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我家夫君惹不起》 作者:秦灵书   文案:   一场家中变故,迫得林妙音千里迢迢来到盛京求助。   谁知,那个据说在盛京做大官的“夫君”,竟是大权在握的神武侯。   如愿见到夫君,夫君非但不认她,还将她当做刺客。   林妙音以为这是男人负心的套路,却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她的夫君有双重人格!和她互许终生的是第一人格!   对于这桩婚事,第二人格不想认,也不愿认。   林妙音只好偷偷摸摸背着第二人格和他谈恋爱。   直到有一天,第二人格伪装成第一人格,   林妙音对着他亲亲抱抱举高高。   第二人格:!!!   披着马甲的第二人格,想尽办法拆散两人的感情,   却在日复一日的甜蜜相处中,还是没逃过“真香定律”。   不知不觉,他已爱林妙音入骨。   更令他欣喜若狂的是,林妙音就是他那个苦苦追寻八年的白月光!   *   神武侯有双重人格,同为一人,向来都是合作无间,   唯独在林妙音这件事上出现了分歧,   为了独占林妙音,他们不约而同生出抹杀彼此的念头。   男主:#自己成了自己的情敌肿么办#   女主:#扒一扒我那日常精分的夫君#   阅读需知:   1、男主真人格精分,一个温柔,一个凶残。   2、女主娇软甜万人迷。   3、架空,男女平权,勿考据。   4、分裂病症设定乃写文需求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主角: ┃ 配角: ┃ 其它:宠文、精分男主 ======================== 第1章   天色微亮,紧闭了一夜的城门在天光下缓缓打开,从城外走进来一名红衣少女。   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脸的风尘仆仆,却难掩秀丽之色。   只见她纤腰紧束,腰间坠着一只金色的小铃铛,随着她的走动,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   少女名唤林妙音。   一路从洛城赶到京都,用了她大半个月的时间,还是快马加鞭过来的。   她的那匹马是从一名客商手里买过来的,到了京都五十里外的一处城郊,忽染疾病,没能再站起来。   剩下的五十里路,林妙音不得不靠着双腿走了过来。刚到京都,正好赶上城门大开。   她抹了抹满脸的尘灰,踏进大燕国最繁华的城市——盛京。   街道两旁不少商贩已经吆喝起来,晨光中,热气蒸腾,处处都是食物的香气。   腹中空空,传来咕噜噜的叫声,她按了按肚子,感到一阵饥饿。   赶了一夜的路,还没来得及吃早饭。   林妙音解下腰间的钱袋,放在手心里数了数,不由得蹙起眉头。只剩下十几个铜板,盛京物价高,看来钱要省着花了。   还好,她已经到了盛京城,只要找到夫君,就不愁没银子花。   她的夫君在盛京城里做大官。   做的是什么样的大官,却没来得及问。他们虽有明月为证,拜了天地,但林妙音从未想过,要跟着他去盛京城享福。   要他以身相许,报答救命之恩,不过是个玩笑话罢了。   若非家中出了一场变故,养父养母与兄长皆身陷囹圄,她也不会千里迢迢地赶来盛京城寻他。   林妙音从钱袋子里摸出两个铜板,走到一处卖粥的摊子坐下,扬声道:“老婆婆,一碗粥,一碟子酱菜。”   “姑娘稍等。”老妇人应了一声。   片刻后,老妇人端上来一碗白粥和一碟子酱菜。   白粥熬得浓稠,热气里泛着大米的清香。酱菜是老人家亲手腌制的,切得细碎,用辣子拌了,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林妙音拿起汤匙,低头搅拌着白粥。   现在时间还早,这里只有她这一个客人。老妇人忙了一会儿,用围裙擦擦手,在她对面坐下了。   “姑娘,听你的口音,似乎是外地人。”老妇人见她面色和善,忍不住开口搭话。   “我从洛城赶过来的。”   “洛城?哟,那可远了罢。一个姑娘家,走过来真是不容易。”   “是呀,累死了一匹马。”   “怎么一个人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老妇人颇为关切地问道。   “我来找我夫君的,他在这里当大官。”林妙音舀了一勺子热粥,搭配着酱菜,吃得津津有味。   “这盛京城当大官的多了去了,不知你夫君是哪一位大官?”老妇人满脸好奇之色。   这少女一身清贫,若夫君真的在当大官,怎会让她沦落至此,只怕是年纪小被人骗了。   林妙音仰起头来,正欲答话。忽然,一阵震天响锣鼓声传来。   她惊讶道:“发生了何事?”   “是神武侯出行,他这些年来得陛下青睐,每次出行都会鸣锣开道,以免不长眼的闲人冲撞了这位高贵的侯爷。”   林妙音“哦”了一声,继续喝粥。   随着锣鼓声越来越近,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从摊子前走过。   那是一支军队,队伍整齐划一,走在最前面的人身着一身华贵的紫衣,骑在一匹雪白的骏马背上。他手握着缰绳,目不斜视的从长街走过,威风极了。   林妙音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掠过,手中动作一顿,汤匙“啪”的一声落回碗里。   “那就是我夫君!”林妙音叫了一声,放下铜板,追上了队伍。   队伍很长,人很多,她追在队伍的末尾,怎么也挤不到前面去,不由得高声喊道:“萧承煜!萧承煜!是我,我是林妙音!”   走在队伍后面的士兵猛地听到神武侯的大名,面色一变,拦住了她,厉声道:“混账东西,侯爷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   林妙音眼看着萧承煜的马越走越远,又蹦又跳,朝他挥着手:“萧承煜!你回头看看我,我是林妙音,你不记得了吗?我们拜过天地的!”   隐隐约约感觉到那高坐在马背上的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但也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很快他便移开了目光。   “走开,再在这里闹事,小心抓你去蹲大牢!”士兵凶恶的警告道。   林妙音满面讶然之色:“不可能呀,他明明看见我了,难道是离得太远,他没有看清?”   想到此处,她足下一蹬,踩着那士兵的肩膀,凌空飞起来。   她小时候曾跟着一名高人学过几天武功,虽然上不了什么台面,自保还是可以的。   她身形轻盈,踩着士兵们的肩膀朝着萧承煜掠去,并且高声呼道:“萧承煜!”   就在她快要接近萧承煜的时候,凌空飞来一支袖箭,“咻”的一声,那支箭穿过她的肩胛骨。   肩头猛地传来一阵剧痛,林妙音身形一歪,从士兵的肩头摔落下来,摔倒在地。   鲜血顺着她的肩膀流淌,很快便濡湿了她的衣裳。箭头应该抹了麻药,不多时,林妙音便感觉一阵昏昏沉沉的,她挣扎了两下,终是抵不住药力,眼前一暗,意识沉入黑暗中。   “侯爷,您受惊了。”跟在萧承煜身边的白衣男人收回手臂,欠身道。   “发生了何事?”萧承煜勒住缰绳,脸色沉了下来。   一名士兵从后面小跑着过来,瑟瑟发抖地跪在萧承煜面前,低声道:“回侯爷的话,方才那小娘子自称认识您。”   萧承煜遥遥地看了地上的林妙音一眼,那少女浑身染血,仰躺在地上,衣衫破破烂烂的,秀丽的一张脸上堆满尘灰。   是个小美人,只可惜他见惯美人,这样的姿色盛京城里也不少。   “不认识。”萧承煜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士兵从她的身上取下包裹,递给谢飞鸾,也就是方才拿袖箭射伤林妙音的白衣青年。   谢飞鸾将包裹打开,包裹里没有什么东西,不过几件破旧的衣裳和几本诗词。衣裳是地上那姑娘的,因洗了太多次,有几分发白,袖口处还打了补丁。   谢飞鸾看过,将包裹递给萧承煜,萧承煜有些嫌弃地扭过了头,冷声道:“扔了。”   “那人也扔了?”谢飞鸾笑吟吟地说道。   “本侯怀疑她是刺客,先关押起来,再行审问,务必要问出她幕后之人。”   谢飞鸾啧啧叹着:“是个小美人呢,这落到你手里,真是辣手摧花。” 第2章   “哗啦”一盆冷水泼在林妙音的头上,将林妙音的意识从黑暗中扯了回来。她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的视线中,隐约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林妙音揉着额头坐起,立时从肩头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这剧痛令她清醒过来,眼前的视线也清晰了几分。   立在她面前的是个白衣青年,青年身形颀长,满面含着微笑,正盯着她细细打量着。   林妙音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很快便记起,这个男人当时跟在萧承煜身边,就是他用袖箭暗算她的。   她捂住肩头的伤处,警惕地往后挪了两步,清亮的一双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四处都是阴森森的,只有墙上的灯发出幽暗的光芒,地上铺着干草,干草下方依稀露出潮湿的地面,又黑又大的蟑螂在下面爬来爬去。   竟是用来关押犯人的监牢。   “你是谁?承煜哥哥呢?”林妙音抬起眸子,狠狠瞪了一眼白衣青年。   从青年的口中传来一声轻笑,他俯身在林妙音面前半蹲下,饶有兴趣地道:“你唤他承煜……哥哥?”   林妙音见他一脸笑眯眯的温和表情,戒备不减,反而更增。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是个笑面虎,不好惹。   “我叫谢飞鸾,是侯爷的谋士。侯爷命我前来,逼问你幕后主使之人。”谢飞鸾用手抬起她的下巴,笑容更深了一些,“说吧,谁派你前来刺杀侯爷的?”   “……你们当我是刺客?”林妙音恍然大悟,立即摇头,“我不是刺客,我叫林妙音,是来找承煜哥哥的。你把我的名字告诉他,他就知道我是谁了。”   谢飞鸾扬声唤了一人进来,他在那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后,那人点点头,小跑着出去了。   那人走了以后,谢飞鸾在桌边坐下,眼睛却一直在盯着林妙音,眼底闪烁着古怪的光芒。   林妙音戒备地与他对视着。   谢飞鸾笑道:“听你的口气,似乎与侯爷相熟。你和侯爷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拜过天地,是他的结发妻子。”   谢飞鸾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忍不住捂住了肚子。   “我没有骗你。”林妙音皱了皱眉头。   她知道他不信,她一个平民,居然是神武侯的结发妻子,说出去谁都不会信的。她和萧承煜拜天地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就是神武侯。若她早些知晓他的身份,必然不会提出要他以身相许的条件。   “有何为证?”谢飞鸾终于不笑了,他的表情严肃起来。   “有狼牙为证。”林妙音低头在腰间摸了摸,摸出了一个用绳子串着的狼牙。   萧承煜将狼牙交给她的时候说过,这是他打下的第一头狼,狼牙是他的战利品,之于他有着不一样的意义。他以狼牙作为信物,许她一生一世的誓约,必不违背此誓约。   看到狼牙的一瞬间,谢飞鸾的面色变了。他冲到林妙音面前,想拿那颗狼牙,林妙音快速地合起手掌,警觉地盯着他。   “这颗狼牙怎么会在你这里?”他还记得,萧承煜发现这颗狼牙不见的时候,大发了一顿脾气。整个神武侯府的人上上下下都找遍了,怎么都没找到这颗狼牙。   莫名失踪的狼牙居然这个少女手里。   “这是承煜哥哥给我的定情信物。”林妙音将狼牙紧紧握在手里,扬起脸说道,眉间不自觉地露出几分自豪。   “老实说,我现在有点相信你的话了。”谢飞鸾的表情很怪异。   手握重权的神武侯,跑到乡下和一个布衣少女成亲,说出去,实在诡异。   不过,谢飞鸾很快记起一件事,那就是在半年前,萧承煜曾失踪过一段日子。后来,他们在洛城的附近找到了他。   “你和他是什么时候成亲的?”谢飞鸾问。   “半年前。”   时间对上了!谢飞鸾一拍大腿,又问:“你从何而来?”   林妙音不大想同他唠嗑下去,却还是老实的回答:“洛城。”   地点也对上了!谢飞鸾又拍了一把大腿,面露激动之色。这个少女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就在他准备深问下去的时候,之前出去的人又小跑回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谢飞鸾面上的激动之色慢慢隐下去,脸上的表情又变得很怪异。他摆摆手,示意那人退出去。   “方才侯爷命人前来回话,说不认识什么叫做林妙音的女子。”谢飞鸾沉声道。   “不可能!”林妙音激动地大叫起来,却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疼得她脸色一白。   她按住了伤口,摇摇头:“他怎么会不认识我?我们可是拜过天地的,有明月为证,狼牙为信物。他不能如此无赖……”   林妙音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萧承煜与她拜过天地一事,她本就没放在心上,这次若不是养父母出事,她也不会厚着脸皮来盛京寻他。   他是做大官的,她不会借着他攀上高枝,她本打算此事了结后,就和他说清楚,断了这段姻缘。   没想到,萧承煜根本不认她。   她的心像是一下子沉入了寒潭中。   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既感觉到失望,又感觉到愤怒,还有那么一丝丝心痛……   在她的印象里,萧承煜温文尔雅,君子端方,不会是这般言而无信之人。   “侯爷又怎会说谎。”谢飞鸾同情地看她一眼,“对着你,他没必要说谎。”   他的意思是,萧承煜和她的身份天差地别,若要甩掉她,没必要用这么卑鄙的手段。   “说吧,侯爷的狼牙你是从何处偷盗而来的?”谢飞鸾站起身来,神色冷了下来。   “我没有!”林妙音眼角泛红,眼睛酸酸的,已有了泪意,她用力地摇着脑袋,“不是我偷的,你们不能这样冤枉我。你让萧承煜过来,我要和他当面对质。”   她是身份低微没错,但她决不允许这样的诋毁,不是她偷的,就不是她偷的,打死她,她也不承认。   “侯爷是怎样高贵的身份,岂是你说想见就能见到的。”谢飞鸾淡淡说道。他蹙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声音很轻很柔,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残忍,“既然你冥顽不灵,看来只有用刑了。”   林妙音一怔。   “来人。”谢飞鸾高声唤道。   走进来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将林妙音从地上扯起来。林妙音疯狂地挣扎起来,挣扎间,一直被她紧攥在手里的狼牙“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颗狼牙是她的心头肉,她立时挥出掌风,与两名侍卫对打起来。   一身的手脚功夫施展开来,面对侯府中的两名侍卫,竟然不落下风。林妙音神色大喜,蹲下身去,去捡地上的狼牙。   她的手快要触及到那颗狼牙时,一只穿着紫色长靴的脚蓦地伸出来,踩住了狼牙。   林妙音的动作顿住了,仰起头来,视线渐渐往上移,落在来人的脸上。   那是一张俊美如玉的脸庞,脸庞的轮廓棱角分明,笑得的时候,眉眼堆满温柔之色,如春风拂面;不笑的时候,一双黑眸冷若寒星,看一眼便叫人不寒而栗。   萧承煜。   就算再隔上一个世纪的光阴,林妙音也不会忘记这张脸。   从前萧承煜对着她的时候,总是眉眼弯弯,眼底像是盛了四月的日光,又像是春日的湖水波光荡漾。   是他,但又不像他。   眼前这个萧承煜一身冷冽的气质,眉目之间堆霜砌雪,看着她的时候,眼底是冷的,没有任何感情。   若非相貌一模一样,她几乎要以为,眼前这具壳子里换了一个灵魂。   看着林妙音怔愣的表情,萧承煜皱了皱眉头,心头感觉到几分不舒服。他移开目光,转头斥责一旁的谢飞鸾:“看来你‘怜香惜玉’的老毛病又犯了。”   谢飞鸾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连忙抱拳:“属下不敢。”   他方才见林妙音所使的功夫有几分精妙之处,一时之间看呆了,倒也忘了出手阻止她。   他惊讶地看了萧承煜一眼,没有想到他会亲自现身地牢中。   林妙音本想着,等萧承煜来了,她就把狼牙扔在他的脸上,当面问他,是不是打算不认账了?可是面对着这个一身寒意的萧承煜,她质问的话噎在喉咙里,怎么也问不出来了。   面前这个萧承煜根本不是她在桃花谷中认识的萧承煜。   她怔怔地收回手,默默的往后退一步。   萧承煜移开脚,冷冷地盯了她一眼,毫无感情的重复了一句:“林妙音?”   林妙音点点头,气势一下子弱了许多。她怔怔地盯了他半晌,犹豫着问道:“侯爷可有一位双生兄弟?”   萧承煜依旧皱着眉头,回道:“……没有。”   不过他大抵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3章   “没有?”林妙音失神地望着他,难以相信,面前这个人就是萧承煜。   难道这个世上,真的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连名字也是一模一样的人。   林妙音一时心乱不已,看了萧承煜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微光,趁着他没注意,猛地出手袭向他。   既然他不是她要找的那个萧承煜,又是这里的老大,想要从这里逃出去,只能拿他做人质了。   家里的父兄都在等着她,她不能被困在这里。   可林妙音估算错误了,萧承煜从来没有在她面前用过武功,她一直以为,他是不会武功的,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萧承煜竟是个武林高手。   “咔嚓”一声,手臂传来剧痛,是萧承煜卸了她的胳膊。   林妙音握着脱臼的胳膊,满面冷汗地退了几步。侍卫立时将她制住,问道:“侯爷,如何处置?”   “说,谁派你来的?”萧承煜厉声道。   林妙音眼前一阵阵晕眩,冷汗不断从她的额头沁出,她的面颊因剧痛泛起些许惨白,双唇颤抖地回道:“没有人派我过来。”   萧承煜的眉头再次皱起,眉间泛起不耐烦之色:“去拿拶子过来。”   “侯爷,这……”谢飞鸾面色变了。   拶子是大燕国对女犯惯常使用的一种刑罚,将拶子套入十指,再用力收紧,莫说娇滴滴的女子,便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也受不了。   这个林妙音虽说会一点拳脚功夫,但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又受了伤,决计承受不了这样的酷刑。况且她口口声声说与萧承煜相识,必是有些蹊跷。   “侯爷。”说话间,已有侍卫将拶子取了过来,双手呈上。   萧承煜取了拶子,一步步朝林妙音靠近。   林妙音先前中了一箭,血虽止住,伤口已经恶化,这回又被萧承煜卸了胳膊,早已痛得神志模糊,双膝一弯,险些跌倒在地。幸亏有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将她架住,才没有倒在地上。   萧承煜冷厉的面庞映入她的眼帘。   林妙音费力地扬起脑袋,挣扎了两下,没有挣动。她的面色越来越苍白,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十指微凉,是萧承煜将拶子套在了她的手指上。   林妙音轻轻地笑了一声,眼前越来越黑,周遭的一切在她的眼中化作虚影,唯独萧承煜的眉眼愈发得清晰,好似时光轮转,又回到了桃花谷的那段时日。   她还记得,那段时日萧承煜伤了腿,走不了路,她为了他,爬上山崖采一株草药,结果不小心跌了下来,擦破了胳膊。   那时,胳膊也是如这般火辣辣的疼,唯恐他看出来,她用清水洗了伤口,又用长袖遮掩。   可萧承煜竟像是长了狗鼻子似的,一下子叫他闻了出来。他托着她的胳膊,对着伤口轻轻吹气,眼底泛着心疼之色,好似她受了什么天大的伤。   林妙音从小到大就爱在山间到处跑,大伤小伤不断,莫说是小小的擦伤,便是摔断胳膊也是时常发生的。   萧承煜就那样托着她的胳膊,像是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瓷器,又是吹气又是哄她的,连带着林妙音自己也莫名的娇气起来,觉得伤口疼地不得了,想委屈地掉几颗眼泪。   林妙音神志模糊,仿佛又回到了受伤的那天,萧承煜满面温柔之色地哄着她,替她处理伤口。   “承煜哥哥……”林妙音低声唤了一句。   萧承煜的手像是被烫着了一般,猛地抖了一下,半天没下去手。   堂堂神武侯,审问犯人从来没有自己动手的道理,萧承煜定了定神,移开目光,丢下拶子,对谢飞鸾道:“你来。”   “我?”谢飞鸾指了指自己,叫苦不迭,“侯爷,你也知道的,我向来怜香惜玉……”   “少废话,快动手。”萧承煜斥道。   谢飞鸾叹了口气,认命地蹲到林妙音面前。   林妙音唤了那一声“承煜哥哥”后,人早已坚持不住,昏了过去。   谢飞鸾摊开手,一脸“我也没有办法”的表情。   萧承煜移开目光,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谢飞鸾的惊呼声。   谢飞鸾伸手触了触林妙音的额头:“好烫。”顿了顿,又道,“侯爷,她伤得这样重,恐怕一时半会上不了刑。”   上不了刑,就意味着问不了话。   萧承煜看了林妙音一眼,那少女半身染血,倒在谢飞鸾的怀里。   “杀了。”萧承煜面无表情地说道。   既问不了话,留着也没用,偌大的神武侯府,是不会养一个废人的。   “侯爷,这不大好吧。”谢飞鸾一脸不敢苟同的神色,“她看起来的确可疑,到底没有确认刺客的身份,若是这样杀了,未免太过草率。”   萧承煜默了一默,冷声道:“赐给你了。”   谢飞鸾一怔,抱拳,将林妙音抱起:“那属下多谢侯爷。”   萧承煜看着谢飞鸾抱着林妙音的那双手,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他恼怒地移开目光,冷声道:“既赐给了你,就看好她,若是生出乱子,必唯你是问。”   “是。”谢飞鸾颔首。心头却腾起几分怪异,侯爷这个反应不大对啊。   他忽然觉得怀中抱着的这个少女有点烫手,只是此时要想扔下,却不可能了。   谢飞鸾只好抱着林妙音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请来大夫替她看伤。若她真的不是刺客,他那一箭的确是误伤了。   况且林妙音生得貌美,他平日里就喜欢貌美的女孩子,对着她,确实存了几分怜香惜玉的意思。   诊脉的结果很简单,是箭伤引起的发热。   大夫顺手替林妙音将脱臼的胳膊接了回来。   清理伤口的时候,林妙音醒了过来,看到床前坐着个陌生的男人,林妙音立时挥出一掌,警惕地捂着伤口退到床角处。   谢飞鸾苦口婆心地劝着:“姑娘别怕,我们没有恶意。”   林妙音满脸凶狠的神色:“走开!都走开!”   谢飞鸾无奈,他本就是怜香惜玉的性子,不大喜欢同女孩子动粗。林妙音身怀功夫,内力不深,招式却精妙,就算动起手来,他一时也近不得她的身。   她身负重伤,若是再动手,只会加速伤势的恶化。   “你的伤口若不及时处理,就会腐烂。一个姑娘家的,肩头多了一块疤,也不好看,将来夫君若是瞧见了,指不定会嫌弃的。”谢飞鸾半开玩笑地说道。   也不知道这句话戳到哪一点了,林妙音抱着双膝,黯然神伤起来。   “……他已经嫌弃我了。”林妙音原本以为自己和萧承煜是萍水相逢,以身相许只是一个玩笑罢了,可是今日重逢,他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样子,却令她的一颗心像是裂开了一般,钝钝的疼。   她约莫是真看上萧承煜了。   “你说的是侯爷?”谢飞鸾恍然明白过来,“林姑娘,听我一句劝,侯爷不是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了解他,从小到大,我没见过比他更温柔的人……”林妙音陷入回忆中。   桃花谷里的萧承煜,几乎将一生的柔情都给了林妙音。   “那你就了解他?”谢飞鸾反问,眉毛轻轻挑了一下,“你也见到了,侯爷根本不记得你。”   “他定是出了什么事,才会不记得我。”   谢飞鸾轻叹一口气,在床沿坐下:“我追随侯爷多年,比你更了解他。侯爷他喜怒无常,时常判若两人。他今日不认你倒好,若认了你,又忘了你,到那时,对你而言,才是最痛苦的。”   可现在的林妙音就痛苦极了。他怎么可以忘了她?说好的,一生一世白头偕老,他却转头就忘了她。   林妙音将脑袋埋在怀中,低声啜泣起来。   她满怀着希望,渡过千山万水,千里迢迢的来寻他。他却轻飘飘的“忘了”二字打发。这叫她怎么接受?   她的养父母还在大牢里等着她回去救他们。   “诶,别哭了。”谢飞鸾平生最怕女孩子哭,忍不住安慰了几句。   他越是安慰,林妙音哭得越凶。到最后,谢飞鸾挫败地叹口气,决定去寻萧承煜。   萧承煜是林妙音的结,这个结得他亲自来解。 第4章   “不肯让大夫看伤?还一直哭?”萧承煜从一堆公务中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重复着。   谢飞鸾为难地点点头:“再这样下去,怕是会伤势加重,性命不保。”   “与我何干。”萧承煜薄唇微启,凉薄地说道。   谢飞鸾一怔,心想,怎么能和您无关呢?那姑娘可是口口声声说您负了她。当然,这样的话,他是不敢说出口。   他顿了顿,说道:“林妙音自称是您的结发妻子,还有狼牙为证,这件事恐怕有些蹊跷,侯爷难道不打算追查下去?属下是担心,这又是什么阴谋诡计。”   萧承煜放下手中的折子,起身,道:“带我去看她。”   他倒不认为林妙音真的有什么阴谋诡计,那颗狼牙他从小到大带在身上,若非亲手送出去,其他人根本不能从他身上盗走。   除了他,也无人知道那颗狼牙之于他的重要性。   所以只有一个解释:那颗狼牙真的是他亲手送给林妙音的。   看来又是那个“他”惹出来的祸事。   “他”很少出现,给他惹出来的祸事,却是一桩连着一桩。这回倒好,连媳妇都给他娶上了。   虽然那姑娘的确有几分姿色,但改变不了,她是个平民的事实。   他萧承煜是个什么样尊贵的身份,就算大燕国的公主给他做妻子也是绰绰有余,怎么能娶林妙音这样身份地位的女子?   他决定去一趟,了结掉他和林妙音这段不该存在的缘分。   萧承煜和谢飞鸾踏进屋子的时候,林妙音还保持着抱膝的动作。二人的脚步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将脑袋从双膝中抬起,看清萧承煜的样子后,怔愣了一下。   大夫连忙起身给萧承煜行礼。   萧承煜摆手,免了他的礼节。   “她怎么样?”这句话萧承煜是问大夫的。   大夫拱手道:“回侯爷的话,姑娘伤得很重,伤口需及时处理。”   “那便处理。”萧承煜冷着脸说道。   “可……”大夫为难,这姑娘不配合呀。便是只简单的把个脉,她都要闹翻天,别说让他看一眼伤口。   萧承煜想起谢飞鸾所说,脸色更沉,脑袋转向林妙音:“既是受了伤,便让大夫看一眼。”   “他是男子,我是女子,伤在肩头,怎能让他看。”林妙音愤愤道。现在这个萧承煜,一点儿也不温柔体贴。   “去寻个女大夫过来。”萧承煜对谢飞鸾道。   谢飞鸾为难:“这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女大夫。”   大燕国内,行医者多为男子,便是偌大的盛京城,医馆里坐镇的十有八`九都是男大夫。要想找个女大夫,恐怕还得花点时间。   “那就去找。”萧承煜强忍着火气,冷着脸下令道。   “属下这就去。”谢飞鸾抱拳,飞快地退了出去。   老大夫提醒:“侯爷,姑娘的伤口需及时清理,否则伤口化脓,就不好办了。”   萧承煜转眼看林妙音,林妙音顿时一脸戒备之色。   萧承煜道:“来两个人,按住她。”   林妙音面色一变,尚未开口,那大夫惊叫起来:“不可,万万不可,剧烈挣扎,只会导致伤口恶化。姑娘身体娇弱,可经不起这般折腾。”   他方才把脉时,察觉到林妙音身体孱弱,一番询问,才知她跋山涉水而来,一路上没吃好没睡好,强撑着一口气走到盛京城。