========== 书名:代嫁 作者:程十七   文案:   周幼宁被迫代替表姐嫁到定北侯府。   不是嫁给权势滔天的定北侯裴岩,而是嫁给他那已逝的弟弟。   她千方百计想证明自己不是表姐本人,但无人相信。   终于找到机会跑路,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   不成想,那个冷面煞神却追了上来。   周幼宁欲哭无泪:“我真不是你弟妹。”   “我知道,我是想让你做我的夫人。”   阅读指南:   1、凶神恶煞大魔王X外柔内刚小可怜   2、1v1,甜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主角:周幼宁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替嫁   晚霞将天空染成了胭脂色,刺得人眼睛微微发疼。   周幼宁跟在刘妈妈身后,脚步沉重,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明天就是九月初七,是表姐宋元婧出嫁的日子。成亲本是喜事,但是平江伯府却愁云惨淡。因为大小姐要嫁的裴家二少裴逸已经于半年前葬身沙场。是的,这是一桩活人与死人之间的婚姻。新娘子一嫁过去,就注定要守寡一生。   谁会愿意嫁给一个死人呢?更何况是从小受尽宠爱的平江伯府大小姐。   听说宋元婧已经闹了好些日子。可是这一次不管她怎么哭闹,一向疼爱她的平江伯夫妇始终没有松口。因为这件事早已不是他们夫妇能做主的了。裴家强势,而且皇帝也插手了这桩婚事。   大概是怕女儿这样下去真出什么事端,平江伯夫人周晴想到了与女儿年纪相仿的侄女周幼宁,特意遣了身边得力的刘妈妈去请表姑娘过来,让其帮忙劝劝表姐,说是同龄人之间好说话一些。   劝人跳火坑的话,周幼宁自忖说不出口,但她父母双亡后就寄居平江伯府,四年来一直依附姑姑姑丈生活。如今姑姑派人来请,她于情于理都要走这一趟。   然而直到两人到了正院,周幼宁都没想好究竟该怎么开口。   “表姑娘,快些进去吧。太太和大小姐都在里头等着你呢。”刘妈妈打起帘子,小声催促。   周幼宁咬了咬牙,心说,实在不行就把自己当成一根棒槌杵在那儿就是了。   她抬脚迈入,站定之际,眼神略略扫过,将周氏母女此刻的形容尽收眼底。   此地并无旁人,素来端庄美貌的姑母面显憔悴之色,而坐在其下首的表姐宋元婧不施脂粉,双眼红肿,看起来极为可怜。   见她进来,宋元婧回头瞧了瞧母亲,呜咽着唤了一声“娘”又擦拭了眼睛,才起身离去。   表姐的这一声“娘”唤得颇为凄婉,也不清楚姑母听了作何感受,单是周幼宁听在耳中,都感到胸口发堵。不过表姐已直接离开,想来也不用她出言相劝了。   平江伯夫人周氏似是刚看到侄女,强笑着冲她招手:“宁宁,你坐这儿来。”   周幼宁施了礼,依言在姑母身旁坐下。她想安慰姑母,又不知从何说起。还未开口,手已被姑姑握住。   周氏眼圈通红,神情怔忪,絮絮说道:“你表姐她,从小就是个有福的人。她出生那会儿,老太太病重,御医都说情况凶险,可是她一出生,老太太立马清醒过来,健健康康地活了十来年。大家都夸她是福星。还有,裴家风头正盛那几年,京城里的高门大户,谁家不想跟裴家结亲啊?也只有你表姐她阴差阳错跟裴家的二公子有了婚约。那时候谁不羡慕她?可,谁能想到……”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周幼宁默默将帕子递给姑姑,在心里暗暗叹一口气。是啊,谁能想到裴家二公子会英年早逝呢?   周氏说到激动处,攥紧了侄女的手,恨恨地道:“早知道这样,当初裴家出事,我就该豁出脸面去,把这婚退了。都怪你姑丈,非要说什么那时候退婚不厚道,说裴家还会东山再起。现在倒好,裴家是起来了,可是裴逸已经死了!我可怜的婧儿,赵家已经有结亲的意思了啊……”   周幼宁的手被姑姑攥得发疼,她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她这几年一直住在平江伯府西北角的一个小院落,消息不算灵通。裴家曾经失势一事,她听说过。不过赵家提亲之意什么的,她闻所未闻,甚至是哪个赵家,她都不清楚。   “宁宁,你来宋家多久了?”周氏收了眼泪,忽然毫无征兆地换了话题。   周幼宁心里一咯噔,陡然生出一丝不安来。她定了定神,如实回答:“四年了。”   周氏缓缓点头,神情有些异样:“四年了啊。我还记得,你刚进京的时候,才十二岁,一路奔波,又在孝中,瘦得不成人样……”   这段话成功勾起了周幼宁的回忆。四年前,她父亲周泰在赴任途中死于山洪,消息传回,她那身怀六甲的母亲悲痛之下,提前发动,难产,一尸两命。原本她还在为父亲升迁、自己即将成为姐姐而高兴。不成想,一夕之间,她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女。   她那时还不满十二岁,在周氏宗亲以及父亲旧友的帮助下料理了父母的后事。就在那些堂叔伯们商量着先由哪家暂时抚养她时,嫁到平江伯府的姑姑派人接她进京。相较于血脉疏远的同族叔伯,她心内更亲近父亲唯一的胞妹。于是,她来到京城,住进了平江伯府,这一住就是四年。   “一眨眼,你都成大姑娘了。都说侄女肖姑,你长的还真像我年轻的时候。”周氏感慨之际,视线不由地落在了侄女的脸上。   十五六岁的少女,肌肤雪白,明眸善睐,仿佛是晓露芙蓉,端妍明媚。   姑姑的眼神过于炽热,周幼宁给她看得不大自在,小声道:“姑姑……”   周氏一面端详,一面说道:“我记得有一段时间,好些人都说你跟你表姐很像,就跟双生子一样。后来不太像了。现在看看,还是有七八分像的啊,都像我……”   周幼宁心里一咯噔,笼罩在心头的不安越发浓了。她刚进平江伯府时,格外瘦削。后来养了一段日子,个子高了一些,脸颊上也有了肉。当时府上有人打趣,说她和表姐像双胞胎。表姐宋元婧以美貌和有福著称,听了这话很不高兴,当下就发了脾气,称两人一点都不像。自此以后,周幼宁在衣着妆容上格外注意,坚决不与表姐相似,免得其心中不快。是以后来再也没人当面说她们长得像了。   如今姑姑陡然提起旧事,周幼宁不禁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动了动唇,正要转移话题,却听姑姑问道:“宁宁,这些年,我待你怎么样?”   沉默了一瞬,周幼宁站起身,轻声道:“姑姑待我,自然是很好的。”担心那个可怕的念头成真,她抬头,凝视着姑姑,又续了一句:“我爹娘都没了,姑姑是这世上我最亲的人了。”   她明艳的小脸有几分苍白,波光粼粼的双眸中隐约有水汽浮动。   周氏心里掠过一丝不忍,但是回想起女儿红肿的双眼,她终是眼睛微阖,硬着心肠问:“既然姑姑待你很好,那你能不能替你表姐嫁到裴家去?”   她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字犹如重锤一般敲在了周幼宁的胸口。她瞪大了眼睛:“姑姑!”   尽管方才她脑海里已经闪现过这样的猜测,可是真当她的亲姑姑将这请求说出口时,她还是震惊而难过。   她还记得她刚进平江伯府时,姑姑一把抱住她,哭了许久。她还记得姑姑拉着她说了很多关于姑姑和父亲之间的旧事。她还记得姑姑当时说,会好好待她,就像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那样……   明明九月的天不算冷,可周幼宁却不由地感到阵阵寒意。   “宁宁,我知道这个请求对你来说,是强人所难。”周氏急切地道,“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这婚事退不了,除了你,也没人跟你表姐像到能瞒过裴家的眼睛。你身上没有婚约,你也没有意中人。你就当是帮帮姑姑,帮帮你表姐行不行?”   周幼宁下意识后退,不停地摇头。仿佛她面前的不是她姑姑,而是会吃人的恶魔。   周氏眼里的泪水滚滚而落:“宁宁,你也说了,姑姑对你很好,对你有恩,你只当是报恩都不成吗?姑姑给你准备丰厚的嫁妆,能保你在裴家衣食无忧。你放心,你们长得像,你又很少在人前出现。肯定不会被认出来……”   “姑姑。”周幼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深吸了一口气,对姑姑跪下,脊背挺直,一字一字道,“姑姑对我有恩,我愿意奉养姑姑,回报姑姑的恩情。但是替代表姐出嫁一事,我不愿意。”   她感激姑姑,可她并不想为此赔上自己的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我回来啦,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2章 昏迷   房间里静得可怕。   周氏后退了一步,脸上浮起失望的神色,声音中是满满的不可置信:“你,当真不愿意?”   周幼宁抬眸凝视着姑姑,眼睛酸涩,没有出声,也没有退却。   无力地合上双眼,周氏叹道:“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姑姑也不会强逼于你,你回去吧。这件事莫告诉旁人,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姑姑这般样子,倒让周幼宁心头涌上了些许不安:“姑姑,我……”   “回去吧!”周氏不再看她,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去。   周幼宁稳了稳心神,冲姑姑恭恭敬敬拜了几拜,缓缓起身出门。   她心说,不管姑姑提出让她代嫁是不是一时兴起,这平江伯府她都是待不得了。   周幼宁离开没多久,先时出去的宋元婧就快步走了进来。她方才重新洗了脸,又施了一些脂粉。尽管眼睛还有些红肿,但她依然是那个明艳动人的京城第一美人。   “怎么样?娘,她怎么说?”此刻这位第一美人脸上尽是急切。   周氏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她没答应。”   “没答应?”宋元婧微愣,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一些,“她为什么不答应?”   周氏看了女儿一眼,苦笑:“你也知道那是火坑,你不想跳,别人谁又想呢?”   “可是咱们家养了她四年……”   周氏按了按眉心:“那你知道你舅舅养了我多久吗?”   她父母去世的早,她生的美貌,有人借故生事,甚至试图纠缠,一直是兄长周泰护着她。后来他进京赶考,也担心她受人欺负,干脆带了她一起。也是因此,她才认识了当时还是平江伯世子的宋昇。   “娘——”宋元婧蓦然变色,“你的意思是,不打算帮我了?”她拽着母亲的衣袖,大滴大滴的眼泪顺腮流下:“娘,你忘了吗?我和含章我们已经私定终身了。我要是真嫁到裴家去,我会死的,娘。”   她口中的“含章”姓赵,是安远侯世子,生的潇洒俊逸,颇有才情。裴家失势后,两人相识彼此有意,但都有婚约在身。后来裴逸战死,赵含章那病歪歪的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也亡故。两家还未来得及商议婚事,她就要被迫嫁到裴家去了。她又怎么能甘心?   周氏有些头痛,声音很轻:“你是我亲女儿,她是我亲侄女。如果只选择一个的话,我肯定还是选你。可是,婧儿,别说什么她该你的她欠你的。若是她真的代你嫁到了裴家。那是你欠她才对。”   ——她对着宁宁用恩情相压,那是她想让侄女心甘情愿答应省得麻烦。但这并不意味着侄女欠了他们,合该为他们家牺牲。然而宁宁不愿意主动牺牲,那只能用一些非正常手段了。   宋元婧怔怔的:“娘,那你……”   “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不必太担心,明天肯定会让她上花轿。”周氏神情平静,目光幽远,似是在看女儿,又像是在看着远方。良久,她才说道,“为了你,我算是彻底做一回恶人了,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我再向你舅舅舅妈赔罪吧。”   听了母亲这话,宋元婧犹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她轻舒一口气,抱着母亲的胳膊轻笑着撒娇:“我就知道,娘对我最好了。”   周氏并不笑,只说道:“等这件事解决,就得赶紧忙你跟赵家的事情了。”她的视线在女儿腹部扫过,心说,宁宁那边,想来很快就有结果了。   那厢周幼宁匆匆忙忙离开正院,走出许久后,一颗心犹砰砰砰砰跳个不停。她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走向位于平江伯府西北角的梧桐院。   暮色渐渐笼罩下来。远远的,周幼宁就看到了丫鬟海棠翘首等候的身影。   “姑娘。”海棠看到她,立刻迎了上来,待走近一些,更是惊道,“姑娘脸色怎么这么差?可是出了什么事?”   周幼宁胸口略暖,此时才惊觉双腿微微发软,她借势扶着海棠的手,低声道:“别声张,进去再说。”   两人肌肤刚一接触,海棠就感到丝丝凉意。   周幼宁缓缓坐下,深吸一口气:“海棠,收拾细软……”   海棠悄然一惊,正在斟茶的手微微一抖,竟然有两滴热茶洒了出来。她恍若不觉,问道:“姑娘,怎么了?”   “没事,快点收拾就是了。”周幼宁没有细说,“我等会儿跟你细说。”   四年前她进京时,周家宗族商议,她父亲周泰留下的财产一分为二。一份由她带入京师傍身,另一份则先留在周家宗族,说是将来由宗族出面,挑选一个后辈过继到她父亲名下。   看来是时候收拾东西回江南老家了。   “是。”海棠应了一声,顺手将茶杯奉上,温声道,“姑娘喝杯茶,歇一歇,很快就能好。”   周幼宁四肢发凉,嗓子干得厉害,伸手接过茶杯,一饮而尽。一杯热茶下肚,身体稍微舒服了一些。她视线微移,看着海棠忙碌的身影,心中思绪连篇。   四年前她进京投奔姑姑时,一是因为客居,不方便多带人。二则她也不愿旁人跟着她背井离乡。是以那时她连一个得力的人也没带。海棠和玉兰都是她到了平江伯府后,姑姑拨给她的人。好在这俩人忠心耿耿,一个稳重,一个活泼,这四年在她身边倒也帮了她不少。   如今她要离开宋家,玉兰是家生子,父母亲人都在这里,肯定要留下的。至于海棠,则是从外面买回来的丫头,跟她同一年来的宋家,这些年家人音讯全无,也不知道是否愿意跟着她走。   “海棠,你愿不愿意跟……”周幼宁那句“跟我离开平江伯府”还未说完,舌头就似乎变得有千钧重了。她动了动唇,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她想站起来,可是身体仿佛没有了知觉,一点也不受她控制……   她眼睁睁地看着海棠越走越近,心中悲凉之意丛生,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这偌大的平江伯府,竟然没有一个人是可信的。   周幼宁渐渐意识全无。   眼看着姑娘在自己面前晕倒,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海棠的心脏几乎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姑娘,姑娘……”她忍不住伸出食指,凑到周幼宁鼻端,能清晰地感受到呼吸后,她才略松一口气,后退了两步。   这时身后帘子响动,海棠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看去,却是刘妈妈。   刘妈妈皱着眉,神情有些不耐:“事成了?”   海棠眼睛里噙着泪:“刘妈妈,我……”   刘妈妈快步上前,走到周幼宁身边,检查了一下,颇为满意,回头看见还站在原地的海棠:“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禀报夫人啊!”   海棠身体不动,犹自问了一句:“她,姑娘她不会有事吧?”   刘妈妈斜了她一眼:“没事,只是昏睡而已,不会有事的。还好成了,不然就只能动用绳子了。”   太太已经吩咐下来,无论如何,都得让表小姐明天上花轿。   海棠“嗯”了一声,这才稍微放心了一些。她又扭头看了周幼宁一眼,掀帘而去。放下帘子之际,她隐约听到了刘妈妈略带不屑的声音:“药都下了,还惺惺作态个什么?”   海棠脚下一个踉跄,又是羞愧,又是懊恼,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我来啦。   前面好像看不到评论了啊,不过后台能看到。 第3章 出嫁   九月初七一大早,平江伯府就热闹起来。虽然这一桩婚事特殊,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只不过来来往往的人,不论主客,脸上都不见丝毫笑意。   平江伯夫人周氏静静地坐着。她并不信佛,然而今日手上竟拈了一串佛珠,漫无目的地转着。   不远处的新娘子早已经装扮好了,此刻头顶喜帕,遮住了如花似玉的面庞,整个人软软地倚着床栏。   依着旧例请的喜婆子素来能言善道,如今却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一点声响也没有,只微微欠着身,站在角落里,手中的帕子早拧成了麻花状。今日这场景,吉利话说不得,安慰的话也不知从何说起。   忽听外面传来鞭炮声,喜婆子精神一震,用手帕胡乱抹了一下脸上的汗,丝毫不在意妆花了的脸,高声道:“吉时到了,接亲的来了!”   话一出口,她猛然意识到不妥,心说或许她应该注意一些,让语气里的兴奋听起来不那么明显。不过此刻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她飞速瞥了平江伯夫人一眼,见那位端庄典雅的夫人脸上毫无波澜,并无怒气。她不由暗自庆幸,小心陪笑又重复了一遍:“接亲的来了。”   “嗯。”周氏缓缓站起身,眸中的恍惚尽皆不见,“既然接亲的来了,那就送新娘子上轿吧。二少爷呢?”   刘妈妈应道:“二少爷在院门口侯着呢。”   当下规矩,新娘子上轿之际,双脚不得沾地,多由娘家兄弟背着上花轿。平江伯府的大少爷宋元庆现如今不在京城,三少爷年纪又小。是以背负新娘子上轿的任务交给了平江伯府的二少爷——宋元婧的堂兄宋元朗。   宋家二少听到声响,立马打起精神走到室内。   周氏吩咐:“快背你妹妹上轿去吧!”   宋元朗应一声是,见新娘子不哭不闹,软软地趴在那里,微微一愣,很快醒悟过来。这定是新娘子不愿意出嫁,伯爷夫妇没办法,使了一些手段,让她哭闹不得。他心底暗叹一口气,心说这样也好,稀里糊涂嫁过去。等清醒时木已成舟,她也只能认了。   宋二少轻松背负起新娘子,也不觉得沉重,稳稳走出房间,向停在院子里的小轿走去。   周氏扶着刘妈妈的手,一步步跟了出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裴家来接亲的人。但是打头的那个人,还是让她有片刻的愣怔。   新郎官裴逸早在半年前葬身沙场,迎亲之事自然不能亲至。周氏之前一直为女儿宋元婧而担忧,无暇他顾,直到此刻才发现,原来代替裴逸来迎亲的竟然是定北侯裴岩!   数日前,裴岩来过平江伯府,但那时是由平江伯宋昇本人亲自接待,周氏并未得见。此时一见之下,周氏不觉一惊,裴岩与她记忆中相差甚远。   当年宋元婧与裴家二公子裴逸有了婚约,两家因此成了亲戚。周氏也见过当时的裴家大公子裴岩。   裴家双璧,俱都眉目舒朗,意气风发。今日再见,裴岩相貌倒无多大变化,依然俊美高大,身姿清俊。然而他整个人的气质,却与当年迥然不同。现在的他,尽管身穿红衣,也不减身上冷气,仿佛是一把淬炼多年的剑。也是,经历了家变,又有边疆数年的经历,他不可能还是那个清风朗月般的少年。   大约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裴岩视线微转,冲其点头示意。   两人目光相撞,周氏心头陡然一跳,握着刘妈妈的手也不自觉抓紧。她勉强勾了勾唇,暗自祈祷,老天保佑,一切顺利。   然而偏生,担心什么就来什么。   宋家二少爷宋元朗背着新娘子行出十数步后,斜刺里忽的冲出一个圆滚滚的人来,径直撞向背着新娘子的宋家二少。   宋元朗一个踉跄,脚下不稳,心里发慌的同时手不自觉就松了。他暗叫不好,若在平时,他背上的人可以牢牢搂着他脖子,不至于掉下去。但眼下,新娘子昏迷不醒,很有可能给这一撞两人一起摔倒啊。   电光石火之间,他肩头手臂被人稳稳托住。借着这股力道,他勉强站好,抬起头来去看这个出手相助的人,却正好撞上一双黝黑明亮的眸子。   裴岩收回手,神色淡淡:“小心一些。”   宋元朗正要道谢,听到周围回过神来的仆妇们着急的声音:“三少爷,您不要捣乱。”   方才那个突然钻出来的圆滚滚的身形正是新娘宋元婧的同胞弟弟,平江伯府的三少爷宋元瑞。六岁的宋元瑞一张圆脸皱成一团,气鼓鼓道:“我不要大姐姐嫁到裴家去,大姐姐不能嫁!我听他们说,裴逸都……”   裴逸怎么样,人人心知肚明,可眼下这场景,谁都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   周围的仆妇们一个个变了脸色,匆忙上前去,一面掩了他的唇,一面拉他:“三少爷,不要闹了,赶快回去。”   “愣着做什么?快把三少爷抱回去!”周氏脸色发白,下意识去看裴岩,口中说道,“小孩子不懂事,让你见笑了。”   裴岩摆了摆手,脸上不辨喜怒:“不碍事。”   仆妇连拖带抱,将突然闯出来的三少爷抱了下去。   裴岩则将视线转向了宋元朗背上的新娘子。   周氏微觉诧异,也跟着看了过去。这一看不要紧,惊得她立时满头冷汗。宋元朗踉跄那一下,新娘子的盖头也跟着滑落。虽然不至于掉在地上,但整张脸都暴露在空气中。然而新娘子毫无所觉,依然双目紧闭,趴在宋元朗背上。   裴岩微微皱眉,新娘子浓妆下的五官和他记忆中画像的脸渐渐重叠在一起。他眯了眯眼睛,耳旁响起平江伯夫人略带惊慌的声音:   “啊,盖头掉了,我这就给重新盖上。”   周氏快走几步,帮忙把盖头盖好,见裴岩并未质疑新娘子的身份,她定了定心神,解释道:“这毕竟是人生大事,新娘子夜不能寐,我就给她喝了点安神的汤药,没想到居然到现在还没醒。”   “哦,是么?”裴岩眉梢一挑。   周氏将心一横,上前一步,在裴岩跟前站定,低声道:“侯爷,实不相瞒,这丫头不懂事,一直哭闹。我怕误了吉时,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裴岩眼神略动了一动,对这样的说辞并不意外。关于弟弟裴逸和宋元婧的事情,他也知道一些。宋大家小姐如果真的愿意这桩婚事,那才是有鬼。平江伯府今日这番解释,倒也说得过去。他稍微点一点头,轻声道:“宋夫人辛苦了。”   宋元朗没听清两人的对话,他直接背着新娘子到了轿边,将她放置轿内。   眼看着裴岩似是要跟上去,周氏深吸一口气,抢先一步拦住了他的路,露出几分为难几分恳求的神色来,欲言又止:“侯爷……”   裴岩停下脚步:“宋夫人有话但讲无妨。”   周氏脑海里闪过许多关于这位年轻侯爷的传言,坊间都说他杀伐果决,狠辣无情。她一时犹豫不决,但想起来意,她咬一咬牙,说道:“我们夫妇教女无方,虽然今日让她上了花轿,可也难保她一直乖巧。这孩子日后如果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侯爷您大人大量,还请多担待。”言毕她竟要福身行礼,却被拦下。   她心里盘算,她事先打好招呼,又有陪嫁丫鬟。即便宁宁将来要表明身份,也很难取信于人了。届时旁人只会当她是为了逃避婚事而胡言乱语。   裴岩垂眸:“夫人言重了。她既进了裴家的门,就是裴家的二夫人,谁都欺她不得。”   他音量不大,周氏却明显舒了一口气,似是把一颗心重新放回肚子里,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裴岩理了理袖口,露出手腕系着的一根细麻绳,略微提高了声音:“起轿。”   一直尽量减少存在感的喜婆子此刻终于提起了精神,高声附和:“新娘子起轿啦!”   新娘子昏迷不醒,自然没有人提拜别父母一事。周氏怔怔地站在院中,待迎亲的队伍远去,她才捂着胸口慢慢合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4章 成亲   周幼宁感觉自己在做梦。   梦里的她大概只有六七岁的样子,被父亲背在背上。父亲的肩膀宽阔而温暖,背着她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母亲站在不远处,含笑望着他们父女。   很奇怪的是,她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自己是在梦里,但不知道为什么依然无法从梦境中抽离出来。   她睡得很沉,恍恍惚惚中感觉像是被人一颠一颠地抬着走。沉浸在梦中的她,脑海里忽的有什么闪过,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然而就是这一闪而过的亮光促使她努力睁开眼睛,尽管她眼皮依然沉重,意识也极为模糊。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前是大片的红。她心里一咯噔,惊惶立刻笼罩了她的心头。她身体软绵绵的,使不上力。但这并不妨碍她迅速猜到自己的处境。   她头上盖着的红布很显然是盖头。她难以挪动身体,可是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她正身处一个密闭的环境中,且身子以极小的幅度晃悠着前进,耳畔是热闹的唢呐声。联想到她昏迷前发生的事情,她这分明是在花轿中!   不知道她昏迷前喝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她昏睡之后,竟一点知觉也没有。此刻她脑袋昏昏沉沉,身体酸软无力,身心都叫嚣着让她睡过去,好在她还有一线清明在强撑着。她努力咬紧牙关,告诉自己,不能闭眼,不能就这样睡去,不能就这样认了。   “停下!”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的声音被唢呐声盖住。   周幼宁心头掠过一丝绝望,她大口大口喘息,稍微有了点力量后,她奋力一撞,同时尽量呼喊:“停下!”   这是八人抬的轿子。八个轿夫配合的异常默契,但轿内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人猝不及防。   周幼宁明显感觉到轿子猛烈晃动了一下,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从轿子里滚了出去。   新娘子忽然从轿中滚落,周遭的人俱是一怔。当下有人尖叫起来。   周幼宁只觉得浑身痛得厉害,倒比先时稍微清醒了一些。   “怎么回事?”   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略带清冷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从她的角度,她能看到一人骑在马上,就在她不远处,居高临下望着她。他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觉得光线刺眼。她死死盯着他红色袖口以及手腕上系着的细麻绳,一字一字:“我不是宋元婧……”   裴岩眉峰紧蹙,他听过宋家大小姐的名字,也在二弟的书房中见过这位京城第一美人的画像,对她跟二弟之间的那些纠葛,他更是清清楚楚。但是此时此刻,他很难把他听说过的宋大小姐和眼前的女人联系起来。   她跌倒在尘埃中,眼圈湿润,鼻尖通红,可怜兮兮。他看见她嘴唇翕动,然而动了几下后,就没了一丁点动静。   众人大约是没见过这等局面,不管是迎亲的还是送嫁的,都呆愣愣看着,没有半点反应。   裴岩双眉紧锁,翻身下马,上前查看:“喂!”   新娘子双目紧闭,呼吸细微。裴岩试了试她脉搏,确定只是昏睡了过去。   他眼神动了动,直接弯腰将她打横抱起,重新放回了轿内,又顺手按了按她的睡穴,才放下轿帘,吩咐轿夫:“继续。”   “是。”   裴岩拨马回转,接亲的队伍继续前进。唢呐声依然响着,裴岩眼前却仍浮现着方才的那一幕,高傲的宋家大小姐就那么倒在尘埃中。他黑眸沉了沉,驱走了脑海里不合时宜的影像。   海棠跟在送亲的队伍里,耳朵里听着那些像欢喜又像悲凉的唢呐声,茫茫然前行。   到了定北侯府,海棠无心去感慨裴家的气派。她只看到新娘子被一个粗壮的婆子背了出来。   裴家这边和平江伯府不同,诸如跨火盆、跨马鞍等步骤,干脆都省了。新娘子直接被带入华堂。   高堂上座空着,只放了老侯爷及其夫人的牌位。新郎官的牌位则由其兄长定北侯裴岩亲自捧着。   简单走了个过场,就算是礼成了。新娘子被搀扶着送进了裴家二少生前所住的院落。   海棠只跟在送亲的队伍里,并不是陪嫁丫鬟,等会儿还要跟着送亲的队伍回平江伯府去。但她还是在旁边扶着新娘子。   陪嫁的嬷嬷是刘妈妈,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话,只在到了房间后,请其他人自去忙碌。   房间里很安静,海棠不敢去看人事不知任人摆弄的新娘子,也不敢去想象姑娘清醒后的情形。   盖头已经被挑落,新娘子头戴凤冠,半躺在床上。   海棠深吸一口气,上前动作极轻解下了凤冠,又请人打了热水,帮姑娘净面。她想了想,干脆又解下了姑娘身上的外衫。   因为这桩婚事特殊,所以新娘子喜服下面是丧服,丧服下面才是内衫。   尽管知道姑娘不太可能会醒过来,但她仍然小心翼翼。   “水……”   待听到姑娘的轻声呢喃后,海棠心里一颤,手也跟着颤抖起来。她上下牙齿相撞,咯咯作响,猛地直起身来,但又不敢走远,她倒了一杯水后,鬼使神差地从怀里颤巍巍拿出了一个小纸包。   一直沉默的刘妈妈忽然开口:“你倒是乖觉。”   海棠手一抖,纸包里的粉末尽数倾撒在茶杯里。   刘妈妈接过了茶杯:“你先出去吧,等会儿送嫁的队伍就要走了,看你到哪儿哭去。这儿交给我就行。”   海棠咬了咬唇,眼睁睁看着刘妈妈将茶杯里的水给姑娘喝了下去。   昏迷中的人一点反抗也没有,乖乖咽下了到嘴边的水,重新陷入了沉睡。   …………   雨哗啦啦下着。   周幼宁慢慢睁开了眼睛。她脑袋很沉,意识也很混沌。待看到头顶陌生的床帐后,她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前尘往事就浮现在了她的脑海。   她不顾沉重的身体,猛然翻身坐起:“来人!”   她话音刚落,就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二夫人睡了这么些日子,总算是醒了,可要先洗把脸?”   说话间,一个容颜俏丽的陌生丫鬟快步走了进来。   “二夫人”这个称呼让周幼宁瞳孔一缩,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们的二夫人!”   丫鬟一怔,继而轻笑:“是奴婢的错了,本该先跟二夫人说清楚的。奴婢凝翠,原是伺候二公子笔墨的,从今以后,就跟着二夫人了。二夫人若是不愿意奴婢在跟前伺候,奴婢这就请宋家陪嫁过来的几个姐姐,也是一样的。”   周幼宁双目微阖,尽力保持平静:“我不是宋家大小姐,我是被他们下了药强行送到这里来的,我要见你们侯爷!”   凝翠微微含笑,并不回答。他们都知道宋大小姐不乐意这桩婚事。二夫人今日这表现,还真不让人意外呢。宋大小姐名满京城,二公子的书房至今还放着她的画像,找人假扮,怎么可能?   他们说话之际,已有两个丫鬟和一个婆子先后而入。二话不说,直接在床前齐齐跪下。这三个人,为首的是刘妈妈,另两个则是表姐宋元婧身边得力的秋霜和冬雪。   刘妈妈老泪纵横,半是哭诉,半是恳求:“姑娘啊,您别闹了,行不行?老奴知道您心里有怨,有气。可人的命都有定数,您已经进了裴家,就是裴家的人了。裴家侯爷肯定会善待您,这以后的日子啊,还长着呢……”   周幼宁气得身体打颤:“你们说这样昧良心的话,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刘妈妈等人只是哭泣,一口一个:“姑娘啊……”非要坐实了她“宋元婧”的身份。   周幼宁待要越过她们,却被拦住。她昏睡多日,身体酸软无力,压根不是这三人的对手。   凝翠福了福身:“二夫人稍待,奴婢这就去打些热水来。”   周幼宁见她要走,急急说道:“你们侯爷呢?我想见他!”   凝翠微微一笑:“侯爷不在京中。二夫人若无急事,等他回来也是一样的。”   “不在京中?”周幼宁一愣,“谁说我没有急事?我有急事啊。你们接进门的新娘子是假的,难道不是急事吗?我不是宋元婧,我是她表妹,姓周,从江南来。我父亲是乾兴元年的进士……”   刘妈妈等人一脸无奈,仿佛她只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她们又冲凝翠苦笑:“凝翠姑娘,你看……”   凝翠神情温和,柔声道:“二夫人别急,侯爷不在,当家主事的是大小姐。奴婢这就去回禀大小姐,二夫人睡了这么些日子,不妨先洗把脸,吃点东西?再这么下去,身子可要熬坏了。”   她说话轻轻柔柔,让人如沐春风,而周幼宁还是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讥诮之意。周幼宁瞬间明了,这人并没有相信她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我在后台看到了好几个熟面孔,可惜前台看不到。 第5章 决定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暖洋洋的。身穿雪青色衣裙的少女坐在窗前看书。阳光照在她脸上,娴静美好。她膝头卧着一只猫,懒洋洋睡得舒服,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忽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响起。凝翠掀帘进来,施了一礼:“大小姐,二夫人醒了。”   看书的少女正是裴家大小姐裴瑶。她翻书的手停顿了一下,漫不经心:“醒就醒了呗,好生伺候着就是了。还值得特意跟我说一声?”   凝翠笑笑,轻声道:“二夫人要见侯爷,她说咱们搞错了,她不是宋大小姐,好像是说她姓周,是从江南来的。”   裴瑶低头抚摸卧在膝上的猫,猫“喵呜”一声,从她身上挣脱,灵巧地落在地面上。   “富贵儿?”裴瑶跟着站起身来。那猫却将身一扭,跑远了。   凝翠想了想,询问:“大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行吧。”裴瑶略一思索,“那我就去看看。”   二公子裴逸生前住在怡清院,宋氏进门后也被安顿在这里。自宋氏进门以后,这是裴瑶第二次踏足怡清院。   第一次是宋氏进门当天,裴瑶见到了昏睡中的宋氏。不过这一次看到的清醒的二嫂,和她记忆中似乎有一些不一样。   京城第一美人宋元婧此刻不施脂粉,倒没有之前那股子盛气凌人的傲慢,看着也稍微顺眼一些。   自凝翠离开后,周幼宁已经慢慢冷静下来。她简单梳洗过,虽然还虚弱,但双目已然有了神采。裴瑶打量“二嫂”的同时,周幼宁也在打量凝翠口中“当家主事的大小姐”。   这小姑娘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脸上婴儿肥还没褪,圆滚滚的眼珠黑亮亮的。她偏着头看向周幼宁时,发间坠着蝴蝶的发簪晃晃悠悠:“二嫂,你找我有什么事呀?”   小姑娘脸上写满了天真与好奇。   周幼宁心头掠过浓浓的失望,这分明是个还不管事的小姑娘。   她下意识去看凝翠。后者眼观鼻鼻观心,并不与她目光相对。周幼宁移开视线。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后,才道:“我不是你二嫂。凝翠应该也告诉你了,我姓周,从江南来,寄居在平江伯府,是被他们灌了药后捉上花轿的。真正的宋大小姐另有其人。”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刘妈妈等人就急道:“姑娘,您这是做什么?”   裴瑶眨巴眨巴眼,对于二嫂的这番说辞,她是不信的。她见过宋元婧,对其印象颇深。如果真有人跟京城第一美人长的这般相像,又岂会一点风声都没有?况且,若是真如二嫂所言,她是宋家捉来顶替的。以平江伯府的本事,想来也不会让她有机会把真相说出来。   见眼前的小姑娘眨眨眼,一脸懵懂的样子,周幼宁生出一种无力感来。先时强撑出来的气势这一会儿也不自觉弱了一些,但她仍认真解释:“我会说我们那边的话,会做江南的糕点,了解那边风土人情,小时候拜江南的纹娘为师,学过那边独有的纹绣。苏州府的周家是我本家,这些都能证明我不是京城人……”   “啊?”裴瑶慢吞吞道,“可是,你跟我那回见你时长的一样啊。”   “人有相似,也很正常。更何况还是亲戚……”   刘妈妈忽然开口,带着哭腔:“姑娘,您这又是何必呢?谁不知道咱们太太就是打南边过来的……”   言下之意,这些并不能证明你不是宋大小姐。   周幼宁气急,回头怒视着刘妈妈,厉声道:“刘妈妈,你敢指天发誓,说我是宋元婧么?”   刘妈妈似是吓了一跳,嗫嚅道:“姑娘让老奴发誓,老奴自然是要发誓的。别说是发誓了,姑娘就是让老奴去死,老奴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啊。”   这般忠心耿耿的老奴做派让周幼宁怒极反笑,却不想刘妈妈竟似受了启发一般,径直要往桌角去撞,被眼疾手快的秋霜冬雪给拦住。   周幼宁脸色由白转青,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一脸孩气的裴大小姐正往凝翠身后躲,分明是被吓坏了的样子。   凝翠护着裴瑶退了出去,而刘妈妈则与秋霜冬雪等人跪在地上哭着叩头,身体好巧不巧,恰好拦住周幼宁的退路。   一走出怡清院,裴瑶的神态乃至气场就变了。犹带稚气的脸上闪过不屑,她细声细气道:“真没意思,还以为她能翻出什么花样呢。”   凝翠跟上去,小声问:“大小姐不信?”   “你信?”裴瑶哂笑,“以为裴家是傻子,还是以为她宋家爹娘是傻子?凝翠,我问你,如果你们家不愿意女儿出嫁,想找个人代替。会怎么做?总不会连这个顶替的人都没处理好,就直接送到夫家去吧?”   凝翠点头:“确实。”   “如果找来的代替的人不听话呢?”   凝翠略一沉吟:“许以好处,若是还不愿意,又非她不可,那就让她永远没有开口的机会。”   “是啊,你都懂的道理,平江伯夫妇又岂会不明白?”   凝翠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大小姐,二夫人不愿意到咱们家来,又不肯好好守着,说不定还会把府里闹得乌烟瘴气。为什么还要……”   裴瑶的脸色倏地变了,她停下了脚步,圆滚滚的眼中俱是寒意:“为什么?因为我二哥死了。如果不是她的狗屁话,我二哥就不会那么冲动地去战场,也不会连具全尸都没有!真希望二哥当初没有救她,让她淹死在水里。”   凝翠动了动唇,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只低低应了一声是。   裴家二公子清风朗月般的人物,当时裴皇后还在,端怀太子地位稳固。想和裴家结亲的不知有多少,老侯爷夫妇对儿女婚事格外慎重。那日宋大小姐不慎落水,被二公子裴逸救下。救人时,两人湿衣相贴。次日,裴宋两家就定下了婚事。两家的纠葛也是自此开始。   后来裴家失势,宋家明面上态度变化不大,但宋元婧却亲口说“要我履行婚约也可以,除非你也能挣个侯爷的爵位。”裴家爵位还在,但裴逸是次子,若想继承爵位,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大哥去世无子,皇帝开恩,爵位可能落在他头上。第二就是他自己拼杀。   当时大哥裴岩在西北边境抗敌,恰逢南疆有人作乱,裴二公子干脆投笔从戎,去了南疆沙场,屡立战功,却再也没有活着回来。   大哥说为国捐躯是男儿本分,与宋家关系不大。可裴瑶却不能不把这笔账记到宋元婧头上。二哥虽然也习武,但他的志向从来都不在疆场。   她还记得二哥离家时,她拉着他衣袖不让他走。爹没了,娘没了,大哥去了战场,二哥如果也去,就只剩她一个人了。二哥当时笑着安慰她,要去挣点功名,回来给她娶嫂子。她后来才从二哥的贴身小厮那里知道原委。   今年新帝萧鄞继位,追封了昔日的伴读裴二公子裴逸为平南侯。侯爷的爵位有了,这婚约也就该提上日程了。   凭什么二哥死了,宋元婧却能开开心心另嫁他人呢?   —— ——   怡清院里哭声大,又有数人先后涌入,都是宋家一起过来的陪房。   周幼宁脑袋隐隐作痛,伸手拔下了发间的簪子,刺向刘妈妈。可惜还未靠近就被拦住。她将发簪调转方向,对准自己的咽喉。   然而刘妈妈等人哭嚎着拦她,连声说着:“使不得。”却没有一人退开。   周幼宁并不是真的要寻死,只是想迫使他们退下。但他们的反应却让她失望而意外。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刘妈妈此刻奇怪的神情,心蓦地一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后背凉飕飕的。   这些人并不在意她拿性命做威胁,说不定心里还会暗暗希望她就此死去。因为这样一来,再无人怀疑她身份的真伪。   巨大的恐慌笼罩着她,她心里反倒多了几分清明。她进了裴家的门又怎样?婚书上的名字仍然是宋元婧,而不是她周幼宁。新郎官都没了,她当时又昏迷,所谓的拜天地入洞房都可以当做不算数。她不会就这么认了。   她不想死,她也不能以宋元婧的身份死在这里。她要活下来,回江南老家去。   短短数息间,她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6章 假装   略一思忖,周幼宁慢慢放下了手里的簪子。   刘妈妈眼尖,在看到她这个动作后,立马安静下来,脸上浮现些笑意:“姑娘小心一些,莫伤着自己了。真出了事儿,您受累,我们也心疼是不是?”   周幼宁心底冷笑,一双秋水样的眸子里却瞬间蓄满了眼泪,波光粼粼,摇摇欲坠。她半垂着头,不去看刘妈妈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喃声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是我呢?”   方才她已经想明白了,刘妈妈她们既然要演戏,那她就陪她们演,假装屈服认命,让她们放松警惕,好让她先确保性命无忧。反正她心里很清楚,她肯定会离开这里的。   见表姑娘满脸泪痕,悲伤而又绝望的样子,刘妈妈暗暗舒了一口气,心说,早就猜到会是这样。她活到这岁数,经过的事儿太多了。有多少人初时不愿意婚事,被绑着上了花轿,后来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名分定下后,也就认命了。   如今表姑娘已经进了裴家的门,成了裴家二夫人。小姑娘一开始闹腾着不肯接受现状,都很正常。一声不吭接受了那才是奇怪。现在看来表姑娘正处于灰心迷茫的时候,想来过不了多时,就会心灰意冷,不得不接受事实。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姑娘,老老实实的,能翻出多大的浪来?   这么一想,刘妈妈心里踏实不少。她示意其他人退下,只留下了秋霜冬雪。她转向周幼宁,温和而又慈爱:“姑娘,佛家讲究缘法,这都是命里头注定的。姑娘想开一点,其实也不算差的。”   周幼宁睫羽低垂,并不说话,只时不时抽泣一声。   “这裴家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吃穿用度跟咱们家比,都只好不差。那天老奴亲耳听到裴侯爷承诺,说只要姑娘肯守着,定然会善待您。您就是裴家的二夫人,谁敢小瞧了您去?不比在咱们家舒坦?裴侯爷至今还没娶妻,大小姐年纪又小,这府里日后可不就是姑娘您当家主事?再说了,裴侯爷就这一个弟弟,肯定不舍得让弟弟断了香火吧?将来等他娶妻生子,少不得要过继一个给弟弟。到时候姑娘把那孩子抱过来养,只怕比亲儿子还要亲呢……”刘妈妈絮絮叨叨,自以为掏心掏肺,讲的异常诚恳,“女人啊,这一辈子嫁人图什么?还不就是为了吃穿不愁、儿女孝顺?难道真是为了伺候个男人还天天跟他生闲气?”   周幼宁只低着头拭泪,也不吭声。   刘妈妈讲的累了,秋霜冬雪忙端了两杯茶水过来。   周幼宁醒来后滴水未进,自然口渴,但她曾经着过道,不敢大意。见刘妈妈伸手,她佯作无意,端走了刘妈妈的手快碰到那杯。   刘妈妈正兴起,也没在意,接了另一杯,一仰脖就喝了,继续先前的话题,干脆讲起一些大户人家内宅的事情来,也不指名道姓,只说某某人家男主人纳了十几房小妾,府里闹得乌烟瘴气,正室夫人气得流产。又说起某某人家正妻小妾斗法,妻妾们怀一个流一个,四五年一个孩子都没出世……   她絮絮叨叨,讲了不少高门大户的心酸血泪。   周幼宁心里清楚,刘妈妈此举无非是想告诉她,嫁个活着的男人不一定好,在裴家守寡才是最好的日子。可是,如果做裴家二夫人真有这么好,为什么姑姑他们还要使这种手段逼迫她代替表姐出嫁呢?真以为她是任人摆布的傻子么?   不过她还是露出吃惊迷茫的神色来:“可怕……”   说了这么久,表姑娘终于搭腔了。刘妈妈先前的疲惫一扫而光,连忙道:“可不是?哪家哪户没有枉死的性命?不说别的,就说咱们家。先头的夫人、大少爷的亲娘,可不就生孩子时不明不白没了吗?”   说到这里,刘妈妈神情微变,自觉失言。做下人的议论主家的事,这可是犯了忌讳的。她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瞧瞧我这张嘴。姑娘先歇着,老奴去外头看看。”   周幼宁只轻轻“嗯”了一声。   她在平江伯府待了四年,知道刘妈妈最后一句话没有说谎。姑姑周晴并不是平江伯宋昇的原配,宋家大少爷宋元庆的生母另有其人。她以前隐约听说过,平江伯还做世子时,颇为风流,除了原配夫人,还有数房姬妾。后来夫人难产而逝,宋昇遣散姬妾,亲自照顾儿子。后来续娶了周晴,没再有过其他女人。   刘妈妈发现,表姑娘的态度渐渐软和下来,终于不像是最初那般动辄哭闹了。可能是知道了哭闹也没用,也有可能是被她的话给说服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好的开始。   作为二夫人的陪嫁嬷嬷,刘妈妈在裴家颇有几分脸面。寻着机会,她央人驾了马车,回到平江伯府,直接求见周氏。   这些天,周氏一直担心裴家那边,见到刘妈妈,当下屏退众人,问起宁宁在周家的情况来。   刘妈妈也不隐瞒,将这些天发生事原原本本同周氏说了,末了又道:“表姑娘大概是看开了,也不闹了。”   周氏闻言,长舒一口气:“那就好,这样我便放心了。”她按了按眉心:“你回去吧,没事不要老往这边跑了。”   刘妈妈悻悻地应了声是,领了打赏后告辞离去。   而周氏看着气呼呼进来的女儿,头痛不已:“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人多眼杂,你先安安静静躲几天,怎么还过来?”   宋元婧外貌修饰过,努力向周幼宁靠近,乍一看去,比较相像。但这不是裴家,是平江伯府,还是有不少人能区分出她们的。   “娘,你真要我以什么表姑娘的身份嫁过去吗?”宋元婧一脸急切之色,“就不能跟爹商量商量,说是咱们家养在外头的姑娘?不然我以孤女的身份嫁过去,肯定要受欺负的!”   “到这个时候了,你让我去哪儿安排?还有,不说你是宁宁,那我怎么跟周家交代宁宁去了哪里?”周氏看着女儿,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既然让她替了你,那你也只能顶替她了。趁着赵家愿意娶你,你跟宁宁的事儿还没什么人知道,早些嫁过去。你在后宅深居简出几年,以后也就好了。你再这般闹腾,等你肚子大了,你就什么选择都没了!”   听了母亲这番话,宋元婧动了动唇,没再说话。肚子大?她和含章虽然互许了终身,可她身子还是清白的。先前她自称可能怀孕,嫁到裴家后必死无疑,只不过是为了逼母亲狠心同意让周幼宁代嫁罢了。不过这些真相,她不会告诉母亲。   周氏叹一口气,继续道:“你的事情急,我也来不及再给你挑选人。宁宁以前身边的人,你看不上,也不用带。画眉和纤纤都是我让人新买的,相貌身段一等一的好。赵世子风流,她们也能帮你笼络夫婿的心。”   “娘,我不要!”宋元婧脱口而出。画眉和纤纤她都见过,身段妖娆、相貌娇媚,一看就不是什么省心的。   “蠢材!”周氏轻斥,“你有身孕,怎么伺候人?与其让他宠别人,还不如你自己带过去的。卖身契捏在手里,你怕什么?到时候还不是任你摆布?”   宋元婧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有卖身契她也不想留着隐患在身边,她根本就不需要别人帮她笼络夫婿。她也没怀孕!可她不能把真相告诉母亲,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她在心里,却已经把周幼宁翻来覆去骂了上千遍。——因为除了这个表妹,她也不知道她能骂谁了。   —— ——   周幼宁并不知道表姐的复杂心理,她现在最要紧的是保住性命活下去,以及解决掉宋家的陪嫁们。   这些人的存在,只会让她在裴家的处境更加艰难。比起他们,她更愿意和那个看上去温柔可亲的凝翠和懵懂单纯的裴大小姐打交道。至少和裴家人打交道,她不必担心自己被下药。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听说十六号以后就可以前台看评论了。 第7章 惩罚   “我想见他们裴家的大小姐。”   周幼宁话一出口,秋霜冬雪俱是一愣。两人对视一眼,秋霜出门去请示刘妈妈,而冬雪则低头倒茶,小声道:“姑娘有什么话,跟奴婢们说也是一样的。”   原本以为表姑娘这两天已经接受了现状,怎么又想见裴家大小姐?   刘妈妈有些意外,但并不惊慌:“见就见呗,打起精神就是了。”   裴瑶在半个时辰后姗姗而至。她怀里抱着那只名为“富贵儿”的猫,慢悠悠道:“我来的迟了,二嫂子没等太久吧?找我什么事呀?”   周幼宁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但还是又强调了一次:“我说我不是你二嫂,你信吗?”   小姑娘摇了摇头:“不相信。”   刘妈妈等人松一口气,看向表姑娘的目光都有些同情了。   裴瑶略微提高声音:“凝翠。”   “是。”凝翠捧了一幅卷轴上前,在周幼宁身边站定。   周幼宁微微一怔,接过了凝翠递来的卷轴,缓缓打开。待看清这幅画以后,连她自己都惊住了。画中人容颜端丽,神情温柔,像表姐宋元婧,更像她周幼宁。   刘妈妈探着头往画上看,本来还有几分担心,现在完全不愁了。   周幼宁双眉微皱,直接合上卷轴,还给凝翠,神情有些不快:“你不愿意相信就算了。”她清了清嗓子:“大小姐,我想跟你单独谈一谈。”   “咦?”裴瑶有些诧异。   而刘妈妈已经下意识道:“姑娘,使不得啊!”   周幼宁皱眉:“怎么?我跟她说两句话都使不得?刘妈妈在害怕什么?”   裴瑶笑吟吟看着她们:“行啊,那咱们说几句话。你们都先退下吧。”   刘妈妈努了努嘴,虽然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也清楚不能当着裴大小姐的面强硬留下惹人怀疑。她寻思着反正表姑娘证明不了身份,那就随她去吧。   几人退下之后,裴瑶才问:“二嫂子想跟我说什么呀?”   周幼宁开门见山:“你认为我是你二嫂,那就当我是。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啊?”   “你也知道,我是被宋家的人下了药后捉上花轿的。刘妈妈、秋霜冬雪这些宋家过来的人,一个两个,都脱不了干系。我不想看见他们,他们只要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觉得恶心。这些天,我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他们再给我下药。上次是迷药,说不定下回就是砒.霜呢。”周幼宁深吸了一口气,“所以,能不能把这些背主的奴才全部都打发掉……”   她看这位大小姐年纪小,是以说的也直白。   裴瑶眨了眨眼,心里颇为惊诧。历来陪嫁都是心腹,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刚一进门就要把心腹全部赶走的。是这位第一美人不懂事报复心太重还是说这中间真的有隐情?   “二嫂子,你是他们的主子呀……”   周幼宁哂笑:“我哪是他们的主子?分明是他们的囚犯。”   宋家所有人等隐隐唯刘妈妈马首是瞻。裴家分过来的丫鬟,除了凝翠,其他的都没见过人影。她在这里,举步维艰。不然也不会求助这位才十二三岁的裴大小姐。   “富贵儿”在怀里喵呜喵呜地叫,裴瑶轻轻抚摸着猫的脑袋,一脸认真:“我知道了,嫂子放心吧。保证让你满意。”   她心说,让她出手也不是不行,二嫂子将来别后悔才是。毕竟身边一个心腹也没有,可未必是什么好事呢。   —— ——   一脸孩气的裴瑶抱着猫出来,小姑娘轻声吩咐凝翠:“让人把樨香院收拾出来,二夫人今晚就搬过去住。”   凝翠一头雾水,但还是应了声是。   来到裴家数日,刘妈妈也隐约听说樨香院偏僻之类的,当下大着胆子问:“大小姐……”   “哦,至于你们。”裴瑶打断了她的话,“你们不必跟过去,我另有安排。”   裴瑶就此离去。刘妈妈等人却有些慌了,一眼看见周幼宁,连忙问道:“姑娘,您跟大小姐说了什么?怎么就让换地方了?还不让我们跟过去?”   “哦,也没什么。我只说我不是表姐,她不信。后来就这样了。”   “诶呦,姑娘啊!”刘妈妈急得直拍腿,可心里并不感到惊慌。   她寻思着大概也是这样,表姑娘三番五次否认身份,却又拿不出证据。如今惹怒了裴家,变个法子把她软禁起来,不让娘家人靠近。还不如认了呢,折腾什么啊。   刘妈妈待要苦口婆心规劝几句,却见凝翠去而复返。   凝翠施了一礼:“还请二夫人移步樨香院,看看那边怎么安排。”   “好。”周幼宁点头随其出去。   周幼宁初时不紧不慢,待后来竟似脚下生风一般,越走越快。   到裴家好几天,这还是她第一次走出怡清院。先不管樨香院怎么样,能摆脱宋家的陪嫁都是一件好事。   樨香院确实不大,在定北侯府的西北角。因为院中有几棵桂树而得名。如今已是九月中旬,不闻花香,只见凄凉。   但不知道为什么,站在这里,周幼宁心中居然平静不少。她猜测,或许是因为她在平江伯府时住的梧桐院也很小吧。   说是让她看看怎么安排,实际上这院落经常有人洒扫。今天不过是略微收拾一下,开窗通风、点燃熏香等。   “二夫人看着可还行?”凝翠笑问。   周幼宁只当没听见她的称呼,点一点头:“挺好,辛苦你了。”   大户人家的规矩,这时她该打赏的,但她如今分文也没,打赏更是无从谈起。   “二夫人说笑了,这是奴婢的本分,谈不上辛苦。”凝翠招呼了几个下人上前,“二夫人,这都是大小姐指派的,以后就跟着二夫人了。”   几个下人上前施礼,并简单自我介绍。   周幼宁暗暗记下了这几人的名字与形貌。静默了一会儿后,她才说道:“在我身边,首要的是忠。蠢一些笨一些都没事,但心肠坏了,那就留不得了。”   下人齐齐应是,表示会忠心耿耿。   周幼宁心里头却满是悲凉。这些都是裴家的人,她真正能信任的也不知有几个。不过很快,她就打起了精神,赶走不合时宜的念头。不管怎样,他们至少不会随时威胁她性命。   —— ——   周幼宁前脚刚离开,怡清院就热闹起来。   定北侯府的王管家带着府上家丁以及粗壮婆子直接进来,宣布并执行大小姐的命令。   还没听完,刘妈妈就跳起来:“是不是搞错了?咱们可都是二夫人的陪嫁!”   当初周氏安排侄女顶替,怕知情者多了泄露秘密,再生事端。除了刘妈妈和秋霜冬雪等,只派了刘妈妈的两个儿子两家当陪房。论理,新妇陪嫁地位尊贵,看在亲家面子上,都不会给他们难堪。谁料想,这管家竟然说大小姐让他们分别去马棚、洗衣房、郊外庄子等地,都是些没油水且又脏又累的活计,还有意将他们给分开。那可都是最下等的奴才干的啊。   王管家冷着脸:“大小姐的命令,错不了。”   “我要见大小姐,要见二夫人!”   “二夫人在樨香院,没大小姐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刘妈妈抹了一把泪,嚎啕大哭起来:“冤枉啊,我们冤枉啊!”但是到底冤在哪里,她也说不出来。她只知道,她肯定是被表姑娘给连累了。大小姐作为小姑子,不好直接对付嫂子,就对他们这些下人开刀。   可问题是,表姑娘又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她有口难言,只能不停地喊冤。   然而喊冤并没有多大用处。他们来到裴家,身份就从宋家的下人变成了裴家的下人。看似体面,但生死去留依旧不由他们做主。   王管家办事利落,这边解决了后,就去回禀大小姐。   裴瑶有些意外:“这么快?”   “大小姐吩咐,不敢怠慢。”王管家犹豫了一下,“大小姐,那毕竟都是二夫人的陪嫁,这样安排会不会不太好?”   “什么不太好?”裴瑶故作茫然,“这都是二嫂子自己吩咐的,说她不想再看见他们。我才这么安排的啊!反正我年纪小,不懂事。她要真后悔了,那是她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她低头摸了摸猫:“是不是啊,富贵儿?”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宁宁:不后悔,不后悔,还有些美滋滋。 第8章 相遇   周幼宁在傍晚时分得知了怡清院那边发生的事情。当凝翠告诉她大小姐安排了刘妈妈等人分别去马棚、洗衣房甚至是郊外庄子后,她颇为震惊,随后,又不受控制地生出丝丝快意来。   凝翠小心看着二夫人的神色,见其并无生气懊恼,不由地暗暗纳罕。看来二夫人对她的陪嫁丫鬟和陪嫁嬷嬷,真的是一丁点感情都没有。她微微含笑:“对了,这是二夫人在怡清院的几口箱子,大小姐命人抬了过来。二夫人看看可有用得上的?”   当那几口箱子被抬进来时,周幼宁的眼神瞬间就变了。这是她的箱子!有她从江南老家带过来的,也有她在宋家时用的。她的那些细软以及日常穿的衣物都在里面。   她之前一直考虑自身安全问题,没想过旁的。如今看到熟悉的事物,她不自觉地感到亲切,眼圈也有些红了。她点头,异常诚恳:“替我谢谢大小姐了,这些都有用。”   尽管她现在已经没了钥匙。   说话间,有下人端了晚膳过来。凝翠便要伺候布菜。看到二夫人诧异的目光,她笑一笑:“奴婢本来就是伺候二夫人的。”   “哦。”周幼宁指了指对面,“不用伺候,坐下跟我一起吃吧。”   凝翠本要拒绝,但想到二夫人是被下药后送进花轿的,可能警惕心强些,就没再推辞,小心在其下首坐了。   晚膳清淡,好在味道还不错。周幼宁终于有了胃口。   凝翠状似无意说道:“二夫人其实不用担心,咱们府上主子少,侯爷和大小姐都是厚道人,您既然进了门,就是裴家的人。他们自然会善待您的。”   周幼宁动作一顿,淡淡地“嗯”了一声:“你跟我说说你们裴家的事情吧。”   “二夫人想听哪方面的?”   “都行。你们侯爷,还有大小姐,都可以。”   周幼宁四年前才来京城,因为守孝和避表姐风头的缘故,常年待在梧桐院,很少出门,对京城里的许多事情都不甚清楚。如今她既然想离开裴家,少不得要多些了解。   说到侯爷,凝翠脸上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咱们侯爷相貌好,身手也好。当时先帝夸他和二公子,说是裴家双璧,还开玩笑说要把公主嫁给他呢。”   “那为什么没有嫁?”周幼宁脱口而出。她记得刘妈妈好像说定北侯裴岩尚未娶妻。   凝翠闻言一愣,惊讶极了。裴家失势后,宋大小姐还曾说过那么一番话,怎么现在反倒问起为什么没有嫁?她抿了抿唇:“只是玩笑。”   这么一来,她就有些兴致缺缺了,飞快说道:“侯爷打仗很厉害。当时西戎入侵,边关告急。侯爷直接去了战场,立了不少功勋呢。侯爷对弟弟妹妹也好。大小姐是他最亲的人了。咱们大小姐年纪小,人很和气。家里上上下下也都任她调遣。”   周幼宁想到裴瑶那张单纯懵懂的脸,猜想可能是侯爷积威甚重,所以府里下人才不敢欺他。   “他们都很好相处。”凝翠又道,“二夫人有什么想法,只管跟大小姐说就是了。今天的事,您也看到了,大小姐最和气不过了。下个月,侯爷就回京了。到时候,府里会热闹一些。”   “你们侯爷能明察秋毫,断案如神吗?”   “啊?”   “没什么,当我没说。”周幼宁心想,或许她可以在这位侯爷回京之前,努力搜寻些证据,来证明她是周幼宁而非宋元婧。   假的永远也成不了真的,她就不信她一点证据也找不到。   如果这个侯爷自己起疑,肯去调查的话,应该能发现破绽吧?   “二夫人?二夫人?”   周幼宁回过神,勉强一笑:“凝翠,京城赵家,你知道吗?”   “哪个赵家?是赵太妃的娘家?还是安远侯家?”   周幼宁摇头。她只记得那天姑姑说,赵家也来提亲,至于究竟是哪个赵家,她也不知道。不过仔细打听,总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的。   趁着机会难得,周幼宁向凝翠打听了不少事情。直到交了亥时,她才自去洗漱休息。这些天她一直提心吊胆,如今身边换了一群相对安全的人,她又找到了为之努力的方向,心里踏实许多。   当晚,她难得睡了一个好觉。次日一大清早,她就让人取斧头开箱笼。   樨香院这边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大小姐裴瑶的耳目。她一双眼睛瞪得圆滚滚的,神情有些一言难尽:“用斧头开箱子?”   “是啊,二夫人好像没有钥匙。”   裴瑶呆了好一会儿才道:“去找个巧匠,看能不能直接开了锁。”   她心中越发觉得怪异,没有钥匙,那多半是在陪嫁丫鬟手里,直接讨要就是了。难道说二嫂子真的厌恶极了那些陪嫁?刘妈妈是奶嬷嬷,秋霜冬雪是自小陪伴的丫鬟,按理说,不应该啊……   有了巧匠的帮忙,箱子很快打开。裴大小姐办事妥帖,又命人送了几口新箱子以及新锁新钥匙。   周幼宁道了谢,也不推辞。历来大户人家,没有主子自己管钥匙的,都是交予心腹。她如今连个信得过的都没有,干脆就自己拿着了。那些重要的物事,她将来都要带走的。   摆脱了宋家的那些陪嫁后,周幼宁在定北侯府的日子渐渐自在起来。凝翠温柔知礼,颇为善解人意。裴大小姐虽然不常与她见面,但她如果有事,对方必会出手相助。裴瑶新给她指的丫鬟下人也对她恭恭敬敬。   跟刚到裴家相比,现在无疑好太多了,然而这丝毫没有改变她想要离开的决心。   有时在凝翠的陪同下,她会走出樨香院,试着熟悉定北侯府。她知道了裴家后院有个花园,花园里有个池塘,也知道裴家的院墙很高,高得她翻不过去。   “二夫人,前面就是咱们侯爷的书房了……”凝翠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建筑,“侯爷现下虽然不在府里,但是天天都有人洒扫。”   “哦。”周幼宁点头,表示知晓,她心念微动,问道,“二公子的书房在哪里?”   “和侯爷书房紧挨着的就是。”凝翠停顿了一下,“不过二公子很少到书房去,他擅长丹青,又喜好安静。二夫人看到那边的竹楼没有?二公子以前在那边多一些。后来二公子没了,大小姐怕触景伤情,直接让人把阁楼封起来,不让任何人进入了……”   周幼宁心口砰砰直跳。她也是忽然想到的,裴逸生前肯定和宋元婧见过面。只是不知道他们这对已经有了婚约的男女是否通过书信。字迹不会骗人,把她的字和宋元婧的字一对比,真相不就立马出来了吗?就算不能作为证据,至少也能当做疑点,让人去查找真相吧?   “二夫人?二夫人?”   “啊?”周幼宁回过神,抚摸了一下双臂,轻声道,“有些凉了,凝翠你能不能去帮我取件外衫来。”   九月下旬的傍晚,偶尔有凉风吹过。二夫人穿着浅绿色衣裙,美则美矣,还真不太暖和。凝翠本想建议回樨香院,但二夫人一脸恳求之色望着她,她话到嘴边就又咽了下去。她心想,果然人们对美人都是宽容的。   于是,她点一点头:“二夫人稍待,奴婢去去就回。”   周幼宁微笑着应下。凝翠刚一走远,她就径直向竹楼走去。   这竹楼与京城建筑风格大为不同,远离地面,美丽别致。周幼宁无心欣赏,她沿着竹梯,拾阶而上,走的飞快。眼看着就要到顶端,她却愣住了。“铁将军”把着门,她就算上去也进不去。   她站在竹梯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在犯难之际,忽听下面一声冷喝:“谁让你上去的?”   周幼宁心里一慌,脚下不知怎的一滑,“啊”的一声低呼,竟从竹梯上摔了下去。   耳畔风声呼呼时,她还在想着,这竹梯不算很高,应该摔不死吧?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到来,双目紧闭的她惊觉腰间多了一只手,双足也安全踏到了地面上。她睁开双眸,正对上一双黝黑深沉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俊美高大,身姿清逸。周幼宁并不认得,不过她知道方才突然出声吓得她掉下来的也是这个人。   这人看清她的面容后,眸中闪过一丝讶然。他双眉紧皱,抿了抿唇,很快松开了她,后退两步,双手负后:“没人告诉过你,这竹楼被封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9章 侯爷   周幼宁深吸了一口气,当然有人告诉过她。一刻钟前,凝翠才说过。不过这话肯定说不得,她轻咳一声:“连我也进不得?”   裴岩瞥了她一眼,有些意外:“当然,谁都进不去。”   他原计划下月到京城,没想到提前回来了。在去书房的路上,恰好看到有人要上竹楼。他刚一出声,这人便掉了下来。原以为是府上的下人,却没想到竟然是她。他对这张脸印象颇深,可她却像是不认得他一般。   他心想,她反问的好奇怪。竹楼被封锁,她没有钥匙,肯定进不得。这还用问?   周幼宁心思转了几转,看这人衣着服饰,不是裴家最常见的小厮,至少也是个比较体面的管事。她曾听凝翠说过,裴家规矩森严。她私自进入竹楼,只怕是犯了忌讳,而眼前这个管事很明显不认得她。   裴岩指了指竹楼:“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前不久下过雨,竹梯湿滑,本就危险,更何况她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   这人说话时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因为他眉目冷峻,让人不自觉心生惧意。尤其是周幼宁本就心虚,她咳嗽一声,板了脸:“我当然知道,这是二公子画画的地方,难道我作为二夫人也不能进去看看?”   裴岩微讶,知道她想左了,他淡淡地道:“门锁了,没钥匙。二夫人上去也进不去啊。”   “啊?”周幼宁怔了一瞬,随即双颊红透。她在宋家时,一直是个隐形人,她第一次用假身份施威,却这么尴尬。   “哦,我还有点事,先过去了。这件事不要告诉旁人。”周幼宁尽量保持平静,转身疾走。她对自己说,反正已经有了字迹对比这一新方向,也不急在这一时。   她刚回到原地没多久,凝翠就捧着大氅急匆匆而至:“二夫人,奴婢冒昧,从箱笼里取的。”   “没事。”周幼宁接过大氅,胡乱披上,“我冷得很,咱们回去吧。”   —— ——   晚间周幼宁坐在灯下,检视自己从江南带来的一些物事。有刺绣、有江南最大钱庄发行的银票,也有些金银玉器古玩之类的。金银玉器古玩各地都有,不能证明什么,至于刺绣和银票,算是和江南有关,但若要以此为证据,就太牵强了。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能取信于旁人呢?   周幼宁幽幽地叹了口气,如果裴家人肯去调查就好了。   这一夜,她做了个梦,梦到裴侯爷回来了,与此同时她远在江南老家的同族叔伯不知怎么也知晓了此事,力证她的身份。真相大白,她欢欢喜喜回了老家,发现爹娘居然都还活着……   她正自开心之际,却醒了过来。睁开眼望着还不甚熟悉的床帐,她眼睛酸酸涩涩的疼。如果爹娘还活着,那该有多好啊。她肯定不会受这般委屈。   刚梳洗罢,凝翠就告诉她:“二夫人,侯爷昨晚回来了。”   “谁?侯爷回来了?”周幼宁一惊,又喜又忧。她还没找到能证明她身份的证据呢。不过还是要试一试。至少要在第一次正式见面时表明身份态度。   “咱们家人少,侯爷又和家人素来亲厚。所以侯爷每次回府后,都是在厅堂和大小姐一起用膳的。二夫人也过去吧?”   凝翠一面说,一面留神二夫人的神色,见其并无异样反应,略微松一口气。她初时还担心二夫人会因为想避嫌而婉拒呢。   周幼宁此刻哪有心情去想什么避嫌不避嫌的,她能想到的全是等见了侯爷她该如何阐明真相。   临出门前,她略一思忖,还是带了一张银票。   从樨香院到厅堂,这一路周幼宁都在反复思考着措辞。   大概是因为人没到齐的缘故,周幼宁到了厅堂后,发现他们还没落座。大小姐裴瑶身边站了一个人,正微微侧了头听裴瑶说话。   从周幼宁的角度,看不见这个人的脸,但看其背影,隐隐有些熟悉。她心里明白,能站在这里,并和大小姐这般亲近的,多半就是定北侯裴岩了。   凝翠轻声道:“侯爷,大小姐,二夫人来了。”   周幼宁低眉敛目,匆匆上前几步,福一福身:“侯爷,我……”   她行礼问好之际,定北侯已然转过身来。   周幼宁一个“我”字之后,本已准备好的话硬生生堵在喉间。她原本郑重的神情被愕然所取代:“怎么是你?”   她看到了什么?她昨晚在竹楼外见到的侯爷,竟然是昨晚才回府的裴岩!   裴岩倒没有震惊之色,只是略微颔首:“进了门,就是一家人。你不用叫我侯爷,以后跟瑶瑶一样,叫我大哥就行。”   “我……”   周幼宁心里咯噔一声,耳畔瞬间回响起她昨天傍晚那句“难道我作为二夫人也不能……”她胸中忽然涌起悔意,如果早知道那是裴岩,她肯定不会去说那句话,当时尴尬也就罢了,这无疑让她自认身份变得更加艰难。   大小姐裴瑶冲她轻笑着点了点头:“二嫂子。”   裴岩停顿了一下,又道:“竹楼那边的钥匙,瑶瑶让人收起来了。你想找什么东西,等过几天了,让瑶瑶给你就行。”他望着她,眼中闪过审视,声量不高:“你说的对,你既是裴家的二夫人,确实也该对裴逸,对裴家多点了解。”   周幼宁喉头滚动,无心去细细思考他这番话的内容。只感觉他这几句话一说出口,似是已经把她的身份给定了。她若今日应了,那以后再自证身份只怕就跟翻供差不多了。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急急忙忙道:“我不是宋元婧,也不是二夫人。我其实是……”   “二嫂,我饿了,咱们先吃饭,好不好啊?”裴瑶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凝翠也急得用手去拉二夫人的衣袖,低声提醒:“二夫人……”   “我真不是宋元婧,我叫周幼宁,从江南来。我当初是被他们下了药,送上花轿的。我昨天也是想找点证据,证明我不是宋元婧。你们去宋家,或者去江南查一查就知道了。”她急匆匆从袖中摸出了一张从江南带来的银票,“哦,还有这个,我从江南带来的……”   她也知道拿一张银票出来,很没有说服力。但她不能就这么直接把“裴家二夫人”的身份给定下来。   裴岩挑了挑眉,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不自觉就想起成亲那天,她从轿子里摔落,嘴唇翕动,无声地说着她不是。昨天傍晚在竹楼,她已经以裴家二夫人自居了,而今天竟然又反悔了?   其实还是不愿意接受现状吧?   裴岩压低了眉毛,脸上再无丝毫笑意,淡淡地道:“好了,知道了,坐下吃饭吧。”   他生的俊朗,但此刻面容紧绷,只是静静地立在那儿,没什么表情,却也是最可怕的。   “我……”周幼宁还要再说,却被凝翠又扯了扯衣袖。她也看出来这位年轻的侯爷似乎不太高兴。但她内心深处隐隐能感觉到,这人应该不会伤害自己的性命。   她定了定神:“我知道我的话侯爷未必会信,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查一下,对侯爷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对我来说,却很重要很重要。这些天大小姐对我很好,可我不想用别人的身份活一辈子。”言毕,她又福身行礼。   可能这位侯爷不会相信她的话,可能他认定了她是宋元婧,根本就不会浪费时间精力去查。可能她将来离开侯府,需要靠她自己。但现在,她必须把这番话说出来,必须埋下一颗真相的种子。   裴岩静静地看着她,一双眸子墨黑且冷。静默了一会儿,他才道:“我说过我知道了,吃饭!”   周幼宁想笑一笑,眼圈儿却不受控制地变红了。   裴岩一向不喜欢看女人落泪,比如此刻一看到她眼圈微红故作坚强的模样,他心里就隐隐感到不舒服。他一双浓眉拧得更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10章 答应   周幼宁留意到他的神色,明白其心中不快。她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就低低应了一声“是”,不再说话。   几人入了座。席间周幼宁低头吃饭,一声不吭。   坐在她旁边的定北侯裴岩神色淡淡,脸上并无明显怒容。可她还是感到丝丝惧意。   强撑着用过早饭,周幼宁施了一礼,随即告退。   凝翠跟在她身后,发觉刚走出厅堂,二夫人的身子便踉跄了一下,匆忙上前搀扶。   周幼宁双腿发软,她扶着凝翠的手,轻声道:“我没事。”   “二夫人。”凝翠不太能理解,“您这又是何必呢?”   “什么何必?”   “你是宋家大小姐,是裴家的二夫人。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一味的否认又有什么意思呢?侯爷很早就发过话,不会为难您,只要您老老实实守着,裴家上下都会给您应有的尊重。您这般闹腾,就不怕侯爷耐心耗尽、怪罪于您吗?”凝翠还有一句话没说,二公子都没了,你好端端活着,还有什么可委屈的?   周幼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们都说我是,可如果我真不是呢?”   如果她真是宋元婧,那就这么待一辈子也无妨,反正衣食无忧,有人庇护。可她是周幼宁,她不能稀里糊涂地在这高高的院墙内过一生。   凝翠动了动唇,真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固执。那画像大家都见过,宋大小姐也不是一直长在深闺。大家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就信了她的一面之词?   —— ——   她们主仆刚离开厅堂,裴岩就问妹妹:“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二嫂也是这样?”   “嗯。”裴瑶转动着调羹,“一醒来就说她不是宋元婧,还说害怕她身边的那些陪嫁。我就干脆全给打发了,不过她倒也没生气。说起来也奇怪,她前几天一直很老实,看着像是默认了身份,在府里也安安静静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又说自己不是了。”   “不是今天。”裴岩淡淡地道。   “什么?”裴瑶不太明白。   “我昨天傍晚见过她,那时她还自称是裴家二夫人。她是今天早上才改的口。”   “那大哥的意思是?”   “不管是不是另有隐情,查一下也费不了多少工夫。这件事你不用插手,我找人去打听一下就行。”裴岩压下脑海里蓦然浮现的画面,缓缓站起身,“你在家好好待着,我得进宫一趟。”   裴瑶点一点头,依依不舍:“那你早些回来。”   裴岩辞别妹妹后,立即出门,骑马进宫,求见皇帝。   没等多久,皇帝身边的陈公公笑嘻嘻道:“侯爷,皇上请您进去呢。”   裴岩点头,随陈公公进了御书房。   年轻的皇帝一见到他,就微微含笑:“表哥回来了。”   新帝名为萧鄞,原是先帝宫中一宫女所生。那宫女福薄,生下孩子没多久就去世了。恰逢裴皇后失了一女。皇帝便将这孩子抱到了皇后跟前,让裴皇后帮忙照顾。虽然没正式记到裴皇后名下,但裴家也算他半个舅家了。   萧鄞自小就跟着端怀太子跟裴家兄弟以表兄弟相称呼。裴家势败时,萧鄞受过连累。萧鄞登基时,也没少了裴家的支持。   裴岩并不应这一声“表哥”,他低头行礼:“臣裴岩参见皇上。”   皇帝萧鄞含笑扶起了他:“你我之间,何须多礼?”   “皇上说笑了。”君臣之间的界限,裴岩一直很清楚。   他此次进宫,乃是有要事禀报皇帝。之前西戎犯境,双方交战许久,今年才算正式结束。前不久,西戎那边有意议和,议和的使臣是他的老对手西戎的四王子。皇帝担心有诈,也为了表明诚意,让他亲自去迎接。   他们这行人速度倒快,竟提前回到了京城。   皇帝听他说了这一路情况后,皱眉问道:“依表哥之见,西戎议和是真心么?”   略一沉吟,裴岩才道:“回皇上,我朝与西戎交战数年,互有死伤。我朝还好些,可西戎前不久经了一场内乱……”   “朕明白。”皇帝缓缓点头,“长久交战终究是不利于百姓休养生息。”   “皇上圣明。”裴岩拱了拱手。   皇帝微微一笑,忽的转了话题:“对了,那宋氏,如今怎么样了?”   裴逸年少时,因为姑姑裴皇后的关系,曾经做过当时还是七皇子的萧鄞的伴读。比起比他们大了几岁的端怀太子和裴岩,两人因为年纪相当,兴趣相投,感情着实不错。后来也是新帝登基后,追封裴逸做了平南侯。   裴岩闻言瞬间想起她通红的眼圈儿。他眸光轻闪,含糊地回答了一句:“还好。”   按说臣子家事,不该是他一个皇帝该管的,但对宋大小姐浑无一丝好感的皇帝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那宋氏不是善茬,瑶瑶年纪小,可别让她给欺负了。”   “皇上不必担心,臣心里有数。”裴岩眼前闪过那张泫然欲泣的脸,不是善茬吗?   皇帝点了点头,他心里有不少话要说,但是时机不对也不好开口。犹豫了一瞬,他才又问了一句:“富贵儿还好吧?”   “嗯?”裴岩愕然,很快,他又如实回答,“回皇上,富贵儿还好。精神十足,还又胖了。皇上若无其他吩咐,臣就先告退了。”   “……那你先回去吧。”   裴岩告退以后,陈公公慢慢上前,见皇帝若有所失的样子,小声道:“皇上每次见了裴侯爷,都闷闷不乐,是不是担心裴家有不臣之心?”   这话原本不是他一个宦官能说的,但他看着皇帝长大,没法假装看不到皇帝眼中的不快。   “陈公公胡说什么?朕哪是担心这个?”皇帝意外极了,他嗤笑一声,“朕如果真不信任他,就不会让他做京师左都督了。”   陈公公连忙告罪,却没注意到皇帝耳根微红,声音极低:“朕想的,明明是另外一件事。”   只是这件事,他现下还不好说给旁人听。   —— ——   西戎使者进京后被安排在四方馆,尚未正式拜见皇帝。虽然皇帝命周傅两位大人商量议和之事,但是因为定北侯裴岩与西戎打过不少交道,这件事上少不得要他从中协助一二。   皇帝下令让裴岩做了京师大都督,统领京城卫所。他新上任,手上要接的公务也不少。再加上西戎的事情,所以颇为忙碌。   周幼宁初时以为要一天三顿饭都和这位侯爷共用,那该多不自在。却不想,除了第一天早晨,后面接连两三天,她都没见到定北侯。   凝翠解释:“侯爷忙得很,不可能天天在府里用膳的。二夫人想吃什么,让厨房去做就是。”   “我也没什么想吃的。”周幼宁小声嘀咕。   她心说,不在一起吃饭更好,她自己在樨香院里更自在呢。只是她不知道,裴侯爷究竟有没有派人去查她的身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查出来。他如果要查的话,应该很容易吧?   周幼宁在三天后再次见到了定北侯。一看见他,她一双眼睛瞬间就亮了,她快走几步,目光盈盈凝视着他,眸中满满,似乎就要溢出来:“侯爷去查了吧?查的怎么样了?”   看到她这般模样,不知为何,裴岩心头竟掠过一丝不忍。短短数息间,他脑海里闪过许多东西。有她之前所做的事情,也有旁人对她的各种评价,最后定格在她泪光盈盈的双眸上。   见他面无表情,迟迟没有回答,周幼宁眼中的光彩渐渐黯淡下去。她嘴唇翕动,眸中有失望,也有恳求。   “二夫人,二夫人……”凝翠去拉她衣袖,却被她挣开。   她紧抿着唇,固执地看着他。   裴岩瞳孔一缩,猛地意识到,她只不过比瑶瑶大了三岁而已。他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声音低低沉沉:“这几日事情多,我今天就派人去查。”   周幼宁闻言双目一亮,脱口而出:“多谢侯爷,你说话算话么?”   裴岩脸色一沉:“我说话自然算话,不过,别让我查出来你说谎。”   周幼宁心里欢喜,悬了多日的石头顷刻间落了地,她嫣然一笑:“我才不爱说谎呢。”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11章 醉酒   她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双眸弯弯,流光溢彩。他很难把她和宋大小姐联系起来,轻咳了一声,裴岩沉声道:“好了,坐下吃饭吧!”   “诶。”周幼宁欢欢喜喜应了。   这一顿饭,她比平时吃的多些,裴岩不由地多看了她几眼。不仅是他,连后赶到的裴瑶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看了她好几次,还问:“二嫂子今天是不是心情很好啊?”   周幼宁手上动作一顿,她心情好,也没有特意去纠正裴瑶的称呼,只小声应了一句:“是不错。”说话间,她不自觉看向裴岩,并冲他笑了笑。   而裴岩甫一与她目光接触,就移开了视线。   周幼宁不以为意,反正能帮她去查就行了。   凝翠发现,自从侯爷答应帮她去查真相以后,二夫人肉眼可见开心起来。像是一株缺水的花木,突然得到了甘霖的滋润,整个人都变得鲜活了,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再不是一开始死气沉沉的模样。   这让她不得不怀疑,难道二夫人说的是真的?   周幼宁可不知道凝翠的心思,她近日心情极佳,对定北侯裴岩也生出了极大的好感,甚至想做出些什么来表达谢意。   侯府什么也不缺,她能做的也只是一点心意罢了。她细细思忖过,她擅长的是刺绣和糕点。但是送绣品不大合适,那也就只有亲手做的糕点了。   得知二夫人要去厨房做糕点,凝翠甚感意外,但并未阻拦。她不知道二夫人究竟是何目的,一边让小丫鬟去禀告大小姐,一边随着二夫人去了厨房,是打下手,也是留神盯着。   周幼宁以前在平江伯府时,住在梧桐院。刚进府试,姑姑周氏担心她吃不惯,就在梧桐院里给她安置了一个小厨房。她闲着无事,有时也会自己下厨试试。   凝翠见二夫人动作熟练利落,不由地暗暗称奇。   注意到凝翠诧异的目光,周幼宁笑一笑:“我以前在江南的时候,喜欢吃糕点。后来到了京城,难免会想家,又不想麻烦别人,就只好自己动手了。一开始做的不好,后来做的多了,勉强能入口了。”   凝翠回之以微笑,并没有答话,心想二夫人在平常说话时,倒是一贯符合她从江南来的这一身份。   周幼宁兴致上来,还轻轻哼唱一段江南小调。   凝翠好奇地问:“这是江南小调?”   “对啊,是我们那边的歌谣,小时候我嬷嬷经常唱着哄我睡觉的。”周幼宁毫不犹豫地点头,“不过我后来进京时,她留在江南了。”   凝翠一面打着下手,一面试探着道:“可是我听你的官话说的挺好的,不像是南边过来的。”   “我娘是京城人氏,一直说官话。”周幼宁只是一笑,“我在家的时候,两种话都学的。”   凝翠扯了扯嘴角,心想,所有的一切她都能自圆其说。她也不怕侯爷去查,甚至还希望侯爷去查。或许、可能真的有隐情吧?   待糕点做好,周幼宁脸上露出了笑容:“来,凝翠,你也尝一尝。”   凝翠尝了一口:“好吃。”   “是吧?”周幼宁勾唇一笑,有些小小的得意,“以前海棠和玉兰都喜欢……”   提到海棠,她的笑容瞬间黯淡下来,眼中再无笑意。   凝翠意识到不对:“怎么了?”   “没什么。”周幼宁神情淡淡,“挑一些给大小姐送去吧,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大小姐爱新鲜的,没见过的都感兴趣。”   送给大小姐的糕点,是凝翠亲自送去的:“这是二夫人亲手做的。”想了一想,凝翠又补充道:“奴婢全程盯着,也尝过了。大小姐要不要尝一尝?”   裴瑶尚未答话,卧在她膝盖上的“富贵儿”先“喵呜”一声抬起了爪子。裴瑶毫不客气地拍了一下猫爪,抬头问:“她做糕点干什么?”   “二夫人这两天心情不错,又感激侯爷和大小姐照顾,所以亲自做了糕点,表达谢意。”   裴瑶眼珠子转了转,慢悠悠问:“你是在帮她说话?我没记错的话,你在她身边还不到一个月。”   凝翠心中一凛,连忙道:“奴婢不敢。”停顿了一下,她又道:“不过这段时间奴婢看着,感觉二夫人,也不像是十恶不赦之人。”   裴瑶冷哼:“也没人说她十恶不赦。”   早有丫鬟上前,将猫抱走,又伺候大小姐净了手。   裴瑶尝了一块:“还行吧,我不爱吃甜的。你们谁喜欢就分了吧。”她看着凝翠,心里有些好奇。凝翠以前是二哥身边的丫鬟,对宋元婧一丝好感都没有。这怎么刚伺候不到一个月,就转变了态度呢?   —— ——   裴岩刚一回府,就有人送了糕点过来,说是二夫人亲手做的。他双眉立刻拧了起来,想起她娇怯怯的样子:她?糕点?   她这是在向他示好?   一旁的赵永一脸兴奋而又好奇地看着他:“侯爷?是那个自称不是二夫人的二夫人么?”   裴岩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是,赏你了!”   生的五大三粗的赵永,有个不为人知的爱好,喜欢甜点。他嘿嘿一笑,颇有点不好意思:“那怎么行?多不好意思啊。”   “觉得不好意思,就查的快一点。”   “是。”赵永瞬间站直了身体,应声响亮。   赵永之前跟着裴岩打仗,作为斥候,打探消息最擅长。于是他就把这件事交给了赵永。不过打探敌营消息和打探内宅消息,还是有不小的区别的。   而裴岩自己这些天分外忙碌。他做了京师左都督,统领京城各卫所,负责京城守卫。刚接手,本就事情多。又正好碰上西戎使者来议和,难免更忙一些。   不仅如此,那位西戎的四王子这一日面圣后,又向皇帝请求,说是想要到裴家看看。   西戎四王子之前与裴岩交战,常在下风。如今议和,双方的条件也都基本商谈好了。对于四王子这个不大的请求,皇帝并未驳回。   所以让裴岩牙疼的是,他还得招待这位四王子空桑。   大约是看出了裴岩的脸色不太好,四王子空桑哈哈一笑:“你都打到我家门口了,我还不能去你家看看?”   裴岩眉梢微挑,挑衅似的轻轻一笑:“欢迎之至。”   裴岩如今父母已逝,尚未娶妻,妹妹裴瑶年纪尚小,二夫人宋氏又新进门。所以张罗宴会招待空桑的事情,他仍是交给王管家去做。   王管家办事利落,到了空桑上门做客的日子,美食好酒招待,恰到好处,既不显得寒酸,又不过分热情。   然而,几杯酒下肚后,空桑却直摇头:“你们大业的酒,真没味儿。就用这来招待客人?太没诚意了。”   在座的杨骏直接道:“我们中原酒种类繁多,不一定烈酒才是好酒。敬你是贵客,才用上等佳酿。你反倒不识货了。烈酒我们也有,只怕你酒量不行!”   “谁酒量不行?比一比?”   “比就比!”   杨骏也是个急性子,早先在战场上曾跟空桑交过手。虽然现在双方议和,可心里犹堵着一口气。今天借着机会,也想压空桑一头。   说话间,早有人捧了烈酒上来,给他们满上。   裴岩提醒:“杨骏,注意分寸。”   “侯爷放心,杨骏心里有数。”杨骏拱了拱手,他很明白,侯爷到此刻才出声,定然是默许了他的做法,也想让他杀一杀空桑的气焰。   杨骏酒量好,空桑自忖酒量也不差。两人你来我往,其他人生生成了陪衬。然而时间久了,差距就显现出来了。杨骏眼神清明,脸色如常,除了腹部微凸以外,浑无一丝异样,而他对面的空桑一张脸胀得通红,眼神都有些奇怪了。   “再来?”杨骏似笑非笑。   而空桑却以手掩口奔了出去。   裴岩示意下人跟上。   空桑跑出很远后,在一棵树下狂吐。吐了一会儿,又吹了吹凉风。他感觉清醒了一些,才带着跟上来的下人往回走。走了数十步,他忽然鼻翼翕动,问下人:“你有没有闻到甜甜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12章 误会   跟随来的定北侯府的下人,闻言同样耸动鼻子,疑惑地道:“没有啊。能有什么味道?您喝醉了……”   “分明就有,甜甜的!”   下人只当他喝醉胡闹,一面试图搀扶,一面胡乱回答:“啊,我想起来了。隔壁是樨香院,兴许是桂花的香味。”   有点晕晕乎乎的空桑听了这回答,非但不满意,反而提高了声音:“胡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哪还有桂花?你真以为我喝醉了?我一点都没醉!”   “……是是是,您没醉,是小的醉了。”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醉一样,空桑提气使劲儿,一跃而起,在两个下人目瞪口呆之际,纵身越过了不高的院墙,传来“砰”的一声落地的声响。   —— ——   周幼宁这两天心情甚好,自觉人生有了盼头,看什么都顺眼。前两日,王管家使人告诉凝翠,说府里有客人来。她心里清楚,是让女眷回避一下。她立刻应了下来。这对她来说,也不是难事。反正她对侯府熟悉的差不多了,只一心等着侯爷查明真相,她好离开侯府。樨香院虽小,可也挺自在。   听凝翠说大小姐喜欢她亲手做的糕点,是以周幼宁闲着无事,就又去了樨香院那个不大的小厨房。   凝翠在旁边打着下手,看二夫人亲自忙碌,几次欲言又止,到底是没能把大小姐只尝了一块儿其余都赏给下人这件事告诉二夫人。二夫人兴致高昂,她也不忍心打击。   不过二夫人的手艺可真好,做出来的糕点甜甜的,让人闻着都身心舒泰,连心情都不自觉变好了。   忽然,“砰”的一声响。   周幼宁一个激灵,下意识眨了眨眼:“炸,炸锅了?”   凝翠摇头,又指指外面:“好像是外面传来的声音。”   蒸锅还好端端的,热气腾腾。火苗舔着锅底,灶台里,木柴燃烧,发出哔啵哔啵的声响。   而外面,砰的一声后,是“啊呦”的呼声以及稀奇古怪听不懂的男子说话声,像是呼喝,又像是咒骂。   这不是樨香院内下人的声音!   周幼宁与凝翠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惧之意。短短数息间,周幼宁脑海里已经闪过了许多念头。而凝翠,已经把视线移到了脚边的木柴上。   —— ——   跟在空桑身后的下人小南小北,都是定北侯府的人,也曾跟着侯爷多次外出。如今眼见这位异国皇子越墙到了院内,知道是已经醉糊涂了。当下不敢大意,小南跟着跳了过去,小北则迅速去回禀侯爷。   在小南的印象中,樨香院似乎是个空院子,但进来后,却发现院子里整洁有序。   但这并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喝醉了的空桑王子扶着桂树站着。而不远处有两个系着围裙的年轻女子,她们每人手里拎着一根棍子,一脸警惕,瞪大眼睛望着这边。   小南愣了愣,这两个年轻女子,其中有个他认得,是二公子裴逸身边的丫鬟,打过几次照面。而另外一个腰间也系着围裙,可容貌气度、身上服饰却不像是府里的下人。   空桑看见他,跟见到了亲人一样,这个西戎汉子竟然有几分委屈:“她们想打我!对,就是这两个……”他仰着脸想了想:“厨娘,这两个厨娘。”   空桑冲动之下跳过来以后差点崴了脚,他下意识扶着一棵桂树,用他们那边的话骂了几句。骂着骂着他听声音不对。见他十步左右的房门外,有两个厨娘握着棍棒虎视眈眈。醉意朦胧的他,发觉穿浅青色衣衫的厨娘格外好看。当下忍不住夸赞了一句:“好漂亮的美人!”没想到那两人就生气了。   小南还没说话,凝翠已然正色道:“什么厨娘?不可胡说!这是我们裴家的二夫人!”凝翠又问小南:“这是什么人?怎么会到这边来?”   “这是西戎的四王子,是咱们侯爷请的客人。”   西戎贵客出去后久久没有回来,少顷有人来报,说空桑王子酒后跳进了樨香院。   裴岩神情淡淡:“请出来就是了,再让人端点醒酒汤过来,给他喝了送回去。”   一旁的王管家听到“樨香院”三个字,心中一动,连忙上前悄声道:“侯爷,二夫人也在樨香院。”   “什么?”裴岩皱眉,“她去那里做什么?”   王管家忙道:“不是去那里做什么,二夫人近来一直住在樨香院。”   “樨香院?不是怡……”他记得当日是他代替已逝的裴逸将宋氏娶进了怡清院,怎么又变成樨香院里。   “说来话长,这是大小姐吩咐,挪过去的。”   既然是裴瑶的吩咐,裴岩也不再细问,立时起身:“我过去看看。”   空桑此人,功夫不错,打仗也在行。但与其相处时,总给人一种不太够数的感觉。也不知是的确天真烂漫不拘小节,还是城府太深,善于伪装。   裴岩刚踏进樨香院,就听到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这是我们裴家的二夫人!”   