幸亏她有些武功底子,若是换作普通人,过度劳累再加上这箭伤,恐怕早就去见了阎王爷。   这也不行,那也不可,萧承煜心头腾起几分烦躁,他对大夫道:“出去,药箱留下。”   大夫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还是战战兢兢地将药箱留下,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侯爷,千万不可动粗。”   “滚。”萧承煜忍无可忍吼了一句。   他这一句吼得大夫屁滚尿流,其实他也只是医者本能,才大着胆子叮嘱了几句。   萧承煜这一声吼后,大夫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便是林妙音,也被这一声冷喝,吓得浑身一震。   这个萧承煜,当真是凶极了!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将自己的背部贴到了墙角。   萧承煜忍着一口气,拿起药箱打开。箱子里药物齐全,清水和干布巾都已经备好。   他以前行军打仗时,也曾处理过箭伤,虽比不得大夫专业,但对付林妙音这种伤势绰绰有余。   他看了一眼林妙音,林妙音也在看他,她似乎有些不理解,他为何要将大夫赶出去。   萧承煜挥出一道掌风,合起屋门后,朝着林妙音走近。   林妙音眼底戒备之色更浓,往墙角缩了缩,强作镇定:“你要做什么?”   萧承煜冷不丁笑了一声,这一声笑得林妙音毛骨悚然,后颈的汗毛根根竖立起来。   “你不是说,你是我的结发妻子吗?”萧承煜坐在了床畔,朝着她伸出手去,“你我既是夫妻,那么,夫君看你的身子,并无不妥之处。”   林妙音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萧承煜的目光凝在她肩头的伤处,心里突突跳了一下,有些难受。他将这种怪异感压了下去,伸手去拽她的衣裳。   林妙音闪躲了一下,面颊上露出几许羞赧之色,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声音小小的,几不可闻:“……我们并未圆房。”   萧承煜动作顿住。   林妙音唯恐他真的动粗,疾声道:“真的,不骗你。当日你走得急,我们只是拜了天地,交换了信物。”   她想了想,怕他不信自己,又道:“那颗狼牙,你也看见了,是你给我的信物。”   萧承煜将手放了回来,笑了笑:“既无媒妁之言,又无圆房之实,那么,这桩婚事便做不得数。”   林妙音脸色本就因失血苍白,他说完了这句话后,她的脸色更是雪白一片。如果仔细观察,甚至能看得出来,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伤心的。   萧承煜向来铁石心肠,盯着她,面上并无任何变化。   他平生最不喜被他人威胁,这少女拿着信物上门,显然是想占他的好处。   他堂堂神武侯的好处,并不是那么容易占的。   他今日就让她知晓,没有他的认可,即便拿着信物,她什么也不是。   气氛骤然冷凝。   林妙音肩头的箭还未取出,失血令她的体温急速降低,萧承煜的一番话,更像是一堆冰渣子兜头而下,瞬时将她泼个透心凉。   屋内忽传来谢飞鸾的声音:“女大夫来了!女大夫来了!”   他推门而入,瞧见萧承煜和林妙音两个人,一个坐在床畔,一个缩在墙角,一个满脸冷色,一个满脸苍白,不由得愣了一下。   “侯、侯爷也在啊。”他还以为过了这么久,萧承煜定是回了自己的住处。   萧承煜起身,沉声道:“既找来了大夫,就好好替她医治。治好了伤,赶紧滚出侯府。”   谢飞鸾怔住,犹豫道:“可侯爷您不是说把她赐给属属属……”   “下”字愣是没敢说出来。   萧承煜说完,拂袖而去,留下一脸纠结的谢飞鸾。   他倒也不是非要林妙音不可,他只是被萧承煜搞得有些糊涂了。   谢飞鸾转眼去看林妙音,林妙音方才雪白一片的脸颊,此时已经面无人色,便是嘴唇也泛着冷冷的白。   这姑娘再不救,就真的没救了。   “还愣着干嘛,赶紧进来给人治伤啊。”谢飞鸾恼怒的对着屋外的人吼了一句。   女大夫连忙上前,给林妙音处理伤口。林妙音连番遭到打击,这会儿基本没什么力气,也就由着她去了。   谢飞鸾松了口气,转身走出屋子,带上屋门,抬眼却瞧见萧承煜站在院中的一丛芍药前。   他抹了抹头上的冷汗,抬步朝着萧承煜走去,对他抱了一拳:“侯爷。”   萧承煜目光沉沉地盯着花丛,冷声开口:“半年前,本侯为静王乱党追杀,不慎跌落断崖,听闻你们是在洛城附近发现本侯的?”   “正是,那时侯爷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本侯身边可有其他人?”   谢飞鸾知他的意思,顿了一顿,回道:“并无旁人。”   “本侯失踪一个月,这一个月期间发生了什么,你们可查出来了?”   “属下无能,至今未能查出。”谢飞鸾垂首。   “再去查。”   “是。”   萧承煜冷着脸走了,他脾气一向不大好,今日没动怒,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谢飞鸾顶着巨大的压力,目送萧承煜离开,他总觉得林妙音的出现,或许会在这神武侯府内掀起不小的风浪。   萧承煜一路冷着脸,回到自己的住处。虽没从谢飞鸾那里问出什么,他大抵已经推测出些什么。   约莫半年前,他失踪的那一个月,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他”,背着他,娶妻了。   另一个他,其实也是他自己。   从八年前起,他就患了一种怪病,时常会分裂成两个人。   两个人彼此知道彼此的存在,他们性格迥异,喜好更是天差地别,却毫不影响,共享着这同一具身体。   为了不让外人看出端倪,他们察觉彼此的存在后,便互通书信,将重要的事情写在信笺中,锁在铁盒子里,钥匙贴身保管。   如此,八年时间,从未出过任何差错,也没有露出破绽。至今,除了萧老夫人,所有人都只当他神武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加上他这些年以来,性子愈发暴戾,身居高位,深得圣上宠信,更是无人敢招惹、怀疑。   萧承煜合上屋门,取出腰间的钥匙,将搁在桌子上的铁盒子打开。   铁盒子里左侧放着的是他的书信,右侧是另一个“他”的书信。   萧承煜将右侧的书信全部取了出来,将这半年的书信,一封一封,仔仔细细地看过去,不漏掉一字一句。   看完之后,萧承煜的脸色更沉了几分,将信笺紧紧握在手里,眼底腾起浓烈的杀气。   从头到尾,这些信中,没有一字提及林妙音的存在。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另一个“他”隐瞒了林妙音的存在。   为了一个女人,另一个自己,居然背叛了自己。   说出来,连萧承煜自己都难以相信。 第5章   林妙音这个女人,绝对是一个危险的存在,必须除了她。   萧承煜的脑海中冒出了这个念头。   趁着“他”还没发现林妙音已经身在这神武侯府,神不知鬼不觉地除了她。   萧承煜隐隐有种预感,若是林妙音不除,终有一日,他和另一个“他”,会为了这个女人反目成仇。   这件事必须他亲自动手,假手于人,会留下蛛丝马迹,待日后另一个“他”查出是他所为,必定生出风波。   而且,他与另一个“他”的切换,也没有任何规律,他必须在另一个“他”醒过来前动手。   林妙音年轻,身体底子好,谢飞鸾又给她用的都是这侯府里最好的药,不过两日,肩头的伤口已经有愈合的趋势。   自打那日萧承煜离开后,林妙音再没开口同他人说过一句话,整个人跟木头似的,呆呆的,不管谢飞鸾说什么,都没反应。   起初谢飞鸾还有几分戒心,见她如此,低低地叹了口气,戒心去了几分,也不再强迫她说话,反正萧承煜那边,也没有继续审问的意思。   林妙音的话谢飞鸾是信的。   这些年来,他跟随萧承煜左右,对萧承煜的性子是颇为了解的。这姑娘约莫是被萧承煜负了,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萧承煜长相俊美,文武双全,偏偏生性凉薄寡情,盛京城里也有不少姑娘倾心于他,可惜,他一个都瞧不上眼,不知伤了多少颗芳心。   半年前,静王叛乱,圣上命萧承煜平乱,萧承煜被静王乱党围攻,一度失联,谢飞鸾找到他时,他身受重伤,险些殒命。   医师给萧承煜检查过身体,他身上除了新伤,还有很多旧伤,旧伤被人处理过,因手法不大熟练,留下了不少的疤痕。   谢飞鸾还在萧承煜的身上发现了女人的帕子,当时没怎么在意,如今想来,给萧承煜处理旧伤的,应该是那帕子的主人。   萧承煜失踪的那一个月,大概都是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孤男寡女日夜相对,处理伤口时肌肤相亲,难免会生出一些情愫。   纵使曾经真的花前月下、山盟海誓,如今萧承煜已经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他不承认林妙音,自是有自己的考量,谁也不能左右他的想法。   至于这个林妙音,留不得,也放不得。   留在这侯府,以她和萧承煜曾经的那段关系,会生出是非。况且,将来萧承煜还要娶妻,那正室也容不下她这等身份的女子。   放也不能放,若将她放出去,她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只怕会给神武侯招来麻烦。   杀了,那是更不敢想了。她和萧承煜虽是露水情缘,到底也曾盟誓过,萧承煜还送了他自己最珍爱的狼牙,可见她在萧承煜的心底不一般。   萧承煜负了她,本就理亏,万一,日后萧承煜回过味来,生出悔意,可没人能担得起这个罪过。   谢飞鸾头疼无比,愈发觉得林妙音是个烫手的山芋,十分后悔一时的“怜香惜玉”,给自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更重要的是,这香玉美人,美是美,却是侯爷的人,谢飞鸾打死是不敢占半分便宜的。   如此思前想后,没想到好去处,只好暂时把人留在翠竹园里,派一人粗使丫鬟看守着。   反正美人现在伤着,侯府又守卫森严,谅她也飞不出去。   林妙音在侯府里养了两日的伤,表面上呆滞茫然,似乎倍受打击,一蹶不振,心底其实着急地不得了。   她千里迢迢跑到盛京城来找萧承煜,是因为家中出了祸事,求救无门,才想到这个莫名失踪的夫君。   当日养伤期间,萧承煜曾随口提过一句,自己在盛京城做大官,林妙音记在心里,养父母出事后,她试过各种办法,最后一筹莫展时,才想起这个随手捡回来的夫君。   到了这盛京城,的确是找到了夫君,愁就愁在,夫君转眼就翻脸不认人。   如今养父母还在大牢里,萧承煜是指望不上了,既到了这盛京城,不如去告御状,纵使一死,也要救出养父母。   林妙音打定主意后,装了两日的失意,成功将谢飞鸾的戒心瓦解。   她观察了一下,屋外看守她的那个丫头,除了力气大些,嗓门洪亮些,并无什么厉害之处,以她的身手还能对付得了。   她等肩头的伤口好了一些,挑了那丫头坐在门前石阶上打盹的功夫,偷偷从屋里走了出来,一掌劈在她的颈后。   那丫头连反抗都没反抗一下,就昏了过去。林妙音松口气,事情比她想象得还要顺利,她回到屋子,找到自己带过来的包裹。   包裹里装了衣裳和几本诗词,这几本诗词是她最爱的,走到哪里都要带着。   那日谢飞鸾用袖箭伤了她,她的血染上了包裹,留下暗红的痕迹。兴许是心有愧疚,后来,谢飞鸾将包裹拿了过来,放在她屋中。   林妙音将包裹背在身后,离开了囚困她的这间屋子。   天色微微亮,空气里裹着淡淡的薄雾,远处瞧得不甚分明。神武侯内一片寂静,只有枝头偶尔传来几声鸟雀的叫声。   林妙音深吸一口气,呼吸间,尽是草木的气息。   入目所见,都是繁花碧草,修剪得整整齐齐,看得出来,是有专人在打理这些花草。   这个时候的神武侯府除了守卫,几乎没什么人。她猫着腰,在石子铺出来的小径中小心翼翼地穿梭着。   她没来过这侯府,不熟悉侯府的路,压根不知道侯府的大门怎么走。侯府的围墙建得很高,以她的身手,是翻不出去的,除非借助工具。   只可惜,她现在肩头伤势没有痊愈,即便叫她找到一颗距离适中的树,她也没有全然的把握跳出去。   林妙音衡量了一下,还是觉得找到大门或者侧门,比较稳妥些。   不知道是不是她头一回来的缘故,莫说侧门,便是这侯府的大门,她找了半天,连影都没见着。   照理说,侯府的大门不该这般隐秘,林妙音估摸着,自己大概是走错方向了。她调转路线,准备朝着反方向走,忽闻身后一道娇声厉道:“是何人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被发现了。   林妙音脚步一僵,当机立断,拔腿就跑。   “来人啊,抓刺客!”那人见她跑,立时高声叫道。   林妙音:“……”   这神武侯的人多半是有毛病,上到神武侯,下到小丫鬟,见了陌生人,都一口咬定是“刺客”。   接连两次被迫当了刺客的林妙音,自然是脚底抹油,有多快就跑多快。   小丫鬟的叫声,很快引起了府里侍卫的注意,不多时,一大片人影朝着林妙音的方向涌过来。   林妙音趁乱回头瞧了一眼,登时大感不妙,这回居然连弓箭手都惊动了!   ***   天光斜穿过窗棂,照在床前青色的帘帐上。萧承煜睁开眼睛,梦里错乱的光影尽数消弭,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自床上坐起,掀开帘帐,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额角处隐隐传来钝痛,他用力地按了一下。   他这一觉,大概又睡了好些日子,醒来时,居然觉得这侯府有些陌生。   屋外枝头站着一群鸟雀,叽叽喳喳地叫着,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好不热闹。   萧承煜下了床,走了几步。守在屋外的侍女缥碧听见屋里的动静,立时推门进来伺候。   她是贴身侍奉萧承煜的婢女,几乎是整晚都守在门外的,随时接受萧承煜的传唤。   缥碧走进屋内,对着萧承煜福了福身,恭声道:“侯爷,奴婢伺候您穿衣。”   萧承煜微微颔首。   缥碧走到雕花木架前,萧承煜每日穿的衣裳是晚上提前备好的,仔细烫平每一处皱褶,再用熏香熏一遍,每次准备两套,一套深色,一套浅色。   深色多为紫色、黑色、赤色,浅色则为雪色、淡青色、月白色。到底穿哪一套,视萧承煜的心情而定。   