这个院子实在太小了,小到他一进来就把整个不大的院子尽收眼底。   空桑眨了眨眼,作恍然大悟状:“哦,失敬失敬,我不知道是裴岩的夫人。我还以为他没成亲,没想到已经有两个夫人了。”他有些遗憾:“嗨,我还想着把妹子嫁给他呢,看来是嫁不成了……”他叹了一口气:“小老婆已经这么漂亮,那大老婆莫不是天上的神女?裴岩好福气啊。”   裴岩闻言,眼皮子狠狠一跳,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而凝翠已然忍不住反驳:“浑说什么呢?裴家的二夫人,是二公子裴逸的夫人,才不是,才不是……”   她已经看到了走进来的侯爷,瞧了一眼,没再说下去。   周幼宁小声道:“那倒也不是。”   不过眼前这位什么西戎的四王子明显喝醉了,没必要跟个醉鬼计较。她也知道她不是二夫人,但她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拆凝翠的台。而且她如果说了,凝翠少不得要辩驳两句,白白给这个酒鬼看笑话。   裴岩咳嗽了一声。   空桑这才注意到裴岩的存在,松开扶着的桂树,打了个酒嗝,晃悠悠到他面前,拱了拱手:“对不住啊,我循着甜味过来,不小心冲撞了你的二夫人,你莫往心里去。”   他再次强调“你的二夫人”,裴岩面上不显,心中已觉得尴尬至极。他知道空桑误会了,但是空桑口口声声“你的你的”,让他不免想起当日他是如何代替弟弟裴逸到宋家去将她迎进门安置在怡清院的。他自认为坦荡,可是难免会有人误会,甚至或许也会说三道四。   他脸色一沉,将目光转向了系着围裙的“宋氏”。   周幼宁倒表现得很坦然,她心里清楚,裴岩也好,裴逸也罢,跟她一丁点关系都没有。见裴侯爷已经过来,她心想自己也没在这儿的必要,就遥遥冲其福了福身,转身回了厨房。   “那不是我夫人。”裴岩移回视线,“是舍弟遗孀,所以才说是二夫人。王子若是醉了,不妨先回去休息。改日有了精神,再与人拼酒。”   “不拼了,不拼了。”空桑直摆手,他想了想,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你说什么?舍弟?遗孀?哦,是你兄弟的女人。你的那个兄弟已经……”   根据他对中原文化的了解,那个兄弟应该已经死了。   裴岩双眉紧蹙,目光微冷。   “王子醉了,歇一歇吧,王子这边请。”小南小北一人一边去搀扶空桑往外走,隐隐听到这位喝醉的王子小声嘀咕:“兄弟没了,兄弟的女人可以一起收了嘛,也不是外人……”   小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把空桑给推出去。他含糊地回了一句:“王子醉了,我们大业没这个规矩。”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13章 查探   因为空桑王子的喝醉,这场宴会早早就散场了。   裴岩没喝多少酒,依然十分清醒。他喝下一杯浓茶,询问在他面前垂手侍立的小南:“到底怎么回事?那空桑怎么会到樨香院去?”   早已将细节在脑海里过了不知多少遍的小南如实回答:“空桑王子喝醉了酒,出去吹了会儿凉风。忽然说闻到什么甜甜的味道,就循着味道跳过了墙。”   “甜甜的味道?”裴岩双眉紧蹙,“什么甜甜的味道?”   不等小南回答,他就想到了什么,摆一摆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记得,当他走进樨香院时,也曾闻到香甜的气味,非兰非麝,有一点像那天送来的糕点。   裴岩去见了妹妹裴瑶。裴家的大小姐正坐在阳光下,看富贵儿追着尾巴玩儿,她圆圆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正认真看猫的裴瑶忽然发现地面上多了一个影子,她扭头看向兄长:“大哥?”   “嗯。”裴岩略一点头,在她旁边坐了,“怎么让你二嫂住进了樨香院?”   “咦?我没跟你说过吗?”裴瑶眨了眨眼,慢吞吞问。   “没有。”   “哦,那是我忘了。”裴瑶不以为意,“有一阵子了。你回来之前,她就住那儿了。她之前不是说宋家的陪嫁不好吗?我就把那些人都撤了,另给她安排了人。还让她换了地方住着,她住的挺开心的。我以为我跟你说过了呢。怎么?大哥提起这件事,是不妥吗?”   裴岩想起空桑越过院墙一事,沉默了片刻,才道:“院子有点小,院墙也有些矮。她是裴家的二夫人,也别太委屈她了。”   裴瑶扁了扁嘴:“嗯。”   她倒也不是故意为难宋氏,不过是那日她要腾出手来收拾宋家的陪嫁,也不想宋氏亲眼看到,就临时说了个让住樨香院。后来就这么定下来了。   “下个月你二哥冥诞,我们去金光寺给他立个长生牌位。”   裴瑶闻言,情绪低落下来:“嗯,知道了。”   其实她小时候跟她最亲近的,明明是二哥啊。一想到二哥,她对二嫂的好感就又低了几分。算了,反正大哥没直接明说再给二嫂换院子,那就先不换呗。   大概是有人在,富贵儿难得的活泼,围在裴瑶腿边,喵喵叫着。   裴岩扫了它一眼:“又胖了。”   裴瑶在猫背上摸了一把,小声嘀咕:“没有,还跟以前一样的。”   裴岩勾了勾唇:“你歇着,我去书房坐一会儿。”   他到底是喝了点酒,虽然没醉,可也有些乏了。在书房看一会儿书,就感到困意来袭,刚眯一会儿眼,忽听外面有响动。他立时警醒,双目圆睁,出声喝问:“谁?”   “侯爷,是二夫人求见。”   裴岩按了按眉心,宋氏?她来做什么?他缓缓站起身:“让她进来。”   他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一个纤瘦的身影逆光走了进来。   这是周幼宁第一次踏进书房,紧张是难免的。她也没关门,两人敞开了门说话。   周幼宁深吸了一口气,低头行礼:“侯爷。”   “你有什么事?”   “……我做了一些糕点,想拿给侯爷尝尝。”周幼宁说着将手里的食盒小心放在了桌子上。   裴岩当即皱眉,他不爱甜点,随口道:“好,你有心了,放下就行。”   然而,周幼宁身形不动,仍站在桌边,一脸踌躇:“侯爷……”   “你还有事?”裴岩两条眉毛拧得更紧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桑的误会,此时的他并不太情愿与宋氏单独相处。   “嗯。”周幼宁点了点头。   当然,送糕点是其次,她主要是想就那个西戎王子的事情稍微做一点解释。方才在樨香院,回过味儿的凝翠胆战心惊、后怕不已。   “今天那个王子虽然喝醉了闯进我院子里,但是我和凝翠,我们真的没对他动手。”周幼宁很认真道。   裴岩抬眸瞥了她一眼:“嗯,这个我知道。”他停顿了一下:“樨香院偏僻,院墙也有些矮。你若住不习惯,就还挪到怡清院去。”   “不用不用。”周幼宁连连摆手,唇角浮起一抹笑意,“不必麻烦了,反正住不了多久,我就要走了。”   “嗯?”   说到这个,周幼宁双眸亮晶晶的:“侯爷不是派人去查我身份了么?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的。到时候您发现了我不是裴家的二夫人,可不就放我走了吗?”   裴岩微微眯了眯眼:“是么?你好像很笃定。”   “是啊,因为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我不是就是不是啊。”周幼宁红唇漾起笑意,她想了一想,又道,“侯爷,我能求您一件事吗?”   “你说。”   “让我代替表姐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是少数人所为。”周幼宁声音很轻,“其他人并非有意欺瞒。等侯爷查明了真相,能不能……”   她眼神清澈,语带恳求,声音也软软的。   裴岩有一瞬的愣怔,眼前的这个人,她仿佛十分的自信,分明笃定了她就是假的。如果此刻她在撒谎,那此人城府也太深了一些。   面对这样的她,连他都不禁怀疑,难道说这其中真的有内情?   他回想起弟弟裴逸画中人的模样,与眼前的人一般无二。莫非并非一母同胞的姑表姐妹也能相像至此吗?   见他久久不语,周幼宁不免有些忐忑:“侯爷,可以么?”   裴岩抿了抿唇,没有答话。   周幼宁有点讪讪的,就在她准备换个话题圆场时,却听到定北侯的声音:“如果查出事实真相的确如你所言,那我可以考虑只追究首恶。”   他声音不大,但周幼宁却不由地心生欢喜,她眸中笑意盈盈:“多谢侯爷了。侯爷喜欢什么糕点?我以后可以多做一些。”   “不用了。”裴岩脱口而出,停顿了一下后,他又道,“这个放下吧,以后不用再做了。”   “……哦。”   “我不喜欢吃甜的。”裴岩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想起翻墙而过的空桑,他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还有,甜点味道大。”   “嗯?”周幼宁莫名其妙,但还是点一点头,施礼离去。   裴岩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他才收回了视线。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她确实是个可怜人。   虽然凝翠经常夸赞裴侯爷,然而周幼宁对其观感一般。不过没关系,这些都不重要。反正她早晚是要离开的,以后也不会再有多少交集。   裴岩派赵永去查宋家的事情,这才四五日,赵永就查到了些眉目,晚间来裴家求见裴岩。   简单寒暄过后,赵永说道:“侯爷,小的在宋家找下人打听过,没人知道替换新娘一事。但是吧……侯爷,平江伯府确实有位姓周的表小姐。”   “嗯?”裴岩眼神微变,眼前不自觉浮现出她数次表明身份的画面。他迅速驱走杂念,“继续说。”   “小的打听了,这位姓周的表小姐是四年前进京的,她是平江伯夫人的娘家侄女,父母双亡,所以进京投奔姑姑姑父。”   裴岩点一点头,心说,倒也对的上。   “不过这位表小姐身体不好,在宋家四年,一直很少在人前出现,倒也没听说她和宋大小姐长的像。”赵永停顿了一下,“还有,那位表小姐前些天出嫁了,嫁给了安远侯世子,赵含章,据说是翰林院的杨大人保的媒。就在侯爷您回来的两天前。”   裴岩眉梢轻挑:“一个父母双亡的表小姐嫁给了安远侯世子?”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14章 换嫁   “是的。”赵永点头,“那位表小姐的父亲是个进士,跟杨翰林同年,好像有几分交情。赵世子先前跟丁家议过亲,丁家小姐身子骨不好,她没了以后,杨翰林才保的这媒。那位表小姐虽然说父母双亡,不过也算是书香门第,又是故交之女。赵家那边又死过一个未婚妻了,再说,历来都是高嫁低娶的,赵家又催的急,这事儿就这么成了……”   裴岩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这么解释,勉强也说得通,但是巧合未免有些多了。”   赵永咂了咂嘴,没有吭声。   “没去赵家打听打听?”   赵永闻言来了精神:“正要说呢,去赵家打听了,不过不巧了。赵世子成婚后的第三天,就偕妻下江南去了。”   “嗯?”裴岩唇角勾了勾,“不是不巧,是太巧了。”   “安远侯帮儿子谋了个差,急着赴任,所以婚事催的急。正好新婚夫人又是江南人士,刚一成亲,就带着走了,这会儿只怕还在路上。至于他新婚夫人的长相,府里见的人少,也没有听说像二夫人的。”   裴岩双眸微阖:“说了半天,是真是假你也没查出来?”   赵永面显赧然之色:“深宅大院的,又是女眷,和军营打探消息还真不太一样。我打听出来的也只有这么多,宋家下人都说嫁到裴家是他们大小姐。表小姐这个人有,但是和二夫人没那么像,而且已经出嫁,人也不在京城。外面几乎都没见过这个表小姐,真要深一步打听,还得往江南去。两个小姐一比较,一对质,什么真相就都出来了。”   裴岩眉心几不可察地一皱,又很快松开。   “那,侯爷还要继续查下去么?”赵永试探着问。他神情有些忐忑,“侯爷如果真的让查,那就继续查下去,如果不想查了,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略一沉吟,裴岩直接道:“查。”   既然已经开始了,没道理半途而废。   “可是……”赵永一脸踌躇,“那个姓周的表小姐已经和赵世子成婚了,如果查出来姐妹换嫁,难道还真要再换回来吗?”   这才是他一直犹豫从而没有往下深查的最主要原因。如果真心想查探,并非天大的难事。但是,不管是真是假,其中有一个已经和别人成婚了,还牵扯进来一个安远侯府。   裴岩目光扫了他一眼:“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让你查你查就是了。”   “是。”赵永拱了拱手,“小的告退了。”   裴岩挥了挥手,让他出去。   赵永走出门来,小声嘀咕:“唉,真真假假,木已成舟……”   他话没说完,就听到一声猫叫,他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抱猫而立,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   檐下的灯洒在她们主仆身上,赵永认出是裴家的大小姐,连忙站立一旁。   裴瑶借着灯光瞧了瞧他,细声细气问:“我方才听你说真真假假,你,是去查我二嫂子的事情了么?”   “啊?”赵永本不欲回答,但转念一想,这是裴家家事,就点头,“嗯。”   “查出什么了吗?”   赵永一愣,摇了摇头:“没有。”他此番打探,发现有疑点,但并没找到确凿证据。仅凭那些疑点,他也不能轻易下结论。这些就没必要详细告诉裴家大小姐了。   “哦,你辛苦了,路上慢些。”   体贴的话语让赵永心里暖暖的,压根没留意到裴瑶的若有所思。   赵永走远后,丫鬟看着久久站立的大小姐,小声道:“大小姐?”   “没事,走吧。”裴瑶神情淡淡。没查出什么,或许是藏的深,或许是根本没什么异样。   这些事情,周幼宁丝毫不知。   天气渐寒,她待在房间里,跟正在做针线的凝翠闲话。   凝翠似乎对江南很感兴趣,时常会问一些有关江南的问题。   周幼宁能回答的都回答了,一时心血来潮,对绣花的凝翠说道:“针线给我,让我也试一试。”   凝翠笑笑,果真把针线递了过去,看二夫人很熟练地穿针引线。   周幼宁手上针线飞快,口中说道:“我小时候最喜欢坐在她身边看她做绣活儿,可惜我没她手巧,拜了名师,手艺也一般。”   凝翠在一旁看针脚细密,绣工精巧,不是“一般”这么简单,她轻声道:“二夫人过谦了,二夫人针线很好,咱们府上手艺最好的绣娘,也不及二夫人一般。”   周幼宁轻笑,也不与她争辩:“你若真觉得好呀,改天我做个小物件给你,将来也好留个纪念。”   自从被海棠下药以后,她已知不可轻易与人交心。不过凝翠随和知礼,两人处的好些,没有坏处。   凝翠笑笑,二夫人言下之意早晚要离开侯府,她不管是附和还是反驳,都不太对。她换了话题:“二夫人在宋家平时都做些什么?”   周幼宁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也没什么,和现在差不多吧,看看书,绣绣花,有时下厨做些糕点……”   她在平江伯府待了四年,曾经在她眼里,那是她第二个家。没想到后来却变成了现在这样。她被迫代替表姐嫁到裴家来。到第三天上,她仍在昏迷中,况且新郎官也没有,自然也不会有回门一说。她后来听凝翠说,宋家有人来看过她,很快就又走了。   她想,等真相查明,她直接回江南去。至于平江伯府那些人,就再也不见吧。   平江伯府今晚格外热闹。   入夜后,都快落锁了,大少爷宋元庆竟然回来了。   宋元庆是平江伯宋昇原配夫人郭氏所出。平江伯年轻时颇为风流,除了夫人郭氏,还有不少姬妾。后来郭氏生产时遭了暗算,产下一子早早丧命。平江伯遣散姬妾,专心照顾儿子。后来才认识了来自江南的周氏,生下宋元婧和宋元朗。   年初,郭家送信过来,说是郭老太爷患病,想见一见外孙。宋元庆当即奔赴蜀中探望外祖父,在那边一待数月,直到外祖父身体基本好转,才打道回府。   如今他一回来,整个宋家都热闹起来。   虽然已经很晚了,但平江伯宋昇依然设宴,为儿子接风洗尘。   宋元庆扫一眼在座的人,好奇地问:“怎么不见婧儿和周家表妹?”   他记得周家表妹平素不常出来,但这样的场合也丝毫不见踪影,不免有些奇怪。他正想问,是不是已经休息了,却见平江伯夫妇齐齐沉默了。   倒是一旁的三少爷宋元朗回答:“都嫁人了。”   宋元庆一惊,手里的筷子不自觉掉落,他也顾不得去捡,不看弟弟,而是直接看向父母:“都嫁人了?”   周氏轻轻点了点头。   宋元庆吸了口冷气,不敢相信一般,又问:“婧儿和周表妹,都嫁人了?”   “是,你不在京城的时候,府里办了两桩事。”   “什么时候?嫁的是谁?”   还是宋元朗回答:“大姐姐先,嫁的是裴家那个死人,宁宁表姐嫁的是赵家的。”   周氏瞪了儿子一眼,一把将他拉进怀里,又吩咐旁边的嬷嬷:“时候不早了,你先带三少爷回去睡吧。再不睡,明天一早又该嚷着头疼了。”   “是。”嬷嬷半哄半抱,将宋元朗带了下去。   宋元庆仍怔怔的:“父亲,母亲,三弟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嫁了死人?”   比起周家表妹嫁到赵家去,更让他震惊的是妹妹,是三弟口中那句“大姐姐嫁的是死人”。   平江伯宋昇叹一口气:“裴逸战死,皇上追封他做了平南侯。裴岩回京后,到咱们家送了聘礼,你大妹妹就只能嫁过去了。你在回来的路上,没听说么?”   宋元庆心里乱糟糟的,脸色也隐隐发白:“孩儿回京途中,隐约听到过风声,只当是闲言碎语,怎么会想到是真的?婧儿是个活人啊……”   他跟宋元婧不是一母同胞,年纪也差了几岁,加上男女有别,相处不算很多。然而听到父亲这番话,还是耳朵嗡嗡直叫。   他稳了稳心神:“婧儿也同意?”   他记得他这个异母妹妹,一向骄傲得很。   周氏苦笑:“不同意又有什么办法?裴岩战功赫赫,裴逸又是皇帝的伴读。那聘礼里还有皇上御赐之物,哪有咱们家说‘不’的份?”   面对这个继子,她到底是没能说出让宁宁代嫁的事情。代嫁一事,只有极少数知情者,且都口风极严,连海棠都被她给打发了。婧儿随着夫婿远离京城,就算裴家生疑,一时半会儿也死无对证。天长日久的,也就只能这样了。想到婧儿可能怀着身孕还要一路奔波,她不免忧从中来。   宋元庆握紧了拳头,良久才道:“不行,我明天要去裴家看看!”   平江伯夫妇对视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安。   担心儿子明天真去裴家,发现不妥后闹出乱子,平江伯略一沉吟,低声道:“你先别急,有件事你得知道,名义上嫁到裴家的是你大妹妹,实际上是……”   宋元庆眼皮狠狠一跳:“是,周表妹?”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15章 抱歉   周氏神情微黯,轻轻点头:“对,是宁宁。”   短短数息间,宋元庆脸色变了好几变:“怎么是她?为什么要是她?!”   听着这不知是斥责还是质疑的话,周氏强忍着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我有什么办法?我也不想是她!可我还能看着你妹妹去死吗?”   平江伯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   周氏哽咽:“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个我都疼……”   平江伯叹一口气,对儿子道:“你也别怪你母亲,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主意。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俩姑娘都好好活着,裴家、宋家、赵家、周家也都没出事,这已经很好了。她是你母亲的亲侄女,要说心疼,谁能比她更心疼?”   宋元庆自幼丧母,继母对他甚好,此时面对犹带泪痕的继母,他没办法也没立场去说什么。静默了一会儿,他才道:“儿子知道了。时候不早了,父亲和母亲先休息吧,儿子明天去裴家看看。”   他转身要走,周氏暗惊,急道:“庆儿!”   宋元庆停下脚步,听继母在他身后说道:“你大妹妹已经嫁到了赵家,夫妻和睦。你……”   他双目微阖,轻声道:“儿子明白。”他没有再看父亲与继母,大步走了出去。   虽然一路奔波,身体累极,但宋元庆躺在床上,并没有立刻入睡。原以为回家能睡个好觉,可事实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那个周家的表妹,是继母周氏娘家的侄女,严格意义上说跟他没什么关系。因为继母周氏,他们彼此以表兄妹相称,可实际上相处还真不多。   然而此刻他脑海里满满的都是她的身影。以前他对她印象深刻的只有两点,一是她刚来时又瘦又小,二是当初他乳母猜测说继母周氏可能想亲上加亲。因为他已到了议亲的年纪,继母却始终没提他的亲事。   亲上加亲本是大户人家常见的做法,周表妹又住在平江伯府。无论是继母周氏为侄女终身考虑,还是将来想婆媳和睦,都在情理之中。对此,宋元庆不置可否。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乳母的猜测,府里并没有人跟他明确提起。况且那时周表妹还在为父母守孝。   后来她出了孝,而他又去了外祖父那里。没想到等他回来,事情竟变成了这样。   宋元庆心情很复杂,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乳母的话来,对这位姓周的表妹,不自觉生出一些怜惜来。   次日一大早,宋元庆就去裴家拜访。   裴岩不在家中,王管家接待了他。听说是二夫人的娘家哥哥,早有人禀报了大小姐。   “宋家大少爷?”裴瑶有些意外。   “是。听说宋大少爷昨晚回京,今天一大早就来拜访了。”   “那是来看二嫂子的啊。”裴瑶声音很轻,“他们兄妹感情倒还不错。既然是来看二嫂子的,那就请二嫂子见一见他吧。”   宋氏进门已有将近二十日,除了第三天还未清醒时,宋家有人来探视过,当做回门。这还是第一次有娘家人登门造访。不过这段日子,宋家那边倒是零零碎碎送过来不少东西。   这段日子周幼宁都睡得很好,清晨起来,在凝翠的帮助下完成了洗漱梳妆。她偏了头问凝翠:“今天早上是在咱们这边吃还是到厅堂那边啊?”   凝翠正欲回答,丫鬟褔儿进来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见此情形,周幼宁笑意微敛:“有什么事?”   凝翠抬眸看着她:“二夫人,宋家舅爷来了。”   “谁?”   “您的娘家兄长,平江伯府的大少爷啊。”   周幼宁眨了眨眼,宋家的大表哥么?他来做什么?他们又不熟。而且,她不知道,他的到来,对她而言,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周幼宁莫名的有些慌乱。   而凝翠眼神复杂望着她:“二夫人见一见吧。”   周幼宁刚走进厅堂,就看到那个背对着她负手而立的人转过了身。这人二十上下,容貌清俊,脸上隐含焦灼之色,正是平江伯府的大少爷宋元庆。   她一声“表哥”还未出口,对方已然开口道:“妹妹,你这些天可还好?”   周幼宁心里一咯噔,又急又气:“大表哥,我从没得罪过你,你明知道我不是……”   宋元庆笑得温和,语带遗憾:“胡说什么呢?连哥哥都不认得了?还叫什么表哥?我这次回来,还特意给你带了东西呢……”   凝翠看了一眼二夫人,轻声道:“二夫人和舅爷先谈,奴婢先告退。”   周幼宁眼睛通红,她握紧拳头,不停地对自己说,不要紧,不要紧。不用跟宋家的人一般见识,反正他们不会承认的。   她紧跟着凝翠要离开,却被宋元庆拦住:“妹妹!”   凝翠叹一口气,摇了摇头离去。   厅堂再无其他人。   宋元庆声音很低:“你先别走,我有话跟你说,很重要的话。”   周幼宁忍不住冷笑:“你跟我有什么可说的?你是不是眼睛瞎了,心也瞎了?我本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你也会这般睁眼说瞎话!”   她在平江伯府时素来安静,长久住在梧桐院,对人恭敬有礼,这般出言不逊,还是第一次。她以前跟宋元庆没什么恩怨,但是对方当面指鹿为马,她实在是忍不了。   宋元庆脸色变了一变,他抿了抿唇:“对,对不起……”   “你放手。”周幼宁袖子还被他拽着,她试图抽出,却没有成功。   “这事儿是我们家对不住你,我没什么可狡辩的。”宋元庆望着眼前的人,一脸认真,“但我会想办法弥补的,真的。”   周幼宁怒极反笑:“大表哥想怎么弥补?是去告诉裴家,我是假的,不是你亲妹妹?你的亲妹妹另有其人?还是把表姐抓回来,偷偷调换?”   “对不起,这我都做不到。”宋元庆看厅堂的门敞开着,周围并无旁人,他犹豫了一瞬,才道,“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那你还说什么弥补?”   “我说的是别的方式。你可能不知道,前些天,府里的表小姐已经出嫁了。”   周幼宁愣了愣,知道他口中的“表小姐”是顶着她身份的宋元婧。   “而且,她现在也不在京城,不可能让她来替回你。”宋元庆打量着眼前的周表妹,她经历这样的事情,人在裴家,但是神采奕奕,气色也不差。至少目前看来,她的处境还不算太坏。这样也能让他的愧疚感稍微弱一点点。   “你如今在裴家,日子虽然苦些,可终究还能过得去。可是她已经嫁人,把她找回来替你,礼法森严,她很有可能会死,你想过没有?”宋元庆眼中满是恳求,“你和她是姑表姐妹,你真的忍心看她去死吗?还有父亲母亲……”   周幼宁望着他:“那她就忍心看我这样一辈子?你们都忍心,是不是?”   “不会一辈子的,我跟你保证,绝对不会。”宋元庆举手做立誓状,“我对天发誓,我绝对会弥补。”他声音渐低:“你只需要在裴家待上一年半载,我一定想办法接你出来。我不会让你这样一辈子的。”   周幼宁扯了扯嘴角,她想笑笑,可眼泪却止不住流了出来。她声音轻而缥缈:“大表哥,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个君子,是个好人。”   就像她曾经以为姑母很爱她一样。   这句软软的话,让宋元庆心口蓦地一痛。他猛地想起乳母私下的猜测,周表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他忽然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他嘴唇紧抿,好一会儿才道:“对不起,我……我早晚会带你走。到时候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陪你远离京城,重新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16章 无礼   周幼宁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她似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一样,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她想,她如果离开了裴家,那也绝不会跟宋家的人走。相反,她会离宋家所有人都远远的。   她这声轻笑,在宋元庆听来,只觉得刺耳极了。他一张脸青白交加,声音低而痛苦:“你不要这样,我是说真的,我对你发誓。我不会让你在这里待一辈子,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试着安抚她:“这也不仅仅是为她,也是为了你。你也是个聪明人,你好好想一想。周表妹已经成亲嫁人,就算真换过来,你又能何去何从?”   周幼宁已渐渐冷静下来,她自嘲一笑,知道他这句话也不是吓唬她。宋元婧如果还没成亲也就罢了,可如今宋元婧用她的名义成亲嫁人了。她难道还真要到“周幼宁”的夫家去吗?若是极力和离,那届时她虽是清白之躯,但身体嫁一次,名分嫁一次,这世上真正接纳她的又有几人呢?   他们这分明是要逼她接受。   宋元庆看她神情异样,心疼、怜惜而又夹杂着浓浓的歉疚。他试图去握她的手:“你不要难过,我会尽量弥补你。”   他的家人做了错事,为了他妹妹,牺牲一个无辜的姑娘。他明明知道,却无法阻拦,他想,他能做的,也只有将来努力对她好了。   周幼宁心中冷笑,早该想到了不是吗?她嫡亲的姑姑尚且不能相信,更何况是跟她毫无血缘的表哥?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不是主谋的他好歹还能说出想弥补她的话,至少还有点愧疚之心。   她转过了身,背对着他:“你回去吧!”   宋元庆略微上前一步:“你,略微等一等!我一定……”   “我说你回去吧!”周幼宁打断了他的话,“你不必再说了。你走吧!”   反正他翻来覆去,也不过是弥补弥补,既不愿意帮她讲出真相,也没有采取有效的行动。她听着也没什么意思,只觉得心凉。   纤瘦的她背对着他而站,连背影都看上去那么悲伤。宋元庆动了动唇,他心里有许多的话想要对她说,他想安抚她,想让她给他点时间。但看她现在这样,千言万语也都不知从何说起。良久,他才道:“好,那我先回去,你多多保重。”   他冲她郑重施礼后,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大步离去。走了数步后,忽听周表妹在身后出声:“慢着。”   宋元庆立即停下脚步:“怎么了?”   周幼宁停顿了一瞬,问道:“她嫁的那个人是姓赵吗?”   “是。”宋元庆想到自己听来的消息,“安远侯世子,赵含章。”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赵世子年少风流,不过很爱重周表妹。刚一成婚,他们就下江南去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周幼宁喃喃地道:“果然是他。”   她记得当初姑姑劝她代替表姐出嫁时,就曾提到赵家已经愿意提亲了一事。看来那个时候,姑姑就已经把一切都想好了。让人给她灌药,一直昏睡,将她困在裴家的同时,急急忙忙把宋元婧以她的名义嫁出去,且早早离开京城。就算发现不对,查出来又怎么样呢?裴家难道会让一个已经嫁过人的女人去跟他们二公子成亲?赵家呢?赵家也会甘心白丢一个媳妇儿吗?婚书上可是她周幼宁的名字。   以前她还可以自我安慰,她能轻松抽身,因为无论如何,都和她“周幼宁”无关。而现在,她觉得胸腔堵得慌,憋闷而又恶心。   宋元庆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离去。   周幼宁怔怔坐着,一声不吭,眼睛却酸涩得厉害。前些天,她还一心盼着查出真相,她可以求了裴侯爷,让他帮忙送她回江南老家去。现在忽然很累,从内到外的累。   想到自己所受的委屈,她趴在桌上枕着手臂呜咽起来。   正自难受,忽然头顶传来一个声音:“你哭什么?”   周幼宁抬头,见裴岩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他双眉紧蹙,手里拿着一方手帕,但那手帕距离她有一臂远,也不知道是不是要递给她的。   她一双眼睛通红,有几分自暴自弃。她也不管眼前人是谁,恶声恶气:“你管我哭什么?”   她伸手去袖袋里摸帕子,摸了个空,想必是忘了带。她也不接他手里的手帕,干脆用袖子胡乱擦了擦。   这是她第一次在裴岩面前如此“无礼”,他并没有计较,只是淡淡地问:“你大哥呢?不是说宋大少爷过来了吗?”   “他才不是我大哥。”周幼宁站起身,她此刻心里乱糟糟的,既不想给人看笑话,也不愿意在人面前施礼太过,只说了一句,“对不起,侯爷,我回去了。”   她胡乱福了福身,就起身走了。   裴岩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周幼宁刚回到樨香院没多久,凝翠就回来了。   方才二夫人和宋家舅爷谈话时,凝翠去了大小姐那里。这会儿回来见二夫人眼睛通红,也不问缘由,直接打了热水给她洗脸。   热毛巾敷脸,周幼宁心里郁气稍微散了一些,她对凝翠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不是二夫人。”   凝翠扯了扯嘴角,有一些尴尬。   周幼宁今日不想看书,也不再做针线,颇有些心灰意冷的味道。她去掉首饰,合衣躺在床上,面朝里,背朝外,也不说话。   丫鬟褔儿和禄儿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们拿眼神求助凝翠,凝翠只摇了摇头,让她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而凝翠,却重重叹了一口气。   周幼宁此时心中郁结,她的表姐宋元婧这些天也开心不到哪里去。   当初,裴宋两家成婚没多久,宋元婧就顶着表妹周幼宁的名头嫁到了赵家去。   赵含章是她的意中人,所以对于嫁给他,她没有一丁点不满,甚至可以说充满了期待。但是这场婚礼,真的糟糕透了。   她明明是平江伯府的大小姐,却只能以表小姐的身份出嫁。为了不惹人生疑,她的婚事,连裴家的一半隆重都没有,更不用说她必须扮丑且要一直躲在房中了。   她向母亲哭诉,一向疼爱她的母亲却责怪她不懂事。可是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她想办的好一点,也能怪到她头上么?   这也就罢了,因为赵含章曾经和短命的丁小姐订过亲,丁家和赵家一致要让她按续弦进门。连洞房花烛夜,他们的婚床上都放了三个枕头。还好,赵含章体贴,极尽温存,她才勉强忍耐了。   她对自己说,这都是为了含章,忍忍就算了。   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刚成婚数日,就要离开京城到江南去了。公爹安远侯对此颇有微词,婆婆也不舍得儿子远走,甚至以担心她照顾不好夫婿为由,一口气给赵含章身边指了四个模样不俗的丫鬟。   哪有儿子刚成婚就往儿子房里塞人的?这般插手儿子的房中事,分明就是打新妇的脸。   宋元婧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若是正常情况下,她肯定就想办法婉拒了。但如今她情况特殊,不得不答应下来。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开心,赵含章晚间搂着她肩头哄了她好久:“……母亲也是担心咱们,你放心,有你这第一美人在,我又怎么能看见别人?我对你怎么样,你还不清楚吗?”   如此一来,她心里才稍微好受一点,只当那些人都是家里摆设好了。等到了江南,远离公婆,她作为主母,还收拾不了几个丫鬟?   但她渐渐发现,她可能高兴得有点早了。   他们一路南行,车马颠簸,从没出过远门的她,受不得一路艰辛,就病了。病不算严重,她也自觉体贴,不想耽误行程,就让继续赶路。   她精神恹恹,夫婿赵含章温柔体贴,亲自喂她喝药。   宋元婧心中甚喜,连药都不觉得苦了。然而丫鬟将水递给赵含章时,她分明看到她的丈夫在丫鬟那白嫩的手上摸了一把。她当时就恼了:“你们干什么?”   “没什么啊。”赵含章神情无辜,“你喝了药,总要漱口的。”   “我看到你摸她的手。”   “怎么可能?你看错了。我夫人这般美貌,我眼里怎么能容下其他女子?”   宋元婧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对自己说,兴许是生病后精神不济看错了呢。他们刚新婚,感情和睦,他就是再不把她放在眼里,也不会当着她的面轻薄丫鬟。   这么想着,她面色稍缓,但心里到底是梗得慌。   —— ——   周幼宁在床上躺了将近两个时辰,她望着浅青色的床帐,一点一点,重又打起了精神。   她想,她也不是真的无路可走。往好处想,她的选择还很多。不过,或许需要她和裴家人打好关系。毕竟,宋家那边已经这样了,赵家她又不熟,周家又远在江南鞭长莫及。她能倚仗的还真不多。   一想到今天上午面对裴岩时的失礼,她脸颊有点发烫,心里也有些懊悔。   深吸了一口气,她缓缓坐起来,掀开了床帐:“凝翠,我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歌戈 10瓶;Cpc 4瓶;苜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遇刺   二夫人自躺下到现在,一声不吭,凝翠难免担心,却又无可奈何。此时见其起身称饿,凝翠心里欢喜,连忙道:“二夫人想吃什么,奴婢这就让人去做。”   “随便吃点就行。”说话间周幼宁下床收拾,坐在了镜前。   丫鬟端了几个小菜过来。   周幼宁用膳之际,看着在旁边忙碌的凝翠,渐渐陷入沉思。   一开始宋元庆在单独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场景下说出真相时,她心里还曾浮起过后悔。后悔自己没安排人偷听好抓证据明真相。但后来得知宋元婧顶着她的名头嫁人且不在京城后,她的那些懊悔更多的变成了对未来的担忧。   她现在最怕的是,就算证据摆在人前,她也不能以自己的身份再回到江南去。想来想去,她似乎也只有寄希望于裴家这条路。希望裴侯爷能看在误会、耽搁了她的份上、出于愧疚之情,帮她与赵、宋两家周旋,送她回乡。   到了傍晚,周幼宁提前去厅堂那边侯着。   裴岩刚一进来,她就立刻起身,脸上带些不易察觉的讨好的微笑:“侯爷……”   她这一下子来的突然,裴岩微讶,下意识停下脚步,视线环顾四周,并无异常。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怎么了?”   她现在这模样,和稍前凶巴巴的大为不同。   “先时是我不对,心情不好,所以在侯爷面前失礼了。”周幼宁说着郑重福了福身。   “没事。”裴岩倒不至于为这点事与她计较。   “侯爷的人,查的怎么样了?”周幼宁问的小心,眼中隐含期待,“就是,关于我不是我表姐这个事……”   赵永还没拿着确凿的证据回来,现在说定论有些为时过早。但是迎着她的目光,裴岩犹豫了一瞬,如实说了一句:“此事确有疑点……”   “……是吧?”周幼宁不自觉露出了笑容,“我就说嘛。”   “但是单凭这些疑点,还不足以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裴岩看她一眼。   “我知道啊,凡事都要讲证据的嘛。”周幼宁很好说话的样子,“能理解,能理解。”她想了想,又道:“我听说,我表姐用我的身份已经出嫁了。侯爷,如果找到了证据,会怎么安排我?可不可以不要将错就错?我不想就这么过一辈子……”   她话还未说完,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大小姐裴瑶已经翩然而至。   周幼宁停下话头,不再提起此事。   而裴岩却朝她看了好几次,连裴瑶都发现了不对劲儿。她小声问:“大哥,怎么了?”   “……没事。”裴岩收回了视线,“明日你二哥冥诞,我们去金光寺。”   裴瑶情绪有一瞬间的低落,她“嗯”了一声,随即又道:“那我和二嫂子一起吧。”她扭头看向二夫人:“二嫂子,咱们坐一辆马车。”   周幼宁本想拒绝,转念一想,她还指望将来裴家帮她撑腰,此刻真相未明,没必要拒绝了得罪人让自己现在的日子就不好过。   于是她点头应下。反正,她已经有好久没出过远门了。   这天晚上,周幼宁睡得并不好,前半夜久久不能寐,后半夜噩梦连连。   时而是证据确凿、真相大白,裴家大怒,皇上也大怒,宋家上下情状极惨。时而是她从未见过面的赵家公子,威逼她嫁到赵家去,因为婚书上是她周幼宁的名字……   她从噩梦中醒过来时,天还没有大亮。她按了按疼痛的眉心,知道自己到底还是受到了宋元庆那番话的一些影响。   她胸口又闷又胀,披着衣服坐在床上,一时之间甚至有些迷茫和怀疑。   直到天亮,她都没有再睡着。   凝翠伺候她梳洗时,鬓发间簪了一朵极小的白色绢花。   周幼宁心里明白,这是因为二公子裴逸冥诞的缘故。从镜中看着为她绾发的凝翠,小声问:“你们二公子,人是不是特别好?”   她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凝翠的眼圈直接红了。手上动作一个没注意,直接拽掉了几根头发。   周幼宁吃痛,倒抽一口冷气,吓得凝翠连声道歉:“对不起,二夫人,奴婢……”   “没事,是我的错,我不该突然跟你说话。”周幼宁小声道。   凝翠感激一笑,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道:“是,特别特别好。”   周幼宁“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今日去金光寺,果真如裴瑶所说那般,她与二嫂共乘一辆马车。   这马车宽敞,倒也不显得拥挤。   周幼宁昨晚没睡好,这会儿难免有些困顿。她双目微阖,静心养神,隐约能感觉到大小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本想装作不知道,但想了想,还是睁开了眼。   两人目光相对,裴瑶不躲不闪,反而冲她轻轻笑了笑:“二嫂子是困了吗?”   “嗯,昨晚没睡好。”周幼宁回之一笑,“让你见笑了。”   “二嫂去过金光寺没有?”   周幼宁摇头:“没有,我自进京以来,很少出门。”   裴瑶沉默了,二嫂倒是时刻不忘保持一致。她想了想,又道:“金光寺香火很灵的,智通大师也很有名。”   “嗯。”周幼宁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金光寺在山上,不过这山道明显修过,虽然慢一些,倒也能行驶。   等一行人到了金光寺,已经快到午时了。   周幼宁又困又饿,但是见红墙白瓦,听梵声琅琅,她焦躁的内心忽然安静下来。   早有沙弥前来将他们迎进寺庙中,烧香拜佛。   裴岩早先来过这里,认得此间住持,他与住持商量捐献香油以及设立长生牌位事情。再看一眼面带倦容的裴瑶与周幼宁,他直接出声问:“不知大师能否借寮房给女眷稍微歇息一下?”   “当然可以。”住持捻须微笑,叮嘱沙弥带裴家女眷去殿后寮房稍作休息。   周幼宁松一口气,心说,总算是能稍微休息一会儿了。   金光寺香火旺盛,时常有高门大户内眷上香,是以金光寺供香客休息的寮房干净整洁,还有专门的斋饭。   她们这一行人都饿了,简单的斋饭吃起来也觉得十分美味。   刚用罢斋饭,忽然有个裴家的丫鬟快步走到裴瑶跟前,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裴瑶脸上露出诧异之色:“真的?”   “不敢欺瞒小姐。”丫鬟说着,上前一步,自袖子里露出一块玉佩来,“小姐请看。”   裴瑶接过玉佩,端详一阵,轻轻叹一口气,神情却有些古怪。她扭过头,冲周幼宁道:“二嫂子,我有点事,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好不好?”   周幼宁不知就里,点一点头:“请便。”   裴瑶展颜一笑,只带了一名丫鬟离去,将其余人等,都留在了寮房里。   周幼宁见此地倒也干净,索性和衣而卧假寐。   可能是因为困倦,也有可能是寮房里的檀香有使人安心的作用,她本是假寐,谁知躺着躺着竟然睡着了。   而那厢,裴瑶跟随丫鬟离开寮房,穿过长长的走廊,又向西行了数十步后才看到了负手而立的那个人。   听到脚步声,那人便回转过头,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目清俊,眼中隐隐含笑:“我就知道你们今天会到这儿来。”   裴瑶站定,福身便要行礼:“参见皇……”   “嘘。”他忽的伸手托住了她的胳膊,“我这是微服出巡,你同以前一样,叫我表哥就行。”   “你找我什么事呀?”裴瑶声音软软的,心里却想,以前也没叫过你表哥。   “前些日子,恍惚听你大哥说要在这儿立个长生牌位,我一算,今儿是你二哥生日,多半是这一天,就悄悄过来看看。果然看见你了。”年轻的皇帝似是有一些小小的得意,“你好像又长高了一点。”   “没有,我过了年就没再长过了。”裴瑶说着在自己头顶以及皇帝下巴之间比划着,“你看,还是这样。倒是富贵儿,长的飞快。”   “那怎么办?可要成小矮子了。”皇帝故意说道。   “才不会,明明也不算很矮。”裴瑶微微侧了头,“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呀?”   “没什么事呀,就是很久没出来了,出来看看你……们啊。”皇帝一本正经,“给裴逸立长生牌位,也该叫朕一起的。”   年轻的皇帝眼神有些躲闪,裴瑶隐约能猜到些什么,也不戳破,只作不知,点头道:“也是,不过这得跟大哥说呀。我大哥他在……”   看她作势要走,皇帝轻咳了一声:“不急,等会儿再找你大哥。富贵儿现在爱吃什么呀?每天吃多少……”   他闲闲地问一些不甚紧要的问题,裴瑶心里清楚,却仍十分认真般一一回答。两人正说着话,忽然有个小沙弥经过,施了一礼后,对皇帝道:“施主,方才有位女施主找你。”   皇帝看了裴瑶一眼,直接问道:“谁啊?”   小沙弥低头:“是……”   电光石火之间,他忽然暴起,从袖中抽出一把极短的匕首,直接向皇帝胸膛刺去。   这变故忽然,皇帝急忙闪躲。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直关注的裴瑶飞起一脚,踢中了小沙弥的手腕,同时拔下发簪,刺向沙弥的后颈。可惜刺偏,只刺到了沙弥肩头。   瞬息之间,“护驾”声已经响了起来。   皇帝虽是微服出巡,但身边高手并不少。   那小沙弥一击失败,又受了伤,夺路就逃。他跑的极快,直接穿过了长廊。   裴瑶下意识去追,却被皇帝拦住。   “你别去了,有侍卫呢,侍卫已经追过去了,你有没有受伤?”皇帝脸色发白,又惊又怕,“你方才胆子真大,不要命了?”   “不是,我得去看看!”裴瑶急了,她也不顾散着的头发,“那刺客去的是寮房的方向,我家人都在那边呢。”她停顿了一下,又道:“我二嫂也在。”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18章 劫持   周幼宁原本只想歇一歇的,但是昨晚没有睡好的她一挨着枕头,就很快陷入了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与之相伴的是嘈杂的人声。   周幼宁猛地醒来,见丫鬟仆人也俱是一脸忧惧。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周幼宁急问。   她话音刚落,寮房的门就被人撞开。   一个小沙弥低着头匆忙跑了进来,口中说道:“施主,不好了,快躲一躲,有恶贼来了。”   他这一席话吓得在场丫鬟仆妇俱是一惊。凝翠一把拉过周幼宁:“二夫人,咱们快走。”   周幼宁心中慌乱,而小沙弥却因为凝翠的一句“二夫人”而眼前一亮。他上前就去拉周幼宁的胳膊:“是啊,快走……”   他力道之大,让周幼宁不由地一怔。然而她目光微转,却看到他后颈有伤,鲜血染红了僧衣。   她心里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对,正要动作,“哪里逃!”、“快追!”……各种呼喝声响起,小沙弥忽的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来,锁了她的脖子,匕首尖端对准了她的咽喉。   凝翠等人纷纷惊呼:“啊,你要做什么?”   小沙弥手上稍一使力,周幼宁脸色就又白了几分。她心中慌乱,但此刻命在别人手上,也不敢出声。   “不准过来,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她!”小沙弥压低声音,恶狠狠道。   周幼宁没有说话,只拿眼睛瞅着凝翠。   凝翠眼中泪珠盈盈,也不敢有动作,只小声祈求:“你不要冲动,这是我们裴家二夫人,你不能伤害她。”   外面追赶的是皇帝身边的侍卫,眼见着那刺客进了寮房,却不知是哪一间。   砰砰砰的敲门声以及搜查声响着,很快到了裴家的人所在的寮房。   小沙弥挟持着周幼宁躲在罗汉床后,压低声音对凝翠道:“快,拦着他们,就说这里是女眷,不方便,不让他们进来。”   凝翠战战兢兢,但是看着抵在二夫人咽喉的匕首,也不敢违逆,提高声音道:“你们是谁啊?这是定北侯府的女眷,正在歇息。”   外面有人语声朗朗:“原来是裴家女眷,失礼了。方才有刺客行刺,往这边逃了。敢问姑娘看到没有?”   小沙弥使了个眼色,手里的匕首微微一动。   凝翠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急忙回答:“没,没有看到,我们夫人还在歇息呢。你们往北边看看吧。”   门外,为首的几名侍卫对视一眼,齐齐点了点头,其中一个高声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就不进去了。多谢姑娘告知。”   紧接着有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   凝翠松了一口气,小声道:“现在,可以放过我们二夫人了吧。”   小沙弥阴恻恻一笑:“那可不行。”   既然这位二夫人有用,那他更不可能轻易放开了。   小沙弥动作不变,指挥凝翠:“去,去把门打开。”   凝翠听话照办。   小沙弥挟持着周幼宁,小心翼翼往前走。门外空无一人,他暗松了一口气,却不肯放开人质,继续前走。   刚走出数步,呼哩哗啦忽的涌出好几个便衣侍卫来,手中兵器纷纷对准了小沙弥。   小沙弥脸上明显浮现慌乱之色,手中匕首微一用力,周幼宁白嫩纤细的脖颈就多了一道血痕。   追上来的凝翠吓坏了,带着哭腔道:“这是我们二夫人,你别伤害她。各位大人,救救我们二夫人!”   这些侍卫先前已猜到刺客躲在这间寮房,假作离去,实则潜伏在此地,就等捉拿刺客。如今见其挟持人质,也都微微一愣。   而周幼宁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莫说她不是什么裴家二夫人,即使她真是,裴家二公子都没了,这个裴二夫人又能有多少价值呢?   但在裴瑶眼里,并不是这样。   虽然皇帝劝阻,但她还是坚持追了过来。老实说,她对宋氏压根没有好感,甚至还有着不小的敌意。但是此刻,她发现她并不能放任二嫂处在危险的境地。   因为她执意过来,皇帝也跟着来了。   裴瑶转向皇帝,极低的声音里不掩焦急:“表哥,让他们小心一点,别伤害她。”   “退下,都退下!”小沙弥眼眶通红,恶声恶气,“不然我就杀了她!”   皇帝看了一眼面色苍白满脸惊惧之色的裴二夫人,又看一眼忧心忡忡的裴瑶,果断下令:“后退一些。”   裴瑶心中不自觉浮起一些感激。在世人眼中,皇帝的性命可比一个裴家二夫人重要多了。这刺客危及皇帝性命,自然是留不得了。而皇帝如今因为二嫂受胁迫而暂时向刺客妥协,实属不易。   皇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以作安抚。   小沙弥意识到了手里的人质有用,胆子越发大了一些,慢慢往前挪着。   周幼宁被勒得几乎不能呼吸,不得不随着他的脚步走。   皇帝及其侍卫,不远不近跟着,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不知不觉已到了金光寺后门口。   金光寺的僧人们本来忙碌,但此时也有不少人目睹了这情形。   住持先是一愣,后是呼喝:“你是什么人!为何冒充我寺僧人行凶!还不快住手!”   也有僧人劝说:“阿弥陀佛,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快快收手吧!”   ……   小沙弥充耳不闻,且始终没有松手,他口中喝道:“少废话!给我准备一匹马。我要千里良驹!”   皇帝面色微微一变,知道这刺客是要逃走。正要开口,却听一个声音蓦地响起:“马可以牵,你什么时候放人?”   裴瑶面上一喜,转头望去,见大哥裴岩正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她快走几步,奔至他面前,轻声唤道:“大哥!我……”   裴岩打量她一眼,见她并未受伤,只点了点头:“没事吧?”   “我没事,但是二嫂她……”   “我知道了。”   裴瑶看见兄长,心里几分愧疚之余,又生出一些勇气,也问:“你什么时候放人!”   小沙弥看看皇帝,看看山路,再看看手中的人质。事到如今,他肯定是不会放弃手里这个保命符的。他咬了咬牙:“少废话!先把马牵过来再说!如果让我知道你们玩儿什么花样,她就死定了!”   被胁迫了这么久,周幼宁初时慌乱无比,这会儿性命被别人握在手上,她反倒不那么害怕了,甚至还有心情想,她今年大概是真的流年不利。在家倒霉,出门也倒霉。   她身体和头都动不得,只一双眼珠子还能转动。   她没想过自己还有如今这般万众瞩目的时候,裴岩兄妹她自然是认得的,那个清俊少年不知是谁,看着就一身贵气。到了这个时刻,她也看出来了,裴大小姐还是很紧张她的。至于裴侯爷,脸上没有表情,她也看不出是否担忧。   马很快被牵来。   小沙弥手里的匕首始终不离周幼宁咽喉,他一面走向马,一面口中威胁:“不准跟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裴岩却并不着急的样子,他甚至理了理衣袖,声音缓慢而笃定:“你不会的。因为你知道,你敢伤她分毫,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小沙弥眼神微变,却忽的桀桀而笑:“那又怎样?我今日来行刺,就没想过活着回去。虽然不能成功,不过临死拉一个垫背的也不错!”   裴瑶闻言心中一急,下意识看向兄长:“大哥!”她声音极低:“今天好歹是二哥冥诞。”   她不喜欢宋氏,但她不希望在她二哥冥诞这一天,二嫂子因为她的疏忽命丧金光寺。——是的,今日宋氏有此一难,在她看来,跟她有关的。如果不是她私自离开寮房去见皇帝,那二嫂未必会有这般处境。   小沙弥手上用力,声音嘶哑:“后退,都闪开!”   裴岩看了妹妹一眼,终是挥了挥手:“各位稍微后退一些。”   众侍卫看向皇帝,见其点头,纷纷让开,护在了皇帝身侧,却也让了一条路出来。   小沙弥挟持着周幼宁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骏马疾驰。   裴瑶急得鼻尖冒汗:“大哥,怎么办?要带多少人去追啊?”   是该追上去,可她又怕刺客真的被逼急了,直接杀了二嫂。   “别怕,你们先回去。我去把你二嫂接回来。”裴岩说着呼哨一声,一匹黑色的骏马哒哒哒跑着出现在人前。   “大哥,我跟你一起吧!”裴瑶主动道。   “不用了,你回去等着,我肯定带她回来。”   他话音刚落,连人带马已不见踪影。   皇帝神色有些不自然:“瑶瑶……”   “没事。”裴瑶深吸了一口气,“我信我大哥,他说他能带二嫂回来,那就肯定能。”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19章 遇险   周幼宁现在的情状很不好。   她被小沙弥挟持着,在马背上颠簸。山道崎岖,很显然这个歹徒的骑术也并非绝佳,她姿势僵硬,发髻散乱,不用照镜子,她都能想象到自己此刻有多狼狈。   小沙弥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拼了命的驱赶着身下的骏马往前跑。   风吹在脸上,有些冷,有些疼。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周幼宁已经有些麻木了。她有心想问一问,这个歹徒什么时候能放下她。但眼下她的姿势还真没法问出声。   山道不好走,虽然这马神骏,但毕竟驮着两个人。小沙弥回望一眼,没看到追来的人。再看被他胁迫的女子时,就感到多余了。   他望了一眼人质,眼神忽然变得狠厉起来。   周幼宁心头浮上惶恐,视线有点模糊,眼睛也酸涩得厉害。起初她还想过试图自救,然而身体被辖制,力量的悬殊让她丁点动弹不得。她有点自暴自弃地想,不如就这样算了吧。是她倒霉,是她命不好。就这么死了也算一了百了。可是,她真的不甘心,她还顶着别人的身份,她还没能回到江南去……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紧接着是羽箭破空的声音。   周幼宁还在愣怔之际,控制着她的小沙弥已经变了脸色,并在山道拨转了马头。她定睛看去,当前一人一身黑衣端坐于马背上,面容英俊,神情端肃。山风吹动他的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正是定北侯裴岩。欣喜渐渐弥漫了她的心头。   他竟然一人一马追了上来,神情平静:“放了她!”   小沙弥冷笑:“你退下,不然我杀了她!”   他将这位裴家二夫人挡在身前。现在这是他唯一的倚仗,也是他最大的护身符。   “你如果伤她,以为我会让你活着离开?”裴岩跳下马,在数十步外站定,声音平淡,慢慢从取出羽箭,“说吧,到底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行刺皇帝?”   皇帝微服出行一事,也不知是谁泄露出去的。   周幼宁此时才了然,回想起方才的事情,她心里大致有了数。原来那个少年是皇帝,这刺客一开始是冲着皇帝去的。   看到对面的人弯弓,小沙弥脸色巨变:“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她?把弓箭丢掉!”   裴岩神情不变:“你大可以试试。”看刺客神情犹豫,他又道:“你真以为挟持了她就能威胁我?”   “你什么意思?”   裴岩轻嗤一声:“你应该也知道,她是裴家的二夫人,又不是我的夫人,我二弟都没了,还会在意他的遗孀?她死了,大不了同我二弟合葬就是……”   周幼宁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看向裴岩。她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漫不经心的神情。她不知道他这番话是真心实意,还是单纯只为了扰乱歹徒的心思。可她的眼泪却忍不住唰地掉了下来。   皇帝的侍卫们已经追了上来,就在裴岩身后不远处。   天阴沉沉的,山风阵阵,可小沙弥额头汗珠明显,脸上惊慌之色顿显。他连连摇头:“不可能……”   “你大可以问问她,我说的是真是假……”裴岩丝毫没有后退的样子,反而还向前逼近了一点。   山路崎岖,歹徒身下的马向旁边后退一点后几乎没有了退路。   小沙弥胡乱动着,横在周幼宁喉间的匕首却在不知不觉中远离了她的脖颈。   裴岩看准机会,羽箭直接射出,正中歹徒手腕,鲜血淋漓,歹徒手中匕首掉落。   周幼宁雪白的脸上沾染了血迹,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第一次经历这种场景的她一时间也忘了动作,稍后反应过来时,才试图跳马,想脱离歹徒的控制。但马背狭窄,且她身体无力,还与歹徒离得甚近,想要跳马,谈何容易?   而裴岩又是一箭射出,歹徒右肩中箭,身体不稳,直接摔下马去。   既然想要知道这歹徒背后的人是谁,那必须要留活口,裴岩提剑上前,在歹徒手腿各补了一剑。他皱眉对仍在马背上的周幼宁道:“你先下来。”   惊魂未定的周幼宁从没骑过马,她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试图跳马。   裴岩看她这架势,双眉紧蹙,看出她不会下马。他上前一步,待要去抱她下来,变故陡生。   摔落在马下奄奄一息的歹徒,忽然张口,在骏马的后腿上狠狠咬了一口。   骏马吃痛,仰头嘶鸣,向前疾驰。   正在下马途中的周幼宁毫无防备,直接被掀了下去,倒向旁边。   山道狭窄,两侧是陡峭的山壁,尚未开采,遍布野草与枯木。   裴岩眼神一变,下意识去护她。但山路极滑,他倒是拽住了她的胳膊,却与她双双滚落。   遍山的野草与枯木,时而还有荆棘。   此刻也顾不得许多,裴岩干脆环抱了她,将她脑袋按向自己怀里,免得山壁上荆棘或是尖锐的石块儿刺伤了她。   而在裴岩身后追上来的侍卫们,见此情形,目瞪口呆。一来穷寇莫追,二来被歹徒劫持的毕竟是裴家女眷,是以他们只不远不近跟着,算是在旁边掠阵。眼看着那刺客已毫无威胁,人质也被解救,哪能想到看似毫无威胁的刺客会忽然暴起咬了马腿?   他们从山道往下看时,看到已枯黄的野草,却看不见人影。   “怎么办?”为首的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   “兵分两路。”国字脸侍卫略一沉吟,“咱们现在是在半山坡,这个坡不算很陡,又多枯草树木,只要脑袋不撞着石头,应该都没生命危险。派些人手下去找,总归是能找到的。这样吧,我带人去找,你带着这刺客回去禀报皇上。”   “也好。”   国字脸侍卫的猜测并没有错。   裴岩与周幼宁在山坡滚了一段时间后,他腾出手抓住枯木,两人滚落的势头终是停了。   周幼宁脑袋被他按进了怀里,一直晕晕乎乎。此时此刻,才终于能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裴岩放大的脸。   不过他额头、脸颊都有轻微程度的划伤,血痕隐约可见。他的手臂还紧紧箍在她腰间。她目光转向他手臂,他手臂衣衫已经被划破得不像样子,且有几处颜色明显比别处深一些。   周幼宁还记得他方才在歹徒面前那番话,可是看见这样的他,她的眼眶却有点酸,心知她之所以没受伤,都是因为有他护着。   身体已能稳住后,裴岩松开了枯木。他看她一眼:“没受伤吧?”   “没……有。”周幼宁动了动唇,到底还是没能把那句“你怎么样?”给问出口。   裴岩点一点头,慢慢收了在她腰间的手,有意安抚:“你不用担心,咱们现在大概是在靠近山脚的地方,只要往下走,肯定能到山脚下。等下了山就好了。”   “……嗯。”周幼宁小声道,“谢谢你。”   “你不用道谢,你本来就是被无辜牵连进来的。”裴岩也没看她,折了两根枯木,一根塞进她手里,另一根自己拿着,“说起来,我该给你道歉,方才是我大意,连累了你。”   他们两人毕竟身份有别,方才是情况紧急,没的选。此时他也不想直接拉着她走,就两人各执枯木的一端。他左手拿着另一根枯木,拨开枯草荆棘,算是探路。   周幼宁紧紧握着枯木的一端,默默跟在他身后走着。今日几次在生死边缘徘徊,到现在才可以说没了性命之忧。她此刻看着他的背影,竟莫名感到一丝可靠。不管怎么说,他今天都帮了她。   凉风吹来,她打了个寒颤,天色越发沉了。   眼看着离地面越来越近,雨滴却争先恐后掉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20章 躲雨   大哥裴岩去追歹徒没多久,皇帝身边的侍卫就追上去帮忙。尽管大哥叮嘱了她,让她先回去。但裴瑶依然免不了担心。她并未先回家,而是与余下的侍卫一起守在皇帝身侧。   作为裴家幺女的裴瑶从小跟着两个功夫不错的兄长耳濡目染,也学过几手功夫。至少她的应急对敌能力就不错。   皇帝轻轻叹一口气,她虽然安慰他说没事,但她自己脸上已然难掩焦急担忧之色。忽然她目光一亮,下意识便去拉了拉皇帝的衣袖:“回来了!回来了!”   马蹄哒哒,有侍卫由远及近。   然而在看清过来的人后,裴瑶脸上的笑意却倏地僵住:“我,我大哥和我二嫂呢?”   皇帝拍了拍她的胳膊,轻声道:“你先别急,问问他们就知道了。”   侍卫下马行礼,将方才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又压着那刺客来见皇帝。   皇帝神情严肃:“带下去严加审问,务必要问出幕后黑手是谁!”   “是!”   裴瑶眨了眨眼,声音发颤:“也就是说我大哥和二嫂跌落悬崖,生死不明?”   侍卫一凛,连忙回答:“那倒不是,当时已经是在半山坡,距离山底不远,山坡也较平缓。只要下山去找,肯定就能找到,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那我这就去找。”   “已经有人去找了。”侍卫忙道,“想来很快就能找到。”   裴瑶脸色发白,尽管这侍卫声称大哥没有性命之忧,可是见不到他本人,她又怎能放下心来?她咬了咬牙,对皇帝道:“此地不宜久留,你还是先带人回去吧。”   “那你呢?”   “我去把我大哥找回来。”   皇帝皱眉:“侍卫已经去了,朕再多派些人手。”   “不行,我也得去……”裴瑶眼眶发红,“我得亲眼看着,我不能干等。”   “瑶瑶!”   “我二哥没了,我只剩我大哥了。”裴瑶圆滚滚的眼睛里满是泪珠。   皇帝抿了抿唇:“那行,此事算因朕而起,朕再加派些人手,朕陪你去看看。”   正说着,大雨忽至,很快织成雨幕。   皇帝刚要动身,就被侍卫拦住。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陈公公还一脸祈求看着裴瑶:“裴小姐,您劝劝。”   裴瑶自不能让皇帝跟着她冒雨去找人,可皇帝的态度分明是要陪她前去。   陈公公改而劝裴瑶:“裴小姐,雨大路滑,人也看不太远。不如先等一等,等雨稍微小一点了再出发?裴侯爷吉人自有天相,他什么没经过?肯定不会有事的。倒是您这么去找了,万一再滑了脚,到时候反倒惹裴侯爷担心……”他一面劝着,一面又悄悄指指皇帝:“要不,您为这位想想……”   裴瑶咬一咬牙,虽被劝下,可心中担忧越发浓了。   如果天好,倒也罢了。偏偏下雨,她害怕大哥和二嫂会更加难行。   她双目微阖,暗自祈祷:二哥,今天是你冥诞,如果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大哥和二嫂平平安安。我保证,以后绝不会为难二嫂。   —— ——   山上下大雨的时候,山下的雨幕也渐渐织成。   刚下雨,裴岩就摘了一片大树叶,递给周幼宁:“你先顶着撑一会儿,咱们找个地方避一下雨。”   周幼宁自然是完全听从他的安排,接过还未完全枯黄的树叶,顶在头上,但仍有雨滴噼里啪啦,落在身上。   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裴岩看她一眼,皱了皱眉,出声安慰:“快了,已经到山脚下了。”   周幼宁哆嗦着点了点头:“嗯……好的。”   裴岩这才发现,她的衣裙下摆,已经被划破了,脚上的软缎绣鞋,也已湿透,还隐隐有血渍渗出。走路时,她的鞋子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他一双浓眉蹙的更紧了,后宅女眷不常外出,连鞋子都这么不实用。他方才虽然在前面开路,可显而易见,她的脚肯定受伤了。   山脚下确实有人家,但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她走路本就不快,脚又受了伤,只会更慢。   裴岩当机立断,除下外衫,丢给她:“罩在头上,我背你走。”   他的衣衫,劈头盖脸飞来。周幼宁下意识接住,却似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什么?”   裴岩已经蹲了下来:“快点!”   周幼宁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吓了一跳,热度一下子蹿上脸颊:“我……”   裴岩倒极坦荡,又催促:“快点,等会儿雨下大了。你脚受了伤,还能走吗?还是说你想一直待在雨里?”   周幼宁脚受伤不假,但一直忍着,一声不吭,没想到给他发现了。对方这么坦然,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再连累他,就低声说了一句:“得罪。”随后将心一横,老老实实趴在他的背上。   事急从权,裴岩心中并无绮念,但是当背上突然多了一具柔软的身体后,他还是不由地身子一颤。   周幼宁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心中惴惴不安,小声问:“我,我很沉吗?”   “……没有,滑了一下。”裴岩稳稳背起了她,大步往前走。   周幼宁将外衫举起,顶在两人的头顶:“辛苦侯爷了。”   沉默了一瞬后,裴岩才道:“没事。”   背上多了一个人,但裴岩的步伐却比先时快了许多。   毕竟男女有别,周幼宁也不好离得太近,她上身尽量挺直,避免过多的肢体接触。殊不知,她这小动作,却让裴岩极不自在。   本来背了一个女子前行,他能说是事急从权,故意忽视。可是她扭来扭去,等于说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尽量忽视了一会儿,终是忍无可忍:“你不要一直乱动!”   “啊?”周幼宁怔了一瞬,不敢再动。她心里难堪之余又觉得委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嘀咕,“我也没有一直乱动。”   但现在是别人背着她,她也不能多说什么,只盼能早些找个地方歇息一下。   她都觉得累,更何况是背着她的他呢?   不知行了多久,举在头顶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周幼宁忽然看到了人家,急道:“侯爷,侯爷,那边有人家!”   “我看到了。”裴岩加快了脚步。   他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了下来,小心放下背上的人:“咱们先去躲会儿雨。”   “好的。”周幼宁连连点头,却发现他头发已经湿透,有水滴沿着鬓角流下来,滑过脖颈,一直流到衣领内。   她目光一闪,移开了视线。   裴岩上前敲门。片刻之后,门内有脚步声响起,紧接着,门被打开。   一个五十来岁的老汉撑着伞问:“你们这是……”   “是这样。”裴岩行了一礼,“老伯,我们是去金光寺的香客,下山途中下了雨,又摔了一跤,想在这儿小坐一会儿避雨,不知老伯可否行个方便?”   老汉打量着他们,见他们衣衫湿透,点一点头:“方便,方便。快进来吧,怎么淋成这样了?”   两人随着老汉入内。   廊下有个老妇人问道:“谁呀?”   老汉抢先回答:“老婆子,这是去金光寺上香的小两口,回来遇上大雨了,来避会儿雨。”   大概是有了避雨的地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周幼宁此时脑袋晕晕乎乎,也没注意到老汉说了什么。而裴岩却立时皱眉,试图纠正:“我们不是……”   他下意识去看她,见她虽然发髻散乱,但明显是妇人装扮。两人同行,也难怪老汉误会。   而那老妇人已然笑道:“哦,我知道了,求子的是不是?金光寺的香火,可灵验了。哎呦,怎么狼狈成这样?是摔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21章 照顾   人的注意力有时候很奇怪,对方抛来一大堆问题时,会更留心后面的而忽视前面的。   周幼宁本来就有些晕乎,这会儿更是只注意到了后面的问题。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衫,点头:“是啊,摔倒了。”   裴岩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根本未否认别人对他们身份的误解。他动了动唇,本想纠正,转念一想,却又放弃了。   以他们的关系,如果解释,势必要解释很久,对方也不一定会相信。反正他们跟这对老夫妇本是萍水相逢,今后也不会再有交集。没必要解释得太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上被雨淋湿了,周幼宁这会儿觉得冷。她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她面露难色:“大娘,能不能帮我……我们找一身干净的衣裳?”   “能啊,有衣裳的。”老妇人笑道,“就是不太好,也不是新衣裳。你们别嫌弃。”   “多谢多谢,不嫌弃的。”周幼宁面露微笑,她想了想,解下耳朵上的耳坠,“我没有带钱,这个应该能换一点。”   “我带的有。”裴岩接道,说着自怀中取出碎银,欲递给老妇人。   老妇人连连摆手:“这说的什么话?出门在外,都有不方便的时候,又不是什么好衣裳,哪里能要你们的钱?”她拉起周幼宁的手就往里走,口中絮絮说道:“本来应该让你们洗个热水澡的,可惜下着雨,干柴不多,也不好生火。你们就将就一下……”   “大娘说的哪里话?能让我们避雨,还借给我们衣裳,已经很感激了。”周幼宁再次道谢,并换上了大娘递过来的衣裳。   这衣服不管是材质还是做工,都不能与她的衣物相比,甚至也不太合身,但是温暖干净。她刚一换上,就觉得暖和了不少。   “你这头发也不行。”大娘说着取了一块巾帕,帮她把湿乎乎的头发暂时包了起来,免得沾湿衣裳。   周幼宁连连道谢。今日在生死边缘徘徊过几次的她,在这位陌生的老妇人身上感受到了暖意。   “鞋子也得换吧?”大娘皱了眉,“这都湿透了,可怎么穿?脚都要泡发胀了吧?”   周幼宁扯了扯嘴角,她鞋子被荆棘划破,脚上大概也有伤口。她从善如流,换上了大娘递过来的干净布鞋。   待换好衣服走出房间,周幼宁在屋檐下看到同样换了衣裳的裴岩。   他往日金冠压顶,此时只简单用根簪子绾了发。他穿着布衣布裤,衣服看起来比她的还要不合身,手腕处更是短了一截。他脸上擦伤的痕迹,已经淡了一些。   周幼宁自认识他以来,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局促狼狈。明知道不应该,还是笑了。   见她低头浅笑,裴岩不知怎么,微微一怔,心头忽的涌上了一些异样情绪,脑海里竟不合时宜地闪现一个念头:难怪说她是京城第一美人。   雨声哗哗,他猛地意识到这想法很不应该。她是美是丑,跟他又有什么相干?他轻咳了一声,问:“你身上没有受伤吧?”   “没有。”周幼宁觉得身上乏力,顺势在小椅子上坐了,望着雨幕出神,同时问道,“你呢?你有受伤没有?”   “我没事。”裴岩随口回答。雨景很美,但他并无心情欣赏。他们被雨隔在这里,回去不得。也不知皇帝与瑶瑶他们会有多担心。   皇帝倒也罢了,瑶瑶到底是年纪小些。   裴岩望着雨幕,沉吟道:“这雨下的大,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不如,我先借把伞,回去报个信儿,你先……”   他待要说“在这里等着时”,下意识回头看她。却见她脑袋倚着门框,双目紧闭,面色红得不正常。   他心里一紧,发觉不对,倾身上前弯腰,直接用手背去探她额头,果真烫得厉害。   裴岩脸色微变:“你发烧了?”   周幼宁迷迷糊糊,好像听到了他说的他先回去,她还胡乱应道:“行啊,那你先走……”脑袋昏昏沉沉的她还想着,那我能不能悄悄逃走?   裴岩心知她今日受了惊吓,又从山坡摔落,还淋了雨,是以生病。但这里偏僻,还真是棘手。   老汉探了头问:“怎么了?收拾收拾准备吃饭吧!”   裴岩急道:“老伯,这附近有没有大夫?她发热了。”   “哎呦,发热了啊。”老汉也面带急色,“这可不好办。最近的医馆离这里也有一二十里呢……”   “医馆在什么方向?”   老汉连连摆手:“这么远,又下着雨,大夫也未必肯出诊的。你看天都黑了。你要是带她去,这淋着雨,只怕烧得更厉害……”   裴岩双眉紧蹙,心说如果大夫不肯出诊,许以重金也就是了。关键是离的太远,身体发热最是拖不得。   “我们这里有点草药,要不,你先看看成不成?”老汉小心翼翼地问。   “好。”   周幼宁被放在了一张床上。   裴岩向大娘借了两条毛巾,将其中一条用冷水浸湿后,放在了周幼宁的额头。他在灯光下看了看老伯家中的一些草药。   他不是大夫,但是粗通药理,也认得几味常见药材及其功效。他见这些草药中有麻黄、桂枝等物,眼睛一亮,说道:“甚好,就是它了。”   老汉仔细瞅了瞅:“使得,使得。”   裴岩略一思忖,也不敢剂量太大,循着记忆,每样药材都少放一些,又拿了碎银,请老夫妇帮忙煎药。见老汉又要拒绝,他干脆说道:“就当是药钱了。”   “……这也太多了……”老汉口中犹自说着,不过还是揣进了怀里,去帮忙煎药。   周幼宁迷迷糊糊,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火炉里,只有额头能感到一点点的清凉。她忍不住口中说着:“热,热……”   裴岩出身侯府,并不擅长照顾人。然而此刻,见她这般模样,也尽心尽力去照顾。他时不时地给她换着额头的毛巾,又用从老夫妇那里讨来的烈酒,小心擦拭着她的脸颊、脖颈、以及手心。   他自然知道,用烈酒擦其全身,能帮助其降温。但毕竟身份有别,他也只能擦拭其裸.露在外的皮肤。   被烈酒浸泡过的帕子擦拭到她的手心时,忽然被她一把握住。   裴岩动作微顿,想抽出来,她却握得更紧了。   周幼宁睡着了,在梦里她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她身体热得很,娘担心得厉害。娘的手凉凉的,她握着就不肯再松开。   她甚至拿起娘的手往自己滚烫的脸颊上贴,发觉娘试图抽出手不理她,她还不满地嘟囔:“娘,宁宁好热的……”   手下肌肤很烫,裴岩待要收回手,却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暂时停下了动作。   他有些哭笑不得,她是把他当成她娘了么?还有,她在睡梦里自称宁宁?   裴岩深吸了一口气,动作极轻,收回了自己的手。她还在兀自咕哝着:“娘,我热……娘……”   他母亲去世也有数年,如今看到她在生病之际呼唤母亲,他不自觉地生出一些怜惜。说到底,她也只不过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估摸着她额头上的冷巾帕已经不那么凉了,裴岩又换了一条。换毛巾之际,他忽然想到:他也可以拜托那位大娘来照顾的,岂不更方便一些?怎么就自己动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22章 喂药   裴岩皱眉,方才他好像根本就没想到这一点。见她生病,他自发自觉地就担负起了照顾她的责任。   想到这里,他再照顾她时,就不自觉地带了一些尴尬的情绪。一想到他曾经用巾帕蘸烈酒擦拭她的脸庞、脖颈、手心等处,心里难免就有些异样了。   忽然,有脚步声响起,裴岩也没细想,直接把手里的巾帕塞入袖中。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猛地意识到不对,他是帮她降温,理由正当,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了。他怕什么?躲什么?   然而此时他再要取出巾帕也已经来不及了。那名老妇人端着药碗进来了:“药熬好了,你看要不要先喂她喝了?”   裴岩极其自然接过了药,本欲直接喂她喝下,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大夫,也不能确保这药肯定没问题。他略一思忖:“大娘,这药还有没有?”   “啊?”老妇人没听懂。   裴岩轻声道:“我担心这药对她身体有损,想先试一试。”   老妇人闻言明显一愣:“有的,还有的,我去给你端过来。”她转身回厨房端药,边走边感叹:“唉,上心不上心,小事儿就能看出来。感情这么好,还愁没有娃娃?”   她的话一字不落飘进裴岩耳朵中,他有心想叫住她,说他们不是夫妻,也不会有娃娃。但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此事不好解释,算了,随她误会吧。反正他心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行了。   不多时,老妇人又端了一碗汤药过来。   裴岩自己先喝了,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候,发觉除了发汗,并无其他异样后,才端起另一碗,去喂躺在床上的人。   周幼宁这会儿身上热度未降,一张脸仍是通红。她双目紧闭,对于到嘴边的药并不配合着去喝。   裴岩双眉紧蹙,只得耐着性子舀了药往她唇边凑,口中还生涩地哄着:“乖,喝了药就好了。”   他能清楚地听到她的小声嘀咕:“苦,不要……”   她皱紧了眉,将头偏到一边,甚至还试图用手去推拒汤药。   “药哪有不苦的?”裴岩声音很轻,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乖,听话……”   眼看着药已经有些凉了,裴岩也没喂进去多少。他鼻尖冒汗,感觉喂药并不比领兵打仗省事。看来斯斯文文喂药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他干脆撇过小勺子,左手捏她下颌,迫使她启唇,右手直接拿了药碗去灌。   周幼宁本来稀里糊涂,脸颊一痛,竟清醒了几分。她一睁开眼,就看到裴岩正板着脸给她灌药。   阴暗的房间里,灯光摇曳。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墨黑的双眸让她吓了一跳,不自觉瞪大了眼睛。   两人目光相撞,裴岩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他迅速移开了视线,但手上动作却未停下。   周幼宁被迫咽下药,两眼泪花闪闪。他刚一松开对她的辖制,她就立时翻身试图吐出来,连额头上敷着的冷毛巾都因她这动作而掉了下来,掉在蓝色粗布背面上。   “你干什么?!”裴岩伸手,轻松按住了她的肩头。   “你给我喝什么啊?”周幼宁仰着脸问。   听她这隐含质问与怀疑的话语,裴岩心头涌上一丝憋闷,没好气道:“你发热了,自己不知道吗?喂你喝药,你也不肯喝……”   说话间,他将清水递到她面前:“漱漱口。”   “我……”周幼宁也感觉出了自己的不对劲儿,头重脚轻,四肢无力,再看一看冷毛巾以及身上的酒味,她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一时之间,感激、惭愧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拢了拢因为她的动作而滑落的被子,低声道,“谢谢侯爷,是我麻烦你了。”   她极听话漱了口,不敢再有异动,但仍乏得厉害。   裴岩没看她,只是上前拨弄了一下灯芯:“外面还在下雨,你喝了药,多睡会儿。等热度退了,就好了。养好身体,明天回去。”   “哦,好的。”周幼宁小声应下。   她以为他会离开让她休息,但看他站在灯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偏生她自己也不好请他出去。   她在床上躺着,迷迷糊糊间想了很多,但终究是敌不过身体浓浓的困意,很快就又重新睡去。   裴岩奔波了一天,又喝了会让人发困的药,自然也会感到困顿。但是床上躺着的人还在发热,他自是不能让自己就这么睡去。   他在桌边站了一会儿,听到她呼吸均匀细密,知道是已睡熟,就放轻脚步走到床边,捡起了掉在被子上的巾帕,重新用冷水浸湿后,给她敷在额头。   这一夜,他并没有睡觉,时不时地给她更换额头敷着的冷毛巾。   到后半夜,他能感觉到她身上已经不那么热了,他也慢慢松一口气,悬着的心终是放下。   周幼宁醒过来时,天还没亮。她只觉得身上轻快了不少,嗓子干得厉害。她待要起床,却意外发现了不对。她的床沿有一个脑袋。   她刚有动作,裴岩就醒了过来。他知道自己昨晚累极而失态,在这边睡着了。这本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瞬间,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个尴尬的场面。是以并没有立刻“醒”来。   周幼宁吸了一口冷气,她隐约记得昨晚后半夜额头时不时会感到凉意,猜到是这位侯爷后来还一直在照顾自己。她难免有些动容,想叫醒他,又觉得尴尬。   两人这般各自尴尬了一会儿,还是周幼宁先重重清了清嗓子。   裴岩抬起头,尽量自然:“醒了?好些了没?”   说话间,他已迅速站起身,后退了数步,并一把推开了窗。   “好了,不发热了,就是口渴。”周幼宁老实回答。她想了想,又小声道谢,“昨晚多谢侯爷照顾。”   裴岩似是没听到她后面的话,只淡淡地说了一句:“雨已经停了,收拾一下,咱们回去吧。”   不等她回答,他先大步走了出去。   两人各自梳洗。   老夫妇昨晚得了碎银后,对他们更加热心,早早做好了早饭:“好歹吃过饭再上路,不差这一会儿。小夫人昨晚身上发热,身体还虚呢。不吃早饭可不行。”   裴岩看了周幼宁一眼,点头:“也好。”   周幼宁本就饥肠辘辘,自然也不会拒绝。   临走之际,老妇人拉着周幼宁的手,小声说道:“大娘跟你说,你没嫁错人。你这相公,贴心。昨天晚上,照顾了你一宿呢。怕药伤身,他还自己先试了试……”   “啊?”周幼宁哭笑不得,心知她误会得不轻,“大娘,其实我们不是……”   她话未说完,不远处的裴岩就道:“不早了,走了!”   要解释的话还要说很久,周幼宁干脆咽下了解释的话语,对老妇人笑了笑:“大娘,那我们走啦。”   昨晚一直下雨,两人的衣裳都没有干,所以离开时仍穿着老夫妇提供的衣衫。周幼宁的鞋子也是老妇人给的布鞋,不太合脚,才走一会儿,就觉得脚疼。而且昨天刚下过雨,道路泥泞,不大一会儿,她就越走越慢了。   裴岩初时等她,让两人始终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后来回头见她实在艰难,他干脆蹲下来:“上来,我背你。”   “我……”周幼宁有些踌躇。   “快一点!”   周幼宁一寻思,昨天都背过了,今天还怕什么?她道一声谢,直接趴在了他背上。不知是昨晚的药后劲儿大,还是她本就乏力。她趴在他背上,竟然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23章 手帕   定北侯裴岩与裴家的二夫人齐齐滑落山坡,皇帝派人去找。下雨之后,天黑路滑,众人不得不暂停搜寻。   次日清早,雨刚停,众人就又沿路寻找起来。   裴岩背着人在山间行走,隐隐约约听到了有人呼唤“裴侯爷”,心知是找他们的人来了。他停下脚步,高声应了一句:“在这里!”   好梦正酣的周幼宁被惊醒,一下子睁开眼睛:“侯爷?”   话音刚落,前方拐角处就多了几个身影。   为首的是个国字脸侍卫,他们昨日在金光寺见过。   这侍卫名叫陈治,是御前侍卫统领。他闻声赶过来时,有一瞬间的愣怔,很快就又反应过来。这两个打扮普通的男女就是裴侯爷和裴家的二夫人。   不过看裴侯爷背着他弟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国字脸大汉竟然有点脸红。   乍然看到这么多人,周幼宁有些愣怔,后知后觉意识到两人现下状态不对。大庭广众之下,她被裴岩背着,传出去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呢?   她当即便要下来,奈何没能成功。她转念一想,算了,反正在别人眼里她是宋元婧,又不是她自己。别人背后议论,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是以她也不挣扎着下来,只将头一矮,避开众人视线。   陈治定了定神,匆忙上前施礼:“总算是找到你们了。侯爷怎么样?没受伤吧?”   “还好,并没有受伤。”裴岩视线微转,“昨天突然下雨,在附近人家借宿了一晚,今早才继续赶路。对了,不知能否借一匹马?”   “能的,当然能!”   裴岩神情如常:“她扭伤了脚,行动不便。”   陈治点了点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小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裴侯爷背着裴家的二夫人,原来是扭伤了脚啊。   听到这句话的周幼宁不觉讶然,她只是鞋子不合脚而已,哪有扭伤?但这个时候,倒也不宜再去争辩,她不开口,权当默认了。   此次来寻找他们的人也有骑马的,当下有人牵了马过来。   裴岩仍背着她,小声问了一句:“自己能上去么?”   周幼宁不会骑马,但她并没有直说,只抬头看了看天,慢吞吞道:“我扭伤了脚。”   两人都心知肚明,所谓扭伤的脚只是托词。裴岩眼神微微一变,也不说话,走到马旁边,右手向后反手一带。   周幼宁没有防备,忍不住低呼一声,身子已经好端端地坐在马背上了,吓得她连忙抱紧了马。   而裴岩却轻笑一声。   山路泥泞,骑行不易。   裴岩刚牵缰绳,就被一个小侍卫拦下:“侯爷,让小的来吧。”裴岩点一点头,将缰绳交给他,任由他替她牵马。   周幼宁见这个牵马的小侍卫圆圆的脸,年纪甚轻,她小声道了谢,对方立刻红了脸。   因为他们此刻已在山脚下,也没必要再重新上山,陈治就派了一个侍卫去报信,其余人等直接打道回去。   —— ——   昨日大哥和二嫂消失不见,裴瑶试图下山去寻找,却被大雨和陈公公等人拦下。   雨势渐大,天黑路滑,更难行走。他们不得不在山上留宿了一晚。   可是,她心里揣着事,又怎么能睡得着呢?半夜听到雨声,她更加焦急。略微合上眼睛眯一会儿,她就仿佛看到大哥和二嫂受伤昏迷躺在雨中。   还是三更过后,皇帝身边的陈公公让人送了安神茶过来,她喝下以后,才勉强有了些睡意。   天刚亮,裴瑶就带着裴家下人匆匆忙忙下山。不宜在宫外久待的皇帝自是跟她一起。   雨后的山路并不好走,一行人刚走到半山腰,就遇见了回山上报信的侍卫。   得知已找到定北侯以及裴家二夫人,裴瑶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她长舒了一口气,紧接着问:“那他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裴侯爷并无大碍,二夫人似是扭伤了脚。”   裴瑶一寻思,还好,还好,只是扭伤了脚。不太相信神佛的她低声念了一句佛。她在心里默默谢过二哥。   皇帝看她一眼,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裴瑶擦拭了眼泪,重重点一点头。还好他们没有大事,不然,她真的难以原谅自己。   —— ——   一回到裴家,周幼宁就让人烧水,她准备沐浴。   昨天被劫持、又从山坡滑落、大雨中行走、还发热冒汗,这一通折腾下来,让本就爱洁的她难以忍受。   痛痛快快洗了一个热水澡后,她才觉得舒服了一些。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觉得乏。她穿着温暖干净的寝衣,也不等头发完全擦干,就上床休息了。   而和她一起回府的裴岩,先是简单跟迎上来的王管家说了昨天发生的事情,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又道:“拿了我的名刺,去太医院请个太医过来……”   “侯爷病了?”王管家担忧地问,“要不要紧?”   “不是我。”裴岩看了眼樨香院所在的方向,“是二夫人。还有,让厨房煮些姜汤给送过去。”   “是。”   裴岩一面走着,一面又补充:“改天让针线房上的人给小姐和二夫人做些方便的靴子。”   “嗯?”王管家讶然,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却听侯爷继续说道:“要方便走路的。”   王管家连忙应下。   昨日在山坡滚了一遭,裴岩身上到底还是有不少擦伤。他吩咐好一切后,回房间沐浴更衣。然而他刚解下外衫,就发现一物从袖子里掉落下来。   裴岩目光一闪,弯腰捡起。   这是一块绣着兰草的巾帕,他很快回想起来。昨晚她身上发热,他向那位大娘借了巾子和手帕。给她冷敷额头的巾子是大娘家里,而用来擦拭她脸颊、脖颈手心等处的手帕,据大娘所说,是她袖袋里原本放的。   他给她擦拭时,大娘忽然端着药进来,他随手塞进了袖袋里,竟然就这样一直给带回来了?   裴岩望着这被烈酒浸泡过的手帕,不知怎么,就有一些犯难了。   算了,不过是一方帕子罢了,她连衣服都扔在那对老夫妇家里了,还在乎这一方手帕?连同那套不合身的农家衣衫一块扔掉就是了。   裴岩将心一横,随手把帕子丢在衣服上,径自沐浴。   然而他洗浴之际,那方手帕仍时不时地在他眼前飘过。甚至他闭着眼,也能想象出那兰草的纹路。   平时他出浴之后,就会唤小厮进来倒水、收拾脏衣服,但今日他竟然耗了许久。   直到外面侯着的小厮出声询问“侯爷?”,他才回过神:“进来吧!”   在小厮进来之前,他弯下腰,漫不经心捡起了那块手帕,随手一叠,塞进了袖袋里。   他对自己说,得洗干净了找机会还给她。