这次准备的是黑白两套,缥碧尚未来得及问出口,萧承煜淡淡的声音从身后飘来:“白色。”   缥碧松了口气,取了白衣,走到萧承煜身边,为萧承煜套上。   这些年来,萧承煜凶名在外,世人都传他喜怒无常,暴戾狠辣,实际上,只有缥碧知道,萧承煜其实也有很温柔的一面,只有在极少的时候,他才会露出温柔款款的一面。   一旦萧承煜选了浅色系的衣裳,这就代表,面前这个萧承煜是温柔的,她不必再如往日一般,战战兢兢,今日的她,可以稍微轻松一些,即便在萧承煜面前犯了大错,多半也不会受到重罚。   若是暴戾的萧承煜,在他面前出错,轻则挨板子,重则断手断脚,逐出侯府。   缥碧给萧承煜套着衣裳,神思乱飘,萧承煜看了她一眼,并未责怪。   缥碧这个丫头,每次见了他,都如同见了虎狼,紧张不已。人一紧张,就容易出错,这侯府内的规矩过于严厉苛刻,缥碧怕他,也情有可原。   “缥碧,今日是什么日子?”   缥碧一愣,道:“回侯爷的话,今日是三月十七。”   萧承煜问缥碧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句话,缥碧暗中留意过,萧承煜每次性情大变,问的第一句话,都是今日是什么日子。缥碧想不明白,这日子和他的性子有什么关系。   疑惑归疑惑,缥碧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多问。   “三月十七……”萧承煜低声喃喃,这么算来,他居然睡了半个月。   难怪他醒来,会觉得脑袋有些疼。每次切换回来,都难免有些头疼。   缥碧见他按着额角,忍不住问道:“侯爷头疼的老毛病可是又犯了?奴婢去给您请大夫。”   “无碍。”萧承煜在铜镜前坐下,由着缥碧替他束发。铜镜中映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眉眼少了凌厉之色,多了几分温雅和煦。   缥碧替他束好发之后,走了出去,给他准备热水和洗漱用品。   萧承煜取下贴身放着的钥匙,打开桌子上的铁盒,从左侧里取出一沓书信,每一封书信上都标了日期,是身体里的另一个“他”写给他的。   萧承煜打开这十五天内的书信,信中寥寥数语,并无紧要内容。萧承煜看完,将书信放了回去,重新锁上铁盒。   缥碧捧着热水和洗漱用品进屋,萧承煜简单地漱了口,洗了把脸。   刚将布巾递给缥碧,忽有一阵隐约的嘈杂声响入耳,萧承煜动作顿了一顿,疑惑道:“发生了何事?”   “奴婢不知,侯爷稍等,奴婢这就出去瞧瞧。”缥碧惊恐答道。   萧承煜喜静,他的院子从来不许大声喧哗,这阵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纵使眼前这个人脾气好,也该恼了。 第6章   萧承煜皱了皱眉,起身走了出去。   刚走到廊下,便见一道娇小的身影,如同一只小黄鹂,飞快的从院口的方向奔过来,紧随其后的,是一支寒光闪烁的银色飞箭。   那道人影映入眼底的瞬间,萧承煜面色微变,一声“妙妙”脱口而出。   只见他足尖轻点,一掠而起,落在那奔逃的身影身边,左手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抱入怀中,右臂抬起,凌空截住飞箭。   那声熟悉的“妙妙”入耳,林妙音呆了一瞬,抬起头来,看向抱着自己的男人。   她被当做刺客后,胡乱奔逃,见前方庭院幽深,草木葳蕤,甚是适合藏身,便毫不犹豫地奔进庭院中。   侍卫们发现她奔逃的方向是神武侯的住处,俱是面色一变,张弓射出一支飞箭,想将她拦住。   长箭破空,发出尖锐的吟啸之声,袭至脑后,林妙音慌得不知如何躲避时,一道白影从天而降,将她护在怀里,唤她——   妙妙。   只有她的承煜哥哥,才会这样唤她。   当日在桃花谷里,萧承煜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话便是:“多谢姑娘出手相救,敢问姑娘芳名?”   那时,她虽救了他,却也记得他那满身触目惊心的伤痕,没有弄明白他的身份前,她尚存了几分戒心,抱着怀中的白猫,抿唇不答。   后来,他们相处了几日,萧承煜虽身受重伤,却泰然自若,谈笑风生,对她也是以礼相待,温柔款款又不失分寸。林妙音总算放下戒心,将名字告之。   萧承煜望着她怀中的白猫,低声呢喃了一遍她的名字,笑道:“你喜欢猫,刚好名字里又嵌了一个‘妙’字,不若我就唤你‘妙妙’如何?”   林妙音红着脸,抚着白猫的脑袋,没有反驳。   妙妙。   纵使她的养父母和兄长,也从没有这般亲昵唤过她。这个世上,只有萧承煜会这样唤他。   舌尖含着三分温柔,七分宠溺,硬是将一个普通的名字,唤出百转千回荡气回肠的柔情。   射出的飞箭险些伤了萧承煜,侍卫们登时吓得齐刷刷跪倒一地,垂着脑袋请罪:“属下罪该万死,请侯爷责罚。”   萧承煜看也没看他们一眼,丢开了手中的长箭,见怀中的少女呆呆傻傻的,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脑袋,声音温柔得像是拂过草原的春风:“怎么,吓着了?”   林妙音恍然回神,怔怔地盯着他:“承煜哥哥,你真的是承煜哥哥?”   她的声音难掩激动,太过兴奋,不小心牵扯到肩头的伤口,脸色不由得白了一下。   萧承煜垂眸,目光落在林妙音的肩头。   肩头的伤口在刚才的奔逃和打斗中再次崩裂开来,又被猛地扯了一下,丝丝鲜血渗透了衣裳,不多时,染出一朵暗红的血花。   萧承煜不知林妙音何以出现在神武侯中,林妙音身受重伤,也不是该计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弯身将林妙音横抱在怀里,抬步就走。   林妙音的身体腾空而起,吓了一跳,正要挣扎时,萧承煜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乱动。”   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头顶,她的耳朵贴着他的胸膛,轻易就能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   林妙音心思乱如麻,脸颊也热燥燥的,早已将肩头的伤口抛掷九霄云外,半点疼痛也不觉得。   萧承煜抱着林妙音,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回自己的屋内,将她搁在床上,拿了个软枕,垫在她身后。   林妙音刚一动,便听得他轻斥一声:“小心伤口。”   林妙音不动了,僵着身体,垂眸看他。   萧承煜蹲在床边,抬手,一点点地扯开她的衣襟,露出她圆润白皙的肩膀。   林妙音脸颊一片惨白,发出轻轻的一声“嘶”。   “疼了?”萧承煜动作轻柔了许多,看着衣裳下方逐渐显露的伤口,目光不由得一滞,“谁伤的?”   “没谁。”林妙音摇摇头,盯着眼前这个萧承煜,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着他的五官,忍不住唤了一声,“承煜哥哥。”   从前不觉得,直到此刻,方觉这颗心,不知不觉已为这个男人沉迷,枉她之前,还想着与萧承煜说清楚,从此一刀两断。   “嗯。”萧承煜轻声应道,目光停留在伤口上,眉头皱了一下。他已经认出来,这伤口是何种武器所伤。   如果他没猜错,应该是袖箭所伤,神武侯府内使用袖箭的只有一人——   谢飞鸾。   谢飞鸾是他的人,不会无故出手,除非,他认为那个人对他有威胁。   想到这里,萧承煜的眼神沉了几分,他想起了方才打开的铁盒子里的那些信笺。信笺里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这件事。   “他”故意瞒了这件事。   “怎么会来盛京?”萧承煜拉开床头的抽屉,取出一支青色的瓷瓶,拨开瓶塞,小心翼翼地将药粉倒在林妙音肩头的伤口上。   林妙音缩了缩肩膀,小声道:“我是来找你的。”   萧承煜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   林妙音惴惴不安地又唤了一声:“承煜哥哥。”   萧承煜对上她的眸光:“我知道,你心中定有诸多疑问。”   林妙音点头。   “问吧。”萧承煜将药瓶搁在床头,拿起一件自己的外袍,罩在她身上,以免她着凉。   “半年前,承煜哥哥何以不辞而别,是不是我哪里惹恼了你?”   这件事林妙音一直耿耿于怀,若非如此,她千里迢迢来到盛京寻他,心里怎会想的是斩断情缘。   这一刀两断的想法,难免带了点赌气的意味。   半年前,她精心烹制了一顿美味佳肴,奔赴桃花谷,正想给他一个惊喜,谁料桃花谷内的那座竹屋内早已人去楼空。   他走了,连只言片语都没给她留下。   “你生我的气了,对不对?”萧承煜直起身体,在她身边坐下,捏了捏她的脸颊,她的脸颊气鼓鼓的,显然是恼了,“我没有不辞而别,那日情况紧急,我等不及你过来,而且,这件事十分危险,我也不想将你牵扯进来。”   林妙音眨了眨眼睛,一副愿“洗耳恭听”的表情。   “我曾与你说过,我在这盛京城里当大官,你也瞧见了,我是圣上青睐的神武侯。半年前,我奉命剿灭静王乱党,不慎重伤,为你所救。后来,静王余孽寻到了我的踪迹,打算将我除掉,为了不连累你,我只好连夜离开桃花谷,只因事发突然,也来不及与你话别,又担心被乱党发现蛛丝马迹,更是不敢留下信笺。”   “既然如此,这半年来,你为何一次也不联系我?”林妙音听他说的惊心动魄,先是担忧,听闻他逃过一劫,又松了口气,最后想到,这半年来他居然一次都没联系她,不免有些忿忿。   她总算发现了,原来对于他不辞而别这件事,她是真的很在意。   “乱党一日没有剿灭,我怎敢贸然去找你。他们躲在暗处,正等着拿捏我的软肋,我已打算等乱党一事平定后,就八抬大轿将你迎娶过府。妙妙,我说过的,今生今世,你是我唯一的妻子,终有一日,我会光明正大地将你娶回家。”   当日在桃花谷内,他们既无媒妁之言,亦无高堂在座,只草率地拜了天地,以狼牙为信物,定下一生一世的盟约。   那夜月色极美,风声极轻,萧承煜拥着林妙音,在她耳畔承诺日后必定红妆十里,轰轰烈烈将她迎进府中。   林妙音撇开脑袋,躲闪着他灼烈的目光,口不对心:“谁稀罕……”   “我就知道,妙妙恼了我。”   林妙音转头,瞧见他满脸失落之色,又不免一阵心软:“我骗你的,承煜哥哥,我等了承煜哥哥半年,好不容易见到承煜哥哥,却……”   林妙音止住了声音,看着萧承煜,眼底腾起疑惑之色。她方才乍见到萧承煜,被欢喜冲昏了头脑,此时一下子冷静下来,猛然想起一件事,脸色微微一变。   萧承煜见她神色转换,明白过来,自己此前所猜测的,已经八`九不离十。   “你见到‘他’了,对不对?是‘他’命谢飞鸾伤的你?”萧承煜握住她的手。   林妙音犹豫了一下,点了点脑袋,声音弱弱的:“承煜哥哥,他是谁?我问过他了,他说,他没有双生兄弟。”   “我说出来,你不要害怕。”萧承煜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些力道,声音涩然。   林妙音听他说的郑重其事,心知事情的严重程度,咽了咽口水,面上不自觉露出几分惧色:“很吓人的吗?”又摇摇头,将那惧色压下,抿起唇角,一脸坚定,“我不怕,只要是承煜哥哥,我都不怕。”   萧承煜被她这副反应逗乐了,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怀里:“也算不上很可怕,至少,我习惯了。你见到的那个萧承煜,是不是和我长着同样一张脸,性子与我却是判若两人?”   林妙音再次点头。   “他是另一个我。”   林妙音的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弯来:“什么叫做‘他是另一个我’?”   “他和我都是萧承煜,或者说,他是我的另一面,阴暗的一面,这样,你懂了吗?”萧承煜斟酌着词句,眼睛紧紧注视着林妙音的脸,不错过她神色的任何变化,“大概八年前起,我就患了一种怪病,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坏脾气,只要我心情不好,‘他’就会跑出来。我也知道,这样的自己,实在像个疯子,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在其他人的眼里,‘他’手段凶残,性情暴戾,每个人都怕‘他’,都盼着‘他’早死。”   “承煜哥哥,你别这样说自己。‘他’看起来有点冷漠,但其实没那么可怕,我的伤‘他’也不是故意的,是谢飞鸾将我当做了刺客,以为我要杀‘他’,才射伤我的。”林妙音听萧承煜这样说自己,忍不住一阵心疼。   原来萧承煜背负着这样可怕的秘密,想到他就这般轻易地将这个秘密诉诸于她,林妙音的心里又淌过一道暖流。   萧承煜信任她,她自是高兴不已。   萧承煜一愣:“你不怕这样的我?”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自己是一个怪物。   林妙音瞄了一眼他的脸色,老实回道:“怕的,但我相信承煜哥哥不是坏人,不会伤害我。”   萧承煜的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温柔之色,一双眼睛绽出极亮的光芒,比照在窗台上的日光还要亮。   萧承煜将这个秘密告诉林妙音,已经做好吓跑林妙音的准备,没有料到,她居然这样轻飘飘地就接受了。   看着她这副迷糊又全然信赖他的表情,萧承煜的心底有些复杂,胸膛里,却像是被烈火席卷而过,烧得他整颗心滚烫滚烫的。 第7章   林妙对上萧承煜灼烈的目光,抿了抿唇角,脸上露出三分黯然,小声道:“可‘他’似乎不喜欢我,还有些讨厌我。”   萧承煜的脸色僵了一下。   林妙音抬头,褪尽满脸的黯然之色:“没关系的,只要眼前这个承煜哥哥心中有我,我就满足了。”   相比那个暴戾的萧承煜,眼前这个温柔的萧承煜,才是和她在桃花谷对着明月宣誓的承煜哥哥。   萧承煜不由得握紧了林妙音的手,嗓音低沉喑哑:“妙妙此番来盛京城寻我,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萧承煜心知,若林妙音真的想见他,早就在半年前来寻他了。   林妙音一下子想起自己的正事,她与萧承煜久别重逢,有说不完的情话,又被萧承煜的“怪病”震惊,竟一时忘了自己逃出来的目的。   她重重点头,一脸急切之色:“承煜哥哥,你帮帮我,我的养父养母和兄长都还在大牢里,除了你,没人能救他们了。”   “别着急,慢慢说,怎么回事?”萧承煜轻抚着她的指尖,安慰道。   “两个月前,养父的祖宅被当地的一名恶霸看上,想出一百两银子买下,不说这祖宅远远不止这一百两银子,纵然出黄金万两,养父也舍不得卖的。那恶霸见买卖不成,起了强占的心思,竟联合当地的官员,将我养父的一家人关进大牢里,严刑拷打,逼迫我养父一家人认罪,养父挨不过酷刑,只好点头认了这子虚乌有的罪名。承煜哥哥,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想到向你求助。他们给我养父定的是杀人的罪名,如今案子已结,就等着秋后处斩,我养父一生行善,名声极好,决计不会做杀人放火的勾当!”   “竟有此等恶事,那恶霸如何有这么大的本领,竟能联合当地官员诬陷你养父。”萧承煜眸中腾起厉色。   林妙音神色一黯:“听闻那恶霸家中有人在盛京城内做大官,才敢这般横行无忌。可怜我养父一家人,世代行善,被他们这一通折腾,命都去了半条。只恨我武功低微,劫狱不成,害他们吃了这么多苦头。”   “此事怎能怪你,幸好他们没有连你也一起抓了。”萧承煜心中一阵后怕,他不敢想象林妙音如果冤死在大牢里,他会是怎样的撕心裂肺,想到此处,他定了定神,眼底漫起寒冽的杀意,“你将那恶霸的名字告诉我,我叫谢飞鸾彻查此案,还你家人清白。”   林妙音点头,贴着他耳畔,将自己知道的信息,一字不差地说给了萧承煜听。   萧承煜听完,温声道:“你放心,我很快派人过去,务必保全你家人,严惩那恶霸。”   这件事既然牵扯到那名身在盛京的大官,说不定能拔出萝卜带出泥。   说罢,他起身,走到桌前,铺开一张纸,用笔蘸了墨,写了一封信,唤缥碧进来:“将这封信给谢飞鸾,叫他带人连夜赶赴洛城,依照信中所言,将事情办妥。”   谢飞鸾武功高强,又有他的腰牌,把这件事交给他办,萧承煜最是放心不过。   萧承煜走回床边:“这下你应该放心了。”   林妙音脸上露出笑容:“多谢承煜哥哥。”   “你我之间,还需言一个‘谢’字?”萧承煜在她身边坐下,捏了捏她的脸颊,眼中尽是戏谑之意。   林妙音想了想,红着脸,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在他的脸颊上蜻蜓点水般地碰了一下。   温热的触感一闪而逝,霎时间,恍若有人在心底滴了一滴蜜,丝丝缕缕的甜蜜,一点点地化开,渗进心坎里。萧承煜眉眼间俱是春风般的笑意,揶揄道:“就只是如此?”   林妙音低头,从一直带在身边的包裹里取出一物,一脸认真的神色,递给萧承煜。   萧承煜定睛一瞧,她手中拿的是条腰带,腰带上绣着清雅的竹纹,只是,针脚有几分别扭。   “当日承煜哥哥赠我狼牙,我却没有信物可以交换。这腰带是我亲手缝制的,就给承煜哥哥当做信物。”林妙音一阵羞怯。   她从小只爱习武,不通女红,这腰带还是她为了萧承煜,特意去学的针线活。她不比那些从小就绣花的姑娘,绣成这个效果,已属非常不易,还是废了无数针线,练了无数遍才出来的。   与这屋内的哪一件绣品相比,她的这个腰带都显得无比粗劣。尤其是萧承煜一身锦衣华服,所穿所佩戴的,无不是奢华至极,这条腰带相比之下,更显粗制滥造,拿不出手。   将腰带递出的那瞬间,林妙音后悔了,正欲收回时,萧承煜飞快地从她手中将腰带抢过来,深深地瞧了一眼,夸赞道:“上面的叶子绣得真好看。”   林妙音脸颊一红,羞恼道:“承煜哥哥就不要取笑我了。”   “我是认真的,这锦衣华服明珠宝石,在我心中,从来就不及妙妙一针一线亲手绣出来的情意。”萧承煜伸手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的眼睛,“既是给我的,就没收回的道理。妙妙,如今我们已经拜过天地,交换完信物,可不许反悔了。”   林妙音难过道:“可是我将狼牙丢了。”   不是丢了,是被暴戾的萧承煜抢回去了。   萧承煜伸手,自脖间摘下狼牙,系在林妙音的脖子上:“不是在这儿么?”   林妙音大喜。这狼牙是萧承煜送给她的信物,比任何金玉宝石还要珍贵。   萧承煜眉目间堆满温柔,忍不住低头,在她的眉心轻轻吻了一下:“我得好好想想,该如何安置你。”   他十分了解另一个“他”的性子,那人极重尊卑,向来唯我独尊,高高在上,知晓他背着“他”娶妻,心中定是恼怒不已。   “他”性子阴晴不定,不能将他的妙妙放在“他”身边,要是再伤妙妙一分一毫,还是另一个自己伤的,他会心疼死。   “我就留在侯府。”林妙音道。一来,可以常常见到萧承煜;二来,也可第一时间知晓洛城那边传来的消息。   “妙妙,我不是每天都在的。据我的观察,‘他’出现的时间会比较长。我担心,他如果发现你的存在,会伤害你。”萧承煜为难。他也想与林妙音长相厮守,可现在时机不对。   “我躲着‘他’,不见‘他’便是,我只见你。”   “我们都是同一个人,你如何分辨?”萧承煜忍不住笑了。   林妙音垂眸,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腰带上。   萧承煜一下子反应过来,这腰带是他和林妙音之间的小秘密,那个“他”不知道。   “以后只要我出现,我就系妙妙送的腰带。只要我系上这条腰带,就代表我是安全的,妙妙可以出来同我‘私会’。”萧承煜半开玩笑地说道。   林妙音认真地点了点头,小模样可爱得叫萧承煜心头一阵痒痒的,想把她吞吃入腹。   “你不在时,我就在混在这府里当丫鬟。”   “我怎么舍得我的妙妙当丫鬟。”萧承煜撩起她鬓边的一缕发丝,别在她耳后。   “可我在这侯府里可以躲着‘他’,却不能躲着其他人,你总要给我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这样吧,我的芳园里养了一些花花草草,你就替我照顾那些花花草草,活计不重,也不用见很多人。”萧承煜想了想,说道。   “……离承煜哥哥的住处近吗?”这是林妙音最关心的事。   “近。”   林妙音颔首:“那样我就可以常常跑出来偷看承煜哥哥了。”   “我说‘私会’只是玩笑之言,你还当真了,妙妙,你要记得,我们是夫妻,哪里用得着‘偷’。”   “那还不是防着‘他’么。”林妙音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勾住了萧承煜的脖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咱们这样背着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萧承煜:“……”   萧老夫人爱花,萧承煜便单独辟出一个园子,取名“芳园”,遣了八名心细的丫头,专为萧老夫人饲花,正巧前些日子其中一个丫头到了出府的年纪,便放了出去,至今还空着一个名额。   这个名额就被萧承煜偷偷安排给了林妙音。   林妙音背着她的小包裹,跟在一名妇人身后,往芳园中走去。一路行来,所见尽是满目灼灼的芳华,其中尤以牡丹为多,不由得大为惊叹。   “老夫人最喜牡丹,这些牡丹是侯爷为老夫人特意准备的惊喜,再过半个月,就是老夫人的五十大寿,你既入了这芳园,便要尽心尽力照顾好这些牡丹,务必保证在老夫人大寿之前不出任何差错。”朱三娘看了林妙音一眼,心头不免有些堵。   芳园里的肥差被人盯得紧,活计轻,月俸高,外面那些丫头们挤破脑袋想进来,名额一空缺下来后,就有不少人明里暗里打听着。朱三娘是芳园的管事,收了丫头们的不少好处,正准备把这个名额定下来,一个晴天霹雳直接下来了——   这个空缺的名额被林妙音顶上了。   这就意味着朱三娘那些到手的银子都飞了,心里能不堵得慌么。   朱三娘看着林妙音秀美的脸颊,暗暗嘀咕着,据管家说,这个丫头是某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塞进来的,金贵的很,需得好好关照着。   管家亲自让朱三娘给林妙音安排单人间,按照规矩,芳园里的丫头睡得都是大通铺,这个丫头一进来就可以拥有单独的房间,果然很金贵。   偏偏这个丫头不识相,主动要求和别人住在一起,朱三娘只好安排她和另一个名叫云珠的丫头同住。   “我都记下了,还有别的吩咐吗?”林妙音笑起来,唇边有两个小梨涡,又甜又可爱。   朱三娘瞄完了她的脸,又去瞄她的身段,愈发确定这个丫头肯定是府里上头哪个大人的小情儿。心里头本来因为林妙音丢了银子的那些恼怒,却是半点不敢再发作了,能直接将人塞进芳园里的可不多,朱三娘估摸着那风流成性的谢飞鸾谢大人可能性最大。   这位大人是侯爷眼前的红人,向来怜香惜玉,最喜欢美貌的女孩子,对他人小气记仇得紧,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他。   “没了,你暂且住下,若有什么不便的话,告诉我。”朱三娘想通各中环节后,神色缓和下来,满脸堆笑道。   林妙音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萧·第一人格·承煜:咦,我的狼牙怎么又不见了……还有,这条丑腰带谁的? 第8章   林妙音背着她的包裹,找到了朱三娘给她安排的住处。是一间幽雅的小屋子,离大通铺隔着一段距离,掩映在重重花影之间。   林妙音本来是可以单独住一间房的,但考虑到她对神武侯府还不大熟悉,她主动要求和别人同住,这样就可以快速了解神武侯府。   萧承煜说过,他不是常常会出现,无法一直护着她,想留在这个侯府不被赶出去,就必须熟悉侯府里的生存规则。   跟她同住的是一名叫做云珠的侍女,她是半年前进芳园的,和她年纪一般大,想来两人住在一起,也有很多话说。   林妙音踏上台阶,屋门是开着的,从她的方向看过去,一名绿衣少女坐在桌前,正在用捣碎的花瓣给自己染指甲。   听见脚步声,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装满花瓣的陶罐往身后藏。看清林妙音的模样后,她又松了口气,口中直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朱三娘。”   凤仙花虽说不如牡丹珍贵,到底是长在芳园里的,私下摘取,多半是要被问责的,若是叫朱三娘撞见了,难免又要被斥责一顿。   “你是妙妙,对不对?”少女放下陶罐,背着手走到她身前,笑着开口。   怕被别人认出身份,林妙音报的是名字就是妙妙,她微微颔首,温声道:“云珠姑娘,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   “不用这么客气,叫我云珠好了。托了你的福,我才能住上这么好的屋子。”云珠之前一直和其他人挤大通铺,她这回是沾了林妙音的光,才能住上这么宽敞明亮的屋子。   林妙音唇边攒出两个小梨涡,只笑了笑,没说话,提着包裹往空着的那张床榻走去。   这间屋子坐北朝南,明亮通透,即便屋内的家具有些陈旧了,也给人极其舒适的感觉。   床榻上铺着新换的被褥,被褥被洗得干干净净的,走到近处,似乎还能嗅到阳光的气息。   林妙音将包裹放下,坐在床畔,长舒一口气。   云珠将她的那些瓶瓶罐罐都宝贝地收了起来。   林妙音在家里的时候,也采过凤仙花给自己染指甲,把花瓣捣成糊状,加入白矾后,抹在指甲上,就能把指甲染成红色。   林妙音歇了一会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云珠把罐子锁起来后,对林妙音道:“妙妙,你初来乍到,若有住的不习惯的,跟我说,这里我熟。”   林妙音“嗯”了一声,打开包裹,将她带来的几本诗词放在床头。   她小时候脾气混,到处乱跑,就是不肯好好读书,兄长为此不知责骂了多少回,后来勉强读了些书,识得字,却写不好字,用兄长的话来说,字丑得跟狗爬似的。   桃花谷的那段日子里,萧承煜手把手的亲自教她写字,倒是把字练得漂亮了许多,这几本诗词还是萧承煜送她的,从前不在意的东西,不知何时成了她的宝贝,走到哪里都带着,临睡前还要翻几页,读上几句,方能安心入眠。   云珠打量了她一眼,悄悄走到她身边,神秘兮兮地问道:“妙妙,安排你进来的那位大人物到底是谁?我和别人打了赌,猜是侯爷身边的那位谢大人。”   能进芳园的,多多少少都有些后台,就好比云珠,她的表哥在侯府里做事,才有办法将她弄进来,谋了个这么好的差事。林妙音背后这个人,权力显然比她那位表哥大。   林妙音将诗词压在枕头底下,想了想,道:“很近了,再猜猜。”   云珠瞪圆了眼睛:“比谢大人的来头还大么?”摇摇头,“那我可猜不出来了。”   林妙音笑了笑,从包裹里取出一支琉璃瓶,瓶中装着萧承煜给她的药,她肩头的伤已经在结痂,再抹上几回,就差不多好了。   “这个瓶子好漂亮,看来送妙妙进来的那个人,来头果然很大。”云珠看到她手中的琉璃瓶后,眼睛明显地亮了一下。这种琉璃瓶只有上头的主子才能用得上,难怪林妙音说那个人的权力比谢飞鸾还大。   林妙音握紧了瓶子:“等我用完里面的东西,就将瓶子送给你。”   “那怎么好意思。”云珠羞涩地挠挠头,她只是夸夸,没打算讨要,这样倒显得她厚脸皮了。   “反正我留着也没用。”   萧承煜的屋子里都是这种瓶子,大的小的,随便她拿,云珠喜欢,送给她一个也无妨。   “嗯,谢谢。”云珠是真的喜欢这个琉璃瓶,也不扭捏,登时眉开眼笑,“我也不能白拿你的东西,以后在这芳园里,我罩着你。”   “那以后就多多仰仗云珠姑娘了。”林妙音轻笑了一声,半开玩笑地说道。   “成,没问题。”云珠道。   林妙音将东西都收拾好后,坐在床畔,取下腰间挂着的金铃,揉了一团小小的棉花,往金铃中塞去。   云珠早就注意到了她腰间挂着的这一串金铃,金铃随着林妙音的走动,会发出清脆的铃声,实在不叫人注意也难。此刻她见林妙音的举动,不由得好奇问道:“妙妙,你这是做什么?”   “侯府的规矩多,唯恐铃声惊扰了哪位主子,生出是非,索性堵上。”林妙音垂着脑袋回道。   “说起来,侯府正经的主子也就两位,老夫人吃斋念佛多年,向来宅心仁厚,不大责罚下人,倒是那位侯爷……”   听到萧承煜的名字,林妙音抬起头来,见云珠支支吾吾,忍不住问道:“侯爷怎么了?”   “侯爷脾气坏得很,千万不要撞在他的手里。”提到萧承煜,云珠的脸上明显有几分害怕之色,四处张望,确信没有外人,才敢开口。   “侯爷经常责罚下人吗?”   “那也不是,侯爷罚得少,但罚得重,偶尔心情好,会从轻处罚,其他时候若撞在他手里,轻则断手断脚,重则连命都没了。”   林妙音动作一顿,大抵是没有想到,在下人的眼里,萧承煜已经凶残至斯。   云珠口中的萧承煜,和她在桃花谷里认识的萧承煜,简直判若两人,这也愈发让林妙音坚定了决心,不要撞在暴戾的萧承煜手里,她可不想被折断手脚,扔出神武侯府。   “不过你也不要怕,咱们住在这芳园里,见到侯爷的机会最少,比其他人要安全许多,老夫人是爱花之人,逢年过节还会有许多赏赐下来。”云珠见她脸色微变,安慰了一句。   林妙音点点头,也总算明白过来,萧承煜将她安排在芳园的苦心。   “你这个金铃小巧别致,看起来很是稀罕,是谁送的?”云珠的目光落在她手心的金铃上,脸上挂着暧昧的笑容,显然是想歪了。   林妙音摇头:“我也不知,从我记事起,就在身上了,兴许是我的亲生父母留给我的。我想着,就把它挂在腰间,若是哪天我的父母见到了,就可以一眼认出我是他们的女儿。”   云珠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神色一黯,愧疚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到你的伤心事……”   “没事,我早就习惯了。就算找不到亲生父母,也没关系,我的养父母和兄长待我都很好,和亲的也没什么差别。”林妙音微微一笑,脸上露出幸福的神色。   她的养父母家境殷实,为人善良,一向视她如己出,纵使她不是亲生的,待她却比亲的还要亲;她的兄长温柔儒雅,这些年来也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呵护,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云珠艳羡道:“妙妙,你可真是好福气。咦,这金铃上好像还刻了字。”   云珠注意到,金铃的表面隐隐刻着字,她弯着身子,凑到金铃前,低声念道:“妙……音……这是何意?”   “兴许是这金铃的名字,没什么特殊的含义。”林妙音一把将金铃握住,合在掌心中。   这铃上的“妙音”二字,她也不知其意,养父母寻思着,金铃既然是她身世的关键,就直接唤她妙音了,林是随养父的姓。   林妙音将金铃堵上后,重新挂回腰间,走路时,金铃便不会再发出声音。   她走到窗边,看着一院子迎风摇曳的牡丹。牡丹种植在陶盆里,品种繁多,甚至连罕见的黑牡丹、绿牡丹、黄牡丹也是随处可见。   林妙音初略估计了一番,这满院子的牡丹花,至少有上千盆。   “这些牡丹娇贵,怕水也怕光,芳园里共有八名丫头,轮流照看它们,活计倒是不重,就是有些费心思。不过比起侯爷,我们做的也不算什么,能寻来这么多罕见的品种,才是真正的费时费力,希望今年老夫人看到这些花后,和侯爷的母子关系能缓和一些。”云珠走到林妙音的身边,叹了口气。   林妙音一怔:“侯爷和老夫人的关系不好么?”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云珠压低了嗓音,凑到林妙音的身边,小声开口,“这话我也就同你说说,可千万别传出去,要不然被侯爷听见了,要挨板子的。”   林妙音与萧承煜虽已拜堂成亲,前后相处时间却不过一月,对他所知不多,尤其是他的家人。   她点点头,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保证不外传。”   云珠是个大嘴巴,偏偏侯府里要谨言慎行,早就憋坏了,她见林妙音懵懂单纯,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坏人,便卸了三分戒心,将听到的传言拼拼凑凑,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   “侯爷十四岁以前,与老夫人之间是母慈子孝,羡煞旁人。约莫在八年前,侯爷失踪了半年,半年后,侯爷找是被找了回来,却像是变了一个人,老夫人见了他一面后,回去一夜白了头,据说,还有人亲眼见到,老夫人推开侯爷,大声叫着‘你不是我的煜儿’。从那时起,母子关系就远不如从前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夫人处处避着侯爷,似乎有什么忌讳,过了好些年,才改善一点。如今老夫人倒不刻意避着侯爷,母子之间到底是回不到从前了,这么多年来,两人关系一直不咸不淡,只维系着表面,远不如老夫人身边的婢女亲厚。”   “可知侯爷失踪的半年时间去了哪里?”林妙音一脸惊讶之色,很快就想通症结所在,母子关系这番变化多半源自那半年的失踪,老夫人是萧承煜的亲生母亲,最是了解萧承煜不过,她定是察觉到了萧承煜的异常之处。   云珠摇头:“我听别人私下议论过,说侯爷是撞了邪,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东西,才导致性情大变,老夫人常年住在佛堂里,也是因为惧怕侯爷身体里的东西。”   “胡说八道,这世上哪有这种邪门的事情。”林妙音忿忿。   原来他们并不是不知道萧承煜喜怒不定,而是将一切归为撞邪,这些年来,萧承煜到底背了多少委屈。   他只是病了而已,他们却把他当做怪物看待,难怪那日萧承煜小心翼翼地叫她不要怕他。   林妙音的心头腾起一丝心疼,甚至能想象得出来,萧承煜好不容易回到侯府,见到自己的母亲,却被她惊恐地推开,是如何伤心难过。   他的怪病定是和他那半年的失踪有关系。 第9章   林妙音在芳园里安顿了下来。   如云珠所言,照看牡丹的活计并不重,这些花儿经过精心地培养,长势很好,估摸着在萧老夫人大寿前都能开花。   林妙音在芳园里住了两日,很快就熟悉了芳园的事务。吃穿用度上倒没什么不习惯的,只是有些日子没见到萧承煜了,她心知,定是暴戾的萧承煜占据了身体。   如果温柔的萧承煜回来了,会来找她的。   萧承煜说过,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那个坏脾气的他就会跑出来。看来,萧承煜是遇上什么棘手的事了。   林妙音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这芳园里暗自为他忧心。   约莫又过了两日,林妙音从其他人那里打听到,这几日萧承煜都在宫中,为小皇帝排忧解难。   小皇帝八岁登基,十六岁亲政。前有权臣把握朝政,后有太后垂帘听政,手中并没有什么实权。亲政后,小皇帝做的第一件事是囚禁太后,大力肃清太后安插在前朝的势力,这一举动引起轩然大波,险些导致朝局动荡,幸有萧承煜替他稳住局势,这才避免了一场浩劫。   先前造反的静王,就是小皇帝的三叔,因不满小皇帝继位,想要篡位夺权。萧承煜为了镇压静王势力,耗费了不少心力,这段时期的萧承煜,性子十分暴戾,杀人毫不手软,残暴的名声就是这个时候传出去的。   皇家的争权夺势,总是避免不了杀戮和累累白骨,据说,侯府大牢的地面,被血染了一层又一层,从侯府流出去的水都是红的。   至于为何桃花谷里醒来的萧承煜,却是温柔的萧承煜,只有萧承煜本人知道了。   接连几日的好天气,院子里的牡丹长势越来越好,再过几日,就会全部开花。   今日不是林妙音值守,她早早就趴在窗前,看着满天的星辉。   浩瀚的天幕宛若一块黑色的布,而满天的星子,犹如撒在黑布上的银沙,散发出晶亮的光芒。   星辉落在林妙音的身上,映着她皓白如雪的手腕,愈发衬得她肌肤如雪。   林妙音用手托着下巴,杏色的袖摆从她的腕间滑落,露出那截莲藕似的手臂。   云珠抱着面盆,打着呵欠从屋外走进来,经过林妙音身边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本来困得快要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陡然间睁大:“妙妙,你手臂上的是什么?”   林妙音猛地回过神来,脸上划过慌乱之色,连忙扯起袖子,将手臂遮住:“没什么,一块胎记而已,生得丑,见不得人。”   她说着话的时候,手指紧紧握住手臂,唇角不自觉得抿紧了两分,神色绷紧地看向云珠。   云珠一向大大咧咧,没有注意到她这些细微的变化,信了她所言,点头道:“胎记呀,胎记有什么丑的,又不是长在脸上,我也有,就在后腰上。”   林妙音见她没有继续追问,暗自松了口气,看云珠的表现,她应该是没看清楚。   云珠抱着面盆,走到了床边,眯着眼睛继续打呵欠,显然很快就忘记了这茬。   林妙音握着手臂的手,却依旧收得紧紧的。   她骗了云珠。   根本不是什么胎记,印在她手臂上的,是一个“奴”字。   这“奴”字从何而来,谁也不知道,养父母说,他们收养她时,她的手臂上就有这个字了。   只有逃犯的脸上,或者身上,才会被烙下字迹。   也许她并不是被人弃养的,而是逃犯,关于十岁前的记忆,她已经记不起来了。无论她如何回想,脑海中都是一片空白。   这个“奴”字是林妙音的心结,除了养父母和兄长,并无旁人知道这个秘密。怕被别人发现,林妙音平日里会拿着东西,在手臂上缠上一圈,遮住这个“奴”字。今日她一时疏忽,险些叫云珠撞见。   林妙音走到床边,放下帘帐,拿起枕头下方的红纱,将臂上的“奴”字缠了起来。   因着这个“奴”字,林妙音辗转半夜没有睡着,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耳畔隐约听到了风雨声。   睡前林妙音还趴在窗前看星星,满天繁星的夜晚,不像是会下雨的天气。   林妙音估摸着是自己听错了。   偏偏那雨声越来越大,淅淅沥沥,从屋檐上坠下,还伴随着狂风呼号,将窗户敲得啪啪响。   不像是错觉。   林妙音心头打了个激灵,意识一下子清醒过来,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所有的睡意瞬间褪尽。   “云珠,快醒醒,糟了,下雨了!”林妙音掀开帘子,趿着鞋子,随手拿起一件衣裳披在身上,走到云珠的床前,用力地推了她两下。   “出、出什么事啦?!”云珠被突然唤醒,吓了一跳,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听到屋外的风雨声,她回过神来,面色剧变,“怎么下雨了?完了,完了,这回完蛋了……”   一般来说,要是赶上天气不好,她们会提前将牡丹搬回屋中。芳园里有几间空房子,就是用来安置这些牡丹的。   但昨晚满天星光,明显是个好天气,就没有将花都搬进屋子里,省得明日还要费大力气再搬出来。谁成想,半夜里居然刮起了大风,下起了大雨。   这些牡丹珍贵至极,又是给老夫人祝寿的,即便是夜里,也会安排丫鬟值守。若是遇着突发情况,值守的丫头就会将其他人叫起来一起帮忙。   长夜漫漫,难免有打盹的时候,下了这么大的雨,刮了这么大的风,居然没人来叫醒她们,显然是今夜值守的丫头偷懒,不知道跑到哪里睡觉去了。   云珠连衣裳也顾不得穿,套着鞋子就往外冲,叫醒了其他的丫头,一起去搬院子里的牡丹。   林妙音也跟着冲出去了。   屋外的风雨比她在屋子里听到的要大得多,她方冲出去,一阵冷风夹杂着细密的雨丝,扑面而来,如冰针一般扎在她的脸颊上。   檐下已经挂了一道晶莹的水帘,映着廊前的灯笼,折射出氤氲的光芒,看得不大清楚。   林妙音冲进雨里,抱起两盆牡丹花,冲到另一间屋子里。   这些牡丹花的生长,需要阳光和雨水,偏偏又极其娇贵,既经不得太阳的暴晒,也受不起暴雨的击打。   遭受风吹雨打,花儿已经蔫了下来,花瓣从枝头凋零,掉在雨水里,被冲洗得发白。这里又有这么多盆,她们几个一时半会也搬不完,况且雨势大了,容易摔跤,已经摔碎了好几盆,再这样下去,只怕会全部折损在这狂风暴雨里。   “来不及了,云珠,快去拿油布。”林妙音顶着风雨,对云珠吼道。   云珠愣了一瞬,恍然回过神来,飞快冲进一间屋子,从里面抱着一大捆油布出来。   林妙音飞奔到她身边,帮忙一起将油布展开,遮在牡丹花的上方。   其他丫鬟见状,也照着她们的方法,撑开油布,这样一来,雨水浇在油布上,淋不到那些牡丹花了。   “妙妙,这样行得通吗?”云珠满脸都是水,连眼睛都睁不开了,眯着双眼,看向林妙音。   林妙音同样眯着眼,回道:“能救一点是一点。”   这场风雨来势汹汹,谁也没有料到,分明是天降横祸。光靠她们人工搬运,根本搬不了几盆,这块巨大的油布展开后,倒是救下了一大片。   几个人站在风雨里,拽紧手中的油布,静静等着这场大雨的结束。雨水砸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如同惊雷一般,敲击在她们的心尖上。   林妙音浑身湿透,衣裳紧紧贴着她的身躯,被冷风一吹,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叫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咬紧牙关,一动不动,心里想着,这些牡丹都是萧承煜为萧老夫人寻来的,不知道花费了他多少心血,就盼着这些牡丹改善他们母子二人的关系了,不能毁在她们的手里。   若是萧承煜知道牡丹毁了,心里定会很难受。   在朝政上,她帮不了他什么忙,唯独护他几朵花儿,换他开怀。   林妙音身体冰冷,心里想着萧承煜,想起他温柔的吻印在她的面颊上,宽阔的怀抱纳着她柔软的身躯,胸膛处似火烧火灼一般,竟淌过一股暖流,热烘烘的。   不知过了多久,雨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她们的身体,林妙音四肢冻得几乎快要僵硬了,雨势总算渐渐小了下来。到了最后,云散雨收,所有人俱都松了口气。   经过这半夜的折腾,离天亮也没多长时间了。   众人收了油布,清点剩下的牡丹花,加上被抢进屋里的,这次救下了约莫一半。即便如此,众人心底还是像压了一块巨石。   救了一半,也就说明,毁了一半。   这些牡丹养护得好,再过些时日就能全部开花,如今被这狂风暴雨肆虐一番,不少花枝都被折断,花瓣吹落一地,有些已经开花的,花瓣被雨水冲洗过后,已然蜷缩变色,显出枯萎的颓势。   有心理承受不住的,已经捂着脸,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毁了侯爷这么多的花,这次死定了,侯爷一定会杀了我们的,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死……”   周遭静悄悄的,唯独她的哭声听起来有些无助和凄凉。林妙音想走到她身边,安慰她一句,忽闻一道声音远远飘来:“侯爷到——”   众人面色一变,显然没有料到,萧承煜居然这么快就收到了消息。   话音刚落,隐隐见一大片人影从院口的方向走了过来,当先一人锦衣华服,面色冷峻,双手背在身后,穿过花影,疾行而来。   他浑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意,神色阴沉沉的,眉眼间堆着杀气,还未走近,便有一股迫人的压力扑面而来。   