不然让人看到她的手帕和他的衣服放在一处,那成什么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24章 成婚   周幼宁这一觉睡得很沉,迷迷糊糊中是被丫鬟凝翠给叫醒的。她睁开眼,觉得嗓子眼似乎在冒火,脑袋也有些沉沉的。   她看了一眼凝翠,扯了扯嘴角,勉强一笑:“你回来啦?”   凝翠见二夫人脸颊鲜红,目光迷茫,还没等大夫进来,就先自己用手背试了试其额头,惊道:“啊呀,好烫!”   “又发热了?”周幼宁倒也不十分意外,寻思着可能是她本来就没好彻底,“我怎么说头这么沉呢。”   凝翠一脸心疼:“二夫人,您稍等一等。侯爷已经让人请了大夫过府,我这就请他进来。”说完放下床帐,只让她露了一只手臂出来。   这大夫医术高明,很快就诊脉开方子。   凝翠作为大丫鬟送大夫出去,同时细心记着医嘱,却听身后二夫人出声唤住了她。   周幼宁强打起精神,说道:“大夫如果不急的话,要不要也去帮裴侯爷看一看?他也淋了雨,说不定还受了伤。”   大夫有些讶然,但到底是答应下来。   凝翠记下医嘱了,唤了一个小厮,让其带着大夫去给侯爷看看,而她则在小厨房看着煮药。   那厢裴岩刚出浴没多久,就听说妹妹裴瑶回来了。   裴瑶刚一见到他,泪珠便从圆滚滚的眼睛里滚落出来。她快走几步,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大哥!”   裴岩伸手轻拍她后背作为安抚,而她已经呜呜咽咽哭出声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这不好端端地在你面前站着吗?”裴岩温声安慰着妹妹。   如今确定大哥安然无恙,裴瑶才彻底放心,她半是威胁半是撒娇:“你以后,可不许再让自己这样危险了……”   “这也不算危险。”裴岩不以为意,但看妹妹神情微变,似是要生气。他心念急转,直接换了话题:“对了,我还没问你,昨天到底怎么回事……”   他本意是想问关于那刺客的始末,治服了刺客后,他也没来得及详细审问,就从山坡掉落。瑶瑶也在,可能知道缘由,也可能不知道,但终归是能把她的注意力转向别处。   却不想,他这话一问出口,裴瑶的脸色竟慢慢红了。   “嗯?怎么了?”裴岩继续问。   裴瑶脸上明显闪过犹豫,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道:“昨天是我不好……”   裴岩:“……嗯?”   他这个妹妹,好像还很少露出过这种神情。   “昨天本来我是跟二嫂一块儿在寮房的,我们用了点斋饭后,他,他让人来找我,我就跟着那人出去了。我们就说了一会儿话,真的,时间不长。然后就有人假装小和尚行刺了,我当时阻止了行刺,但是没能活捉那个刺客。所以,他就跑到了寮房,劫持了二嫂子……”裴瑶看着大哥,“我知道,如果昨天我也在寮房,二嫂就不会遇险……”   裴岩双眉紧蹙:“你说的他,是皇上?”   “啊?”裴瑶眨了眨眼,不是问罪的吗?   “他找你做什么?”裴岩继续问。他本来就有些奇怪,昨日皇帝为什么会出现在金光寺,还和瑶瑶一起,他初时只想着是偶然相遇。原来是皇帝特意让人去找了瑶瑶。   裴瑶不着痕迹后退了几步,眼珠子骨碌碌直转:“也没什么呀,昨天是我二哥冥诞。他跟二哥一向亲近,你是知道的。听说咱们要给二哥立长生牌位,他也就来看看呗。正好你跟住持说话,他就找上我了。”   裴岩只“嗯”了一声。   “大哥,当时刺客出手的时候,我反应不慢的,没给咱们家丢脸。”   “不是丢脸不丢脸的事。”裴岩神情严肃认真,“皇上身边危险,而且你年纪渐长,不能再像小时候那般没规矩了。”   “哦。”裴瑶嘻嘻一笑,“我知道的呀。”   她原本有不少话要说,因为兄长这一打岔,许多话就暂时咽下了。怕他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她干脆告辞先回去休息。   她昨晚担忧,此刻确实也困了。   裴瑶刚刚离去,就有小厮来报,说是大夫来了。   裴岩微讶:“让大夫直接去二夫人那里。”   他请大夫又不是给他看病的。   “侯爷,是二夫人请大夫过来的,说是担心侯爷,请大夫给诊个脉。”   裴岩心念微动,不知怎么忽然觉得有些热。他抿了抿唇,沉默了一瞬后,才道:“那请大夫进来吧!”   他身体强健,大夫诊脉后也只开了一些治疗擦伤的药膏。   裴岩道了谢后,状似随意问道:“二夫人没什么大碍吧?”   “没有大碍,就是身上发热,喝几贴药下去也就是了。”   裴岩闻言立时皱眉:“还发热?”   “侯爷不必担心,几贴药的事。”   裴岩没有说话,可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她昨晚脸颊鲜红、人事不知的模样。对于大夫的话,他有些不赞同,怎么能说是“没有大碍”呢?   他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只是捏了捏自己的袖袋。——她的那方手帕还躺在里面。   不过想找个机会把手帕还给她,并不容易。   裴岩悄悄将手帕洗了,晾在书房里。虽然他的书房轻易不会有外人进来,但他还是等手帕一晾干,就收了起来。他本想再见到她时,就还给她,可是接连两三天,两人都不曾见面。   她从外面回来,就一直养病。他自然也不可能亲自去探病,就只得暂时收着了。   其实回到裴家后的第一夜,周幼宁身上不正常的热度就消退了。但是凝翠看得严,紧盯着她,不许她出门,担心她吹了风再染上风寒。   周幼宁没办法,只得耐着性子养病。连那苦得让人舌尖发麻的药,她也老老实实喝了三天。   到得第四天上,一看到凝翠又端了药过来,周幼宁直摆手:“不喝了,不喝了……我已经好了,全好了,再喝就要吐了。”   “二夫人,您病是好了,可身体还弱,这是固本守元,不喝不行……”   “养身体也不是喝这种药养出来的。”周幼宁此次态度坚决,说不喝就不喝。不但不再喝药,她还要在府里走走,晒晒太阳。在房间窝了这几日,她感觉自己身上都沾染了药味儿。   凝翠犹豫再三,到底还是依了她。   裴家主子不多,但是地方不小。周幼宁先时在府里走动,也算熟门熟路。难得阳光好,她带了一本书,找了个僻静所在,闲闲看着。   这书是她从老家带的,翻了许多遍,不知不觉就有些走神了。   等她回过神时,却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与其相伴的是比较熟悉的裴岩的声音:“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哥,我觉得你该给我找个大嫂了。”   听到裴瑶这句极其诚恳的话,暗处的周幼宁与明处的裴岩俱是一怔。   静默了片刻后,裴岩才问:“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   裴瑶望着大哥,声音很轻:“不是忽然提起,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大哥,我觉得这样,对你、对我二嫂都好。”   刚从金光寺回来,她就想跟大哥提了。二哥已经没了,大哥理应早日成婚,开枝散叶。   “你说——什么?”裴岩双目圆睁,神色古怪极了,他心中不可抑制地闪过一丝慌乱,“跟她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25章 失控   周幼宁拿书盖住了脸,她也不明白,裴岩是否成婚跟她有什么关系。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她又不是真正的裴家二夫人,干嘛自发自动地就把自己给代入进去?   裴岩猜想瑶瑶肯定是误会了,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他轻咳了一声,试图解释:“我和你二嫂,我们其实……”   “大哥,怎么没有关系?这关系可大了……”   裴岩面色微沉:“瑶瑶!”他心念急转,莫非是她从哪里听到了什么疯话不成?   裴瑶停下脚步,神情恳切:“大哥,二哥走了。你肯定也不愿意二哥这一脉,香火断绝对不对?我仔细想过了,不管怎么说,二嫂都算是咱们家的人了。将来如果你子女多,势必会过继一个到二哥名下。这样二嫂后半辈子也有指靠。你说你成婚跟二嫂关系大不大?”   裴岩脸色变了几变,看起来古怪极了,却没有说话。他望着妹妹犹带童稚的面容,心情颇为复杂。妹妹的话让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是滋味。   他心里隐隐有些惭愧,瑶瑶明明是说子嗣的事,为什么他会想歪呢?他自忖做事并无不妥之处,为什么第一反应却是瑶瑶以为他们关系不正常?难道他在心虚?可他有什么好心虚的?   裴瑶细声细气:“大哥,你也觉得我说的对,是吧?”   裴岩“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暗处的周幼宁心中暗暗称奇,暗想,大小姐年纪不大,倒挺有成算。不过好像有这番想法也不奇怪。当初刘妈妈为了让她同意以裴家二夫人的身份留在裴家时,不也是这番说辞吗?等裴岩成婚生子,她过继一个养在膝下,不用生育,直接有了儿子,还不用与其他姬妾争相公……   想到这里,她赶紧摇了摇头,赶走这种念头:不行不行,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裴岩侧耳。   “大哥,你要是觉得可行,我就让王管家托人去请官媒。”裴瑶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大哥,你觉得呢?”   “什么?”裴岩有点漫不经心。   “我说话你没听是不是?”裴瑶扁了扁嘴。   “这事儿以后再说吧。”裴岩并不上心。   “为什么以后再说?何训兰女儿都有了。”   “你提她做什么?”裴岩有些不耐。   当年父母还在时,想跟裴家结亲的人很多。裴瑶到现在还记得,安定长公主的女儿何训兰就曾当众表示,非裴大公子不嫁,还明里暗里帮大哥挡了不少桃花。可惜后来裴家失势,何训兰迅速被父母嫁人。   在裴瑶看来,那是大哥离成亲最近的一次。是以她虽然不喜欢何训兰,但还是脱口而出,“怎么不能提啊?你当时要是娶了她,我现在也早就有侄子了。”   两兄妹边走边说话,声音渐渐远了,周幼宁也听不清楚了。她重重叹了一口气,在裴家待了快一个月,除了最开始几天心里憋屈,其实最近这段时日也不是很差。尤其是裴侯爷和裴家大小姐对她都还可以。她在这里甚至比在宋家时还自在。   如果她是宋元婧,她很可能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过一辈子。可惜她不是。   不过,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何训兰?应该是个女人的名字吧?而且看情况,似乎跟裴侯爷还有过一段感情?她往深处想了想,会不会裴侯爷到现在都没有成婚,是因为对旧人念念不忘?真没看出来啊,裴侯爷还是个痴情男儿。   那厢两兄妹走出一段距离后,裴瑶仍在轻声劝说兄长早日成婚。   裴岩却道:“这不急,瑶瑶,先别管樨香院那个,或许她不是你二嫂呢。”   他记得,她在昏迷不醒时胡言乱语,自称宁宁。   “啊?”裴瑶眨了眨眼,“我没有说二嫂啊,我是在说你的事。”   “我方才好像有东西落下了,你先走吧,我回去看看。”   “什么东西啊?”   裴岩没有回答,转身疾走。   望着他的背影,裴瑶不禁顿足:“是让你娶妻,又不是要杀你,你躲什么躲啊?”   她叹一口气,回想起方才大哥说的话。二嫂可能不是二嫂?   裴岩听到了她的话,却只做没听见。他大步往回走,走了数十步后,拐了一个弯儿,在那棵粗壮的柳树旁站定。他咳嗽了一声:“出来!”   周幼宁刚把书盖到脸上,就听到了脚步声。她也没想到是裴侯爷去而复返,直到他出声。她想了想,没指名道姓,可能不是说她。而且她不小心听到了他们兄妹对话,虽然不是有意的,可事关他终身大事,她这会儿出来,多半会尴尬。   秉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她一声不吭,仍躺在藤椅上,以书盖脸,只当自己不存在。   裴岩按了按眉心,大步走了过去。   果然,此地偏僻,阳光正好,只她一人在藤椅上躺着,脸上还似模似样盖了一本书。   此刻两人相距甚近,周幼宁感觉自己再装睡也说不过去。她佯装刚醒过来,试图抬头坐起身来,盖在脸上的书随着她的动作而掉落。   她下意识伸手去捞。   而裴岩脚尖一勾,书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脚背上。   周幼宁犹豫了一下,伸手去将书自他脚背上拿走。她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侯爷怎么在这儿?呀,您什么时候来的啊?你看我,真是的,都睡着了。”   她适时地站起身。   裴岩双手负后,状似随意问道:“你身上好些了没有?”   “好多了,多谢侯爷请的大夫。”   “嗯。”裴岩略微颔首,“秋日风大,虽说有太阳,可也不能在这里睡,真困得话,回房里睡去。”   他的语气不太好,周幼宁下意识想反驳:“其实我也没有睡……”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了,她小声道:“我方才并没有……”   裴岩似笑非笑望着她:“没有怎样?没有装睡?”   他这般状似调侃的模样让周幼宁感到新奇,但是直觉告诉她,他并没有生气。于是她只笑了一笑,老实说道:“好吧,我也不是有意的。”   “嗯。”裴岩手在袖口中流连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没能把那手帕拿出来。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原本他折返回来,就是想借机还帕子的。但是真正等她站在他面前时,他又犹豫了。   看他似乎是在出神,周幼宁试探着问:“侯爷是有什么事吗?”   “唔,也没什么事。”裴岩神情如常,“瑶瑶年纪小,不知轻重。那个姓何的夫人,是安定长公主的爱女,少不知事时,想跟裴家结亲。她现在夫妻和睦,儿女绕膝,旧时的戏言,不必放在心上。”   然而他心里却不像表面那般平静。他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失控。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26章 动心   周幼宁有些莫名其妙。她眨了眨眼,后知后觉意识到,裴侯爷是在澄清他与那位何姓夫人的关系。   他知道她听到了,特意解释一番,是担心她胡乱猜测议论吧?她自忖并非背后论人是非的人,觉得他此举多余。不过转念一想,他大概是怕损了那位何姓夫人的清誉,所以才谨慎一些。   她敛衽行礼,神情严肃:“侯爷放心,我明白的。”   “明白就好。”裴岩目光刚落到她身上,就匆忙移开了视线。他对自己说,荒唐,不对。他不再看她,丢下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就大步离去。   望着他快速离去的背影,周幼宁轻轻摇了摇头。看来裴侯爷去而复返,简单说了几句话后又匆匆离开,只是为了解释那位何姓夫人的事情。   一个据他所说,跟他关系不大的人,他都能特意维护她的清誉,可见他的为人还是很不错的。难怪凝翠只要一提起他,就夸赞不停。   她想起前几天他照顾生病的她,背她前行,又记着请人给她看病,越发觉得他其实是个好人。既然他人品不错,那将来真相大白,他肯定不会让她受委屈吧?   周幼宁抱着书在藤椅上坐了一会儿,忽然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懊恼。她方才怎么就没有借机问一问关于她的身份查得怎么样了呢?   罢了罢了,反正同在裴家,不愁没有问的机会。   裴岩一路疾行,一直到了书房才停下来。方才他忽然向她做不必要的解释,且在解释之际,他心脏犹自跳动得很快,手心也隐隐冒汗。   他知道,这种感觉很不对。   没必要也没道理。   他取出了藏在袖袋里的帕子,细细端详。不知怎么,绣帕上的那丛兰草似是变成了她的模样。有微微含笑的、有装傻充愣的、也有楚楚可怜的……   他闭上了眼,将那些画面统统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裴岩深吸了一口气,内心深处忽的涌上一个很可怕的念头:他对她的感情,大概有些不正常了。   这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他双目微阖,试图去合理化这种“不正常”。   可能是因为他接触的年轻女性并不多,也可能他看她可怜所以心生怜惜,也可能是他把她当成了家人所以会放在心上……   但很快,他自己推翻了这些念头。   他对自己说,何必自欺欺人呢?动心了就是动心了。哪怕只有一瞬间的失常,也是心动了。他清楚他对她和对瑶瑶的感情并不一样。面对外人或许能遮掩一二,对于自己,还有什么必要可遮掩的?   他这个年纪,动心没什么。唯一不好的地方,是他动心的对象和时机都不对。   她是二弟裴逸的遗孀。当然,她自己表示,这中间另有隐情,她说她不是宋氏。   裴岩此前对这件事的态度是:交给手下人去查就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然而此刻,他忽然很希望她说的都是真的。那样他们才有可能。   他有点后悔自己先前对这件事的不够上心了。或许他应该加派人手深入查探了。   在一切查出来之前,他想,他会压下这点心动。这对他来说,大概不是什么难事。   —— ——   先时被裴岩派去查探真相的赵永快速赶去江南的路上。   去江南的路不止一条,不过因为他提前打听过消息,知道赵家一行人的行程,所以在十月初,他终于在途中追上了他们,并成功投宿在同一家客栈。   这些日子一直赶路,难以好好休息,宋元婧的小毛病居然拖了好几天,直到近日,才渐渐好些了。   她和赵含章虽然会拌口角,但毕竟是新婚燕尔,又是感情正浓的时候,小夫妻难免有些亲昵之举。   清晨起来,对镜梳妆时,宋元婧扭头问丈夫:“你瞧我的气色,是不是不太好?”   赵含章看都不看,脱口而出:“婧儿美貌,就算是偶尔气色不佳,那也是病西施。”   宋元婧抿唇一笑:“油嘴滑舌!”   “我这哪算油嘴滑舌,这可都是我肺腑之言。”   宋元婧笑而不语,心里有些得意,她也不让丫鬟帮忙,自己对着镜子,戴上长长的耳饰。然而透过镜子,她却看到她那方才还夸赞她美貌的相公,飞速捏了捏丫鬟的脸颊,丫鬟红着脸躲了。   “啪”的一声,宋元婧将镜子扣在桌上,原本戴耳饰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赵含章意识到了不对。   宋元婧猛然回头,脸上怒气明显:“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赵含章一脸迷茫,“哦,没干什么啊,就是我刚才见她脸上有个脏东西,指给她看了看。你以为我们在做什么?”   宋元婧霍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带了哭腔:“你以为我傻了是不是?我从镜子里看的一清二楚,当着我的面,你就调戏丫鬟?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婧儿,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赵含章按了按眉心,“亲眼见到的还不一定就是事实呢,从镜子里能看到什么?”他上前一步,把她拥在怀里:“我要是眼里没有你,我何必大费周章地娶你?好了好了,不要闹了。你可是京城第一美人,那些庸脂俗粉,又哪能及得上 你一根手指头?”   他好说歹说,宋元婧才抽抽噎噎止了怒火,嗔道:“你以后少跟她们说话!”   “我知道了,这样吧,以后咱们房里伺候的人都换成小厮行不行?到时候你可别嫌他们笨手笨脚。”   宋元婧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挺恶心的。她推了丈夫一把:“你胡说什么呢?”   不过她心里却不由地想,等他们到江南后,安定下来,她肯定将那些莺莺燕燕全给打发了。   这件事算是就此轻轻揭过,可赵含章心里却不是那么舒服。他也是侯门子弟,论出身、论相貌,都是数一数二的。在这场婚姻里,并不是他高攀,相反他为了宋元婧,还不得不背井离乡、远离父母。他自忖很对得起她了,而这个第一美人空有美貌,却颇为善妒。   当然,他们刚成婚,他能容忍她的善妒,也愿意给她尊重和体面。   赵氏夫妇离开房间后,隔壁房间的门被打开,赵永顶着黑眼圈走了出来。   客栈的房间不太能阻挡声音,所以他昨夜听到了不少动静,今天早上也听到了赵氏夫妇拌嘴的一些话。“婧儿”、“京城第一美人”……   赵永觉得,真相就在眼前了。但是他比较头疼的是,该怎么回禀侯爷。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从昨晚的动静来看,那小两口的感情显然很不错。如果把真相说出来,是不是有一点残忍?可是如果不据实禀报的话,对如今在裴家那位无辜的姑娘,也很残忍啊。   那位无辜的姑娘周幼宁这几日发现,裴侯爷果然忙碌得很。她有心想问一下进展如何了,可是接连数日,她都没能见到他的身影。   她当然不会想到,他在躲她。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27章 转机   裴瑶近两天很头痛,自从那日她提议让大哥娶妻以来,她见到他的次数就屈指可数了。   她抱着富贵儿,忍不住小声嘀咕:“哼,说什么公务繁忙,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躲清静呢。”   让自己也知道,其实身为妹妹,她没有资格插手兄长的婚事。可是单看大哥的反应,他对他婚事根本就不上心嘛。如果她不提出来,不知道他自己要拖到哪年哪月去呢。   其实裴岩这段时日不见踪影,一方面的确是忙于公务,另一方面也确实如妹妹所猜想的那样在躲人。不过他要躲的不是裴大小姐,而是家里的另一个人。   他理清了自己的心思,但是身份未明之前,他不宜与她再接触,免得滋生情愫。   只是一点心动而已,又不是压不住。   前段时日,皇帝微服出行,在金光寺遇刺。虽然皇帝没受伤,刺客也被抓住,但还是让人不得不加倍重视京畿守卫。   这日裴岩回府,已是戌时。   十月天色黑的早,裴府院中大小灯笼已经亮了。他刚到后院,还没拐过月洞门,就听到“喵呜”一声。果然,他往前走了几步,就见妹妹裴瑶抱着那只猫俏生生站在前方不远处。   一个丫鬟在她身前执着灯笼,灯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裴岩拧眉:“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等你啊。”   “你如果有事找我,打发下人说一声就是,值得特意站在风口?”裴岩摇了摇头,“晚饭吃了没有?没有的话,陪我用一些吧。”   他自小厮手中接过了灯笼,在前面走着,示意妹妹跟上去。   裴瑶圆圆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   她已经吃过晚饭了,但时在饭菜端上来之后,还是作势陪着大哥稍用一些。   饭后裴岩直接问:“说吧,特意等我到底什么事?”   裴瑶手托腮:“没什么事,你躲着我不愿意见我,我只能来找你了。”   裴岩失笑,轻斥:“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躲你了?”然而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她误会的原因了。他肃了面容:“我没躲你,是最近有些忙,你别误会。”   “真不是因为我催你找大嫂的事情?”裴瑶将信将疑。   裴岩眼神微微一变,口中却道:“跟这件事没关系。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关于我的婚事,你不用费心。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数?你要真心里有数,只怕早就着急了。”裴瑶急道,“你都二十二了。”   裴岩很平静地看着妹妹:“如果没记错,我八月份刚及冠。”   裴瑶一噎,静默了片刻,开始胡搅蛮缠:“那就说虚岁!”她扁了扁嘴,露出了几分可怜的神情:“你以为我真愿意当媒婆啊,还不是你太不让人省心!要是爹娘和二哥都活着,我哪里会去管你的事?”   她才十三岁,正常人家闺中少女听到别人提及“成亲”之类的字眼,都要羞红了脸躲开。如果不是家里只剩下她和大哥,她才不会去做这等讨人嫌的事。   眼看着妹妹圆滚滚的眼睛里蓄满了泪,裴岩心里蓦地一软,下意识伸手入袖袋想取帕子给她擦泪,但是手刚有动作,就醒悟过来,硬生生止住。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把眼泪擦擦。我不骗你。关于我的婚事,我以前没想过,不过最近确实已经有了想法,只是时机还不成熟。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裴瑶擦了擦眼泪:“什么意思?你心里有人了?”   裴岩含糊回答了一句:“嗯。”   “真的?”裴瑶双目一亮,“是谁啊?”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裴岩微微一笑,“不过我答应你,早晚会让你知道。”   裴瑶本待问个明白,转念一想,却又作罢。他既然说了,那她安心等着就是。她深吸了一口气:“真希望那一天早些到来。”   裴岩瞥了她一眼,随口附和:“我也是。”   这次把事情说开后,裴瑶没再跟大哥提起跟婚事相关的话题,但她发现大哥还是经常不见人影。如此以来,她便信了他所说的确实是公务繁忙。   因为裴家曾经大起大落,裴瑶年纪甚小时就见识过人情冷暖。所以她也不耐烦去参与一些闺阁女子的聚会,闲了就爱待在家中。如今家里多了一个二嫂,经过金光寺一事后,她试着把宋氏放在家人的位置上。这段日子,她放下心头一桩大事后,闲了会到樨香院走一走。   周幼宁这几天想问一问关于她的身份,裴侯爷查的怎么样了,但是偏偏不见他人影,她也没办法。偏巧裴大小姐来找她,她便旁敲侧击,暗暗打听:“侯爷最近是不是很忙啊?”   “是呢。”裴瑶点一点头,“我也有几天没见他了。那天还是特意到后院门口堵了他,才堵到的。”   周幼宁暗暗叹一口气,心说,真是个大忙人。   “二嫂子找大哥有事?”   周幼宁摇摇头:“没事,就问一问。”   大小姐看上去年纪轻,又略带童稚,周幼宁也不好再与她细说自己的事情。   两人说一会儿话后,就有下人来报,说是侯爷吩咐做的靴子做好了。   裴瑶随口问:“什么靴子啊?”   下人恭敬回复:“是侯爷前几日吩咐的,说是府中女眷,鞋子轻软但走路不便,特意找人给大小姐和二夫人做了便于走路的靴子。”   周幼宁闻言,心念微动,脸腾地红了,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天两人在山脚下走路时,她鞋子湿透,走路艰难还一直响的窘状了。   “咦,还有这事啊?”裴瑶站起身,“我的呢?”   “大小姐的已经送过去了。”   “哦,那我回去看看。”裴瑶回头一笑,“二嫂子,我先走了。”   裴大小姐离去,周幼宁才松了一口气,她望着多出来的靴子,心里的尴尬久久未散。她吩咐凝翠:“收起来,收起来。”   偏巧凝翠还问:“二夫人不试一试吗?”   “不试了。”周幼宁头也不抬,重重叹一口气。她忍不住想,他都是大忙人了,怎么连这等小事都还记得?   见她不愿意试,凝翠也不勉强,自去忙碌。   然而,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凝翠忽的过来,觑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道:“二夫人,宋家大少爷来看您了。”   “什么?”周幼宁讶然。   凝翠回想着上次二夫人见到宋家大少后久久不悦,就忖度着道:“好像是听说二夫人前几日染病,担忧不已,所以特来探望。二夫人见是不见?”   周幼宁本欲直接拒绝,可她心念急转,想起上次宋元庆在两人单独相处时,曾说出真相,那么这一次会不会也透露出点什么?如果她能提前请裴侯爷在暗处守着,那岂不是把真相送到他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这篇文要入v啦,到时候会有大肥章掉落,所以明晚的更新就推迟到十二点以后了,不好意思哈。   作为补偿,下一章给大家发红包。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姬十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真相   思及此, 她精神一震。   而凝翠见她似是出神,小声提醒:“二夫人?”   “嗯?”周幼宁回过神来, 问,“侯爷什么时候回来?”   “啊?”凝翠微愣,“这, 奴婢不知道。不过听大小姐的意思,侯爷近段时日很忙,回府都要到戌时左右了。”   周幼宁不禁皱眉,戌时, 那天都黑了。   “二夫人?”   周幼宁深吸了一口气, 格外郑重:“凝翠,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凝翠面露惶恐之色:“二夫人有话直说就是,休要折煞奴婢了。”   周幼宁露出一个笑容:“凝翠,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 我不是你们二夫人……”   凝翠心里一紧:“二夫人——”   “你听我说完。”周幼宁打断了她的话, “我知道,没有证据你们也不会相信。上次宋家大少爷来看我,当着你的面叫我妹妹,你走之后,他却是叫我表妹的。可惜当时只有我们两人, 也没有人证……”   “二夫人的意思是, 让奴婢藏在暗处偷……偷听?”凝翠瞪大了眼睛。   “我不用你。”周幼宁摇了摇头,“我想直接让侯爷听到。”   “可是侯爷不在府上……”凝翠脱口而出。   “所以,我想请你帮忙, 先拖着宋大少爷,一直到侯爷快回来为止。”周幼宁神情恳切,“我若直接见了他,肯定拖不了那么久。”   凝翠心中闪过许多念头,她一时觉得二夫人可能是在玩儿花样,可她心里却有另外一个声音“不是的,二夫人她不是这样的人。她敢让侯爷直接听,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凝翠,我在裴家这一个月,相处最多的人就是你。现在我求你,帮我这一次。”   她一双清丽明澈的眼中写满了恳求,望着这么一双眼睛,凝翠说不出半个“不”字。凝翠忍不住想,帮她这一次吧,反正也没什么损失。就算她说的是假的,这次过后,也能让她死心,踏踏实实过日子。   这么一想,凝翠到底是点了点头:“好,二夫人放心,我一定尽量稳住他,我也会想办法给侯爷递消息,请他早些回来。”   周幼宁眸中笑意渐浓,她当即敛衽行礼:“多谢了。”   凝翠不敢受她这一礼,匆忙避开了。   她在裴家多年,虽是奴婢,但人脉远胜二夫人,平常随侯爷出门的小厮,她也能说上话。二夫人拜托她,其实也没找错人。不过二夫人不拿主子身份压她,而是推心置腹地请求,还将心里话一并说出来,这让她心里颇觉异样。   一直到走出樨香院,她都仍能感觉到阵阵暖流涌动。她理了理思绪,才去见宋家大少爷。   宋家大少爷宋元庆正在厅堂焦灼不安地等着,他上个月来过裴家,当时与周家表妹谈了好一会儿,最终不欢而散。这段时间,他一直记挂着她,有时做梦都是梦到她满脸泪痕、容色凄楚。   周表妹还在裴家,这几乎成了宋元庆的心病。以前她在宋家时,他们来往并不多。可是近来,只要一想到她,他心里就被浓浓的愧疚所占据。   偶然得知裴家的二夫人前段时日出了点事,他左思右想,终是放心不下。这日得了机会,就来裴家探视。   依然是上次熟悉的地方,然而这回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周表妹的身影。   宋元庆刚站起身,就看到一个容颜俏丽的丫鬟快步走入。他微微一愣,整了整衣衫。   宋元庆自小有个不为人知的毛病,他不大认得人脸。看见这丫鬟,他略微觉得眼熟,却也不认得。   凝翠施了一礼:“宋少爷,奴婢是二夫人身边的丫鬟。”   宋元庆点头,心说,原来是她的丫鬟,难怪眼熟。   凝翠神色如常:“宋少爷,很不巧了,我们二夫人这两天身体有些不适,刚吃了药睡下。”她迟疑了一下,面露沉吟之色:“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好好歇息了,您看,要不要您在这边稍微等一会儿?”   她这番话并不符合待客之道,但宋元庆听了非但没有不悦,反而露出了不忍。他问:“她得了什么病?严重么?”   凝翠一面奉茶一面忖度着回答:“宋少爷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二夫人时常郁郁寡欢,难以安睡。所以这会儿难得睡个好觉,奴婢实在是不忍心打扰,才斗胆失礼委屈大少爷先等等。”   她这番话一说出口,宋元庆立即点头:“我知道了,我等着就是。”   他是为了探视周表妹而来,自然不会连她的面儿都没见到就匆忙离去。当然,他也没法怪周表妹失礼,毕竟是宋家对不住她在先。他甚至有些怀疑周表妹的失眠之症,就是因那件事而起。   暂时安抚好宋家大少爷,凝翠立刻站起身先行告退。走出厅堂后,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正沉默坐着的宋元庆,心中五味杂陈。   二夫人进府一个月,宋家来探视她最多的就是这个宋大少爷。方才她讲到二夫人身体不适时,宋家大少爷脸上的担忧不似作伪。所以她很难怀疑这两人不是亲兄妹。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凝翠迅速找到了小北。   小南小北两兄弟时常跟着侯爷出门,今天出去的是小南,小北在家中休息。乍然见到凝翠,小北有些意外。因为这是二公子生前比较得力的丫鬟,小北很是恭敬地唤了一声:“凝翠姐姐。”   凝翠也不托大:“小北哥,我有件事要请你帮忙。二夫人有急事想找侯爷,你可知道侯爷什么时候能回来?”   小北眨了眨眼:“二夫人?”   在他的记忆中,凝翠做事体贴,并不是那种轻狂的人。她既说有事,那定然是有事的。而且,从那次在金光寺的经历看,侯爷多半也是拿二夫人当自己人的。于是,他略一思忖,果断点头:“凝翠姐姐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他不能担保侯爷定会早些回来,但他能保证会快速将这话传到侯爷耳中。   凝翠立即行礼:“我替二夫人多谢小北哥了。”   “不敢当不敢当。”小北连连摆手,找了匹马,迅速出府。   其实这段时日,裴岩已不像前几日那般繁忙。西戎使者已经离开,那日在金光寺行刺的刺客经不住审讯,也已招了,同党也被缉拿。他不急着回府,完全是为了早出晚归,避过饭点。   他清楚自己对那个在昏迷之后自称是“宁宁”的女子有了一点心思。但在目前的情况下,他并不想任由这番情思恣意增长。他自觉应该克制,所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有意避而不见。   这对他好像也没太大影响。   小北匆忙赶来时,裴岩颇觉诧异:“你来做什么?府里出了什么事?”   “是二夫人……”   裴岩眼神微变:“她怎么了?”   “二夫人有急事要见侯爷。”小北喘了一口气,觑着侯爷神色,小声道,“不过,侯爷如果忙的话……”   “谁告诉你我现在忙了?”裴岩神情淡淡,打断了他的话,“备马,正好我要回去了。”   “好嘞。”   小北大声应着,心里却颇觉意外,连到底什么急事都不甚清楚,侯爷这就要回去了?不过转念一想,可能正好不忙呢,再说了,二夫人毕竟是二公子遗孀,于情于理,侯爷都要多多看顾。   这么一想,他瞬间就能理解了,迅速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周幼宁正焦灼不安地等着。她时而看看天色,时而让丫鬟褔儿去外头看看。   凝翠也在几边忙碌着,忽然一瞥眼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大步走来,她立时喜笑颜开,连忙回樨香院禀报:“二夫人,侯爷回来啦!”   “真的?”周幼宁闻言喜不自胜,大步往外走。   她走得太急,刚一出院门,径直撞到了人身上,撞得脸颊生疼,她不由地“哎呦”了一声,抬头去看,却是她正盼望的裴岩。   方才她的额头碰到了他的肩膀,硬邦邦的,她下意识后退,也顾不得发痛的头脸,兴奋而殷切:“侯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她后退之际,脚步凌乱,身子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被裴岩稳稳扶住。他双眸隐隐含笑:“小心一点。”   裴岩匆匆回府,也没来得及更衣,听说她在樨香院,就直接过来了。然而还没进去,她就一下子扑了个满怀。   她看起来欢喜极了,眉梢眼角都有笑意流淌,眸中更是盛着无数的星光。   他心尖蓦地一颤,忽然发现他这几日的有意回避收效甚微。那一丁点心动并未被克制住,反而在看见她的这一瞬有逐渐扩大的趋势。   夕阳西下,她的头发丝似乎都在发着光。   裴岩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待她站稳后,他轻咳一声,移开了视线,神情严肃而郑重:“跑这么快做什么?到底有什么事?”   “侯爷你过来,我慢慢跟你说。”周幼宁降低了声音。   见她眸中隐含笑意,脸上却有期待和神秘,仿佛是要跟他分享秘密一般。裴岩从没见过这种模样的她,一颗心仿似被羽毛轻轻拂过一般,酥酥的,痒痒的。   他并不排斥这样的感觉,只轻轻“嗯”了一声,随她进了樨香院。   周幼宁亲手给他奉了茶:“侯爷,我得求你件事。”   “你说。”裴岩接过茶来,神情如常,“一家人,不用说求不求的。”   “我找到了我不是宋元婧的证据,想请你去看一看。”   “嗯?”裴岩眉梢微动,“在哪里?”   “在厅堂,在宋家大少爷嘴里。”几乎已经能预见未来幸福生活的周幼宁此刻心情好极了,她眸中笑意盈盈,“他上次见我,当着别人的面,叫我妹妹。只剩我们两人时,他叫我表妹。可惜当时没旁人在,我也没人证。这回他又来了,我想委屈侯爷在暗处听一会儿,那我之前所说的是真是假,岂不就一清二楚了?”   裴岩只定定地望着她,没有说话,心里却想,若真如此,那也不是什么坏事。现在的关系,到底是有诸多不便。   她目光澄澈,尽管还没看到证据,可他内心深处,也是更相信她多一些。无它,他们接触过,他有理由相信她不是传说中那个高傲的宋大小姐。   见侯爷迟迟不语,周幼宁有些心慌,她露出一点笑容,小心而殷切:“侯爷?”   裴岩点了点头:“可以。”   “那太好了,侯爷,到时候您看是直接当场叫破还是后面再清算……”周幼宁心里还有许多话,但一则担心他不耐烦,二则也担心宋元庆耐心耗尽而去。她干脆暂时全都压下,以无比信赖的语气道,“侯爷看着来就行。”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信得过裴侯爷的为人。   这整件事,她都是最大的受害者,裴侯爷对那位何姓夫人都能维护其声誉,想来不会明知宋家欺负她而坐视不理。   届时她好好求一求,他多半会帮她的。   对这一点,周幼宁深信不疑。   她这副完全信赖的模样让裴岩颇为受用,他“嗯”了一声,将一杯热茶饮下,慢悠悠道:“好。”   周幼宁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那侯爷打算怎么听啊?用不用我请他到什么地方?”   “不必了。”裴岩站起身,“你们正常说话就行,也不必特意提高音量。”   “好的。”   —— ——   宋元庆在裴家的厅堂里已经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了,若是去别的人家做客,他肯定早就拂袖离去了。可惜这是在裴家,且他尚未见到周家表妹,所以他只能耐着性子,慢慢品尝裴家的好茶。   不知不觉中,他已饮满三大杯了。   他百无聊赖之际,右手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心里在为裴家的失礼而“开脱”。裴宋两家定亲数年,对裴家的情况他也知道。如今裴家的正经主人只有裴岩兄妹以及周表妹这个二夫人。裴岩不在家,裴大小姐跟他又男女有别,也难怪将他晾在这里。   正在他犹豫要不要改日再来时,他忽然听到了一阵略觉熟悉的脚步声。   宋元庆心里一喜,霍地站起身来,他一声“周表妹”即将出口,在看到周幼宁身后的凝翠后,又瞬间咽了下去,只理了理衣衫:“妹妹。”   凝翠神情微微一变,下意识看了看二夫人,却见其唇角微勾,分明是在冷笑。凝翠低了头,给两人斟茶。   周幼宁今日心里有了想法,自不像上次那般明显愤怒,但也不好转变太过突然。是以她冷冷地问:“你来做什么?”   因有外人在,宋元庆俨然就是一个温和有礼的兄长。他笑了笑,不去看她的眼:“听说你前段时日身体不适,父母和元朗都不放心,所以我过来看一看。看到你还好,我就放心了。家里爹娘也能安心。”   他回想着方才看见她时她的模样,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面色红润,眼神明亮,并不像是终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的样子。   看到这样的她,他的愧疚感会稍微轻一些。   周幼宁告诉过自己要忍耐,但是听了他的话,还是忍不住想冷笑。她一思忖,虽是要套他的话,可她默默忍受了,更显得反常。于是,她立时讥笑:“看到我没被气死,你就高兴了,是不是?”   正在斟茶的凝翠一个激灵,下意识看向二夫人。这一个月来,二夫人向来和颜悦色,温柔可亲,也独独在见到宋家大少时,才会如此刻薄冷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的二夫人,她并不觉得讨厌,反而感到别样的心疼。   宋元庆一脸的痛惜:“妹妹,你!”   他想劝她忍耐,想诉说自己不易,却碍于有外人在侧,只得作罢。   凝翠放下茶杯,轻手轻脚退下。   她退出了厅堂,心脏怦怦直跳,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微风吹来,她才惊觉自己手心满是冷汗。   现在没了外人,宋大少爷真的会说出实情吗?她想,她还是希望二夫人能顺心如意的。   事实上,她刚一离去,宋元庆就环顾四周,小心翼翼又唤了一声:“妹妹。”   周幼宁坐下,冷着脸:“现在没有外人,你还要演戏给谁看?”   她心里却不由地焦急,真怕他会一直演下去。   还好,宋元庆重重叹了一口气:“周表妹,对不住,我并非有意气你,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他并没有说下去,而周幼宁却暗暗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裴侯爷能不能听清楚,想到自己这段时日所受的委屈,她眼圈一酸,眼泪便滚滚而落。   隐在暗处的裴岩,当然听到了这句话,他眉梢轻挑,心说果然如此。她不是宋大小姐,而是周家女,那么她自然也不是裴家的二夫人。这样一来,就好办多了。然而下一瞬,他却看到宋元庆拿出了帕子,往前递。   周幼宁没有接,只将头扭到了一边。   宋元庆讪讪的,手里举着帕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过了一会儿,他才放下帕子,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表妹,这是三弟写给你的。他本来想看你,但是父母怕他年纪小,不知轻重,所以不肯让他过来。他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你就是婧儿。”   周幼宁垂眸,没有说话。其实她也知道,让她代嫁一事,宋家清楚内幕的人并不多,不然也不至于一丁点风声都没透露出去。年纪小的宋元朗不知情,早先在外面的宋元庆一开始也不知情。   不管怎么说,宋元庆都是宋家唯一一个来探视她并主动提出补偿的人。——尽管他给的补偿她并不想要。   但是面对着这样小心翼翼的他,她还是稍微缓和了脸色,半真半假道:“大表哥,替嫁一事,你事先根本不知情,而且这件事跟你关系不大,我也没真正怨过你,你不必这样。你不用来看我,也不用说什么补偿我……”   先时她对自己冷言冷语,宋元庆心里难受,但并不觉得异样。然而此时她神情柔和,口口声声说着跟他关系不大、从未怪过他,他心里反而更加难堪起来。他几乎是冲口而出:“什么关系不大?你知不知道,我们本来是要……”   “要什么?”周幼宁下意识问。   宋元庆双目微阖,良久才道:“我们本来是要成亲的。”   “什么?”周幼宁讶然,努力稳住心神,不让自己低呼出声。她仍坐在椅子上,但已有些坐立不安。不知道宋元庆这话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躲在暗处的裴侯爷是否听到。   隐在暗处的裴岩闻言双目圆睁,面色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难怪宋元庆对一个没有血缘的表妹这么上心,而且看她的表情不对,原来还有这一层渊源在。那么她呢?她又是什么心思?他们有婚约?她从没有提过。   不对,她虽然没提,但特意请他在暗处听着,想来也没有故意隐瞒的意思。   他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宋元庆苦笑,颓然坐下:“当初母亲接你过来,就存了这样的心思。她不是我亲生母亲,到底隔了一层。你是她娘家侄女,多半和她一心……”   旧时乳母说过的话,这时一股脑地涌上了心头。   周幼宁初时惊讶,后来仔细一想,又隐隐觉得好像也有可能。平江伯府的大少爷宋元庆早到了议亲的年纪,却从不议亲。姑姑作为一个名声不错的继母,不至于犯这样明显的错误来授人以柄。姑姑大概真的曾经这般考量过,只是那时她年纪小,还在孝中,不方便提。   暗处的裴岩目光沉了沉。她没有反驳,也没有惊讶。   周家表妹的沉默让宋元庆一颗心又往下沉了沉,他深吸了一口气:“你放心,我负你一次,绝对不会负你第二次。你且在这裴家待着,等有了机会,我一定接你出来,带你走。你要想回江南,我就带你留在江南。你要想在京城,那咱们就在京城。”   周幼宁听这话好像有点不对,但转念一想,这其实不正是侧面证明她不是宋元婧吗?否则寻常人家哪有兄长对亲妹妹说这种话的?于是她犹豫着问:“你不骗我?”   宋元庆见她态度终于松动,心中欢喜无限,当即举手做发誓状:“我自然不会骗你。”   然而周幼宁又叹了一口气:“可是你让我以什么身份跟你走呢?难道让我以后顶着你妹妹宋元婧的名字吗?”   周表妹带了一点点哭腔,但本就声音偏软的她带了哭腔后不像是质问,更像是撒娇。   宋元庆看她态度软和,心情越发好了,他含笑回答:“当然不会。你又不是她,替了她一时,还要替她一世不成?再说,若你一直顶着她的名字,我们又怎么成婚啊?”   听到“你又不是她,替了她一时,还要替她一世不成”时,周幼宁甚是开心,深觉这一句话已经非常明确直白了。   她先时跟裴侯爷说让他见机行事,然而不知道是他没听清楚还是怎样,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不见他的踪影。她深以为,裴侯爷在这句话之后,从天而降,才是把握最佳时机啊。   她心里有些焦躁,却不知道暗处的裴岩正连续深吸几口气试图平复呼吸。他怕他盛怒之下,会忍不住把宋元庆给丢下去。   成婚?宋元庆还想着跟她成婚?既然把她当成未来妻子,又为什么任由她代替别人去守活寡?   那她呢?她又是什么想法?到现在为止,他都没见她流露出一丝一毫拒绝的意思。   裴侯爷还没出来,周幼宁只得耐着性子,有些惊讶的模样:“成婚啊?”   “是啊,成婚。”宋元庆格外认真,“你忘了么?如果没有这些事,我本来就是要娶你的,一切不过是回到最初的模样罢了。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们就在一起。”   而且,这也是她最好的归宿了吧,她虽是清白之身,可早已是嫁过人的身份。稍微好一点的人家,未必能接纳她。   周幼宁心说,嫌弃?倒不是嫌弃不嫌弃,是她这辈子都不想跟宋家再有丁点关系。   然而裴侯爷还没叫停,她只能把戏继续演下去,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眉目低垂,也不说话。   从宋元庆的角度看,周表妹脸颊微红,粉颈低垂,分明是少女含羞的模样。他心里忽的涌上一个念头来:继母说周表妹和婧儿容貌相似,所以才让她们替换。可是明明不一样啊,婧儿又何时有过这种温柔多情的时候?   如果说他一开始对周表妹只是愧疚和自责,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分明感觉到心情激荡。他一时忘情,伸手轻轻覆在她手背上:“宁宁……”   周幼宁还未有反应,在暗处的裴岩眼神暗了暗,已咳嗽出声。   不过瞬息之间,裴岩已经向厅堂走来。   宋元庆的指尖刚碰到表妹的手背,忽听这一声咳嗽,他立刻惊醒,迅速缩回手,蹭蹭后退了几步,脸色也变了几变。   而周幼宁却站起身,欢喜而期待地看向裴侯爷:“侯爷!”   她心里已忍不住欢呼起来:您可总算是来了。   宋元庆不知道裴岩看到了多少,他暗怪自己大意,但他心知绝对不能将真相说出口而且还得极力遮掩。如果他说出来,裴岩得知宋家有意欺瞒并找人代嫁,那宋家上下又怎能落得好去?他想起父亲和继母的请求,他不能不顾妹妹宋元婧的性命。   于是他定了定心神,冲裴岩拱一拱手:“侯爷,方才妹妹难过失态,我正安慰她呢,您就来了。”   裴岩眼皮抬也不抬,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见他并无异样反应,宋元庆暗松一口气,悬着的心也慢慢沉了下来。看来裴岩并没有听到什么。   看外面天色渐黑,他心里发虚,也不敢在此久留,拱了拱手,丢下一句:“妹妹没事,我就放心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就匆匆告辞。   周幼宁不好拦他,连连给裴岩使眼色。然而他像是没看到一般,只自顾自地理了理衣袖。眼看着宋元庆已走出厅堂,周幼宁急了,直接上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偏巧他左手理到此处,好巧不巧,她直接抓住了他的手。   两人肌肤相贴,一冷一热,分外明显。   裴岩动作微顿。   周幼宁受惊一般,连忙松开,声音极小:“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裴岩神情平淡,仿佛毫无波澜。   周幼宁这才又往门口看,可此时哪里还有宋元庆的身影?她急道:“侯爷,怎么不拦住他啊……”   “拦他做什么?”裴岩眸光微闪。   “什么做什么?当场说明真相啊。”周幼宁心里焦急,不明白他明明听到了为什么还如此淡然。   捉贼拿脏,肯定是现场道破更好啊。事后清算,到底是少点力道。   殊不知裴岩心里却是另外一种想法。当场说明真相倒没什么,只是他十分不愿意在身份真相之外,连那所谓的婚约也给一并抖搂出来。   他很不喜欢宋元庆。   “侯爷方才听到了吧?我不是宋家大小姐,我是她表妹周幼宁……”周幼宁一字一字,将她的名字说的格外清晰。   “宁宁是吧?”裴岩黑眸沉了沉,嘴角微微牵起,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   “是啊。”周幼宁很老实地点了点头,“我的小名确实是叫宁宁。”   “宁宁……”裴岩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   明明是个很普通的乳名,可不知道为什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周幼宁却觉得耳根隐隐发烫,仿佛多了一些缱绻之意。她小声道:“侯爷不要这样叫。”   裴岩面色微沉,不自觉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宋元庆声音轻柔,握着她的手,唤她“宁宁”,而她只是低垂了头,连半句拒绝的话都没有。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就是“侯爷不要这样叫”?   他面无表情:“那要怎样叫?”   “我姓周,你叫我周姑娘就好啊。”周幼宁随口回答。   裴岩拧了拧眉,“宁宁”和“周姑娘”亲疏立见。他哂笑,没有说话,心里却不由地感到愤懑,还夹杂着酸楚和不甘,甚至五脏六腑都有一种轻微的灼热感。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慢慢走到桌边,点燃了蜡烛。   烛光亮起来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不对了。他自忖对她只是动心而已,而且还一直刻意压制,怎么就在意到这种地步?   看来他对她的心思,绝非是仅仅动心这么简单。   裴侯爷的脸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周幼宁觑着他的神色,一双眼睛写满了期待:“侯爷,我没有骗你吧?我姓周,根本就不是宋元婧,也不是什么裴家的二夫人,我就不应该在这里。侯爷,你是个好人,所以,能不能让我走啊?”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谢谢各位的支持啊,这一章发点红包吧。 第29章 强留   烛光摇曳。   厅堂里格外安静。周幼宁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裴侯爷, 注意到他眉心几不可察地一皱,又很快松开。她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侯爷?”   “走?”裴岩似是刚回过神, 他轻笑,神情温和,“你想走到哪里去?以什么身份走呢?”   周幼宁眨了眨眼, 她本想说去江南,但又担心这样会显得她目的性太强。于是她很好说话的样子:“去哪儿都行的。”   裴岩轻嗤一声,重复了他的第二个问题:“那你打算以什么身份走呢?”   短短数息间,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周幼宁沉吟, 并没有立刻回答。她想了一想, 才道:“如果可以,当然是我自己的身份最好了。”   “这就有些麻烦了。”裴岩轻轻拨动烛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宋大小姐嫁到裴家以后, 周姑娘就嫁给了安远侯府的世子赵含章。”   “那个不是我, 是我表姐。”周幼宁急忙解释,“跟我没关系。”   “对。”裴岩并不反驳,“是这样没错,只是如此一来,岂不是裴家没了二夫人而赵家却有了两个夫人?”   “我没想过跟赵家扯上关系。”周幼宁心念转了几转, 略微有些急了, “宋元婧喜欢赵家,她自己留在赵家就好了,我也不乐意跟她争, 所以赵家不会有两个夫人。”   “那裴家呢?裴家娶亲,到头来一无所有?活该被这样蒙骗?”裴岩神色淡淡,“莫非真是欺我裴家没人?”   周幼宁闻言一惊,神情急变:“那侯爷的意思是,明知道错了,也要将错就错吗?”   她心中恐惧,连声音都不自觉尖利起来,她紧紧盯着他,唯恐他点头说是。   “那倒不是。”裴岩毫不迟疑,“你既然不是裴家的二夫人,也没必要守着这名头过一辈子,裴家没有这么不讲道理。明天就可以让府里的人换称呼。”   听到这番话,周幼宁长舒一口气,十分诚恳道:“那就好,多谢侯爷了。”   从目前来看,最差的后果已经被他给否了。   裴岩视线微移,借着烛光打量她,见她一脸欢喜之色,眼圈都因激动而略微发红。他状似漫不经心道:“衣裳打扮也可以换了。”   对这些,周幼宁倒不是很在意。她只扯了扯嘴角,算是微笑。但很快,她又皱了眉,听裴侯爷言下之意,不让她再继续做裴二夫人,也不想裴家白白娶妻却一无所有,总不会是主张换回来吧?   可她并不想嫁到赵家去啊,裴侯爷不会真想拆散宋元婧夫妻硬要宋元婧到裴家守寡吧?   周幼宁转了转眼珠,试探着道:“那侯爷怎么想?要换回来吗?”   “换回来?”裴岩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嗤笑一声,“你方才不是说不想去赵家么?”   周幼宁琢磨了一下这句话,心中暗喜,这不就是不支持换的意思吗?   裴岩停顿了一下,轻轻挑了挑眉梢:“再说,你以为,我裴家会乐意让已经嫁过人的赵家夫人进门?我二弟如果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看到我强行拆散别人夫妻……”   周幼宁双目圆睁,看向裴侯爷的目光热切极了。她觉得,裴侯爷的为人比她想象中还要好一些。她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但是我裴家,也不能白白吃了这个暗亏。”   周幼宁暗暗点头,心说,没错,确实不能就此放过那些人。   “宋大小姐与我二弟有婚约,又曾亲口允诺,只要他能获得侯爵,就履行婚约。”裴岩目光幽远,深如泥沼,“后来二弟因为这一番话上了战场,死后被封为平南侯。按照先前约定,裴宋两家确实该成婚。而且聘礼下到宋家时,宋家可没拒绝……”   周幼宁心神微震,原来这场婚事背后,竟还有这样的故事。她回想了一下姑姑当时的态度,心说,原本就理亏,也不敢拒绝的。   “可是宋家倒好,表面答应了婚事,背后却把你推了过来,又早早将女儿发嫁,想来是断定了裴家做不出拆人夫妻的事。”裴岩轻哼一声,“这丑事宋家做得,我裴家忍不得。我要宋家公开承认逼人替嫁一事,不为过吧?”   “不为过,不为过。”周幼宁连忙接道,心说,哪里过分,这分明是太轻了啊。不过这样一来,姑姑姑父一家的名声可好不了啦。   却听裴侯爷又续道:“宋小姐愿意嫁到赵家,是她的事,但不能以你的名义。我会向官府说明情况,把你的名字从赵家婚书上划掉。”   周幼宁心说,没错,太对了,您可真是个好人。她看向裴侯爷的眼神几乎可以说崇敬了。   裴岩看在眼里,恍若未觉,继续道:“当然,婚书不好随随便便修改,你的是没有办法。宋大小姐和我二弟的婚书就没有改的必要了。反正我二弟已离世,本朝寡妇可以再嫁,对她和赵家公子的婚事没有影响。”   “嗯?”周幼宁微微一怔,很快醒悟过来,这样一来不就意味着表姐是以寡妇之身再嫁?还是只守了几天寡的寡妇?律法上没什么,不过传将出去,有损于名声。赵家也是大户人家,对此难免会有意见。   不过这跟她关系不大了。宋家既然做了,就应该有胆子承担后果。名声不好而已,也不会掉皮掉肉,更不会像宋元庆说的那般性命不保。   这么一想,裴侯爷真是太仁慈了。   裴岩淡淡地问:“这样的结果,你可接受?”   “接受。”   周幼宁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些天,她一直心神不宁,把各种结果好的坏的都想过,期间甚至还曾经害怕因为自己的坚持而连累无辜的人而动摇过。今天终于真相大白,裴侯爷的种种安排让她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这结果让她满意得几乎要落泪了。   他会恢复她的身份,还避免了她和赵家扯上关系。至于宋家那边,他也并没有为难,更没有打打杀杀,只是公开真相,不替他们隐瞒罢了。她在宋家生活了四年,但宋家枉顾她的意愿,让她代替表姐出嫁守寡,在她心里,她和宋家之间,也就到此为止了。鉴于她本人被迫守寡一个多月,也没什么实际损害,她对于让宋家名声扫地也没实际受损这一点,也能接受。   人嘛,总得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她不对宋家落井下石,也不会刻意求情。   烛光映照着裴侯爷的脸,在这一瞬间,周幼宁感觉自己对他的敬仰已经达到了顶峰。   她后退两步,冲裴岩郑重施了一礼。她起先还想着,求一求他,没想到求都不用求。   裴岩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双手负后,仿佛方才讲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得到了满意的结果,周幼宁却不能立刻离去。她想了一想,问了自己关心的问题:“侯爷,那我什么时候能恢复身份啊?”   “唔。”裴岩一本正经地回答,“官府的文书,不好随便修改,况且还涉及不止一户人家,总得给宋家和赵家打过招呼才行。可能得等上一段时日。”   周幼宁点了点头,这倒也不奇怪。跟官府打交道,总归是要麻烦一些。反正她身份已经明了,没什么可担心了,一段时间还是等得起的。她轻声道:“辛苦侯爷了。不过,侯爷,既然现在已经知道了我不是裴家二夫人,那我自然也不好一直待在裴家……”   “你想去哪里?”裴岩定定地看着她。   周幼宁犹豫了一瞬,这时也不瞒他了:“我想回江南老家。”   “哦。”裴岩停顿了一下,“江南是好地方。”他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为难的样子,“只不过从京城到江南,可得有路引。你表姐借着你的身份办路引去了江南。你再要路引,一时半会儿可不容易……”   “那,那侯爷能帮我办路引吗?”   “可以是可以,只是肯定得花时间。”   周幼宁闻言松一口气:“这没关系,能办就行。”反正她也要等更改婚书的,大不了在京城多待一些时日就是了。她郑重行礼:“多谢侯爷为我周旋奔波。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裴岩只勾了勾唇,似笑非笑。   周幼宁又道:“侯爷,这段时间,多谢你和大小姐的照顾。今天天色晚了,我明天就搬出去成不成?”   话说到这份上了,她还想着搬出去。裴岩心里有些烦闷,表情却极其自然:“你要搬到哪里?平江伯府?”   “当然不是。”周幼宁连忙否认,“宋家那般欺我,我怎么可能再回去?我以后都不要和宋家有任何瓜葛!”   她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态度格外坚定。   “嗯。”裴岩轻轻点头,总算是从她嘴里听见一句让他开心的话了。不过他仍记着她先时和宋元庆之间的动作,试探着问:“包括宋家大少爷?”   “当然!”周幼宁毫不犹豫,“反正他又不是我亲表哥。”   她跟宋元庆之间的表兄妹关系其实是因为姑母才有的,两人根本不是血缘亲人。   见她第一反应是表亲而非婚约,裴岩唇角扬起极淡的笑意。他目光柔和了一些:“也是,他帮宋家隐瞒真相,可见不是什么好人,少来往是对了。”   周幼宁眨了眨眼,忽然想到裴侯爷单问宋元庆的缘由。她胀红了脸:“侯爷你别误会啊,我跟他可没婚约,要是真有正经婚约,那我表姐还怎么以我的名义嫁到赵家去?男女有别,在宋家的时候,我们接触不多。他还把我认成我表姐过呢。我方才,不过是顺着他说话罢了……”   裴岩低低一笑,觉得她这般红了脸解释的模样十分的顺眼。他轻咳了一声,继续先前的话题:“嗯,那不去宋家。你在京城,可有别的亲戚没有?”   周幼宁极老实地摇了摇头。   “那你要从裴家搬出去,岂不是要租赁房子?”裴岩挑眉。   “嗯。”周幼宁点头,“我正有此打算。实不相瞒,我姑姑虽然给我下药让我替我表姐出嫁,但是并没有扣我的银钱。我当初从江南带过来的钱还在的,够租赁房子了。”   虽然老话说财不外露,但是经过今晚上的事情,她内心深处对裴侯爷的为人格外敬服,是以也没瞒他。   “倒不是钱的问题,主要是不安全。”裴岩皱眉,“你一个年轻姑娘,如果遇上宵小之辈怎么办?”   “天子脚下,应该……还好吧?”周幼宁有些迟疑。   “不好说。”裴岩神情凝重,“毕竟你得罪了人。”   周幼宁美目圆睁。   “因为你的坚持,真相泄露,宋家名声受损。你觉得宋家会不会为难你?”裴岩声音淡淡的,似乎漫不经心,“当然,或许你会说有亲戚情分在,不至于。可是给你下药,逼你替嫁的事都做了,难保做不出其他的事来。”   周幼宁有些迟疑了。事实上,经过被迫代嫁一事,她对宋家确实已经没了信心。   裴岩低头继续拨动烛芯:“命是你的,而且只有一次。”   “侯爷……”   “我的意思是,你有这番遭遇,虽然主要是因为宋家的缘故,但跟裴家也不是毫无关系。毕竟一开始你就说了你不是宋大小姐。若当时重视你的话,在宋小姐嫁到赵家之前查明真相,也不会像现在这般麻烦。所以,在你路引办好之前,你完全可以仍住在裴家。别的不说,至少安全还是能保证的。”烛光似乎更亮了一些,裴岩回过身看着她,“你觉得呢?”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且处处为她考量。原本态度坚决的周幼宁不禁踌躇。   “就这样吧。”裴岩有些不耐的样子,直接做了决定,“今天晚了,明天我就通知府里上下你的真正身份。你在这儿先安心住下,等办好了路引,我派人护送你回江南去。”   周幼宁没再反驳,而是敛衽行礼:“多谢侯爷了,一切听从侯爷的安排。”   裴岩低头理了理袖子,心说,这句话我记住了,将来你可别后悔。   他神色越发温和:“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嗯。”周幼宁点一点头,行礼告退。   烛光将裴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烛光跳动,他一张脸忽明忽暗。其实当她刚说要走时,他曾动过强硬留下她的念头,但到底还是改了主意。这样不是很好吗?没必要闹得不愉快。   至于往后?裴岩黑眸沉了沉,人都留下来了,还能让她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我去发红包。   真情实感的忽悠,都会有报应的。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不爱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叶、姬十七、腱小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噩梦   暮色渐浓。   凝翠已经在厅堂外等候好一会儿了。她从递了茶后出去到现在, 不远不近侯着,心内焦灼不安。   期间她恍惚看到侯爷进去。过了没多久, 宋家大少爷匆匆忙忙走了出来。之后烛光亮起,她在外面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越发焦虑。   小丫鬟褔儿提着灯笼来找她们。   在事情未明之前, 凝翠不想这件事给太多人知道,只留下了灯,让褔儿先行回去。她自己执着灯在外守候。   凉风起。忽然她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定睛看去, 正是二夫人。她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 快步迎了上去:“二夫人。”   周幼宁一出厅堂,就看到了提着灯笼的凝翠在翘首等待。她欢欢喜喜走了过去,脆生生唤:“凝翠!”   “怎么样?二夫人?没事吧?”凝翠连声问道, 隐隐有些懊悔, 方才褔儿回去的时候, 她应该叮嘱褔儿给二夫人带件厚衣服过来的。不过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这些问题,而是侯爷没当场拦下宋家大少爷,也不知道二夫人所谋之事到底成了没有。   周幼宁此时心情甚好,难得见凝翠一脸担忧,她玩心大起, 竟生出逗弄的心思来。她故意低了头, 不说话。   见她这般模样,凝翠只当事情未成,心微微一沉:“怎么?”   “你以后不用再叫我二夫人了。”周幼宁慢悠悠道。   “嗯?”凝翠没回过神。   周幼宁蓦然抬头, 灯光下她笑容灿烂:“我说,侯爷都听到了,也相信了我不是我表姐。他说要给我恢复身份,还答应帮我办路引,派人送我回江南呢!”   凝翠给她的笑容闪了一下:“真的?那敢情好。”她福身行礼,真心实意:“恭喜二夫人得偿所愿。”   其实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凝翠也比较倾向于她没撒谎,否则也不会全力帮她。   “还叫我二夫人呢?”周幼宁展颜一笑,“我姓周,小名宁宁。你叫我周姑娘或是宁宁都行。咱们先回去,这儿有点冷。你一直等在这里么?”   两人往回走着,周幼宁看凝翠衣衫单薄,极其自然从凝翠手里接过灯笼,转头说道:“我来提着,你手冷的话,先把手收到袖子里。”   她语气自然坦荡,略带亲昵。凝翠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叫了一声比较亲近的“宁宁,我不冷。”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这样称呼颇为失礼,然而转念一想,宁宁不是裴家的主子,她私底下这么叫,也不算太过分。   “嗯。”周幼宁笑着应了,她想起一事,继续道,“巧了,我是宁宁,你也是凝凝。”   凝翠微怔,继而轻笑,低声道:“不一样的。”她停顿了一下:“再说了,这也不是我原本的名字。”   “那你原本叫什么啊?”   “……我早忘了。”凝翠淡淡地道。做了下人后,父母给取的名字就用不着了。至于凝翠这个名字,还是二公子给起的。   说话间两人回到樨香院,吃了热腾腾的晚饭,身上暖洋洋的。   凝翠仍要同往常一样伺候周幼宁洗漱,却被她拦住。   周幼宁道:“你都知道我不是二夫人了……”   “那也是客人。”凝翠微微一笑,不由分说帮她卸钗环。   周幼宁拗不过她,随她去了。可能是因为在裴家她和凝翠相处时间最多的缘故,在这里,她自然而然地和凝翠最熟稔。而且凝翠还帮了她两次,难免更亲近一些。她悄声道:“我这客人可能还要在你们裴家待一段时间,等路引办好,我才能走。”   “嗯。”凝翠点了点头,她着实好奇,忍不住问,“你跟宋大小姐真的很像么?为什么从来没有风声传出来?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   “很像,她母亲和我父亲是亲兄妹,我和她都随了我姑姑。我刚到宋家时,一路奔波,又小又瘦,没什么人说像。后来渐渐大了,越长越像,连宋家大少爷都曾认错过。”周幼宁道,“我表姐不喜欢有人跟她长的像,我就特意修饰了容貌。而且我守孝三年,一直偏居梧桐院,宋家见过我的下人并不多……”   凝翠略一思忖,轻笑道:“也是,高傲的第一美人怎么会允许和自己相似的人出现?”   头上的首饰已经被卸下,发髻也拆开了,一头乌黑顺滑的头发披在背上。周幼宁看着镜子,也不回头,对凝翠道:“裴侯爷说,我的衣裳打扮也可以换了,明天就不用盘髻了。”   她将裴岩今晚说的一些话对凝翠说了,感叹:“他真是个好人。”   凝翠失笑:“我们侯爷本来就很好。”停顿了一下,她又补充一句:“二公子也好。”   她心里颇为遗憾,宁宁长的不比第一美人差,如果当初和二公子有婚约的是宁宁就好了。那样二公子也不是这样的结局。   周幼宁叹了一口气,心说其实裴家也不是很难说话。如果当初姑姑姑父以及表姐他们诚恳表示不愿意结这门亲,又真心实意道歉。裴家应该不会多为难宋家吧?   当然,这事儿也说不准。   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多想无益。周幼宁今日解决了头等大事,心情甚好,同凝翠说了好一会儿话,才上床休息。   而厅堂那边,裴岩在她离去后吹熄了蜡烛,直接去找妹妹裴瑶。   正是用晚膳的时候,因为大哥这些日子都不在府里用饭,所以裴大小姐一日三餐就在自己院子里解决。见到大哥过来,她也不多话,叫人添了一副碗筷:“大哥一起吃吧。”   裴岩也不客气,直接坐下:“瑶瑶,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能确定了,樨香院那个不是你二嫂。”   “什么?”裴瑶眨了眨眼睛,“大哥,你的意思是她说的都是真的,她真是什么表小姐?”   “是。”裴岩语气肯定。   裴瑶追问:“那宋元婧呢?”   “她以表小姐的身份嫁给了安远侯府的世子赵含章,已经随丈夫去了江南。”   裴瑶隐约听说过此事,她犹豫了一下:“赵永拿到了证据?”   “你知道赵永的事?”裴岩瞥了她一眼,也没再追问,只道,“跟赵永没关系。今天宋元庆过府,泄露了秘密。我在暗处听得一清二楚。”   “那宋元庆有没有被买通的可能?故意被你听到?”   裴岩轻笑:“绝无可能。”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确定了,那应该不会有错。宋家这样欺负人,大哥你想怎么报复回去?把宋元婧抓回来给二哥守寡?”   裴岩摇头:“不报复。”   “不报复?”裴瑶瞪大了眼睛,“就这么放过他们吗?”   “连律法都不能阻止寡妇嫁人,她都已成赵家妇,咱们难道还能强行拆散别人夫妻?”裴岩看着妹妹,神情淡然,“她爱嫁就嫁,咱们只需把宋家的所作所为如实公开就可以了。你二哥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有这样的妻子。”   对宋家的安排,裴瑶没太大意见,但是让宋元婧嫁人,她不愿意:“让她嫁人?那我二哥呢?他就该受这委屈?要不是宋元婧,我二哥……”   “瑶瑶!”裴岩打断了她的话,他望着妹妹,神情温和,“是跟她有关系,可是上战场这个决定是你二哥做的。他是为国捐躯,不是为宋小姐殉情。硬说他是为宋小姐死的,未免把你二哥说的太低了一些。”   裴瑶抿了唇,眼睛微红:“我知道的,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其实经过金光寺一事,她已经开始试着去接纳宋氏了,也愿意把宋氏当做自己家人。没想到,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一想到平江伯府居然用这种手段,她觉得恶心透了。   裴岩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背:“你放心,我有安排。”   “嗯。”裴瑶点了点头,想起一个人来,又问,“那她呢?樨香院那个?大哥打算怎么办?”   裴岩目光微闪,没有即刻回答,而是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缓缓说道:“这我也有安排。”   裴瑶只“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兄妹俩坐了一会儿就散了。   裴瑶回想着大哥的话,不报复,公开事实而已,她想了想,忽的一笑,就凭宋家做的那些事,这样公开事实,不就是把宋家名声给搞臭吗?欺凌孤女、逼人代嫁,哪一条传开来,宋家都很难在京城抬得起头了。   唔,这可不是报复,毕竟宋家真这么做了。   富贵儿扭着身子一摇一摆地进来,蹭的跳上她的膝头。   裴瑶摸了摸猫,想到这只猫的上一个主人,心说,或许也可以悄悄告个御状?   这一夜,裴家辗转反侧的人有好几个,也包括周幼宁。她一直被强烈的兴奋所笼罩,今天的事情太过顺利,顺利得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她在床上躺了好久,翻来覆去,直到约莫四更时候才勉强睡着了。   大概是日有所思,她在梦里也在想这回事儿。梦里她终于办好了路引,待要离去,却被裴侯爷拦住,他神情冰冷:“你进了裴家的门,就别想再走。生是裴家的人,死是裴家的鬼!老老实实给我二弟守寡去!”   她又惊又怕,想反抗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动也动弹不得。她急得满头大汗,竟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已是天光大亮。望着头顶的床帐,周幼宁悄然舒一口气。还好只是梦,梦而已。   听到她这边的动静,凝翠和褔儿已经一前一后进来。   褔儿一面打起帐子,一面笑问:“周姑娘醒了?”   周幼宁诧异地望着她,又看向凝翠。   凝翠抿唇一笑:“不是我说的。王管家今天早上召集了各院管事,说了姑娘的身份。说以后啊,不是二夫人,是周姑娘,是咱们府里的贵客,这段时间委屈您了。”   “贵客不敢当。”周幼宁摆了摆手,“能有今天,我也不觉得委屈了。”   凝翠和褔儿一起帮她梳洗,今日没给她盘髻,她仍是闺中少女的打扮,又特意给她选了稍微鲜艳一些的衣服。   做姑娘和做寡妇,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她本就生的美貌,不刻意隐藏之后,又简单修饰了,越发显得动人。   褔儿忍不住夸赞了好几次,而凝翠只是静静地微笑,能被迫假扮京城第一美人,当然好看了。   周幼宁没注意到这些,今日的打扮对她而言,最大的作用是让她确信她不再是裴家二夫人。她回想起昨晚可怕的梦,心说,梦都是相反的,老话果然有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晚安呀,做个好梦。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官官雎鸠、汤圆吃肉肉4135 2个;歌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Elle_zj197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口供   刘妈妈被送到郊外庄子已经有一个月了。   她本是平江伯府大小姐宋元婧的乳母, 还是夫人周氏身边极有头脸的人物。在宋家那会儿,连小主子们都对她颇为恭敬。她何时干过粗活?而如今竟然沦落到在裴家的农庄里挖菜。   她和她的儿子儿媳被那个王管家的人强行分开, 这些日子再没见过面,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像她这样,也在受苦。别人也就算了, 她孙子年纪还小啊。   “快一点,你磨磨蹭蹭地干什么?”   忽然头顶传来女人尖利的声音。刘妈妈不用抬头就知道又是朱婆子,她撇了撇嘴,有些不屑, 不过是个看庄子的三等仆妇, 凶什么凶?想当初她还在宋家时,那可是比管家娘子都体面。要不是为了大小姐,她能沦落到这个境地?唉, 只有大小姐过得好了, 她这些苦才不算白吃了……   刘妈妈毕竟年纪不小了, 以前又少干体力活,弯腰一会儿就觉得腰酸腿疼,她刚停下来敲了敲发酸的腰,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乱糟糟的。   她下意识抬头, 发现为首的竟然是那个王管家。上次就是王管家带人把她丢到这儿的, 一见到王管家,她心里一阵发怵,本来就软的腿这下子更软了, 差点跪了下去。   王管家瞥了她一眼,下巴微抬,立时有两个家丁一左一右架住了她的胳膊往前走。   刘妈妈身子腾空,不由地喊了一声:“我的天爷啊……”   王管家示意家丁把她放在地上。   刘妈妈身子瘫软,半伏半跪在地上,口中犹自说道:“我可是二夫人的奶娘,你们这群……”   “二夫人?”王管家打断了她的话,“哼,裴家那个是二夫人吗?”   “怎么不是?”刘妈妈梗着脖子,“你们家二公子没了,可我们小姐既嫁了过去,就是你们家二夫人?”   “你们小姐不是嫁到赵家去了江南吗?你倒是忠心护主,可惜你们小姐可不领情。你在这儿受苦,宋家可曾来看过你一次?”   最后一句话戳中了刘妈妈的心窝,她对宋家忠心不假,可这份忠心并不能减轻她所受的苦。尤其是想到上回她悄悄回宋家报讯,夫人却让她尽量少回去,她难免有些心凉。但是她仍是说道:“你说什么?老婆子听不懂。我们小姐不就在府上吗?她是不愿意这桩婚事,所以才……”   “还嘴硬?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儿子儿媳已经招了。”王管家接着她的话慢悠悠道,“宋大小姐不愿意,所以就下迷药灌晕了寄居在宋家的表小姐,换了衣裳扔进花轿,怕她到了裴家后胡说,又灌了迷药,让她昏睡了好几日,还对外宣称,大小姐不愿意这桩婚事,所以胡言乱语,连自己身份都不认了,是不是?”   刘妈妈瞪着眼睛不说话。   “你的儿媳妇每日在浣衣坊做浆洗媳妇,年纪轻轻,手都要泡烂了,想给你孙子做饭都做不了……”   刘妈妈将头扭到了一边,眼圈儿却有些湿了。她以前在宋家,何等风光,何等体面。她的儿子儿媳小孙子每日也格外光鲜。今昔对比,她更觉心酸。   王管家仍用他那不带感情的腔调,慢悠悠描绘着她儿子儿媳及孙子的状况。   刘妈妈终是听不下去了:“我说,我全说。”   王管家吐出一口浊气,接过家丁递过来的茶,慢慢喝着。   “我说可以,但我们家不能再受这气。”   “当然。”   得到了允诺后,刘妈妈将代嫁一事,从头到尾原原本本说了,包括宋小姐和赵世子私下定情。   王管家面无表情听着,读过几年书的紫毫在一旁飞速记着。   待刘妈妈哭哭啼啼讲完,紫毫也记录完了,吹干了墨渍,递到刘妈妈面前:“都是你说的话,按个手印吧。”   刘妈妈犹豫了很久。   王管家并不催促,只慢悠悠道:“你可别忘了,你现在不是宋家家仆了……”   刘妈妈眼神微变,是了,她作为陪嫁,现在卖身契都在裴家了。这么一想,她最后的一丝犹豫也没了,咬着牙重重按上了手印。   “好了。”王管家站起身,“把刘氏也带回去吧。”   终于要离开这鬼地方,刘妈妈有些欢喜,但一想到不知道以后等待她的是什么,她不免又害怕起来。   王管家等人如法炮制,又从刘妈妈的儿子儿媳那里得到了差不多的口供。一家几口说的内容基本上都能一一对应。   紫毫感叹:“挺容易的,我以为会很难呢。”   “一个个都没吃过苦,这才干了一个月重活就受不了了。”王管家道,“主要还是因为宋家已经给不了他们任何希望和好处,他们也没必要再替宋家瞒着。”他吩咐紫毫:“把这一家子都捆了看好,口供也都留着。等侯爷回来给他,这可都是重要的证据啊。”   “是!”   王管家想了想,如今是大小姐管家,于情于理,都得知会一声。说起来,刘氏一家能这么快说出真相,跟大小姐当日吩咐人把他们一家分开指派到各种干脏活累活的地方也有点关系。   裴大小姐听完此事,反应有些淡:“我知道了,你跟大哥说就行了。”   她细想过此事,心里不是没有遗憾。她打听过了,宋元婧是在大哥回京前两三天才嫁到赵家去的。在那之前,樨香院那位曾数次向她表明自己不是宋元婧。她那时先入为主,只当是宋元婧又在耍把戏。若那时就警觉起来,那就不是今天这样了。   王管家告辞离去。   裴瑶想了想,晃晃悠悠去了樨香院。她想起来了,樨香院那个姑娘叫周幼宁。   她刚进樨香院,就听到一阵笑声。裴瑶有些好奇,走进院子,原来是周幼宁和凝翠等人正在踢毽子。   一晃神的功夫,毽子已经飞到了她身边。   凝翠暗自一惊,担心大小姐心中不悦,却见大小姐动作灵活,身形微微一动,那毽子便稳稳当当落在了裴瑶的脚面上。   “大小姐……”凝翠等人匆忙行礼,“我们是看今天天气好,又没什么事干,所以就……”   裴瑶歪着脑袋,看向已经换成少女打扮的周幼宁,微微一笑:“周姑娘,接着!”   这个称呼让周幼宁愣了一下,她并没有成功接住裴瑶踢过来的毽子。   裴瑶摇了摇头,颇为遗憾的样子:“周姑娘,你这毽子踢得不怎么样啊。”   周幼宁只是笑,眼眶却有些热:“大小姐。”   细细打量着换了打扮的人,裴瑶轻轻叹一口气:“一开始我没信你的话,让你多受了一个月的委屈,你可别见怪。”   结果是美好的,对于中间那些过程,周幼宁已经不是很在意了。她摇了摇头:“不会啊,我要怪也是怪罪魁祸首,怎么会怪到你头上?我还要多谢你帮我把那些陪嫁都支开,不然说不定我早没命了。”   “唔。”裴瑶不置可否,心里却想,刘氏一家倒未必有在裴家杀人害命的胆子。她笑笑:“你跟宋家的人不一样。”   凝翠等人早招呼两人坐下,并奉上了茶点。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周幼宁笑笑:“我想回江南老家去。不过现在身份麻烦,路引也还没办好。侯爷心善,让我在府上多待几日。”   “可以,总不能再回宋家那个狼窝去。”裴瑶点点头,“那你就安心住下,也能跟我做个伴。”她讨厌宋家,但眼前的周幼宁虽是宋家亲戚,却也是个受害者。她非但讨厌不起来,还有点同情。   想到对方也是父母双亡,周幼宁不由地心生怜惜。不过裴瑶还是要比她强一些的,至少裴瑶还有个兄长。   两个姑娘说一会儿话,裴瑶最好奇的地方和凝翠差不多,无非是相貌相像以及她在宋家的生活。   周幼宁能回答的一般都回答了,见裴大小姐时而惊讶时而愤慨,她也觉得有些想笑。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关系似是亲近了一些。   ——她还要在裴家小住一段时日,能和主人都搞好关系。她这寄人篱下的暂住生活也能更轻松些。   以前在宋家,因为要避开表姐的风头,她那四年都小心翼翼,唯恐惹其不快。可惜到头来并没有换得宋家的善待。   两厢一对比,周幼宁觉得现在挺好的。不过以后等她回江南了,有自己的家,可能会更好。   次日一大早,周幼宁刚用过早膳,裴岩那边就让人传话,侯爷要去宋家,问周姑娘是否要一起过去。   “多半是去讨要说法了。”凝翠看向周幼宁,“宁宁要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临时更新一章,比较少,明天晚上多更点。 第32章 上门   周幼宁迟疑了一下, 不答反问:“可以不去吗?”   凝翠一怔,忖度着道:“当然可以。侯爷是让人来询问, 而非传达命令,自然还是要以你的想法为主的。”   “哦。”周幼宁点点头,表示明白, “既然可以不去,那劳烦帮我转告侯爷,说我就不去了。”   “是。”传话的人有些意外,但还是应下来告辞离去。   在他走后, 凝翠才问:“怎么不想去?宋家这般欺负你, 难道你不想亲眼看见他们家难堪吗?”   周幼宁摇了摇头,极其诚恳地回答:“说实话,不太想。宋家帮过我, 也害过我, 不管能不能扯平, 在我心里,都算是扯平了。甚至说我不想跟他们家再扯上任何联系,就在心里当做是我从没来过京城好了。”她视线微转,看向凝翠,笑道:“也不对, 要是从没来过京城, 那也就不会认识你们了。”   凝翠闻言,噗嗤一声笑了,末了才道:“那也好, 不过可能侯爷会有些遗憾。”   “嗯?怎么说?”   “侯爷虽是让人来问你,由你做决定,可是想来还是更希望你去的……”   周幼宁闻言只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事实上,凝翠所言不差。当裴岩听闻周幼宁不愿前去时,确实顿觉遗憾。自从前天说明真相后,他再没见过她,还以为借此机会可以见上一见,没想到她竟然不想去。   “侯爷?”   裴岩轻咳一声,神情如常:“既然她不愿去,那就算了。咱们出发吧。”   “是!”   裴家人出发前往宋家时,平江伯府上下还毫不知情。一大早,平江伯就收到了女儿宋元婧寄回来的信。   宋元婧第一次出远门,本该欢喜无限。可惜她舟车劳顿,刚离京没多久就生病了,中间又与夫婿闹过一点小别扭。   她从小都被人捧在手心,几乎不曾受过委屈。与丈夫发生口角后,虽然也和好了,但心里并非毫无芥蒂。于是她修书一封,使人送回家里,向父母讲述途中的一些琐事。   平江伯夫妇看到女儿的信,心疼而又担忧。夫妻俩对坐叹息,最终还是周氏先道:“罢了,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路是她自己选的,该铺的我们也帮她铺了,是享福还是受苦,她自己受着,跟我们说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要跑去江南帮他们夫妻调停?”   话是这么说,可她心里还是在考虑要不要在回信里详细教一教夫妻相处之道。   平江伯只是“嗯”了一声。他心念微动,转了话题:“不管怎么说,婧儿的婚事都这样了。你得了空,也多帮庆儿留意一下。庆儿要比妹妹大了好几岁呢。”   周氏眼神一闪:“我知道的,这不是有缘故的吗?”   “我当然知道有缘故,我也没怪你。”平江伯道,“只是说他也不小了,老这么着也不是事儿。他前天又去了裴家是不是?”   周氏正要回答,忽听下人来报,说是裴家有人造访。   平江伯站起身问:“谁呀?”   “是定北侯亲自造访。”下人迟疑了一下,“还带了不少人。”   平江伯与妻子对视了一眼,皱眉:“他来做什么?”   周氏摇头:“我也不知道。”她对自己说,应该没什么大事。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眼皮忽然猛烈跳动起来。   平江伯双眉紧锁:“请他们到厅堂等候,我这就过去。”   周氏心中惴惴,也跟着站起身:“我跟你一块儿去。”   平江伯夫妇刚一走进厅堂,就察觉到了异常。   定北侯裴岩双手负后,静静站着,他身后跟着两个仆从,而那仆从旁边,却有几个人被捆绑得结结实实。   一看清这几个人的脸,周氏就大吃一惊,几乎站立不稳。还是丈夫平江伯扶了她一把,她才不至于当场失态。   ——这几个被捆绑的不是旁人,正是当初送到裴家的陪嫁们——刘妈妈及其家人。   周氏眼皮犹自跳个不停,强笑着问:“侯爷这是什么意思?可是这几个下人做了什么错事?他们跟着小女去了裴家,就是裴家的下人。若是做了错事,侯爷尽管惩罚教训就是。何必再亲自走这一趟?”   刘妈妈嘴里被塞了布团,听见周氏这一番话,心中悲凉与失望交织,鼻腔发酸,泪盈于睫。——她做了多年下人,当然知道主子并不是非得维护他们这些下人不可,她也知道她已经招了,没资格求主人非得维护她。可夫人这番话还是让她失望。毕竟他们一家有今日这遭际,可都是因为听从了夫人的安排啊……   裴岩哂笑:“嫁到裴家的真是令爱么?”   平江伯心中慌乱,但仍皱眉,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一般,怒气冲冲:“侯爷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至少没有平江伯府逼人替嫁的事情有意思。”   裴岩语气淡淡,然而平江伯夫妇听了这话却皆神情大变:“侯爷说什么?我们听不懂。”   裴岩也不看他们,继续说道:“听不懂?那我就慢慢跟你们说。从哪儿说起呢?要不就从婚约说起?裴宋两家的亲事是怎么来的,我想两位跟我一样一清二楚。当年令爱掉水,我二弟侠义心肠,救了她上来,两家这才缔结婚约。至于因何掉水,是意外还是算计,咱们今日就不说了。后来裴家出事,婚约犹在时,令爱就与安远侯府的赵世子有了首尾,说只要我二弟能得到侯爵,就履行婚约。可怜我二弟毫不知情,还真以为令爱只是单纯地想做侯夫人……”   他每说一句,平江伯夫妇的脸变白上一分。   提起二弟,裴岩眼神晦暗不明,连语速也慢慢降了下来:“……他战死沙场后,被追封为平南侯。倒可是可以满足令爱履行婚约的要求了,是不是?”   说到这里,他竟然微微一笑。   只是那笑容看上去甚是可怖。   周氏不由地后退了一步,紧挨着丈夫的身体。   “……后来裴家下聘,宋家嫁女。我还以为宋家真的嫁了女儿过来,原来是李代桃僵。”裴岩直视着平江伯,一字一字道,“我听闻平江伯年轻时也是重情重信之人,怎么一把年纪却做出这种欺凌孤女,逼人替嫁的事情?午夜梦见故人,你就不会背后发寒吗?”   平江伯胸膛起伏,神情变了几变。他强自镇定:“侯爷故事讲的真好,但这可不是咱们家的事儿?什么孤女?什么替嫁?侯爷是背后听人嚼舌根子还是信了婧儿的胡话?她这丫头脾气倔……”   “小北!”裴岩忽然出声,打断了平江伯的话。   小北应一声是,捧着刘妈妈的口供,直接干脆念了起来:“这都是我们侯爷和夫人的主意啊。他们怕裴家发难,又怕恶了圣心,没办法,可又不能不顾大小姐。大小姐说她有可能已经怀孕了啊,望门寡还怀孕,那肯定会被夫家给打死的……”   他模仿刘妈妈的口吻,一本正经念着,念完才道:“哦,这是口供。”   平江伯夫妇期间几次试图阻止,都没能成功。两人脸色不停变化,最后统统变成了红色。   周氏又急又气:“背主之人说的话,哪能做得了数?”   裴岩下巴微抬,示意小南行动。   小南动作利落,一把揪掉了刘妈妈嘴里的布团,并解开了她身上的绳子。   