众人反应过来,齐刷刷地跪倒在地,浑身瑟瑟发抖,不敢抬头:“拜见侯爷。”   林妙音也跟着跪了下去,缩成小小的一团,将自己的身形藏在众人中间,垂下脑袋,看着地上的花瓣。   看了一会儿,终是有些不甘心,趁着萧承煜没注意,悄悄抬起头,目光落在萧承煜的腰间,心头不禁腾起几分失望。   萧承煜没有系她送的腰带,这说明,今日来的是暴戾的他。   林妙音原本心里头就压了一块巨石,此时此刻,那石头沉了几分,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萧承煜面色极冷,目光扫过院子的牡丹,停在折断的花枝上,更是寒冽如冰,眉目间的杀气更浓了几分,沉声道:“怎么回事?芳园的管事呢?”   “奴婢见过侯爷!”一名妇人慌慌张张从院外奔了进来,衣衫不整地跪在了萧承煜面前,显然是刚得到消息,还没来得及梳洗打扮,就狂奔而来。   她伏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声音里满是惊惧:“奴婢朱三娘,是这芳园的管事,见过侯爷。”   “你就是芳园的管事,来人,拖下去——”   这位侯爷发起脾气来,都是不问缘由,只看结果,这么多的牡丹被风雨摧折,负责芳园的管事,自然是要被乱棍打死的。   朱三娘脸色惨白,伏地而跪,以头撞地,磕得砰砰直响,口中哀求道:“侯爷饶命,侯爷饶命!是奴婢监管不力,致使这满园的牡丹折损在暴雨中,奴婢罪该万死,请侯爷饶恕奴婢这一次。只是昨夜那场暴雨来得突然,奴婢也没有想到,侯爷、侯爷恕罪……”   她实在是吓坏了,已经语无伦次。萧承煜的恶名,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折在他手里的,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这世上,就没有他不敢杀的人。   其他人也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打着哆嗦,尤其是昨夜值守的人,林妙音似乎听到了牙齿打颤的声音。   萧承煜面无表情地看了朱三娘一会儿,转头问:“祁言,你觉着该如何处置?”   他问的是站在那身边的锦衣少年。   少年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生得唇红齿白,面目如画,只可惜,眉眼之间堆着煞气,生生将这股风流俊秀去了三分,添上七分狠戾,叫人不敢直视。   他的腰间挂着一把银色的弯刀,萧承煜问了他这一句后,他的手不自觉地覆上了弯刀的刀鞘,明明是笑着的,说出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虽说狂风暴雨来得突然,倒也不是无迹可寻,我看是这些奴才偷懒耍滑,疏忽行事,才折了这满园的牡丹,依我所见,这等懒怠的奴才留着也无用,不如杖毙了吧。”   他说的云淡风轻,就好像在说,这盘菜实在难以入口,倒了吧。   朱三娘本就泛着惨白的脸色,这下子脸上血色尽失,白得像一张纸,浑身的力气也宛若被抽干了一般,整个人瘫倒在地上,瞪大着眼睛看向那少年,嘴唇颤了颤。   其他人也是满脸灰白之色。   林妙音的心脏突突地跳了一下,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萧承煜,心底犹带着一丝希望。   萧承煜并没有看这边,而是眼含深意地看了一眼那名叫祁言的少年,冷冷地启唇,宣判了所有人的死刑:“那便都杖毙了。”   林妙音的心顿时被寒意包裹,沉入无底深渊。   走上来两名侍卫,将朱三娘拖到一边去,以免血色污了这两位主子的眼睛。过了一会儿,啪啪啪棍棒击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传来,伴随着朱三娘的惨叫声。   作者有话要说:萧·第一人格·承煜:本侯凶起来,连自己的媳妇都敢杖毙。 第10章   棍棒一声接着一声,起初朱三娘还能叫几声,哀嚎着求饶,到了后来,渐渐就没了声息。   既然是杖毙的棍法,自然是棍棍都带着十足的力道,一棍下去伤筋动骨。一阵微风吹过,拂过枝叶,发出飒飒的声响,带来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这血气熏得人眼前一阵发黑,胆子小的,几乎要晕过去。   林妙音垂双臂垂在身侧,身体僵直着,五指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些。   跪在她身边的云珠早已吓得面无血色,险些瘫软在地。其他人更是手脚发软,提不起任何力气,连呼吸都要停滞了。   片刻后,棍棒声停了下来,那两名侍卫将朱三娘的尸体拖了下去,走到这边,抓起跪在中间的一名少女,往朱三娘方才杖毙的地方拖去。   那少女仿佛触电了一般尖叫起来:“不!不!我不想死,侯爷!侯爷饶命啊!”她疯狂地挣扎着,不知想到了什么,伸出手去拽祁言的衣摆,“表少爷,求求您,求您了,您说说话呀……”   祁言后退一步,似乎颇为嫌恶,躲开了她的触碰。   少女的声音实在凄厉,听得人头皮一阵发麻,林妙音刚要起身,一只手伸过来,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转头,对上云珠的目光。   云珠惨白着脸,轻轻地摇了一下脑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少女很快被拖了过去,棍棒击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再次响起,空气仿佛都凝滞了起来,什么声音也没有,唯独那棍棒击打皮肉的声音十分清晰,如一阵阵闷雷,敲击在众人的心尖上。   空气里再次飘来腥气,死亡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   少女从头到尾都在尖叫,声音非常凄惨,随着棍棒的声音越来越大,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不多时,少女哭叫的声音渐渐停止,那两名侍卫再次朝这边走来。   所有人都往后缩了缩,惊惧不已。   萧承煜说的是,都杖毙了。在场的婢女,谁都逃不了。   两名侍卫的目光扫过众人,直接走向云珠。云珠整个人吓得连反抗都忘了,软了身子,被他们拖着走。   林妙音咬了咬牙,正欲起身时,一道洪亮的女声响起:“老夫人到——”   这声音对于在场之人,无疑是天籁一般的存在,侍卫下意识地松开了云珠。   林妙音抬头,只见一名白发的老妇人在侍女的搀扶下,穿过重重花影,沿着小径朝这边走来。   “承煜见过母亲。”萧承煜见了萧老夫人,脸色缓和许多,冲她拱手施了一礼。   “祁言见过姑姑。”祁言也笑嘻嘻地拱手施了一礼。   其他侍卫侍女都跪了下来,齐声道:“参见老夫人。”   萧老夫人很少走出佛堂,所有人都很惊讶,她怎么出来了。林妙音注意到,在萧老夫人身后的一众侍婢中,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去了洛城的谢飞鸾。   他摇着手中的折扇,一脸的闲适自在,似乎没瞧见地上那一汪殷红的血泊。   他回来了,是不是代表,洛城那边的事情解决了,她的养父母和兄长都被救了出来?林妙音的心头腾起一丝惊喜,直勾勾地望着谢飞鸾。   那谢飞鸾似有所觉,也看了过来,在发现她的瞬间,眼睛微微睁大了些,一脸惊讶的神色,连手中的扇子都忘记摇了。   “都免礼吧。”萧老夫人抬手,温声叫所有人都起来了。   她二十八岁生的萧承煜,如今已有五十岁,满头银发如雪,尽数盘起来,用古朴的木簪子簪住,身上穿的也是寻常百姓家才穿的布衣。   她的腿脚有些不利索,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朝萧承煜走近了两步,沙哑着嗓音问道:“是何事惹得煜儿如此大动肝火?这哭声传得我那儿都听见了。”   “惊扰母亲的清修,是承煜的不对。几个奴婢犯了错,正在处罚,母亲见不得血,还请暂且回避。来人,送老夫人回去。”   “不长眼的奴婢犯了错,打发出去便是,何必兴师动众,闹得人尽皆知。你如今是圣上亲封的神武侯,更当收敛些,别叫人拿捏住了把柄,告到圣上跟前去。”萧老夫人眼睛一瞪,前来准备扶她离开的侍女往后缩了缩,不敢再有所动作。   “母亲教训的是。”萧承煜垂下脑袋,眼睛余光往林妙音她们的方向瞥了瞥,“那便饶了她们,从轻处罚。”   “我也困了,这件事你亲自处理,别交到其他人手里,失了分寸。”萧老夫人用手掩嘴,打了个呵欠。   “这件事承煜定会好好处理,请母亲放心。”萧承煜颔首。   萧老夫人转身,祁言跟在身后:“姑姑,我送你回去。”   祁言走了,谢飞鸾却留下了,萧承煜看了他一眼,表情未有丝毫变化。   “侯爷,她们应当如何处置?”侍卫问道。   萧老夫人说从轻处罚,那便杀不得了。   在萧承煜的眸光扫过来的瞬间,林妙音飞快地垂下脑袋,将自己隐在重重花影之间。   “每个人扣三个月的月俸。”她听见萧承煜这样说。   这句话说完,一阵脚步声逐渐远去,林妙音抬头,萧承煜的背影已经走远。   “天呐,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萧承煜一走,云珠放松了身体,再顾不得形象,瘫倒在地上,瞪圆了眼睛,“真难以置信,我还活着,刚才我以为死定了,妙妙,你不知道,刚才侍卫来扯我的时候,我魂都要吓飞了……”   林妙音似乎没反应过来,脸颊尤泛着几分惨白,直愣愣地望着萧承煜离去的方向。   都说萧承煜心狠手辣,残忍薄情,她是不信的,直到此刻,亲眼见他一句话,便轻飘飘夺走两条鲜活的生命,才总算信了。   这样生杀予夺的萧承煜,实在太可怕了。   林妙音竟觉得,自己也许从未认识过萧承煜。她见到的那个温柔的萧承煜,真的是存在的吗?会不会是她在桃花谷里做了一场大梦?   萧承煜一走,其他幸存的姐妹抱在一起,再也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就在刚才,她们已经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如果萧老夫人没来,她们就和朱三娘一样,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真的太恐怖了。   谁又能想得到,萧承煜鲜少踏足的芳园,竟因为一场暴风雨,直接夺走了两条生命。   “好了,都别哭了,擦干净眼泪,换身干净的衣裳,睡一觉就没事了。”一道温柔的声音忽然响起,她们这才惊觉,谢飞鸾没有走。   他站在花影深处,手中握着一把折扇,眉眼和煦地望着她们。   “谢、谢大人!”丫头们回过神来,擦了眼泪,正欲行礼。   “行了,不用跪我了,去吧,洗个热水澡,把今天的事当做一场噩梦,醒来后,噩梦就结束了。”谢飞鸾的声音又轻又柔,宛若春风一般,拂过每个人的心头。   她们忙活了大半夜,又是淋雨,又是搬花,身上脏兮兮的,方才还见了血,一个比一个脸色白,狼狈地不得了。听了谢飞鸾的话,彼此搀扶着,站起身来,对着他福了福,转身离开。   林妙音也跟着离开,经过谢飞鸾身边的时候,谢飞鸾伸出折扇,挡在她身前:“你留下。”   林妙音愣了一下。   云珠一脸暧昧地笑道:“妙妙,你果然和谢大人是认识的,还骗我说不是他。”   谢飞鸾眼角含笑,悠然道:“我与这位妙妙姑娘,自然是老熟人了。故人重逢难免要寒暄一番,还请云珠姑娘行个方便,将妙妙姑娘借我半日。”   云珠会意:“你们慢慢寒暄,妙妙,我先走了。”   云珠快步离开,一时之间,只剩下谢飞鸾和林妙音二人。   风拂着花枝,东方逐渐露出鱼肚白,下了一夜的暴雨,第二日是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   林妙音抬头,见谢飞鸾正在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不禁问道:“谢大人在看什么?”   “看你。”   林妙音:“……”   “你怎么会在这芳园?”谢飞鸾眼底浮起疑惑之色。   林妙音跑了的事,他是知道的,林妙音撞到萧承煜的手里,他也是知道的。后来,萧承煜给了他一项任务,他去了一趟洛城,等将事情办好回来,林妙音已经不见了踪影。   萧承煜还问他林妙音去了哪里,谢飞鸾满脸茫然之色,心道,那林妙音不是在侯爷您手里么?所有人都看见了,萧承煜把林妙音抱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把林妙音赐给他,言而无信收回不说,人丢了后,居然又跑来找他要,真的是太无理取闹了。   要不是看在他是神武侯的面子上,谢飞鸾肯定要揍他一顿,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谢飞鸾都快气成了一个球。   “我身上的盘缠用完了,在这盛京又举目无亲的,只好谋了份差事,养活自己。谢大人,我真的不是刺客,也无意冲撞侯爷,侯爷一直不待见我,今日你也瞧见了,侯爷发起脾气是要人命的,求您了,千万别将我在芳园里的事告诉侯爷,我保证,以后见了侯爷绕道走,绝不叫他发现我。”林妙音伸出手,扯了扯谢飞鸾的袖摆,轻声祈求道。   谢飞鸾是萧承煜的心腹,如果他将她在这里的事情告诉萧承煜,叫那个暴戾的萧承煜知道她的存在,一定会惹出大祸的。   谢飞鸾显然不大相信她所言,谋差事哪里不好谋,偏偏要在这侯府里谋。   “谢大哥,求求你了,帮帮我这一回吧。”林妙音擅自改了称呼,脸上露出可怜巴巴的神色,“我的肩膀受了伤,一直没有好透,做不得重活,若是被赶出去,恐怕再无容身之处,我一个姑娘家,如今又受了伤,连武功也不大好使了,在外面朝不保夕的,您于心何忍。谢大哥,都说您怜香惜玉,您就大发慈悲一回吧。” 第11章   谢飞鸾本来还在犹豫,林妙音忽然提起肩头的伤口,他不由得呆了一瞬。那伤口是他的袖箭射出来的,林妙音不是刺客,说起来,那一箭的确是误伤。   是他伤了林妙音,他的心头浮起一丝愧疚,再加上林妙音脸颊苍白,楚楚可怜,便动摇了一分。   这香玉美人,的确叫人怜惜。   林妙音苍白的脸色,一半是被萧承煜吓出来的,一半是被冻的。   