刘妈妈憋了这好一会儿,如今嘴巴能说话,连哭带喊:“夫人,您不能这么说!我说的都是实情啊!明明是您让我找人给表小姐下药让她昏迷着上花轿。也是您让我一口咬定,她就是小姐。您都忘了吗?”   她心里很清楚,事已至此,她已经完全得罪了宋家,她所能做的,唯有好好表现,以期获得裴家的庇护。   周氏身体打颤,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你这刁奴,休得胡言乱语!光凭这些话,哪能算证据?”   裴岩本来气定神闲看着这俩旧日的主仆吵嚷,此时听到周氏这一句,淡淡地问:“她的话不算证据,那宋家大少爷的话算不算?难道宋大少爷两次进入裴家,游说将来同他私奔的人是他亲妹妹?”   周氏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平江伯却瞬间神情急变。   他有两子一女,不算多,每个都是他心头宝,但无疑其中最重要的还是他与发妻所生的长子宋元庆。听裴岩的意思,他大概也有了庆儿的把柄在手上。   平江伯伸手拉了一下妻子的胳膊:“夫人,别说了!”   他这语气略显严厉,周氏一愣神,到底还是闭口不言。   其实她早想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裴家早晚有知道的一天。但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原本她设想过许多裴家知道真相后他们如何应对。可真到了这时候,她发现先前的那些设想,用处还真不大。   平江伯叹了一口气:“侯爷,事到如今,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们也就不狡辩了。对,你说的是真的。嫁到裴家的,确实不是婧儿,是我内兄家的遗孤。我承认,我这事办的不地道。可是我们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但凡有别的选择,我们也不会去做这没良心的事。我们也不是有意骗裴家。如今事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裴岩哂笑:“伯爷真会说笑,你也是身上有爵位的人。我如何能对你要杀要剐?宋小姐不愿意嫁,那就不嫁吧。裴家也不可能强行拆散别人夫妻……”   听到这话,平江伯松了一口气。   周氏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行事了。她早该想到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裴家多半会将错就错,不然还能怎样呢?   然而下一瞬,他们却听到裴岩继续说道:“我这次上门,只不过是求个真相罢了。对了,我来宋家的途中,遇上了杨翰林和萧御史。他们问我这么大阵仗是去做什么,我少不得说给他们听。一听说平江伯这般对待一个孤女,他们也很感兴趣……”   “你……”平江伯瞪大了眼睛。   周氏不解,悄声问:“怎么了?”   平江伯心中焦急,此时却不便与妻子细说。杨翰林是内兄同年,颇有些同年之谊,此人热心话多,最爱掺和各家事情,他知道了,相当整个翰林院都知道,夸张点说半个京城都不为过。而萧御史为人刻板方正,如果得知他们家用卑劣手段逼迫孤女代嫁冥婚,肯定会传将开来,说不定会参他一本。届时他如何在京中立足?   他原以为三岁小儿都懂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怎么裴岩就……   哦,是了,这是宋家的丑事。   裴岩又道:“好了,事情说明白了,我就先回去了。这些仆从,本是贵府所有。如今还给你们吧。”他说着把那几人的卖身契放在了桌上。   他大步离开,而小南小北临走前还特意解开了刘妈妈家人身上的绳索。   平江伯担心焦虑,而周氏目光一接触到正要悄悄溜出去的刘妈妈,眼皮一跳,想到此人的背叛,怒不打一处来,高声道:“来人,快把这背主的奴才给捆起来!”   刘妈妈本就担心重新回平江伯府,听到这句话,更是惊惧连连。她心知这次说不定要没命了,她什么也顾不得了,拼了老命往外跑。她以前在宋家十分体面,周氏乍然吩咐下去,院子里的家丁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行动,这让她跑的比想象中顺利。   见下人们不中用,周氏又提高了声音:“你们做什么的?一个个都聋了?”   下人这才意识到可能是真的。   刘妈妈边跑边喊:“杀人了!平江伯府要杀人了!”一直等她跑到了街上,面对着人群,口中还在喊着:“大家快来看啊,平江伯府杀人了!自己亲女儿舍不得,迷晕了侄女去冥婚!被人发现了,要灭口啊!”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不好意思啊,本来打算多更的,出去过生日,写的少了点。   我修一修,明天再多更吧。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萌萌哒小土豆 4个;官官雎鸠 2个;救救孩子!!!、溪十七、汤圆吃肉肉413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荼蘼花开 20瓶;格蕾丝 10瓶;妖唐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见面   街上人来人往。   刘妈妈嗓门亮堂, 声音尖利,她这一嗓子喊出去, 引得不少行人驻足。而且她这一番话里所包含的内容又着实骇人听闻,轻而易举便勾起了众人的兴趣。   平江伯府、冥婚、灭口,每一个词语听起来都不寻常, 更何况是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呢?   不止是街上的行人,连平江伯府那些奉命抓她的家丁也都呆愣住了,一时之间忘了行动。但是这愣怔只是暂时的,他们很快反应过来。   刘妈妈瞅着机会, 边跑边喊:“还没出门就跟人有染, 怕被婆家发现,欺负无父无母的孤女啊!现在要灭口啦!”   不管真的假的,她此刻一股脑地往外吆喝, 反正他们家活不了, 宋家也别想好过!   普通百姓对高门大户的事情本就好奇, 可惜一直没机会了解。如今有好戏看,又怎会错过?   人们纷纷看起热闹来,有的还开始交头接耳,暗自议论:   “真的假的啊?什么冥婚啊?”   “嗨,你没听说过吗?宋家以前跟裴家定了婚, 后来裴家的二公子战死沙场, 说是宋家姑娘忠贞,抱着牌位嫁过去了……”说这话的路人显然对宋家略有些了解。   当下便有人道:“那不是很好吗?很贞烈啊!”   “好什么呀?没听那婆子说?嫁过去的不是宋家小姐,是什么侄女儿。”那人啧啧两声, “看来这是里子面子都想要啊!”   ……   刘妈妈毕竟上了年纪,没跑多远就被家丁们追上。她心知被捉回去很难有好下场,是以不停地挣扎,口中骂骂咧咧,喊个不停:“杀人啦,灭口啦!”   正自绝望之际,忽然有人分开人群,喝问:“吵吵嚷嚷的干什么?天子脚下,岂容你等放肆!”   刘妈妈泪眼朦胧中,看到一队人马,身上穿的是什么官服她也不知道,只觉得可能是有救了,连忙哭道:“青天大老爷啊,救命啊!他们要杀人了,灭口了啊!”   这突然出现的人并不是什么大老爷,只是京城巡卫。每日巡城,维护京城治安。   宋家家丁中有人直接道:“不要乱管闲事,这是平江伯府家事,此人是府上刁奴。我们家主人吩咐了……”   为首的巡卫年纪不大,却一脸正气,打断了家丁的话:“即便是刁奴,也不能随便打杀!本朝律令,若奴婢有罪,其主不经官府而私自打杀者,杖一百。你是已确定平江伯要受这一百杖了吗?”   刘妈妈借机哭道:“救命啊,青天大老爷,救命啊!他们要灭口啊!”   几个巡卫对视了一眼:“带走!”   宋家家丁平日里趾高气昂,但到底还是奴仆之身,也怕跟带“官”字的打交道,当下也不敢反抗,乖乖跟着走。   一群人被带到京兆府。京兆尹董大人端坐高堂,询问缘由。   刘妈妈心知再不会有比落到宋家人手上更差的结果,当即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神奇的是,尽管她是在哭诉,竟然还能把事情讲的绘声绘色,跌宕起伏。   京城里有不少闲人,闲着无事,就爱守在官府门口,时不时地去围观一下升堂问案。刘妈妈讲的曲折,这些人的兴趣越发大了。   董大人面无表情听着,心里却早波澜丛生。他知道京城大户人家阴私多,没想到宋家的竟这般有趣。但为了维护他身为京兆尹的威严,他一直忍着,不露出半点情绪。京城权贵多,他一个京兆尹真正能管住的人也不多。此事涉及平江伯府和定北侯府,按说是比较棘手的。不过听这仆妇话里的意思,裴家那边没有发难,却把已经反水的仆人退给宋家,并任由其冲到街上……   略一思忖,董大人心里已经有了计较。直到刘妈妈讲完,他才喝道:“大胆刘氏,你可知道,诽谤主人,也是重罪?”   刘妈妈只是不停磕头:“大老爷救命啊,小人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瞎话!”   董大人沉吟片刻,让人去平江伯府传话。   平江伯夫妇已知刘妈妈被巡卫带走的事情,听闻京兆尹传话,自然不会前去,只让管家代为过堂。   管家得了平江伯的吩咐,面对董大人关于“打杀奴仆”的指责,他矢口否认,一口咬定是刘妈妈出逃,是平江伯府捉回逃奴,而非打杀。   董大人点头,似模似样:“唔,原来如此。本朝有律法,严禁私杀奴仆,想来平江伯也是守法之人,不会以身试法。”   “是是是。”管家连忙称是。   “至于刘氏,出逃在前,毁谤主人在后,本该重重责罚,念你无知,此次就算了,仍由主家领回去吧。”   刘妈妈听到这一番话,当即傻了眼。敢情官府走了一遭,又回到了原点?白忙活了一场?   她被宋家家仆带走时,心灰意懒,失望透顶。而外面看戏看了许久的看客们却一个心满意足,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看了这么大一场戏,最近的谈资是有了。   而董大人则慢慢摸了摸胡须,心说,至少这么一闹腾,宋家心里有忌惮,不会真的要了那些奴才的性命。至于会不会受其他惩罚,那就跟他关系不大了。毕竟作为主人,处罚下人的权力还是有的。   这一场闹剧结束,平江伯府名扬京城。大户人家阴私不少,可是这样传遍坊间的并不多。尤其是宋元婧有个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无疑引起了更多人的兴趣。   平江伯夫妇知道外边的传言,也试图派人去阻止。然而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短短数天,宋大小姐与人有私,平江伯府逼迫无父无母的孤女替嫁,又妄图杀奴仆灭口的事已传得沸沸扬扬。   平江伯宋昇看重名声,否则也不会在裴家下聘礼后不与妻女商量就一口应下。如今闹成这样,他深觉脸上无光,无奈之下,只得称病闭门不出。   夫妻俩都在家中,抬头不见低头见,初时俩人互相安慰,再后来不知怎么,就渐渐在言语中开始埋怨对方。   周氏怨丈夫应该早日退掉婚约。   而平江伯则认为妻子不应该出代嫁这主意。   两人自成婚以来,恩爱多年,这次拌嘴,周氏气得大哭。平江伯只得耐着性子安慰。夫妻俩才稍微好一些。   平江伯府这边的事情,周幼宁并不关注,不过还是有人把情况说与她听。   凝翠在裴家颇有人脉,消息也灵通。她听说了外边的事后,一五一十说给周幼宁听:“宁宁,你不知道吧?外面都传开了……”   “传开什么?”周幼宁放下手里的荷包,抬起了头。   ——她自忖再过不久就会离开裴家,是以打算在走之前做些荷包香囊等小物件留给凝翠等人,也算是个念想。午后阳光正好,她干脆拿了针线,坐在院子里做荷包。   “你姑姑家做的那些事啊。”凝翠眼中闪过兴奋,“那天侯爷去宋家讨说法,你没跟着去。我听小北回来后说,当时你姑姑姑父全都承认了……”   周幼宁只“嗯”了一声,反应不大。   “这些都没什么,主要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侯爷不是把刘妈妈还给宋家了吗?刘妈妈怕被责罚,冲到街上去,被京城巡卫带到了京兆府,把什么都抖搂出来了。这事儿也就传开了。”凝翠轻哼一声,有些快意,“现在京城里几乎人人都知道他们家做的那些破事,看他们还怎么在京城立足。”   周幼宁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轻轻点了点头。她记得那天侯爷说过,不会放过宋家,会公开此事,原来是这么公开的。她想了想,问出了自己心里的一个疑问:“可是,这么一来,裴家不也被人议论了吗?侯爷不在意?”   “为什么在意啊?”凝翠奇道,“又没人说裴家的不好。在这件事里,裴家和宁宁你一样,都是无辜受累。裴家不计较宋家的蒙骗,成全宋大小姐与赵世子的婚事,还护你周全,为你正名。旁人只会夸裴家高义,又岂会说裴家不好?”   “话是这么说不假,可终究是被人议论……”   凝翠笑着摆了摆手:“无碍的,宁宁你不知道。这几年少些了,以前京城关于裴家的议论可多了。”   “啊?”周幼宁好奇,“都是什么议论啊?跟我也说说。”   “你以前不在京城,可能不知道。光仪太后也就是以前的裴皇后,就是从裴家出去的,是侯爷的亲姑姑。那会儿端怀太子还在世,老侯爷也活着,咱们家风光着呢。当时有好多姑娘都想跟咱们家议亲。我听小北说,京城里时常传着什么,侯爷被何小姐当街示爱,有人悄悄要给二公子塞荷包……”   周幼宁注意到,凝翠只要一提到裴二公子,眼神就会不自觉黯淡下来。她知道凝翠是裴逸身边旧人,对那位已故的主子感情很深。她不想让凝翠勾起伤心往事,就快速说道:“其实我对何小姐当街示爱的事更感兴趣……”   “什么?”凝翠讶然,她眨了眨眼,“你方才说你对侯爷被何小姐当街示爱的事情感兴趣?”( ?° ?? ?°)?最( ?°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周幼宁耳根发烫,她其实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是为了强行转话题而信口胡说的。而且她还记得裴侯爷的解释,裴侯爷帮了她,她也不想在背后说他情感韵事。她只得硬着头皮道:“也不是啦,就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真的?”凝翠不太相信,“我还以为你真的很感兴趣呢。”   不但凝翠不相信,刚刚走到樨香院院门口的裴岩也不太相信。   自从那日身份明了以后,裴岩就没再见过周幼宁。说不想,那是假的。前几日,他提出要去宋家要说法,然而她并没有同去。好在今天他既有空闲,又有名目,便理了理心情,信步过来。   他没想到的是,他人还没进去,就听到那个叫凝翠的丫鬟明显吃惊的声音“你方才说你对侯爷被何小姐当街示爱的事情感兴趣?”   他感觉额头突突直跳,隔着半开的院门,一眼就看到宁宁红着脸,小声回答:“也不是啦,就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前因后果暂且不论,他只想知道,她是不是把他那天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亏他还特意去而复返给她解释。   裴岩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咳嗽声惊动了院子里的两个人。周幼宁率先站立起身。   院门吱呀一声敞开。   裴岩静静地站在门口,面沉如水。   周幼宁与凝翠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懊恼与不安。两人齐齐福身:“侯爷。”   裴岩只“嗯”了一声,慢慢走进来。   凝翠先道:“侯爷,其实是我……”   她想解释这话题是她提起来的,和宁宁无关。   然而裴岩并没有看他,只说了一句:“你先下去吧,我有话跟周姑娘说。”   “侯爷,我……”凝翠还要再解释,犹豫了一下,终是福身行礼告退。   裴岩这才道:“那天我跟你说的话……”   不等他说完,周幼宁便连忙表态:“侯爷,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的,一刻也不敢忘。其实方才我也没问,她也没说,我们就随口那么一说……”   “是么?”裴岩微一勾唇,“我还以为你真那么感兴趣呢。”   “不敢,不敢。”周幼宁连连摇头,“我对侯爷的私事不感兴趣,一点儿都不感。”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毛病,可裴岩听在耳中,却忍不住皱眉。对他的事一点都不感兴趣?他怎么听着觉得闹心呢?   裴侯爷的沉默让周幼宁心中愈发惴惴不安。她悄悄拿眼看他,见他神情古怪,她有些疑惑,飞速移开了视线。   裴岩挑了挑眉梢,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局促不安的周幼宁。她如今换作少女打扮,明艳端丽之余,又多了些灵动。此刻她脸颊通红,仿佛涂了一层上好的胭脂。他不自觉便盯得久了一些。   “侯爷?”   裴岩眼神微动,目光落在她身旁针线筐里做到一半的荷包上。他轻咳一声,问道:“那是什么?”   “哦,这个啊?这是荷包,让侯爷见笑了。”周幼宁见他转了话题,悄悄松了一口气,心想关于那什么何小姐何夫人的事情算是揭过了吧?   “我知道这是荷包,我是要问你做这个干什么?”裴岩皱眉,“针线房短了你用的?”   他不是吩咐了王管家视她为贵客吗?   “没有啊。侯府上下对我很好,是我自己要做的。”周幼宁摇头,羞涩一笑,“我不是很快就要回江南了吗?我走以后,肯定很难再回来啦。我就想走之前给凝翠她们留点什么,以后也好当个念想。这些日子,他们帮了我很多。正好我小时候学过纹绣,针线上勉强也可以,就做些东西吧……”   听她说到回江南再也不回来,裴岩双眉蹙的更紧了。他今日过来,找的由头是官府已经把赵含章与周幼宁的婚书上女方的名字给更改了。但是此刻,他忽然不是很想告诉她了。   “……凝翠在樨香院管事,手上保管着不少钥匙,做个荷包,她能放荷包里,省得都挂在脖子上。褔儿前些天说有虫子,我打算给她做个驱蚊虫的香囊。禄儿时常失眠多梦,就也做个香囊吧,放些安神的香料……”   裴岩静静听着,心说她考虑得倒还周到。他温声问了一句:“还有么?”   “有的,大小姐爱猫,我想给富贵儿做件保暖的小衣裳。正好不是冬天了吗?冷得很……”周幼宁说到自己擅长的东西,眉梢眼角不自觉漾起笑意。   而裴岩却听得双眉紧锁,不止是丫鬟,连那只叫富贵儿的猫都考虑到了,没他的?帮她最多的,不应该是他吗?   偏生周幼宁还问了一句:“侯爷觉得怎样?”   裴岩神情淡淡,言不由衷:“挺好。”   周幼宁当然不知道裴侯爷的复杂心理,在她看来,侯爷和大小姐平时用的,都不是寻常东西。她的针线技巧,他们还真不一定看得上。就像她以前花费了心思做甜点,然而他们都不喜欢一样。她也没有必要去多此一举。   “对了,侯爷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裴岩低头,佯做无意整理衣袖,慢条斯理:“是有点事。我来跟你说一声,赵含章的婚书上,你的名字已经被去掉了。”   “真的?”周幼宁闻言大喜过望,“那可真是太好了。真的要多谢侯爷了。”   她心情激动,当即恭恭敬敬敛衽行礼。   “不必言谢,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裴岩弯腰扶她。   周幼宁坚持把这一礼行完,认真而恳切:“对侯爷可能不是大事,但对我是天大的事情。”   裴岩微微一笑,心说,那倒也未必。   解决了心头又一桩大事,周幼宁问起了另外一件:“侯爷,那,路引什么时候能办好啊?”   裴岩笑意微敛:“你急什么?这和婚书可不一样呢。要知道,你表姐以你的名义办了路引远在江南呢。这边一时半会儿办不好的。”   周幼宁脸色一变:“侯爷的意思是不是说,只有她回来了,我才能办路引?那她要一辈子不回来,我岂不是一辈子都回不去啊?”   裴岩本想顺口说声是,但见她神情异样,眼中明显有惊慌之色,也不忍欺骗,就道:“那倒也不是,只不过是慢些,麻烦一些。你不必过于担心,耐着性子等就是了。”   “那就好,那就好。”周幼宁闻言舒了一口气。四年前她进京时办过一次路引,但她那时年幼,是由本家长辈帮忙办理的。具体怎么办,她也不清楚。不过听侯爷这么说,她就放心了。左不过是多等一些日子,反正她的荷包香囊还没做完呢。   裴岩看似漫不经心道:“你急什么?裴家又不会薄待你。何况,过些时间就要下雪,往年路都会封了。与其困在路上,还不如先在裴家等着,也好跟瑶瑶做个伴儿。”   周幼宁当然知道他说的有理,但是她客居侯府,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难免心里不安。可是侯爷都这么说了,她当然也不能再催了。   她半垂了头,笑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多叨扰一段时日了。”   裴岩眉梢一挑,淡淡地“嗯”了一声,视线却落到了袖口处。   紧接着“嘶啦”一声异响传来。   周幼宁愕然抬头,一眼就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处。裴侯爷今日穿了黑色云纹锦袍,如今他袖口赫然裂开了一道口子。   裴岩看看她,又看看袖口的口子,缓缓说道:“裂了。”   周幼宁瞪大了眼睛:“这……”   这锦袍也太不结实了啊,就这么裂了一道口子?   裴岩皱着眉,下巴微抬:“你把针线借我用用。”   “哦,好的。”周幼宁迅速从针线筐中挑了针线出来,递给侯爷,心中啧啧称奇,真没看出来,裴侯爷还精于此道。她得认真看看,说不定能学到一些新技巧。   然而没多久,她就打消了念头。   裴岩的手能持刀,能握笔,但是穿针引线并不擅长。他尝试了好几次,均以失败告终。   周幼宁看不下去,小声问:“侯爷,要不给我试试?”   裴岩抬眸,迅速回答:“好。”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今天更新的还算多吧?   晚安,爱你们啊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池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送你一条薄秋裤 10瓶;苜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荷包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 周幼宁反倒有些愣怔。不过转念一想,他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显然并不像她以为的那般精于此道。与其白费力气,不如另觅他法。   裴岩眉梢轻挑,将针线递了过去。   周幼宁自他手里接过针线, 捻细了线,轻轻巧巧让线从针孔穿过。她打了个结,偏头一笑:“好了,针纫上线了, 可以缝补了。”   然而下一瞬她又犯了难。虽然有阳光, 可毕竟已是冬天,侯爷若是贸然把锦袍除去,极有可能受寒。可是他如果一直穿着, 那也不好缝补啊。   见她秀眉微蹙, 也不知在想什么。裴岩没说话, 只是抬了抬手,将手臂伸到了她面前:“嗯?”   看着架势,周幼宁寻思着多半是让她就这么直接缝了,可以是可以,但到底是有些难度。她想了一想, 指了指椅子:“侯爷, 你坐下。”   “怎么?”   “你坐啊,坐下来我好缝。”   裴岩一笑,施施然在椅子上坐下。   “手放膝盖上, 对,就这样。”   见他老老实实照办,周幼宁满意极了。她半蹲下.身,低头认真缝补口子。   她刚靠近的那一刻,裴岩就闻到了淡淡的馨香,自她身上传来,非兰非麝。他身体不自觉绷紧,心里痒得厉害。他微微低头,目光所及之处是她如云的秀发,秀发上簪了一枚蝴蝶发簪,随着她的动作,那发簪也微微晃动,让他的心也跟着一晃一晃。   他眼神微闪,随即移开了视线。然而移开视线后,他看到的却是她纤细白嫩的脖颈。他喉结滚动,飞快闭上了眼睛。   周幼宁母亲还在世时,特意请了人教她绣工。她幼时不好此道,但是在师父和母亲的严厉教导下,绣工着实不错。   她一针一针缝的极快,口中还解释道:“侯爷,你这袖口绣的是云纹,我补的时候,多加几针,让它看起来像是本来就有的云纹,你看可以吗?”   静默了一瞬后,裴岩才道:“可以。”   得到他的首肯后,周幼宁手上动作更快了。   那道口子本来有约莫一指长,不到半刻钟,她就缝补好了。她自针线筐里拿了剪刀,收了线头后,自己端详了一番,勉强还算满意。她站起身,笑问:“侯爷瞧着可还行?”   “这就好了?”裴岩略微有些失望,他以为要好久呢,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周幼宁眨了眨眼,又低头看了看缝补好的衣衫,小声问:“侯爷是觉得哪里不好吗?那我再看看?”   “不是。”裴岩扫了一眼,“缝的很好,我很满意,不必再看了。”   他这番话倒也不是作假。她缝补过后,看不出缝补的痕迹。   周幼宁一笑,有些小得意:“我从六岁起就跟着师父学绣工了。虽然我脑子笨,学的不好,一直没出师,不过缝补衣衫,还是勉强会一些的。”   裴岩理了理袖口,缓缓说道:“不必自谦,你的绣工很好,只怕比裴家针线房的人还要强一些。”   周幼宁给他夸的不好意思,心里却因为别人的认可而欢喜:“也没有啦。”   裴岩心念急转,沉沉叹了一口气。   周幼宁听后忙问:“侯爷怎么了?”   “你有这手艺,怎么不早说?你若是早说,我也能请你帮些忙了。”   周幼宁即刻问道:“侯爷这话怎么说?是有什么事吗?”   裴岩略一沉吟,面上露出一些为难之色。他似是犹豫了一下,才道:“是有些事,我早年有些东西破损,扔掉可惜,但是……”   周幼宁旋即了然:“侯爷是想问问能不能修补吗?可不可以给我看看啊?”   裴岩摇头:“不太好吧?你是府上的客人,又不是针线房上的人。方才是事出突然,也就罢了。岂能一直总让你帮忙?”   周幼宁急了:“这有什么不能的?侯爷就是太客气了。”   她目前及以后可能会有一段时日住在裴家,虽然没人说她什么,可她自己都会觉得不好意思。当初宋家是她亲姑姑家,她都会有寄人篱下之感,更何况是在毫无血缘关系的裴家?   如果可以,她倒更愿意为裴家尽一点绵薄之力。   “唔。”裴岩颔首,缓缓说道,“你说的也是。这样吧,我明天让人送过来给你看看,你瞧瞧能不能修补。如果能补,那你试一试,如果不能,那就算了。”   听了他这句话,周幼宁大力点头,心中燃起了斗志,心想就算很难,她也要努力做好。最好能让裴家觉得让她暂住是一个极其正确的决定。   裴岩微微一笑:“既是如此,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周幼宁满脸笑意,“侯爷的事怎么能算麻烦呢?一点都不麻烦的。”   这话让裴岩听得心中畅快,他轻轻“嗯”了一声,垂眸看了看袖子。他心内贪恋此刻的温存,但还是说道:“那我先回去,外边冷,少坐一会儿进屋去吧。”   “好的,侯爷慢走。”周幼宁十分乖巧听话地点头。   裴岩缓步离去,心里却想,明日的由头已经找到了。   侯爷刚一离去没多久,凝翠就过来了,一脸关切:“怎么样?侯爷没为难你吧?”   “没有啊。”周幼宁微微一笑,“侯爷很好说话,并没有为难我。”   “我就说嘛。”凝翠轻舒一口气。   “嗯。”周幼宁坐下,重新拿起了荷包,“刚才侯爷跟我说了一个好消息,他说赵家的婚书上,我的名字已经没有了!”   “真的?那恭喜你啊。”凝翠由衷说道,“那这样以来,你就从哪些烂事儿中完全摘出来了!”   “是啊。”周幼宁心情也好,“多亏了侯爷呢。”   “我怎么说呢,侯爷待那么久,一开始还担心他为难你……”   “没有没有。”周幼宁立刻否认,“他没为难我。本来不需要多久的,也就几句话的事,是他袖口裂开了,正好我有针线,就给帮忙缝补了一下。”   “原来如此,你的针线一向不错的。”   周幼宁只是笑,心说,还好针线不错,还是有些用处的。不过,低头看到针线筐里的荷包等物,她又皱了皱眉,这样一来,她给凝翠褔儿她们做的东西可以就要稍微推后一些了。也没关系,反正她的路引还没办好。   她不知道的是,并不是真如裴岩所说的那样路引难办,而是他根本就没有去办这件事。   从宋家回来之后没多久,裴岩就去了安远侯府,要赵家配合修改婚书。   宋家逼迫孤女替嫁一事,当天就传得沸沸扬扬,安远侯夫妇自然也有耳闻。   安远侯夫人本就不喜欢宋元婧,觉得儿子被这个女人给迷惑了,为了她还得背井离乡。但是拗不过儿子,只得遂了他的心意。儿子娶妻后,她一口气给了儿子四个品貌不俗的丫鬟,一方面是心疼儿子,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打压儿媳。   如今事发,这件事被传扬开来,安远侯夫人对儿媳妇的不满更加浓了。一想到当初点头让宋元婧进门,她就后悔万分。   待裴家过府时,裴岩刚提出来意,安远侯就道:“既是真的,那就改,就改。”他叹一口气:“唉,没想到老夫活了这么大岁数,居然也被蒙骗,还真以为给儿子聘的是周家女……”他连连叹息,仿佛真被骗了一般。   但是在场诸人都清楚,这不过是推托之词罢了。裴岩心里明镜一般,却仍是顺着安远侯的话,深以为然的模样:“侯爷说的是。”   安远侯痛快答应了将儿子婚书上女方的名字改成宋元婧,然而赵夫人却不愿意。她当即道:“改什么改?依我之见,就不该改!”   裴岩脸色微微一变,却听赵夫人又道:“既然宋家有心骗婚,那这婚事就不算数。只要把婚书上女方的名字去掉就行,大可不必添宋氏的名字。反正这婚事,我不认,我要给含章另选妻子!”   裴岩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并没有说话。赵宋两家婚事能不能成,他并不关注,他只需要确定周幼宁的名字不在赵含章的婚书上就可以了。   安远侯并不赞同妻子的提议,他皱了眉:“这怎么行?”   明明当初事情的内幕他们赵家也是知情的,现在为了面子好看,谎称不知情被骗也就罢了。若连婚事都一概不认,那岂不是落井下石吗?   “怎么不行?”赵夫人反问。   “他们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已经是过了明路的夫妻,你不认这桩婚事,岂不是要逼含章不义?”安远侯拍板做了决定,“听我的,先改了婚书,其余的以后再说。”   赵夫人心中不快,但见丈夫坚持,也只能认了,心里却盘算着,如果有了机会,肯定寻个名目让含章休妻再娶,离宋氏远远的。   什么京城第一美人?不过是个祸害罢了。克死了裴二公子,还要害她的含章。   尽管赵夫人不情愿,但这婚书还是由安远侯府出面给改了。   裴岩亲眼看着婚书上换了名字,才真正放下心来,并找了机会把此事告诉宁宁。婚书上的名字改了,她在律法上才真正算是未出阁的姑娘,跟任何人都没有婚事牵扯。   至于办路引一事,他如果帮忙去办,半天不到就能办好。只是他深知她一拿到路引就会远去江南。既是如此,他为什么要急着去办呢?   不过这些,他并不会告诉她。   这些天,京城发生的事情多,然而赵含章夫妇远在江南,却丝毫不知情。   一路车马劳顿,他们终于到了常州。   刚安顿下来,宋元婧就因身体不适要请大夫。   赵含章口中说着安慰的话,却暗暗皱起了眉,他这个妻子,空有美貌,身体也太娇弱一些。这一路上时常生病折腾人。刚到常州,又病了。   不过他们毕竟刚新婚没多久,这又是自己妻子。是以他虽然心里不快,仍赶忙使人请大夫。   老大夫胡子花白,颤巍巍地诊脉后,捻须而笑:“恭喜老爷,恭喜太太,这是喜脉啊。”   “啊?喜脉?”赵含章与妻子一怔,继而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喜,“此言当真?”   “这又怎会有假?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当然是喜脉了。”老大夫一脸自信,“老夫行医多年,绝不会出错。”   赵含章大喜,先前的那些不快一扫而光。他立刻紧握了妻子的手,深情款款,“婧儿,你听到没有?是喜脉啊。我们要有孩子了,我要当爹了!”   宋元婧点了点头,也是欢喜无限:“是啊,我们有孩子了。”   她心里清楚,有了孩子后,她才算真正的地位稳固。   发觉她有身孕后,赵含章几乎将妻子当做了掌中宝贝,比先前更加温柔细致。   宋元婧觉得幸福极了,然而她的幸福感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在发觉她怀孕后的第三天,赵含章就认真地同她提起一件事:“婧儿,如今你有了身孕,按照规矩,咱们应该分房睡了,否则怕不小心伤到孩子。你身边的画眉纤纤,还有母亲给的丫鬟们,都是老实听话的。你看是不是提一个……”   宋元婧气得浑身发抖,她刚怀了孩子,他却觍着脸讨要丫鬟?他到底有没有良心?有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赵含章揽着妻子的肩头,也没看清她的神色,他语气温和:“婧儿,你看谁老实,想提谁都行。反正你是主母,你说了算。”   “要真是我说了算,那就一个都不提!”宋元婧咬牙道,“你要真在意我肚子里的孩子,你就别在这个时候,跟我提这个事儿!想都别想。”   赵含章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是了,他差点都要忘了,他的妻子善妒。只不过他知道她喜欢霸着他,却没想到她连怀孕以后,也是这般模样。这不是恃孕生娇吗?   他也是豪门公子,也是她丈夫,她居然一点脸面都不给他留。   赵含章心里有气,当场就想发作。但是视线微转,看到妻子双眸含泪,手正抚摸着腹部,他只得生生止住,赔了笑脸:“我知道了,是我的不是。这事儿我以后不会再提。”   宋元婧这才稍微顺心了一点,但心中仍有失望。她知道含章风流多情,否则当初也不会跟她有牵扯。但是他竟然会在她刚有孕的时候,就要纳丫鬟,真的让她太失望了。   赵含章顾念她腹中胎儿,哄了好久,然而心里想的却是,不提丫鬟也没什么,反正也不耽搁他睡,不过是缺个名头罢了。   当晚,他就和母亲给的一个丫鬟在书房中待了许久。   当然,这一切宋元婧并不知情。在外人眼里,她和赵含章是恩爱夫妻。   ——赵永也是这么认为的。   赵永那日在客栈里确定了身份真相,犹豫再三后终是踏上了归途,决定将此事如实禀告侯爷。   他快马加鞭回到京城,连家门都没进,直接就去求见侯爷。   裴岩正在书房,听说赵永回来了,皱了皱眉,沉声道:“让他进来吧。”   这个赵永,办事可真够慢的。   赵永一进书房,来不及行礼,直接颇为郑重地道:“侯爷,查出来了。在裴家的确实不是宋小姐,宋家把大小姐和表小姐给调换了。跟安远侯府结亲的那个,才是真正的宋大小姐。”   裴岩点点头,漫不经心:“嗯,知道了。”   “侯爷您知道了?”赵永诧异极了。   裴岩瞥了他一眼:“我不但知道那俩人调换了,我还知道现在赵含章婚书上妻子的名字已经换回来了……”   “啊?”赵永瞪大了眼睛。   裴岩慢悠悠道:“三天前,我去找了安远侯让换的。”   “这……”赵永张大了嘴。   他很快想到肯定是侯爷早先就确定了。他觉得难堪极了,热浪一阵一阵,从脸颊一直蔓延到了脖颈。他小声道:“是我疏忽,侯爷,我实在是……”   他忽的想到自己还曾犹豫过瞒下真相,现在想起来冷汗涔涔,幸好没有那样做。   “侯爷怎么处置这件事……”赵永话没说完,就想起侯爷方才说的找安远侯更改婚书上的姓名,看来是成全了赵含章夫妇。   裴岩没有说话,只是拿眼睛盯着他的腰。   赵永心里咯噔一声,顺着侯爷的视线往下移,看到腰间坠着的天蓝色荷包。他有点摸不着头脑,这荷包他戴的久了,已经破损。因为实在喜欢,所以舍不得扔。怎么侯爷老盯着荷包瞧?   他想了想,小心问道:“侯爷是看上了这荷包?”   “没有。”裴岩摇头,“只是想起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赵永不知如何接话,只“哦”了一声。   裴岩挥挥手:“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吧!”   侯爷没追究自己的办事不利,赵永既感激又惭愧,施了一礼后,匆忙告退。   裴岩则找了一个荷包出来,在书桌上不轻不重地蹭着。   次日午后,周幼宁正在阳光下赶制荷包,忽听一声咳嗽,抬头看时,却是裴侯爷。她立时站起:“侯爷。”   “嗯。”裴岩淡淡应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个八成新的荷包来,他语带怅然,“这荷包跟了我许多年,可惜磨破了一些,我又不舍得扔,你帮我看看能……”   “我瞧瞧。”他话没说完,周幼宁便接了过来,随口说道,“以后有什么东西需要修补的,侯爷直接让人送过来就行,没必要特意跑这一趟。”   裴岩瞬间收敛了笑意。他来这里,又不是为了荷包,只不过是想找个机会罢了。   他抿了抿唇:“你说的有道理,只不过这荷包对我来说,有些意义。”   “哦哦。”周幼宁恍然大悟,心说,原来是这样。那看来这荷包真的很重要了。   裴岩心念一转,想到荷包的意义有点多,容易让人产生别的联想,就又解释了一句:“是我幼时身边一个嬷嬷做的,她现在已经不在裴家了。”   周幼宁点了点头,心想,侯爷果然是重情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晚安呀。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茶茶 10瓶;乱花钱的三毛 5瓶;多诺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心思   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 裴岩轻咳一声:“你先看能不能修补。”   “嗯。”周幼宁应一声,低头细看。只是这一看之下, 她不由地皱了眉。   裴岩心里一咯噔:“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不是,能修补倒是能修补,但是……”周幼宁将荷包翻来覆去仔细看了又看, “这磨损的痕迹好像有点奇怪。”   裴岩有些心虚,面上却没什么变化:“嗯,我也没想到。”   “不过还好,能修的。”周幼宁忖度着道, “侯爷, 如果单用同色的线补了,难免会看出痕迹。我想在上面绣花样遮盖,你看行吗?”   “可以。”裴岩很好说话的样子, “你看着来就行。”   “兰是花中君子, 绣一丛兰草怎么样?正好这荷包是绿色, 也不撞色。”周幼宁抬头询问他的意见。   “兰草?”裴岩心头一跳,不自觉回想起她那方手帕。他记得那手帕上绣的可也是兰草。他心内热流涌动,轻轻“嗯”了一声。   见裴侯爷将帕子给她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周幼宁只他是很在意这荷包,所以要看着她修补。她也没多想, 只请了他坐下。而她自己则放下手头的活计, 先给他修补荷包。   大概是想着两人对坐尴尬,正在忙碌的周幼宁忽然听到裴侯爷问她:“你一日三餐一般怎么用?”   “嗯?”周幼宁手上动作一顿,“就小厨房做些东西, 大家一块儿吃了啊。”   “哦。”裴岩弯腰自针线筐中取了快做好的香囊出来,随意看着,口中说道,“这样不好,就跟裴家欺负你这客人似的。”   “怎么会啊?裴家没人欺负我啊。”周幼宁失笑。不过她很快想到凝翠说过,裴侯爷只要在家,都是全家人一起用膳。后来他实在忙碌,才只得作罢。   “最近府里多了一个南边来的厨子,做的一手地道的南边菜。瑶瑶吃着感觉还挺不错,你也一起尝尝吧。”   “我么?”周幼宁有些诧异,“南边过来的厨子?”   她在京城四年,也渐渐熟悉了这边的气候,这边的菜肴。不过听到南边来的厨子,还是想起了记忆中的味道。   “是啊。”裴岩神情如常,“瑶瑶吃着新鲜,觉得还好,但是是否地道,恐怕得你尝了才知道。”   周幼宁没有说话。   裴岩瞥了一眼小厨房,皱眉:“你这厨房也太小了,能有什么吃的?偶尔吃个新鲜加餐还行。一直在这儿吃,说出去真让人以为我裴家待客不周了。”   周幼宁略一思忖,点头轻声道:“嗯,那我听侯爷的。”   她并不缺乏寄居别人家里的经历,深深懂得客随主便的道理。在宋家时,因为要避表姐风头,她几乎不在人前出现,在梧桐院一待就是四年。如今客居裴家,主人让她一块用饭,那便一块用饭吧。   裴家帮了她大忙,她只遗憾自己无法给予太多回报。是以这等小事,她自不会违拗他的意思。   裴岩对她的答案很满意,他唇角微微勾起,又问道:“你这香囊里放了什么香料,闻着还不错。”   周幼宁头也不抬:“有白芷、石决明、辰砂和丁香,是我让凝翠帮忙找的,有安神的功效。”   “唔。”裴岩略通药理,知道这些都能安气宁神,他状似随意道,“我近来多梦,看来也得做这么一个香囊放枕边了。你香料还有多余的么?改明儿找针线房的人……”   “何必这么麻烦?”周幼宁放下了荷包,“香料都剩的有。侯爷想要的话,我直接做了送给侯爷,岂不省事?”   这话正合裴岩的心意,然而他还是皱眉,沉吟道:“这样不好,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周幼宁笑笑,“做顺手了很快的事,正好布料和香料都有。”   于她而言,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何谈麻烦?   裴岩笑笑:“如此那就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周幼宁一边应着,一边手上动作飞快。不多时就将破损处补好。她换了根线,开始绣兰草。   裴岩沉默着看了一会儿,发觉她说那句“做顺手了很快的事”完全是事实,一点水分都不掺的。他为了讨要一个她亲手绣的香囊,还要费些小心思。然而他这一举动,也仿佛没在她心里掀起任何波澜。   原本荷包、香囊都是有些亲近暧昧的事物,轻易不送异性的,可她坦然得仿佛她自己只是个针线娘子一般。   这个推测让他心里头有些不舒服。先时他走在街上,都会有胆大的姑娘朝他投掷香囊荷包等物,但他那时对男女之情毫无兴趣,只会觉得烦,甚至连香囊也觉得女气。他心里很清楚,他对年轻姑娘而言,有着不小的吸引力。   可是她的情况好像跟他想的并不一样。   周幼宁不知道他的复杂心理,侯爷的安静让她能更加专注于手上的东西。很快她完工并收了针线,自己又反复看了看以后,才递给裴岩:“侯爷,您看看。”   裴岩面无表情接过来,扫视了一眼,他不得不夸赞一声,她的手真巧。这荷包原本被磨损成了什么样子,他心里很清楚。如今看不出丝毫破损过的痕迹,反而在绣上兰草之后看上去更加精致了。   “很好,多谢你了。”裴岩神色诚恳。   “不用谢,不用谢。”周幼宁满面笑容,心里为自己能帮到裴家人儿开心。   荷包已经修补好,裴岩也不好继续滞留,当即理了理衣衫,起身离去。   他看到院子里裴家家丁正在修剪松柏,心念微闪,他停下脚步,吩咐:“还有兰草吗?有的话,搬一盆到我房里去。”   家丁微微一愣,但还是很快点头:“是。”不过心里难免有些奇怪,侯爷一向不喜欢花花草草,怎么忽然想起来让人搬兰草到房间里去?现下也不是兰花开放的时节啊。   不过主子的决定,做下人的一般很少质疑,照办就是了。所以没多久,他们就挑了上好的兰草给送到侯爷房间里去。   —— ——   将手头上的香囊做好收尾后,就差不多到了快用晚膳的时候。周幼宁提前告诉凝翠,不在小厨房吃了。   “怎么了?”凝翠不解。   周幼宁眸中闪过笑意:“侯爷说,打南边来了一个厨子,现在就在裴家。做的一手当地菜,让我也去尝一尝。”   “你说张大厨,这我知道的。”凝翠了然,“那就去。你肯定也很久没吃过家乡菜了。”   “那倒也是。”周幼宁笑笑,“不过侯爷的意思好像是以后也要跟他们一起用膳,不想让人以为薄待我。要我说啊,侯爷就是想太多。他帮我正名,给我容身之处,已经帮我很多,谁会觉得他薄待我?”   这话她也就对凝翠讲讲,她总不会当着侯爷的面拂他好意。   到了晚膳时分,周幼宁如约来到厅堂。   看见她,裴瑶有一些意外,不过也没多问,只笑道:“待会儿你得好好尝一尝张大厨做的菜。”   周幼宁一笑,心中期待更浓。   被裴家兄妹夸赞过的张大厨果然出手不凡,周幼宁吃的满足,还比平时多用了半碗饭。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恍惚觉得裴侯爷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好几次。这让她吃饱喝足之后不自觉反思,是不是方才吃的太多或是吃相不雅?   想到这里,她脸颊隐隐发烫,心说,看吧,就为了一口吃的,给人看笑话了吧。   裴岩眼神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人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哪怕是她低头吃菜,他都能看出一些趣味来。   饭后周幼宁起身离去,临走时还在心里想着,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会让人以为没有教养,会被人瞧不起的。   周幼宁回到樨香院后,就让凝翠将先前做安神香囊的香料给找出来:“我得再做一个香囊。”   “给谁做啊?”凝翠随口问着,找了香料出来,忖度着道,“还能再做两个吧。”   “那就再做两个,一个给侯爷,一个给大小姐。”周幼宁细细看了看香料,再做两个足够了。   凝翠有些讶然,她看着周幼宁,欲言又止。   “怎么了?”周幼宁看出了她神情的不对。   凝翠犹豫再三,还是问道:“宁宁,你是想给侯爷做还是给大小姐做?”   “两个都给做吧,反正还能做两个。”周幼宁本来是想只给侯爷的,但是看到香料多,觉得给大小姐一个也不错。安神的香囊总没有坏处的,而且对她来说也不是大事。   凝翠动了动唇,她记得宁宁一开始说的是再做一个,后来看到香料多才改口说两个。那么这两个中肯定有一个主要,有一个次要。只是不知道主要的这个是谁?   她有些担心宁宁是想给侯爷送香囊,假借着给侯爷和大小姐的名义送。   毕竟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那时大小姐年纪还小,有时参加京中贵女的聚会,就会有人借着跟大小姐交好而去接近侯爷。侯爷对这种行为一向很反感的。她和宁宁关系好,宁宁如今又寄居裴家。她不想宁宁做令侯爷不高兴的事情,她怕宁宁因此而在裴家处境艰难,也怕宁宁伤心难过。   凝翠可是记得清楚,当年何训兰小姐倾心侯爷,一直没能得到回应,那个伤心呦。   于是,凝翠又深一步问:“那如果香料只够做一个呢?”   “能做两个的。”周幼宁又细细看了看,“真的只能做一个的话,就给侯爷啊。”   她不知道凝翠的担忧,所以回答地格外自然。   而凝翠却是心里一紧,不自觉揪紧了手帕,纤长的秀眉也慢慢皱紧了。她在思索着怎样委婉地告诉宁宁此事不可行。   周幼宁一面检视香料,一面道:“侯爷说他近来失眠多梦,想让针线房的人做一个。正好我这边现成的东西都有,直接给他做一个得了,省得麻烦。要是多了,给大小姐也做一个。不费事的。”   她语气坦荡自然,凝翠闻言略略松了一口气,但还是说道:“这种事儿,交给针线房的人去做就行了。你又不是针线房的人,老做这些干什么?”   她想她可能是想多了,宁宁或许并没有那样的心思。   周幼宁一笑,故意道:“不是你们夸我绣工比针线房的人好么?所以我就多做一点啊。”   见她眼神清澈,无一丝忸怩害羞之态,凝翠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她已经有了结论。肯定是她想多了。宁宁对侯爷并没有什么特别心思。也是,宁宁一门心思回家呢,怎么可能对侯爷有别样情愫?不过这样更好,这样就不会伤心难过。   —— ——   待她远去后,裴瑶偏了头问兄长:“大哥,你什么时候安排人送她回江南啊?”   一提到这个话题,裴岩就皱了眉,略微有些烦躁。妹妹裴瑶自小在京城长大,知道的事情不少。裴岩自然不能用路引难办这个借口随意糊弄她,只说道:“这事儿不急,快下雪了。这会儿送她回去,多半会被风雪堵在路上。不如先等一等。”   裴瑶不疑有他,只是点了点头:“也是,大哥说的有道理。”她停顿一下,又异常诚恳地道:“这世上坏人不少,等送她回去的时候,大哥你一定要多挑几个信得过的人,把她平安送到。”   裴岩胡乱应了一声,兴致不高,心里却想,世上坏人不少,所以才更应该把她留在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晚安啊 第36章 感情   周幼宁做香囊荷包等事物一向不慢, 才过得两三日,两个精致的香囊就做好了。   清早起来前往厅堂用早膳时, 周幼宁特意带上了两个香囊。   然而左等右等,并没有等到裴大小姐,只看见了侯爷。   周幼宁还要再等一会儿, 却听裴岩道:“别等了,坐下吃吧。”   “不等大小姐了吗?”周幼宁不解。   “不等了。”裴岩坐下,“她进宫去了。”   “咦?”周幼宁有些诧异,不过转念想到大小姐和皇帝关系匪浅, 那么她进宫也并不奇怪。她只轻叹一声:“可惜了。”   “可惜什么?”   周幼宁坐了下来:“侯爷上次提的香囊, 我做好了,特意做了两个,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想着给侯爷一个, 给大小姐一个。可惜大小姐现在没在, 就没法直接给她了。”   “做好了?拿来我看看?”裴岩似是极有兴趣的模样。   周幼宁自袖袋里取了两个香囊出来:“侯爷你看。”   裴岩接在手中,慢慢端详。确实做工精致,无可挑剔。但他悄悄抬眼看她神色,坦然自若,隐隐有些小小的得意与骄傲, 像是一个等待表扬的孩子, 而不像是一个将香囊送给了异性的姑娘。   没有羞涩、没有憧憬、没有期待。   这让裴岩心里那刚燃起的小火苗滋啦啦被浇灭了干净。他内心深处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她好像真的对他没有特殊情愫。   他以手撑额,轻轻按了按眉心。   “怎么了?侯爷。”周幼宁关切地问, “是头疼吗?”   裴岩心念微动,顺势回答:“是有一点点。”   “多半是昨夜没睡好。”周幼宁忖度着道,“我也是这样,只要晚上睡不好,早上就会头疼。”   听着她堪称温柔的话语,裴岩的心气稍微顺了一些,轻轻“嗯”了一声。不管怎样,她对他的关心都是真的。   “侯爷,你用手指头按一按。”周幼宁轻声说着,示意他看过来,“就像这样……”   看她格外认真的模样,裴岩不自觉勾了勾唇角。   然而看在周幼宁眼里,却是他不得其法。她有点急了,站起身,快步走到他身边,在太阳穴以及印堂穴处轻轻按了按:“就这样啊,是不是稍微缓解一些?没那么疼了?”   当她柔软而有些冰凉的小手碰到自己的额头时,裴岩身体不自觉绷紧,他鼻端嗅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幽香,“嗯”了一声,尽量自然道:“是好些了。”   “那就好。”周幼宁明显松了一口气,她收回手,回到了自己座位上,以过来人的身份道,“我以前也常这样。刚到京城时,刚进裴家时,后来自己琢磨出了方法,就好些了。”   听到她这句话,裴岩心里原本生出的一些旖旎情思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心疼。   她刚进京时,寄人篱下,宋家待她怎样,从逼她替嫁一事就能看出一些端倪来。而她刚进裴家那会儿孤立无援,连身份都不能自证,心里有多难过,可想而知。   裴岩沉声道:“你放心,以后不会再那样了。”   说话间下人端了早餐过来。   周幼宁回想着侯爷方才说的那句话,心里涌上淡淡的感动与庆幸。在身份明了之前,其实她已经想过了最坏的结果。没想到她幸运,遇上了裴家这样明事理的人家。最坏的结果没出现,现在已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   两人低头吃饭。   可能因为少了一个人,这顿早饭结束的很早。   略一收拾,周幼宁站起身,正欲告辞离去,却被裴岩叫住:“等一下。”   周幼宁闻言立时驻足,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他:“侯爷还有什么吩咐?”   裴岩仍坐着,身形不动,静默了片刻后,他才道:“我今日休沐,无事可做。”   周幼宁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她没说话,等他示下。   “你去换身衣服鞋子。”裴岩淡淡地道,“今天天气不错,我带你出去骑马。”   “啊?”周幼宁瞪大了眼睛,“侯爷要带我骑马?”   “嗯。”裴岩挑眉,“怎么?你不愿意去?”   “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周幼宁有点犯难,“主要是我不会啊……”   先前她不愿意直接承认,现下侯爷帮了她大忙,她也不想再糊弄他,是以对他极为信赖,丝毫没有隐瞒。   “正是因为你不会,所以才更要带你去骑马。”裴岩一脸正色,“你忘了那次在山道?如果你当时会骑马,直接从马上跳下来,或许也不会多出那些事端。”   他说的有理有据,周幼宁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裴岩也不看她,他睫羽低垂,继续说道:“技多不压身,你是想待在府里浪费时光,还是出去学门技艺,全看你自己了。”   他都这么说了,周幼宁如果还拒绝,那也太不识趣了。   她对自己说,多学一个本事没坏处。难得侯爷今日有时间有兴致,那就客随主便吧。于是,她点了点头:“好,那我全听侯爷的。”   “嗯。”裴岩这才点头,稍微露出了一些满意的神色。   “那侯爷,我丑话说前头,你可千万别嫌我笨啊。”周幼宁笑道。   裴岩板了脸,故作严肃:“真笨得学不会,那就不要吃晚饭了。”   周幼宁一怔,继而轻笑出声。她也知道侯爷是在同她说笑,就故意道:“不能吃饭?这么严重?那没办法,只能努力学了。”她冲他福了福身:“那,我先回去了。”   她一回到樨香院,就让凝翠帮忙找些方便行走的衣服:“还有上次侯爷让人做的那些方便走路的靴子呢?也找出来。啊呀,我还没试过……”   凝翠一面帮忙找着,一面问:“好好的你怎么想起找那些了?”   “找出来穿上去骑马啊。”周幼宁换上凝翠刚找出来的衣服,“侯爷方才说,他今日有空,要教我骑马。这机会不能错过。”   凝翠将靴子递给她,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神情有些复杂:“侯爷要教你骑马?”   “是啊,他是这么说的。”周幼宁低头换靴子,头也不抬。   凝翠犹豫了一瞬,还是问:“侯爷为什么忽然提出要教你骑马?”   她有些担心,会不会是因为宁宁说了什么暗示的话。   听到这个问题,周幼宁手上动作一顿,思忖着回答:“我也不太清楚。侯爷期间提到过那次在山道我不会骑马没能及时跳下马背的事情……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   凝翠想了想,金光寺那天的细节,她后来有听宁宁提过,知道歹徒被制住后,又突然暴起,导致宁宁和侯爷从山道滚了下去。   这么说的话,侯爷此举倒也不是毫无缘由,未必就是她担心的那样。她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那有可能。裴家很多人都会骑马,大小姐八岁的时候,就会了。你不会骑马,到底是有一些不方便。”   不过将来宁宁回到江南嫁人,可能一辈子都生活在深宅大院,学不学骑马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但是看宁宁似是兴致不错,凝翠终究是把最后那句话给说出口,只是帮着宁宁绾了一个牢固方便的发髻:“那你好好学吧,趁着还没离开京城,多出去走走。以后啊,机会就少了。”   “是呢。”周幼宁灿然一笑,“那我先去了。”   她收拾停当后,坐上马车,跟着裴侯爷回京郊裴家马场去。   到裴家的马场后,她下了马车。尽管之前已有过心理准备,但是看到这么大的马场,她仍是颇为震惊。   蓝天白云,视野广阔,果真与高墙围起来的四方天空很不一样,人的心情立马就舒畅起来。   “喜欢这儿?”裴岩在她身后问道。   略一迟疑,周幼宁大力点头:“喜欢,很喜欢。”   “瑶瑶也喜欢。”裴岩双手负后,目视前方,慢悠悠道,“她八岁学会骑马,人还没有马背高,也能骑得似模似样,连先帝都赞不绝口,甚至将这马场赐给了裴家。说是赐给裴家,其实就是赐给她的……”   周幼宁听着双目圆睁,裴大小姐也不过才十二三岁,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看上去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竟然有这样的本事么?一时之间,她心内既震惊又敬佩。   裴岩瞧她一眼,气定神闲:“你年纪是她那时的二倍,总不会连那会儿的她都不如吧?”   周幼宁心说,那还真有可能。不过这种灭自己威风的话不太好这个时候说出口。于是她略微提高了声音:“我会努力的!”   裴岩勾了勾唇角:“去吧,去选马吧。”   “好的。”   —— ——   裴瑶被传召进宫一事,实属突然。在前往皇宫的途中,她一直在思索高太后忽然传唤她的原因。   今上萧鄞生母早亡,由她姑母裴皇后抚养长大。后来裴皇后与端怀太子先后去世,先帝立继后,并没有从后宫妃嫔中选择,而是迎娶了高家女为皇后。   先帝大婚后没几年,就驾崩了。萧鄞继位,他生母与养母皆已仙去,就尊先帝的第二任皇后高氏做了太后,是为高太后。   高太后年轻守寡,不满二十岁的她比皇帝大不了几岁,既没生他,也没养他,但到底是顶了个嫡母的名头。本朝以孝治天下,是以尽管如此,皇帝仍对高太后甚是尊重。   皇帝的态度在这里,其他人对高太后自然也不敢怠慢。   高太后昨晚派了人到定北侯府传话,说想见一见裴大小姐。裴瑶心里莫名其妙,她跟高太后连面都没见过,高太后叫她做什么?尽管心里这么想着,但她还是一大早就从裴府出发,前往皇宫。   进宫以后,小太监领着她径直去了高太后所住的宫殿。   裴瑶还未进到内殿,就听到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你不必担心,哀家自有办法。等她来了……”   话说到这里就没了声音,裴瑶心知是领路的太监去回话打断了对话。   过得片刻,那太监去而复返,含笑请她进去。   裴瑶低头进去,躬身施礼。   “快快免礼,坐下回话吧。”高太后笑道。   裴瑶道了谢才小心坐下,眼角的余光暗暗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太后以及她身边的少女。   高太后端详了一会儿,轻声道:“原来这就是裴家的大小姐,果然生的很有福气,脸多圆啊……”   裴瑶闻言,嘴角不自觉一抽。她年纪尚小,脸上婴儿肥未褪,一张脸圆圆的。她嘴上不说,但心里对这一点颇为介意,没想到第一次见太后,就被对方直接点出来。然而对方是太后,她也不能发作,只能红着脸做懵懂状。   偏生高太后又继续道:“庭萱,你说是不是?”   高太后身旁坐着的那个清秀少女立刻接话:“是挺圆的。”说完掩唇而笑。   裴瑶视线微移,看向这位粉衣少女。这少女看着也就十五六岁,瓜子脸大眼睛,颇有几分楚楚动人,唯一不足的是肤色微黑,涂了粉后白的有点不太自然。   高太后笑道:“哀家听皇帝提起过你,说在他心里啊,你跟他亲妹妹差不多。你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皇帝是你亲人,那哀家自然也算你半个长辈。你如果有想吃的、想玩的,或是受了委屈,进宫跟哀家说也是一样的。”   裴瑶回过味儿来,知道高太后这是在示好。她立时站起身,很受感动一般,笑嘻嘻的:“那可多谢太后啦。可惜我大哥管得严,我不能经常来打扰太后的。”   “你大哥?”高太后忽的一笑,瞥了那个叫庭萱的少女一眼,似笑非笑,“你大哥也是关心你嘛,是不是啊,庭萱?”   裴瑶注意到庭萱的脸颊腾地红了,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像是在脂粉上又涂了一层胭脂,倒比先时还好看一些。   “太后!”庭萱嗔道。   高太后“啧啧”两声:“害羞什么?难道哀家说的不对?难道之前对裴侯爷赞不绝口的不是你?”   “太后,您别说了……”庭萱的脸更红了,她甚至顿足,小儿女情态十足,“我只是觉得他有君子之风罢了。”   这语气,分明是关系极其亲近的人才会有的。   果然,接下来裴瑶就听高太后介绍:“瑶瑶,你认得她吗?她是哀家的姨表妹妹,姓杜,闺名叫作庭萱,比你大了几岁,你叫她杜姐姐就行。她听说你会骑马射箭,又羡慕又佩服的,想时常到你们家向你讨教讨教。”   裴瑶眨了眨眼,思绪急转。   联系到方才提到大哥时,两人的古怪反应,她隐隐猜测这事儿可能和大哥有关。再结合这略微有些错乱的辈分,她心里差不多已经有了答案。   这答案对她而言并不陌生。毕竟之前她还参与京中贵女聚会时,就时常有人主动跟她交好,但目的却是她兄长。   裴瑶有些厌烦这种事情,仿佛她本人毫无优点,所存在的意义仅仅是兄长的妹妹而已。而且,她记得大哥说过,他心里有人。她觉得大哥心里那个人,应该不是这个当面议论她脸圆不圆的杜小姐。   从高太后的角度,只看到裴瑶皱了眉,圆圆的脸上露出十分为难的神色来。高太后心里一沉,面上有几分不悦:“怎么了?”   裴瑶小声道:“太后,这不行啊。”   “怎么不行?”   “太后是我的长辈,这位杜姑娘是太后的表妹,那我应该叫她杜姑姑,杜姨姨,怎么能叫杜姐姐呢?”裴瑶一脸认真。   高太后一怔,与杜庭萱对视了一眼,立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焦急。她轻咳一声:“瑶瑶,不是这么算的。你们年纪相仿,她只比你大了几岁,自然是姐妹相称,什么姑姑、姨姨的,不必再提了,听哀家的,就叫姐姐。”   裴瑶仿佛根本没察觉到太后的不悦,有些固执地道:“可是,算辈分又不是算年纪。太后也只比我和皇上表哥大了几岁啊。”   她刚提到皇帝,外面就有人高声道:“皇上驾到!”   裴瑶眼睛一亮,立时站起身。   皇帝萧鄞快步走入,冲太后施了一礼,闲闲说几句话后,就道:“瑶瑶,你出来一下,朕有些事要问你。”   裴瑶应了一声,却没行动,只拿眼睛瞅着高太后。   高太后心情烦躁,随便挥了挥手,任她离去。   裴瑶刚随着皇帝走出太后所住的宫殿,就问:“你怎么来了?”   “朕听说太后召你进宫,怕你受委屈,就过来看看。怎么样?没事吧?”   裴瑶摇了摇头:“我没事,不过,我问你一件事。太后是不是想让我大哥跟她表妹……”   “你知道了?”皇帝有些意外,“她是提了,不过朕没答应,只说表哥的婚事,朕不好做主。她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裴瑶圆圆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说我脸圆。”   皇帝一怔,继而噗嗤一声笑了,伸手摸了摸她脑袋:“你本来就脸圆啊!”   裴瑶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理你了。”   “好了好了,朕逗你呢。”皇帝忍着笑,“你脸圆也是最好看的小姑娘。”他收敛了笑意,正色道:“太后确实有意让她表妹嫁到裴家,也想通过你让那位杜小姐和表哥多接触。这事儿你其实不用管,如果表哥中意……”   他那句“那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裴瑶瞧他一眼,笃定而自信:“我大哥不会中意的,他有意中人。”   “谁啊?”   “我不知道。”裴瑶皱眉,“他没跟我细说。”   她忽然觉得不对了。距离上次大哥自称心里有人到现在已经有快一个月了,怎么这事儿一丁点动静都没了?大哥到底行不行啊?用不用她反过来以好姐妹的身份去接近一下那姑娘,给大哥说说好话?   裴瑶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被她怀疑的大哥裴岩还在她的马场里。   —— ——   马场里的马很多,有高有矮,有胖有瘦。   周幼宁挑选了一会儿,指着一匹低矮但颇壮的马:“就它了!”   裴岩神情古怪:“你确定了?”   “对啊,就它了。”周幼宁一脸认真,“这个矮,大概跑不快,就算摔下来,应该也不会多疼吧?”   “这匹叫疾风,跑起来究竟有多快,你听它名字就知道了。”裴岩淡淡地道,“不过,我肯定不会让你摔下来就是了。”   教她骑马,是他想了很久后结合自己的动心过程所做出的决定。远离裴家这个熟悉的环境,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做比较刺激的事情,想来应该不难培养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晚安啊 第37章 骑马   周幼宁听裴侯爷说她好不容易挑选出来的马名叫“疾风”, 她顿时苦了脸,正想说一句“那我换一匹”, 却听侯爷淡淡地续了一句“不过,我肯定不会让你摔下来就是了。”   他这句话说的笃定而又自然,周幼宁不由地微微一怔, 收回了到嘴边的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对裴侯爷有种莫名的信任感。他既然说了不会让她有事,她就真的信他。   可能是被他的自信所感染,她没再提换马的事, 只笑道:“是吗?这么厉害, 那我更要好好学啦。”   裴岩含笑点一点头,一面教人将疾风牵出来,检查马鞍辔头等事物, 一面细致地同她说起骑马的注意事项来。   周幼宁认真听着, 一一记在心里。   然而当她真正骑在马背上时, 依然忍不住心里发虚。她双脚不能紧挨着土地,这感觉让她手心直冒冷汗。明明上次从山道回裴家时,她因为“扭了脚”而坐在马背上被人牵着回家时,还没这么严重。   然而一眼瞥见亲自为她牵马的裴侯爷,她奇迹般地竟然镇定下来, 心里的惧意也渐渐消散了一些。她稳了稳心神, 告诉自己大胆一些。怕什么呢?有侯爷在这儿护着呢。就像他说的,他肯定不会让她摔下来的。   这么一想,她原本僵硬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 按照他之前说到的要领,试着去琢磨去熟悉。   “我松开缰绳,你先沿着马场慢慢骑一圈。”   “哦,好的。”周幼宁应了一声,一看到他松开缰绳,她立刻高度紧张起来,脊背挺直,双目炯炯,直视前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身下的马越跑越快。她全神贯注,隐隐约约听到侯爷似乎在身后喊着什么,可她听不清楚,也无心去听。   她视线微移,眼角的余光看到裴侯爷也骑了一匹马,就在她身旁不远处。他勒着缰绳,始终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周幼宁眼睛一亮,心里有个声音:有侯爷护着我,怕什么呢?   彻底摆脱了恐惧与紧张后,她的动作越发自然熟练起来。控制马和控制针相比,都不算容易,但也都有技巧。她要做的就是渐渐掌握这些技巧。   她骑着马在马场上跑了一圈后,已是满头大汗。   勒紧了缰绳后,她忍不住道:“还好还好,没给它摔下来。”她想擦拭一下脸上的汗,但一摸袖袋,发现今天早上又换了衣服,出门急,没有带手帕。   “你怕什么?不是有我在吗?”裴岩掷了一块手帕给她,“擦擦汗,省得吹了风着凉。”   周幼宁刚跳下马,就看到手帕飞到自己面前,她想也不想下意识接在手里。她拿着手帕,有些许犯难,手帕这种事物,也不好随便用别人的。可是侯爷好心借给她用,神情坦荡,处事大方。她如果拒绝,好像也很奇怪。   见她拿了手帕之后踌躇不定,裴岩脸上笑意微敛,缓缓说道:“干净的,还没用过。”   “……”周幼宁的脸腾地红了,心想,她这般扭捏作态,侯爷会不会以为她嫌他脏?天地良心,她真没有这个意思。   为了表明自己丝毫没有嫌弃。周幼宁拿着手帕不管不顾在脸上胡乱擦了擦,她讪讪一笑:“不是,我是怕弄脏了侯爷的帕子,惹侯爷不高兴,是我想岔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帕子,素蓝手帕,还挺淡雅,干干净净,有一股淡淡的皂角味道,并不难闻。她又扯着嘴角试图露出一抹微笑来,可脸颊却不知怎么的,有点发热。   裴岩移开了视线,没再说话。   周幼宁小心将帕子折叠好,有些不好意思:“侯爷,我,我洗好了以后再还给你。”   “……嗯。”   凉风吹过,周幼宁轻轻摇了摇头,赶走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她小声问:“侯爷,那我再跑一圈儿?”   “去吧,多练习一下。”见她将手帕收了起来,裴岩唇角微勾,露出淡淡的笑意。   得到他的同意后,周幼宁再次上马,驱马前行。   蓝天白云,和风阵阵。在广阔的马场骑马真是一件令人心旷神怡的事情。   周幼宁这回与上次相比,要熟练了一些。然而她身下的马却不知为何,没有上次乖。   忽然,疾风前蹄高高扬起,整个马背几乎要直立起来。马背上的周幼宁大惊失色,手里的缰绳被挣掉。   眼看着她就要被疾风给甩下马,忽然她腰间一紧,似是被绳索箍着,整个人腾空而起,继而稳稳地落在了另一匹马的马背上。   周幼宁一颗心在短短数息间浮浮沉沉。直到发现自己安然无恙,身下是马背,身后是人的怀抱,她的心才回落到肚子里。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的人是侯爷。   马场的人不多,离她近的、又能在危急之际护她周全的,也只有裴侯爷了。   “怎么样?没事吧?”   裴岩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奇异地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一时之间,她又是感激,又是后怕。她摇了摇头,眼泪后知后觉吧嗒吧嗒直掉:“我没事,侯爷,真的是多谢你了。要不是有你,我肯定……”   “胡说什么?”裴岩打断了她的话,“我说过,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嗯。”周幼宁重重点了点头,然而她心里的感激与庆幸并未减轻多少。   裴岩并没有立刻让她下马,而是仍然保持着先时的姿势带着她在马场慢慢骑行。   起初周幼宁还沉浸在方才那惊现刺激的一幕中,庆幸与后怕并存,心跳加速,心绪茫然,也没工夫去想别的。大约过了半刻钟以后,她才渐渐感觉到不对来。   她跟侯爷共乘一匹马上,他自她身后握着缰绳,她坐在他前面。若是不明就里,感觉就像是她被他圈在怀里一般。   这姿势、这状态,真的太奇怪了。   “……要学会小颠,就是跟着马的节奏。马快你也快,它慢你也慢……”偏生裴岩还在认真同她说着学骑马的要领。   此刻,周幼宁在他身前,看不见他的脸,但是她几乎能想象出他一本正经、认真严肃的样子。她叹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周幼宁啊周幼宁,你不太不应该了。人家好心教你骑马,你怎么还在想有的没的?   听到了她的轻叹,裴岩停住话头,直接问:“怎么了?”   “侯爷,我想先歇一会儿,有些累了。”周幼宁自然不好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好在裴岩并未追问,只是“嗯”了一声,纵身自马背跳下。他站定后,又向她伸出手:“能跳下来吗?”   “能的。”周幼宁没有让他扶,自己撑着马鞍跳下。   “初次学骑马可不太容易,你如果累了,就先喝些水、歇一歇。”   马场里有小舍,平时有好几个养马人看马。今日难得裴侯爷带人过来,他们热情招待,拿出了他们最好的茶点和饭菜。   午间,他们简单用了午饭,略休息一会儿后。   裴岩抬了抬下巴,问:“还练么?”   周幼宁大腿隐隐有些痛,想到午前所经历的一切,寻思着都这样了,也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她咬咬牙,态度坚决:“练!总不能连大小姐八岁时都比不过。”   裴岩勾唇一笑,放下了茶杯:“有志气。”   听着他这似夸赞又似揶揄的话,周幼宁脸颊发烫:“侯爷,你就别笑话我了。”   裴岩似笑非笑:“不是笑话,是鼓励。”   周幼宁没说话,心想,姑且就当做是鼓励吧。   午后再度练习时,周幼宁明显又稳了许多。她记着侯爷说过的要领,认真专注、胆大心细。   她倒没什么可害怕的,大概是因为她心里清楚,会有人护着她,不让她陷入危险的境地。   她骑马在马场跑了好几圈,原本扎的很牢固的发髻,也微微有些散了。   十一月的天黑的有些早,几圈下来,就已经时候不早了。   裴岩驱马不紧不慢追了上来:“基本上可以了。”   “真的么?”周幼宁一双眼睛写满期待。   “嗯,算是会骑了。”裴岩双眸中蕴藏着淡淡的笑意,“不过也仅仅是会骑而已。要想骑的好,还得多练。”   短短几句话让周幼宁的情绪低落了一些,她“哦”了一声:“那等我有机会了多多练习吧。”她有些遗憾:“可惜等我回江南,那恐怕练习的机会就少了。”   “可以不回去。”裴岩脱口而出,他神情如常,“侯府也不是没你的容身之地。”   “咦?”周幼宁有些意外,她皱了皱眉,下意识以为这是裴侯爷对客人的客套话。她微微一笑:“话是这么说,我怎好一直打扰侯爷?终究还是要回家的啊。”   她的反应让裴岩心里有些不快,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他抬头看了看天:“好了,不早了,回去吧。”   “嗯,好的。”   回去之际,仍是周幼宁坐马车,裴岩骑马。   在马场骑马时,可能是还处于兴奋中,周幼宁只隐隐觉得大腿有点疼。此时坐在马车里,她感觉大腿不仅仅是有点疼这么简单,而且她腰都一阵阵发酸。   到了下马车的时候,她刚咬牙跳下马车,腿就一阵发软,差点跌在地上。   幸好身后有一双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胳膊。   周幼宁抬头冲裴岩笑了笑:“侯爷,我就知道是你。多谢了,我只是有点腿软。”   “你身体太弱了,回去好好歇着。”裴岩松开了手。   周幼宁答应下来。   待回到樨香院,一见到凝翠,她就道:“凝翠,我要死了,我腿好疼。”   刚听到她说要死了,凝翠吓了一跳,再听她说腿好疼,凝翠有些哭笑不得:“第一次骑马都是这样的,你先吃点东西泡个澡,看看破皮了没有。我找些药给你涂上。”   “我不想过去吃饭了,我就在樨香院用一点吧。”周幼宁道,“不想走路啊,一步都不想动啊。”   凝翠看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既好笑又心疼:“那你以后还想骑马吗?”   “我要是不再骑马,今天的苦不就白吃了?”周幼宁坐在藤椅上,“凝翠,我跟你说,我今天……”   她本想说今日骑马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被侯爷及时给救了的事情,但是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又咽了下去。   这些天她跟凝翠相处时间久,感情也好,基本上有什么事、什么话都跟凝翠说。可这次她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今天怎么了?”凝翠倒了一盅茶递给她。   “……今天啊,今天太累了……”周幼宁喝了茶,不再细谈今天的事情。   等她到了沐浴的时候,才忽然发现了多出来的帕子。   待她出浴换了寝衣,凝翠拿着一个精致小巧的药瓶走了进来:“宁宁,你腿还疼得厉害吗?侯爷让人送了药过来,说抹了会好受一些。”   “啊?”周幼宁眨了眨眼,“什么药?治腿疼的?我来看看。”   凝翠将药瓶递给她,眼角的余光却看到那条多出来的帕子。宁宁的许多事物都是她帮忙打理,见到陌生的手帕,不免多看了两眼,奇道:“这是你新做的?”   “哦?”周幼宁顺着凝翠的视线看去,待发觉凝翠看向的是侯爷借给她的帕子,她心里无端地紧张起来。然而她面上却极其自然,“不是我的,是侯爷的啊。我今天忘带帕子了,弄脏了他的帕子,要洗了还他的。”   凝翠一寻思,果真是忘了给宁宁准备帕子。她也不疑有他,只说道:“交给我吧,我拿去洗了。”   周幼宁想让凝翠放下帕子留给她自己洗,但她动了动唇,到底是没说出口。   晚间凝翠帮她涂药膏,药膏清清凉凉,闻着还有淡淡的清香,并不难闻。   凝翠的手劲儿也轻,仿佛是在帮她按捏酸软的腿。   可是周幼宁也不知道自己是这么回事,没来由地一阵心烦意乱。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这个味道不太好,凝翠,我们熏点香吧。”   这等小事,凝翠并不会拒绝。她笑一笑:“好呀。”顺手点了一支安神香。   安神香有令人安气养神的功效,周幼宁闻着这味道,心渐渐安静下来,慢慢进入了梦乡。   而同在定北侯府的裴家兄妹,还未入睡。   裴岩略休息一会儿,收拾停当后去见了妹妹。他知道裴瑶今日进宫,自然要了解一下她在宫里发生的事情。   裴瑶正拿着一团线逗那只叫富贵儿的猫,听闻兄长过来,直接让人将猫抱了下去,站起身接待兄长。   她一张圆脸严肃异常:“大哥,你今天去马场了?怎么我回来没看到你啊?”   她从宫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他,想告诉他,高太后及其那个姓杜的表妹想打他主意。谁知他竟不在府里。她问了以后才知道他去马场了。   “嗯。”裴岩略一点头,在椅子上坐了,“你今天进宫怎么样?高太后没有为难你吧?”   他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他知道高太后没有子嗣,娘家也无甚势力,唯一的凭仗是皇帝对她的尊重。这样一个太后,多半不大管事,只享清福,应该不会为难他妹妹。   “没有为难我,倒是为难你了。”裴瑶神色有些古怪。   “嗯?”裴岩皱眉,“此话怎讲?”   裴瑶望着兄长,一字一字道:“高太后有个表妹,看上你了。”   裴岩两条浓眉立时蹙起:“你说什么?”   高太后?表妹?都是谁啊?   裴瑶看他的眼神有些幸灾乐祸:“是个长的很好看、可惜有点黑的姑娘。不过你不用太在意,涂了粉就看不出来了……”   “瑶瑶!”裴岩沉声问,“她们是怎么跟你说的?”   “你也别太担心,太后和她表妹是有这个意思,还跟他提过了,可能是想让他赐婚。可是呢,他帮你拒绝了,说你的婚事他不好做主。太后这才找我呢,我也帮你拒绝了。你放心,我也没说别的,只说太后的表妹是长辈。反正我年纪小,又有他在,说错了话也没什么。”裴瑶安慰兄长,“只要她没当面对你提起,应该都没事的。”   裴岩皱眉,知道妹妹所说的“他”是皇帝。如果不是此刻有更要紧的事,他大概会提醒妹妹注意称呼。   裴瑶又道:“不过,大哥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不是说你心里有个人吗?都过去一个月了,怎么还没动静啊?要是真不行,你还不如……”   “你急什么?”裴岩斜了妹妹一眼,他端起桌上的茶杯,不紧不慢饮了一口,“才一个月而已,这种事急不得,要一步一步,徐徐图之。”   不过瑶瑶的话倒是提醒了她,他得加快行动了,以免夜长梦多。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晚安啊感谢在2019-11-10 23:23:59~2019-11-11 23:16: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egin 16瓶;苜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般配   兴许是白天太过辛苦, 周幼宁这一觉睡得很熟。   次日早上醒来时,她仍觉得大腿、后腰隐隐作痛, 动都不想动。   她懒洋洋的换了衣服,梳洗完毕,对凝翠道:“你让人帮我回一声, 就说我现下身上不舒服,就不过去了,小厨房胡乱吃点得了。”   凝翠回想着昨晚给她上药时她的模样,点一点头:“也好, 那你歇着, 我过去一趟好了。”   她担心小丫头说不清楚,干脆自己走了这一遭。   侯爷与大小姐正在厅堂等候,见到凝翠过来, 有些奇怪。   裴瑶直接问:“宁宁没过来?”   “没有。”凝翠笑笑, “侯爷, 大小姐,她今日身上不爽利,就不过来了。”   “不爽利?”裴瑶有些惊讶,“是生病了吗?请大夫了没有?”   裴岩忽然轻咳了一声。   凝翠笑一笑:“回大小姐,不是什么病, 是刚学骑马, 今儿走路有点不方便。”   “哦,是这样啊。”裴瑶点点头。她会骑马,自然知道初学者难免会不习惯, 也不以为奇,只说了一声,“那就让她好生歇着吧。用药了没有?”   “回大小姐,侯爷昨天已经让人送了药过来,用过药,好些了。”   凝翠施礼告退后,裴瑶才转过头来问兄长:“大哥,昨天你去马场是和宁宁一起的?”   “……嗯。”裴岩神情不变,“是带了她一起去。她不会骑马,就教了她一会儿。”   裴瑶一时也没往别处想,只有点遗憾:“怎么不等我一起去?我的骑术可不差,让我教她啊。”   “你?”裴岩唇角微勾,“就怕你没那个耐心。毕竟她在这方面天赋远不如你。”   “大哥,不是我自吹,你也不看看,这方面天赋比我强的有几个?”裴瑶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骑术了,“我要是教她,肯定一天就学会了。”   裴岩只是一笑,没再说话。他当然不会告诉妹妹,教她本领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培养感情。   兄妹两人一起用膳,不再提起此事。   而周幼宁自马场回来后,接连歇了两天,又是抹药,又是休息,这才觉得好些了。她也不好意思再窝在樨香院,就又去了厅堂同裴家兄妹一道用膳。   这天用过晚膳,裴瑶率先离去。周幼宁也跟着起身,她刚行数步,就被裴岩叫住:“等一等。”   “侯爷,怎么了?”   裴岩淡淡地道:“我明天不忙。”   “是还要去马场吗?”一想到骑马,周幼宁期待之余,大腿又有些隐隐作痛。   “是骑马,但不是去马场。”裴岩眸中闪过淡淡的笑意,“你还记得山脚下那对老夫妇吗?我明天想去登门拜谢。你要一起去吗?”   周幼宁眨了眨眼,回想起那天在山脚下的事情来。她当然记得那对收留了他们的老夫妇,那夫妇俩还不但给他们提供了住所和膳食,还把衣服借给了他们。临走之际,那老妇人拉着她的手颇为不舍的模样。   她点了点头:“好呀,那我也去。”   裴岩点头:“那好,明天我们出发。”   周幼宁回到樨香院后,同凝翠说起此事,感叹道:“侯爷真的是重情重信。这种给与过帮助的人,很多人转头就忘了。侯爷那么忙,不但记得,还会亲自登门道谢。”   凝翠有些意外,但还是说道:“侯爷为人本来就很好啊。”她帮周幼宁整理衣服,口中说道:“天又冷了,该穿厚衣服了。”   周幼宁叹一口气:“唉,也不知道路引什么时候能办好。”   虽然裴家人待她不错,但是留在此地也不是长久之计。   凝翠温声安慰她:“朝中有人好办事,有侯爷呢,会好的。”   次日清早,用过早膳后,周幼宁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等着裴侯爷去一起答谢那对老夫妇。   裴瑶瞥了他们一眼,有些意外:“你们是要出门?”   周幼宁简单回答:“对,金光寺那次,我们幸得一对老夫妇帮助。正好今天侯爷有空,就去登门拜谢。”   裴瑶眨了眨眼:“哦,原来是这样。”   “走了。”裴岩似是有些不耐。   周幼宁一声,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裴瑶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不知怎么回事,她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大哥和宁宁,是不是有些亲近了?   因为这次出门是骑马,周幼宁也没带人。她自忖掌握的不太熟练,是以格外小心。好在她只要一瞥眼,裴侯爷都在她不远处。这让她内心深处莫名感到可靠,好像并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   裴岩始终神情淡淡,但是并没有错过她偶尔瞥过来的视线。他心情不错,微微勾了勾唇角。就说嘛,他的方法还是很管用的。   他们出城以后,速度渐渐快了起来。   裴岩带路,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曾经投宿过的人家门口。   裴岩率先跳下了马,站立在周幼宁马前,伸出了手,问:“用帮忙吗?”   “不用。”周幼宁动作利落,也跳了下来。然而她发现,她跳马时,裴侯爷的双手有一个去保护的姿势。   这个小细节让她微微动容,然而她并没有让这种情绪停留太久,她只是说了一句:“我去敲门。”   笃笃笃敲门声响后,门就被打开了。   老夫妇看见他们,甚是惊喜:“是你们呀?你好些了?”   “好些了好些了。”周幼宁连声回答,“大娘,我们是来道谢的。”   她说话时,裴岩已经将备好的厚礼递了过去。   “来都来吧,还带什么礼物?”老妇人笑呵呵道。她见这两人衣衫打扮都不俗,也能猜出这礼物不一般,“你们能回来看看我们就很好了,不用带礼物,我们也没能帮你们什么忙。”   老妇人说着将他们迎了进去。她牵着周幼宁的手,一脸慈爱的笑意。   故地重游,周幼宁这回的心情与上次截然不同,也有了闲情去打量周遭的布置。她笑嘻嘻道:“要得要得,特意带来的呢。你们要是不收,我心里会不安的。”   她与老妇人说话,裴岩只在旁边默默坐着。   老妇人笑道:“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只能收啦。”   “可惜上次借你们的衣服……”周幼宁微觉歉然。   “不妨事,都是家常衣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妇人笑了,压低了声音,悄声问,“你们这次是不是回金光寺还愿,顺便到这边看看?”   “啊?什么?”周幼宁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们上次不是去金光寺求子么?过去了一个多月,我以为佛祖已经显灵了呢。”老妇人忽然“咦”了一声,“你怎么现在做姑娘打扮了?”   周幼宁眨了眨眼睛,脑袋有些发懵,求子?显灵?还愿?她隐隐约约好像回想起了一些什么,有些哭笑不得,而脸颊却又隐隐发烫,尴尬难堪而又无措。   她下意识瞥了裴侯爷一眼,见他正与那老伯一起喝茶,似是没听到她们这边的动静。   知道他没听见,周幼宁心里的尴尬稍微减轻了一些,她小声道:“不是,我本来就是个姑娘,上次也不是求子。”   老妇人一脸讶然,惊道:“你是个姑娘?你们,你们不是两口子?”   周幼宁想着自己上次来时做妇人打扮,也难怪这个大娘误会。她深吸了一口气,稳一稳心神:“我们当然不是。上次是事出有因,胡乱打扮的。”   她也不好细说被迫代嫁、恢复身份一事,只含糊带过。   老妇人看一看她,又看看远处的裴岩,颇为遗憾:“嗨,我还以为你们是两口子呢,想着你们感情好,有娃娃是早晚的事。原来不是两口子啊……”   “大娘误会了,我们真不是……”周幼宁一面解释,一面悄悄看了正慢慢饮茶的裴岩。她忍不住想,大娘说他们感情好,他们真的感情很好么?侯爷是对她不错,可那仅仅是因为他人好吧?   她想,说来说去,还是上次她的打扮让大娘先入为主,以为他们是夫妻,所以才会误会什么两口子,生娃娃。   她跟裴侯爷,怎么可能嘛!   她这么一解释,老妇人反而更遗憾了:“真可惜,那他成婚了吗?他要是没成婚,你嫁给他就挺好。我看他对你不错,上回你生病,他可是一直照顾你。”   周幼宁哭笑不得,她知道上次她发热,裴侯爷照顾她的事情。她自然也有感激之情,可是,什么叫他要是没成婚,就嫁给他?她是要回江南的啊,而且裴侯爷……   她又看了裴岩一眼。人和人相处久了以后,对外貌就不再格外关注。这会儿她存心去看,才又注意到他眉目舒朗,器宇轩昂,连侧脸也很好看。她记得凝翠说过,早几年,裴家还没出事的时候,想和裴家结亲的人很多。连她表姐宋元婧,作为京城第一美人,能和裴二公子定下婚约,还是因为她落水后被裴二公子救了,两人湿衣相贴,所以才订婚。裴侯爷的婚事,恐怕只会更慎重。   她默默叹一口气,心说,也不知道他将来的妻子是个公主还是个郡主。一想到这里,她竟然有些怅然。希望他的妻子一定要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啊。   周幼宁笑了笑:“他没成婚,不过我们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你们长的多般配啊……”   周幼宁低头一笑,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可能因为,我以前叫他大哥?”   “你们?”老妇人讶然,“你们是兄妹俩啊?怪不得都长的好看,不过长的倒是不像……”   周幼宁知道她误会,也没去解释。因为如果真要解释,那可太麻烦了。而且这中间涉及的人也很多,一时半会儿根本解释不清楚。   这对老夫妇平时只有夫妻俩待在这里,难免寂寞。如今有人探视,自是欢喜。老妇人更是做了拿手的好菜来招待他们。   其实这些饭菜远不能和侯府的佳肴相比,可周幼宁吃的很开心。她父母双亡之后,对于别人的善意都怀有感激之情。   裴岩也很捧场的样子,一顿饭,他们宾主尽欢。   只是当周幼宁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裴侯爷身上时,不知为何,她隐隐会感到一些别扭,是以飞快移开视线。   她的这些异样,当然瞒不过裴岩的眼睛。那个老妇人对她说了什么,他几乎能猜个大概。因为上次那夫妻俩就误会了他们的关系。所以,对她的别扭,他并不意外,甚至还有些乐见其成。   他心想,别扭了好,别扭了说明有过其他的心思。他最怕的就是她一直坦坦荡荡,就像她帮他缝补荷包、给他香囊时那般。   那种坦荡自然,才是最可怕的。   现在不正一点点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么?他就是要扰乱这一池春水。   他们并未在这老夫妇家中逗留许久,吃罢午饭后,略坐一坐,他们就告辞离去了。   在回去的途中,周幼宁专心骑马,心无旁骛。可是,有时候人的目光不受控制,她的视线,有意无意会落在他身上。   然后她就飞速收回视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骑马这件事上。   “怎么了?”裴岩似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啊?”周幼宁稳了稳心神,“侯爷,不是我要催啊,我只是想知道,路引大概什么时候能好啊?”   裴岩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他唇畔笑意微敛,缓缓说道:“已经让人在办了,你不要急。”停顿了一下,他又道:“先住下来,等一等。等路引真办好了,下着雪,你还要冒雪走吗?”   “嗯。”周幼宁点了点头,“我也不是催,我只是……想家了……”   裴岩瞥了她一眼:“这里也可以是你的家。”   周幼宁只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 ——   今日宁宁出门,凝翠并未跟着去。今天天气好,她向大小姐借了竹楼的钥匙,想将二公子的一些书拿出来晾一晾。   还未到竹楼,凝翠就看到一个熟人,正是小北。   两人停下来,打了招呼。   上次宁宁想证明身份时,凝翠找了小北帮忙,这会儿看见他,就想多说几句话,以表亲近。可惜他们共同话题不多,除了简单的寒暄,凝翠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的话题。   不咸不淡聊了几句后,凝翠忽然问:“小北哥,你经常跟着侯爷出去,知不知道路引什么时候能办好?”   她记得宁宁一直很关注这个问题。   “什么路引?”小北奇道,“凝翠姐姐要出远门吗?”   “不是我,是宁……”凝翠笑笑,“是以前的二夫人。她不是要回江南老家么?也不知这路引什么时候能办好。年前可以吗?”   关于裴家真假二夫人的事情,小北也有耳闻。他笑道:“这要办路引,很快啊。最多不过三五日,少则当天就能办好了,哪用等到过年?”   “这么快?”凝翠惊讶极了,“侯爷不是说因为宋小姐顶着她的名头去了江南,所以一时半会儿不好办么?”   “侯爷这么说么?”小北思绪急转,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哦——是我疏忽了。侯爷说的对,这个情况特殊。一时半会儿办不好的。估计得再等等,对,再等等。”   他心里暗暗纳罕,也不知侯爷为什么要这样说。难道说侯爷虽然答应了放那个假二夫人走,但实际上仍是要留下她为二公子守节?   可这也不像是侯爷的为人啊。   凝翠双眉紧蹙,没再追问,只笑了一笑:“原来是这样,多谢小北哥了。”   小北心里不太安稳,怕自己无意间坏了侯爷的计划,就又续道:“不必谢我,我也不太懂。这个事儿特殊,只怕还要侯爷帮忙,才能尽快早些办好。”   凝翠点了点头,笑道:“我知道了,多谢。”   小北想再补救几句,又怕多说反倒惹人生疑,也就止了话题,没再继续。   凝翠想了又想,等周幼宁回来后,她到底还是没把这件事告诉宁宁。   周幼宁并没有注意到凝翠的异样。她今日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而且她并不敢深想下去。是以对于今日的见闻,她只简单跟凝翠提了一下,并未细说。   这次骑马,她不像上次那般腿疼了,但仍觉得疲惫。回来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她就侧卧在床上。   她想睡一会儿,可不知怎么,她心里烦躁得厉害,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后,她重重地叹息,坐起身来,对凝翠道:“你帮我点一支香吧。”   “怎么了?是腿疼吗?”凝翠一面点了安神香,一面关切地问。   “不是腿疼。”周幼宁摇了摇头,“就是心烦。”   “烦什么?”凝翠在床边坐下,声音温和亲切,“你同我说一说,我帮你分忧。”   “我……”周幼宁动了动唇,又不可能说出自己真正的烦心事。她好半天才说一句,“我想,我可能是想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39章 异常   宋元庆刚一回京城, 就听说了宋家逼人代嫁一事已传得沸沸扬扬。他不过才离京半月,京中竟然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 这是让他所始料未及的。   那天他从裴家回来,也不知道裴岩是否听到他和周表妹的对话,是以心中不安。恰好他先前托人寻找可以让人假死以假乱真的药, 听说已经有了眉目。他次日一早便离京前去一探究竟。   他这一行很顺利,那药确实有,但效果如何,尚未可知。他犹豫过后, 终是咬了咬牙, 花重金买下来,赶回京城。   然而他刚到京城,还未回到家, 就感觉到不对劲儿了。城门口的守卫得知他是平江伯府的大少爷, 看他的眼神就有些不对。他当时不知道原委, 有点摸不着头脑。   转身离开后,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有人在对他指指点点。   怀着满腹疑问,宋元庆一回家就问小厮:“我不在这半个月,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觉得一个两个都不太对呢?”   小厮犹豫了一下, 小声道:“确实是出了一件不小的事儿。”   “嗯?”宋元庆心想, 果然如此,他沉声道,“你说。”   “大少爷走后没几天, 裴家人就上门了。说咱们家嫁到他们家的姑娘,不是大小姐,是表小姐。还有刘妈妈作证……”   宋元庆大惊:“怎么回事?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没有一个人告诉我?后来呢?后来怎么样呢?裴家有没有为难咱们?裴岩有没有说要怎么对待大小姐?”   “那倒也没有。”小厮挠了挠头,“只说大小姐不愿意嫁就不嫁了,没必要让别人顶替……”   “……就这样?”宋元庆难以置信,他一直以来提心吊胆,担心宋家遭殃,担心妹妹宋元婧可能丧命的事情,就这样解决了?裴家好说话的让他不敢相信。   “裴侯爷走的时候,还把那些跟着表小姐去了裴家的陪房们给还回来了。一个没看住,刘妈妈冲上街闹腾,后来又告到了京兆尹那里,当时街上人很多,还有好多人看热闹,人人都知道了咱们家让表小姐替嫁的事情。所以……”   听说裴家没追究,宋元庆刚松了一口气,还没彻底放下心来,就听到了一系列后续操作。他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之色:“所以?”   小厮耷拉着脑袋:“所以好多人说咱们家坏话,说什么欺凌孤女、不厚道、里子面子都想得……”   宋元庆颓然坐在椅子上:“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他回京以后,有认得的人看他眼神怪异,还有人知道他身份后神情古怪,原来是宋家的丑事闹了个人尽皆知。   其实一开始,在他看来,只要一家人平安无虞,全家上下都没性命之忧,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可这会儿得知宋家被议论并被讥讽唾骂,他又深感难堪怨愤。明知道那些议论并不会落到身上,可他仍难以接受。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他完全相信裴岩此举是故意的,甚至怀疑这事儿能传得人尽皆知,少不了裴家在其中的作用。   慢慢喝了茶水后,宋元庆才问:“那表小姐呢?裴家把她送回来了?”   “啊?”小厮一愣,摇了摇头,“那倒没有。”   “那她人呢?”   “……小的也不知道啊,裴家没提表小姐。”   宋元庆心里一沉,知道问这小厮也问不明白,就摆了摆手,让他退下。他摸了摸自己此次买回来的药,心中满是怅然。他特意离京花重金买的药,大概是派不上用场了。   他略歇一歇,就去拜见父母。   才半个月不见,父亲与继母的神情状态与上次见时大不相同。他们看起来明显要疲惫许多。看见了他,也没多少欣喜,只说一句:“你回来了?咱们家出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宋元庆缓缓说道:“儿子知道了。父亲,母亲,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你们也就不要多想了。裴家没有为难咱们,也没为难婧儿,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平江伯沉默着没说话,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周氏却叹道:“话是这么说,可是外面那些人怎么议论咱们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骄傲了半辈子,这会儿却成了笑话。相熟的贵妇们相聚,她一概称病不参与,就是不想面对别人各种各样的目光。   宋元庆心里难受,但还是安慰道:“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怎么说是他们的事,咱们只管关上门,自己过日子就行了。京城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那么多,现在他们在兴头上,爱说几句。等过些日子,有新的事情出来,兴许就淡了呢。”   “但愿如此吧。”周氏胡乱应和了一句,又叹息,“我们一把年纪了,被说几句不要紧,我就是担心你们。怕你父亲,还有你们几个名声受损。毕竟你都到了成婚的年纪……”   “我……”宋元庆想说,我的婚事,您不是很早以前就有过打算了么?但他到底是没说出口,只说了一句,“不碍事的。”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裴家知道了事情原委,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安排周表妹的?我们要不要把她接回来?”   周氏闻言,神情变了几变。   事情真相大白已有十来天,但这十来天里,她很少想到侄女来。有时尽管想起,也不会往深里想。这会儿继子提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古怪:“她哪里用得着咱们接?她本事大着呢!”   原本她对侄女深怀歉疚,觉得让宁宁替嫁,毁了她一生的幸福。所以宁宁的钱财事物,她分文未动,还给了丰厚的嫁妆,就是想着至少在金钱上不亏欠了侄女。   但是后来事发,她不用细想也知道,肯定和宁宁有关系。别人的指指点点、背后讥讽,让她对宁宁的歉疚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是怨怼。   她怪宁宁不顾大局,非要抖搂出真相,如今真相大白,除了对宁宁本人,对谁都没好处。   宋元庆不知就里,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安慰父母,也是自我安慰:“算了,不要想了。好在这事儿传再远,也只能在京城传传。婧儿那边不会受影响。”   平江伯叹一口气,有些心不在焉:“希望是这样吧。”   可惜往往事与愿违。   江南远在京城,原本消息传播没这么快。但是安远侯夫人在裴岩上门要求修改婚书的当日,就亲自修书一封,派人快马加鞭送到江南去。   她要让儿子看看,他费尽千辛万苦求娶来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人!他为了这么一个女人背井离乡远离父母,究竟值还是不值。   刚一确定妻子怀孕,赵含章就写信回京报喜。信才寄回去没几天,他就收到了京城的来信。   赵含章暗暗称奇,拿着信件回房对妻子道:“现在这信送的可真快。我还想着他们过几日才能收到呢,谁知这都已经写信回来了!”   “哪有这么快?”宋元婧不以为然,“我看多半是你和公婆心有灵犀,同时写了信给对方。不信你拆开看看,他们肯定还不知道你写信回去的事。”   赵含章“嗯”了一声,含笑拆开信件,随意浏览。   他刚看数行,就神情大变。   一旁的宋元婧意识到不对,连忙问:“怎么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赵含章将信掷给她:“你自己看吧!”   宋元婧一颗心立时提了起来,她接过信,匆匆浏览,还没看完,一脸的不可置信。她脸色惨白,喃声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当然想过裴家可能知道真相。但她一直怀有侥幸心理,想着裴家知道的可能性不大,即便裴家知道,也多半会将错就错认下来。她没想到会闹得人尽皆知。原本这也没什么,反正他们远离京城,那些闲言碎语,不会影响远在江南的他们。可是她的婆婆安远侯夫人却在来信中说她辱没了赵家的名声,要求休妻。   赵含章双手负后,在房内踱来踱去,似是十分烦躁。   宋元婧有时也和丈夫拌嘴吵架使小性子,但是婆婆信中的休妻二字还是吓到了她。   这桩婚事,她顶着周幼宁的名头,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婆婆也不喜欢她。如果婆婆真强逼着休她,旁人也挑不出错来。   她一手抚摸小腹,一手拿着手帕拭泪:“反正是我丢了你们赵家的人,你想休就休吧。休了我你再找个年轻貌美的,我只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去乡下熬日子好了……”   她这般哭哭啼啼,赵含章越发烦躁。他双眉拧紧,口中斥道:“你说什么胡话?我何时说过要休你了?就算不看你的面子,也得看孩子的面子。难道我还能让你肚子里的孩子跟着受苦?”   他明明说的是安慰她的话,可宋元婧却听得心里一凉。听他话里的意思,他之所以不会休了她,不是因为她的缘故,而是因为她肚子里怀了孩子。   赵含章略一沉吟,似是做了决定:“当初的事情是我们共同做的决定,没有道理让你独自承担后果。我非但不会休你,还会修书一封给父母表明我的心意。你放心,他们现在是在气头上,等他们消了气,又知道你怀了身孕,肯定会谅解的。”   宋元婧抽抽噎噎点了点头。她自小骄傲,但这会儿理亏,是以格外温柔乖顺。   赵含章又顺势道:“只是这样一来,咱们有求于母亲,对她身边的人,可不能怠慢了。婧儿你说是不是?要是给母亲知道你怀孕之后还……只怕她对你误会更深,我也更难交代……”   “……你!”宋元婧一愣,连眼泪都忘了擦。她心里甚是悲凉,所以她的丈夫,这是在跟她谈条件?她只作没有听懂,呜呜咽咽哭着,也不接话。   她毕竟怀着身孕,还是自己发妻,赵含章没再提京城来信以及母亲要求休妻一事,但是该与丫鬟亲近仍与丫鬟亲近。反正他自觉对妻子仁至义尽,并无任何亏欠她的地方。   宋元婧本就看丈夫看得很严,这怎能瞒过她的眼睛?她气得哭个不停。陪嫁的嬷嬷心疼她,不停地劝着:“小姐,哪有猫儿不偷腥的?姑爷没摆到明面上,都是尊重你的。而且他动的也都是老夫人给的人,不算越界。您还怀着孕呢,老这么哭着,对孩子也不好……万一他真的发了狠,小姐呀,您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办呢?”   若在往日,宋元婧肯定就闹起来了,但这回她终究是没有再闹,而是抱着嬷嬷哭个不停。哭爹娘不在身边,哭自己命苦,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早知道她嫁到赵家后过的是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当初直接嫁给裴逸那个死人。那样至少还能落个贞洁的名头,且不用每日为了丈夫而生气落泪。   但这念头也仅仅是一闪而过,骄傲如宋元婧,决不允许自己后悔。她自我安慰,至少含章比这世上大多数男子都要强很多。哪怕是父母逼他休妻,他都能顶住压力。其他的毛病,都能慢慢改的,肯定能的。   安远侯夫人原本强烈希望儿子休妻再娶,但是她的信刚寄出去没多久,儿子那边就回信了。这是一封赵含章亲笔手书的报喜的信。   想到京城里关于宋家的种种传言,安远侯夫人没好气道:“喜什么喜?还不知道是不是赵家的呢。”   安远侯皱眉:“别乱说话。是或不是,含章比你清楚得多。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别管了。”   安远侯夫人悻悻地道:“早知道是这么个祸害,还真不如真娶周家那个孤女!”   “可别说这种话了!”安远侯道,“你真以为周家那个孤女是好相与的?宋家安排她替嫁,做了多少准备,可还不是被她给泄露了真相?还能让裴岩帮她证明身份,那可未必是个省油的灯!”   赵夫人一听,觉得有些道理,动了动唇,半晌方道:“我只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满京城哪里没有好姑娘?也不是非要在他们家找不可。”   她重重叹一口气,心里矛盾至极。一方面她确实想要个孙子,另一方面一想到孙子的生母会是宋元婧,她就觉得膈应。但她有什么法子,她又不能真的让赵家骨血流落在外。   —— ——   周幼宁这几天心里烦躁,她借口去郊外骑马后回来腿疼,在樨香院连续窝了好几天,一日三餐都是在小厨房用的。   凝翠奇怪,问起缘由,她只苦了脸说:“腿疼,不想走。”   “我看着没有淤青,也没有伤痕啊……”凝翠有些不解,“是不是药不管用,要不,我跟侯爷说一声请个大夫?”   “不用不用不用。”周幼宁连连摆手,“也不是特别疼,只是有点疼,并没有严重到要请大夫的地步……”她看凝翠忧心忡忡的模样,也不想其为自己担心,就胡乱说道:“好吧,我实话跟你说吧,就是天冷,我懒得走。”   凝翠哭笑不得,但是看近来确实天气寒冷,且隐隐有下雪之势,是以对宁宁的这个理由,也没多少怀疑。她只说道:“原来是这么个缘故。只是这么一来,我怕侯爷和大小姐担心。”   “那可真是对不住啦。”周幼宁声音很小。她心里隐隐约约明白,她其实是不想见到侯爷,甚至有点想长长久久地躲着他。然而这其中的原因,她却不愿意深想。她只想着早些拿到路引,离开京城就好了。   自那日探视那对老夫妇回来,裴岩便没再见过周幼宁。一开始,他还当她是不经常骑马,偶尔骑马后腿疼,不方便走路,所以在樨香院休息,不见人。   可是连着两三日不见她人影后,裴岩意识到不对了,他猜想她很有可能是在躲他。毕竟他的眼睛骗不了人,那天她确实有些异常。   但是他并没有立刻采取行动。因为他还不太清楚,她的异常究竟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察觉到了她自己的心思不好面对他,还是发觉了他的心思不愿意面对他。   如果是前者,那还好处理。如果是后者,那可就有些棘手了。   裴岩有些烦躁,可惜她现在不见人影,他也不好贸然去一探究竟,怕逼得太紧,弄巧成拙,可是也不能这么干等着。   于是,这日和妹妹裴瑶一起用膳时,他佯作不经意道:“你如果在家里闷得慌,可以去找一找那个周姑娘,她比你大不了几岁,你们应该能聊到一块儿去。”   裴瑶放下手里的东西,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裴岩瞥了妹妹一眼:“怎么了?”   “大哥,你有没有觉得你对宁宁有点不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40章 婚事   裴岩眼神微闪, 表情却无明显变化。他慢条斯理问道:“有吗?”   “有。”裴瑶点头,以极其肯定的语气道, “我能感觉出来。从你那天说教她骑马我就有点怀疑了。你也不是多热心的人,怎么会忽然想起去教她骑马?连我学骑马,都不是你教的。”   裴岩挑眉:“当初你学骑马时, 不是你缠着非要让端怀太子教你吗?又不是我不愿意教你。”   “别打岔!”裴瑶一噎,“我说你的事呢。”   “我没什么事。”裴岩心说,至少现在还没有成。   “真没有?”裴瑶不太相信,“我怎么觉得有呢?你对她真的很不一般。她是宋家的人, 虽然跟宋家人不一样, 可你对她太友好关心了。带她去骑马,让人给她送药,还让她过来跟咱们一块儿吃饭。她才两三天没过来, 你就让我去找她说话了……”   其实仔细观察下来, 小细节还是很多的。只是她一直以来都没往这方面想, 因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啊!   裴岩似是有些不耐,他站起身来,说道:“你说有,那便有吧。”   “你!”裴瑶也跟着站起身来,跟着他往外走, “到底是不是嘛!”   大哥既不承认, 也没否认,这让裴瑶心里痒痒的,虽有种种猜测, 可也不敢贸然下决断。她觉得是,可又怕万一猜错,传出去对几人都不好。   细细思量,大哥和宁宁外貌上还是相配的。至于家世上,周家自然比裴家差了很大一截,不过裴家经过起起落落,对这些看得也不重。比较棘手的是宁宁曾经被人假称是宋元婧,因此才进了裴家大门,传出去可能会被议论得不太好听。当然,裴家现在也不在意这些虚名了。哦,是了,还有一点,宁宁好像还是要回江南去的。   裴瑶叹了一口气,心想她肯定是天底下最不像妹妹的妹妹了,小小年纪就兄长的婚事操碎了心。   虽然兄长没有直接承认,但在裴瑶看来,这差不多就是暗示了。别的她不能做,但是不着痕迹替大哥美言几句,还是很容易的。   于是,大哥出门做事,当天裴瑶就去找了周幼宁。   她年纪小,脸上婴儿肥未褪,所以在人前习惯性是一派纯真无邪模样。所以当她抱着富贵儿去看周幼宁时,开口就道:“宁宁,我好几天都没见你了。”   周幼宁本就有点心虚,听见这话更是不好意思。她掩饰性地笑笑:“是啊。”   “是腿疼吗?”裴瑶仰着脸,神情看起来关切又纯真。   周幼宁迟疑了一下,勉强点点头。   裴瑶看她反应,就知道,哦,不是腿疼。然而尽管她心里这么想,可她却皱起了眉:“唉,都怪大哥,非要让你去骑马,不然也不会腿疼……”   “不能怪侯爷,是我自己要去的。”周幼宁连忙道,“我刚学了骑马,所以新鲜……”   她话未说完,就被人匆忙打断。   “大小姐,周姑娘。”凝翠神情严肃,“宫里来人了。”   “什么事?”裴瑶神情微变,“来的是谁?”   “是太后身边的夏公公,让周姑娘进宫去叙话。”   裴瑶眨了眨眼,惊讶极了:“太后让谁进宫?让宁宁?”   凝翠点头:“是,夏公公是这么说的。”   不但裴瑶惊讶,周幼宁也很茫然:“太后找我做什么?我不是官家小姐,也不是诰命夫人……”   裴瑶则小声道:“我想我可能会猜到一些。”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太后想为表妹保媒,从她这里下手碰壁后,就把主意打到了宁宁头上。不过这也太迂回婉转了吧?   现在明面上,宁宁也只是暂时客居裴家而已啊。   周幼宁从未见过什么大人物,如今乍然要去见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也不由地紧张害怕。她连忙问:“你知道?是做什么?”   裴瑶摇摇头:“我猜想可能是跟裴家有关,反正不管她说什么,你只管说不知道,说你和裴家无关就好了。”   周幼宁有些摸不着头脑,迅速换上了凝翠递过来的衣服。   裴瑶想来想去,还是不大放心,就跟着周幼宁一起去见了夏公公。看到夏公公,她笑嘻嘻道:“夏公公,我也想太后了,想去拜访她,能不能跟你们一道去?”   夏公公的一张脸几乎笑成了一朵花,可眼里并没有多少笑意:“这可不成。太后的吩咐,只唤了周氏一人。裴小姐别让老奴为难。”   裴瑶只“哦”了一声,笑道:“我知道了,那好吧。夏公公,宁宁胆子小,你这一路可要多多提点照顾她。”   “裴小姐还请放心。”夏公公又对周幼宁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上车吧。”   周幼宁深吸一口气,理了理心情,大步上了马车。   她自小长在江南,后来又一直待在平江伯府,再后来去了裴家。但是皇宫大院,她却一次也没进过,不免心中忐忑。   而裴瑶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不管怎么说,宁宁现在待在裴家。那作为裴家人,裴瑶自忖有责任与义务保证宁宁的安全。   夏公公刚带着周幼宁离开,裴瑶就命人备马车,她要进宫一趟。   裴皇后还在世时,很喜欢这个侄女,曾多次召她进宫,连先帝也曾赐她腰牌。也是这几年她进宫少了。   周幼宁跟着夏公公进了太后所住的宫殿,在外面候了好一会儿后,才听到一个尖利的声音:“太后传召周氏。”   她稳了稳心神,快步随太监入内,恭恭敬敬施礼。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要她平身之类的话。直到她身体微微发僵,她才听到一个颇为年轻的声音道:“起来吧。”   周幼宁心下狐疑,慢慢起身,这才看清了上座那个年轻女子。   那女子约莫才有二十岁上下,杏目桃腮,生的艳丽非常,衣着庄重的与年纪不太相符。   周幼宁心知这就是高太后了。她进宫之前,曾听裴大小姐简单提过,说高太后年轻守寡,并非皇帝生母。不过这太后也太年轻了一些吧?高太后旁边还坐了一个少女,一身粉衣,相貌清秀。   “原来你就是周氏。”高太后语气散漫,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   周幼宁隐约能感觉出来,这位太后并不喜欢自己,却又猜不出缘由。她态度恭敬声音清晰,回道:“回太后,民女周幼宁。”   高太后打量着她,又转头问身旁的粉衣少女:“庭萱,你看看,像么?”   粉衣少女就是高太后的表妹杜庭萱,她也打量着周幼宁。仔细端详一阵后,以肯定的语气对高太后道:“不说一模一样,也有八.九分像。如果不是提前说了不是,我多半会认错的。”   周幼宁心念微动,猜测着知道表姐宋元婧,但没见过,而这个叫庭萱的姑娘,大约是见过表姐本人的。   果然,下一刻,她就听见高太后道:“你既然这么说,那肯定是很像了。哀家没见过京城第一美人,不过看这据说像了九成九的替身,啧啧,原来是长这么个模样。”高太后扭过头,冲表妹小声道:“也就这样嘛。”   周幼宁的脸腾地红了。她从小到大所接触的人讲话大多都是斯斯文文,像刘妈妈那样的少之又少。她从没自恃过美貌,但高太后话里的轻视和不屑直白得让她难堪,这敌意太明显了。可她不太明白,太后对她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   是因为表姐宋元婧?还是因为宋元婧京城第一美人的虚名?   周幼宁稳了稳心神,轻声道:“民女蒲柳之姿,让太后见笑了。”   高太后杏眼微眯,笑道:“你也不必太过自谦,你这要是蒲柳之姿,其他人也就别活了。”   周幼宁很少遇到这种局面,对方又是身份尊贵的太后,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高太后忽然“咦”了一声,似是很惊奇的模样:“你不是已经嫁到裴家了么?怎么还做闺阁少女打扮?”   “什么?”周幼宁一愣,心头忽然涌上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她一颗心怦怦直跳,脸颊的热度迅速退却。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解释,“回太后,原本跟裴家有婚约的,是民女的表姐宋元婧,不是民女。”   “哀家知道啊。”高太后回答,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可是,穿上嫁衣嫁到裴家去的,不就是你自己么?”   “是我,可是……”   “可是什么?”周幼宁话还没说完,就被高太后打断。高太后皱了皱眉,继续道,“难道哀家听错了?哀家久居深宫,对外面的消息也不灵通,昨天才知道这件事。不是说,京城第一美人宋元婧不愿意出嫁,你代替她嫁给了裴家二公子吗?”   “太后,上花轿的是民女不假,可当时民女被人下了药已经昏迷不醒,人事不知,还被迫顶着别人的名头,这婚事是不作数的。”周幼宁急了,她跟太后见面时间不长,可她分明感觉到太后似乎要认定她是裴家二夫人这个身份。   那是她好不容易才摆脱的。   她不知道太后的权力有多大,但她此刻真的很害怕,害怕这个年轻的尊贵女性随便说一句话,就能让她之前为之努力很久的事情,又重新回到原点。   “不作数?”高太后皱眉,十分不悦的模样,“已经拜了天地敬告神明,怎么能说不作数,就不作数呢?婚姻大事,岂能这般儿戏?不管是什么原因,你已经进了裴家的门,拜过了祖宗神明,那你就是裴家二夫人。你坚决不认,和宋元婧又有什么区别?”   周幼宁听得委屈极了,什么区别?她和宋元婧区别大了去了。她是被无辜牵扯进来的,还不能允许她证明身份、逃离火坑吗?   她想她大概知道高太后对她的敌意从何而来了。可能高太后以为她应该做的是将错就错,明明知道自己不是宋元婧,还要替裴二公子守贞,而不是说明身份,试图远离裴家。   ——其实她的猜测已经离事实很近了。   高太后久居深宫,对宫外发生的新鲜事知道的不多。关于前不久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裴宋赵三家关于婚事的事情,她到昨天才知道。还是表妹杜庭萱无意间提起一句,她追问后才了解到的。   了解了整件事的始末后,高太后最看不上的是京城第一美人宋元婧,其次便是周幼宁了。   在高太后看来,宋元婧水性杨花,不守妇道,背信弃义,枉担第一美人的称号。而这件事情的第二个女主角表小姐也强不到哪里去,甚至可以说自私到了极点、毫无大局观。那个表小姐难道不知道她把真相闹将出来后,平江伯府会成为别人眼中的笑料?她知道的,可她还是这么做了。可见她根本就没为平江伯府考虑过。   高太后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毫无保留地为家族奉献、为家族牺牲。所以她还不到十六岁时就被送进皇宫,嫁给比她父亲年纪还要大的皇帝做皇后,不久之后就守寡做了太后。   青年守寡的日子并不好过,她也没有子女傍身,后半生的漫长岁月,她只能在宫里熬日子。但高太后从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她这也是为了家族的荣耀。   如今高太后骤然得知有个年轻女子置一大家子的名声于不顾,非要将家里的丑事闹得人尽皆知,她不能理解,还觉得反感至极。高门大户里,谁没受过委屈?谁受了委屈不是含着眼泪往肚子里咽?谁会像周幼宁一样还非得争个公平明白?   高太后在宫里闲着无事,就想见见这个表小姐。得知周幼宁要将自己曾嫁到裴家的经历全给抹杀,一点也不接受、不承认,高太后更难接受了。   虽是冥婚,虽是替代,可是拜过天地、入过洞房,这都算正经夫妻了,怎么就不算数了?她跟先帝也没正式行过夫妻之事啊,可她也不是以未亡人的身份替先帝守贞?   见周幼宁沉默,高太后压着火气,又道:“怎么?难道哀家说的不对?”   周幼宁低眉垂目,轻声回答:“此事太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婚书上写的并非民女的名字,民女当时并非自愿,裴侯爷得知真相后也表示这件事与民女无关。所以,做不得数……”   —— ——   裴瑶坐了马车直奔皇宫,到了宫门口后,直接亮出了腰牌。太后没有传召她,她也不好贸然去见太后,干脆去求见皇帝。   萧鄞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听闻裴大小姐求见,微微一怔,立时放下手上的事情:“快,让她进来。”不等太监出去通传,他就改了主意:“算了,朕出去见她。”   他大步出去,刚走出御书房,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檐下张望。他心中一喜,大步走了过去,笑问:“怎么了?是你想朕了,还是富贵儿想朕了?”   “都不是,我是来找你帮忙的。”裴瑶胡乱施了一礼,“好表哥,皇帝哥哥,我有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你帮忙。”   “你说。”   “太后召宁宁进宫了。”   “谁?”皇帝一时没反应过来。   “宁宁啊。”裴瑶解释,“我们家的事,你也听说了吧?当初宋元婧不肯嫁过来,迷晕了她表妹,让表妹替嫁的。那个表妹就是宁宁,你知道吧?”   “知道。”皇帝点头,“这件事,朕有所耳闻。”   ——事实上,他这话说的有所保留,他是皇帝,耳目众多,京城大小事件,当然会有人报给他。他当时不是没想过惩治宋家,但是裴岩从未对他正式提起此事,他就知道裴家自有主张,不想让他插手,他就没深管。   皇帝挑了挑眉:“你说的那个,宁宁,她怎么了?”   他对这人有印象,那日在金光寺,她被刺客劫持的情形,这会儿还历历在目。   裴瑶圆圆的脸上写满担忧:“太后让她进宫,我怕太后为难她。”   皇帝失笑:“不至于吧?”   “你忘了上回太后想从我这儿帮她表妹保媒了?”裴瑶叹了一口气,“还有个其他缘故,我现在不太好告诉你。所以,我想找你帮帮我。”   她担心太后找周幼宁帮那个杜庭萱做媒,万一周幼宁不知就里或者碍于太后的威严答应,那她大哥岂不是要呕死?   尽管她事情都没说清楚,但皇帝还是点头应下:“好,你说怎么帮。”   裴瑶面露喜色:“帮我把她带回来就行啦。”   皇帝微微一笑:“这有何难?”   他带着裴瑶前去高太后所住的宫殿,他人还未到,早有太监通传了。他们进到内殿去,太后仍在上首坐着,旁边的杜庭萱已经站起身和周幼宁一起行礼。   看到皇帝,太后含笑问:“皇帝急匆匆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么?”   皇帝轻笑着解释:“回太后,瑶瑶今天进宫,这会儿要回去了,听说周姑娘在太后这里,想顺道结伴同行。不知太后这边……”   “那就一块儿回去吧!”高太后摆了摆手,“哀家这里也没什么要说的了。”   皇帝的面子,高太后还是给的。毕竟她还要指靠皇帝的尊重。   顺利带走了宁宁,裴瑶心情甚佳,对皇帝道:“多谢你啦,我就知道,不管有什么事,只要找你就行了。”   她这满是信赖的语气让皇帝不自觉勾了勾唇,轻轻“嗯”了一声。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周幼宁对于自己先时的猜测忽然多了几分确定。她想笑一笑,但只是扯了扯嘴角。   回去的途中,周幼宁和裴瑶共乘一辆马车。她回想着方才在皇宫里的经历,有些心不在焉。   裴瑶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声问道:“太后没跟你说什么吧?”   周幼宁眼神微闪,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她虽然说着没有,可是裴瑶并不十分相信。裴瑶想了想,忖度着说道:“其实吧,关于婚事这方面,我大哥还是能自己做主的……”   “嗯?”周幼宁眨了眨眼,有些不解,“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41章 心思   裴瑶理了理思绪, 很认真解释:“我父母都不在人世了,家里也没有能说的上话的长辈。我大哥完全能够婚事自主, 不受任何人干涉。”   周幼宁愣了一瞬,不太明白裴大小姐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话题,她只点一点头, 表示自己知道了。   想了想,裴瑶又道:“高太后不是皇上生母,也不是他养母,完全是皇上尊重她, 才显得她尊贵。其实他们高家的男人一个个都没什么本事。你不用害怕她。”   周幼宁心知裴大小姐这是担心她受了委屈, 安慰她呢。她笑了笑,异常诚恳:“我知道了,谢谢。我也没有很怕她。”   “不用谢我, 你没被吓着就好。”   此时已经离开皇宫有一会儿了, 周幼宁的心情已渐渐恢复平静。她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 微微一笑,又道:“皇上是你搬的救兵吧?真难为你为了我来回奔波。”   她数次道谢,裴瑶有些满不在乎一般,摆了摆手:“这也值得道谢?我帮你是因为拿你当亲人,可不是为了你的一声谢谢。要是别人, 我才懒得帮呢。”   本是很暖心的一番话, 可是周幼宁听到“亲人”两字,眼神微微一闪,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低声道:“快下雪了,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到江南去。”   她被传召进宫时,天就已经阴沉沉的了。这会儿从宫里出来,更是彤云密布,寒意阵阵袭来。   她在京城四年,也知道这是风雪到来的前兆。   裴瑶将马车帘掀开一条缝,扫视了一眼后,回答道:“已经下雪了呀,你看。”   周幼宁顺着缝隙看去,果然雪花飘飘洒洒而下,间或有几片雪花从撩起的缝隙里飘进来,带来凉意。   裴瑶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粲然一笑:“你急着回江南做什么?回了江南,还能看到这样好的雪么?”   沉默了一会儿,周幼宁才轻声道:“不一样,江南有江南的好。”   “宁宁,我记得你说过,你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也没有同胞的兄弟姐妹,所以才会到京城投奔亲戚对不对?”裴瑶歪着脑袋问道,“既然你在江南已经没有亲人了,为什么不索性留在京城呢?”   裴瑶感觉这形势不太对,宁宁不能回江南啊,要是回了江南,那可怎么好?她心里琢磨着得想办法把宁宁给留下来。   “也不是没有亲人了。”周幼宁后背倚着马车壁,脸上浮现出了些许怀念的神色,“周家在当地,勉强算是大户人家。我爹没有兄弟,但是堂兄弟也有好几个。我父母双双过世,族中长辈商议过继了一个子嗣在我父亲名下。也就是说我在江南除了族中叔伯,还有个名义上的兄弟。”   她还在平江伯府时,那个嗣兄弟还曾跟她通过信。不过路途遥远,两人联系不多。   “那万一他们欺负你怎么办?”裴瑶皱眉,“亲姑姑都靠不住,更何况是别人?”   其实这些周幼宁都想过,也曾担忧过。然而此刻裴大小姐问起,她只是笑了笑:“周家有家规的。”   她印象中的周家人还不错。当时她父母先后出事,她年纪小,孤苦无依。族长提议,周氏宗亲商量,将她父亲留下的财产一分为二,其中一份给她傍身,另一份则交由父亲的嗣子继承。他们还商量过由谁暂时抚养她,不过她那时选择了跟随亲姑姑派来的人进京……   裴瑶扁了扁嘴:“有家规算什么?周家有家规,难道宋家就没有吗?还不是照样干了缺德事?”   周幼宁只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我觉得,你还是要慎重一些。”裴瑶一脸认真,“对那些所谓的亲人,也不可太信任了。”   周幼宁点头:“你说的对。”   被亲姑姑下药逼迫代嫁后,她对人的信任确实远不如先前了。   马车行驶,裴瑶往周幼宁身边挪了挪,还很亲昵地拉了她的一只手,笑嘻嘻问:“你在我们家待了几个月,觉得我们家怎么样?”   周幼宁心里一咯噔,轻声回答:“挺好。”   裴瑶来了兴致,笑眯眯追问:“哪里好?”   周幼宁忖度着回答:“人口简单,家风清正,主人热情好客,下人也恭敬有礼,所以很好。”   “嗯。”裴瑶边听边点头,等周幼宁说完,她忽然冷不丁来了一句,“既然裴家这么好,那你愿不愿意一直留下来,给我做……”她停顿了一下,续道:“给我做个伴儿?”   周幼宁心里一惊,耳畔不自觉回想起高太后的话来。裴大小姐此刻笑意盈盈,周幼宁不知道这是句玩笑,还是句真心话。   她肯定不愿意永远留在裴家,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她正要回答,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裴瑶奇道:“这么快就到家了?”她说着还掀开帘子去看。   然而车夫却回答:“不是到家了,是有人拦住了去路。”   “谁啊?”裴瑶好奇地问。   她只瞧了一眼,认出那人是她曾经见过的宋元庆。她心中不悦,直接放下车帘,扬声道:“别理他,继续赶路。”   周幼宁没看清,问:“谁啊?”   “宋家的人,很讨厌。”裴瑶没好气道。   果然,紧接着周幼宁就听到了宋元庆的声音:“周表妹,我方才远远看着像你,没想到真的是你……”   他音色听起来与平时无异,但语气听起来让人倍感酸楚。   周幼宁抿了抿唇,没有回应。   宋元庆今日出门,下雪了,他匆匆忙忙加快速度。然而不经意间,他看到了一辆路过的马车。   那马车行的快,车里的人将车帘掀开一条缝隙,露出了一张若隐若现的脸。   他素来不太认得人脸,但是那一刻,他却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周表妹。   他调转了马头,跟着马车行了一会儿,犹豫再三后,还是拦住了马车。   ——有几句话在他心里很久了,他实在是不吐不快。   马车里的人没有回应,宋元庆又续了一句:“我知道你可能不想见我,但我还是要对你说一声,恭喜你得偿所愿。”   不等对方回答,他就再次调转马头,快速离去。   其实后来他将他第二次去裴家的经历从头到尾细细回想过一遍后,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她利用了他,并且套了他的话。   那天在裴家,裴岩肯定听到了。否则不会没过多久就找上门来。而且那一切很有可能就是她安排好的。可怜他还傻傻的当真了。   宋家如今名声不好,算是罪有应得。但是对于周家表妹,宋元庆的感情变得格外复杂。先时的同情和怜惜减轻了许多,他也不再想以前那样想保护她想弥补她。   哒哒的马蹄声渐渐远去,终不可闻。周幼宁坐在马车里,脸色铁青。   裴瑶双眉紧锁:“这人真是,不知所谓! 他们家做了那种事,他还来说这样的话?是他们对不起你,又不是你对不起他们。他们这般作态,给谁看呢?别理他!”   周幼宁“嗯”了一声,可心里并不安静。   她自认为说清真相,并没有对不起宋家的地方。宋家既然敢做,就不该怕人说,但是不管是高太后,还是宋元庆,似乎都认为是她错了。   可她明明没有错啊。   周幼宁心里委屈极了,真想立刻离这些破事远远的。   因为宋元庆这一打岔,她们先前的话题算是没再继续下去。   一回到裴家,周幼宁就回了樨香院。   凝翠已经焦灼不安等待多时了。刚一看见她,就让她换上厚衣服,口中不停地问:“怎么样?一切都还顺利吧?没有为难你吧……”   “顺利。”周幼宁换了衣服,“太后没跟我说多久的话,大小姐就进宫了,还带了皇上一起,就把我接出来了。”   凝翠松一口气,倒上热茶,继续问道:“太后找你,到底什么事啊?”   其实她也没想明白,太后为什么要见宁宁。   “……也没什么。”周幼宁静默了一瞬,随口回答,“可能就是想看看跟京城第一美人长的很像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吧。”   她没有告诉凝翠,太后不喜欢她,认为她应该为裴二公子守贞。在她反驳之后,太后还说裴家之所以不让她离开京城,让她继续留在裴家,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周幼宁并不相信太后的话,可心里难免有些隔应。   凝翠不疑有他,笑道:“那太后夸你没有?是不是说你比第一美人还好看?”   周幼宁笑笑:“哪有?”   “我听说太后年轻漂亮,是不是真的啊?”凝翠好奇地问。   “是真的。”周幼宁点头,“太后和侯爷差不多年纪,长的很好看。”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比她表妹好看。”   凝翠不知道太后的表妹是谁,但还是回答:“真的呀?那很好啊。年纪轻轻就做了太后。”   “很好吗?”周幼宁不以为然,“她还很年轻啊,可是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她回想起她所见的太后,还是最美好的年纪,但是衣衫庄重,老气横秋,虽然美貌,却给人一种不合年龄的暮气。因为无所事事而想去干涉甚至决定别人的人生……   这样的生活,哪里好了?   凝翠又续了杯热茶,只当宁宁想起了自己先前被迫替嫁冥婚的经历,也没多话,只笑了笑说:“你说的也有道理,确实是有点可惜……”   周幼宁端起一杯热茶一饮而尽,身子暖洋洋的。她放下茶杯,对凝翠道:“其实我还是想尽快离开京城,回江南去。”   她担心留在此地,夜长梦多。   “这得等等吧,你路引都没办好,而且还下着雪呢。”   周幼宁面带忧愁之色,叹道:“是啊,怎么办个路引就这么慢。”   这也有一个多月了。   凝翠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周幼宁想了想,还是透露了一点今日进宫太后所说的话:“不瞒你说,其实今天我进宫,太后对我的态度并不好,虽然没罚我,可是很明显她讨厌我……”   “啊?”凝翠一惊。   周幼宁轻叹一声,继续道:“而且她认为我既然进了裴家的门,那就是裴家的人。不管愿不愿意,不管我什么身份,我都是裴家二夫人,都得为裴二公子守贞……”   凝翠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道:“二公子在天有灵的话,应该不会让你为难。”   “我知道。”周幼宁道,“你说过他是好人。可是,我很担心,我觉得,还是早点远离京城这是非地好一点。我真害怕太后忽然赐个贞节牌坊或是别的,把我架到火堆上。到那时,我不想也没办法了……”   凝翠初时还不觉得怎样,待听到后面也不免有些害怕起来。   太后是皇帝名义上的母亲,本朝以孝治天下。如果太后真这么做了,即便是皇帝,也不好让太后收回成命。   凝翠颤声道:“应该不至于吧?”   “我不知道。”周幼宁双目微阖,她按了按眉心,“太后跟咱们的想法未必一样。我这是在想最坏的结果。”   “嗯。”   周幼宁睁开了眼睛:“所以,还是尽早离开此地吧。”   至少也要早点离开裴家。先前因为府中上下换了称呼,她也换了打扮,身份大白,所以她自己还不觉得异样。但是今天见了太后,她分明意识到她现在的处境比较尴尬。   她已经不是裴家二夫人,可还住在裴家,这在外人看来,又算什么呢?她应该尽量避免让人把她和裴家联系在一起才对啊。   这场雪下的时间不久,不过才半个时辰就停了。   “凝翠,帮我留意一下,侯爷什么时候回来跟我说一声。”周幼宁神情严肃,“我得去见一见他。”   经历了被太后传召进宫一事后,周幼宁也不再继续躲避。毕竟跟这件事比起来,那些隐秘的小心思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晚安感谢在2019-11-14 23:45:25~2019-11-15 22:5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误拂弦 8瓶;不正常菌 2瓶;沐清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欺骗   当天裴岩回府时, 已经天黑了。   刚得知他回来,妹妹裴瑶就去找了他。   裴岩挑了挑眉:“这么冷的天, 不在房间待着,急匆匆找我做什么?”   “大哥。”裴瑶神情郑重,“你老实跟我说, 那天你说你心里有人,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宁宁?”   裴岩坐下来,喝了一杯热茶,不答反问:“这个很重要么?”   裴瑶在他对面坐下, 很认真道:“当然重要了。如果那个人不是她, 那今天的事情我就没必要告诉你了。”   裴岩听她言下之意,知道今日必然有事发生。他“嗯”了一声,也不再隐瞒她, 低声道:“对, 是她。”   “果然如此。”裴瑶点一点头, 并不意外。她轻舒一口气,小声问,“那她知道吗?”   “你觉得呢?”   裴瑶轻叹一声:“我猜她多半不知道,或者就是知道了,但对你没意思……”   裴岩笑意微敛, 他静静地望着妹妹, 静默了片刻后,才道:“应该不知道,我还没说过。”   他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会让妹妹有这样的想法, 但是他心里自然而然地更倾向于是前者。他隐隐觉得她不可能对他一丝情愫也无。   “今天你走以后没多久,太后就下令召她进宫了。太后跟她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从宫里出来以后,她的兴致就很低的样子,看上去不太开心。还有她好像很想回到江南去。”裴瑶皱了眉,“她要是知道你的心意,且跟你有一样的想法,应该不会急着离开裴家吧?等她回到江南,天高路远,你们就很难见面啦。”   “嗯,我知道。”裴岩垂眸,眼中看不出情绪。   “大哥——”裴瑶有些着急,不自觉提高了声音,“你既然想留下她,就不应该去帮她办路引,送她回家啊?”   她心说,你不是傻,有喜欢的人就应该绑在身边,而不是放她走啊。   裴岩看了妹妹一眼,淡淡地道:“我没帮她办路引,也没打算送她回江南去。”   “大哥?”裴瑶有些诧异,“可是我听说……”   灯光下,裴岩眉梢眼角都向上扬起,他目光幽远,一字一字道:“那只是权宜之计。她进了裴家的门,这辈子都是裴家的人。我从来没想过让她离开裴家。”   他一字一字说的极为清晰,不但裴瑶听得明明白白,连外面的周幼宁和凝翠也听得清清楚楚。   周幼宁只觉得一颗心在急速下沉,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冻住了。天黑夜冷,可她的身心比这寒夜更冷一些。   她今日从宫里回来后,心神不宁,盼着离开侯府回家。她还特意叮嘱了凝翠,如果得知侯爷回来,就迅速通知她,她要见一见侯爷,问问关于路引的事情。——她不想继续待在裴家了。   凝翠消息灵通,刚得知侯爷回来,就陪她一起来见。   然而他们还未进去,就听到了裴大小姐的声音“你既然想留下她,就不应该去帮她办路引,送她回家啊?”   这是周幼宁目前最关注的问题,听到这句话,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周幼宁心里不安,大小姐方才说不该帮她办路引,是什么意思?侯爷不是说会帮她办路引并送她走吗?为什么大小姐会说他想留下她?   她屏息凝神,终于听到了侯爷的回答。他的那句“我从来没想过让她离开裴家”一字一字敲在她心上,让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身体不自觉轻颤了一下,失望和害怕涌上心头。她怔怔地看着凝翠,眼前的人越看越模糊。   她到这会儿才知道,原来她脸上已经爬满了眼泪。   同样听得清清楚楚的凝翠看她这个模样,心里不免担忧,直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试图给她些温暖。   周幼宁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凝翠冲她摇了摇头,也不出声,用唇形对她说道:“先回去,回去说。”   周幼宁只觉得身体一阵发软,眼泪不受控制地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任凝翠牵着手,放轻脚步,慢慢往回走。   回到樨香院后,凝翠连忙让人给宁宁端了热汤,悄声道:“你的手太凉了,快喝点热汤,暖暖身子。”   周幼宁捧着热汤,神情茫然,好一会儿才问:“凝翠,方才你听到没有?”   凝翠抿了抿唇,沉默了一瞬,才点一点头:“听到了。”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侯爷和大小姐说了什么?”周幼宁抬眸望着凝翠。灯光下,她目光盈盈,眸中不安和固执隐约可见。   凝翠心里一沉,慢慢回答:“侯爷说,你进了裴家的门,就是裴家的人,说他答应给你办路引送你回江南,只是权宜之计,他说他从没想过让你离开裴家。可是……”   “可是什么?”周幼宁抬起头,笑了一笑,“可是这里面很有可能是误会对不对?毕竟侯爷亲口答应了我,会帮我办好路引,还会派人送我回江南去,对不对?”   犹豫了一瞬,凝翠点一点头:“是。”   她在侯府多年,她印象中的侯爷一直是言出必行,没道理也没必要去欺骗宁宁。可是她确实听到侯爷亲口说,从没想过让宁宁离开。   电光石火之间,她忽然想起前几日她和小北之间的对话来。当她问起路引的事情时,小北的第一反应是这件事非常容易,后来才改口说很麻烦很难的……   其实那个时候,她就应该想到的,这中间肯定有猫腻,否则以侯爷的本事,修改婚书上的姓名,只需要半天光景,怎么办个路引,一个多月都没办成?   周幼宁脸色发白,低声呢喃:“我一直很信他,我以为他真的会帮我,而且我还……”   凝翠神情微变,她想了一想,轻声问道:“宁宁,你说会不会你当时听错了,侯爷并没有说会送你离开?不然侯爷要办路引的话,也不至于这么慢。”   “我听错?”周幼宁勉强一笑,摇了摇头,“我怎么可能听错?”   她还记得她当时的喜出望外与感激。在这一个多月里,她始终心存感激之情,甚至把侯爷当成是这世上最好、最值得信任的人。他在她生病时照顾她,帮她证明身份,又帮她修改了赵含章婚书上的名字,还主动提出帮她办路引、还担心她的安全所以让她暂住裴家,吃穿用度皆是上乘,还教她骑马……   周幼宁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这些时日的点滴。她心内充满了失望与难过,而且这失望不仅仅是发现自己被糊弄被欺骗这么简单,还隐隐有自己的一腔真心实意被践踏的难过。   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明明答应了她,怎么可以只是“权宜之计”而已?她信赖他、崇敬他、感激他,夜深人静时还曾因为想到要离开此地而有过不舍与依恋,甚至近来还多次想到他而心烦意乱以至于故意躲避着她……   可是他说这只是权宜之计,他从没想过让她离开,可能从头到尾,都是在骗她。   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跟当初她被海棠下药、被姑姑强逼着上花轿被迫替嫁还不一样。她心酸得厉害,又觉得空落落的。她低头,不想自己哭出声,可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看宁宁这样伤心难过,凝翠也有些无措。她认识宁宁两个多月,哪怕是宁宁被误会是宋元婧,被所有人当做是裴家二夫人,她都没见到宁宁这般伤心难过。那个时候感觉宁宁也是失望生气多一些,而不像现在这样。   凝翠小声安慰:“你先别难过,会有办法的。侯爷不是答应过你送你走吗?你态度强硬一些,说不定就成了。不管他到底怎么想的,明面上,他总不好出尔反尔是不是?”   周幼宁本来还强忍着不愿意哭出声,听了她这句话,再也忍不住,抱着凝翠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她没法告诉凝翠,不仅仅是要回江南的原因,还关系到侯爷这个人。别人欺骗她,她生气失望。可是侯爷糊弄她,让她心里难过极了。   她隐隐约约意识到,在她心里,他是不一样的。所以,她更难以容忍接受他的欺骗。   但这个时候意识到这一点,并不能让她好受多少,反而更加重了她的难过。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凝翠反手抱了抱周幼宁,并伸手轻轻拍其后背。   温声安慰着宁宁,凝翠默默叹一口气,心想,她大概真的很难过,很想回到老家去。   周幼宁止住了眼泪,她慢慢抬起头来:“我得问一问他。”   “不太好吧?”凝翠忖度着道,“他是侯爷,你这般问,大家面上都不好看的……”   “你放心。”周幼宁摇摇头,勉强笑了一笑,“我心里有数,也知道该怎么问。侯爷帮了我很多,不管怎么样,我都感激他的。”   她此刻面露笑意,但看在凝翠眼里,简直比哭还不如。凝翠动了动唇,好一会儿才道:“宁宁,其实情况没那么糟糕的。你如果真想离开这里,我会帮你。”   周幼宁有些意外,抬眸看着她。   凝翠慢慢握了她的手,声音小而坚定:“你不是裴家的人,你没必要在这里待一辈子。如果二公子在天有灵,也不乐意看到这样的……”她静默了一瞬,又补充了一句:“还有,那次你说你拿我当姐妹,其实我也是。”   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宁宁应该有更广阔的天空,应该有更好的未来。她时常听宁宁说起江南的风土人情,她也不想宁宁不明不白地在这儿一直待下去。   “凝翠……”周幼宁眼圈一酸,刚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胡乱擦了擦,笑道,“我今晚太没出息啦,一直掉泪。你不要这样,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不哭了不哭了,我去打些热水,你洗一洗,早些休息吧,今天也忙了一天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凝翠笑笑,“别担心,一切都会顺心如意的。”   周幼宁重重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她暂时收敛了情绪,收拾洗漱。但是晚间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困得很,可心里乱糟糟的,脑海里浮现一幅又一幅的画面。时而是高太后在皇宫里说“你既然进了裴家的门,就是裴家的二夫人”,时而是裴侯爷那天答应她会帮她办路引送她离开,时而是他在山道里背着她走、他教她骑马,时而则是他一字一字说“我从没想过让她离开裴家”……   周幼宁侧身而卧,心头一会儿酸,一会儿甜,一会儿苦涩。   她想她要问问他,一定要问个明白的。   周幼宁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她才勉强眯了一会儿。早上天不亮,她就起身了。   凝翠见她眼睛红肿,脸色也很难看,知道她一夜都没好好睡,安慰了几句,又用脂粉帮她略微遮盖了一下。   “没事的,你不要太难过了。”凝翠柔声安慰,“就算我们听到的是真的,也会有别的办法的。”   “我知道。”周幼宁扯了扯嘴角,“你放心,我都知道的。”   其实最棘手的关于身份的问题早就解决了,其他的与之相比都不算什么大事。不管裴侯爷到底怎么想的,他都表示过她不是裴家的二夫人。所以事情并没有很糟糕,肯定会有解决办法。   而她昨晚之所以那么失态,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无法接受他的欺骗。   过了一夜,她心绪已经稳定了很多。她揽镜自照,发现梳妆打扮后,在脂粉的遮掩下,已经看不出什么不妥来。她才略略放心,缓缓说道:“我今天得见侯爷,要问一问他。”   凝翠点头:“嗯,总得问问的。”   —— ——   近来事情多,裴岩一大早就要出门。因为近日来,他没怎么见到周幼宁的身影,今天又冷,所以他也没指望今天能看见她。   然而她刚走出院子,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周幼宁穿了一身黛青色的连帽大氅,俏生生站在路旁。一看到他,脸上露出喜意,快步向他走了过来。   裴岩一怔,心底随即有欢喜滋生,他唇角勾起,朝她走了几步,声音不自觉变得温和:“怎么了?身体好些了?我看你脸色不是很好……”   她今日显然是特意打扮过的,素来不施脂粉的她脸上涂了一些脂粉,嘴唇也似乎比平时更红艳一些。其实在他看来,他原本的模样就很好,不必要这些点缀。她离得近了,他才注意到她脸色不太好,眼神也带一点疲态。   周幼宁后退两步,心头噗噗直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深吸了一口气,福身郑重行了一礼。   裴岩有些意外:“怎么?”   “侯爷,我在侯府待了这么久,一直承蒙侯爷和大小姐的照顾,心里不胜感激。”周幼宁微微抬起头,声音缓慢而清晰,“我昨晚做梦,梦到早逝的父母……”她停顿了一下,又道:“我想,我是时候该回去看看了……”   裴岩唇畔的笑意随着她的话语渐渐凝固。他拧了眉,心头烦闷。   “……侯爷之前说帮我办路引,不知道办的怎么样了?”周幼宁笑了笑,“我不是要催侯爷,只是想知道大概什么时候能办好。”   “你急什么?”裴岩声音温和,“官府办事本来就慢一些,何况你的情况还比较特殊。你先耐着性子等一等,早晚会好的。你也知道,昨天刚下了雪,外面的路也不好走,不如先在裴家住着。等将来时机合适……”   “我知道了,侯爷。”周幼宁打断了他的话,她笑了一笑,“我先等等。”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晚安感谢在2019-11-15 22:52:57~2019-11-16 23:3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正常菌 2瓶;姬十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相遇   明明她在微笑着应下, 但不知道为什么裴岩心里莫名有些不安。不过现在不是详细说话的时候。于是,他只点了点头:“我这两日事情多, 等过两日闲了,带你们出去走走,有点事跟你说。”   “嗯, 好的,我听侯爷的。”周幼宁微微含笑,眼神竟比平时还温柔几分。   裴岩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了一些,他隐约觉得, 她大概对他是有点感觉, 否则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他略微颔首:“那我先去了。”   “嗯。”周幼宁目送他离开。   他刚一远去,她的眼圈儿就红了。   “宁宁……”凝翠从后面走出来,悄声问, “怎么样?侯爷……”   她的那一句“侯爷怎么说”还未说完, 在看到宁宁的神情后就咽了下去。   周幼宁垂眸, 声音很轻:“还是跟以前一样的说法,办路引很慢,下雪路难行,让我再等一等。”   两人慢慢回樨香院去。   周幼宁捧着凝翠递来的热茶,小声道:“可是我不想等啦。”   昨日进宫太后所说的话, 侯爷的推托以及她自己那一点点隐秘的心思都让她迫切地想离开这里。   她害怕高太后忽然发难, 真的让她为裴二公子守贞,也害怕裴侯爷要留下她,是出于同样的考量, 更害怕自己在裴家待久了以后会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愿意稀里糊涂地留下来。   凝翠望着她,轻声道:“你如果真的想走,我会帮你。只是宁宁,走了以后,你去哪里?直接回江南吗?此去江南,路途遥远,你一个年轻姑娘,万一出点事,那可该怎么办?”   周幼宁摇了摇头:“不直接走,到江南去需要路引的。而且,你说的是,这么远,路又不好走。不止你不放心,我自己也不敢单独上路的。”   “那你……”   “当初侯爷帮我证明身份时,我就已经想过了。我那时候的打算,是先在京中租赁一个小院子,或是先待客栈,等路引办好,再回江南。”周幼宁笑了笑,“我爹爹年轻时曾进京赶考,他也是在那时认识的我娘。我娘从小在京城长大,她的邻居是个为人仗义的镖头,手下有不少镖师,干的就是护送人货远行的生意……”   她小时候曾数次听母亲讲起过父母相遇相识的经历。她母亲自小进京,后来父母亡故,想回老家投奔亲戚,就花钱聘镖师护送。母亲那时钱财不多,但看在多年邻居的份上,镖头还是接了她这一趟镖。正好她父亲周泰科考之后接了任命,要回去赴任。本是一路前行,后来便结了伴儿。   后来她父母成婚,那镖头还以媒人的身份出现了。   所以在周幼宁的想法里,她如果要回江南去,肯定是要请镖师护送的。反正请镖师的钱,她也出得起。她要考虑的是如何拿到路引以及如何确保镖师可靠。   凝翠讶然:“所以,你想请镖师?”   略一迟疑,周幼宁轻轻点了点头:“是有过这样的想法。”   “我帮你留意,看有没有可靠的。”凝翠忖度着道,“路引的事,我也帮你想办法。宁宁,这事儿先别说出去。如果侯爷真的想留下你,给他知道你要走的事,你大概不好脱身。”   “我明白的。”周幼宁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只是我不想再拖了。”   再待得久些,她怕夜长梦多,也害怕自己会留恋于裴家的温暖而难以下定决心。如果不是她内心深处有坚定的要走的念头,她会觉得现在的日子也挺不错。   “可是路引……”   周幼宁笑笑:“路引要离开裴家才能办吧。我在这里,不是要一直等下去吗?难道还能在侯爷眼皮子底下办好路引?”   凝翠略一思忖,终是咬了咬牙:“好,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肯定会帮你。你先等一等,我帮你收拾行李。”   她转身要去帮忙收拾东西,却被周幼宁叫住。她回过头,问:“怎么?”   周幼宁抬眸,轻声道:“凝翠,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凝翠摇一摇头:“不会。我是裴家家仆,卖身契都在,怎么能轻易离开?”   “可是,你帮我离开后,人还留在这里。侯爷他们责罚你怎么办?”周幼宁道,“我不想你因为我而受责罚。我自己会想法子走的。反正如果不是侯爷当时让我留下,我可能那会儿就走了。”   凝翠笑了,脸上罕见地露出点调皮来:“我帮你什么了?侯爷说过要尊你为贵客,说会帮你办了路引后送你离开。你这客人待腻了,不想待了,想不辞而别。我一个下人,也不能阻止您这贵客是不是?毕竟侯爷可从没下过严令,说所有人都要看着你,不准你走啊。”   周幼宁愣了愣,忍不住笑了。   凝翠收敛了笑意,又道:“还有,我是二公子身边旧人,几分脸面还是有的。侯爷不会因为我的一次失职而重罚我,可能就是几个月月银的事吧。宁宁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大可以给我补几个月的来补偿我。”   她明明是在说笑,可周幼宁却不自觉红了眼圈。   凝翠帮忙收拾周幼宁的行李。宁宁的东西不少,但是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凝翠只收拾了一些细软。她挑挑拣拣,终于决定好要装带什么时,回头一看,宁宁已换了打扮。   比起打扮,更让人吃惊的是宁宁的脸。她看起来似乎黑了一点,脸色微微有些蜡黄,眼睛的形状也有点变化,唇色好像比以前更深一点。明明是宁宁,可外貌又不太像。   凝翠惊道:“宁宁,你……”   周幼宁冲她笑了笑:“我以前在宋家的时候,要避表姐的风头,就琢磨过怎么把自己丑里捯饬。你看我这样会不会安全一些?”   凝翠忍不住轻笑出声,想了一想:“是能稍微安全一点,但再怎么装扮,也都是年轻姑娘。若是旁人有坏心……”   “唔。”周幼宁挑眉,“那看来我还真得扮成男的,只是眼下没有合适的男装,得出去了再说。”   她昨晚就是想着可假扮男子。只可惜她身量不高,又生的端丽,就算穿上男装,也只能假充是半大少年。   凝翠轻轻摇了摇头:“还是先扮成小丫头吧,我帮你出去。”   待一切收拾完毕,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了。   凝翠端详着周幼宁的新模样,人都是往好看处打扮,偏生只有宁宁,竟是往丑里捯饬。不过这样也好,不像平时那般引人注目,就像是个普普通通的粗使丫鬟。   “行,就先这样。”凝翠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又一次确认,“你真的今天就要离开吗?”   周幼宁脸上笑意微敛,她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回答:“是的。”她移开了视线,不去看凝翠,她怕迟则生变,更怕她的心。   见她态度甚是坚决,凝翠也不再说什么。她去找了王管家,说自己需要出府一趟,要借一辆马车。   裴家二公子还在世时,凝翠是他身边第一得意人,在裴家分量颇重。   王管家很给她面子,只问了一句:“做什么去?”   “是周姑娘的事,周姑娘交代我出府去做些事情。”   先时侯爷曾说过,要将周姑娘当做府中贵客。所以一听说是周姑娘的事,王管家更是爽快:“那行,拿了腰牌直接过去领车吧,就说是我同意了的。你看哪个老张和老金谁闲着,就让谁送你。”   凝翠微微一笑:“王管家是不是忘了?我自己就是个驾车的好把式,哪里用得着他们送?”   王管家摆了摆手:“那你去吧。”   于是,凝翠直接驾了马车,带周幼宁离开裴家。   驾车之际,凝翠的手微微颤抖。她自小在裴家长大,这还是她第一次做违背主人意愿的事情。她心里紧张之余,又深感不安。但是想到侯爷昨夜说的话,想留下宁宁,让宁宁这辈子都是裴家的人,那些紧张不安又都不足为惧了。   她相信二公子不会愿意看到宁宁的一生都葬送在裴家,而她自己也不愿意看到。   人这一辈子,总得为遵循自己的内心做点什么。   凝翠一面驾车,一面隔着车帘问:“你想先去哪里呢?”   “高升客栈吧。”   凝翠有些诧异:“你去过?”   “没有,但我听我爹说过。”周幼宁自马车里回答,“他曾在里面住了好几个月。”   她听父亲说过,高升客栈是他青年时期的美好回忆。当时他进京赶考,同许多外地来的士子一样,也住在高升客栈。客栈环境不错,老板也热情大方。   周幼宁不知道父亲的回忆是否带有美化的成分,但是从父亲的讲述来看,那是一个可以暂时居住的地方。现在是十一月底,明年二月即将春闱。有赶得早的士子已经进京,她扮成文弱书生的模样,应该不会让人太过怀疑。   凝翠微微一怔,点了点头,心情松快了几分:“原来你心里不是没一点成算,这样我也能稍微放心一些。”   “嗯。”周幼宁笑了笑。她昨晚一夜几乎没能睡着,关于离开侯府后怎么生活,当然也细细思量过,“不过在去客栈之前,我需要一套男装。在外面,还是男装稍微方便一些。”   凝翠答应下来,果真拐进一家成衣店,买了一套很普通的男装,递给周幼宁后,继续赶路。   打听过后,凝翠才找到了她所说的高升客栈:“宁宁,到了。”   她掀开车帘,在看到马车里的周幼宁后,不由地微微一怔。   宁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了装扮,她头发仅用一根簪子绾着,穿了一身青色棉袍,脸色依然不太好。但是这样的她,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年纪不大身体有些虚弱的俊美书生。   “宁……宁公子。”凝翠不由地勾了勾唇角。   周幼宁神情严肃,缓缓摇头:“不,是周公子。”   凝翠怔了一下,噗嗤笑出声来:“好的,周公子,请下车吧。”   周幼宁跳下马车,同凝翠一起打量着眼前的客栈,高大气派,生意似是也不错。就在她们打量客栈的同时,已有两三个书生模样的人进了客栈。   凝翠略略放心一些,小声道:“这么大的店,应该不是黑店。”   “当然不是。”周幼宁面露笑意,“你看到来来往往的客人么?住这里的,很多都是外地来的学子,要参加明年春闱的,住在这里,图个吉利。”   本来距离明年春闱还有数月,但是士子们一则担心路途遥远,怕中间出变故。二来也想早些进京,或是多打听一些消息动向、或是拜会朝中官员、结交一些朋友,都会选择提前进京。   凝翠听她说的在理,点一点头,也更放心了一些。   凝翠陪着周幼宁进了客栈,要了一间上等的客房。待两人进了客房后,她看环境尚可,才道:“那你先在这儿住着,我就要回去了。”   周幼宁这一路上都盘算着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这会儿骤然听说凝翠要离开,不免不舍而又担忧。她握住了凝翠的手,又一次问:“你把我送走了,真的不碍事么?”   凝翠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摇头:“你放心,侯爷从没说过不许你走。樨香院的人都知道,侯爷说办好了路引,将来会送你离开。你不告而别,我帮你遮掩,顶多算是没能正确领会他的意思。惩罚可能少不了,但不会严重到哪里去。毕竟不知者不罪,况且我还是二公子身边旧人,一点点薄面还是有的。”   “凝翠……”周幼宁心中感动,声音也有些哽咽,“我真不知道该怎么……”   凝翠伸手便去捂她的嘴,笑道:“咱们之间就别说谢不谢的了。再说,我也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二公子,也是为了我的心。”   她虽然这么说,可周幼宁心里不可抑制地暖流涌动。她红着眼睛,重重地点头:“嗯。”   见她这边已经安顿下来,凝翠才就此离去。   周幼宁在房间只待了一会儿,就转身下了楼。   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候,但是一楼正厅仍有几个书生打扮的人在吃饭,想是辛苦赶路错过饭点以至于耽搁到此刻才吃饭。   周幼宁清早几乎没怎么吃饭,这会儿也饿了。她干脆叫了店小二过来。   她出门的次数不多,但十二岁那年曾经跟随着宋家接她的人一路从江南到京城。许多事情,她也都见过。她这会儿似模似样,俨然是一个初到京城的江南书生,说话还带了些老家的腔调,让店小二上几个招牌菜。   点菜以后,她又问小二:“小二哥,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可以短期租赁的房子吗?不用很大,安安静静的就行。”   店小二将白毛巾往肩上一搭:“客官,短期的话,没必要租赁吧?住客栈不就行了?”   周幼宁心说,客栈当然不行。假如裴家的人发现她离开,如果非要找到她不可的话,京城的客栈也就那么多,想来以裴侯爷的本事,找她并不难。她不能白折腾一圈儿又回到原点。客栈暂时歇一歇还行,要说隐蔽,自然还是普通人家更好一点。   心里这么想,然而她说出口的却是:“客栈人来人往,不够安静,不好专心看书……”   她自忖这话说的挺符合她现在这身打扮。然而这话刚一说出来,店小二尚未回答,隔壁的桌边,就有一个人“噗”的一声笑出声来。   这笑声格外明显,周幼宁下意识看过去,只见那张方桌旁边坐了两个青年书生。   这俩人看上去都十六七岁模样。   方才发笑那个,见她看了过来,连忙做了一个拱手的姿势,笑道:“兄弟别见怪,我不是笑你,我是笑你说的话和我刚才跟我朋友说的几乎是一模一样,主要是我们太心有灵犀了。”   这个人满脸笑意,说话带些自来熟,而且虽然是说官话,但明显带着江南口音。   周幼宁远离故土多年,如今听到乡音,甚觉亲切,她笑了一笑,算作回应。   “对了,我听你口音,也像是江浙一带的。”那个自来熟的书生显然也发现了她的口音。   周幼宁微微点一点头,回答道:“嗯,我是苏州府人。”   “咦,太巧了。”书生双目圆睁,直接弃了官话,改用乡音,“我们也是苏州人啊。”   他旁边一直沉默的那个书生这时也像是终于有了兴趣,抬头看了她几次,略一点头,算是应和。   周幼宁有些意外,小声附和一句:“那真是巧了。”   “奇怪,苏州府今年中举的,我应该都认识的……”自来熟书生皱了眉。   周幼宁怕说下去再生事端,连忙道:“我不是来参加春闱的,我就是进京见见世面。”   那书生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如此,我说呢。同在异乡相遇,也是一种缘分,我是常晋,兄弟你怎么称呼?”   周幼宁曾听父亲不止一次说过,出门在外,有几种关系是可以指靠的,一是同乡,二是同年,三是同袍。但毕竟刚相识,并无交情,她只简单说一句:“我姓周。”   “姓周?”常晋神情有些奇怪,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一般,他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同伴,“周楷,你听到没有,她也姓周……”   “我又不聋,当然听到了。”   周幼宁蓦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个被叫做“周楷”的年轻书生:“你,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感谢在2019-11-16 23:34:49~2019-11-17 23:3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最后一支肾上腺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相认   那青年书生抬头看了她一眼, 淡淡地道:“周楷,这名字怎么了?”   周幼宁深深吸了一口气, 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周氏在当地算是不小的人家,子孙后辈取名也有具体的规定。女孩儿倒也罢了,她这一辈, 男子名字应从木,同在苏州,同名同姓的应该不多。而她知道的苏州府周楷,只有一个人。   她离开座位, 走到旁边的桌旁, 在那两个书生对面坐下,一字一字道:“不怎么,我只是想问一下, 你的生父是不是在家族中排行第七, 而你自己则被过继给……”   周幼宁话未说完, 就被打断。常晋推了一把周楷,笑道:“咦,她说的很对啊,你不是就是被过继出去了吗?”   周泰没有理会同伴,而是皱眉一把将同伴轻轻推开。他直视着周幼宁, 眼神中闪过明显的审视:“没错, 我生父周家七爷,后来过继给了周家十二爷。周十二爷讳泰。”他双手抱臂,身体微微后仰, 眯了眼睛,问道:“说吧,你是周家的哪一个人?我好像对你没什么印象。”   “哇,真巧啊。果然是遇上本家了啊!”常晋颇为兴奋,“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有缘千里来相会……”   周幼宁胸中暖流涌动,她想笑一笑,可眼眶却不知不觉湿了。她声音很轻:“是很巧,我生父也叫周泰,在周家排行十二。”   周楷蓦地瞪大了眼睛。   “咦,那真的是……”常晋奇道,“不对啊。你那个父亲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难道说他在外面……哎呦……”   他话没说完,就被同伴从桌下踢了一脚。   周楷沉声道:“不会说话就少说一点。”   周幼宁失笑,也不再刻意遮掩声线,小声道:“独自在外,总要小心一些,所以做了一些掩饰。”   眼前的“病弱书生”忽然发出少女的声音,常晋眼睛一亮,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又在看了同伴一眼后闭上了嘴。   周楷垂眸,不紧不慢道:“你用什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周幼宁心头有些酸涩,她这几个月来,曾经数向别人证明自己话语的真实性。   还没等她说话,周楷就已经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册子,递到她面前:“这是我的官府文书。”   周幼宁望着“苏州府周楷”的字眼,心中悲喜交加。她紧盯着看着好一会儿,直到视线模糊后,才移开了目光,轻声道:“我没有官府文书。不过我们之间曾经通过两次信。我上一次给你回信的日期是前年的六月初九。”   常晋忍不住问同伴:“是不是啊?”   “是,日子记得倒还挺准。”周楷随口回答,“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给你寄过三次信。”   “可是,我只收到两次。”   “哦,那可能是路途遥远,中间遗失了。”   “嗯。”周幼宁点一点头,“当然如果你还记得我的字,那么我可以借点笔墨,写给你看……”   “那倒也不必。你的字并没有特殊到让我记住。”   周幼宁有点讪讪的。她自小跟着父亲学习写字,虽然不说略有小成,但也能称得上规整好看。被人这么评价,确实有点难堪。不过现在这些都不是重点。一直自我感觉像个飘荡的浮萍的她。这会儿忽然见到一个可以称得上亲人的人,忽然感觉稍微比之前踏实了那么一些。她低头一笑:“或许你应该叫我一声姐姐?”   “别急。”周楷挑了挑眉,“也未必就是姐姐。”   周幼宁心里一沉,寻思着他可能并没有信她的话。   下一瞬,却听他问道:“你属什么?”   “啊?”周幼宁一怔,下意识回答,“属羊。”   “哦,我也是。”周楷点点头,将官府的文书收起来重新放入怀中,“你几月生?”   “腊月。”周幼宁眨了眨眼,并没有瞒他。   周楷忽然身体前倾,脸上露出一个十分得意的笑来:“哦,我四月。”   周幼宁有点懵。   周楷身体向后一仰:“所以,叫哥哥吧,好妹妹。”   他这一声“好妹妹”说的格外悠长。   “可是,可是你第一次给我写信时,是称呼我为姐,自称为弟的……”周幼宁在宋家几年中,收到的信不多,所以对于周楷信里的内容,她记得很清楚。现在她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她出现了错觉。   “这大概怪不到我头上。毕竟当时别人告诉我,他们有个十二岁的女儿,被姑母接到京城去了,我哪儿知道你那时才十一岁零几个月?”周楷挑一挑眉,“我以前又没见过你。等我发现不对,写信给你想纠正的时候,你就没再回我了……”   “我……”周幼宁脸颊发烫,有些哭笑不得,“我没收到那封信……”   之前在江南时,她并没有见过周楷。她父亲没有亲兄弟,族中兄弟已经关系很远了。父亲在附近州县任职,他们一家跟随父亲,并没有长居苏州府。她又是姑娘,长在内宅,不与男子序齿,更何况来往了。父母去世后,族中长辈过来帮忙处理了他们的后事,又主张过继一个子嗣让父亲名下。只是过继一事,程序复杂。她到了京城后,才收到江南那边的消息,得知他们选了族中一个叫周楷的少年。   她那时失了父母,初到京城,心思敏感,也暗暗担心过继子嗣会不会致使别人亲子失和。然而姑姑却告诉她,周家宗亲给姑姑的信中说,她这个嗣兄弟情况有些特殊。他小时候曾有道士给他算命,说他命中带刃会克双亲,还让他认了道观里的两棵百年老松做干爹干娘。如今过继给已逝的周泰夫妇,仍长在其父母身边,也算相宜。   周幼宁放下心来,又过数月后就收到了周楷托人送给她的信以及一些小玩意。她当时也回了信和礼物。可惜江南与京城相距甚远,来往不便。两人后来就没了联系。至于他所说的第三封信,周幼宁更是连见都不曾见过。   周楷只勾了勾唇,很大方的样子:“我现在知道,原谅你了。”   周幼宁迟疑了一下:“真是四月?”   方才安静了好一会儿的常晋忍不住插话:“我作证,确实是四月。”   周楷眉毛扬起:“嗯?”   周幼宁有些不好意思,她定了定神后,才轻声唤了一句:“哥。”   “好妹妹。”周楷应得十分痛快,还伸出手去想拍拍她的脑袋。但是手伸到半空后,他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神情严肃问道,“等等,你不是已经嫁人,随着夫婿回了江南么?怎么还留在京城?妹夫呢?”   “没有嫁人,没有妹夫。”周幼宁叹了一口气,“你肯定是刚到京城,对许多事还不了解。”在周楷和常晋不解的眼神中,她招呼在一旁打盹的店小二过来,“小二哥,你来一下,跟你打听一点事……”   “什么事?”店小二脱口而出,“您点的菜后厨已经在做了,等一等就好。”   “不不不,我是想问一下,京城里有个平江伯府,听说发生了一桩大事情,小二哥可有听说过?”   “哎呦,这谁不知道啊?”一提到平江伯府,店小二立马来了精神。他直接搬了一把椅子在旁边坐下,“这事儿你们问我,可算是问对了。这要从定北侯府说起……”   他讲起宋家逼迫内侄女替嫁一事,讲的头头是道,宛若现场亲临。   周幼宁默默听着,心内不免惊讶于细节之丰富。她不由地想,看来凝翠说的是真的,此事果然传得很广。   而第一次听到这些事的周楷脸色却明显沉了下来。店小二还没讲完,后厨菜做好了,小二匆匆忙忙去端菜。   周楷则直接站起了身:“他说的是真的?”   周幼宁点点头:“基本上都是。”   “他们怎么能……”周楷原本想问“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但这句话他自己都说不出口。   他心里知道原因的,他虽然过继给了周泰,但他仍由自己亲生父母抚养,他这几年所做的也只不过是在祭祀时去祭拜一下周泰夫妇而已。至于他们夫妻留下的女儿,因为已经被出嫁的姑姑接走了,又离得远,他更是连见都没见过,更遑论为她撑腰了。所以,在外人眼里,她根本就是个无依无靠可以任人欺凌的孤女。   周幼宁笑了笑:“不过现在好了,老天垂怜让我今天遇见你。我以后也能稍微安心一些。”   她明明笑得很开心,可周楷听得心里酸涩极了,好一会儿才道:“抱歉。以前是我不好,以后我给你撑腰。”   他既然当了别人的嗣子,就不能白担这名头。   正说话间,小二已端了菜肴上来,他看看换了位置的周幼宁:“客官,这菜放哪里?”   常晋憋得久了,这会儿逮着机会,连忙道:“就放这儿,就放这儿,再多拿一副碗筷,上点酒。”他说完又冲周幼宁笑笑:“妹妹还没吃饭吧?先吃着,吃完了慢慢说……”   周楷瞥了他一眼,也声音温和道:“先吃吧,吃完了再说。时间多的是,以后你也不必依靠外姓的亲戚了,我就是你的依靠。”   周幼宁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方才那店小二只说到裴家知道真相,帮忙改了赵家婚书上的姓名,不过那都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近来这段时日,她是怎么过的,以及她为何扮成男装,出现在这客栈里,周楷并不知道。他迫切想知道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但他只是用热水帮她烫了烫店小二新上的碗筷,又让店小二将残羹冷炙撤下,默默看她吃饭。   今日接连发生大事,周幼宁心情激荡。虽然腹中饥饿,可也吃不下多少,勉强用了一些后,就放下了碗筷。   周楷让店小二找了雅间,几人进去后他慢慢细问:“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   不管到底怎样,周幼宁都不愿意在人前说起裴家的坏话。于是,她只忖度着道:“后来我在裴家暂时住了一段时间,但那毕竟不是久留之地。我想着先离开那里,等办好路引后,请个镖师,回到江南去……”   “也别请镖师了。”周楷给她倒了一杯茶,“我在今年秋试中名次还可以,今天刚到这里,准备参加明年二月的春试。你就先跟我一块儿,等我这边事了,我带你回去。”   常晋连忙道:“对啊,跟我们一块儿也能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周楷瞥了他一眼:“不是我,是我们。”   “不都一样吗?”   周幼宁原本心事重重,经他们这么一闹,也不由地笑了。   周楷略一思忖,问常晋:“你方才说想在附近租赁房子,有具体一点的想法吗?”   “你不是说直接住客栈省事吗?”常晋脱口而出,又看一眼周幼宁,瞬间了然,“哦,咱们两人可以将就,多个妹妹就不太方便了,何况妹妹也是一样的想法,对不对?”   他还记得他注意到这个妹妹就是因为她向店小二打听租赁房子的事情。   “注意一下你的言辞,不是你妹妹。”周楷神情严肃。   “嗨,你的我的都不一样么?房子我的人早就看好了,只等你点头,咱们就能住进去。偏偏你要住客栈。还好遇见妹妹,不然我岂不是委屈自己跟你一块儿住客栈了?”   周幼宁含笑看他们斗嘴,觉得新鲜有趣的同时又甚感亲切温暖。这一切美好得有些让她不敢相信。   周楷与常晋进京赶考,都带有书童家丁,帮他们打点事情。常晋早有租赁房子的心思,所以提前打发了下人进京张罗。院子已经找得差不多,只等正式定下来。   常晋当即吩咐了下人去商议租赁院子的事情,最好今天就能搬进去。   周幼宁自昨日起心中不安,昨夜几乎一夜没睡,今天又一直奔波忙碌,心情大起大落。这会儿才暂时稳下心神。困意便又涌了上来。   “你先安心去歇一会儿吧。”周楷声音温和。   周幼宁点了点头,略微收拾以后,自去休息。可能是心里暂时有了安放的地方,她这次很快沉沉睡去。   而周楷与常晋则在隔壁房间低声说话。   “以后让她一直跟着你吗?”常晋指了指隔壁。   周楷头也不抬:“不然呢?我既是她嗣兄,就该照顾她。以前不知道她过的不好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要还是袖手旁观,那我还是人吗?”   他作为嗣子,在周泰夫妇生前并未尽过一天孝,甚至死后扛幡都不曾。仅仅凭着嗣子的名头以及每年的几次祭祀,他就继承了他们夫妇的半数家产。如果明知他们唯一的女儿在受苦,他却不管不顾,不说礼法,连他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的。   “我应该早点来京城几次的……”   “这也不能怪你啊。那是她亲姑姑,又是京城的伯府夫人,谁能想到他们做这种事?再说,你才多大?”常晋难得的安慰人,“她进京的时候,你还没被过继过去吧?以前的事别想了,以后对她好就行了。”   周楷只“嗯”了一声。他家中兄弟四个,他是最小的。之前他虽然被过继给了周泰,但是仍同父母兄长住在一起,除了祭祀时,其他大部分时候,都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如今见了这个妹妹本人,他内心深处才真正意识到他是一个兄长,他该担起责任。   到傍晚时分,常家下人就回来说,院子已租赁下来并简单收拾好,请他们移步。   “这钱我出两份,你出一份就行。”周楷站起了身。   “咱们之间还在意这点钱?”常晋轻嗤一声,“你瞧不起我是不是?”   “亲兄弟明算账。”周楷出了房门,直接去敲隔壁房间的门,“妹妹,醒了吗?”   周幼宁睡得正沉,被敲门声惊醒,迅速起身穿衣,也没打扮,就急匆匆打开了门:“哥。”   她睡前洗掉了脸上的掩饰,这时虽穿着青色棉袍,但长发披背,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姑娘,且是一个容貌极其不错的姑娘。   周楷一怔,下意识就掩门,并用身体去挡常晋的视线,同时低声道:“咱们要出门,你稍微打扮一下,像我们刚见面时那样就挺好。”   “没必要了吧,这样挺好看的,比刚见面时好看多了。”常晋很诚恳道,没注意到好朋友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周幼宁微微一笑,掩上门,简单收拾了一下。而周楷已经帮她退房结账了。   重新拿了行李坐上马车后,周幼宁心情甚好。   天色渐黑,马车迅速行驶。周幼宁不由想起凝翠来,她今日离开侯府,还格外幸运遇见了周楷,也不知道凝翠那边怎么样,有没有因为她而受责罚。   她不免担心起来。   见宁宁已经安顿好,凝翠才驾车离开。回到裴家之后,一开始倒也没人发现异常。只丫鬟褔儿问了一句:“周姑娘呢?”   凝翠神色不改,胡乱回答了一句:“不知道啊,兴许是在哪里闲逛的。”   “嗯。”褔儿并没有多问。因为周姑娘和凝翠关系好,大多数时候都是凝翠在跟前伺候。凝翠姐姐既然说在闲逛,那大概就是在闲逛了。   直到接近黄昏,裴侯爷回府,周姑娘不见了的事才被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45章 归来   临近年关, 又有一些即将参加明年春试的学子进京,所以京城的守卫工作又显得尤为重要起来。   裴岩今日要忙的事情很多, 这让他无暇去想别的事情。   酉时他又被皇帝传进宫中。   公事谈完后,皇帝笑道:“对了,南边进贡一些茶叶, 朕觉着不错,分你一些,拿回去给府里女眷尝尝。”   裴岩微微一怔,眼前立时浮现出她今日那格外温柔含情的双眸来。他施礼谢恩:“多谢皇上赏赐。”   他心说, 这倒也是个机会。她从江南来, 可能会喜欢。算了,不管她是否喜欢,他都能再多见她一面。   裴岩领了御赐的茶叶回去时, 天色已经有些黑了。   他心里盘算着, 待这一段时间忙过去, 他得找个合适的时机,把事情说明白,他不想让她离开,想让她作为他的妻子,永远留在裴家。   从她今天清晨看他的眼神可以看出, 她对他大概也不是没有一丁点情意。   裴岩回府后, 先是给妹妹裴瑶送了一些,只简单说了一句:“皇帝给的。”   “太多了,我喝不完的, 你留一点,给宁宁送一点。”裴瑶说着就要打发人给宁宁送去,她圆滚滚的眼珠子转了转,又道,“诶,不对,这可是御赐之物,马虎不得。得大哥你亲自送去才对啊。”   裴岩闻言眸中漾起笑意,却故意板起了脸,轻斥一声:“胡闹!”   裴瑶只歪了脑袋,笑嘻嘻看着他。   而裴岩却真的站起身来,顺着妹妹的话道:“那行吧,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过去走一趟。”   裴瑶嘻嘻而笑:“好了好了,快去吧,等你好消息。”   裴岩带着御赐的茶叶前往樨香院。   她住在裴家的这段日子里,他去樨香院的次数并不多。不过这条路他倒是在心里走了许多回,熟悉得很。   刚一走进樨香院,就遇见了匆匆向外而走的丫鬟褔儿。   看见他,褔儿神情有些奇怪,眼神闪躲,低声道:“侯爷,您怎么来了?”   “周姑娘呢?有点事找她。”裴岩神情淡淡,一面说一面往里走。   “侯爷……”褔儿欲言又止,却挡住了他的路。   “怎么?”裴岩停下脚步。   褔儿小声道:“周姑娘现在不在里面。”   “不在里面?”裴岩意外,“那她人呢?”   “可能还在外面闲逛呢。”褔儿有点害怕,“天快黑了,我们这就去找她回来。”   裴岩双眉紧蹙,立时感到不对了:“都这个时候了,还在闲逛?我倒不知道这府里究竟有什么好逛的。是不是在哪儿睡着了?还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就没人跟着她?”   褔儿后退了一步,有些委屈地轻声辩解:“周姑娘不太喜欢别人跟着,平时她去哪里,都只让凝翠姐姐陪的。”   “凝翠呢?凝翠也还在跟着她闲逛?”裴岩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一些,“都什么时候了。”   裴岩话音刚落,凝翠已经听到这边动静,匆匆走了过来,连忙恭敬施礼:“侯爷。”   樨香院的灯笼忽然亮了起来。   裴岩心里一沉,他双眸微眯,沉声问:“周姑娘呢?不是说你跟着她吗?你人在这里,她人在哪里?”   原本凝翠在帮宁宁离开时,就已经想过事发时的种种可能。她以为自己会心中坦荡,无所畏惧。然而在看到侯爷的这一瞬,她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侯爷。”凝翠抬头,缓慢而清晰地道,“周姑娘走了。”   明明在刚听到小丫鬟说周姑娘还在闲逛时,他内心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是听到凝翠这一句“周姑娘走了”,他还是难免震惊。   “你说什么?!”灯光下,裴岩眸中明显闪过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今天清早,她还答应了会等一等,怎么可能等他回来,她就走了?   凝翠直接跪了下来,垂眸说道:“侯爷,周姑娘归乡心切,已经在今天离开侯府了。”   裴岩神情骤冷,语速极快:“她怎么走的?裴家的守卫是摆设么?她连路引都没有,她能走到哪里去?!”   他心头不可抑制地一痛,已经离开了?   今天清晨,她看他的眼神忽然再一次浮现在了他眼前。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之余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凝翠沉默不语。   丫鬟褔儿已经吓坏了,连忙道:“侯爷,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裴岩上前一步,逼视着凝翠:“我问你,她怎么走的?去了哪里?”   他声音不大,但话语里的寒意格外明晰。   凝翠抬眸:“周姑娘是府上的客人,她想走,我们自然也不能拦她,就送她离开了侯府。至于她去了哪里,那我们就不知道了。怎么了?侯爷,是不是我们做错什么了?”   她脸上适时露出一些不解和害怕来。   裴岩额头突突直跳,他冷哼一声,怒极反笑:“她想走?就让她不告而别?”   “她是府上的贵客,又不是犯人。”凝翠一脸不解,“她要走,奴婢也不能强行阻拦她啊。大概她怕打扰侯爷,又真的想早点回去,所以就,就不告而别了吧。”   裴岩强压着怒火,再一次问:“我再问你一次,她现在人在哪里?”   得知她不告而别,忽然消失。他第一反应是意外愤怒,但紧接着涌上心头的却是浓浓的担心。现在他无暇去细细思考,她为什么忽然离开,他迫切想知道的是她的下落,想确定她的安全。   凝翠摇了摇头,小声而坚定地道:“奴婢不知道。”   宁宁好不容易已经离开,她自然不会把宁宁的行踪再告诉别人。   裴岩略一思忖,就能猜到宁宁的离开少不了别人的帮忙,仅凭她自己,恐怕都难走出裴家。而帮助宁宁离开的人,很显然就是眼前这个跟她关系甚好的凝翠了。   他双眸微眯:“凝翠,你是二弟身边旧人,我给你留几分面子。你老实告诉我,她人在哪里。”   凝翠心里害怕,但仍是回答:“侯爷,奴婢不清楚,只知道她要回江南。”   见她仍在固执,裴岩的耐心减少了几分,但仍勉力耐着性子:“你如果真为她好,就应该知道,她一个年轻姑娘,连路引都没有,孤身在外,会有多危险。”   凝翠还未说话,褔儿已经哭道:“凝翠姐姐,侯爷问什么,你都说了吧。”凝翠身体微微一颤,轻声道:“侯爷,周姑娘一心想离开裴家,早些回到江南去。她心里自有考量,也知道路该怎么走。”   “是吗?”灯光下,裴岩面色愈沉,声音也冷得吓人。   深吸了一口气,凝翠轻声说道:“是的,她曾经说过,她会找镖师护送,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的境地。”她想了一想,半真半假道:“她好像还说过她母亲早年和一家镖局颇有渊源,可能她现在已经在镖师的护送下,离开京城,在去江南的路上吧。”   “哪家镖局?”裴岩沉声道,“整个京城,在官府登记在册的镖局,共有六家,她找的镖师是哪一家的?”   其实得知她找镖师,他应该放心一些的,但他的心情并未因此而变好,反而更加烦躁。   凝翠眸光一闪,心头涌上丝丝慌乱,是她大意了。她竟忘了侯爷对京中之事格外了解。她摇摇头:“这个奴婢真的不知道了,她并没有细说。”   这一点,他倒也没有撒谎。   裴岩冷哼一声:“那就找,反正六家镖局,一家家问过去,总有问到的。京城就这么大,只要她还没离开京城,我就不信找不到她!至于你……”   他尚未将惩罚说出口,就有人匆匆忙忙而至,是小厮小北。小北几乎是跑过来的,神情激动,口中说道:“侯爷,侯爷,出事了!”   裴岩神情一变:“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到底出了何事?”   小北站定,大口大口喘气:“是,是二公子!二公子回来了!”   “你说谁?”裴岩双眉紧蹙,疑心自己听错了,“你说谁回来了?”   小北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字极为清楚地道:“是二公子啊,门外来了一个人,说自己是二公子啊!”   裴岩心头一跳,理智告诉他,这可能是个骗子,做不得数,毕竟二弟早已命丧黄泉。但是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心里仍不受控制地生出浓浓的期待与欢喜。万一是真的呢?万一当初另有隐情呢?   他甚至已无心理会仍跪在地上的凝翠,高声道:“他人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两人快步离开樨香院,没走几步,就遇见了匆忙赶过来的王管家。   王管家气喘吁吁:“侯爷,二公子……”   “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裴岩边走边道,“你带一些人,出去找周姑娘!”   “什么?”王管家意外,跟了上去,“周姑娘怎么了?”   “走了!”裴岩语气不快,此刻记挂着裴逸的事,也没时间细说,只吩咐道,“京城里的大小客栈、镖局,都去找找看看!”   “是!”王管家下意识应道。   然而他心里到底是有些发懵,侯爷说什么?周姑娘走了?不是好生在府里呆着吗?什么时候走的?   不过他倒不至于去怀疑侯爷的话,而是忽然想起一桩事情来,今天凝翠驾着马车出府,会不会跟此事有关?   裴侯爷随着小北大步离去,而方才将小北的话原原本本听在耳中的凝翠也怔怔的,她转向褔儿,轻声问:“刚才小北说什么?说谁回来了?”   褔儿结结巴巴道:“他说,说是二公子。”想了一想,她又补充一句:“他说来了一个人,自称是二公子。”   “二公子?”凝翠一把抓了褔儿的手,“二公子还活着?”   褔儿吓得连连摇头:“姐姐,我不知道啊,是小北这么说的,也没说就是二公子,只说那个人自称是二公子。可能,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骗子呢……”   “是真的,肯定是真的。”凝翠又哭又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兴许二公子真的还活着呢,我得去看看!”   她连忙站起身,刚要走路,却被褔儿抓住了衣服。   褔儿甚是诚恳:“好姐姐,你帮着周姑娘不告而别,你看方才侯爷多生气。好不容易他被别的事转移了心神,你再往前凑干什么呀?当心他罚你。”   凝翠只是笑,眼泪不停地流,肩膀也微微颤抖:“如果二公子真的还活着,那么我受罚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只要他还活着,怎么罚我我都愿意的……”   她以手掩面,擦拭了眼泪,匆匆忙忙就往外走。   她是被二公子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她能读书认字也是因为二公子。在她眼里,二公子不仅仅是主子这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她的再生父母。她之所以帮助宁宁离开,除了宁宁自己值得她帮助,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觉得二公子会希望看到她那样做。   夜风微凉,凝翠快速走着,脑海里忽的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二公子真的还活着,那她是不是不应该送宁宁离开?   宁宁没必要为死去的二公子守贞,可如果是活着的二公子呢?他们未必不是一对璧人啊。   —— ——   裴家这边一片混乱之际,那厢周幼宁已经安顿下来。   常晋家中富有,素来出手散漫,此次进京,家里给的盘缠也格外丰厚。是以他们租赁的院子也还挺不错。   下人办事靠谱,早早将房子打扫干净,还在附近街市准备了一应必需品。   周幼宁跟随着周楷与常晋过来后,常晋让他们兄妹俩挑选房间,而他则亲自指挥着下人布置东西。   前前后后忙碌了大约半个时辰,一切就已安排妥当。   “看这天色,今天也来不及再开火做饭了。”常晋大手一挥,“这样吧,让人去附近酒楼买些酒菜带回来,咱们在家里简单一吃,就算是庆祝咱们乔迁,外加你们兄妹相认吧。”他说着看向仍穿男装的周幼宁:“妹妹,你觉得怎么样?”   像常晋这般热情之人,周幼宁还是头一次接触。她略微有些局促,也没直接回答,只看了看周楷:“我听我哥的。”   常晋这才将视线转向了好兄弟:“你觉得呢?”   “我觉得可以啊。”周楷冲周幼宁笑了笑,心说,就冲着她这声哥,就得对她好。   常晋吩咐下人去准备酒菜,而周楷则继续同妹妹说话:“我记得你小名是叫宁宁,对吧?”   “是呀。”周幼宁冲他灿然一笑,“我叫周幼宁。”   “嗯。”周楷点点头,“这我知道。”他有意与这个妹妹亲近一些,就主动说道:“其实我也有个小名。”   “什么呀?”   “松郎。”   周幼宁一怔,瞬间想起姑姑说过的,关于他年幼时认两棵松树做干亲的故事。她眨巴眨巴眼睛,想问一下缘由,又怕他尴尬。于是,她动了动嘴唇,却只“哦”了一声。   她方才神情复杂,欲言又止,自然没瞒过周楷的眼睛。他抬手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想什么呢?”   不痛,可周幼宁还是捂住了脑袋,笑道:“没想什么,什么都没想,真的。”   她心里隐隐有暖流涌动,欢喜而又温暖。这种有家人的感觉,真的很好啊。   周楷嗤笑一声,明显不信,却也没追究。他想了想,低头解下腰间荷包,从荷包里掏出一颗拇指大小的珠子来。   这珠子在夜色里发散着淡淡的光芒。   “这颗珠子是我小时候一个道士送给我的,说能给人带来好运。”周楷笑笑,“我今天刚见你,也没什么可送给你的。这颗珠子你就拿去吧,当做是哥哥给你的见面礼物。”   “我不能要。”周幼宁连连摆手,“这是你的幸运珠,我怎么能要呢?”   周幼宁清楚地记得,这个嗣兄据说命格有些奇特的,很有可能这珠子对他而言,格外重要。她不能要他的珠子。   “拿着吧!”周楷直接抓了她的手过来,硬生生塞进她手里,“我运气够好了,不然也不会遇见你。反倒是你,才是真正该转一转运气的人。”   他越说越觉得合该如此。妹妹父母双亡,自小寄人篱下,又被人迫害,确实该拥有这颗据说能带来好运的珠子。   他那句“我运气够好了,不然也不会遇见你”让周幼宁心里一暖,眼泪几乎掉下来。他竟然说遇见她,是他的好运。明明是她运气好,才会在今天遇见他啊。   她伸臂抱了抱周楷,轻轻喊了一声“哥”。   周楷有些意外,他愣怔了一下,轻轻拍一拍她的后背:“好了好了,你要真想感谢我,嗯,这样吧,我这个荷包破了,你帮我补补,就当是扯平了。”   周幼宁抬起头来,眼神有一瞬间的错愕。   “怎么了?”周楷看在眼里,挑了挑眉,“你不会做针线?”   “不是。”周幼宁摇了摇头,“我会针线的。”   她只是想忽然起来,前不久在裴家时,也有人让她帮忙缝补荷包。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感谢在2019-11-18 23:21:55~2019-11-19 23:2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正常菌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婚约   “既然你会针线, 那就这么说定了吧。”周楷一锤定音,“正好我进京带的人没一个懂针线的。”   他说着将解下的荷包塞进周幼宁手里:“拿去。”   周幼宁接在手里, 有点哭笑不得:“我今天出来的急,身边也没带针线啊。先放我这里,等明天买了针线, 再慢慢补好不好?等有了针线,我干脆给你做个新的也行。”   “行行行,怎么着都行。”周楷很好说话的样子,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 继续道, “也不只是针线,我看你行李很少,总得再添置一些衣物、胭脂水粉、也得再找个丫鬟……”   他细细盘算着, 周幼宁只是看着他, 胸口暖流阵阵涌动。待他终于将想到的都说完, 她才重重点了点头:“好呀,我都听你的。”   这种被人关心,有人帮忙打算的感觉可真好啊。   常晋刚吩咐了下人过来,听到他们的对话,笑呵呵道:“天冷了, 是该添些衣服了, 小姑娘还是穿姑娘家的衣服好看。”   周幼宁笑笑,轻轻“嗯”了一声。这道理她当然懂,只不过她要出行安全, 必须得扮成男装。她如今幸运,遇到了嗣兄,也不知道凝翠那边究竟怎样,会不会受罚,会不会被打。   一想到凝翠,她心里的欢喜不自觉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担忧。   事实上,在今夜的裴家,根本无人想起凝翠的事来,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   裴岩行色匆匆,走到厅堂。   还未踏进去,就看到桌边站着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门的方向,负手而立。   他还未转身,裴岩就心头一跳,加快了脚步。这身影太过熟悉,哪怕不转身,裴岩都能判断出这是谁。   大概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大哥,我回来了……”   裴岩双眸圆睁,这张脸,这个声音,他这辈子都不会认错。这是他二弟裴逸!巨大的狂喜之下,他一时竟忘了行动。停顿了一会儿之后,他才大步上前:“真的是你?”   “是我。”对方歉然一笑,“对不起,我回来迟了。”   裴岩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人。这一切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他无法怀疑这是梦。他伸手攥住了对方的手腕,温热的触感,肌肤下血脉的跳动,无疑不在告诉着他,这是真的。   他的二弟裴逸是真的回来了。   裴岩伸臂抱了抱二弟,不让他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好一会儿,他松开了二弟,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   “这个事,说来话长……”   裴逸刚一开口,就听到远远的一声“二哥”传来,他扭头,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一路飞奔过来。   是裴瑶。   裴瑶站定之后,借着灯光打量着眼前的人。   “瑶瑶……”裴逸微笑。   裴瑶一把抓了他的手臂,将他袖子撸了上去,看一眼他胳膊上的伤疤,“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喊了一声“二哥”后,干脆扑进了他怀里。   她抽抽噎噎哭个不停:“真的是你啊,你怎么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死了,我有多难受啊……你怎么才回来啊……”   她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一时哭一时笑,一会儿抱着他哭,一会儿又抡了拳头去打他。可是,她始终不肯松开他,视线也不愿意离开他。唯恐一眨眼,他就又不见了。   裴岩本来还好些,见妹妹这般模样,也给招出了眼泪来。   裴家人口简单,他们父母还在世时,父亲恩爱,感情甚笃。他们三兄妹也一直和睦友爱,很少有争执。尤其是裴逸和裴瑶,两人更是感情好。   后来裴家出事,父母双双离世,只剩他们兄妹三人相依为命。再后来,裴岩去了战场,等他回来后,只看到了瘦瘦小小的妹妹以及弟弟的尸骨……   不过现在还好,不管怎样,二弟回来了。   裴瑶哭了好一会儿,直到哭得累了,才停止了哭泣。   她抬起头来,眼睛已经红肿。   裴岩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让她在一旁坐下。   然而裴瑶不肯,直接搬了椅子,就坐在二哥身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到底怎么回事?”看几人都渐渐平静下来后,裴岩重新问起了这个问题,“明明尸骨……还有裴家的玉佩……”   “那不是我。”裴逸轻叹了一声,“此事说来话长。大哥,瑶瑶,我在军中,得冯将军重用,在阵前做了先锋。和我同为先锋的是来自蜀地的孟镇孟三郎。”   裴岩微微皱了眉,却没说话,听二弟继续说下去。   “我们在战场上并肩作战,都救过对方,后来干脆结为异姓兄弟,还交换了信物。他给了我他父亲留给他的匕首,我没什么可换的,就把我随身戴的玉佩给了他做交换。后来……”   裴瑶声音尖利:“所以后来死的那个人是他而不是你?!”   裴逸眸中闪过一丝黯然,缓缓点了点头:“是。”   “怪不得,怪不得……”裴瑶神情茫然,喃声道,“当时尸体面目全非,连原本的相貌都看不出来,只凭着衣着和身上的东西来判断身份……原来,原来不是你,原来你还活着……”   她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又哭又笑。不管是谁,只要有人死亡都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但是真正发现死去那个人不是自己的亲人以后,裴瑶又忍不住欢喜庆幸起来。   她抓着二哥的衣服:“我们给他多上几炷香,多烧些纸钱,他还有没有家人?我们帮忙照顾……”   活着的人是二哥,就很好啊。   “你既然还活着……”裴岩皱眉,缓缓问道,“为什么不跟家里说一声?”   裴瑶回过神来,也问:“是啊?为什么不说一声呢?二哥,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说着不由地再次落泪。   当时二哥的尸首被送回来时,大哥还没回来,小小年纪的她在接连失去姑姑、表哥、父母双亲后看到了最亲近的二哥的尸首。那会儿她感觉天都快塌了……   裴逸帮妹妹擦拭了眼泪,轻声道:“那个时候,我也受了重伤,被当地人救了。后来倒是慢慢养好了伤,可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裴瑶瞪大了眼睛,竟忘了擦泪:“不记得了?是失忆了吗?”   “是。”裴逸缓缓点头,“刚醒过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连名字都是胡乱起的,还是前不久才想起旧事。我怕你们担心,就匆匆忙忙回来了。”他笑笑:“幸好你们没把我当成鬼……”   “你那会儿受的伤很严重么?”裴瑶眼泪汪汪,“现在是不是全好啦?”   “当然都好了。”裴逸一笑,“你看我现在,有一点不好的样子吗?”   他说着站起身,大大方方任妹妹打量:“是全好了吧?”   裴瑶仔仔细细看着,确定没什么不好之处,才点了点头:“是的,真好啊。”   裴岩忽然说道:“你既然回来,那得进宫一趟。”   “嗯?”   “当初噩耗传回,那位孟三郎的尸骨被人当做你运回来,所有人都当你没了。今上登基后,赐了你侯爵。如今你人安然无恙回来,于情于理,都得上报皇帝。”裴岩缓缓说道。   裴瑶大力点头:“是啊,二哥,你以前跟他关系最好,他以为你死了,也很伤心呢。”   “嗯。”裴逸点了点头,“是该如此。”   因为姑姑的缘故,他小时候也经常出入皇宫,还因为年龄相近,所以做了萧鄞的伴读。两人一起长大,关系格外亲近。   裴逸当初的爵位有一部分原因是死后荫封,如今他人还活着,这爵位自然也就不能要了。   “对了。”裴逸忽然想起一事,神情变得古怪起来。他忖度着问道,“我在回来的路上,听说你们帮我办了冥婚,将宋大小姐娶过门了?”   他发现他这话一出口,大哥和妹妹的神情不约而同的都有了变化。   裴逸试着笑笑:“怎么了?是我问的不对吗?”他继续道:“我是在回京途中得到的消息,路途遥远,可能十里没真信,是不是我听错了?还是传言有误?”   听到二弟的话,裴岩嘴唇紧抿,脑海里瞬间闪过许多念头。他不知道二弟此刻对这桩婚事究竟是什么态度,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还是裴瑶看看大哥又看看二哥,收起了一脸为难的神色,轻声道:“二哥,这个吧,也是说来话长。冥婚这个事是有的,但是宋元婧并没有嫁过来。”   “嗯?”裴逸意外,“怎么说?”   裴瑶稳了稳心神:“当初我们以为你没了,皇上又追封了你做侯爷,想着反正也符合宋元婧的要求了,就让她嫁过来履行婚约。你也别骂我,我还找了皇上,让他给宋家加了点聘礼。”   “找皇上?”裴逸皱眉,“你……”   见二哥似是想说什么,她急急忙忙道:“我说了你别骂我,我就是不乐意看她开开心心嫁人。要不是她那些狗屁话,你未必会去战场。我当时又不知道你还活着,以为你死了。我不能让宋元婧偿命,还不能让她履行婚约吗?”   “瑶瑶!”裴逸按了按眉心。   她眨巴眨巴眼,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吧,宋元婧不乐意这婚事,就不肯上花轿。平江伯夫妇就把主意打到了别人头上。平江伯的夫人有个侄女,跟宋元婧长的挺像的,他们就给她下药,让她上了花轿,嫁到了咱们家来……”   裴逸皱眉:“所以跟我冥婚的,是这个姑娘?跟宋小姐长的很像?”   裴岩眸光一闪,正要说话,却被裴瑶抢先了。   裴瑶眼珠子转了转,直觉告诉她不太对。她已经知道了大哥对宁宁的情意,万一二哥因为宁宁长得像宋元婧而移情于她,那岂不是很不好了?她并不想看到因为一个女人亲兄弟之间起纷争。他们兄妹三人好不容易才团聚,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于是连忙说道:“像是像,不过也不能说她跟你冥婚了。你人还活着呢,怎么能算数?再说,这个姑娘,人家不愿意的。大哥知道了真相后,就做主把真相说开了。那时候,宋元婧已经又嫁人了。那个姓周的表姑娘不是宋元婧,跟二哥也没有婚约,所以大哥就说,她跟裴家二公子没有关系了。毕竟咱们也不能耽搁人家姑娘一辈子对不对?”   裴逸初时双眉紧锁,听到这里,紧蹙的眉不自觉舒展开来。他笑一笑:“说的是,很对,确实不能耽搁人家姑娘一辈子。”   裴瑶轻击了一下掌:“这就是了,”   裴岩双目微阖,暗暗松了一口气。   “二哥。”裴瑶亲昵地挽着裴逸的胳膊,“二哥你现在回来了,也不用再理会那个宋元婧了。京城里好姑娘多的是,你再找一个好的,给我做二嫂好不好?”   裴逸略一沉吟,轻声道:“这恐怕不行。”   “什么?”裴瑶一怔,“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还惦记着宋元婧?她都嫁人了啊,她能让自己表妹替自己成亲,可见也不是好人……”   “不是她……”裴逸下意识否认。他笑了一笑,笑容中略显酸涩:“我与宋小姐订婚几年,一直拿她当做未过门的妻子,不过她……可惜了。既然她已嫁人,那我怎么可能还惦记着她?”他又摇了摇头:“不是她。”   经历了生死,失去记忆后又找到记忆,再提到宋小姐,他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裴瑶先是松了一口气,继而心中一凛,下意识看了大哥一眼,心头忽的浮上一个念头,二哥说的会不会是宁宁?毕竟宁宁和宋元婧长得像,性子又比宋元婧好。也不对,二哥应该没见过宁宁吧?   不止是她,裴岩也暗暗心中一紧。他面无表情,问了一句:“那是谁?”   听裴逸话里的意思,“不是她”,那肯定是已经有人选了。   裴逸沉默了一会儿,嘴角忽然漾起了浅浅的笑意。他轻声道:“是我在南疆认识的姑娘,你们都不认得。”   裴岩与妹妹对视了一眼,齐齐放下心来。   “……我之前受伤,被人救了。”裴逸眼神温柔,“她照顾我很久,朝夕相处的,我就……倾心于她。不过我那时不记得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已经成亲或是有婚约在身,所以也不敢随便承诺……”他冲兄长和妹妹笑了笑:“现在我能确定了,既然那场冥婚不作数,宋小姐也已另嫁,那么我想我可以去找我心里的那个姑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47章 求助   裴瑶怔了片刻, 喃喃地道:“原来是这样……”   她明显松了一口气:“这样很好啊,那个姑娘是哪里人也不重要, 只要她人好、对二哥好就行了,是不是啊,大哥?”   裴岩“嗯”了一声, 不疾不徐:“是这么个道理。”他又看向二弟,极其诚恳:“既然你已经有了想法,那我们自然不会干涉。你也不小了,如今又没了婚约, 你的婚事完全可以你自己做主了。”   裴逸只笑了一笑:“嗯。”   他刚踏上回京之路时, 就听说了家里给他安排冥婚之事,那时他心中不安,担忧了一路。此刻知道真相, 心内顿时轻松起来。   裴瑶也很开心, 笑嘻嘻道:“还好二哥你心中另有佳人。不然我真怕你见了宁宁后尴尬……”   “宁宁?”裴逸有些诧异。   “就是周姑娘啊。”裴瑶解释, “她在咱们家住着呢……”   “没有。”裴岩忽然插话,“她现在不在府上。”   “大哥?”裴瑶诧异。   “今天刚走。”裴岩垂眸,继而站起身来,扫了二弟和妹妹一眼,“你们先歇着,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如今已经确定了二弟平安归来, 那他也该去找一找她的下落了。   他大步离去,留下裴瑶莫名其妙:“什么走了?大哥你怎么让她走了?你不是……”   然而大哥裴岩已经远去了。   裴瑶重重叹了一口气,忍不住顿足:“大哥真是……”   “怎么了?”裴逸不解, 他略一思忖,猜测道,“你不舍得那个周姑娘走?”   “不舍得她走的,可不止我一个人啊。”裴瑶不好和二哥细说此事,只含糊道,“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怎么就走了呢?”   “她又不是裴家的人,既然那婚事不作数,她走了也正常啊。”裴逸仍是不明白。   “不是……”裴瑶本想跟二哥说明缘由,但是宁宁忽然离去,她也不知道大哥究竟是怎么想的,是以不好开口,只叹了口气,有些苦恼的样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算了,不说这些了,二哥,你多跟我讲讲你在南疆的事情吧。”   她跟二哥素来亲厚,又久别重逢。在此刻的她看来,宁宁的事情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二哥。   微微一笑,裴逸简单讲了几件事后,又不由地问道:“你们这段时间在家里怎么样?”   说到这些,那可说的就很多了。   裴瑶提起旧事,不由地又红了眼眶。她挑挑拣拣,说了几件重要的事,末了又道:“反正二哥回来了,一切就都好了。唉,如果爹娘也能活着,那该有多好啊……”   兄妹两人谈话到许久。   裴瑶初时心中兴奋,后来渐渐注意到二哥面露疲态,想到他一路奔波,肯定累极,也就不再拉着他说话,而是催他去休息。   他们在这边谈话,厅堂外许多下人已经站了好一会儿。   为首的凝翠更是几乎哭成了泪人儿。她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诸如“受伤”、“失忆”的字眼,大概也能猜出个大概,心知是二公子受伤失忆,才会有后来种种之事。   不过原因和过程已经不重要了,二公子活着归来,就已经是上天赐予的最好的礼物了。   等裴逸同妹妹作别,走出厅堂,凝翠就迎了上去:“二公子……”   她刚唤了一声,眼泪便掉了下来。   裴逸停下脚步,望着眼前泪眼婆娑的凝翠,轻叹一声:“别哭了,我都活着回来了,还哭什么呢?”   “……嗯。”凝翠抽抽噎噎。   “帮我收拾床铺出来,我现在也困了。”   凝翠连连点头,复又问道:“二公子要歇在哪里?怡清院吗?”   “……”裴逸迟疑了一下,不答反问,“那位姓周的姑娘以前住什么地方?”   凝翠心头一跳,神色有几分不自然:“二公子怎么忽然这么问?”   裴逸一面走着,一面说道:“我听大哥说,她今天走了,是么?”   凝翠心脏砰砰乱跳,口中回答:“是的,今天刚走。”   “今天刚走,那多半有些物品尚未清理。这么晚了,让你再去收拾,未免麻烦……”裴逸笑笑,“所以如果她住怡清院,那就先在别处给我收拾个房间,让我先将就一晚吧。行了一路,确实是累了。”   原来是这么个缘故。   凝翠心中稍安,轻声道:“二公子,周姑娘以前住樨香院,不过怡清院天天都有人打扫,现在去收拾,很快的。”   裴逸怔了一瞬:“樨香院?怎么让她住那地方?”随即,他又反应过来,大概是因为这姑娘并不是真正的裴二夫人,所以也不便住在他的旧居。   果然,凝翠忖度着给了他一个比较好接受的答案。她边行边道:“毕竟她身份特殊。”   裴逸点一点头,没再细问。   毕竟那个姑娘跟他关系不大,且已离开裴家。   然而凝翠想了又想,终是忍不住道:“二公子,周姑娘跟你画像里画的人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嗯?”裴逸挑了挑眉。他记得他和宋大小姐定亲之后,曾为其做过画像,“很像么?”   凝翠轻声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就是二公子的画中人。”   “不是她。”裴逸失笑。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其实画里的人像谁并不重要,因为我已经找到了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   灯光下,他神情温柔,目光幽远。   凝翠呆愣了片刻,回想着自己方才在厅堂外隐隐约约听到的消息,喃声道:“不是宁宁?”   “什么?”裴逸没听清。   “没什么。”凝翠摇摇头,“我是说周姑娘。”   “她不是走了么?”裴逸费解,“我要共度一生的另有其人,那位周姑娘不是跟我没关系吗?”   “……是……”凝翠眨了眨眼,“可是……”   一向口齿清晰的她这会儿有点磕磕巴巴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是没关系,可是,可是侯爷之前拖着宁宁,不想让宁宁走啊。要不然,她也不会冒险帮助宁宁离开。   凝翠在自己身边待了许久,所以裴逸很容易就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他拧了眉,温声道:“怎么?是不是这件事有什么内情?”   “也没有什么内情。”凝翠作为下人,自然不好说主子的坏话,她只能比较含蓄地道,“周姑娘家在江南,她想早些离开裴家回江南去,就托了侯爷帮忙办路引,只不过路引似乎有些难办,一个多月都没办好。她等不及了,就先离开裴家,打算找其他法子回去……”   “唔。”裴逸沉默了一瞬,说道,“其实办路引哪有这么麻烦。”他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他清楚记得方才妹妹明明说过,大哥已经申明那个倒霉的周姑娘跟裴家已经没关系了,所以他不太明白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他猜测大哥可能是为他考量,所以他心里也无法对大哥的行为有任何不好的评判。   他双手负后,慢慢说道:“既然人已经离开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说得多了,对人家姑娘名声也不好。”   凝翠点了点头,心里倒也不担心宁宁的名声。毕竟宁宁是要回江南去的,江南与京城相距甚远。江南那边的人未必知道宁宁在京城发生的事情。   她更担心的是宁宁的安全。虽然宁宁有考量有安排,但到底是孤身一人。   凝翠从小跟着二公子,对二公子的人品性情甚是敬服。她想,或许可以求助于二公子。   回到怡清院,凝翠抱了一床新被子出来,要帮二公子整理床铺,然而却被他给接了过去。   “二公子?”凝翠惊讶。   而裴逸却动作熟练,自己迅速整理好了床铺。   凝翠睁大了眼睛:“二公子,您……”   “习惯了,还算不差吧?”裴逸笑一笑,“以前在家里没干过这些,在外面倒是学会了不少。”   凝翠闻言,眼窝一热,心疼而又心酸。   “不早了,你也去歇着吧,我洗漱了就睡。”   然而,让裴逸意外的是,凝翠并未听话离去。他正自纳闷,却见这个跟了他许久的丫鬟忽然跪了下来。他心里一惊,立时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凝翠依旧跪着,没有听话起身。她只是抬起了头:“二公子,凝翠有一事相求。”   “你先起来再说。”裴逸伸手试图扶她起来。   他自小习武,力气大,凝翠自然抵抗不了他的力道,顺势站了起来。她低垂着头,轻声道:“原本二公子历经生死,今天刚回来,凝翠就不应该拿事情来烦你的。只是这件事悬在我心里,我又不知道该求谁好,所以才只能求二公子了……”   “到底什么事?”裴逸耐着性子。   凝翠抬起头来:“是周姑娘的事情。”   “周姑娘?”   “嗯。”凝翠点了点头,“周姑娘父母双亡,是个孤女,被迫卷进了裴宋两家的事情。她想回到江南去,可是路引一直没办好,而她也是孤身一人。我想,路引的事,二公子能不能帮一帮她。”   起初看到二公子回来,她还想过,二公子如果能和宁宁在一起,其实也不错。但二公子既然心中已有所爱,那这种想法也就不必再提了。二公子活着归来,又跟宁宁没牵扯的话,那宁宁更没理由留在京城裴家。今天宁宁不告而别,对侯爷和大小姐而言有些尴尬,但对二公子来说大概是无碍的吧?   “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这啊。”裴逸笑了笑,“她如果缺路引,我自然可以帮她。不管怎么说,她无辜受累,帮了她也算是一点点的补偿。不过她不是已经走了吗?或许她已经不需要这路引了。”   “需要的,她要回江南去,没有路引不行的。”凝翠小声道。   裴逸点一点头,算是了解,心想,看来这位周姑娘还在京城。   他停顿了一下,笑道:“你对她倒是很好。”   静默了好一会儿后,凝翠才道:“不,还不够好,我应该对她更好一些的。她值得我对她好。”   她是把宁宁当成朋友,当成妹妹的,有亲近也有怜惜。她不希望看到宁宁过得不好。   裴逸微怔,继而轻笑:“好了,这事我记下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凝翠施礼退下。   裴逸轻轻摇了摇头,凝翠在他身边多年,素来办事稳妥,也从未求过他什么,今天求他,却是为了一个与她不相干的人。他想来想去,可能是因为凝翠心善,也可能真如凝翠所说,那个姑娘很好,值得她付出吧。   他心念微转,却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姑娘,那也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当时还在南疆时,他因为不知道自己的过去,不敢轻易许下承诺。现在既然确定自己并无要为其负责的女子,他就可以坦然面对自己内心。   裴逸心情甚好,然而他一母同胞的大哥裴岩这个夜晚却注定不能安眠了。   在刚得知周幼宁离开之际,裴岩就意欲去寻找。恰好碰上二弟裴逸活着回来。他先去见了二弟,待二弟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他不能再耽搁,带了一些人出府寻找。   天已经黑透,还未到宵禁的时候。   裴岩回想着那个叫凝翠的丫鬟的话,直奔京城最大的镖局,打探她的下落。   在他看来,她既然没有路引,那肯定还在京城。她在京中没有亲友,她能落脚的地方,不是客栈就是镖局,一家一家找去,总有找到的。   然而他不会想到的是,周幼宁根本不在客栈中。   她只是在高升客栈短暂地停留了一下后,就随着刚相认的嗣兄,住进了租赁的小院子。   这一晚,周幼宁与常晋周楷一起用膳后,很晚才去睡了。   这一天对她而言,太过于惊心动魄,她心情激动而兴奋,又因为午后睡了好久的缘故,以至于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许久以后才勉强睡去。   次日清早,直到天光大亮,周幼宁才睡梦中清醒过来。   刚睁开眼时,望着陌生的床帐,她还有过短暂的迷茫和愣怔,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她已经离开裴家了,还在客栈里跟嗣兄周楷相认。   真好呀。   她迅速起身穿衣洗漱、对镜梳妆。   今天身边没有丫鬟帮忙,梳头发比较困难。但周幼宁丝毫不以为意,她只要想起自己已经完全和裴家没了关系,且还有了一个兄长,她就不由地勾起唇,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跟这件开心事比起来,其他的困难都可以忽略不计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感谢在2019-11-20 23:17:03~2019-11-21 23:3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瓜北 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发现   刚搬进新家, 少不得要置办东西。   不过常晋和周楷带来的下属办事妥帖,一应生活必需品早已经准备得大差不差。但因为多了一个突然出现的周幼宁, 所以还需要再临时添置事物。   至于合适的丫鬟厨子,一时不太好找,干脆只找几个帮佣, 算是短期雇佣。   三人对此都没什么意见,反正他们也不会在京城住太久。而且常晋与周楷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们进京是要参加来年春试的,除了要在功课上下功夫,还格外留心朝廷动向。   所以, 没过多久, 他们就听说了京城里新近发生的一件大事情。   裴家的二公子活着回来了。   当初裴家二公子牺牲在南疆,尸首被送回了京城。新帝继位,追封这位昔日的伴读为平南侯。裴宋两家还进行了一场冥婚。——当然后来发现这场婚事另有隐情。   但不管怎么说, 人人都知道, 裴二公子已经葬身沙场了, 怎么又回来了呢?   周楷有些懵,也不知道这消息究竟是真是假。   —— ——   裴逸回京的第二天,就进宫去求见皇帝。   他离开京城时,萧鄞还只是皇宫里不太起眼的皇子,等他经历了生死, 从南疆回来, 萧鄞依然成了九五之尊。   然而这个年轻的皇帝在看到旧友的那一瞬,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萧鄞抬手在好友肩头重重捶了一拳:“果真是你!我就说你没那么容易死!陈公公还担心有诈,怎么可能有诈?难道我还会认不出你吗?”   他登基以后, 习惯性自称“朕”,但是在旧日好友面前,还是下意识沿用了旧称。   裴逸也眼眶微红。   萧鄞故意板了脸:“你知不知道,你装死骗朕,其实已经犯了欺君之罪?”   裴逸立时下跪请罪:“皇上恕罪,臣并未有意欺君,只是当时臣受了重伤,不记得前尘往事,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皇帝一怔,弯腰扶起了他,轻声问:“你当时受伤很严重么?”   “当时很严重,现在已经没事了。”裴逸思考了一下措辞,将当时发生的事情简单同皇帝讲了。   他清楚地看到皇帝红着眼眶偏过了头。   “皇上,臣既然还在人世,那先前追封的平南侯一爵,是不是应该撤回?”   毕竟他是死后荫封,那是哀荣,他人活着,就不该要那个爵位。   皇帝皱眉:“这是什么话?你死后复生,是上天眷顾,又不是你犯了什么错。朕为何要褫夺你的爵位?不过这个封号现在看来,是有些不吉利了,该换个名号才是……”   “皇上!”   皇帝摆手,制止了好友即将说出口的话:“你封你做平南侯,又不是因为你死了。朕看过冯将军呈来的战报,你功劳不小,赐你爵位并不为过。你只管领赏谢恩就是,不必多话!”   “皇上!”   “怎么?你是要抗旨不遵么?”皇帝神情严肃。   裴逸只得行礼道谢。   皇帝见他不再坚持,才缓和了神色,笑道:“这才对嘛。”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脸上闪过遗憾之色,叹道:“可惜了,那位宋大小姐已经另嫁他人,不过也没关系。我听闻那位替嫁的表妹和表姐长的极像,又住在裴家,跟裴家人关系很好。卿若有意,或许也能成一段佳话。”   “皇上。”裴逸笑笑,有些无奈,“那位周姑娘跟臣没有关系,而且她已经离开裴家了。”   “啊?”皇帝微讶,“那倒是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的。”裴逸含笑摇了摇头,“臣养伤那段时间,不记得前尘往事,心里就,就有了心仪之人。当时担心在京城中有婚约,所以不敢表露。这会儿倒是可以坦然去面对了。”   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甚好。所以这会儿对着皇帝,他也毫无隐瞒。   皇帝点一点头:“那也好。”   两人叙话好一阵后,裴逸才告辞离去。   他还记着凝翠昨夜求他的事情,他要帮那位周姑娘办个路引。   而皇帝则立刻下令,昭告天下,平南侯裴逸活着回来了。而且他还在诏书里特意改了裴逸的名号,让其由平南侯变成了南安侯。   皇帝诏书一下,此事迅速传开,尤其是进京赶考的士子们,他们留心朝廷动向,得知此事更是议论纷纷。   是以,常晋和周楷就都知道了裴二公子仍在人世一事。   按说裴二公子和他们两人没什么关系,但和周楷的妹妹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了。毕竟周幼宁曾做过裴二公子名义上的二夫人。——尽管这中间有着不小的隐情。   周楷思来想去,还是将此事透露给了周幼宁知晓。   “裴二公子还活着?”周幼宁闻言意外极了。   “是啊。”周楷观察着妹妹的神色,回答说,“外面都传开了,说他没死,刚回来。皇上改了他的名号,仍赐他侯爵……”   “那挺好啊。”周幼宁叹道,“二公子没死,活着回来,侯爷、大小姐还有凝翠,都应该很开心。”   周楷虽不甚清楚,但也知道这都是裴家的人,他点一点头,又佯做无意问道:“你呢?你是什么想法?”   “我也很开心啊。”周幼宁脱口而出,“人还在世总比没了强。”   她虽然不曾见过裴家二公子,但从凝翠的话语里可以知道,那是一个很好的人。   周楷这才道:“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回去看看?”   “啊?”周幼宁微微一怔,随即摇头,“这就不用了吧?我已经从裴家离开,裴家发生什么事情,都和我没有关系的。二公子没死,活着回来了,我为他,也为裴家人开心。但我如果回去看看,那算什么呢?没得让人多想……”   再说,如果她回到裴家,极有可能会遇上侯爷,她那样离开,如果再见面,该是何等的尴尬,还是不见为好。知道他们一家好就好了。   她心里慌乱,不知不觉竟说了一大通。   周楷倒也不生疑,他点头应道:“你说的是,你本来就和裴家没什么关系。”   将此事揭过后,周楷又换了话题。   “对了,哥,给你的荷包。”周幼宁转身回去,拿了两个荷包给他。一个是他先时让她补的那个,另一个则是新做的。   周楷只看了一眼,就笑吟吟揣进怀里:“很好,我很喜欢。”他甚至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感慨道:“有个妹妹还真不错,都有人给我做荷包了。”   周幼宁只是笑。周楷对她好,拿她当妹妹,她自然也拿他当亲兄长看待。   他们如今在京城暂住,身边跟的人不多。常晋和周楷学业繁忙,周幼宁干脆包揽了针线上的所有事情,有时也下厨帮忙。   几人年纪相仿,又都不是难相处的性子,是以才短短数日,关系便突飞猛进。不像是刚刚相识,反倒像是认识了许久一般。   他们虽客居京城,但日子过得还挺舒心。   裴二公子活着回来,宋家也有耳闻。   面对这个消息,平江伯夫妇相对而坐,齐齐叹息。   宋家让内侄女替嫁一事在京城里传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人们的兴趣稍微淡一些了,裴二公子又活着回来了。人们在谈论裴二公子事情的同时,少不得又提起宋家逼人替嫁一事。   平江伯叹道:“早知道这样,还不如……”   “还不如”怎样,他没有说出来,但周氏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周氏摇头道:“过去的事就别想了,想也没用。”   她心里清楚,这世上没有早知道。而且,就算九月初,他们知道了裴逸将来会回来,那又能怎样?婧儿已经和赵含章有私,那会儿也不可能嫁过去啊。   不过,如果宁宁早知道裴二公子活着还能依然有侯爵的话,可能会后悔将身份的真相给揭穿吧?因为宁宁的固执,宋家沦为京城的笑料,而宁宁自己也错失了成为真正侯府夫人的机会。   想到这里,周氏心里就呕得慌。她忍不住想,可能我也没有多对不起宁宁,反正她现在还好好的,反倒是宋家被人嘲笑。   但是,尽管这般自我安慰,可周氏夜里仍时常梦到早逝的兄长,几乎夜不能寐。   没有办法,她只能悄悄给兄嫂上了好几炷香。   —— ——   裴逸的归来震惊京城,而他自己除了最初与亲人重逢时比较激动以外,其他时候都表现得很淡然了。   凝翠求他帮忙办路引的事情,他很快就办好了。   再见到凝翠时,他将办好的路引递给她:“你瞧瞧,是这个么?”   “路引?”凝翠一喜,匆忙接过来,打开细看。她没有出过远门,对于路引,也是第一次看到。见路引上有简单的人物画像以及年貌特征,还加盖了官府印章,很像那么一回事。她忖度着道,“应该就是了吧,可真快。”   “嗯,很容易的事。”裴逸只淡淡一笑。   本来办路引还需要几个担保人员,不过这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他很容易就找到了担保者。   凝翠笑着点头,心想,看来当初侯爷是真的不愿意让宁宁走,所以明明很容易的事,侯爷却故意拖延。   想到侯爷,她心里有些胆怯。可能是因为二公子回来了侯爷心情好的缘故,所以并没有为难她。当然也有可能是二公子已经明确表示心里有人,侯爷觉得不需要强行留下宁宁了,就将宁宁不告而别的事情轻轻揭过了。   凝翠正胡乱想着,忽然听到二公子问话。   “对了。”裴逸有些好奇,“周姑娘都走了,你怎么把这路引给她?”   凝翠一笑:“我自有办法,只要出门一趟就可以了。”   裴逸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   宁宁离开裴家才三天,又没有路引,定然还留在京城。   凝翠不想耽搁,抽了空,就跟二公子请示,悄悄出了裴家。   她怀揣着路引,心中充满了期待与兴奋,并不曾留意到,她刚一出门,就被人盯上了。   小南冲弟弟小北使了个眼色后,自己暗暗跟了上去。   而小北则直接去回禀侯爷:“侯爷,凝翠姐姐出门了!”   侯爷还没说话,他就又补充一句:“我哥已经跟上去了。”   “嗯。”裴岩眼神微闪,点头道,“咱们也去看看。”   “是。”小北高声应了,又忍不住问,“侯爷,是不是凝翠有什么古怪?”   裴岩只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而小北则默默闭上了嘴,当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裴岩这几天已经带人找过京城的各个镖局以及客栈,一无所获。凝翠那丫头在他询问时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他当然清楚她没说实话。可二弟刚回来 ,他并不想另寻名目逼问二弟身边的人。不过他在排查寻找的同时,命人盯紧凝翠,待其一有动向,就向他禀报。   在得知二弟帮人办路引时,裴岩就能断定了,周幼宁仍在京城,且凝翠知道她在哪里。   如此一来,他心里安稳了一些,还在京城就好,寻找的范围要小很多。   只是他隐隐有些头痛,真见到她了,该怎么妥帖安置她。   他隐约能够猜到,她可能已经知道了他没有尽力帮她路引的事情,否则不会匆匆忙忙不告而别。或许她离开那天清早的询问,就是她的试探。   很显然,他当时的回答没能让她满意,反而坚定了她离开的心。   一想到她那天清晨的眼神,裴岩只觉得胸口一阵窒闷。   —— ——   凝翠这次出门并没有用裴家的马车,但是裴家离高升客栈并不近,走路过去肯定要花费很长时间。她又不想托人捎带过去,于是她进了附近的一家车行,临时租赁了一辆马车。   高升客栈在京城中很有名气,待她说了目的地,车夫便驾车带她前去。   一想到等会儿就能见到宁宁,凝翠不由地露出了笑容。   她真想快些和宁宁分享好消息,告诉宁宁那个很好很好的二公子人还活着,而且已经回来了。   马车在高升客栈门口停下。   凝翠下了马车,付了银钱后,径直向客栈而去。   不是正经吃饭的时候,可客栈里并不冷清。有两三个士子在一楼大厅用膳,偶尔还有交谈声传出来。   凝翠隐约听到他们说到“裴二公子”,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微微一笑。这才又走向店小二,脆生生道:“小二,你帮我看一看有位姓周的公子,三天前住进来的,是不是还住在天字三号房?”   其实她也只不过是白问一问,她很确定是哪一个房间,毕竟宁宁入住时,她也陪在身边的。她是看着宁宁安顿下来后,才回裴家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49章 帮忙   店小二尚未回答, 一旁桌边坐着的一个书生突然插话问道:“天字三号房的邹公子,是说在下吗?”   凝翠讶然:“什么?”   而那个书生竟然已经站起身, 向她走了过来:“姑娘找我?我们认识?”   这个书生看上去面貌忠厚老实,但对于凝翠而言,这完全是一个陌生人啊。她有点懵, 直接看向店小二。   店小二看看两人:“哦,姑娘是找这个邹公子吗?他就住天字三号房。”   “不是他。”凝翠连连摆手,“是一个小公子,三天前住进客栈的, 姓周, 不是姓邹,大概这么高,长这样的……”   “天字三号房现在住的就是这个公子啊。”店小二挠了挠头。   凝翠想起之前宁宁把自己往丑里化的行为, 再看眼前这个跟宁宁无一丝相似的书生, 带着一丝丝侥幸心理问道:“宁宁?”   “什么宁宁?”这书生一脸茫然。   凝翠后退了一步, 心头忽然被恐慌所笼罩,下意识道:“不是你。”她转向了店小二,又一次道:“不是现在住的,是三天前。三天前跟我一块儿过来的,午时前后过来, 一个姓周的小公子, 就住在天字三号楼的……”   书生有些莫名其妙,啧了一声,摇摇摆摆重新回到位置继续吃菜。   店小二认真思索:“三天前, 姓周……”   “你好好想想啊。”凝翠有些急了。宁宁怎么会不见呢?是她亲自把宁宁送到这里来的啊。   “……啊,我好像想起来了。”店小二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你说的对,确实有这么一个人,个子不高,很文气,带点江南口音,是不是?”   “是是是,对就是她。她现在在哪里,是换了个房间吗?”   “什么呀,早走了。”   凝翠震惊:“走了?什么时候走了?往哪里走的?”   怎么就走了呢?   “当天走了,至于去了哪里,那我们就不知道了。”店小二摆了摆手,“天还没黑就走了,是另外两个读书人给她退的房。”   “别人给她退的房?”凝翠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她孤身一人,根本不认识别人,怎么会是别人给她退的房?你怎么就让别人给她退房了呢?”   她心中焦急慌乱,神情急切,连声音都不自觉提高了一些。   然而店小二只是白凝翠她一眼,不紧不慢道:“怎么不能让别人给她退房了?他们一块儿走的啊,而且他们还认识……”   “认识?”凝翠讶然,宁宁认识的人?   “对啊。”店小二十分笃定的模样,“不但认识,好像还是亲戚,还叫着哥,说要一块儿租赁房子呢……”他皱眉想了想:“也有可能不是亲戚,反正肯定是一块儿租赁房子了。他们关系很好,一桌吃饭,一块儿离开的……”   高升客栈客人极多,来来往往,又过了三天,店小二在她的提醒下,才渐渐回想起来,但个中细节虽然记得不太清楚,但大致还是知道一些的。   “关系很好吗?”凝翠双眉紧锁,她从来没听宁宁说过啊。   “肯定很好了。”店小二啧啧两声,“本来不在一张桌子上,后来干脆坐到一块儿去了,好像都是打江南过来的,还叫着哥……”   凝翠脑海一片混乱,她当时不在,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忍不住又问:“当时退房的时候,她是清醒的吗?”   “当然是清醒的了。”店小二当即给了肯定的回复,“怎么可能不清醒?”   凝翠扯了扯嘴角,心头乱糟糟的,她只能尽量安慰自己,店小二说,都是江南来的,或许是宁宁遇见了以前的熟人朋友呢。宁宁心里自有打算,应该不至于随随便便就跟旁人离开。   可她到底还是放心不下,继续问道:“那他们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   “这就不知道了。”小二一面说着,一面擦拭着桌椅,“这怎么可能跟咱们说?”   大概是看凝翠脸色实在是称不上好,小二又好心劝慰道:“你也不用担心。跟她同行的两个公子也都是来京城赶考的,他们又熟悉,在一块儿也有个照应,不会有事的……”   凝翠勉强一笑,也只能这么说服自己。宁宁不是小孩子,宁宁行事有主见,她愿意跟那两个书生同行,肯定是觉得那两个书生靠得住的。   不过她心里到底满是遗憾,宁宁如果能再多等几天就好了。二公子回来了,路引也办好了。裴家人护送的话,肯定会更安全一些吧?   但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了,宁宁已经离开,且不知去了哪里。   凝翠轻轻叹了一口气,谢过店小二,转身离去。   望着这个奇怪姑娘远去的背影,店小二摇了摇头。   刚一转过身,他就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刚才她见的人在哪里?”   小二抬头一看,见已有数人走了进来。为首者神情淡淡,但不知为何给他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高升客栈开在京城,店小二也算有几分眼力见。直觉告诉他,这人非富即贵。   店小二也不敢怠慢,很恭敬地回道:“是问刚才那个姑娘吗?她没见到她想见的人。”   裴岩皱眉:“你说什么?”   他以为只要跟着凝翠,就能见到他想见的人。凝翠居然没见到她?   先前跟着凝翠的小南也道:“凝翠姑娘确实没见到人就回去了。”   他原本想跟侯爷禀报的,然而侯爷人直接就过来的。   店小二思索了一下措辞:“方才那个姑娘是找一位姓周的小公子,可是周小公子在三天前就和两个带江南口音的书生一起退房了。”   “书生”、“退房”这样的字眼,让裴岩额头突突直跳,他心知所谓的“周小公子”就是周幼宁了。想来是她出门在外,为掩人耳目,所以故意穿了男装。但是这小二说什么?她三天前就退房了?三天前,她不是刚离开裴家吗?   “那两个书生是什么人?他们长什么样子?退房以后去了哪里?”裴岩追问。   “我只知道他们是进京赶考的世子,江南人士……”店小二努力回想,“长的白白净净的,周小公子管他们喊哥……退房以后去哪儿咱也不能问啊,只知道是租赁了院子。”   他心里暗暗称奇,那个周小公子除了人长的文气一些,并无特殊之处啊。怎么一个两个都来打听?   裴岩双眉紧蹙,江南人?喊哥?见了面以后当天就一起离开……   他猜想这可能不是巧合,而是一场有预谋的会面。她已经安排好了离开裴家之后的路。   他不由地想起三天前的清晨,她用那种眼神看着他,问他什么时候能帮她办好路引。   他胸口闷得厉害,慢慢阖上了双目。他心底隐隐有些悔意,如果他早些察觉到她的异常,就不会像现在这般任她从眼皮子底下离开,且不知去向。   可是,这一切凝翠似乎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她的计划里,一开始就把凝翠排除在外了?   见侯爷似是在发怔,小南小声问道:“侯爷,还找吗?”   “找。”裴岩再睁眼时,目光幽深,已不见任何情绪,“如果是进京赶考的学子,租赁房子应该就在附近。”   他理了理袖子,继续说道:“临近年关,最近进京的学子也多,是该好好查一查,确定身份。外地人租赁房子,多半要通过牙行,你们打听打听,或许会有线索。”   裴岩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按说他们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可他实在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不甘心她从他生命里完全消失。   明明他们一起经历过事情、骑过马、说过话,她给他做过荷包、缝补过衣衫,她还主动给他做过好几次糕点,甚至还曾在同一个房间里共度一夜……   或许他只要再努力一点,就可以了的。   小南小北对视一眼,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   小北心里不解,二公子都回来了,怎么侯爷还对周姑娘出走一事这般上心?不是听说二公子心里另有所爱、准备派人去南疆把那姑娘接过来吗?侯爷还找周姑娘回来做什么?不怕尴尬么?   如果是担心周姑娘的安全,那也不至于啊。店小二明确说,周姑娘和同伴会合了,安全应该不成问题吧?   但是这些想法,小北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并不会真的说出口。   从高升客栈这边,他们得到的线索并不多,只知道和周姑娘在一块儿的是两个来自江南的学子,目前在租赁了房子同住。   可江南历来是文采风流之地,进京赶考的士子极多,一时半会儿要找到并不容易,更何况周姑娘作为内眷,依附旁人,而非孤女独居,这无疑又加大了难度。   不过侯爷吩咐下来了,不管多难,该找还是要找的。听说那几人是租赁了房子住的,看来也只能像侯爷说的那般,从牙行入手了。   —— ——   周幼宁并不知道裴岩找她一事,她这几日来心情好,过得也充实。她只不过是帮周楷和常晋做一些小事,他们就赞不绝口。   一开始周幼宁很不好意思,可那两人实在是太诚恳了,她就随他们去了。   反正在自己家,没人笑话。   ——是的,这个小院子只是一个临时居住的地方,可不知道为什么,才在这里住了三四天,她心里就隐约有了家的感觉。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院子的原因,也有人的缘故。   嗣兄周楷对她很好,常晋大哥也几乎拿她当妹妹看,她在他们身边,会有一种久违的自在感。   这天一大早,常晋就出门了,据说是去拜访远亲萧翰林。   萧翰林的母亲与常晋的外祖母是姨表姐妹。这关系算不得亲近,且因为离得远,两家已经许久不曾联系过了。   常晋进京之前,家中父母叮嘱他,进京后要去拜访萧翰林以及萧家老夫人,连礼物都备好了。   可常晋初进京时,并不愿意去拜访这位表叔。倒不是说他不想与亲戚走动,用他的话来说,如果表叔是个普通人也就罢了,可偏生这个表叔是个翰林。他又是来参加科考的学子。他心里不免便有些尴尬,能拖便拖。   如今各种事宜都已安排妥当,身边的小厮长随又明里暗里催促。常晋知道不能再拖了,就带着礼物上门拜访去了。   常晋和周楷关系好,向来同进同出。不过今日这场合,周楷就不适合去了,索性留在家中看书。   ——当然,原本周楷进京,论理是应该去平江伯府拜访的。但是因为宋家做的事情,周楷就只当京中没这门亲戚了。   午后周幼宁闲着无事,想到他们初到京城,并不适应京城的干燥,就去厨房在帮厨秦妈的帮助下煲一些润肺的汤。   常晋匆匆忙忙回来时,天还没黑,神情是少见的慌张,他一见周楷就问:“妹妹呢?”   周楷瞥他一眼,凉凉地道:“那是我妹妹。”   往日听到这话,常晋只是哈哈一笑,说一声“你的就是我的”,可他今日竟有些反常:“别闹,我找她有事。”   说话间,周幼宁端了猪肺汤和银耳莲子羹过来。见到常晋回来,她笑着招呼:“常大哥过来喝汤啊。”   “你别理他。”周楷快速道,“他今天一回来就说要找你,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他掀开盖子,瞧了瞧,又嗅了嗅,笑道:“有个妹妹就是好,不然谁给我煮这润肺汤啊?”   常晋盯着周幼宁,忽然道:“妹妹,我请你帮我个忙,你一定要答应啊。”   他难得的正经严肃,周幼宁也认真起来:“常大哥有事尽管直说就是,你需要我做什么,我能帮的忙肯定会帮的。”   常晋是她嗣兄的好友,也对她不错,周幼宁不会拒绝他的请求。只是她不知道,她能帮上他什么忙。   “你先说是什么忙。”周楷一脸警惕。   常晋重重叹了一口气:“唉,真是一言难尽啊,我今天去拜访表叔,你们知道吧?”   “知道。”   见两兄妹点了点头,常晋又道:“我们虽然是远亲,可自我出生起,就没跟他们见过面。没有走动,自然也谈不上亲近。我今天上门拜访,萧翰林和萧家的老夫人都挺热情,尤其是萧老夫人,拉着我哭了好久,说起当年跟我外祖母的旧事,还问我今年多大,家里有没有给我定亲,还留我在萧家用饭……”   周幼宁与周楷对视一眼,直到这里,他们并没有听出需要帮忙的地方,这都是很正常的亲戚相处啊。   “吃完饭就坏事了,萧老夫人饭后跟我说话,说要把孙女许配给我……”   周楷插话:“这不是好事么?亲上加亲。等你金榜题名时,大登科加小登科……”   “好什么呀?”常晋苦了脸,“我当时脑子一热,想都没想,直接就给拒绝了,说我已经有婚约在身了。”   周幼宁看了周楷一眼,问:“那常大哥有婚约吗?”   “没有。”常晋脱口而出。   周幼宁安慰道:“那也没关系,推脱之词罢了,以后会有的。”   然而她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常晋的神情更奇怪了,他小声道:“问题是我在拒绝之前,说过家里没给我定亲。”   如此一来,周幼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最开始萧老夫人闲话家常问常晋情况时,他也没往别处想,只当是长辈问话,他照实全说了。等午饭后萧老夫人说要把孙女许配给他时,他脱口而出的拒绝用的理由也是最常见的已有婚约在身。   等他这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不对。而一脸慈爱的萧老夫人已经变了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50章 求娶   上了年纪的萧老夫人一向受人尊敬, 这次主动提出将孙女许配给常晋,也是因为两家祖上的情意以及对常晋的看重。没想到他居然当场拒绝。   原本婉拒婚事也没什么, 可是他午前才说过家中父母尚未给他定亲,不然她也不会提出许亲一事。   他这分明是故意给她没脸。   萧老夫人气得不轻,当即冷笑:“也是, 我们萧家的姑娘蒲柳之姿,怎么配得上常公子?是老身不识趣,高攀了。”   常晋一听,就有些慌了。这话说的很严重了啊。他此番进京, 虽然主要目的是为了科考, 可是父母长辈让他跟萧家这门老亲联络感情,可不是让他故意交恶的啊。   于是,常晋连忙试图补救:“老夫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家的表姐妹们, 我虽然没有亲眼见到, 但看老夫人,也能猜到您的孙女肯定是德言容功兼备之人……”   然而萧老夫人的神色并未缓和多少:“这种场面话就不必再说了。”   常晋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老夫人,我并不敢骗你。家中父母尚未给我订婚不假,我身上已有婚约也是真的……”他将心一横,说道:“这是因为, 因为我自己离家以后, 自己给自己定了婚约……我跟人家姑娘有约,但还没来得及回禀父母,所以我才不敢再应承别的婚约。”   他自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   但萧老夫人显然并没有相信他的话, 只冷笑了一声,低头喝茶:“老身上了年纪,却还没老糊涂。瞧不上便是瞧不上,常公子何必说这种糊弄人的话?”   常晋没办法,只得道:“老夫人,我真没糊弄你。我说的这个姑娘,她现在人就在京城。老夫人不信的话,一看便知。”   他说的诚恳极了,诚恳到连先时坚信他看不上萧家所以故意给萧家没脸的萧老夫人也有些不确定了。她微微眯了眼睛,问道:“真的?”   常晋有些心虚,但还是回答:“自然是真的。”   原本常萧两家不结亲的话,常晋中意的女子是谁,跟萧老夫人关系不大。但今天闹了这么一出后,萧老夫人还真有兴趣了。她慢悠悠道:“既是如此,那你挑个时间带她过来给我看看吧。”   “这……”常晋瞪大了眼睛。   他以为话说到这份上,大家互相给个台阶,彼此下了就好了。但是没想到萧老夫人竟然还要亲自见一见。   萧老夫人笑了一笑,继续道:“婚姻大事,都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家人都不在身边,自己私自定下婚约,也不知道那姑娘品行究竟怎样。说句托大的话,我好歹算是你的长辈,帮你看一眼,也算是替你把把关……”   萧老夫人跟表姐感情自然是有的,但由于年龄相近,年轻时没少被比较。嫁人时她好不容易压了表姐一头。如今过了几十年,她那份较劲儿的心思又慢慢生出来了。   她也不管常晋说的究竟是真是假,反正她就顺着他的话说了。   常晋应了下来,心里却暗暗叫苦。   他去哪里变一个中意的姑娘出来?   在回去的途中,他脑袋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周妹妹。   毫无疑问她是最合适的人了。   或许当他胡乱编出这么一个人时,脑海里也曾闪过她的身影,只不过他当时并未捕捉到。   常晋细细一思量,觉得那会儿他内心深处肯定是想到她了。   也许他可以找周妹妹帮忙的。   于是他回来之后,就试图向周幼宁求助:“好妹妹,只有你能帮我了。”   “可是,我能怎么帮你啊?”周幼宁皱了眉,难道让她去充当他私定终身的未婚妻?   “很容易,很简单的。”常晋脸上带着明显的讨好和恳求,“也不用说什么做什么,只要能证明那个人真的存在就可以。”   周幼宁还没说话,周楷已经直接说道:“不行。你这不是让宁宁帮你骗人么?”   常晋苦着脸,不说话。   周楷又道:“对外说宁宁是你未婚妻,你有没有想过,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这么一来,将来怎么嫁人?”   常晋自知理亏,小声道:“不用对外宣称,只需要在萧家老夫人那边说一声就行,其他人都不知道的。再说了,咱们将来还要回江南去的。这边发生什么,江南那边一点风声都没有。所以关于名声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宋家逼她嫁到裴家的事情,咱们进京之前,不也不知道么?”   他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没注意到好友已经变了神色。   听他提到替嫁一时,周幼宁胸口一滞,悄悄别过了头。   哥哥担心她的名声,可她在京城,哪还有名声可言?表姐宋元婧以她的身份嫁到赵家,而她自己又曾和裴逸的牌位拜堂成亲过。哥哥说她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可她的名声早就不清白了。她想回到江南,也有点想避开名声,重新开始的念头在。可是,在她和哥哥刚相认时,他曾问她为什么没有随夫婿去江南,想必江南那边许多人眼里,她已经是赵家妇了吧?   周楷冷哼了一声:“哦,因为江南那边不会知道,所以就让宁宁假装你未婚妻?”   “我这不是没别的办法了吗?”常晋小声嘀咕,“但凡有其他办法,我也不会去劳烦周妹妹啊。我疼她还来不及呢……”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面露惊喜之色:“对了,我想到了!”   “什么?”   常晋笑道:“可以不假装啊,直接真的不就可以了?”   “什么真的?”   “我,周妹妹,未婚妻,真的。”常晋理了理思绪,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是啊,骗人不好,何不变成真的呢?咱们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吧?咱俩,关系也算亲近吧?我跟周妹妹,我俩人,年纪相貌都还般配吧?第一次见面时,我们俩也心有灵犀,不然你们兄妹也不会相认。是不是?我怎么忘了呢?这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周幼宁先时还听着,这会儿不由地胀红了脸:“常大哥,你……”   常晋却认真起来:“周楷,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爹娘疼我,允我婚事自定。可我眼光过高,这些年又忙着读书科举,所以连一个中意的姑娘都没有。这次又拒绝了萧家的许亲,阴差阳错,让自己陷入了为难的境地。这是什么?这是天意啊!”   他又看了看周幼宁,继续道:“周妹妹人品相貌都没得说,又是你的妹妹。这几天你也看出来了吧,我俩也能处得来,日后真成了夫妻,也不会说过不到一块儿去。反正我总是要娶妻的,何不怜取眼前人呢?”   周幼宁深吸了一口气,心说,胡闹胡闹,还不如先时让她假装他未婚妻呢。她轻声道:“常大哥,我觉得这不合适。婚姻大事,理当慎重,不是儿戏。”   常晋下意识反驳:“我没当儿戏啊,我认真的。”   如果说一开始他是情急乱投医,但当他自己分析了一番后,觉得这主意真的很不错。娶好友的妹妹,把好友变成亲戚。他身边不少人都是这么做的啊。起初他并未将宁宁当成是个可以成亲的对象,可这会儿细想起来,觉得她可以说是最适合做他妻子的人了。   除去她是周楷的妹妹这一点,她还生的好看,性格也好,做的菜和他口味,如果真跟她做了夫妻,就这么一辈子,也挺好啊。而他对于她来讲,应该也还不错吧?   周幼宁还要再说话,周楷却忽然道:“宁宁,你先回房去,我跟你常大哥说几句话。”   “哥——”周幼宁听到了,但并未离去,仍待在原地,“你们在说我的事,我怎么能回房去?”   周楷没有理会她,而是盯着常晋,一字一字问道:“你方才说的都是认真的?”   常晋愣了愣,连忙回答:“当然是真的啊。我们现在就可以交换信物,我也能写信回去给我父母说这件事。他们一直看重你比看重我还多一些,应该也很乐意看我跟你做亲戚。”   周楷慢悠悠道:“你若是想真心求娶,那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宁宁已经十六岁,早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他是她嗣兄,所以觉得她样样都好。但是认真想一想,她在议亲时还是有明显短板的。虽然他能为她撑腰,可是她父母双亡是不争的事实,她又在京城经历了被迫替嫁冥婚一事,现在江南那边还有人以为她嫁到了赵家,澄清是能澄清,可难保将来说亲时不被挑剔。   如果不考虑其他,常晋不失为一个合适的人选。他与常晋相识多年,对其格外了解。   常晋虽然看着有些不靠谱,但为人重情重义,否则他也不会与其相交多年。而且常家家境富裕,人口简单,家风清正,常家二老也都是善良敦厚的人。宁宁如果真嫁过去,想来会过得不错。再不济,还有他在一旁看着呢。   起初他隐约有过撮合两人的想法,可看他们似乎都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他也就很快打消了念头。谁知又出了今日的事情。   一听好友说“真心求娶才考虑”,常晋当即道:“我真心的,特别真!”   周楷轻声道:“空话谁都会说,你得让人看到你的真心。”   常晋闻言面露喜色,心说,他真是傻了,早知如此,他一开始就说是求娶不就可以了吗?偏生他傻乎乎的,说是让她帮忙,拐了这么大一个弯子。他笑道:“这个容易,我现在就能……”   周幼宁看他两人三言两语竟是要定下来,不由地急了,连忙道:“哥,常大哥,能不能听我说一句?”   “说什么?”两人齐齐将视线转向了她。   周幼宁面容平静,缓慢而清晰地道:“这件事,我觉得不行。”   常晋也诧异地看着她。他眨了眨眼,小声问:“宁宁觉得哪里不行?”   周幼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还是那句话,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不能这么草率地定下来。这是我的事情,我希望你们商议的时候,也能考虑我的意见。”   她这话一出口,周楷脸上笑意瞬间消失殆尽,他抿了抿唇,神情有些难看,心里也颇觉歉疚和难堪,他低声道:“抱歉,是我欠思量了。”   周幼宁摇了摇头:“不要道歉,哥,我没怪你的意思,你对我很好,我只是把我的想法说出来。”   她敢这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也是因为知道他是真心对她好,所以才没有丝毫隐瞒。   周幼宁又冲常晋笑一笑:“常大哥,我们是很要好,但这跟成亲做夫妻是不一样的。你一开始不是说让我假装你未婚妻来应付萧老夫人么?那只假装就是了,我答应你。”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渐低:“何必为了这么一件小事,把你的终身大事都给赔上去呢?我先回去了。”   她福了福身,低头转身离去。   留下周楷与常晋两人独自相对。   常晋先讪讪地道:“我方才说的是真的……”   “我知道。”周楷有些不耐烦,“我去看看她。”   天阴沉沉的。   周幼宁还未走到房间,就看到零星小雪飘落下来,她加快了脚步。   风吹在脸上,有些疼,有些凉,她心里也乱糟糟的。   回到房间后,她直接掩了门,身体靠着门,慢慢蹲了下来。她的脸有些痒,伸手去摸了摸,湿湿的,不知道是融化的雪水还是泪水。   她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心里不可避免地生出一些委屈来,可这委屈却又不知道对谁说。   “笃笃笃”的敲门声传来。   周幼宁一惊,迅速站起身来,离门稍微远了一些。   “宁宁,是我。你在吗?”   门外是周楷的声音。   周幼宁迅速擦掉了脸上的湿渍,应道:“在的。”她打开了门,神情格外自然:“哥,你找我有事?”   她将周楷迎了进来,走到桌边点燃了蜡烛。   烛光亮起,周楷年轻的脸上全是局促和歉意。他抿了抿唇,极为诚恳:“我,是来跟你道歉的。方才是我忘形了,没有顾忌你的颜面和想法,是我不对,请你原谅我。”   周幼宁本来还不觉得怎样,只是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如今见他专程过来道歉,她胸口一热,泪水滚滚而落。   她擦拭了眼泪:“你跟我道什么歉嘛!我又没怪你。”   “我知道你没怪我,是我怪我自己。”周楷笑了笑,“我刚当兄长,大概当的不好,惹你生气了。”   “没有。”周幼宁连连摇头,“你对我很好,是很好的兄长。”   否则她肯定是时时小心翼翼,而不是像今日这般。   “我算不上好。”周楷在桌边坐了,甚是诚恳,“不过,宁宁,今天的事情我能解释的。我觉得,或许你也可以听一听我的想法。”   “嗯。”周幼宁点了点头,坐在他对面,“哥,你说吧,我听着。”   他们是亲人,自然应该坦诚相待。   “宁宁,我不介意养你一辈子,但你终究是要成亲的。”周楷看着她,“你有没有想过要找什么样的人家?”   周幼宁微微一怔,心里忽的涌起一些慌乱,许多画面在她脑海里走马灯般闪过。但最终她只是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   周楷叹了一口气:“宁宁,你是一个好姑娘,可惜老天对你不够好。父母走的早,你缺了依靠。宋家做的那些事也不用说了,他们还曾写信到江南去,说你已嫁给赵家世子为妻。我们知道真相,不在意那些真相,可外人未必不在意。你是我妹妹,但我必须得承认,如果你还用自己的身份,那么在京城或是在江南,你议亲时,都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哥——”周幼宁脱口而出,“那我不成亲了。”   “说的什么胡话?”周楷皱眉,“你好不容易证明身份离开裴家,就为了不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感谢在2019-11-23 23:13:44~2019-11-24 23:4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65676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苜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找到   周幼宁垂眸, 好一会儿才道:“当然不是。是我不想顶着别人的身份过一辈子。至于成亲……”她心里一酸,眼眶也有些发热, 动了动唇,却没有说出声。   她心说,如果成亲难, 那就不成亲好了。   “所以,还是要成亲的啊。”周楷叹息,“这样你会有新的家庭,会生儿育女, 会像这世上大多数女子一样, 有夫婿,有子女。将来百年之后,香火不断, 祭祀不绝。”   “哥——”   “宁宁。”周楷摆手, 制止了她的话, “其实我没跟你说过,一开始,我就考虑过,你和常晋……”   周幼宁瞪大了眼睛。   “他看着不靠谱,但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周楷笑笑, “他家境不错, 家里父母也好相处。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一辈子都衣食无忧了。而且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也会对你多些看顾。所以, 我才想过让你们在一起。”   他轻轻摇了摇头:“只不过他一直没提过这事,我以为他没这方面心思,还有些遗憾。所以,在今天他改口后,我……不过我也没想到他会提出结亲,是在今天这样的情况下,是我欠思量了,也难怪你不高兴。”   他神情诚恳解释原因,这让周幼宁心底的那些别扭渐渐消散。她轻声道:“嗯,我知道你有你的考量,只是我,哥,我没想跟常大哥有别的关系,从来没想过。”   “嗯?”周楷一怔,随即恍然,“你看不上他?”   “……不是看不上,是……”周幼宁有点着急,不知道该怎么跟嗣兄解释,“他人不错,但我不可能跟他成为一家子。”她停顿了一下,又道:“我觉得他应该也没这方面的心思,否则一开始也不会提出让我假扮。”   周楷心里有些不赞同,却也没说出来。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心里有人?”   “没有。”周幼宁脱口而出,可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她心里烦躁,冲口说道,“要怎么说才能说明白呢?我先时被姑姑逼着代替表姐嫁到了裴家,表姐又顶着我的身份,嫁到了赵家。可能在别人看来,我或许跟两家都有婚约,但都又不是婚约。我如果一辈子不成亲也就罢了,如果有一天真要成亲了,我希望我嫁的那个人是我真心实意想嫁的,而不是因为别的缘故……”   “宁宁……”   周幼宁无视嗣兄的神色,继续道:“我知道常大哥为人热情,不是坏人,可能他家里也很好,是个适合成婚的对象,但我不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再添个婚约。”她摇了摇头:“太草率了,也太荒谬了。”   她经历再多,也只是个年轻姑娘,对将来未尝没有过自己的幻想。虽然她敬重兄长,但在这件事上,她有自己的坚持。   周楷抿了抿唇,轻声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去跟他说清楚。那帮他假装的事,我也替你拒绝了吧?让他自己想办法。”   “算了,这个我都答应陪他去一趟了。”周幼宁勉强笑笑,“怎好再反口?”   她能看出来,嗣兄和常晋关系很好,她也不想两人因为这件事生了嫌隙。   “可是……”周楷有些犹豫,“如果你们没有真正的婚约,那此事传开,到底是有损你的名声。”   “应该不至于吧?”周幼宁笑了笑,“你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的样子?只要身份相貌稍作掩饰,合情合理,应该没什么影响。不过——”她话锋一转,有些严肃:“常大哥必须得明白,这种骗人的事情不好,而且他将来终究还是要娶妻的。既然是谎言,那总有拆穿的一天。他和萧家老夫人是亲戚,两家以后不可能不来往,他有没有想过那个时候怎么办?要这么一直……”   她没有说下去,但周楷却已听出了她话里的未尽之意。他有点烦躁:“嗯,要怪只能怪他说话冲动,不加思考。”   周楷略坐了一坐后,起身离去,命人给周幼宁送去了晚膳,而他自己则去见了常晋。   常晋仿佛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垂着脑袋坐着,一见到他就问:“怎么样了?她怎么说?”   周楷将方才宁宁所说的话简单同他讲了,末了又道:“常晋,这件事是我们思虑不周了。”   -   “是。”常晋点了点头,满是惭愧。他心里不可抑制地生出一些异样的情绪来,有不安,也有失落和遗憾。   “她同意帮你去应付萧老夫人,但她也希望你能想清楚,真的要用一个谎言去圆另一个谎言吗?将来有一天真相大白,只怕你那时要面对的会更多……”周楷看着他,“其实一开始只是件小事而已。”   “我知道,是我糊涂了。”常晋声音闷闷的,沉默了一会儿,他又问,“确定不能成真吗?其实我也不只是为了应付萧老夫人……”   他内心深处隐隐约约有过想法,借此机会弄假成真也不错。现在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周楷摇了摇头:“确定了,不能。”   宁宁态度很坚决。   周楷抬手拍了拍兄弟的肩头,没再说话。   这一夜,常晋久久没能入睡,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许多,有在高升客栈的意外邂逅,也有这几天的和睦相处,还有她今天临走之际的神情。   他越回想越懊恼,觉得自己今日的所做作为,还真挺混蛋的。易地而处,如果他是一个姑娘,肯定也不愿意接收为了掩饰谎言而胡乱定下的婚约。   次日天不亮,他就醒了过来。   雪早已经停了,地上落了一层,并不算厚。   今天是常晋和萧老夫人约好带未婚妻去拜见她的日子,本来常晋最初的打算是请宁宁帮忙假装一下应付,但是因为有了昨天的事情,她虽然已经答应,他却也不好再找她帮忙。   所以,一大早,他洗漱过后,连早饭也没有吃,就让人准备了马车,打算前往萧家。   然而还未走到马车旁边,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周幼宁穿了一身藕荷色连帽大氅,站在那里,仿佛一株盛开在雪地里的花。   常晋忽然心头一热,一时之间,羞惭、感激、不安等情绪交织,他快步走了过去。待走近一些,才注意到她跟平时看起来很不一样。   她的脸色比先时稍微黄一些,看起来气色并不太好的样子,眉毛、眼睛的形状,似乎都有变化。看着有点像她又不大像她。如果不是她的身形和衣裳,常晋肯定不敢确认的。   他怔怔的,停下了脚步。   周幼宁冲他笑了笑:“这么早就要去么?”   常晋动了动唇,心里本来有许多话要说,但这会儿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了。他胡乱“嗯”了一声,随口道:“天冷。”   “我这样打扮可以吧?”周幼宁解释,“我不太想用自己的身份相貌,所以不得不遮掩一二。”   常晋望着她被掩饰过的脸,虽然她现下并没有平时的相貌好看,但他仍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听到自己评价说:“好看的。”   在这一瞬间,希望她真的是他未婚妻的念头忽然再次萌生出来。他移开了视线,不与她目光相对,小声道:“外面冷,先上马车吧。”   周幼宁进了马车。   常晋却让人又牵了马过来。   周幼宁有些意外,她本来还想同常晋商量一下说辞的,而他却干脆骑马伴随在马车旁了。   萧家距此并不算太远。   到了萧家门口,马和马车都停了下来。   周幼宁正要下车,车帘却被人从外面掀开。她微微一怔,下意识后退一些。   常晋的脸就在车帘旁边,他笑得灿烂:“马车里有手炉,不冷,你就在这里稍微等我一会儿,我去把话说清楚,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常大哥?”周幼宁有些意外,“只你一个人去?”   “是啊。”常晋又是一笑,“你昨天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你说的对,挺没意思的,没必要为了一个谎言编出其他谎言来,是我糊涂,枉读了圣贤书。不过,圣人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所以,你可一定不要记得这件事啊。我去了。”他放下了帘子,隔着车帘道:“你等我一会儿,回去咱们吃好吃的。”   他撂下这么一句话后,转了身大步离去。   周幼宁没想到他一夜之间改了想法,她心内百感交集,但最终只是半真半假抱怨一句:“你都这么决定了,那还让我走这一趟干什么?”   常晋哈哈一笑,没有回答,却走得更快了一些。   常公子再次拜访,身边却并无佳人相伴。   萧老夫人挑了挑眉:“那个姑娘呢?没带过来?不是说老身帮你掌掌眼吗?”   常晋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老夫人,没有姑娘。”   萧老夫人似笑非笑:“没有姑娘?昨天不是说有个姑娘跟你私定了终身?”   她的神情态度和昨天区别不大,但常晋的心境已不太相同。如果是昨天,他大概会很难堪尴尬。然而今天的他很自然地道:“老夫人,确实有个姑娘让我心生爱慕,想缔结秦晋之好,不过她并未答应。是我太自大,把话说的太满了。我为我昨天的失礼道歉。”   他说着郑重施了一礼,又道:“我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带她来拜见你。”   他这一通话说下来,萧老夫人讶异非常,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她本想再说几句,却见常晋又施了一礼,大步离去。   萧老夫人想过要叫住他,但他已转身而去。她嗤的一笑,摇了摇头。   其实已经过了一夜,她对常晋拒婚一事,已经没多少怒气。她昨日贸然提出许亲,也确实太突然了一些。   —— ——   周幼宁捧着手炉待在马车里,冷倒是不冷,就是有些无聊。   车夫老林同她一样,百无聊赖地等着。不过他手里还有根马鞭,还能胡乱甩着解闷。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老林眼睛一亮:“来了!”   周幼宁下意识掀开车帘,见常晋已大步走了过来。   他脸上带着笑意,先时那些阴霾一扫而光。他也看见了掀开帘子的周幼宁,笑着走过来,说道:“好了,都说明白了。咱们回去!”   “好了?”周幼宁有些讶然,她以为要待好一会儿呢。   常晋翻身上马,一身轻松,心情也甚好。他笑道:“好了呀!走,咱们回去!饿死了,饿死了,什么都没吃呢。”   周幼宁看他神色,也知道这件事解决得不错。   不用去帮他圆谎,周幼宁也松了一口气,将心放回肚子里。她心想,她果然还是喜欢事情少一些。   他们迅速踏上了归程。   周幼宁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他们在京城所住的临时的家里,多了几个不速之客。   今天一大早,妹妹和常晋就都离开了家门,周楷知道他们去了萧家。   想起昨天的事情,他心情难免有些烦躁。简单吃了早饭,他就去了书房看书。   正看得认真,忽然有下人禀报,门外来了客人。   “什么客人?”周楷放下了书。   “不认得,也说不上来,不过看气势有点像官府的人。”   周楷越发诧异:“官府?”他寻思着是不是跟科考政令有关,迅速站起身:“带我去看看。”   快步走到门口,周楷看见门外站了一行数人,年纪都不算大。   为首者一身玄色衣衫,双手负后,神情冷峻。   周楷一眼瞥见他袖口的云纹,猜测此人非富即贵,却不知是谁。理了理思绪,周楷拱一拱手:“在下眼拙,请问阁下是……”   对方微微一笑,不答反问:“公子从江南来?”   “是。”周楷也不瞒他,“我从苏州来,是进京赶考的士子。”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对方眼中似乎有一闪而过的喜悦。   他并没有看错。   裴岩这几日都在找周幼宁的下落,通过能帮忙租赁房屋买卖奴仆的牙行,他得到了一些有用讯息,基本确定了位置。   如今见地点、年纪、进京目的都对的上,裴岩笑了笑,神情温和:“是这样,临近年关,又快春试,进京的人增多,京城守卫不能掉以轻心,所以需要阁下证明一下身份。”   他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周楷并未有其他怀疑,况且他有了功名以后,也与官府打过交道,他自忖行的正、立的端,面对朝廷人员,他甚是坦荡,没有任何不安。于是他直接伸手入怀,取了一份路引出来:“这是我的路引,我还有官府的文书,不过没带在身上。”   裴岩接过来,匆匆扫了一眼,一看到“周楷”二字,他心头一跳,喜意漫上心头。状似认真看了看路引,他将路引递还给周楷,问道:“同行的可还有其他人?”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感谢在2019-11-24 23:48:05~2019-11-25 23:1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羽之觞、熙熙晴煦远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重逢   “有。”周楷也不隐瞒, “苏州府士子常晋是我同窗,跟我一起进京参加明年春试, 我们共同租赁了这个宅子。哦,当然,我们还带有一些家丁随从。”   他在言语中并未提到妹妹周幼宁, 反正她作为女眷,只是同行随住而已。   裴岩皱了皱眉:“没有别人了?”   周楷摇了摇头:“没有了。”   “为什么我听说当时租赁房子时,是三个书生?”裴岩停顿了一下,声音渐冷, “周公子只提到两个, 是另外一人身份可疑还是另有隐情?”   周楷有些意外,没想到官府居然连这些细节都知道,他没深想, 只当是京城守卫森严, 所以连这些都能掌握。他只笑笑:“不是什么隐情, 是舍妹调皮,穿了男装而已。”   “哦?”裴岩挑眉,心想,这回是彻底对上了。他缓缓说道,“那看来还真是兄妹情深, 连进京赶考都不忘带上妹妹。”   周楷只笑了一笑, 并未反驳。关于宁宁的事,他也不想说的太细,就算是默认了“赶考不忘带妹妹”这一说法。   裴岩如今已完全能确认了, 她就在此地,但此时他面临一个新的问题,他该怎么名正言顺地见她。   于是,略一思忖,他就问道:“同行这些人的路引可都有?拿来看看。”见对面周楷皱眉,他不紧不慢解释:“事关京城守卫,不可掉以轻心。没有官府文书,我怎么确定你说的都是真的?怎么能确定你们一行人中没有混入其他不明身份的人?”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毛病,但周楷仍皱着眉:“路引有是有,只是不太巧。他们今日出门去了。官爷如果不急,可以小等一会儿。”   听到“他们今日出门”,裴岩的心不自觉一沉,这位周公子口中的“他们”是谁?是宁宁和另外一个士子?这才几日光景,就成“他们”了?还一起出门去?   周楷又道:“不过我能以功名担保,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本分人……”   裴岩尚未说话,只听到马蹄声“哒哒”,伴随着马蹄声的是渐行渐近的车轮声。   周楷脱口而出:“回来了!”   裴岩下意识回头看了过去,目光灼灼看向越来越近的马和马车。   那匹马和马车离得很近。骑马的青年衣饰华贵,神采奕奕,看相貌也颇不错。他驱马前进之际,偶尔会偏了头看向并行的马车。——尽管马车帷幕低垂,遮挡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   这青年自然是常晋了。他如今解决了一桩心事,心情甚佳,骑在马上,颇有些容光焕发的感觉。通常情况下,骑马都要比坐车快一些,但他们要同行,他有意放慢了速度,要与马车并行。   看到家门口站了一些人,常晋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咦”了一声。   “怎么了?”周幼宁听他语气惊讶,以为有什么事情发生。她身体前倾,将帘子掀开了一道细缝,透过细缝向门口看去。   马车还在行驶着,她这轻飘飘地一眼望去,却让她双目圆睁,飞速收手放下了帘子。   她身体倚靠着马车壁,一颗心怦怦直跳,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是他?   虽然只看了一眼,但她绝不会看错,那分明是定北侯裴岩。那一瞬间,两人目光相对,她不知道他看见她没有,但她的心直接提了起来。   她从裴家出走,不过才数日,但对于她而言,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天,她很努力、很刻意地想把那段记忆完全尘封起来,想以后开始新的生活。她以为那天的离开就是永别,没想到这还没多久,竟然就又见到了他。   周幼宁心里乱糟糟的,脑海里许许多多的画面争先恐后的出现。明明她之所以决然离开,是因为他们的欺骗,但这会儿看见他,她最大的感受却是心虚,想迫切地将自己藏起来,让他们看不到。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什么,她回想着方才的画面,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今日出门,特意掩饰了身份相貌,就那么一眼,他应该没认出她吧?   “老林,能不能先掉头回去……”周幼宁一句“我东西忘带了”尚未说出口,就发觉马车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   这段距离不长,在她心念急转之际,他们已经到了门口。   她的声音不大,但裴岩还是捕捉到了她的那句话。他浓黑的眉拧了起来,心想,掉头回去?是因为见到了他?   ——方才她掀开车帘向外看时,他当然也看见她了。   她虽然不知道往脸上涂了些什么东西,但是他仍一眼就认出了她。但她看到他后,毫无喜意,仿佛见到了什么让人惧怕的事物一般,直接甩手放下车帘,阻挡了他的视线,还提出要掉头回去。   这一切让裴岩胸口有些发闷。   常晋率先从马背跳下,几步走到马车旁,声音温和:“周妹妹,到了,下车吧。”   周幼宁掐着嗓子道:“等一会儿吧,门口好像有人。”   “哦?对哦。”常晋点了点头,“也是,我去看看。”   他暗笑自己糊涂,门口站了好几个人,也不知道是谁,他催她下车,确实是急了一些。   常晋看看裴岩,又看看周楷,问道:“这位是?”   “这是官府的人。”周楷也不知裴岩具体是谁,只回答道,“这位大人负责京城守卫,来查一查咱们的路引和官府文书。”   常晋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我的路引和文书都在书房,大人现在就要看吗?”   他心中别无他念,所以回答得也很坦荡。   然而他发现这位大人并未看他,反而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马车上。   常晋与周楷对视一眼,齐齐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忧。路引与官府文书,他们都有,只是宁宁有没有,他们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宁宁在京城已经好几年,又不是新近要出城,应该没有关系吧?   但京城守卫森严,他们今天也看出来了,不知道会不会以此为借口为难他们。   周幼宁人待在马车里,清楚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听他们几次提到“路引”,她心里隐隐闪过一个念头。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裴侯爷此番是特意来寻找她的。   这结论让她暗暗心惊。但很快她又摇头,否定了这个念头。   怎么可能呢?只是巧合吧?   他找她干什么呢?她不告而别的原因,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再摊开来说的话,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裴岩将视线从马车收回,轻轻点一点头:“也好,我随你去看看。”   常晋有点意外,他原以为这人会让他拿出来呢。不过他只是抬脚进了家门,心想,可能因为这大人知道马车里是女眷,所以有意回避吧。这么一想,他对这位大人好感倍增。   裴岩默默跟了上去。   在马车里的周幼宁听到动静,心知裴侯爷已经不在门口,她悄悄松一口气,掀开了车帘。   果然已不见裴岩等人的身影。   老林笑呵呵道:“都进去了,周姑娘,你要下车吗?”   “嗯。”周幼宁点一点头,迅速跳下马车,快步往里而去。   然而她刚行数步,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她要回避,已经来不及,堪堪与迎面走来的几人撞了个正着。   这几个人都颇为面熟,为首者正是裴岩。   方才裴岩随常晋入府,但是没走多久,他就面带遗憾之色,声称东西掉了,不得不回去寻找。   常晋与周楷待要拦他,说让别人去就行,却没拦住,只能随着他往回走,恰好碰上回来的周幼宁。   到了这个时候,周楷也隐隐意识到了好像有哪里不对。他皱眉,对低着头的妹妹说道:“我们这边有点事,你先回房间去吧。”   “嗯。”周幼宁仍低垂着头,走得极快。   她自忖并没有做错事,但因为心虚,且不想再多生事端,就始终不抬头,默默祈祷,希望裴侯爷没认出她来。   周楷又冲裴岩笑一笑:“舍妹无礼,大人别见怪。”   “不见怪。”裴岩轻轻摇头,双手负后,“毕竟是熟人。”   “熟人?”周楷惊讶极了。   裴岩微微一笑:“是啊,熟人。”他将视线转向已停下脚步的周幼宁,“这才几天而已,见了我连招呼都不打了?”   周幼宁心头满是尴尬,心知他很可能早就认出了她。话说到这份上,她也不能再装作从没见过他。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强笑道:“是我的不是了,看见侯爷,原该上前拜见的,只是我今日有事,看起来跟平时不太一样,也不好就这样去见侯爷,给侯爷见笑了。”   她终于不再躲避他的视线了。   裴岩本该心生欢喜的,但是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对于她的这番说辞,他并不相信。他知道,他如果不叫住她,直接道破她的身份,她大概会一直假装不认识他。   “侯爷?”周楷讶然,“什么侯爷?”   这不是负责守卫的大人么?   周幼宁笑笑,对嗣兄解释:“哥,这是裴侯爷。”   “裴侯爷?”周楷怔了一瞬,第一反应便是,“哪个裴侯爷?”   他心念急转,将已到嘴边的“大公子还是二公子”给咽了下去。宁宁应该没见过裴家二公子吧?所以这位是裴家的大公子定北侯裴岩?   周幼宁回答:“是定北侯。”   “哦哦。”周楷点头,表示知晓。   他记得妹妹提过,是裴侯爷做主帮她证明了身份,不但帮她改掉了跟赵家婚约上的名字,还对外表示她和裴家没有关系,并且还收留了她一段时间。所以对这位裴侯爷,周楷虽未见过,但印象极佳。在他眼中,这无疑是位端方君子。   于是,他极其热情道:“原来是侯爷,失敬失敬。”他又看了妹妹一眼,轻声道:“你也真是,这是侯爷,你怎么不早说?”   嗣兄的热情让周幼宁诧异:“哥,你……我……”但最终她什么解释的话都没说。当着旁人的面,她也不能说,她只求不再见到裴家的人啊。   裴岩收起心中所有情绪,只笑了一笑,看向周幼宁,神情坦荡,语气自然:“那天你不告而别,裴家上下都很担忧,尤其是凝翠,着急得很,还特意回客栈找过你。原来你是和你家人在一起,既是如此,怎么也不托人捎句话回去?也好教他们放心。”   他这番话说得很平淡,可周幼宁在听到“回客栈找过你”之后,还是不由地神情微变。凝翠找过她,侯爷知道她去过客栈……   对于他的问题,她勉强笑了一笑:“是我这几日事情多,疏忽了。”   她定了定神,对自己说,没什么好心虚的,没什么好害怕的。他明面上不止一次承诺过要帮她办路引是真,背后敷衍并未行动也是真,她没做亏心事,所以用不着心虚害怕。   这么一想,她镇定了许多,含笑问道:“府上这些天,可都还好?”她甚至还对周楷道:“哥,快请侯爷去厅堂坐着啊,怎么好一直站在这儿?挺冷的。”   短短数息间,她看上去自然了许多。这一切当然没能躲过裴岩的眼睛。   他双眸微黯,心里更加烦躁了一些。——比起她此刻的落落大方,他更愿意看到她方才明显慌乱逃避的模样。因为后者至少代表裴家的经历在她心里有分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平静地像是过去种种都没发生过一样。再想到她今日和一个年轻书生撇开了她兄长外出,他心头越发烦闷。   他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发现他眼下并无合适的立场。   经妹妹一提醒,周楷回过神来,连忙请了裴岩到厅堂小坐。   周幼宁打算借机回去,却被裴岩叫住。   他并未立刻随着周楷去厅堂,而是目光灼灼望着想要离去的她:“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回房收拾一下。”周幼宁停下脚步,随便找了个借口,她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我总不能一直这样。”   裴岩神情不变:“这些事等会儿再做,你先留下,我有些事跟你说。”   他这般直白,周幼宁反倒不便再说什么了,只“嗯”了一声。   常晋不知就里,只当她嫌自己现下的装扮不好看,有心安慰安慰她,就落在后面,小声对她说道:“先这样吧,你放心,不难看的。”   周幼宁抬头冲他一笑:“嗯。”   这笑容,被一直留心注意着她的裴岩看在眼里,只觉得刺目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53章 约定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不动声色移开了视线。但方才那个笑容,他却不能当做从没看见过。   几人在厅堂分宾主坐下, 早有下人奉了热茶上来。   周楷再次极其诚恳热情地冲裴岩道谢:“多谢侯爷先前对舍妹的照顾,周某感激不尽。”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听闻贵府二公子的喜讯, 恭喜。”   裴岩只轻轻点了点头,他目光轻飘飘落在周幼宁身上,又迅速移开,转向周楷, 轻叹道:“原来你还有个兄长, 我之前竟然不知道。”   他只知道她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所以才会投奔姑姑。   提起此事, 周楷有些赧然:“这是我的疏忽, 我过继到周老爷子名下已有四年, 但一直待在江南,对她关心不够,不然她也不会被人欺凌。说起来,还是得感谢侯爷,帮她证明了身份。”他说着又是一拱手。   裴岩颔首:“这都是小事, 无需道谢。”   “对侯爷是小事, 对舍妹来说,却是关乎一生的大事。”周楷神情严肃。   面对他如此诚恳的道谢,裴岩不置可否, 他只瞧了在一旁默默坐着的周幼宁一眼,淡淡地问:“是么?”   周幼宁察觉到了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小声道:“是,侯爷的恩德,我感激不尽。”她说着站起身来,冲他福了福身。   她这态度不可谓不恭谨,可裴岩只觉得心里烦闷。除了道谢,他们之间就没别的话可说了么?他有很多话想告诉她,想问问她当时为什么不告而别,想向她说明他的感情,想问问她这一段时日是怎么过的……但此时有旁人在侧,根本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是以,他只说道:“感激的话,不必再说了,你没说厌,我自己都听厌了……”   周幼宁听了这话,神情微微一变,也不知该怎么接话好。她只说道谢,自然是不想提及她那天听到的内容,想假装过去那些不愉快都没发生过。他不想听道谢的话,那他想听什么呢?难道是想让她质问他,为什么欺骗她?   没必要的,事情过去了,她也阴差阳错与嗣兄相认,那些事情,她已经不打算再深想了。   裴岩神色缓和,仿佛是一个很关心她的老友一般,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听我哥的。”周幼宁将“我哥”两字咬的极重,有心想让他知道,她现在并不是无依无靠的孤女,她不用寄人篱下,也不用再让他帮忙办路引。   “哦?”裴岩看着周楷,饶有兴趣的样子。   周楷笑笑:“以前呢,是我们离得远,我没尽到做兄长的责任。如今既然在京城相遇,那少不得要担起责任来。她以后就跟着我,等这边春试结束,我们再一起离开京城。”   “唔,原来如此。”裴岩心里闪过许多念头,面上却极其自然,“也挺好。”   他想,至少知道了在明年春试结束之前,她都会留在这里。   ——先前在裴家时,他面对她,一直想的都是,慢慢来,徐徐图之。可是在经历了她不告而别一事,他心里对自己之前的做法有了不小的怀疑。尤其是她如今有个嗣兄及其好友在身边,更让他心生不安。   他担心自己许多话还未说出口,就没有机会。   他的反应让周幼宁略微松了一口气,还好,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他明面上都没有要强留下她的意思。她自嘲一笑,心想,或许这次不只是明面上了。毕竟裴二公子尚在人世,完全可以娶妻生子,没必要强留下谁替他守着。想通此中关窍后,她心里自在了许多,那些担忧和不安也消失了一大半。   周楷又笑道:“本来该亲自到府上道谢的,不过这几天刚租赁了房子,事情多,脱不开身,又听说府上二公子回来,也不好前去打扰……”   “不打扰。”裴岩一本正经,打断了周楷的话。   “嗯?”周楷愣神,没反应过来。   裴岩笑了一笑:“我说你们上门做客,不算打扰。裴家欢迎之至。”   周楷眨了眨眼,惊讶极了。他以为他所说的话,只是正常的客套啊。他固然感谢裴家的明事理,但他并不想再与裴家来往过多啊。   但是他话已出口,对方也应了,他不好反悔改口,只笑了笑:“是。”   裴岩又看了周幼宁一眼:“你走的时候,行的匆忙,许多东西都落在樨香院了,怎么?不打算要了么?”   那些东西,周幼宁自然是想要的,其中不乏她父母留给她的事物,四年前跟着她进了京。当初她被迫代嫁,宋家都没昧了她,而是作为嫁妆给她装在箱子里送了过去。只是那日,她急于出走,怕行李过多,目标太大,不好走,所以忍痛舍下,只带了一些方便携带的细软。她已经做好了放弃的准备,但这会儿裴侯爷主动提出,又勾起了她的回忆。   她几乎是下意识回答:“要。”   “什么东西?”周楷好奇,转头问妹妹。   周幼宁小声回答:“就是我以前的一些东西啊,吃的用的,还有爹留给我的书和古玩。我走得急,没有带。”   周楷皱了眉,如果是一些金银钱财,那就算了。但是既有父亲留下的遗物,还有她的一些用品,肯定是要拿回来的。   裴岩轻轻点头:“嗯,你的东西,现在都还在樨香院,看看什么时候过去取。”   周幼宁小声嘀咕:“让人送过来也行啊。”   她这话声音很小,但裴岩已然神情微变。   而周楷更是瞪了她一眼,在他眼中,这个妹妹千好万好,但不知怎么了,这会儿居然说出这般失礼的话来。他重重咳嗽了一声,应道:“侯爷,如果方便的话,周某明日携妹上门拜访可好?”   周幼宁动了动唇,想说自己有事就不过去了。然而她还没说出口,就见裴岩点一点头,一本正经的样子:“唔,好。”   他看向周幼宁,慢悠悠道:“那个叫凝翠的丫头,好像挺挂念你的。前几天去客栈找你没找到,一直放心不下。”   他提到凝翠,周幼宁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她当日出走,多亏了凝翠帮忙。而且当时凝翠帮她,还冒了不小的风险。她现下与嗣兄团聚,却不知道凝翠如今到底怎么样了。侯爷数次提及凝翠,想来应该没有为难她。可是,不见着凝翠本人,她到底还是不免担心。她在裴家时,最亲近、最舍不得的就是凝翠了。   她忍不住问:“凝翠,她还好吧?”   裴岩能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担忧之色,在这一瞬间,他竟有些羡慕甚至嫉妒那个叫凝翠的丫鬟了。他提到凝翠时,她的反应太过明显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不算很好。”( ?° ?? ?°)?最( ?°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周幼宁闻言,心里便是一沉,问道:“怎么不好?是病了?”   裴岩垂眸,轻声道:“也不算是病。”   这般含糊不清的话并没有让周幼宁放下心来,反而她更加担忧了。   裴岩站起身来,缓缓说道:“各位,我还有些事情要忙,就先告辞了。”他又冲周楷拱了拱手:“明日在家中静待周公子大驾。”   他带人离去,周楷自然亲自相送。   周幼宁则重重叹一口气,明显有些神思不属。   常晋本要跟着去送客,走了几步后却又退了回来,小声问她:“怎么了?看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没有。”周幼宁摇了摇头。   她没法告诉常晋,当她离开裴家时,她已经做好了与裴家再无联系的打算。她没想到今日会再次看见裴岩,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而且嗣兄还代她应承了明日登门拜访。   她心里烦闷,但又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她只说了一句“我去收拾一下。”就转身离去。   待她对镜梳妆,卸掉了脸上的掩饰后,走出房门去见了送客回来的嗣兄周楷。   她叹一口气,问道:“哥,裴侯爷今天怎么会过来啊?”   “好像是京城守卫的原因。”周楷回答,“说是临近年关,进京的学子也多,所以要细查,不知怎么就查到咱们这儿了。怎么了?”   “不怎么。”周幼宁摇头,勉强一笑,“就是觉得有些太巧了。”   京城那么大,她离开裴家这才几天啊,他查京城守卫,就能查到她?   “确实挺巧的。”周楷笑笑,“当听你说他是裴侯爷时,我还吓了一跳。咦,对了,我恍惚记得听裴侯爷说什么,你不告而别,还有这事儿?”   周幼宁不想讲自己听到裴家兄妹对话的事情,只含糊说了一句:“当时走得急,没亲自跟侯爷打招呼。如果要再晚一两天,也未必能在客栈遇到你,不是吗?”   “也是。”周楷只当时裴侯爷当日忙,她通过别人告辞的,也没有深想。他感叹道,“裴侯爷看上去人挺好的。”   周幼宁心里对路引一事,仍有膈应,但她并不愿意背后说裴岩的坏话,是以只“嗯”了一声,问道:“哥,我明天也要去吗?”   “你不想去?”周楷有些诧异。   “不是很想。”周幼宁给了一个比较好理解的解释,“我怕尴尬。”   “尴尬?”周楷颇觉意外,“之前证明了身份后,你不是以原本的身份在裴家客居了一段时日了吗?我以为不尴尬的。”   他记得她是这么跟他说的啊。既然之前已明确是作为客人而不是裴家二夫人,那应该没什么可尴尬的啊。裴侯爷今天的态度也证明了一点。如今兄妹一起前去拜访道谢,是礼数所在,否则他也不会直接应承下来。   “我……”周幼宁心念急转,“我是怕别人尴尬。”她想到已经活着回来的裴二公子,继续说道:“比如说,裴家二公子,是吧?”   周楷皱了眉:“你说的有些道理,不过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如果裴家有其他意思,裴侯爷今日当面应该会讲出来。他今天没说别的话,只问了你将来的打算,还叮嘱咱们去把东西取走,可见心中坦荡,并无他念……”   因为之前妹妹的讲述和今日的亲眼所见,他对裴岩的印象非常好了。在他看来,宁宁能从先前的那番遭际中脱身而出,裴家帮了不小的忙。裴家主动帮她证明身份,还帮她与裴、宋、赵三家都脱离了关系,而且在她无处可去时,是裴家收留了她一段时日。这份恩德可不轻,于情于理,他们都该去上门致谢的。他其实不是很能理解,宁宁到底因何而尴尬。   周楷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真怕尴尬,那你明日也掩饰一番,跟在我身后,扮作是随从。就当是我去裴家拜访好了。再说了,父亲的遗物还有你的一些东西都还在那里,咱们总得带回去吧?”   周幼宁“嗯”了一声。丢下那些东西,她也心中不舍。   说到掩饰,周楷自然而然想起今天宁宁和常晋一起去萧家的事情,转了话题,问道:“对了,你今天跟着常晋去萧家,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出什么事?”   本来他们一回来,他就想问的,但是因为裴侯爷的事情,只能暂时搁下了。   说到这件事,周幼宁来了兴致,将去萧府前后的经过,原原本本给说了。   周楷边听边点头,听到后面干脆抚掌而笑:“嗯,还好,常晋这回没让我失望。”   周幼宁也跟着点了点头:“是啊,我当时很意外,我都准备好帮他圆谎了,没想到他自己想明白了。我在马车里等着他,没多久他就出来了。常大哥说他把事情都给说清楚了,这样最好了,省得以后还要时不时地想着怎么圆谎。”   “这样最好了。宁宁,你还没吃东西吧?快去吃一点。”周楷轻轻推了推她,“等你吃饱了,咱们细说,我还要问一问你,去裴家需要准备什么呢。”   周幼宁小声道:“去裴家而已,哥,你也不用太紧张啊。”   “不是紧张,是重视。”周楷极其严肃,“裴家怎么说都算是对咱们有恩。”   周幼宁动了动唇,心说,这话也没错。除却路引这一节,裴家确实帮了她不少。否则她一个孤女,在那样的情况下,就算能证明自己不是裴家二夫人,也很难快速修改掉跟赵家的婚约上的名字。   这么一想,她心情平静了不少。她点一点头:“嗯,我知道了。”   她想,那就以一颗平常心去裴家一趟吧,反正她先时担忧的事情不会发生了,而且她也想见一见凝翠。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54章 坦诚   次日清早吃罢早饭, 周楷就带了扮作小厮的妹妹出门前往裴家去。   在前去裴家的马车中,周楷瞧了妹妹一眼, 笑道:“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她穿了男装,乍一看去, 还是跟原本相貌有些差别的。   周幼宁只微微一笑:“以前练的多了,也就会了。”   周楷不再说话。   马车快速行驶,待到了裴家门口后,周楷递了名帖, 没多久就被请了进去。   裴侯爷亲自接待了他们。   周楷颇为恭敬奉上了礼物。   而裴岩只是摆了摆手:“人来就来吧, 带这些东西做什么?”   他今日看起来,似是心情极好的样子,眉眼含笑, 还特意多看了周幼宁一眼, 轻声说道:“倒也没必要扮成这样。”   周幼宁垂眸, 眼观鼻,鼻观心,只做不曾听见。   周楷笑笑,换了话题,问道:“怎么不见府上二公子?”   “哦, 他有些事, 进宫去了,今日不在府内。”裴岩神情如常。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个答案后, 周幼宁轻微松了一口气。   裴岩一面招呼他们用茶,一面与周楷细细说话:“你是第一次进京吧?”   “是,以前从没来过。”   裴岩点一点头:“也是,毕竟离得远,我先时也没去过江南。一直听说江南风光好,可惜从未见过……”   周幼宁见两人从京城与江南的不同说起,闲话家常,竟有些越谈越投机的样子来。   她在一旁待着无聊,趁两人低头饮茶之际,小声问:“侯爷,凝翠是还在樨香院吗?我能不能去见一见她?”   裴岩端茶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尽管早知道凝翠在她心里很重要,但是在看到她只待了不到两刻钟就问及凝翠,他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些不舒服。   他放下茶盏,缓缓说道:“她先前是二公子的身边人,二公子回来了,她自然是在怡清院侍奉二公子。你如果去樨香院,肯定是要扑空的。”   一听说凝翠现下在怡清院,周幼宁微微皱眉。   裴岩忽然提高了声音:“小南!”   他话音刚落,小南就大步走了过来:“侯爷有什么吩咐?”   裴岩随手指了指周幼宁,吩咐道:“领她去见凝翠。”   “是。”   小南应声后,才转了头去看周幼宁。他初时只当是个小厮,所以也没避讳,不自觉多看了几眼,才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他轻轻地“咦”了一声,下意识去看侯爷。   侯爷只瞥了他一眼,他想起侯爷先前的嘱咐,很快收回视线,连带着收起了脸上的惊讶表情,甚是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周幼宁冲其点头致意后,随着小南出了厅堂。   一离开厅堂,小南就好奇地问:“二,呃,是周姑娘吧?周姑娘近来怎么样啊?”   他昨日并没有跟着侯爷外出,并不知道周幼宁的近况,只听弟弟小北说侯爷找到了周姑娘。   周幼宁扯了扯嘴角,勉强回答一句:“还好。”   “那就好。”小南感叹,“你不说一声走了,侯爷和大小姐很担心呢。对了,二公子回来了,你听说没有?”   二公子归来这个喜讯,裴家上下几乎是恨不得分享给所有人知道。   周幼宁只点一点头:“嗯,听说了。”   小南叹了一口气,有些遗憾,也有些庆幸。   走着走着,周幼宁忽然皱了眉,问道:“咱们这是去哪里?怎么瞧着像是去樨香院的方向?不是说凝翠不在这里吗?”   小南眼睛一转,迅速回答:“凝翠姐姐是不在这儿,只是她如今人在怡清院。看周姑娘特意换了衣裳装束,想来是不愿意让旧人认出来,省得多生事端。所以小南斗胆,带周姑娘先去樨香院,也会请凝翠姐姐过去的。”   说话间,有一个面生的丫鬟经过。   小南上前说了几句话,让其帮忙请凝翠去樨香院一趟。   周幼宁与小南接触不多,这时才感叹他办事细致。她点一点头,轻声道:“这安排很好。”   不多时,两人已到了樨香院。   周幼宁离开此地也没多久,但感觉这边似是冷清了一些。她在这边住了两个多月,虽然时间不长,然而对她而言,却分明是一段很漫长的岁月了。   大概因为她已出走的缘故,先时在她身边的褔儿禄儿等人也已离开了樨香院。   院子里有些冷,周幼宁站在院中等着。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她扭头一看,果真是数日不见的凝翠。   凝翠一看见她,先是一愣,继而红了眼眶,大步向她走了过来:“宁宁,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见她眼眶通红,周幼宁鼻子也有点发酸。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凝翠拉着她的手,小声道,“这么冷,你怎么不进去啊?这些天,我时常会过来打扫的,房间里总比外面暖和一些。”   她说着带乐周幼宁往房间去。   而小南已经不知何时不见了踪迹,想是见她们说话,已经离去。   房间里确实比院子里要暖和不少。   “你去哪里了?我去高升客栈找过你,可是没找到。”凝翠依然握着周幼宁的手,继续道,“昨天侯爷身边的小北说找到你了,我还不信,以为骗我呢,是不是他们找的啊?”   周幼宁点一点头,小声道:“昨天确实偶然见到了侯爷。”   “你没事就好,我真怕你一个人出城,又没有路引的,让人担心。”凝翠压低了声音,“我跟你说,我们二公子回来了!”   “我知道,已经听说了。”周幼宁笑笑,她深知凝翠很看重这个主子,所以也为她高兴。   “还有你不知道的。”凝翠神秘一笑,小声道,“我啊,给你两个惊喜。”   “嗯?什么?”她这么一来,周幼宁也有了兴致。   “第一件呢,是我们二公子在南疆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姑娘,已经派了人去接她了。”凝翠见周幼宁有些懵的样子,掩唇一笑,继续道,“二公子想娶那个姑娘为妻,侯爷、大小姐还有宫里的皇上,都没反对。所以,你不必担心裴家会强行留下你。明的、暗的都不会的。”   “二公子?南疆的姑娘?”周幼宁惊讶极了,但这是好事,她忍不住笑道,“那很好啊。”   “是很好。二公子当时受伤,记不得之前的事了,所以恋慕那个姑娘,也不能表露的,就是怕他以前娶过妻子。他一回来,听说婚事不算数,可高兴坏了。”   周幼宁轻轻点头,心想,原来是这样。她笑了一笑:“我也高兴坏了。”   “还有个惊喜呢!”凝翠眼中俱是笑意,她自怀中取出一物,递到周幼宁面前,带些得意,“你瞧,这是什么?”   “什么呀?”周幼宁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来细看,惊道,“路引?”   “是啊。”看宁宁惊喜,凝翠也露出了满足的笑容,“这是我托了二公子,二公子帮忙办的。有了这个路引,你就可以回江南去了。”   周幼宁神情怔忪,没有说话。   果然,办路引并没有多慢,二公子回京也才数日吧。   凝翠声音稍微低了一些:“侯爷那边……”   “凝翠,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周幼宁笑笑,打断了凝翠的话,“你猜我那天在客栈,遇上谁了?”   “嗯?谁啊?”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父母过世后,族中长辈做主,过继了子嗣到我父母名下?”   凝翠点头:“是啊,你说过。”   “我啊,遇见我那个嗣兄了。你说巧不巧?”周幼宁笑着将那日在客栈中的事情说了,“可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我也没想到会在那里遇见他。”   “这很好啊。”凝翠真心实意为她高兴,“你有了兄弟,而且这个兄弟也是有功名在身的。按你的说法,他也不是那等不顾姐妹的人。日后你们一起相处,你也算有了指靠。等他金榜题名,你们回江南,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我就是这样想的啊。”周幼宁想起当日的情景,还有些不可思议,她垂眸,低声道,“我以前觉得老天对我不好,可是近来觉得我也能有好运气呢。”   凝翠闻言,沉默了一瞬,忽然抬手抱了抱她,轻声道:“会好的。”   周幼宁一怔,也抬手抱住了凝翠。   “对了。”凝翠松开了她,抬起头来,“你今天怎么到侯府来了?还是这样的打扮?昨天小北说……”   “哦,我昨天不是见了侯爷么?”周幼宁老实回答,“我哥想来府上致谢,而且我先时还有不少东西都留在这里了。我哥就和侯爷说好,今日上门来取。”她停顿了一下,小声道:“我过来,也能见见你。”   她心想,你担心我,其实我也担心你啊。她见到凝翠之前,也担心过她会不会受罚、会不会生病,毕竟昨天侯爷说的并不清楚。今天亲眼看到凝翠精神奕奕,并无任何不妥,她才真正放下心来。   “你的东西啊?”凝翠站起身来,“都好好收着呢。你要带走,随时可以的。你在这儿先待着,我去取偏房的钥匙。”   周幼宁的几个箱子,都被放在樨香院的偏房中。宁宁离开后,凝翠恐这些东西会遗失,就特意锁了偏房的门。今日宁宁过府,她来得急,也忘了带钥匙。这会儿得知了宁宁的来意,凝翠自然要去把钥匙取来。   凝翠暂时离去,而周幼宁则低头凝视着路引。   这路引上有她的小像,也有她的年貌特征和籍贯等。她不自觉回想起那晚她和凝翠一起听到的裴家兄妹的对话,心里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当初毅然决然离开时,也没想到她还会再回到裴家来。   其实她如今依兄长而居,再办路引,也不太难,但此刻面对着这个路引,她却眼圈发酸,几欲落泪,有感慨,也有委屈。   时至今日,她仍是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骗她。她明明很信任、很敬仰他的。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那晚他听到了那一番话后,除却伤心,更多的是失望。   此时,在裴家的厅堂里,裴岩与周楷闲话一段时间后,小南忽然匆匆而至,在裴岩耳边说了句什么。   周楷没听清,也不便细听,就正襟危坐,没有出声。   小南退下后,裴岩冲周楷歉然一笑:“周公子不妨先尝一尝新进的茶。我有点事情,先失陪一会儿。”   周楷当即站起身:“侯爷有事,尽管去忙就是了,不必顾忌我的。”   在他看来,这个时候,他告辞离去是最合适的。只不过他今日是和宁宁同来的,宁宁去见故友尚未回来,而且宁宁那些东西想必还没收拾好,所以他也不便离开,只能低头饮茶。   裴岩再次道歉,诚恳极了。他又道了一声失陪,才大步离去。   —— ——   周幼宁正望着路引出神,忽听一阵敲门声。   她只当是凝翠回来了,连忙去开门。   打开门后,却发现站在门口的是小南。   小南笑了一笑,问道:“周姑娘,凝翠呢?怎么不见凝翠姐姐?”   “啊,她有些事,刚走,等会儿就回来了。”周幼宁也不瞒他,“你找她有事?”   “没事没事。”小南摆了摆手,“是侯爷。”   “侯爷找凝翠有事?”周幼宁下意识问。   “不不不。”小南神情古怪,显然没想到她会往这方面想,他急忙道,“侯爷找你。”   “找我?”周幼宁讶然。   小南嘿嘿一笑,向后退去。   周幼宁方才没将门大开,没注意到。这会儿才发现不远处另有一个人:正是本该在厅堂陪嗣兄周楷说话的裴岩。   两人目光相对,他缓缓走了过来。   周幼宁想也不想,直接快速掩上了门。   她这动作极快,宛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裴岩眸中原本还蕴藏着淡淡的笑意,瞬间消失殆尽。他目光沉沉,唇角的笑意也僵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周幼宁掩了门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大了。但这会儿她再把门打开,又显得奇怪。于是,她咳嗽了一声,似模似样道:“有点冷啊,侯爷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有点冷。”裴岩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周幼宁想了想,到底还是低着头,重新打开了门。   她站在门后,小声道:“我方才,手滑了。”   裴岩不置可否,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房门虽然打开,但他并未进去,仍站在门外,只是问了一个问题:“那天为什么不告而别?”   他不提这个问题还好,他一提起来,周幼宁就有些想笑。为什么不告而别?他心里不清楚吗?她也不看他,只盯着门:“我想回家。”不等裴岩说话,她就继续说道:“侯爷日理万机,办路引不便,我就想自己出府后,再找人帮忙想办法。忘了跟侯爷告别,我很抱歉。”   她语气平淡,但不难听出隐藏的不满。   其实这个答案,裴岩早就想到了,但听她亲口说出来,还是不一样的感觉。   他抿了抿唇,轻声道:“我确实没有帮你办路引……”   他这话一说出口,周幼宁立时瞪圆了一双眼睛。她也不再盯着门瞧了,而是目光灼灼,直直地看着他。   她的怒气和委屈,几乎都写在这一双眸子里了。她以为他会一直敷衍糊弄,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承认了。   看到这样的她,裴岩反倒笑了。   “这样看我干什么?”裴岩轻笑,“你不都已经知道了么?不然也不会忽然不告而别吧?”   周幼宁别过了脸,没有说话。   裴岩忽然压低了声音:“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不愿给你办路引?”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马上就说开啦感谢在2019-11-27 23:32:49~2019-11-28 22:4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苜蓿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告白   “为什么?”周幼宁脱口而出。   然而她脑海里却不自觉回想起那晚她和凝翠听到的裴家兄妹对话, 心中酸涩难言。   裴岩神情严肃,一字一字道:“因为我想让你永远留在裴家。”   周幼宁原本以为他能说出什么理由来, 没想到却仍是这么一句话。她心中恼怒,也有了些脾气,冷笑出声:“果真如此, 侯爷你那会儿说的话都忘了吗?是你自己说的,我不是裴家二夫人,我跟你们裴家没有任何关系。枉我以为你是个君子……”   她说话间向后退去,想重新掩上门, 却被裴岩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神情有些古怪, 似是羞恼,又似是不解:“跟我二弟有什么关系?是我想让你留下来。”   “怎么没有关系?”周幼宁也急了,从他手中挣脱出来, “是, 没错, 是你想让我留下来。难道你想让我留下来,不是为了给你二弟守贞么?”   “你说——什么?”裴岩一脸的不可置信,他想笑却又笑不出口,他疑心自己听错了或是她说错了,但是她气鼓鼓的, 又明显带着委屈。他合了合双目, 略定了定神后,才道,“当然不是, 我早说过,你不是裴家二夫人,你跟我二弟没有丝毫关系。”   他甚是不解,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误会。明明他早就声明过她不是裴二夫人啊。   周幼宁轻笑,声音很低:“如今裴二公子另有心上人,你当然会这么说。可你当初……”   “我当初?我当初也没这么想过。”裴岩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原来她一直都有这样的误会。他深吸了一口气,认真而严肃道,“是,我确实答应了帮你办路引却没有做到,确实是想把你永远留在裴家,但不是为了我二弟,而是为了我自己……”   “你自己?”   “是,我从没想过让你做裴二夫人,我一直以来想的都是让你做我裴岩的夫人。”   裴岩声音不大,但是周幼宁听在耳中,却像是炸开了一道惊雷。她脸色骤变,嘴唇哆嗦,她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笑来,却没能成功:“你倒也不必说这种胡话。”   “我没有说胡话。”裴岩声音低沉,“我是真心的。我想娶你。”   他这个回答让周幼宁更震惊了,她手忙脚乱,口中不停地道:“你疯了,真的是疯了。我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她不是裴家二夫人,她和裴家并无任何关系。   “你是什么?”裴岩将心里的话全说出来,这会儿倒也没了什么顾忌。他笑一笑,“疯就疯吧,但我未婚,你未嫁,咱们都没有婚约在身,我不觉得我这想法有什么不对……”   周幼宁双目圆睁,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说他想娶她?她心里满满的都是不可思议。她一颗心乱糟糟的,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只怔怔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唔,我也不知道。”裴岩眸中闪过淡淡的笑意,“可能是一开始是好奇,是同情,也可能是那次在农家里……反正心动了就是心动了。我向来不愿意回避自己的内心,既然心悦你,那就努力在一起……”   周幼宁长这么大,这是第二次当面听到别人说要娶她。第一次是宋元庆,第二次就是现在的裴岩了。宋元庆给的理由是想补偿,而裴岩却告诉她,他心悦她,他想娶她。   巨大的意外之下,她无心去思考别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他说他心悦她,他想娶她?   见她小脸苍白,神情怔忪,不是是惊吓还是惊喜,裴岩心里也有些不安。但是她已误会至此,他再不说开,只怕她会一直误会下去。而且他昨日还见到她嗣兄的同窗好友,这更加让他不安。   是以,裴岩又道;“我很早以前就有这个想法了,但你那时身份明了以后,想要立刻离开裴家回江南去。我只能先留下你,说是会帮你办路引,其实只是缓兵之计罢了。”   回想起往事,他微微一笑,又道:“我教你骑马,带你外出,还经常找你帮一些忙,都是为了接近你。我原本打算,等时机成熟,就跟你说明白,没想到你自己先离开了……”   随着他的话语,周幼宁自然而然想起这段时光来。先时的一些不解,这会儿也有了答案。   原来他一直存着这样的心思。她情不自禁问自己,那她呢?   “你不告而别,我找了你好几日才找到。”裴岩略微压低了声音,“宁宁,现在你知道了我的心,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答案是什么?”   他神情诚恳,眼中写满了恳切与期待。   而周幼宁心中瞬间汹涌而至的除了惊讶、恍然之外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然而这一刻,却是荒谬站了上风。她怔怔地摇头,答非所问:“我是要回江南的。”   是了,一提到江南,她的思绪渐渐回笼,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也转眼间消失了大半。她别过头,也不看他,只轻声道:“谢侯爷厚爱,我不可能留在京城。我的家在江南,我要回到江南去。”   京城对她而言,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地方。这里有她许多不好的回忆,而且她被迫代嫁那些事,京城里不少人都知道。尽管很多人不知道她究竟姓甚名谁,只知道她是周氏的侄女。但是太后知道、皇帝知道、裴家上下也都知道。   她和裴岩,怎么可能?   裴岩笑笑,耐着性子道:“你如果留在京城,那京城也可以是你的家。”   他也听出来了,她拒绝他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她要回江南,而非其他。   周幼宁断然道:“京城永远都不是我的家。”   “宁宁——”   “侯爷。”周幼宁收敛了表情,“你还是叫我周姑娘吧。”她低声道:“我先时以为侯爷强留我,是为了二公子,今天才知道不是。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总归是不太好的。侯爷帮了我很多,在我心里,侯爷是个好人。我以后回了江南,会时常给菩萨上香,求菩萨保佑侯爷一生健康喜乐。时候不早了,我得收拾东西回去了……”   裴岩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不见。他听得出来她话里的意思,他到底因为什么不帮她办路引,对她而言,好像区别不大。很显然她并不愿意回应他的感情。   这让他甚感挫败,他不死心,继续问道:“只是因为不愿在京城的缘故吗?如果不在京城呢?难道你对我真的一点情意都没有?”   周幼宁心想,这样的假设并无意义,他自小长在京城,不在京城,又能在哪里?她只回答了他的最后一个问题:“我对侯爷,自然是敬仰的。”   “只有敬仰么?”裴岩皱眉,“难道就没有一丁点别的?”   他分明记得,当时他教她骑马,她看他的眼神,绝不是敬仰这么简单。甚至是她离开的当天清晨,她拦住他问路引的事情时,她目光温柔而多情,他一直记在心上。   周幼宁其实也清楚,她对侯爷曾经有过一些朦胧的心思,但她刚隐隐约约察觉到后,就努力想办法掐断了。再后来,骤然得知他的欺骗后,她反应那么大,那么伤心难过,也与此事有一点点关系。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那瞬间的心动并不能让她放弃她期盼了很久的幸福生活。   于是,她摇了摇头:“没有。”想了一想,她又补充道:“侯爷也知道,我一心想离开裴家,回到江南去,怎么可能妄生别的心思?不可能的,不可能。”   她连说两句“不可能的”既是说服他,也是压下残留的绮念。   裴岩双唇紧抿,静默了片刻才问:“那你现在心里有别人吗?”   “没有。”周幼宁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不对了。这个问题,她原可以不回答的。   而裴岩却笑了:“那也没有婚约在身了?”   否则她拒绝时,大可以搬出已有婚约来。   周幼宁面无表情,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中意的人,也没有婚约在身。”裴岩笑笑,“那你大可不必把拒绝的话说的这么早。”   “侯爷不要说笑。”周幼宁有点急了。说话间,她眸中一闪,看到不远处一个身影迅速隐匿,她立刻紧张起来,“侯爷,有人过来了。”   “嗯?”   周幼宁清了清嗓子:“侯爷你先回去吧。我也要收拾东西,不能让我哥等急了。”   经她提醒,裴岩想起了仍在厅堂的周楷。她明确拒绝了他,他心里有沮丧,但并并不会因此而放弃。他“嗯”了一声,轻声道:“我知道了。宁宁,方才我说的话,句句真心。我也不求你现在就答应,只希望你能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心悦你,从未变过。”   他声音不高,似低语,又似呢喃,就那么目光灼灼紧盯着她,她的倒影在他眸中清晰可见。周幼宁有短暂的失神,直到他转身离去,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脸颊有点发烫。   她倚着门框,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宁宁。”凝翠脚步极轻走了过来,看着她,欲言又止。   “啊?”周幼宁扯了扯嘴角,“凝翠,你回来啦?”   凝翠小声道:“我刚才看到侯爷……”   周幼宁心中慌乱:“你都看见了?”   “没有,我刚看到一点,就被小南给拉走了。”凝翠小心翼翼。   她没有说的是,她在裴家多年,也见过、听过不少事情,所以方才尽管只是瞥了几眼,但她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   侯爷与宁宁离得太近了,近得让人怀疑。   被小南拉走那一会儿,她脑海里闪过了许多念头,之前的种种不能理解之处,很快就豁然开朗了。   宁宁还在裴家时,侯爷和宁宁之间就有些异常。她还亲耳听到侯爷说不愿意让宁宁离开裴家。宁宁不告而别后,侯爷表现激动,非要找到她不可……   那时她并未往别处想,然而方才那一幕打开了她的回忆,她想,她大概是明白了什么。   “对了,钥匙我拿过来了。”凝翠想起来意,“我把门开开,你看看东西全不全。”   周幼宁点头:“嗯。”   两人进了偏房,周幼宁望着自己那几口箱子,有些心不在焉。   “东西都在这儿了。”凝翠指着箱子,“你要不要一一检查一遍,看少了什么不曾。”   “不用了。”周幼宁摇了摇头,“门和箱子都一直锁着,没事的。”   她虽然这么说着,但凝翠还是用钥匙打开了箱子,轻笑道:“你还是看一看吧,图个放心。”   周幼宁没再反驳,随意看着。   凝翠也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想了又想,终是忍不住问:“宁宁,你和侯爷是不是……”   周幼宁脸色倏地一变:“没有的事。”   她“啪”的一声合上了箱子,带着几分慌乱:“我检查好了,东西都不缺的。凝翠,你能不能帮我找几个人把这些箱子抬到马车上去?我一个人搬不动的。”   凝翠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好的。”   她心想,宁宁,我话根本就没问完,你怎么就直接回了一句“没有的事”?但这话她并未说出口,只是转身出门就找帮手。   凝翠方才将所有箱子都打开了,除了周幼宁自江南带过来的东西,还有她在裴家时的一些衣物。   周幼宁此时看见这些衣物,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旧日的画面来。   她将箱子一一合上,重新上了锁,转身走出偏房。   凝翠帮忙找了几个人,将这些箱子尽数搬上马车。   这边搬东西动静极大,早有人禀报了裴岩知晓。   一旁的周楷闻言提出告辞。他看出来,裴侯爷挺忙的,他实在也不好意思多过打扰。不过两人详谈颇为投机,于是理所当然定下来日再聚。   周幼宁在裴家外面等了一会儿才等到嗣兄,她连忙迎上去:“哥,走了。”   周楷走到马车旁,看了看箱子,笑道:“还好多赶了一辆马车,不然还得劳烦裴家。走吧!”   回去的途中,周楷同妹妹说着在侯府的见闻:“……我以前只知道侯爷能领兵打仗,没想到他还读了不少书,果然是大家出身……”   过了片刻后,他才察觉到不对,宁宁自侯府出来后,就有些反常。他看了她一眼,见她双眉紧锁,似是在思索什么难题一般。他心念微动,关切地问:“怎么了?”   “啊?”周幼宁回过神来,尽量神情如常,“不怎么啊……”   她当然不会告诉嗣兄,现在她脑海里全是裴岩那句“我心悦你,从未变过。”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感谢在2019-11-28 22:48:54~2019-11-29 23:3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月洞天 40瓶;多诺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礼物   她不得不承认, 这句话对她的冲击很大。以至于她明明拒绝了,过了这么久还会回想起来。   周幼宁心想, 他说的没错,她确实如他所言,把他的话放在了心上。   甚至等他们回到家, 她收拾了东西后进了房间,仍在想当时的场景。   当晚,如同她离开裴家之前的那一夜一样,她再一次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在裴家经历过的一切如走马灯般在她脑海里闪现。   待到后半夜, 她脑袋都有些隐隐作痛了, 却仍是没能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勉强睡了一会儿。   次日清晨,周楷看到她时, 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儿, 问道:“怎么看上去没精打采的?没睡好吗?”   “嗯。”周幼宁随口找了个理由, “昨天有些感慨,所以……”   周楷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嗯,毕竟看到了父母的遗物嘛。对了,你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我记得你说过是腊月。”   “就是后天啊。”周幼宁笑笑, “你还记得啊。”   “当然记得, 这怎么能忘?”周楷低头一算,“后天,那就是初八。你是腊月初八的生辰。”   以前不见面、不知道, 也就算了。今年知道了,他肯定要有所表示的。   —— ——   听闻侯爷传唤,凝翠有些不安。   自她帮宁宁离开裴家以后,除了侯爷问她宁宁下落那一晚,他都没再传唤过她。如今再次唤她过去,她不免紧张万分。   她第一反应便是,昨日我看见侯爷时,侯爷肯定也看见我了。其实我嘴严得很,我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待见了侯爷之后,她立时行礼,恭恭敬敬站在一旁。   裴岩缓缓放下茶盏,慢悠悠问道:“你跟她关系最好,知不知道她喜欢什么礼物?”   凝翠讶然,几乎是脱口而出:“是给宁宁的生辰贺礼吗?”   宁宁还在裴家时,两人序过庚齿,她知道宁宁的生辰快到了。只是昨日见面事情太多,她一时竟忘了,还是宁宁走后,她才想起来的。   “生辰……贺礼?”裴岩挑了挑眉,“她要过生辰了?”   他之所以问及,是因为就要腊八了。他如今与周楷也算认识了,京中素有腊月初八互送腊八粥的习俗,他想借机送些东西过去。虽不能常常相见,但也得让她时时想起他来。   凝翠心念急转:“侯爷说什么礼?”   “我问你,她是不是要过生辰了。”   侯爷追问,凝翠没办法,只得如实回答:“是,在腊月初八。”   他虽然没直说是谁,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裴岩点一点头:“是个好日子。”   凝翠大着胆子问道:“侯爷方才说什么礼?”   “不是要腊八了么?”裴岩神情淡淡,“周家在京城没什么来往的亲戚,裴家跟周家也算认识了,自然是要送些节礼过去的。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   还可以再送一些别的。   —— ——   腊月初八这一天清早,周幼宁如同往常一般起床梳洗。然而到了用早膳的时候,却发现了异常。   跟平时的早餐不一样,出现在她面前的竟是许久不曾见过的溏心蛋。   她在京城这几年,毕竟是寄人篱下,除了十五岁及笄那年,并未正经过寿过。她当时在梧桐院,有个小厨房,能让人煮溏心蛋。但这和亲人记着她,特意安排好,还是不一样的。   她鼻腔一酸,眼眶有些发热。   周楷笑道:“愣着干什么啊,吃啊。时间急,我也不知道送你什么好,你看这个你喜不喜欢。”他说着将一个匣子推到她面前。   “我……谢谢。”   周楷不等她动手,直接将匣子给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羊脂玉镯,色泽温润,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周幼宁还没说话,常晋直接“哇”的一声,感叹道:“好东西,快收下吧。”他说着又苦了脸:“唉,有你这么对比,我准备的礼物,可真是送不出手了。”   他先时或许存了点心思,但提议假装未婚妻一事后,他心里也清楚,恐怕是不太可能了。这几日来,两人见的次数也少。周楷也和他谈过,他思考了很久,觉得还是退回到之前的关系好了。——和周楷一样,拿她当个妹妹。   直到周楷准备溏心蛋,他才知道周妹妹的生辰。   周楷瞧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送不出手就别送了。”   “那可不行,你妹妹就是我妹妹,我也不能输你太多。”常晋提高了声音,“我准备的是一方砚台,上好的端砚。我看周妹妹平时也看书,砚台肯定用得上。”   这些东西,他平素不缺,而且细论起来,也有分寸感。   “用得上是用得上,只是给我用,未免太浪费了。”周幼宁笑笑,“既是好砚台,常大哥自己留着自用,岂不更好?”   常晋哈哈一笑:“就不许我有更好的?”   周幼宁一怔,继而轻笑出声。   她心想,常大哥虽然有时说话欠思量,但是心大,似乎很多事都不会记太久。   周楷瞧她一眼:“那就收下吧,他可没少从我这儿抢宝贝。你收他一方砚台,他也不吃亏。”   常晋立刻急道:“你看你,又来了,翻这些旧账做什么?”   一时间气氛异常轻松。   周幼宁深觉温暖的同时,不自觉想起裴岩那天的话来。   她很满意于现在的生活,她并不愿意轻易放弃所拥有的一切。   因为是腊八,所以周幼宁特意去了厨房,帮忙煮粥。   在厨房帮忙的江婶问道:“小姐,咱们在京城有亲戚朋友没有?如果有,可得多煮些送过去的。”   周幼宁想了想,有是有,她亲姑姑就在京城,只是她已不愿再来往,姑且算是没有吧。唔,也不知常大哥和萧家现在来往怎样。她只回答了一句:“我不太清楚。”   江婶不过是随口问问,也没追问。   然而临近晌午,却有人送了节礼过来。   除了腊八粥,还有一些零碎东西,被包装好送了过来。   周楷与常晋都极惊讶,再看来送礼的人有些面熟,细问之下,才知道是裴家下人。   小北神情恭敬:“侯爷说跟周公子颇为投契,是以特意命小人送了腊八粥过来。还请公子一定要收下。”   周楷倒是听说过互赠腊八粥的习俗,虽然惊讶,却也没有拒绝,而是接受了。他立刻吩咐了人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煮好的粥,好让小北带回去。   ——虽然未必比得上裴家的,但至少不算太失了礼数。   “这是给周公子的,这是给常公子,这是给周姑娘的。还有这些,是给府上其他人的。腊月天寒,喝碗热粥暖暖身子。”小北又道,“还有一件事,周姑娘在裴家做客时,和凝翠姐姐关系甚好。凝翠姐姐也托我带些东西转赠给周姑娘。”   周楷在去裴家拜访时,曾听宁宁提起过凝翠,对这个名字印象很深。他知道宁宁和那个叫凝翠的姑娘交情不浅。所以对小北的话,并无半分怀疑。   他接过小北递过来的盒子,诚恳道:“辛苦了,我会帮忙转交的。”   厨房那边听说有人赠粥,连忙将炉子上刚煮好的粥用器皿盛了,让人送过去。   周幼宁仍在厨房,轻轻摇了摇头:“离得近还好,若是冷了……”   江婶笑道:“冷了也没关系,主要是这个意思。小姐不知道吧,每年腊八,皇上都会赐粥的,民间也就这么来了。”   周幼宁小声道:“我知道的。”   不管怎么说,她都在京城待了四年啊,所以京城的习俗她大部分也都知道的。   她心想,这大概是萧家送来的。常大哥那天的说辞应该被萧家所接受了吧。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不是萧家而是裴家。   “裴家?”周幼宁神情微变。   她猜测多半是裴侯爷让人送来的,这么一想,她心里无端有些烦躁。   “是啊,是裴侯爷让人送过来的。”周楷笑了笑,“还有这个,说是凝翠给你的。是叫凝翠吧?”   “是,是叫凝翠。”周幼宁闻言瞬间露出了笑容,“她给我什么?我去看看。”   在她心里,凝翠算是她很好的朋友了。她心想,大概是凝翠听说裴家要往这边送八宝粥,所以凝翠特意托人给她带信儿。   这种被人挂念的感觉还挺好的。   她也不管粥,直接接过盒子,转身回了房间。   小心翼翼将盒子打开,她看到了一个崭新的荷包。   周幼宁拿出来细细看了看,确定是凝翠的手艺无疑了。荷包上还有几个小字,她凑近了看,发现是“贺芳辰”三字。   她不由地笑起来,她跟凝翠提过生辰,很显然凝翠还记得。   这荷包不论是材质还是做工,都算不得上乘,但她依然欢喜得很。荷包之下是一封信,她认得出来是凝翠的字。   她打开信看了,凝翠在信里简单说到,因为时间急,所以来不及准备礼物。是用之前没用过的荷包临时绣了字上去送给她的,希望她不要嫌弃。   周幼宁轻笑:“我怎么会嫌弃?”   凝翠是唯一一个不需要她提醒就记得她生辰的人啊。   周幼宁视线微移,忽然发现了异样。凝翠说来不及备礼,所以只赠了一个荷包。可是,这荷包下面的簪子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这是一枚兰花玉簪,质地甚佳,做工精致,扁扁的簪身上,有三个清晰的字“盼卿安”。   周幼宁愣了片刻,很快想到一个人来。   她想,能在凝翠给的贺礼里添加东西的,只有侯府的主子。裴大小姐应该没这个想法,或许裴瑶连她还在京城都不知道。裴二公子与她素不相识,没道理这么做。   所以,这支兰花簪极有可能是裴岩所赠。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57章 簪子   周幼宁怔怔地盯着簪子, 有些无措。   明明她都拒绝他了,他怎么还想办法送了簪子过来?如果不是凝翠在信里点出她只赠了荷包, 大概她根本想不到他身上去。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簪子上雕的是她喜欢的兰花。   如今面对着这个兰花玉簪, 周幼宁无法忽视心头的种种异样情绪。有惊讶,有动容,还有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意……   她想,她无法欺骗自己, 她心里有他的位置。或许是他教她骑马那会儿, 也有可能是她离开裴家时,也有可能是那天他对她吐露心意……   但很快,她就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她深吸一口气, 尽量忽视心头的那些杂念。她好不容易从被迫代嫁一事中完全脱离出来, 不能再跟裴家扯上别的关系。   既然已经回绝, 那她就不该收他的东西,就应该拒绝得彻底一些。可是,她该怎么还给他呢?这倒是有些伤脑筋。   裴家送粥的人已经离去,她贸然去退还簪子,也很奇怪啊。   她正犯愁, 忽然听到外面敲门声, 她瞬间回过神来,将簪子连同荷包一起,装进盒子, 并快速将盒子关上,放到一旁。   待这一切做好后,她才前去开门。   周楷站在门外,笑道:“忙什么呢?这么慢。脸还这么红?”   “没事啊,就是刚才房里有些闷。”周幼宁随口回答。   周楷只点一点头,并未多问:“那就出门走走,正好该用膳了。”   周幼宁只得将先时的事情暂时放下。   今天既是腊八,又是她的生辰,所以午膳格外丰盛。不过周幼宁有些心不在焉,她还在思索着怎么将簪子还给裴岩。   那个簪子她很喜欢,但她不能要。   只是她好像并没有特别好的方法去还簪子。毕竟这件事她也不想给人知道,但当面还的话,一则没有见面的机会,二则她还给他,他未必会收。   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她只能将此事先藏在心里,想着等有机会了再还。   然而大约是心里藏着事,在接下来的时日里,她时常会想起跟裴岩相关的点滴来。有在竹楼外的初见,有山道边的同行,也有他背着她在雨里走路,有他照顾生病的她,还有他教她骑马,时不时地找她帮忙……当然,也有那天在裴家,他一字一字地对她说“我心悦你,从未变过”……   其实他们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是这几个月发生了太多事情。可以认识了他以后,她的生活是她过去许多年想都不曾想过的。   她努力想淡化这些回忆,却发现忘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还好,临近过年,渐渐开始有其他事情分去她的心神。   虽然客居京城,但新年毕竟是个重要节日,不能疏忽了。周楷和常晋在明年二月就要参加春试了,除去刚进京那段时日为杂事儿忙碌,后来他们将大多数时间都用在了功课上。   周幼宁不想让他们因为新年而分心,又想让他们过个好年,就主动揽下了筹备新年的活计来。   她只是小时候在江南时,见过母亲管家。后来在宋家,她偏居于梧桐院,并没有多少真正管家经验,所以对许多事情都有点手生。好在也不算难,只是忙碌一些。   她心说,忙碌些好,忙碌一些就不会经常想东想西了。   她这边不愿多想,而裴岩那厢却希望她能多想他一点。毕竟她那一走,两人就再没见过面了。   兰花玉簪已经送出去半个月了,也不知道她收到后究竟是什么反应。   年关将至,在裴岩的计划里,肯定要给周家兄妹送年礼的。东西不在于多,在于心意。   这一次去送年礼的依然是小北。   周幼宁本打算接待,却被周楷拦住了。   “这种事我来就行。”周楷温声道,在他看来,宁宁毕竟是个姑娘,处理内务还好,对外的事宜,还是交给他吧。   “不是,哥,还是让我去吧,你功课要紧。”周幼宁连忙说道。   她还指望着趁此机会把那簪子混在给裴家的年礼中让小北给带回去当面交给侯爷呢。   “功课虽然要紧,但也不是其他的什么事都不做。”周楷笑笑,“这段日子本就辛苦你了,我来好了。”   他俩说着话,常晋干脆一锤定音:“算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招待一下吗?你们都别去,我去。”   他干脆利落起身去见小北,收下了年礼,还打赏了来者。   如此一来,周幼宁也没了别的办法。   年礼这种事,向来是有来有回的。裴家既然送了年礼过来,那他们也得送还回去。因为腊八裴家送了腊八粥过来,周幼宁也做乐给裴家送年礼的准备,所以东西早就备好了。   周幼宁也仿着裴家送腊八粥的习惯,将东西分作几份,直接标注好分别是送给裴家哪个主子的。至于那根簪子,她就混到了给裴岩的礼物中。她心想,反正她在管家方面是个新手,出些差错也无碍。再者,明年春试结束,他们离开京城。到时候天南海北,难道还会和裴家互送年礼?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让人给裴家送过去,周楷就摇了摇头,轻声道:“宁宁,年礼不是这样的。”   他只当她父母早逝,姑姑薄待,于管家一道不太了解,怕她伤心难过,也不好说的太直白。他思忖着道:“这不同于腊八粥,这年礼是要送给一家人的,最好还是不要分开。”   周幼宁动了动唇,她知道的,但是不分开注明,她怎么把簪子送还给裴侯爷呢?她确实是心里有他,但既然已决定不回应他的感情,那就不该给人留念想。   于是,她罕见地固执:“可我就想这样。”   “这……”周楷本想说不合情理,但见她眼圈微红,他心里一叹,到底是同情怜惜占了上风。他心想,罢了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快过年了,没必要为这点小事惹得她不开心。说到底裴家是外人,宁宁才是自己人。   是以,他最终还是点一点头:“行,那就这样吧,还挺有新意。”   周幼宁立时露出了笑容。   如今裴家内宅名义上主事的是大小姐裴瑶。不过在得知城东周家有人送了年礼过来后,王管家并没有立刻去禀告大小姐,而是立刻去禀报给侯爷知道。   王管家这段时日也看出来了,城东周家,在侯爷心里分量不轻,更何况那边送的年礼还这般独特。   裴岩刚从宫里回来,得知周家送了年礼,还有一部分标明了特意给他的。他挑了挑眉,眸中漾起笑意:“好,带我去看看。”   同别家送来的不同,这一份特殊的年礼直接分作几份,每一份都标注好了是给谁的。   “就是这些了,侯爷您看……”   “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裴岩笑笑摆了摆手,让王管家等人退下。   尽管裴岩并不清楚这究竟是不是她的主意,但还是充满期待地缓缓打开了盒子。   这年礼不厚重,也不罕见,都是平常人家会送的东西,没什么稀奇的。唯一特殊的是,裴岩在角落里看到了一块帕子,叠得有些古怪。   看到巾帕,裴岩眼睛一亮,心里期待更浓,心想,怪不得方式如此特殊,原来真是另有目的。她是送了他帕子么?这帕子看起来是普通了一些,不过帕子代表的情意可不普通。   裴岩的手刚碰触到帕子,就感觉到了异样。   这帕子里分明包裹了东西。   他心头一跳,小心翼翼拿出来,慢慢打开。   待看到包在帕子里的簪子后,他唇畔笑意凝固,一颗心也瞬间沉了下去。但他到底还是不死心,拿起来认真看了看。   簪身“盼卿安”三个字那么眼熟,仍是他雕上去时的模样。簪首的兰花也与他记忆中一般无二。这分明是他赠给她的兰花玉簪。   他以为她收下了,没想到她却以这种方式还了回来。   裴岩先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烦躁与不安。他知道,她是在表明她的态度。   他视线微移,落在用来包裹簪子的帕子上。   这根本不是传递情意的巾帕,而是一方极其普通的帕子罢了。   裴岩双目微阖,过了好一会儿后,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 ——   凝翠正指挥着小丫鬟装扮怡清院,毕竟要过年了,还是热闹一些好。   忽然听闻侯爷传唤,她心里一惊,放下手头的事情,匆匆赶过去。   她猜测或许和宁宁有关。   果然,侯爷一见到她就问:“快过年了,你有没有想过,托人给她带句话?”   凝翠有点懵,其实要说的话前些天宁宁随嗣兄来裴家时,她都已经说了。于是,她摇了摇头,如实回答:“暂时没有,上次他们过来,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裴岩瞥了她一眼:“这都过去二十多天了,就没别的话要说了?”他停顿了一下,意味不明:“你们不是一向很要好么?”   要好到仿佛凝翠是她在裴家唯一的牵挂一样。   在裴家多年,凝翠自然也不是傻子。侯爷话说到这份上,她也能猜出侯爷的意图来。按说顺着侯爷的话说下去也不难,但是她觉得她不能这样。   “侯爷……”凝翠将心一横,抬起头来,“论理这话凝翠不该说的。但是凝翠斗胆,还是想问一问侯爷。”   “你问。”   “敢问侯爷,对宁宁究竟是什么心思?”凝翠声音很轻,却说的极为清晰,“是一时兴起,还是想定一生之约?”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感谢在2019-11-30 23:48:18~2019-12-01 23:12: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端木君祁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感情   她知道以她的身份说这些, 很容易犯主子忌讳,所以到后来她声音都不自觉发颤了。但是这个问题, 她又不得不问。梗在心里的话,她会很难受。   然而裴岩并未动怒,只是瞥了她一眼, 沉默了一会儿后,才道:“我哪有那么多的一时兴起?如果不是为了能跟她修一世之好,我又何必大费周章?”   他这话说的甚是诚恳,凝翠抿了抿唇, 眼圈微红。她在裴家长大, 当然知道侯爷不是轻许诺言的人,他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是真心实意的。但她到底还是又追问几句:“那侯爷有没有替她想过?有没有考虑过她的难处?”   裴岩面无表情, 他当然分析过, 知道宁宁在担忧什么。不过他仍是耐着性子:“你说说看。”   “她曾经跟二公子……虽然说咱们都知道不是真的, 不作数,但是外人未必清楚。如果将来事成,外人知道的会说侯爷和她佳偶天成,不知道原委的或许只会说她和兄弟两人不清不楚……侯爷可能不需在意这些,但她是女子, 不能不在意。”   凝翠一口气说完, 脸色因激动而微微发红,心里却紧张极了。   她抬眸悄悄觑着侯爷的神色,见其双眉紧锁, 又匆忙垂下了眼睛。   “嗯。”裴岩态度倒是不错,“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也有解决的法子。我还不至于让她因此而陷入困境。”   “既然都能解决,那侯爷直接上门提亲就是。又何必……”凝翠偷偷瞧了他一眼,大着胆子继续道,“又何必想方设法托人带话?”   她心想,这不就是别人说的私相授受么?   这些原本裴岩都无需向一个丫鬟解释,但凝翠在她心里地位不一般,且他有用得着她的地方,是以也没瞒她,只是轻声道:“要提亲很容易,甚至请皇上赐婚也不难,难的是她的心。我希望她自己愿意,而不是别的缘故。”   他能看出来,宁宁的嗣兄周楷对他印象极佳,如果他真心真意求亲,成功的把握还是很大的。   凝翠微微一愣,不自觉回想起先前和宁宁说的话来。   那时宁宁还在裴家樨香院,已经明确了身份,还在等着侯爷拿路引回来。凝翠有时会问起她对将来的打算,也问过她将来如果嫁人,想找什么样的人家之类的闺房私话。   她记得那会儿宁宁很认真地告诉她,如果真的嫁人,她希望是出自本心,是自己心甘情愿,而不是别的缘故。   当时宁宁眸中充满憧憬之色,想来也是很清楚,要真做到那样,很难。   这么一想,凝翠心里一暖,缓缓说道:“我明白了,既是如此,那我希望侯爷可以心想事成。”   “嗯?”   凝翠郑重施了一礼,轻声道:“我确实有话告诉她。我希望她能事事如意,永远开心。”   裴岩有些意外,淡淡地道:“你们感情倒很好。”   凝翠垂眸,轻轻一笑:“是啊,我们确实很要好。”   她想,可能人和人之间讲究缘分。她初见宁宁时,还以为那是宋大小姐,但仍是不由地生出同情怜惜之意。后来相处越多,越相信宁宁不是那等骄纵的人。两人越来越投契,宁宁拿她当朋友,她也愿意把宁宁当做是姐妹。   重新施了一礼,凝翠躬身告退。   —— ——   已是大年三十。   虽然是临时租赁的房子,但是过年还是要好好装扮一下的。周幼宁剪了窗花,而周楷与常晋则写了几副春联,也不让小厮帮忙,他们两人合作着在门外贴春联。   “怎么样?齐了没有?”周楷站在梯子上,一面比划,一面询问常晋意见。   “右边高一点。”   不远处忽然响起的声音有些熟悉,却不是常晋。   周楷偏头看了一眼,竟是裴侯爷。他“咦”了一声,匆忙从梯子上下来:“侯爷怎么来了?侯爷里面请。”   有客人造访,他自然不能怠慢,将手里的春联交给小厮,他则亲自将裴侯爷迎进家中。   裴岩随他进去,边走边道:“装扮得挺好。”   周楷当然要谦虚一番:“这哪里算得上好?马马虎虎过得去罢了。侯爷今日过来,是不是有什么指教?”   “指教谈不上。”裴岩摇摇头,“路过此地,顺道过来看看。”   周楷对京城并不十分熟悉,也不知道裴侯爷路过这儿,是怎么路过的,只笑道:“原来如此,侯爷家里可都准备好了?”   “嗯。”对于宁宁的嗣兄,裴岩态度客气而又不失亲近,“本来前几天就该过来看看的,只是想着科考在即,也不想耽搁你们的功课。想着过年了你们会稍微休息一下,才这会儿过来,没打扰吗?”   “没有打扰。”周楷即刻回答,“侯爷,实不相瞒,其实我们也不是没日没夜地看书。”   两人闲话一阵后,裴岩才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周姑娘呢?”   “哦,可能是在贴窗花吧。”周楷也没多想,直接回答,“侯爷是有什么吩咐?”   “也不是。”裴岩垂眸,轻声道,“裴家有个丫鬟叫凝翠,听说我会路过这里,托我给周姑娘带一些东西,让我亲手交给她,还托我带了几句话……”   周楷皱了皱眉,凝翠这名字她不陌生,腊月初八宁宁生辰当日,裴家那个叫小北的小厮送节礼时,也提到过。当时宁宁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显得格外激动。听侯爷言下之意,这礼物以及这话似是不方便外人在场。   他对裴岩印象极佳,所以当下也没有任何怀疑。是以,他只点了点头,吩咐下人去请宁宁过来。   周幼宁刚贴了窗花,听说嗣兄叫她,只是有急事,放下窗花就过来了。   还未进厅堂,她就问道:“哥,你找我什么……”   “事”字还没说出口,她就看到了厅堂中居于客座的裴岩。   她神情微变,下意识便要离开。   而裴岩和周楷已经看到她了。   “宁宁!”周楷站起身,“妹妹,快过来。裴侯爷找你有些事情。”   周幼宁本欲离去,现下被他叫住,也不好脱身。她定了定神,低头走了进来,当着嗣兄的面,直接问道:“什么事?”   周楷想到方才说的话,又道:“你们慢慢说,我去看看春联贴的怎么样了。”   他大步而去,周幼宁却惊讶极了。嗣兄这是有意让她和裴侯爷单独相处?   ——她不知道的是,在与周楷初见面时,她不愿意说裴家的不好,所以只对嗣兄说了裴家的种种好处,再加上这一个多月,裴家与他们的来往,以至于现在在周楷心中,裴侯爷俨然是个可以深交、可以信赖的端方君子。而且是凝翠有东西要给她,周楷自然更不会阻拦了。   周幼宁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可以趁此机会把话说清楚。   于是,她也不看裴岩,只是问道:“侯爷找我到底什么事?”   裴岩几步到了她跟前,认真看着她,声音很轻:“你这些日子,可还好?”   两人离得不远,他神情专注,语气温柔。周幼宁明知道不应该,可脸颊还是微微泛红。她别过头,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谢侯爷挂念,挺好的。”   “可我不太好。”裴岩瞧了她一眼。   周幼宁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乍然听到他这话,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竟隐约觉得有些委屈的感觉。她动了动唇,一时也不清楚该怎么接话。   “我送你的簪子,为什么不要?”裴岩说着自袖袋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木匣,打开木匣,赫然是那支兰花玉簪,“你不喜欢兰花么?”   “不是。”周幼宁猜想他大约是在装傻,不说兰花玉簪,就算换成桃花、换成梅花,她也不能要的。她很清楚直白地道:“是我不能收侯爷的东西。”   她缓缓坐下,一字一字道:“侯爷的好意,我明白,只是我也有我的想法,我不能……”   “你知道吗?”裴岩不等她说完,就道,“我看到你送过来的年礼时,一直在想,你会送我什么,是本书?是弓箭?或者是荷包?是手帕?没想到竟然是这个……”   周幼宁抿了抿唇,此时细想起来,她也能想象到他当时的情绪变化。她有点歉然,轻声道:“对不住,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东西我不能收。”   这话一出口,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明明是他先不合时宜地送了簪子过来,她没办法才那样还给他的。怎么现在看起来,倒像是她做错了事一般?   她正在犹豫要不要再说几句,却听他问:“为什么不能收?”   “因为……”   她还没说出缘由,他就笑了笑,继续问道:“宁宁,你能不能告诉我,一直拒绝我的原因是什么?是对我没半分情意,还是心里另有顾虑?如果有顾虑,那……”   周幼宁想也不想,直接说道:“我对侯爷只有敬仰尊重,并无别的感情。”   然而裴岩却道:“是么?那你能不能看着我的眼睛说一次?”   “为什么不能?”周幼宁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对侯爷……”   她抬头之际,见他右手握成拳,紧紧地攥着那支兰花玉簪。她猛地意识到,他其实并不像他表现的这般笃定淡然,他心里也有紧张的。   此时,两人离得很近,近得她与他对视时,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她的倒影。他望着她,神情温柔,眸中蕴藏着淡淡的笑意。   也不知怎么,她竟无法再看着他的眼睛把那后半句话给说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感谢在2019-12-01 23:12:29~2019-12-02 23:2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心111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苜蓿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心意   她怔怔地看着他, 看了好一会儿,才猛然醒悟过来, 她这是在做什么?她是要拒绝,要让他死心的啊。   她咬了咬牙,正要狠心将那后半句给说出来, 却见他忽的一笑,轻声而诚恳:“既然说不出违心的话,那就不要说好了。不用为难自己,你的心思我都知道。”   她只觉得脑袋一重, 竟是他伸手动了动她的头发。   周幼宁有点懵, 一是因为他的这番话,二则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她眨了眨眼,下意识就去摸自己脑袋。   “别动。”她的手刚举过头顶, 就被他给捉住。   裴岩认真凝视着她, 又小心将簪在她发间的兰花玉簪给戴端正, 他后退两步,仔细端详了一下,声音温柔:“挺好,很合适,果然很称你。”   “什么违心的话?”周幼宁这才知道他方才是给她戴了发簪。她皱了眉, 小声道, “侯爷你,你这是做什么?”   她说着就要拿下来,却被他制止。   裴岩极其诚恳道:“很合适, 不要拿下来了,这上面的字还是我亲手雕的,我以为你喜欢兰花。”   周幼宁动了动唇,心知自己凭力气,肯定敌不过他,既然他坚持,那没必要在这件事上继续多浪费时间,最重要的是先把话给说清楚。她低声道:“侯爷,你的心意我知道,我真的不能……”   “宁宁,你有没有注意到,你说的是不能,而不是不愿、不想?”裴岩弯了腰,将身子沉下,与她视线平齐,他看着她的眼睛,“让你看着我的眼睛说拒绝的话,你说不出来,你心里有我,是不是?”   他几乎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周幼宁有些恼,不知是因为他的态度,还是因为给他说中了心事。她偏了头,气冲冲道:“是又怎样?”   她是心里有他,可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东西太多了啊。不是一句“她心里有他”就能解决的。   “你心里有我,我很高兴啊。”裴岩一点恼意都没有,反而眼中充满了笑,“你知不知道,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   周幼宁听这话似乎暗含酸楚,她心里也有些难受。难道她压下自己的情愫就很容易么?她垂眸,不看他,低声道:“侯爷,别让我为难好么?京中名门闺秀多的是,你完全可以找一个好姑娘,携手共度一生。而我,我不会留在京城的……”   “宁宁,我知道你有顾虑。”裴岩很认真,“你担心之前有替嫁那一出,你怕你真嫁给我以后,别人会议论?”   “我没说嫁你。”   裴岩失笑,又继续道:“这个以后再说,你先说是不是担心这个。”   周幼宁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委屈,又有些茫然:“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   “还要怎样?还要对你动心?”裴岩笑了笑,“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人最不能控制的就是自己的心了。宁宁,如果你的担忧能解决呢?”   “什么解决?”   “可以请皇上赐婚。如果皇上赐婚,又封你做了诰命夫人,谁敢当面说一声不是?如果是背后,那京城里被议论的人还少了?理他们作什么?咱们行的正、坐得端,又没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   “可是……”   “如果不想让任何人议论,那也容易,反正见过你真容的人寥寥无几,如果我不是求娶北乡伯夫人的侄女而是求娶周公子的妹妹呢?”裴岩挑一挑眉,缓缓说道,“我与周公子意外认识,颇为投契,他看我偌大年纪,尚未娶妻,提出想将妹妹嫁给我,不知情的外人,未必就会知道你就是你吧?”   “侯爷……”周幼宁眨了眨眼,听他说的,好像解决的办法有很多一样,似乎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等等,她不能这么想,不能就这么被他说服。   裴岩轻轻摇一摇头:“都说人言可畏,其实人言也可控的。你信不信,将此事变成美谈,也不是什么难事。”   周幼宁深感惊讶,心里却隐隐觉得,他说的并非毫无道理。她小声道:“二公子……”   “跟裴逸有什么关系?他要娶苗疆女子,我有阻拦他么?他自然也不会插手我的事情。”裴岩不等她说完,就道,“而且他既已封侯,肯定要另行建府,搬出去住的。”   周幼宁抿了抿唇,她确实想过尴尬。   “当然,你如果不想给任何人知道,不想留在京城,那我们可以等成婚后到别的地方去,只是可能要委屈你跟我去西北了。”裴岩笑笑,又皱了眉,“江南也可以去,不过要等很多年了。等我们都老了,京城里的人早就不记得我们了,或许我们也可以再来京城。”   “你要去西北?”周幼宁忽然站起身来,惊讶极了,“怎么会突然想去西北?”   她记得她听说过,裴家出事以后,他曾在西北军中,也是今年才回来。   不等他回答,她又急急忙忙追问:“你是又要打仗了吗?”   她好像没听说有战事啊。   裴岩没有回答,却笑了。   “你笑什么?我问你呢。”周幼宁有些急,这人怎么分不清轻重缓急啊。   “我是笑你心里有我啊。”裴岩也跟着站了起来,“不是要打仗。现在西北边境太平,今年西戎使臣进京,两国缔结合约,五十年内互不侵犯。所以,你不必担心打仗的事。西戎王子,你不是还见过么?”   他这么一说,周幼宁想起来了,当时她还在樨香院,确实见过那个西戎王子。那人颇为失礼,那会儿还以为她是裴岩的二夫人。   “镇守西北的陈老将军年纪大了,总得有人去替代他。”裴岩笑了笑,“我打算向皇上请旨,去守西北。”   “是因为我吗?”周幼宁心内涌上惶恐,“因为我说不愿意留在京城?”   京城是他的家,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因为她说不想待在京城,他要背井离乡到西北去?   “也不全是。”裴岩摇了摇头,“我本来就想过镇守边境。先前因为其他原因回了京,奉皇上旨意,掌管京城守卫。现在西北那边需要用人,我去也可以。只是委屈你,三五年内难回江南了。”   当时他父母亡故,年纪轻,一腔孤勇,想一生都守在西北边境也不错。然而得知消息,二弟骤然离世,他回到京城,又发生了许多事情。   周幼宁一听这话就知道,他肯定不是唯一合适的人选,他管京城守卫管的好好的,又不是赋闲在家,且皇帝都没说让他到西北去,而是他自己要主动请旨。他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多半还是因为她的缘故吧?   她摇了摇头,轻声道:“侯爷,你不必这样。”   “宁宁。”   “你听我说,我承认我心里有你,也承认我顾虑很多,但你实在不必做到这样。”周幼宁定了定神,“不必这样的。”   裴岩笑了笑,有些自嘲的样子:“可我不管做到什么样,你都不愿跟我共同面对你的这些顾虑是不是?”   周幼宁听得心里一酸,眼眶微红。   “你想回江南,回江南以后呢?”裴岩声音很轻,“我听周楷说过,他如今仍与亲生父母同住,你也要继续寄人篱下吗?你无父无母,回江南后,你的亲事多半要由族中长辈做主,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可能你也不知道。与其将来选择一个未知的人,为什么不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而且,你心里明明有我啊。”   他声调不高,但一字一字似是诱哄一般,让人忍不住跟着他的话走。   周幼宁的视线有些模糊了,那些她都想过的,只是她对江南的思念以及过去的美好回忆会让她下意识忽略那些。   裴岩轻叹了一声,又道:“我听说你希望你再有婚约时,不是因为别的缘故,而是单纯的你愿意。如果不考虑其他因素,你真不愿意嫁给我吗?”   周幼宁的眼泪终是忍不住掉了下来:“你这人真是,明明知道我说不过你,还要跟我争……”   “我不是要跟你争论,我是希望你早点看明白你的心。”裴岩说着伸臂将她揽进了怀里。   猛然被他抱住,周幼宁愣了愣,却没有挣扎。她先时虽然明白自己的心思,但因为种种顾虑,在心门外筑起高墙,努力保持清醒,拒绝他的情意。但今天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一番长谈,她的心墙不知何时坍塌了大半。   她这会儿心里乱糟糟,既有隐隐约约的甘甜,又有似有若无的不安。她怔怔的,耳中清晰地听到他问:“你觉得我什么时候向你嗣兄提亲好?”   周幼宁心里一惊,回过神来,匆忙抬起头,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她无视发烫的脸颊,轻声道:“提亲?”   “你一直没点头,我也不好跟他提。如果你同意了,那这件事也该正式商量了,你放心,你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裴岩没有忽略她的慌乱,故意问道,“你觉得是今天好,还是过一段时间好?”   “今天不好。”周幼宁脱口而出,“太急了,太急了。”   裴岩一笑,心想,说太急了而非不行,说明她是答允了求亲这件事。他笑道:“好,那就过一段时间。”   周幼宁心知中了他的陷阱,她正要说话,却听裴岩轻声道:“好像有人来了。”她瞬间后退了好几步,擦拭了眼泪,匆忙坐好,又低声央求裴岩:“你先回去坐着。”   裴岩还没坐下,就有一阵脚步声响起。   周楷已然大步走了过来。   周幼宁心头噗噗直跳,勉强笑道:“侯爷已经把东西给我了,话也说完了,这就要走了呢,是吧?”   已经有人过来,裴岩明白不是继续说话的时候。不过今天也算收获不小,知道了她的心意,还得到了她的同意。   其实只要能明确她的心意就行。即便是她真走不出这一步,他也能另想办法。只要她心里有他。   想到将来婚事也要问一问周楷意见,裴岩对周楷的态度更好了。他笑了一笑,提出告辞。   周楷只点了点头,说一句:“慢走,不送。”   裴岩走后,厅堂里只有周家兄妹二人。   周幼宁忽然想起头发上的簪子,怕嗣兄多想,她主动解释:“啊,这个簪子,就是侯爷帮忙……”   然而周楷却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不明:“他亲手做的?”   虽是问句,但是极其笃定的语气。   周幼宁瞪大了眼睛:“哥!”   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他怎么知道?他是不是方才听到了?   “我猜对了?”周楷挑一挑眉,却没有多少猜到秘密后的喜悦,他叹了一口气,“宁宁,你不用这么惊讶。”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60章 婚约   “哥, 我……”   周楷抬手,制止了她即将说出口的话:“宁宁, 你不妨照一照镜子,看你脸上都写着什么。”   周幼宁下意识抚摸自己的脸颊,心头有些茫然:“什么?”   周楷叹了一口气, 他刚进来时,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妹妹脸颊微红,眼圈湿润,这般含羞带怯的模样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而且, 簪子?他只看了一眼, 就知道这簪子并非凡品,据他所知,凝翠是裴家丫鬟, 尽管知道她和宁宁感情甚笃, 但他也不觉得凝翠会托人转交发簪过来, 更何况让宁宁当着侯爷的面直接簪上了。   他原本就有几分怀疑了,再看见宁宁反应异常,他心中怀疑更浓。然后他随口一问,宁宁的回答就暴露了一切。   周楷坐了下来,沉声道:“说吧,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开始的?”   周幼宁也不清楚他知道了多少, 缓缓坐了下来,声音很低:“刚才。”   “刚才?”周楷意外极了,明显有些不信。   周幼宁点一点头, 垂着脑袋:“是啊,就在刚才。上次去裴家的时候,我知道了他的心思,但是没答应……”   “所以你说的刚才,是指刚才你允诺了他什么?”周楷坐不住了,“还有上次去裴家,我怎么不知道?”   他想起来了,上次他们一起去裴家时,宁宁去找凝翠后,裴岩曾经借故离开过一阵。他回想起回家时宁宁的神情,细细思索,好像是有异常。   他忽然意识到,可能许多事情他都被瞒在鼓里。   嗣兄大概知道一点,但又知道的不全,周幼宁不愿看他胡思乱想,就干脆将事情大致说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留意着周楷的神情,发觉她还没说完,他就已经双眉紧锁。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心里涌上些许不安:“哥,你觉得不好么?”   尽管她不肯直接答应裴岩,但她发现嗣兄对此事并不支持时,她还是忍不住失望不安。   “不是。”周楷摇摇头,“倒也不是不好,只是此事若成,你会走的很难。”   当然,他心里很清楚,自从被迫代嫁一事后,宁宁的前路就不会很容易。但是离开裴家后再进裴家,确实阻碍不少。   周幼宁闻言,心烦气躁:“我知道,所以我……”   所以她不敢轻易往前迈那一步。   “还有,宁宁。”周楷定一定神,又道,“他说他是真心,究竟是哄你还是真的,谁也不清楚。”   一开始他觉得裴侯爷是个正人君子,似乎还跟他很投契,但是知道了裴岩对宁宁的心思后,周楷对他的感觉就略微有些微妙了。表面上跟他做朋友,暗地里却打着宁宁的主意。当然易地而处,或许他也会这么做,但心里到底是有些不舒服。   “应该不会拿这种事哄我吧。”周幼宁本能地想为裴岩辩解。   周楷缓缓摇头:“这可说不准。按你说的,一开始路引的事,他不就在哄你么?”   他这么一说,周幼宁不自觉想起旧事来,但她仍是小声道:“应该不会。”   周楷看她这般,也知道了她的真实态度。他站起身来,缓步踱到她身边,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这件事你别急,就算真对他有心思,也要等名分真正定下来之后。总之,这件事,你就不要想了,安心过年,一切交给我。”   “你不反对?”周幼宁有些许意外。   “如果合适,你也愿意,那我为什么要反对?”周楷挑一挑眉,“宁宁,我是你最亲的人,我自然希望你过得好。”   如果所有的难题,都能很轻易解决,宁宁完全可以嫁给心仪的人。毕竟这世上两情相悦也不容易。真回到江南,虽然有他尽量护着,可也未必能保证她就能顺心如意。   周幼宁听到这话,胸口有些酸也有些暖。   “当然,我说这些都是在他真心实意,在所有障碍都能扫清的前提下。”周楷话锋一转,“你先别想了,安心过年。对了,窗花贴的怎么样了?”   周幼宁这才想起贴了一半的窗花:“还没贴完。”   两人不再提起方才之事。   周幼宁虽答应了不再细想此事,但怎么可能不想呢?那些念头根本不是她想压就能压得下去的。他说那些话的场景会时不时地浮现在她脑海中。她心中一时酸,一时甜,一时心神摇曳,一时怅然若失。   晚间她坐在镜前,低头打量着手里的兰花玉簪,手指一点一点抚摸着玉簪上的字:盼卿安。想到这是他亲手雕刻上去的,她一颗心仿佛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给包裹着。   她不由地想,或许她也可以勇敢一些,为了自己,也为了他,赌一场。   周楷与常晋平时认真读书,到了新年,不管怎样,都是要休息一下的。   过年前,萧家那边派人下了帖子请常晋过去一道过年。常晋心知当初许亲拒绝一事算是轻轻揭过了。他倒不至于去和萧家老小一起共度新春,但是拜年还是要去的。   所以一大早,他就匆匆出了家门。   而周楷也对于收到裴家的新年贺帖并不意外。他本就想当面向裴岩问个清楚,干脆直接去了裴家。   裴岩刚从外面回来,听说周公子登门拜访,他那里会怠慢?当即命人将其请进来。   “我本来想着得了空就上门拜访,没想到你先过来了。”裴岩颇为热情地招待周楷。   若在以往,周楷肯定心情甚佳,含笑相对。而今天,他却罕见地神色莫名。   裴岩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心微微一沉,简单寒暄过后,问:“怎么了?你看起来似是有心事。”   “嗯,确实有心事。”   “我长你几岁,如果不介意,可以说给我听一听,或许我能给你一些意见。”   周楷斜了他一眼,慢悠悠道:“不是我的事,是我妹妹。”   裴岩皱眉:“她怎么了?”   周楷心下一叹,裴侯爷对宁宁的关注格外明显,他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呢?他轻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感觉她近来有些异常。我想着,过了年,她就十七了,或许我应该在同窗中挑一个靠谱,把她的事给定下来……”   他无视裴岩的神色,继续道:“侯爷也知道,父母双亡后,她也没什么依靠,唯一能指靠的就是我这个不成器的哥哥。我虽然痴长她几个月,可在这方面也没什么经验,我心里有几个人选,但一时之间不知道选哪个好。一个是……”   裴岩双眉紧蹙,宁宁那边,他刚确定心思,怎么周楷这里又来添乱?但周楷是她嗣兄,如果真插一脚,那可有的麻烦了。幸好周楷提前知会了他。   既然宁宁的心意他已知道,那也没有继续瞒着周楷的必要。裴岩直接道:“我觉得都不好。”   “啊?侯爷说什么?我还没说呢。”   “你为什么不问问她的想法?”裴岩轻轻摇了摇头,“如果你问了她的想法,那你就会知道,她真正想嫁的人,应该是我。”   周楷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他面无表情,一字一字问:“侯爷何出此言?”   “本来我也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正式跟你说这件事合适。”裴岩缓缓吁了口气,“借着今天这个机会,我干脆直说了吧。我对她倾慕已久,真心求娶,希望你能同意。”   周楷不说话,只拿眼睛瞅着他。   裴岩不知他心里究竟是什么想法,就又补充了一句:“她,也是一样的想法。”   这句话让周楷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他有些没好气道:“你怎么知道她愿意?”   “她如果不愿意,那我这会儿不会跟你提起。”   周楷的语气有些不中听:“哦,你的意思是,她如果不同意,你也就算了,是吧?”   “怎么可能?她不会不同意的。”这一点自信,裴岩还是有的。   他甚至想过,如果不是因为误会,她突然出走,可能他们已经在裴家互诉衷肠了。   沉默了一瞬,裴岩又道:“她如果一时半会儿不同意,那就等到她同意再说。”   这下轮到周楷沉默了。他叹一口气:“但是你也知道,她如果真跟你在一起,会很不容易。”   “我知道,我会护着她,不让她受委屈。”裴岩想了想,将那日说服宁宁的话换个方式又对周楷说了。   这些话周楷听宁宁讲过,但是跟当面听裴岩说起,感觉还不一样。他也能听出来,裴岩是认真做过考量的。   静默了好一会儿,周楷才道:“我毕竟不是她同胞兄长,也不好在她的事情上太过专断。她既然同意,那我也不会去做棒打鸳鸯的事。不过,既然你敬她爱她,那我希望是明媒正娶,而不是私定终身。对男子而言,可能不过是平添一件风流韵事,但对女子而言……”   “我明白你的意思。”裴岩笑了,“信物和凭证我已经给过了,今日就算是定下婚约吧。只是如今正过年,再过不久你又要科考,所以我想等大比之后,再正式举行婚礼。”   周楷愣了一愣:“大比之后就成婚?那也太急了吧?”   裴岩身体微微前倾,十分认真的模样:“那周兄觉得什么时候合适?我自然是想早些迎她进门的,而且我也希望成婚时,你能背她上轿。”   “此事不急,先定下,具体细节,还要从长计议。”周楷觉得那声“周兄”有点不太能习惯,不过他承认裴岩所说,也不是毫无道理。春试之后,他若金榜题名,也不知会被派往何处。如果不幸落榜,也肯定要离开京城,不会在京中逗留太久。他想了想,又极其严肃地问:“你的婚事,你自己真的能做主么?”   “当然。”   “既是如此,那就先这么定下。”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61章 定亲   周楷一锤定音。   裴岩闻言不由地面露微笑:“好。”   周楷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珏, 神情郑重:“这是父亲生前留下的东西,我代替父亲, 拿它作为凭证与侯爷正式缔结婚约。”   他口中的“父亲”自然是指宁宁的父亲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侯爷说给了信物和凭证,如果是给了宁宁的话, 那在我看来不能完全作数。我希望是能代表裴家的信物。”   裴岩微微一怔,倒也能理解周楷的良苦用心,他解下了腰间的玉佩:“好,裴家子女出生后, 父母长辈都会赠玉, 这是我一直随身戴着的。用它做信物,可以吗?”   周楷接过来瞧了瞧,点头道:“可以。”   两人互相交换了信物, 这才算正式定下。   裴岩笑笑:“如此一来,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周楷并没有直接附和, 只是将玉佩揣进了怀里:“我先回去,等侯爷将来遣了媒人议亲。”   裴岩亲自将他送到门外。   待周楷离去,裴岩正要回府,正好看见从外面回来的二弟裴逸。   “大哥。”裴逸看了一眼周楷远去的背影,问, “方才走的是谁?看着有些眼生。”   裴家的亲戚朋友, 他大多都认识,但这人他好像没见过。不过能让兄长亲自送到门外的,应该不是一般人。   “回去跟你细说。”裴岩声音中带着些许笑意, “正好过年,是该跟你说个好消息了。”   裴逸有些不解,又有些期待,但还是随兄长先行回去。   待两人坐定后,裴岩才道“正要告诉你,我定亲了。方才那位公子就是你未来嫂子的兄长。”   “定亲?好事啊。”裴逸下意识击掌,好奇地问,“是哪家的姑娘?她父兄是做什么的?”   他连问两个问题后,才轻笑着摇了摇头:“瞧我问的什么话,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姑娘人好,大哥你自己中意就行。”   经历过裴家势败再起,他自己也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后,许多事情都已经看开了,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裴岩笑意微敛,慢悠悠道:“是周家的姑娘。”他看了看二弟,轻声续道:“你应该也认得的,可惜你们没见过。”   “嗯?哪个周家?”   “她是江南人士,父母已过世,她姑姑是平江伯夫人。”裴岩盯着二弟,不想错过他的神情变化。   裴逸微微一怔,明白过来是谁。他有些讶然:“平江伯内侄女,当时到咱们家……”他说着试图指向樨香院的方向。   “是她。”裴岩轻轻点了点头,很诚恳“我想得跟你说一声。”   裴逸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其实也没必要特意跟我说。毕竟那位周姑娘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有点意外,没想到罢了。”   “我一开始也没想到。”裴岩看弟弟的反应,不像是心存芥蒂的样子,略微松了一口气,“不过缘分到了,就这样吧。”   裴逸想了想:“我记得不是说那个姑娘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吗?所以被人欺凌,怎么又有个兄长?”   “唔,是嗣兄。她父母过世后,族中长辈帮忙过继了子嗣,一直远在江南,今年进京赶考,他们意外重逢,这才又叙了亲。”   裴逸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停顿了一下,裴岩又道:“年前我意外认识了周公子,彼此挺投契,一来二去的就熟了。如今正式定下了婚约,我想等他大比之后托媒人上门。你意下如何?”   “大哥觉得好就好啊。”裴逸并没有什么意见。或许一开始刚听到时,他心里有点异样,但是这些念头都很快一闪而过。   父母已逝,长辈也不剩多少,大哥没有插手他的婚事,他自然也不会对大哥的亲事多加干涉。虽然周姑娘身份特殊一些,但细论起来跟他关系不大。   想了想,他笑道:“只能说周姑娘跟咱们家还是有缘分的。”   裴岩笑了笑:“嗯,是有缘。”   虽然他不会因为二弟的态度而改变主意,但是二弟这样的反应到底还是让他更放心了一些。他并不想因为此事与二弟生嫌隙。   那厢周楷拿了裴岩的玉佩后回去,常晋还未归来,他直接去找了宁宁,开门见山:“定下了。”   “什么?”周幼宁有点懵,“什么定下了?”   “你的婚事。”周楷坐下,慢悠悠道,“我今天不是去裴家了吗?我已经见过裴岩了,跟他交换了信物,就算是正式定下了。你安心等着,我也要准备科考了。”   “今天就定下了?”周幼宁诧异极了。   “嗯。”周楷点一点头,取出玉佩给她看看,“嗯,这是他的玉佩。”   “这块玉佩……”周幼宁的注意力瞬间被玉佩吸引了。   “你见过?”   周幼宁摇了摇头:“没注意,不过我听凝翠说过,裴家的公子小姐刚出生时,都会有玉佩,模样相似但不相同。当属裴二公子的噩耗传回来,他们好像就是凭玉佩推断的身份。”   “嗯,那看来做信物是使得的。”周楷收起了玉佩,“安心待嫁吧,其他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就这么定了?”周幼宁直到此刻还有些懵,事情发展得太过迅速,以至于她现在感到茫然无措,还有浓浓的不真实感。   “是,就这么定了。”周楷点头,“你不用太担心,万事有我呢。”   宁宁的顾虑,他也细细想过的。他相信裴岩承诺的解决问题都能做到。   “好了。”周楷抬手,轻轻拍了拍妹妹肩头,“我去看会儿书。”   “嗯。”   周楷已经离去,可周幼宁还在回想着方才他说的话。他出去这么一趟,他就把她的婚事给定下了?   不过慢慢思索之后,她觉得这样也还好。这些日子,她自己顾虑重重,所以明知自己心里有他的位置,也不敢往前迈出这一步,只想把那些心思给压下去。如今她承认了心意之后,他们竟直接给她做了决定。   事已至此,她初时惊诧,但感觉也不是不能接受,相反还对未来隐隐约约产生了一些期待。   将来的路或许可能会难走一点,但是如果是他陪着,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过这么一来,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江南了。   周楷表示要潜心备考,他是这么说的,自然也是这么做的。   距离春试之期越来越近,周楷与常晋有时会去高升客栈与其他学子探讨时事,但更多时候是在书房刻苦攻读。   周幼宁知道他们科考要紧,也收起了旁的心思,全力支持。她每日花费心思,帮他们安排食谱,尽量做到营养膳食,家中的一切杂务,她全数接管过来,好让他们全身心的投入到功课中去。   如此一来,她倒是没有闲暇再去想别的。   一转眼到了上元节。   因为常晋与萧家又恢复了走动,所以周幼宁依着礼节备了节礼让人送过去。   打发去送节礼的人出发没多久,裴家那边送节礼的就过来了。   周幼宁倒也不觉得意外,唯一令她意外的是,此次来送节礼的人是凝翠。   大约是还在正月里,凝翠今日打扮也与平时不同。比起往日的素雅,今天的她的衣裳看起来要鲜艳许多。   周幼宁看见她后,忍不住目露笑意:“凝翠,你怎么来了?”她说着直接将一个厚厚的红包递了过去:“正月里,你拿着。”   凝翠也没推让,福了福身,接在手中,笑道:“正月里有红包可领,所以我就过来了。”接着,她又压低了声音:“当然,也能来看看你。”   按理说,送节礼这种事轮不到她来做。不过昨日侯爷特意找到她,问她愿不愿意接这趟差事。虽然是询问她,可他的态度很明显了,分明是希望她去。   于是,凝翠就答应下来。反正她不过是坐在马车里陪同着走一趟而已,而且她也想见见宁宁。   周幼宁打赏了车夫,又让人领着车夫去喝茶休息,而她则将凝翠带到一旁说话:“你上次送我的荷包,我很喜欢,你手艺有长进呢。”   凝翠并不关注荷包,只说道:“我看了一下节礼,很丰厚,不像是给普通亲朋的,倒像是给姻亲的。侯爷跟你,你们……那天在樨香院,我其实并没有看错,是吧?”   年前侯爷找过他,她当时大着胆子问了一些不该问的问题。不过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就不清楚了。   这是凝翠,不是旁人。周幼宁也没瞒她,轻声道:“嗯,我们已经交换了信物。”   “你们交换了信物?”凝翠讶然,“是定亲的意思吗??”   “……是。”周幼宁以为自己能坦然对凝翠说出口,但真说起来时,还是不受控制地脸颊微红,“算是吧。我哥出面定下的。”   “那是好事啊,恭喜了。”凝翠笑了,她看宁宁眼神,有害羞有喜悦有期待,明显对这件事是不抵触的,她轻声道,“挺好的。”   想了想,凝翠又道:“还好,侯爷办事还是可靠的。”   周幼宁只是笑了笑。   凝翠心念急转,她想起一事,忽然换了话题:“对了,今天上元节,你要出去看花灯吗?会在哪儿看啊?”   “去啊,不过不会走太远,应该就在高升客栈附近。我哥和常大哥他们这些日子一直埋头读书,趁着这机会,他们也要出去转一转的。”周幼宁回答,“听说高升客栈也有猜灯谜,赏灯会,读书人都爱这些。”   凝翠点一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挺好。”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62章 约会   两人略说一会儿话后, 凝翠就要提出告辞了。   周幼宁想挽留她,凝翠却笑道:“以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周幼宁点一点头,心说也是,特意将凝翠送到门外。   凝翠回到裴家后, 先到侯爷跟前回话:“节礼送过去了,还见到了周姑娘。”   “嗯?”   “她一切都好。”凝翠微微一笑,又道“她看上去气色很好,心情也不错, 还说今天上元节要出去花灯呢。”   裴岩饶有兴趣地问:“哦?是么?有没有说去哪里看?京城这么大……”   凝翠偷偷觑着侯爷的神色, 心想,侯爷听到宁宁时的神情和二公子说到那个南疆姑娘时几乎是一样的。   她笑了笑:“这倒是提了,说是高升客栈附近。”   “唔。”裴岩点一点头, “高升客栈啊。”他心想这也在理, 每到大比之年, 高升客栈汇聚不少才子,客栈附近都会有赏灯猜谜的活动。她兄长是要参加春试的学子,如果出去看灯,多半会去那里,既是看灯, 也是交友。   “是的。”   裴岩挥了挥手:“知道了, 你差事办的很好,去领赏吧。”   凝翠施礼退下,刚回到怡清院, 就见二公子手里拿着一封信满面春风走了进来。一眼看见她后,笑道:“凝翠,快倒杯茶来,有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凝翠一面问着,一面斟了茶递过去。   裴逸笑道:“接到人了,说出了正月就出发。”   凝翠怔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二公子指的是那位南疆的姑娘。她笑了笑:“很好啊,确实是好消息。”   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接二连三听到的都是好事呢。   天还未黑,周幼宁等人已经吃了晚饭,兴致满满准备出门看灯。   他们所租赁的房子与高升客栈并不远,所以干脆步行而去。   因为是上元节,街上挂满了花灯,人来人往。人多,灯更多。   大概是因为前段时间一直埋头苦读,忽然出来赏灯,常晋心情甚佳,时而吟诗,时而说起在江南时的种种景象。他又隔着周楷问道:“周妹妹往年出来看过灯么?”   “没有啊。”周幼宁摇头,“往年不是很方便。”   往年她在宋家后宅,上元节时,也不过是吃一碗元宵,自己和海棠玉兰等人动手制作几盏灯,挂在院子里,就算是过上元节了。   “可惜可惜。”常晋跌足直叹,“京城灯会与江南不同,可以看看的。”他说着又多看了她一眼,灯下看人,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   然而,他才多看那么一会儿,就被好友周楷给肘击了一下。   不算痛,不过常晋仍是“哎呦”一声,哈哈一笑,收回了视线。   一行人很快到了高升客栈。往日人来人往的高升客栈,今晚更加热闹了。客栈门口挂了各色花灯,外面还摆了位,猜灯谜送花灯。   周幼宁小时候就听父亲讲过,隔了这么多年,自己亲眼看到,感觉还是不太一样的。而且她已好些年没看过灯会,如今看到这种盛况,不免感到新鲜欢喜。   周楷指了指被当作赠礼的花灯,偏头问身边的妹妹:“你有看上的没有?我试试看能不能帮你赢一盏过来。”   他话音刚落,忽觉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只当是常晋,脱口而出:“你要……”   一句“你要干什么”没有说完,被他硬生生止住,临时换成:“怎么是你?”   周幼宁听到动静也向后看去,发现站在眼前的赫然是裴岩。   灯光下,他眉目俊朗,微微含笑:“上元佳节,出来走走。看这边热闹,就过来看看,很巧,原来你们也在这儿。”   自年前一别,他们已有大半个月不曾见面。如今再见,竟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周幼宁深感意外,很快又想到此时他们的关系与上次见面时已经不同。于是本要露出的笑容在脸上稍微僵了一下,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竟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周楷已经道:“是挺巧。”   话是这么说,不过他隐约怀疑这不是偶遇,而是刻意为之。但是他们已经正式订婚,且又是上元佳节。这一路走来,他已经见过不少青年男女相伴同行,所以他也不愿多做干涉。   周幼宁尽量神情如常,可心里却忍不住想,今日出门急了,也没好好装扮,也不知现在看着会不会很奇怪。   常晋看见裴岩,颇为诧异:“侯爷,好巧啊,你也来……”   他话没说完,肩头上就多了一只胳膊。   周楷一把揽着他肩头,强搂着他转了身:“来来来,猜灯谜,猜灯谜。”   常晋不明所以:“我们还没打招呼……”   “打过了,打过了。”周楷指着花灯,“来,看咱们能赢多少。正事要紧。”   常晋心里满是不解,不过被转移了注意力,也没多想,专心研究灯谜去了。   周幼宁知道兄长此举的意图,有些想笑,又有些不好意思,一抬头见裴岩正执了一盏灯含笑看着她。她脸颊微微发烫,幸好有夜色遮掩。她尽量自然地问:“侯爷什么时候到的?”   “有一会儿了。”裴岩指了指高升客栈,“这边人有些多,到那边走一走?”   “可是,我哥他……”周幼宁指了指一旁的周楷,有些为难。   “没事,很快就回来。”裴岩打断了她的话,“他们不是在猜灯谜么?咱们就在附近。”   周幼宁轻轻点一点头:“嗯。”   周围聚在此处围观学子们猜灯谜的人很多,以至于在人群之外,略显空旷。   两人相距不过尺余距离。裴岩忽然停下了脚步,周幼宁原本跟着他低头疾行,没注意到他此时的动作,眼看着快要撞上去时,他却猛地转身,空着的右手微微一动,她似是要扑进他怀里去。   周幼宁反应过来,下意识后退,却被他扶住了肩头。   裴岩轻笑着调侃:“果然有了名分之后,你人都热情了许多。”   周幼宁脸颊胀红,伸手便去推他的胳膊:“在街上呢,人来人往的,好多人呢。”   “这有什么?”裴岩松开了她,后退一步,“今天是上元节,你看看别人。”   周幼宁闻言向周围看去,街上人不少,但是显然并无人注意他们方才的亲近之举。而且也有其他年轻男女携手同行。   “嗯?你瞧这花灯怎么样?”裴岩说着将手里的花灯递了过去。   看这花灯颇为精致,周幼宁想接过来细细看,然而她刚一伸手,手背就被一只手覆住,温热,有力。她下意识想缩回手,却被他紧紧捉住。   裴岩神情不改,直接将另一只手里握着的花灯移过来,两人共执一盏灯:“不是要看灯么?”   天气尚寒,衣袖宽大下也看不出两人的手握在一处,但周幼宁心里清楚啊。她也无心去看着花灯究竟是什么模样了,只觉得手背热乎乎的,暖意从手一点点蔓延至脸颊,连耳根都有些热了。可是扭头看侯爷,虽然有夜色掩映,可也能看出他脸上一派淡然。   周幼宁心里忽然有点淡淡的恼意,凭什么他一个举动,她这般心神不宁,而他却跟没事人一样。于是,她瞪了他一眼,被他握着的尚能活动的手指,在他手上刮了一下。   裴岩没想到她会忽然有这样的动作,被她手指挂过的地方一阵酥痒,他的手不受控制地轻轻一颤。   花灯摇晃了一下,不过他反应快,灯盏并未落地,仍被牢牢握在手里。   裴岩忽然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别闹。”他另一只手将灯盏接了过去,右手转握为牵,语气纵容略带宠溺:“嗯,现在可以为所欲为了。”   此时衣袖的遮掩下,两人十指相扣。如此一来,周幼宁反倒不好意思再有什么小动作。   她低头看着地上两人的影子,听着不远处的种种声响,心头忽然涌上一个念头:其实就这样一辈子或许也不错。   她不再动,而裴岩却学着她方才的模样,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周幼宁唇角弯弯,小心抽出了手,有些掩饰性地笑笑,指了指客栈:“有点风,要不,进去坐一坐?”   “嗯。”裴岩自然不会拒绝。   距离不远,两人慢慢悠悠往高升客栈而去。   常晋与周楷仍在猜灯谜。   突然“砰”的一声响,空中烟花绽开,两人停下脚步随众人一起看绚烂的烟花。   一直等烟花结束,他们才又往客栈而去。   然而刚到门口,还未进去,就看见了迎面走来的人。   裴岩下意识停下脚步,脸上笑容收敛。   跟随其后的周幼宁也跟着驻足。她有些好奇,抬头问:“怎么了……”   待看清对面的人后,她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这人容貌俊朗,一身贵气,与她有过两面之缘,一次是在金光寺,另一次是在太后宫中。——不是旁人,正是当今皇帝萧鄞。   看皇帝的架势,明显是微服出行,周幼宁也不知道是假作不认识,还是上前厮见。她扭头去看侯爷,心里不免紧张不安。   看他们这样,皇上应该看不出什么吧?如果看出来了,也不会怎样吧?   短短数息间,她脑海里已经闪过了许多念头。   然而下一刻,她却听到了一个颇为耳熟的女声:“你怎么啦?”   这是裴大小姐的声音。   周幼宁注意到裴岩的神情略微变了一变。   有个脑袋从皇帝身后探了出来,果真是裴瑶。   她先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看清对面的人后,飞快地将脑袋缩了回去。   但显然已经迟了。   裴岩按了按眉心,有些无奈:“瑶瑶……”   皇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轻咳了一声,缓缓说道:“别站在门口了,还是找个地方先坐下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63章 愿意   高升客栈的老板很会做生意, 为人也豪爽仗义。上元节除了在客栈外让人猜灯谜送花灯,还开放了客栈的一楼大厅, 有供人讨论诗词的谈话区,也有用屏风隔开的雅座,还免费提供茶点。   年轻的皇帝轻轻点头:“倒是有点想法。”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让店小二找了被屏风隔开的雅座,坐下之后,见其余人都站着,气氛尴尬, 他轻咳了一声:“坐吧, 今晚是在外面,可以随意一些。”   方才在客栈门口,他没细看, 这会儿借着灯光, 细细看了一眼周幼宁, 有点不确定地问:“这是裴,是周姑娘?”   他记得瑶瑶说过,周姑娘已经离开裴家了啊,怎么会又出现在这里?而且上元佳节与裴岩同行?   这样的节日,青年男女, 相携而行, 代表着什么意思,萧鄞很清楚。他想,他可能无意间撞破了什么秘密。   见问到自己头上, 周幼宁垂眸回答:“是。”   因为是在外面,且皇帝是微服出行,所以周幼宁也不敢胡乱称呼,干脆将称呼给直接省略了。   皇帝笑笑:“周姑娘怎么会在这儿?倒是巧了。”   裴岩忽然道:“现在不说她的事,瑶瑶,你不是说今天身体不舒服,要早些休息的么?”   “我……”裴瑶眼珠转了转,“可我又好了,就出来走走,一不留神就遇见表哥了,然后大家就一块儿走走了……”   她不清楚兄长对她与皇帝走的很近这一事的真正态度,所以也不敢把真话全说出来。不等别人说话,裴瑶就又继续道:“好久没见宁宁了,前些天恍惚听说你还在京城,原来是真的,我以为你回江南了呢。”   她知道兄长对宁宁的心思,看今天两人已结伴同行,料想他已称心如意。她暗暗希望他能因此心情不错从而不深究她的事情。   然而裴岩似是没听到她问的关于宁宁的话,而是仍皱了眉:“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在外面久留了,等会儿跟我回去吧。”   “哦。”裴瑶应了一声,不再说话,视线却停留在周幼宁身上。   她一句“宁宁也跟你回去吗”还没说出口,就听一旁的兄长继续说道:“瑶瑶,你如今年纪不小了,也该懂事一些了,不要总给你表哥添麻烦。”   “我也没有……”   裴岩这番话虽是对妹妹说的,但目光却落在皇帝身上。   皇帝立即微微变了神色,举到唇畔的茶杯也缓缓放了下去。他抿了抿唇,认真而郑重:“不麻烦,我从不觉得瑶瑶是麻烦。”他笑了一笑,又道:“而且是我找的她,不是她找的我,表哥不用责怪她。”   因是在宫外,又想表明态度,他干脆用了旧日的自称。   裴岩双眉紧锁,没有说话。他隐约知道妹妹和皇帝走的很近,但是瑶瑶年纪小,又圆圆的脸一团孩气,他只提醒过她,却并未把话直接说破。然而今晚撞见他们上元节同游,他知道他们已经不仅仅是走得近这么简单了。   他并不希望看到瑶瑶与皇帝有男女之情,裴家曾经出过一个皇后,他自然知道宫中女子的不易。他只这一个妹妹,自是希望她生活幸福。他更希望对于皇帝而言,瑶瑶只是一个比较看重的表妹而已。   眼下皇帝既然没直接说,裴岩也不挑明,只不紧不慢说道:“原来如此。时候不早了,瑶瑶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不宜在外面久留。既然遇上了,就不麻烦别人了,她等会儿跟我回去就是了。”   皇帝神情微变,只端起茶杯,慢慢饮了一口。   裴瑶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但此时的情景也不好开口,只“哦”了一声。   周幼宁在一旁,大概也看出来了,裴岩不愿意看到妹妹和皇帝的亲近。她感觉她在这儿有些多余,就小声道:“我哥他们猜灯谜应该猜完了?我想出去看看。”   “嗯。”裴岩站起身,“我送你过去。”他又冲皇帝轻轻点一点头,扭头对妹妹道,“瑶瑶,你也一块儿,该回去了。”   裴瑶脸颊鼓鼓的,但她很清楚,有些话需要回去细说,她低着头慢吞吞站起身,脸上明显带着不快。   走出去好一会儿,她还扭头冲皇帝笑了一笑。   一直望着她背影的皇帝看到后,微微一怔,紧锁的双眉慢慢舒展开来,也缓缓露出了笑容。   他站起身,不远不近跟了上去。   客栈外周楷与常晋已经赢了两盏花灯,正自欢喜,忽然后背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周楷回头,看到周幼宁,他脸上浮现出笑意:“好了?他呢?”   周幼宁伸手指了指:“那边。”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周楷看到了裴岩和一个陌生的姑娘。他笑意微敛:“那个是?”   “哦,那是裴家小姐,方才偶然遇见的。”周幼宁解释了一句。   听说是妹妹,周楷点一点头,放下心来。   常晋眨了眨眼,将赢得的花灯递了过去,小声问:“你方才是不是……”   “这是常大哥赢的吗?很好看啊。”周幼宁含笑打断了他的话,   “啊,是挺好看。我是想问……”常晋想了想,还是忍住没问出口。   他刚才分明注意到裴侯爷出现后,周妹妹离开好一会儿。本来也没什么,不过上元佳节,他忍不住多想几分。但他到底没真正问出来。   不远处的裴岩,见周幼宁已经到了兄长身边,他才移回视线,看向妹妹,轻声问:“你是怎么过来的?坐车还是坐轿?”   裴瑶垂着头,也不瞒他:“坐他的马车。”   裴岩双眉紧锁,他视线微转,分明能看到年轻的皇帝就站在客栈门口,向这边张望。他忽然一阵心烦意乱,很快,他压下那些情绪,皱着眉道:“嗯,那坐我的马车回去吧。”   裴瑶很乖巧听话地应下。   在回去的途中,裴岩终是认真说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裴瑶抿了抿唇,小声道:“大哥,我从没管过你跟谁走得近。”   “瑶瑶,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我也不会干涉你。可他是皇帝,不是普通人。”裴岩耐着性子,“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到明年,你就及笄了。你跟他走得近,难道还真要在及笄后进宫嫁给他?”   他直接将话给挑明了。   “为什么不可以?”裴瑶低着头,小声咕哝,“反正总是要嫁人的。”   尽管已经想到了,但是听妹妹这么说,裴岩心中仍有震动。他双目微阖,沉声道:“你要想清楚,他是皇帝。皇宫那地方,看着光鲜,可实际上什么样,你是知道的。有姑姑前车之鉴,你还看不明白?”   先帝的第一个皇后就是裴家女。当时有裴家做后盾,姑姑又是先帝发妻,中宫地位稳固,但也有许多外人不知的苦楚。先帝后宫妃嫔颇多,到后来先帝与裴皇后之间貌合神离,再后来几乎形同陌路。   裴瑶声音很小,但却毫无迟疑:“他不是先帝,我也不是姑姑。他说,我若点头,就倾其一生,只我一人。”   小姑娘的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   “你们已经私定了终身?!”裴岩微恼,瑶瑶到明年才及笄。   “那倒没有,我还小呢,也没点头。”裴瑶轻声道,“可我知道他的为人,也知道他的意思。”   裴岩沉默了一会儿:“瑶瑶,人心易变,而且他的身份不同寻常。如果他只是普通人……”   “大哥。”裴瑶忽然打断了兄长的话,问道,“你现在心里那个人还是宁宁吗?”   没想到话题忽然转到自己头上,裴岩微微一怔,仍是回答:“当然,从未变过。”   “那你觉得你以后会变心吗?”裴瑶追问。   裴岩有些不悦:“瑶瑶!”他怎么可能变心?   “你能对你有自信,我为什么不能对他有信心?”裴瑶继续说道,“我刚认识他时,他也不是皇帝。这么多年,你们说他跟以前不一样,可我觉得他还是他啊,至少在我面前没有改变过。你真觉得我需要为还没发生的事情而停步不前吗?”   她声音很低,但一字一字格外清晰:“大哥,我这辈子肯定要嫁人的。既然要嫁人,为什么不嫁给这世上最尊贵的人?而且,我们还从小认识知根知底。每个人成亲前,都不知道成亲后会发生什么。可能嫁给一个好丈夫,夫妻和睦,也可能嫁给一个坏丈夫,整天被气得要死。不过是赌运气罢了。反正都是赌,我更愿意赌一把大的。”   长久的静默后,裴岩伸手轻轻摸了摸妹妹的脑袋:“瑶瑶,可是我不并想你拿一生去赌。”   萧鄞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但是那不仅仅是萧鄞,还是皇帝。如果是跟普通人,不论输赢,都还有机会重新开始。可若是跟皇帝,输了就是万劫不复。   这是他唯一的妹妹,他只想她一生平安喜乐。   裴瑶鼻子一酸,忽然有些哽咽,但仍是道:“如果是他,我愿意的。”她抱了抱兄长的胳膊,轻声道:“这话我没有对他说过,我只告诉大哥。”   她从小到大,亲近的人就那么几个。父亲、母亲、太子表哥、皇后姑姑都已去世,现在还在她身边的只有两个兄长和萧鄞了。而且她曾一度以为二哥也不在了。   其实她小时候对萧鄞并没有很亲近,那时候她眼中有很多人都比他更重要。也是这几年她才意识到,他也是她为数不多的很重要的人。她知道萧鄞很喜欢她,而她也不愿意他在她生命中越走越远。 第64章 姻亲   马车飞速行驶, 车厢里很安静,他们可以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良久之后, 裴岩才道:“瑶瑶,你得想清楚……”   “嗯,大哥, 我会想清楚的。”裴瑶笑了一笑,有意撒娇,“我到明年才及笄,还早着呢, 有的是时间慢慢考虑。”   “嗯。”   见他态度似是有所缓和, 裴瑶又道:“大哥,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跟你和二哥一样, 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你放心。再说了, 离我及笄还有好久呢。”   她相貌孩气, 但不代表她内心真的单纯无知。两个兄长选择什么样的妻子,她不会干涉。但是她的终身大事,她也想自己做主。   “我知道了。”裴岩抿了抿唇,等她再大一些,再看她的选择, 但将来不管怎样, 他都不会对瑶瑶的事袖手旁观。   裴瑶转了话题:“大哥,你和宁宁现在是怎么回事啊?”   “她会是你的大嫂。”   “是吗?那恭喜大哥得偿所愿。”裴瑶极其诚恳。   裴岩只是点了点头:“嗯。”   提到宁宁,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妹妹的心情。   上元佳节很快过去, 所有人的生活都又重新走上正道。   然而当再见到皇帝之时,正经要事结束后,皇帝忽然屏退了众人,对裴岩道:“表哥,上元节那天的事情,咱们谈一谈。”   裴岩神色微敛:“皇上……”   皇帝摆手,阻止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你不要再说什么折煞你,小时候,朕就是叫你表哥的。现在咱们不论君臣,只说家事。”   他生母早逝,很小就被裴皇后养在身边。当时端怀太子还在,颇得圣宠。他也跟着端怀太子,跟裴家人走的很近,甚至裴逸还给他做了伴读。   “皇上请讲。”   “那天晚上你也看见了,朕和瑶瑶的确如你所见。”皇帝眸中闪过柔情,“朕想要她。是真心实意想娶她做妻子。”   明明已经很清楚,但亲耳听皇帝说出来裴岩仍下意识皱了皱眉。   “朕今天对你说这话,不是以皇帝的身份对臣子说的。”年轻的皇帝神情格外认真,“是我说给心爱姑娘的兄长听的。她现在年纪不大,我希望你先不要把她许配给别人。”   裴岩神色微沉,是的,这是当今皇帝,如果他坚持,下一道圣旨,就可以让瑶瑶进宫。他轻声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种心思吗?”皇帝笑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不太清楚,可能是小时候,也可能是长大后。”   他这话并不是撒谎。裴皇后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可惜早早夭折。那时帝后和睦,先帝为安慰她丧女之痛,就将丧母的萧鄞抱进她宫中,让她帮忙照顾。后来裴瑶出世,裴皇后经常会召侄女进宫。萧鄞作为皇后养子,小时候没少见到瑶瑶。他比她大了几岁,可是他的视线总是会不经意落在她身上。不过真正意识到男女之情,却是去年。   他刚登基,太后以长辈的身份建议他广纳后宫,开枝散叶。那个时候,他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只是她年纪尚小,家里又出了事,明显不是合适的时机。于是,他以要为先帝守孝为理由,拒绝了太后的提议。他还细细想过,等三年,她正好到了能议亲出嫁的时候。届时他们相守一辈子,岂不是很好?   裴岩沉默了一会儿,不由地想起他那天对宁宁说的话来。所谓情不知所起,大约就是如此。   皇帝又道:“朕很幸运,因为她对朕也是一样的心思。表哥,你不用责怪她,也不必为了让朕死心匆忙给她订婚约。朕知道你担心什么,无非就是害怕她步母后的后尘。可是,朕不是先帝,瑶瑶也不会是母后。”   他声音不高,但一字一字说的极为坚定,而且这话听起来格外耳熟,和瑶瑶那晚所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裴岩不知道是他们心有灵犀还是已经互通了心意。他只轻声道:“希望皇上金口玉言,能一直记得今日所说的话。”   皇帝怔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裴岩这是不再坚决反对了。他心情大好,笑道:“朕是天子,自然会一言九鼎。”   他当然可以强行下旨令她进宫,但如果被她兄长反对,到底是会有遗憾。   裴岩拱了拱手:“皇上,如果有一天,皇上对瑶瑶厌了倦了,还希望能看在早年的情分上……”   “绝对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年轻的皇帝神情郑重。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朕自小在宫中长大,知道宫中女子的苦楚,朕绝不会让瑶瑶像她们那样。表哥如果真信不过朕,必要的时候,朕可以给她凭证。”   萧鄞话都说到这份上,裴岩自然不能再说什么。而且,眼前的人毕竟是皇帝。他想起妹妹那晚所说的话,她愿意赌。于是裴岩只是施了一礼,没再说话。   反正距离瑶瑶及笄还早,或许还会有变数也未可知。   然而皇帝却话锋一转,问道:“上元节那晚,朕没有看错的话,和表哥同行的是周姑娘吧?”   “回皇上,是。”   “上元佳节,携美同行,表哥和那位周姑娘……”   裴岩倒也不隐瞒,直接回答:“是,臣心仪于她,已定了白首之盟。”   “这……”皇帝本来想问的那句“是不是感情不一般”生生咽了下去。他轻咳一声,改口问道,“用朕帮忙吗?朕是担心会有人嚼舌根。”   毕竟连太后都曾以为周姑娘应该为裴逸守贞。如今她如果嫁给裴岩,或许会有种种不好的言论。   “皇上。”裴岩郑重施了一礼,“臣有一事求皇上恩准。”   “表哥请讲。”皇帝此刻心情甚佳,也极好说话。他心想,多半是请他赐婚了。皇帝赐婚,旁人肯定不敢说什么的。   “臣想去镇守西北。”   皇帝脸上笑意微敛:“什么?”   “陈老将军年岁已高,总得有人代替。”裴岩正色道,“臣愿前往西北边境,守一方太平。”   然而皇帝却摇了摇头:“此事不妥。如果是因为担忧流言,表哥大可不必如此。朕挑个日子为你们赐婚就是了,名目多的是。”他忽的轻笑一声:“言论这种东西,其实很好影响的。反正跟裴逸有婚约的又不是她。”   他心想,其实就算她原本是裴逸的未婚妻,舆论这边也能解决。   “不仅仅是这个原因。西北边境确实需要人手……”   “裴爱卿可能还不知道。”皇帝笑一笑,“陈老将军数日前上折子告老,而且还推荐了人。朕已经准了。”   此事裴岩确实还不清楚,他下意识道:“皇上恕罪,臣并不知晓。”   “这有什么可怪罪的?”皇帝摆一摆手,“你负责京城守卫,朕是放心的,短期内朕也不想把京城守卫交给别人。表哥安心便是,其余的不用太担心。”   只要裴岩不阻拦他跟瑶瑶的事情,他是愿意给表哥一些方便的。至于裴岩想去镇守西北一事,皇帝自有他的考量。裴岩确实适合,但适合的不止裴岩一个。他更希望裴岩守卫京城。   于是,上元节一事便被揭过。   春试将至,学子们忙碌,皇帝也关注。毕竟这是他登基后的第一次春试,他也确实该招揽人才了。   周幼宁如同所有即将科考的学子家属一样,紧张而又期待。她和江婶一起去文昌帝君庙烧香祈福,希望可以保佑周楷与常晋金榜题名。   转眼到了春试日。一大早,周幼宁就送两人出门了,她并未送他们到科考现场去,只挑要紧的叮嘱了几句。   她也听说过,本朝春试和前朝相同,都是共有三场,且每场三日。可以说,这是很考验精力和体力的一件事。她帮不上他们什么忙,只能默默祈祷,希望他们一切顺利。   不出她所料,等科考结束,他们回来时,蓬头垢面,眼窝发黑,看上去甚是狼狈。   周幼宁心疼不已,好在她已提前让人备好了食物和热水。   等他们洗了澡,吃了东西后。她才小声问了一句:“怎么样?还好吧?”   她也知道,科举并非易事,有许多人直到胡子花白,也未必能有功名。嗣兄和常晋年纪轻轻,能以举人的身份参加会试,已经很难得了。   俩人对视了一眼,面色沉沉,都没说话。   周幼宁有点担心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哎呀,是我问的太早了,还有二十多天才放榜呢。现在问你们知道什么?反正这是你们第一次参加会试,涨点经验也好……”   板着脸的常晋忽然噗嗤一声笑了:“估计不会有第二次了。”   “什么意思?”周幼宁一时没反应过来。   周楷笑了笑:“意思就是说我俩这次就能考中。”   “真的?”周幼宁闻言,立刻露出了笑容。虽然还未放榜,但看这两人稳操胜券的样子,想来他们应该答得不错。   “唔,当然,话不能提前说满,究竟如何还得等放榜之日才能真正见分晓。”周楷挑眉一笑,“困死了,得去休息了。”   当晚,周楷与常晋都睡得很踏实。次日一大早,裴家就让人送了一些补品过来,说是两位公子辛苦了,需好好补一补。   待裴家下人离开后,常晋忍不住感叹:“裴家也太热情大方了吧?春试前就让送了不少东西,这春试刚一结束,就让人送补品过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跟裴家是什么亲戚关系呢?”   周楷瞥了他一眼,轻声道:“确实是亲戚。”   “什么亲戚?”   “姻亲。”   周楷神色淡淡,春试结束了,宁宁的婚事也要搬上日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给大家推荐一篇文吧   木妖娆 《造反的丈夫也重生了》   文案:上辈子,温软嫁给了骁王,本以为可以荣安一世,却没想到骁王竟然造反了。   结果还造反失败了!   被牵连砍头,断头台上,温软骂了一遍骁王,说若有下辈子定要改嫁他人。   那时骁王闻言,只冷飕飕地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让温软顿时觉得——如果真有下辈子,骁王肯定得先杀了她。   重生后,为了能保住自己这条小命,温软开始对骁王温柔小意,日日嘘寒问暖。希望骁王能对倾心。   只是每次又娇又软的喊着“殿下”的时候,温软发现,骁王投来的目光,总是意味深长.....   ********   双方马甲都掉了之后。   骁王说:“上辈子在断头台的时候,觉得连累你了,心想若是有下一辈子,定然不会亏待你,但听着你要给改嫁他人,本王又觉得真有下辈子的话,得提前让你给本王陪葬。”   温软:……   “但是本王现在觉得,留着你,每天看你虚情假意的演戏,其实也是不错的。”   “……”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65章 道歉   “姻亲?”常晋眨了眨眼, “我知道了,可是不是说假的不作数了吗?也能算姻亲?”   “假的当然不算, 但真的还是算的。”   常晋想了一想,忽然福至心灵:“哦,我知道了。裴家二公子还在人世, 所以……”   周楷按了按眉心:“不是二公子,是大公子。”   “是……大公子?”常晋怔了一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猛然想起上元节那晚发生的事情来,脸色变了一变, 有点不敢相信, “不是真的吧?”   “是真的。”周楷给了肯定的答复,“我做主定下的。”   “那,那周妹妹知道?也同意?”   周楷轻轻点一点头:“当然。这件事先瞒着, 不要轻易对外人说。”   “不是, 我也没想往外面说啊。”常晋有点急了, “我跟谁说啊,我,我也不大认识……”   呃,当然,他是认得几个同样参加科考的学子, 但是他也不会把这种事情随便对人讲的。不过说实话, 他真的很震惊。裴家大公子?裴侯爷?倒也不是说裴侯爷不好,只是忽然听说这两人在一起,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他先时还对宁宁有那么一些心思, 后来请她假装未婚妻那事以后,这心思渐渐淡了一些。既然跟裴家的婚事她也愿意,那就算了,没他能置喙的余地。   静默了一会儿,他才道:“那,等她出嫁时,我送她一份大礼?”   见他神情还算正常,周楷慢悠悠道:“可以啊,但也不用太贵重。毕竟不是你亲妹妹。”   “啧,这话说的,你妹妹就是我妹妹。”常晋嘿嘿一笑,算是跟那点小心思彻底告别。   从春试结束到放榜有二十来天。这期间,周楷和常晋渐渐与其他学子熟稔起来。   而裴家也挑了黄道吉日,正式上门议亲。   很快到了三月中旬的放榜日。一大早,周楷与常晋就遣了下人去会馆外守着看榜。   会馆外挤满了看榜的士子。   这两人虽然胸有成竹,但真到了这一天,也免不了紧张。   到了午后,忽听一阵敲锣打鼓,两人俱是精神一震,知道是报喜的来了。果然,常晋二甲第七十一名。   他兴高采烈打赏了报喜者。   周楷越发紧张起来。   不多时,又有报喜者前来,周楷同为二甲,排名略靠前一些,第三十九名。   两人年纪轻轻,都在榜上,这算是很不错的名次了。两人互道了恭喜,对这结果都很满意。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与同年们联络感情以及等待任命了。   周幼宁自然也欢喜无限,悬了多日的心终是放了下来。这些日子,这宅院里的每一个人都很辛苦,她将早准备好的赏银赏给下人或帮佣。   周楷心情甚佳,笑呵呵道:“等你成亲,那就是双喜临门了。”   因为任命还没下来,周楷也不知道接下来他会被派到哪里去。在他私心里,他肯定是希望能亲眼看着妹妹出嫁的。所以对裴家那边提出的尽早成婚的建议,他并不反对。婚期定在了四月。   只是这么一来,留给周幼宁绣嫁衣的时间,就比较短了。好在她擅长针黹刺绣,缝制嫁衣等物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在绣嫁衣之际,周幼宁仍有些恍惚,这就要嫁了?不过想到要嫁的人是他,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裴岩即将成婚一事很快传开。   先前裴家还未出事时,想跟裴家攀亲戚的很多,只是老侯爷对于儿女的婚事都很慎重,所以裴家兄妹迟迟未定下婚约,只又裴家二公子裴逸阴差阳错救下落水的宋大小姐,这才有了裴宋两家的婚约。   后来裴逸“战死”,宋家用内侄女替嫁。此事真相大白后,裴宋两家的婚约解除。谁也没想到,裴逸后来居然又回来了,且颇得重用。   不过裴岩一直没听说有婚约。   如今裴岩要娶妻,有好事者不免好奇,也不知他未来的妻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细细打听之后,才知道他要娶的并非京城贵女,而是一个来自江南的姑娘。   据说裴岩无意间认识了一个江南学子,与其颇为投契,听说他尚未婚配,那学子就将妹妹许给了他。   也有人说是因为裴家的二公子快要娶妻了,长幼有序,裴岩就先于弟弟成婚了。   还有人说这是皇帝做的媒。因为皇帝下了赐婚的圣旨,而且裴家去纳彩时给的聘礼,有不少聘礼是皇帝御赐。   但不管具体究竟怎样,裴岩要娶妻了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   周幼宁初时曾担忧过旁人议论影响名声之类,但后来她发现好像这也没什么可担忧的。她在京城四年,一直深居简出,真正见过她的人没几个。而且听嗣兄的说法,外面并没有多少人议论此事。她想,也有可能是因为没人知道裴岩要娶的是平江伯夫人的侄女。   周楷这些天忙碌得很。一方面他要与同年们联络感情,一方面他也要准备妹妹的婚事。   宁宁父母双亡,他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人,她的婚事,他自然是要操心费神的。他们如今远离江南,客居京城,别的好说,置办嫁妆这一点就有点难了。   不过好在当初周泰夫妇去世,族中长辈做主,将财产一分为二,其中一份给了周幼宁。她进京也好,去裴家也好,都带在身边。这部分财产除了金银还有古玩书籍,并不是小数目,都算作是周幼宁出嫁的嫁妆了。   周楷犹觉得不够,他上京赶考时,带了不少钱财。他拿出了一部分给妹妹置办成嫁妆。   这些本就不少了,又有裴家那边的聘礼以及宫里御赐的东西,是以这嫁妆看起来格外丰厚。   很快到了四月初,婚期将至,周幼宁的嫁衣也已绣好。而这个时候,周楷等人临时租赁的小院子里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顶小轿停在了门口,从轿中走出一个中年妇人。   门口的小厮见这位夫人跟周姑娘有几分仿佛之处,也没阻拦,只是去禀报了主子。   正好周楷在家,一听说有位夫人,且长的像宁宁,他立时想到了一个人来:平江伯夫人。   他当即对周幼宁道:“你别出去,我去看看。”   “嗯。”周幼宁点一点头。婚期将至,她也不想再见到姑姑。   来人确实是平江伯夫人周氏。   今年宋元庆也参加了科考,可惜并未考中。但是宋元庆在会馆外看榜时,却看到了一个颇为熟悉的名字:周楷。   他记得他曾听继母说过,周家的舅舅舅母过世后,族中长辈给他们过继了一个子嗣,似乎就是叫这个名字。   不过当时他沉浸在落榜的失望难过中,没有细想。后来他渐渐从落榜中走出来了以后,无意间听到苏州府周楷的名字,就告诉了继母。   周氏略一打听,见年岁籍贯都对的上,当下便有几分怀疑。但她又有些不解,如果此周楷即彼周楷,那按道理应该上门拜访他们才是,不应该当做京城没有这门亲戚。   平江伯劝她算了,都没有走动过,就算是真的,也没道理他们上赶着去拉扯。   可是周氏因为去年让侄女代替女儿嫁到裴家一事,名声受损,又时常做噩梦。如今听说极有可能是兄长的嗣子后,她觉得应该亲自去见一见。估计周楷不肯认亲,就有可能是受了流言的影响,其实她也有无奈的。而且她虽然嫁到了京城,十多年没回过江南,但她并不愿意与故乡彻底斩断联系。   在这小院子的厅堂中喝了两盏茶后,周氏才见到了姗姗来迟的周楷。   她打量周楷之际,周楷也在打量着她。   平心而论,周氏与宁宁眉眼之间确实很像。本来面善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但是周楷一想到她做的事情,他就亲近不起来了,心头反而涌上反感的情绪来。   “不知夫人有何指教?”   周氏放下茶盏,直接问道:“我听闻周公子从苏州来,不知道可认得苏州周泰?”   “那是家父。”   周氏心里一喜,随即又是一酸:“是吗?他是我兄长,我……”   “我知道。”周楷神情不改,“夫人的话说完了,说完了是不是可以走了?”   周氏缓缓阖了双目:“你都知道了是不是?你在京城也有几个月了,看来是都听说了。”   周楷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周氏轻叹一声,睁开了眼睛,转了话题:“我打听你时,听说你不住在高升客栈,而是和好友、妹妹一起住在此地。那个妹妹,就是宁宁吧?”   周楷神情微微一变,不知道她此刻提起宁宁的用意来,就没有答话。   周氏继续说道:“按理说你进京赶考,如果还有别的家人的话,没必要带着妹妹。所以最有可能的是这个妹妹原本就在京城,是不是?跟裴家要结亲的,也是你们吧?天下哪有那么多巧事,江南来的带妹妹进京赶考的士子,几十年也出不了几个。”   上一个就是她和兄长周泰啊。   周楷慌了一瞬,很快又恢复镇定:“你想怎样?”   “我没想怎么样。”周氏摇摇头,声音很轻,“不管你信不信,其实如果当初有别的选择,我不会让她代替婧儿上花轿的。”   逼侄女替嫁一事传开后,她心里也怨过命,怨过宁宁,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又病了一场后,终究是歉疚渐渐占了上风。毕竟那是她胞兄唯一的骨血。而她父母去世后,她和她兄长也曾经相依为命过。曾经她以为那是在这世上对她最好最好的人了。   在猜出裴岩要娶的极有可能是宁宁后,她曾经想过要不要以此作筏子大肆宣扬抹黑。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被她放弃。一则皇帝赐婚,态度摆在那里,她没傻到去和皇帝作对。二则她也不想再时常做噩梦。而且事情过去好几个月,宋家当初所做的事情正在被人渐渐淡忘,她若有异动,肯定会被人重新提起。   是以,到头来她只是又说了一句:“帮我转告她,那件事是我对不住她,希望她以后好好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快要结婚了,也快完结了。 第66章 成亲   这番话, 周楷如实转告给了妹妹听。   周幼宁沉默了许久,才说了一句:“嗯, 我知道了。”   她表面上云淡风轻,然而心里并不像外表这般镇定。她与嗣兄相逢,又即将成亲, 日子一天天变得更好。过去的种种,都已经不再轻易提起,但今日猛然听到这迟来的道歉后,她潜藏在心底的委屈又勾了出来。   其实那些事情她并没有忘记, 只是尽量不去想起而已。   待周楷走后, 她鼻腔一酸,眼泪便掉了下来。她决定放下那些事,也是跟过去的自己告别。   出嫁的前一夜, 周幼宁试穿了亲手绣的嫁衣。   一旁的江婶笑道:“好看, 好看。果然新娘子穿上嫁衣最好看。”   周幼宁只笑了笑, 去年她也曾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穿过嫁衣,不过那会儿她被下药昏昏沉沉,且那次非她本意,她当时并没有心情去欣赏自己究竟是丑是美。   她待要换下嫁衣,江婶却轻咳一声, 取出一本册子交给了她, 脸上带些笑意:“这个你拿去,放在箱子底。”   江婶在这边帮忙几个月,对家里的几个年轻人也挺喜欢。她对他们了解不多, 只知道是从江南来,也知道这个周姑娘无父无母,只有兄长,兄妹关系很好。如今周姑娘即将出阁,又无长辈提点。再看她那两个兄长,都是年轻不知事的。她看着也心疼,干脆托大一次,想给些善意的提醒,也算全了这几个月相处的情分。   周幼宁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好奇接过,准备打开来看看时,却被江婶一把按住。   江婶皱了眉,急道:“现在不能看,收起来,到洞房花烛夜再看。”   周幼宁一怔,瞬间明白过来。她脸颊红透,手足无措:“江婶儿,我,我知道的……”   “哎,我直接帮你塞箱底好了。”江婶说着果真拿起册子,小心放进箱底,笑道,“你身边也没长辈提点,我就多说几句。不要担心,也不要怕。皇上赐的婚,顶风光的一件事,你的好日子啊,都在后头呢。”   周幼宁笑笑:“谢你吉言啦。”   她自然也希望往后能越过越好。   明日就要成婚,周幼宁本以为她夜里会紧张得睡不着,还特意喝了点安神茶,没想到躺下没多久,她就沉沉睡去,且一夜无梦,直到次日清晨被叫起。   去年九月她被迫上花轿时,昏昏沉沉,睁开眼就是在花轿中,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毫无印象。但这次真正成亲,所有的细节,她都亲自体验且清清楚楚。   一大早,她就在江婶等人的帮忙下沐浴洗漱梳妆打扮。   梳头娘子和搀扶嬷嬷都是裴家那边请来的,周幼宁并不认得。不过她们对她恭恭敬敬、态度甚好。周幼宁一动不动,任由她们摆弄,口中听着她们不间断的夸奖声,她只管保持微笑就行。   繁复的发髻、庄重的喜服,待打扮好,也不知道梳头娘子怎样,周幼宁自己都累得不轻。   刚梳妆打扮好,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   江婶喜道:“是迎亲的队伍来啦!”   周幼宁闻言也松了一口气,她今日清早起床后就开始洗漱收拾,到梳妆打扮结束,水米未进,此时又累又渴,心内也顾不得矜持羞窘,只希望迎亲的队伍早一些到来。   她父母双亡,又无长辈在此。跪别父母、父母训话等步骤自然是省略了。   周楷背着她上了花轿,将她放进花轿后,他还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小声说了一句:“你可要好好的。”   从早上醒来一直到坐上花轿,周幼宁都很镇定淡然,还没有一旁的江婶激动。但此刻听到这句话,不知怎么,她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花轿走的极稳,她坐在花轿里,思绪篇飞。去年的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还会有今天的事情。   这半年多发生的事情于她而言,如同梦境一般,但又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今日来迎亲的裴岩,同样有种微妙的熟悉和恍惚感。   他去年代替二弟迎亲,新娘子还是同一个人,但是意义已完全不同。   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回了裴家。   新娘子下轿子、跨火盆、跨马鞍,一路直到华堂。   周幼宁心里清楚,这是要拜天地了。她头上遮着盖头,被人搀扶着依着司礼官的指令,三拜三起。   耳畔听到“礼成,送入洞房”后,她轻吁一口气,任由人牵引着往前走。   在裴家住过一段时日,她自认为对裴家还算熟悉,但可能是因为视线被遮挡的缘故,在拐弯处,她不小心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她的手下意识想去捉住什么,右手微动,手肘就被人稳稳托住。喜服并不单薄,可她还是隔着衣衫感觉到了手肘处的暖意。她清楚地听到裴岩在她耳畔,轻声道:“小心。”   这声音极轻,可周幼宁听在耳中,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她稳了稳身形,轻轻“嗯”了一声。   周遭的喧闹声几乎都听不见了。这一刻,她的心很平静,一步一步随着他往前走。   视线被遮挡,她估摸着方向,猜测前往的院落。   终于到了洞房。   喜婆子让他们坐下,唱着欢喜的撒帐歌。   周幼宁听得脸颊发烫,她猜想这会儿她肯定面色通红,不过好在她脸上敷有厚厚的脂粉,又有盖头遮盖着,也没人看出来。   “请新郎挑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周幼宁闻言瞬间屏住了呼吸,她只觉得头上一轻,喜帕被挑落,眼前视野忽然开阔起来。她下意识垂了头,却在听到一声轻笑后直接抬起了脑袋。   她刚一抬头,就撞进裴岩黝黑的双眸中去。他正望着她,眼中蕴藏着淡淡的笑意。仅仅是一个对视,她就红了脸颊,耳根也隐隐发烫。   她低头低的急,自然也没注意到裴岩通红的耳朵。   一旁的喜婆子嘴巧,不停地说着吉祥话。虽然她没看清楚新娘子脂粉下面的脸究竟是什么模样,但并不影响她将新娘子夸得国色天香,世间少有。   “对了,还没喝交杯酒呢。快快,交杯酒拿过来。”   喜婆子话音刚落,就有人呈了酒盏过来。   周幼宁端起了一杯酒,尽量平心静气,与同样端着酒杯的裴岩交臂。   两个人目光相触,还未饮酒,就有些许醉意了。她垂眸,避开他的视线,一杯酒下肚,她只觉得暖意由内而外,很快蔓延至全身。   “好了,礼成。”喜婆子笑呵呵道,“祝两位早生贵子。”   喜婆子等人退了下去,布置华美的新房只剩下了一对新人。而最后离开的喜婆子还很贴心地掩上了门。   随着那一声“吱呀”,周幼宁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然而她身后就是喜床。她这一后退,直接坐床上了。   人坐在床上后,她心里愈发紧张。   裴岩明显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嗤的一声轻笑。   他这么一笑,周幼宁反倒没那么慌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问:“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啊,就是高兴。”裴岩说着话,慢慢向她走了过来,并缓缓向她伸出了手。   周幼宁瞬间又被紧张所笼罩,身体僵硬,动都不敢动。——她并不怕他的,但今日是大喜之日,他们又在新房中喜床旁。时间地点,都极其暧昧,这让她对于他的靠近,不自觉紧张。   其实成婚当天,裴岩也难免会紧张一些,但见她竟紧张至斯,他那一点紧张,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他笑一笑,手在她头顶凤冠停下,轻声问:“这个怎么解?”   周幼宁这时明白过来,他是要帮她卸凤冠。她连忙伸出手去:“我自己来。”   她的手伸了上去,裴岩的手尚未离开。两只手不偏不巧碰在一处。周幼宁还没将手缩回去,就听到他认真道:“别乱动。”   裴岩小心翼翼取下了凤冠,又盯着她的脸看了看,问:“你用不用先洗把脸?”   周幼宁毫不犹豫点一点头:“用。”她虽然看不见,可也知道脸上涂了厚厚一层。   “嗯。”裴岩转身去屏风后端了一个铜盆过来,胳膊上搭了一块白色的巾帕,“唔,用我帮你洗吗?”   “不用不用。”周幼宁连连摆手。他给她端洗脸水她已经很意外了,哪还会让他帮她洗脸?   他拿来的物事倒还齐全,除了水和巾帕,还有一块不大的香胰子。   周幼宁弯腰净面,擦了擦脸。她看着盆中残水,都暗自心惊,也不知道洗脸前她的脸是什么模样。   裴岩倒了残水回来,微笑道:“还是这样看着顺眼一些。”   周幼宁瞧了他一眼:“我方才看上去很丑么?”   要知道,梳头娘子可是说她是她们见过的最好看的新娘子了。   一句“也不算丑吧。”已经到了嘴边,裴岩忽的想起什么,语气很坚定地回答,“不丑,只是我更喜欢你未加修饰的样子。”不等周幼宁说话,他就又问:“你饿不饿,我让人给你送些吃的?”   两人这般说几句话,周幼宁的紧张心情渐渐消散了一些。她点头:“是饿了,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哦,喝了一杯酒算不算?”   裴岩正要回答,外面王管家在外面直敲门:“侯爷,侯爷,论理小的不该在此刻敲门的。但是外面客人一直在找你,还有宫里来的贵客……”   京城旧俗,成亲当日,新郎都要去陪宾客的。裴岩让二弟代他陪了一会儿,但很明显眼下需要他亲自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67章 期待   “宁宁, 我得过去一趟,你先等我回来。”裴岩简单叮嘱了两句, 又让王管家送些饭食过来,这才匆忙离去。   他离开的突然,只余下了周幼宁一个人。她独自待在新房中, 正百无聊赖之际,忽听一阵极轻的敲门声。   紧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宁宁?”   “凝翠?!”周幼宁心里一喜,打开了房门, 果见凝翠拎着食盒站在门外。   一看见她, 凝翠就福了福身,笑道:“夫人。”   初见宁宁时,她唤她夫人, 当时是错的, 没想到兜兜转转, 竟又成对的了。   “饿坏了吧?侯爷让我给你送吃的。”凝翠轻笑着拎着食盒走了进来,顺手掩了门,“宫里来了贵客,估计侯爷一时半会儿也脱不开身,你要是不嫌烦, 我陪你说说话。”   “怎么会嫌你烦?你来陪我,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凝翠打开食盒,都是很简单很家常的菜肴。不过周幼宁这会儿饿了,觉得这简单的家常菜也很美味。   凝翠就在她身侧, 时不时地帮她布菜倒水。待她吃完后又撤下了残羹冷炙,这才同周幼宁闲聊说话:“家里的情况你都知道,我也不用同你细说了。侯爷和大小姐你都认识,二公子也是很好相处的人。”   周幼宁边听边点头,这些她自然都是知道的。   “对了,再过一段时间,我会随着二公子搬出去。”   “嗯?”周幼宁有些惊讶。   凝翠笑了:“皇上赐了府邸,还在修整中,待修整好了,肯定要搬过去的啊。我是二公子身边的丫鬟,自然是要跟着二公子的。”   周幼宁点了点头,心想也是。她随口问道:“那大小姐呢?”   “大小姐先在老宅啊,再过几年就到成婚的年纪了。”   两人闲话一阵,时间渐渐流逝,外面天色也有些黑了。   门外脚步声响起时,凝翠心知是侯爷回来了。她浅笑着起身,笑道:“那我先回去啦。”见宁宁似有要挽留她的意思,她笑得愈发灿烂:“不用我陪啦,自有侯爷陪你呢。”   一句话让周幼宁红了脸。   果然,凝翠刚打开门,就看到了门外站着的侯爷。凝翠福身道了一声恭喜,悄悄离去。   周幼宁见裴岩面色微红,还由别人搀扶着,她知道是喝了酒,连忙上前搀扶,想让她到床边坐下。待旁人退下,裴岩轻轻攥住了她的手,小声道:“没喝醉。”他笑了笑,双目清明:“不装醉不好脱身的。”   “真的?”周幼宁有些狐疑,她是第一次看到他脸色这样红,比刚进来时还要红一些。   此时烛光摇曳,两人离得很近,又是在床边。裴岩望着灯光下她不染脂粉的脸,心神摇曳,情不自禁低下头亲了亲她:“假的,看见你又醉了。”   他声音低沉,仿佛带着醉意。周幼宁脸颊红透,心跳一阵加速,也不去直视他的眼睛。她明明只喝了那杯交杯酒,可此时好像也喝醉了一般。她稳了稳心神,只拿手推了推他,小声道:“你先去洗啊。”   这声音与平时似是不太一样,有种说不出的娇柔。   裴岩一怔,继而一笑,心情甚好:“好啊。”   他笑着去了屏风后,周幼宁则望着燃烧的红烛,有点发怔。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她越发紧张起来。   才过得不一会儿,她身后便有脚步声响起,扭头一看,正是已沐浴过后的裴岩。他换上了寝衣,眉眼看上去比平时柔和许多。   “想什么呢?”裴岩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   周幼宁只回答了一句:“不想什么。”话没说完,人已被他抱进怀里去。她微惊,“呀”的低呼出声,但很快她又意识到好像这也没什么。他们已成亲了,是夫妻,夫妻间本就该亲密一些。   这想法让她脸颊有些热,但她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窝在他怀里。   裴岩怕吓着她,声音很温和:“你别怕,我们先说说话,我不做别的。”   “想说什么?”周幼宁小声嘀咕,“我没怕啊。”   “说什么都行。”裴岩有点心不在焉,一面说着一面手指勾着她的发梢,暧昧地缠绕在指间,“比如说,你可以猜一猜,我有没有想你……”   他的呼吸就在耳边,周幼宁只觉得热浪从耳畔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的手足有些无力。她想说些什么,但刚一偏头,唇已被封住。   这一次的吻不同于上一次的浅尝辄止,周幼宁心脏漏跳了一拍,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等这个吻结束,她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在床上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不受她的控制了。   迷迷糊糊中,她心里倏地闪过一个念头:骗子,说好的先说说话,什么都不做呢?   床幔悄悄落下,红烛仍在尽职尽责地烧着。   等再次醒过来时,已是天光大量。   周幼宁一睁眼,就看到裴岩正侧着身子以手撑头看着他。   他心情甚好:“醒了?用不用再睡一会儿?”   周围的光亮让周幼宁有些心慌,她没好气道:“还睡什么啊?也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   “慌什么?”裴岩倒是不急,“又不需要给长辈敬茶,你想睡到什么时候都成。昨晚累着了,你是得好好歇一歇。”   “你还说。”听他提到昨晚,周幼宁脑海里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一些画面,她脸颊瞬间变得通红,瞪了他一眼,小声道,“都怪你。”   裴岩只是笑,并不反驳:“是是是,怪我,怪我。”   见他这般好说话,周幼宁反倒不好说什么,只是又瞪了他一眼,准备穿衣起床。   “来,为夫服侍娘子更衣。”   周幼宁眼皮抽了一下,没有说话。刚认识他时,觉得他寡言罕语,后来又以为他是个正直可靠的好人,再后来发现他在相处中也有自己的心机。而成亲以后,她发现她之前认识的并不是全部的他。不过,这样好像并不惹人讨厌,反而会让她内心有点小小的欢喜。   ——这个样子的他,恐怕也只有她能看到了吧。   等他们收拾停当来到厅堂时,裴逸和裴瑶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周幼宁一眼就看见了似笑非笑的裴大小姐。两人四目相对,周幼宁先红着脸移开了视线。   “大嫂。”裴瑶站起身,笑嘻嘻打了招呼,似是刚看到裴岩一样,又慢悠悠唤了一句,“大哥。”   裴岩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周幼宁则将准备好的礼物递了过去。   裴瑶笑吟吟接了。   裴逸也在他们进来时站起了身。他目光落在周幼宁脸上时,怔了一瞬,很快又移开了视线。待周幼宁看过来时,他神情恭敬,微微含笑,唤了一声:“大嫂。”   周幼宁稳了稳心神。虽然她听说裴二公子的名号已经很久,也曾经和他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亲眼见到他本人,还是第一次。   从长相上看,裴二公子与长兄有些相似,又有点像裴大小姐。可能是面善的缘故,直觉告诉周幼宁,他应该不难相处。   周幼宁很认真回了一礼:“二弟。”   礼物也早已备好。   裴逸含笑接过,又说声恭喜道了谢。   他没有告诉她,他似乎曾经见过她。不过现在说这些话,没有什么必要。   周幼宁先时担心过自己与二公子见面会尴尬,但事实上裴二公子的表现让她很自在,并没有丝毫不适。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也是,她与二公子之间确实没有旁的关系。现在对她而言,他只是裴岩的弟弟。   一家人吃罢早饭后,王管家带着家中几个管事来拜见大夫人。   众人恭恭敬敬,态度甚好。   周幼宁扭头看了裴岩一眼,先前的那些小小的担心几乎烟消云散。   这是她新婚的第二天,她随着裴岩见了裴家人,接受下人的拜见,又去祭拜了裴家父母以及先祖,对接下来的生活,她心中充满了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么哒。 第68章 番外:相偕   成婚以后的日子对周幼宁而言, 似乎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相较之前做姑娘时要稍微忙碌一些。   婚后第九天上, 先前裴二公子派去南疆的人回来了。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个陌生的姑娘。   那姑娘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皮肤微黑,难掩容颜俏丽。言行举止与中原女子略有不同, 显得更加天真烂漫一些。她和裴逸极为熟稔,在看到周幼宁时,她脸上明显闪过异色,扭头就道:“小鱼!”   周幼宁微怔, 有些不解。   而裴逸则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我当时不记得前尘往事, 她随口给取的名字。”他轻轻拉了一下那个南疆姑娘的衣袖,小声道:“舟舟,这是大嫂。”   “大嫂”二字, 他咬的极重。   “大嫂?”舟舟迟疑了一会儿, 点一点头, “哦,哦哦,大嫂啊。”   周幼宁不知何故,但还是回以微笑:“舟舟姑娘好。”   舟舟脸颊鼓鼓的,轻轻“嗯”了一声, 没有再说话, 只拿眼睛瞅着裴逸。   裴逸笑笑,有些无奈,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稍后慢慢跟你说。”   舟舟轻哼一声, 扁了扁嘴,算是答应了。   周幼宁刚安顿好舟舟姑娘,正自歇息,忽然有下人前来禀报:“宫里来人了。”   “什么事?”周幼宁如今也知道裴家与宫里关系密切,所以并不觉得奇怪。   “是太后身边的公公,召夫人进宫叙话。”   “我?”周幼宁有些意外,她见过高太后一次,但那次的经历并不美好。如今再次听到太后传唤,她不免又紧张起来。   不过紧张归紧张,太后下令了,她还是要去拜见的。而且她现在已经进了裴家,逢年过节,按照规矩,也要去拜见太后的,不可能永不进宫。   “我知道了。”周幼宁理了理心神,“我这就去。”   裴岩今日不在府中,周幼宁只让人打了招呼,就更衣随宫里来的人进宫去了。   可能是之前经历过一次,周幼宁此番进宫,比上次要镇定得多。   她跟着小太监进了太后所住的宫殿。等了许久之后,才听到了一个尖利的声音:“太后传召周氏。”   周幼宁有些恍惚,这一幕似乎和记忆中的一幕完全重合了。是以在进宫面见太后这要紧关头,她竟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唇角。   她随太监入内,恭恭敬敬行礼。直到身子发酸,她才听到了太后那句:“平身吧。”   周幼宁谢恩起身,心想,太后的习惯还真是从未变过。   “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周幼宁依言抬头,平视着太后。   她听到一声极清晰的抽气声。   高太后惊讶极了:“怎么是你?你不是,你不是……”   周幼宁神情不变:“太后。”   “庭萱,你看。”高太后直接站起身来,又看向表妹,“竟然是她!”   陪着高太后的那个少女,周幼宁并不陌生,也是之前见过一次的杜庭萱。   杜庭萱一直仰慕裴岩,苦于没有机会接近。本来还想着创造机会,却不想他娶了一个江南女子。一腔心事付诸东流,杜庭萱不免伤心难过。   高太后无事可做,又心疼表妹,就想着将裴岩的夫人召进宫里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这一看不要紧,竟然是个熟人。   杜庭萱也惊讶极了,伸手指着周幼宁:“你,你是周氏?”   周幼宁略一思忖,也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声音很轻:“我是姓周。”   “你,你……”杜庭萱有些想哭,“你不是裴逸的夫人吗?你,好不要脸!我知道了,肯定是在裴家守寡时,你故意勾引裴公子。你真是,一个寡妇还想着勾引人……”   她原想着裴岩的夫人或许自有过人之处,才会让对京中闺秀一个都看不上的裴岩选了个来自江南的姑娘。她哪能想到,他娶的是个故人,还是身份有些尴尬的故人。   她又气又急,往日的端庄贤淑这会儿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心里想到什么,都一个劲儿往外说。   周幼宁心头有火,她来之前就猜到了今日进宫估计不会有什么好事,但是也没想到太后的表妹会这般直接羞辱。   但她也不愿就这么接了脏水,她沉声道:“杜小姐慎言,这是皇上赐的婚事。杜小姐是对皇上的决定有所不满吗?”   “皇上赐的婚事怎么了?”杜庭萱气得眼圈通红,“皇上又不知道你们的龌龊事!”   高太后皱眉:“庭萱,不要胡说!”   可以不喜欢周氏,但不要牵扯皇帝。那是九五之尊,不是能随便议论的。   杜庭萱自忖有表姐撑腰,又是在太后的宫殿中,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直视着周幼宁:“我没有胡说!做了什么,她自己知道!”   她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声音忽的响起:“哦?她知道什么?杜小姐说给朕也听一听?”   在场众人俱是一怔。   而年轻的皇帝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高太后有些许尴尬:“皇上来了,怎么也没人通传一声?”她看向皇帝身后,还看到了裴岩与裴瑶兄弟。   “太后不要怪他们。”皇帝笑了笑,“有人通报的话,朕怎么还能看这么一出好戏?朕倒不知道,杜小姐这么大威风,对诰命夫人指指点点也就罢了,对朕也有些意见。”   今日下朝之后,皇帝与裴岩议事结束,忽然裴瑶求见,说是太后召见了大嫂。   见裴家兄妹担心,皇帝便一道过来看看。还未进内殿,就听到了杜庭萱的话。皇帝用眼神制止了要通报的丫鬟,大步走了进来。   皇帝这话就有些严重了,杜庭萱匆忙下跪:“臣女不敢。”   因为皇帝平日的尊重,高太后跟他关系倒还不错。她笑笑,有心为表妹求情:“皇上,庭萱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有质疑皇上的意思。”她迅速转了话题:“对了,方才听皇上说诰命夫人?”   “是啊。”皇帝神情不改,“朕刚封的。一品侯爷的夫人,是该给个诰命,省得在皇宫里都能被人欺负了去。”   周幼宁微愣,下意识望去,却见裴家兄妹齐齐给她使眼色。她会意,笑笑,连忙行礼谢恩。   她心下了然,皇帝这是公然给她撑腰,也是明晃晃给太后表姐妹没脸。她不由地心下感激。   皇帝又笑问高太后:“是太后对这桩婚事有其他意见?”   高太后正要回答,忽然注意到他虽然是笑着,但眼中并无多少笑意。她心中一凛,猛然意识到自己今日犯了大错。   这是皇帝赐的婚,她若真说有意见,无疑是打皇帝的脸。她是太后不假,可她并非皇帝生母,娘家也靠她提携,不能给她助力。她的一切尊荣很大程度上都依赖皇帝。   她定了定神,干笑了一下:“怎么会?皇上做什么决定,自有你的道理。”她说着又转向表妹,“庭萱,还不快向裴夫人道歉!”   杜庭萱心中虽有不服,但此时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同周幼宁施了一礼:“对不起,裴夫人,方才是我一时冲动,出言不逊了。”   待她行完礼,周幼宁才“嗯”了一声。   皇帝笑了笑,双手负后:“太后如果觉得无聊,可以让宫女太监陪着说话解闷,也没必要经常召旁人进宫,免得受到冲撞。”   高太后微怔,神色蓦的一变,一时也不知道皇帝这话是暗示要断她交际还是单单只提醒她,不许让表妹再进宫。她扯一扯嘴角,轻声道:“哀家正有此意呢。哀家有些乏了,想歇一歇了。”   众人纷纷告退,包括杜庭萱。   周幼宁自离开太后的宫殿后,就向皇帝连连道谢。   皇帝不甚在意:“表嫂谢朕还不如多谢谢表哥和瑶瑶。”停顿了一下,他又道:“如果真想感谢,以后不妨帮朕多多美言几句。”   周幼宁尚未说话,裴瑶先已红了脸,在皇帝胳膊上轻轻拍了一下。   他们几人不觉得怎样,跟在他们身后出来的杜庭萱已经瞪大了眼睛。   裴岩皱一皱眉,轻声道:“这事儿以后再说。”   杜庭萱目光落在裴岩身上,有片刻的怔忪。这毕竟是她仰慕了好久的人。虽然他已娶妻,她知道再无可能,但这会儿机会难得,有些话她如果不说,就再没机会了。   眼看着他们就要离去。她忽然提高了声音:“侯爷请留步!”   “嗯?”裴岩注意到妻子被他牵着的手似有收回之势。他稍一用力,握得更紧了一些,在她耳边低声道,“怎么?”   “没事,我就是想知道她找你做什么。”周幼宁不傻,也清楚这位杜小姐的心思,只是不知道裴岩是否清楚。   想到这里,她不免微微有气。说到底,今日之事还是他惹来的。   两人一起回头。   追上来的杜庭萱深吸了一口气,她脸颊微红,眸中似藏有万千心事,话已到嘴边,却有些犹豫:“侯爷,我……”她狠狠心,终是换了一个问题:“侯爷,你为什么要娶她?你知不知道……”   这种场景,似曾相识。裴岩年少时也曾被人当街拦下。不过那时的他并不理会,这会儿一偏头,却见妻子正似笑非笑看着他,似乎对他的答案很感兴趣。他脑海中有光亮闪过,将妻子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这才回答:“既然姑娘问起,那我不妨实话告诉你,这婚事是我求来的。”   “什么?”杜庭萱下意识后退。   裴岩笑了笑,神情认真:“我对她一往情深,自然要娶她为妻。”   说这话时,他目光落在周幼宁身上。   杜庭萱眸中闪过愕然。这个答案是她不太能接受的,她不死心又问了一句:“是不是她勾引……”   裴岩神情一变,眸光转冷:“姑娘慎言!”   他眼中倏然闪现的冷意让杜庭萱心中畏惧,她低了头,嘴唇蠕动,却没再说话。   裴岩也不理会她,直接携了周幼宁转身便走。   走出许久后,裴岩忽然低声道:“其实勾引是有的……”   “什么?”周幼宁下意识反驳,“我哪有?”   裴岩失笑,在她耳畔道:“不过是我勾引的你,可惜当时没有成功。没办法,只得成亲,用婚事把你一辈子绑在身边慢慢来了。”   周幼宁闻言不由地轻笑出声,在他手心重重掐了一下。   抬头看向天空,只见空中云朵快速飘过。周幼宁勾了勾唇角,又看了看身侧的人,心想,一辈子啊,一辈子这么长,就这么携手走下去,好像也很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正文已经完结了啊。   只差几个番外了啊。 第69章 番外:裴逸   裴逸又做梦了。   他受了重伤,再醒来时, 已经不记得前尘往事, 连现在用的名字都是这个叫舟舟的姑娘随口取的, 叫“小鱼”。   这一段时日, 他得舟舟姑娘照顾, 两人日渐熟悉亲近。舟舟父母早逝,一直独自生活。   她几次问他, 要不要留下来,他都不敢答应。   对于这个天真爽朗的姑娘, 他并非没有好感,但他不知道自己之前是谁, 家中是否已有妻小,自然也不能给她任何承诺。   近来他时常做梦,梦里的画面跳跃而不连贯。有时是正在砍杀的疆场,有时则是另外一个地方。   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姑娘声音冷漠:“让我履行婚约也可以, 除非你也能得个侯爵!”   这个姑娘在他梦中出现许多次, 可他始终看不清她的脸。   这是第一次他的梦里多了一些东西。先是他在水里救了一个人,后来似乎是在一个陌生的庭院中,他远远看到她一闪而过, 当时怔了一瞬后,才猛然意识到那人是她。   再之后画面急转, 她声音冷漠:“让我履行婚约也可以,除非你也能得个侯爵!”   他从梦中惊醒,还清楚地记得梦中人的面容。她从庭院中匆匆走过, 容颜娟秀,温柔美好。   他缓缓阖上双目。既然睡不着,他干脆披衣下床,找了纸笔,画出她的模样。   他虽然不记得旧事,但画画的本事似乎没有忘掉。寥寥几笔,就大致勾勒出她的面貌。   不过他盯着看了许久后,并没有想起更多的事情。   但这幅画像没过多久,就被舟舟给看到了。当然,他也没刻意避着她。   “她是谁?”舟舟直接问。   “我不清楚,她在我梦里出现过几次。如果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我们应该有过婚约。至于那婚约是否作数,我也不能断定。”裴逸如实回答。   “所以你会娶她了?”舟舟声音尖利。   “我不知道,我梦到的不多。”他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得了侯爵,娶了那个姑娘。   舟舟恼怒,狠狠顿足,重重哼了一声,掀帘而去。   裴逸知道她生气了,他想追过去,但走了几步后,又停下了脚步。如果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他在不明真相之前,更不能给她任何承诺和幻想了。   舟舟气性大,但她的火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没过多久,就又板着脸问他,究竟想喝什么口味的汤了。   裴逸失笑,又不由地心生怅然。   好在这种记忆全无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自从他那晚他梦到一些场景后,那些被尘封的回忆渐渐都记起来了。   他知道自己是裴家二公子裴逸,知道自己来自京城了,也知道了自己与梦中那个姑娘的纠葛。   她叫宋元婧,失足落水被他救起。当时两人衣衫湿透,他也不敢细看。两家因此而定下了婚约。但是真正记住她的相貌是后来的事情了。   他去宋家拜访时,恰逢她匆忙走过,但时间极短,连话都没说上一句。   虽是匆匆一瞥,可她的温柔美好却给了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初时他觉得这婚约草率,是事出有因,不得不定的。   可那会儿他觉得娶她为妻也挺好。可能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他擅长丹青,就依着记忆给她画了画像。   她以后会是他的妻子啊。如无意外,他们会携手一生。   婚事定下后,两家也有走动,但他们两人直接的接触并不多。毕竟订了婚的男女在婚前不宜过多见面。   后来裴家接二连三出事,渐渐势败,宋家并未退婚。他更是认定了她是他携手一生的人。   然而她却告诉他,除非他有侯爵,否则绝不履行婚约。   他终究是年少气盛,又恰逢南疆有人作乱。他干脆辞别小妹,去了战场。再后来身受重伤,记忆全无,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如今既然想起旧事,自然得赶紧回家里去。他下落不明,也不知家里人该担心成什么样。   虽然那些往事对他而言,有种恍如隔世感,但他总得让家里人安心。   听说裴逸要走,舟舟不免依依不舍。他临走之际,她也不看他,只将头扭到了一边:“我不会找你的,我绝不会去京城找你。除非你来接我!”   听她已经带上了哭腔,裴逸心中酸涩,却只能应了一声:“嗯,我知道。”   他翻身上马,听到她在身后一声声地喊他“裴逸”。   这是她在他恢复记忆后,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私心里希望,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裴逸没有回头,策马离去。   离京城越近,他听到的关于他的事情就越多。他听说人人都以为他死了,他被追封为侯,他与宋小姐已经举行了冥婚……   他不敢再耽搁,行的更快了。   真正回到裴家之后,他才从兄长和小妹那里得知冥婚一事的真相。得知宋小姐已另嫁,他们再无任何关系,他悄然松了一口气。至于那位被迫代嫁的周姑娘,已经自证身份离开了裴家。   既然他身上没有婚约,那么他可以坦然面对他心里的那个姑娘了。   裴逸与家人商议,要接舟舟进宫。大哥与小妹并未反对。   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对许多事情的都看得淡了。是以,当他得知大哥要娶那位周姑娘为妻时,他也仅仅只是愣怔了一瞬,很快就道了一声恭喜。   两情相悦并不容易,何况他和周姑娘原本就没什么。   不过真正到了大哥成婚的次日,他亲眼见到大嫂时,还是愣住了,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一些画面。   宋家的庭院中,一个姑娘匆忙走过。惊鸿一瞥,他记住了她的模样,还讲她的相貌画在了纸上。   他也曾不解过,为什么后来再见她时,隐约觉得好像与记忆中不太相同。他想可能是那天匆匆一瞥,他看的不甚清楚,或是女大十八变,她的相貌略性情都略微有了变化。   然而今日看到周氏,他脑海里忽的浮上一个念头:那年他在宋家庭院中看了一眼的人,是不是她啊?   她与宋小姐容貌相似,却并不相同。他画像中的人也是像她多一些。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并未说出口,而是笑了一笑:“大嫂。”   他想,当日的真相是什么样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大家以后都会很好很好的。   他要做的,是等他的姑娘到来。欠舟舟的承诺和未来,该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