她淋了半夜的雨,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萧承煜就过来了,衣服上的水都是靠着她的体温蒸发的,那寒意如透了骨,冻得她浑身僵硬,四肢都快没知觉了。   “好了,我答应你便是。侯爷的脾气你见识过了,从今往后,好好待在芳园里,别叫他看见你。”   “那是自然。”林妙音高兴地点头,“多谢了,谢大哥!”   谢飞鸾低头瞧了一眼她的手,林妙音这才惊觉自己还拽着他的袖子,连忙不好意思地松开了他的手。   谢飞鸾见她欲言又止,不禁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林妙音心里确实存有几分疑惑,她见谢飞鸾不是什么坏人,又比较好说话,想了想,便大胆地问了出来:“谢大哥,今日老夫人可是你故意请过来的?”   谢飞鸾眉间腾起意外之色:“你的观察力倒是不弱,再说说。”   林妙音胆子更大了几分:“可是侯爷命您将老夫人请过来的?”   萧老夫人的到来,萧承煜似乎毫不意外,萧承煜和谢飞鸾还对视了一眼,那一眼,明显是在互相沟通信息。   其他人没瞧见,她可是瞧见了。因为萧承煜一出现后,她的目光几乎都在他身上,他的那些表情变化,瞒不过她的眼睛。   “你还猜到了什么?”谢飞鸾对林妙音起了几分兴趣,这个小姑娘的观察力,有点出乎他的意料,连祁言都没看出来的事情,居然叫她看出来了。   “侯爷要杖杀奴婢,还是要饶了奴婢,不过一句话的事情,为何要大费周章,请老夫人出面,我实在想不通,请谢大哥指点迷津。”林妙音虚心求教。   “你能看出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谢飞鸾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眼底浮起赞赏之色,“你猜得不错,的确是侯爷叫我将老夫人请过来的。不过,侯爷要杖杀一个奴婢,却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林妙音摇头:“我不明白。”   “若是普通的奴婢,杖杀也就杖杀了。但今日杖杀的这两个,却是随意处置不得。”   “原来他真的是故意的。”林妙音恍然大悟,难怪两名侍卫打死朱三娘后,不从左侧拽人,也不从右侧拽人,偏偏从中间扯了个丫头出去。   “今日杖杀的这两人,为何随意处置不得?”林妙音又问。萧承煜大权在握,居然有他随意处置不得的人,况且这两个人,还是侯府里的奴婢。   “因为她们是圣上和誉王安插进来的探子。”谢飞鸾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誉王的探子打死也就算了,这圣上的探子若是随意打死,只会暴露侯爷自己。”   探子都是悄无声息安插进来的,皇帝能在侯府安插探子,萧承煜自然也能在皇宫里安插探子,若是直接处死探子,难免会暴露萧承煜在皇帝身边安插探子的秘密。所以,他不得不借着别的缘由,将这些奸细拔除。   林妙音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老夫人也是知晓此事吗?”   “自然,要不然,你以为她为何会来得如此赶巧。”谢飞鸾斜睨了她一眼。   今日她们能活下来,并非她们运气有多好,是萧承煜放过了她们。萧承煜最近的心情似乎有些不错,不大愿意见血了,若搁在从前,恐不会这般大费周折保下这些人。   林妙音还是有些担心:“就这么打死了皇帝的人,他真的不会追究侯爷吗?”   “若是直接打死,兴许会招惹上麻烦,但今日锦雀之死可是圣上的意思。”锦雀就是继朱三娘之后,被打死的那个丫头的名字。   林妙音一惊:“谢大哥的意思是祁言他是……是……”   “是圣上的人。”谢飞鸾接了她的话。   谢飞鸾的话,证实了林妙音心中的猜想。林妙音一下子想起,处置朱三娘和锦雀之前,萧承煜曾问了祁言一句。祁言握住腰间的弯刀,犹豫了一下,才建议杖毙。   祁言是皇帝的人,他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在他说杖毙的时候,锦雀就已经是弃子。他放弃锦雀这颗棋子,自然是弃车保帅。   祁言才是皇帝真正安插在萧承煜身边的人,如果他主动为锦雀说情,引起萧承煜的怀疑,说不定会暴露自己。萧承煜也是摸准这一点,才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他,迫使他自己主动放弃锦雀。   这一步,没有别的路可走,要保全祁言,锦雀就必死无疑。   临死前,锦雀曾向祁言求救,祁言无动于衷。锦雀定是有把柄被他们拿捏在手里,直到死,也没有将自己的秘密吐出。   祁言是萧承煜的表弟,居然是皇帝派来监视萧承煜的人,更令林妙音震惊的是,皇帝安插了这么多的探子在萧承煜身边。   皇帝初初亲政,内忧外患,萧承煜为他扫清障碍,立下汗马功劳,如今朝局稳定下来,萧承煜却成了皇帝心里的那根刺。   这么说来,萧承煜岂不是很危险。   林妙音心头再次漫起一层寒意。   “这件事既然你已经看出来,就应当明白,这侯府中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会丢掉自己的命。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安排你出府。”   林妙音摇头:“不必了。”   伴君如伴虎,萧承煜功高震主,早已引起皇帝的猜忌。这次是祁言和锦雀,那么下次会是谁呢?谁又能保证,这侯府里的人能一直忠心耿耿,站在萧承煜这边。   萧承煜身边本就没有多少可信之人,她是他的结发妻子,如果连她也走了,还有谁值得他相信。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万丈光芒透过云层,洒落在侯府里的每一个角落,驱散阴暗和潮湿。   朱三娘和锦雀的尸体都已经被处理掉,一大片暗红的血迹,凝固在地面上。小厮提着水桶,将水泼在地上,冲刷着地上的血迹。   冲刷了一遍又一遍,血色总算淡了些,却还是有些渗入了石头缝里,怎么冲刷也不干净。那一抹淡色的绯红,映入林妙音的眼底,触目惊心。   说不害怕,是假的。   但一想到温柔款款的萧承煜,她动摇的心再次坚定起来,拒绝了谢飞鸾的提议,决意留在这侯府。   谢飞鸾也不强求,与她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清凉的风拂过林妙音的身体,林妙音穿得少,又淋过雨,折腾大半夜没睡觉,又冷又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裹紧衣裳,飞快地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   林妙音回去补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不大安稳,浑身如置烈焰,燥得慌,喉咙又干又痛,想起身喝口水,偏偏提不起一丝力气,好在意识还有些清醒,记得这是哪里,身边还有一个云珠。   林妙音张了张口,唤道:“云珠,云珠……”   她自觉是用了最大的声音去唤云珠,从喉中发出的声音却低若蚊蝇。   云珠刚睡醒,端着面盆进屋,听见林妙音低声唤她,走近一瞧,见林妙音紧紧闭着双目,满面绯红之色,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丢下面盆,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天呐,好烫,妙妙,你发热了。”   “水……”林妙音的喉咙像是被火卷过,每吐出一个字,都疼得不行,她想睁开眼睛,眼皮却似有千斤重,脑袋里也如一团浆糊,就连呼出的气息,也仿佛带着火焰,滚烫滚烫的。   云珠起身,倒了一杯凉茶,喂着林妙音喝下。   林妙音喝了这杯凉茶,好了许多,她的意识昏昏沉沉,没过多久,又睡了过去。   云珠满脸愁容,低声喃喃:“得想个法子,这样烧下去,会烧坏的。”   林妙音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的周身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火焰炙烤着她,烤得她浑身燥热难当。她拼了命逃出这火焰,又从地底下伸出无数双血手,拽着她的脚,要将她拽入深渊。   林妙音浑身惊出一层冷汗,猛地睁开眼睛,眼底泛着惊恐之色。   一块柔软的布巾从她额头上滑落下去,是云珠用来给她降温的,这帕子原是过了冷水的,如今被她已经焐热了。   林妙音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似的,软绵绵的,嘴唇干得裂开来,泛着火辣辣的疼。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唇角,抬手抹掉额上的热汗,撑着手肘坐起来。   云珠端着药碗进屋,瞧见她已经醒了过来,不由得松口气:“妙妙,你醒了,来,先把药喝了。”   云珠在床畔坐下,拿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还有点儿烫,不过已经好很多了,妙妙,你这病真是凶险,快把我给急死了。”   林妙音捧着药碗,低头喝着碗里的药汁:“这药从哪里来的?”   “捡府里贵人的药渣熬的,妙妙,你也知道,我们都是下人,命不值钱,尤其是芳园刚糟了一场大难,我一时半会也不知道上哪儿去给你找大夫。”   林妙音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辛苦你了,云珠。”   云珠笑道:“你我之间,何需如此客气。”   林妙音喝完了药,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镂空的朱红色窗棂,映出一方黑沉沉的天幕,天幕上挂着几颗零星的星子,星光淡淡凉如水。   她这一觉,居然睡到了天黑。   “妙妙,你再睡一会儿,若是明儿个情况不妙,我想办法去找谢大人,他肯定能救你。”云珠安慰道。   不过谢飞鸾又岂是说见就能见到的,云珠在心里祈祷着,林妙音明日一早起来,身体已经好了起来。   林妙音点点头,在云珠的帮助下,躺了回去。云珠拽着被子,替她盖好,然后放下帘帐,挡去灯火的光芒。   林妙音刚喝完药,浑身热乎乎的,药劲一上来,没过多久,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那种如置身烈焰的感觉,再次包裹住了林妙音。   她呼着热气,下意识地将身上的被子踢开,在床上滚了滚,企图寻到一处清凉的地方。   偏偏这床榻之上,无处不热,林妙音滚来滚去,滚到了床畔,几乎快要滚落下去的瞬间,一双手伸过来,抱住了她,接着,一只冰凉的手搁在了她的额头上。   林妙音飞快地伸出手,抓住这只手,汲取着这只手的凉意,人也往那个略带着凉意的怀抱中拱了拱。   “妙妙。”萧承煜无奈的轻唤在头顶响起。 第12章   这一声,穿透林妙音的梦境。   林妙音用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昏黄的灯火照出来的光芒,萧承煜就坐在这光芒中,雪白的袍子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眉眼温柔地看着她。   林妙音的目光往下移,落在他的腰侧。   萧承煜的腰侧系着她送给他的那根腰带,那腰带是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因她针线活不大好,绣出来的图案歪歪扭扭的,配着他这一身华贵的绫罗绸缎,实在突兀得很。   “承煜哥哥?”林妙音的意识在看到这条腰带后,清醒了许多,微微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我不是烧糊涂了罢?”   “是我,妙妙,委屈你了。”萧承煜抚了抚她的发顶,“你生病了,我带你去看病。”   林妙音摇头:“我喝过药了,睡一觉就好。承煜哥哥别叫人过来,以免叫‘他’发现我在这里。”   她口中的“他”,是另一个萧承煜,那个萧承煜不喜欢林妙音,所以林妙音也不大乐意见到他。   萧承煜端起搁在她床头的药碗,放在鼻端闻了闻,皱眉道:“这是什么药?”   “云珠捡剩下的药渣熬的,据说都是一些好药,我喝了后,感觉好了很多。”林妙音搂着萧承煜,一时之间不想松手。萧承煜腰身劲瘦,手感很好,以前在桃花谷的时候,她也喜欢这样搂着他。   萧承煜的心底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将药碗搁回床头,站起身来,拽着薄被将林妙音一裹,横抱在了怀里。   林妙音突然腾空而起,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唤了一声:“承煜哥哥。”   “我带你去看病。”萧承煜抱着她就走。   林妙音回头往云珠的床上看了一眼:“云珠她……”   “她被我点了穴道,一时半会醒不来。”萧承煜头也不回地说道。   林妙音抓紧了他的袖子,满脸担心:“这样出去,会被瞧见。”   “没事,我已经将旁人都支开了。”   萧承煜温柔归温柔,在有些事情上,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林妙音挣扎不了,只好将脸埋进了他的怀中。   萧承煜笑了一笑,抱着她,踏出芳园,行至一处山石前,进入一条狭窄的小径后,身影便消失了。   除了萧承煜,没有人知道,这里有一条密道,直通侯府的后山。   萧承煜抱着林妙音,从后山走出来后,运起轻功,一路飞檐走壁,进了一家医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周遭许多人家熄了灯,唯独这家医馆灯火通明。萧承煜没有从正门走,他抱着林妙音跳上墙头,落在院中。   正在清扫着地面药渣的小药童,看见萧承煜的影子,面上露出惊慌之色:“谁在那里?”   萧承煜面无表情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灯笼散发出来的光芒,罩在萧承煜的脸上,他怀中抱着一个人,那人被裹在被子里,脸颊埋在他怀中,看不清模样。   药童是识得萧承煜的,看到他的瞬间,脸色变了变,连忙丢了扫帚,跪下行礼:“见过侯爷。”   “免礼。你师父在吗?”   “在的,侯爷请随我来。”药童引着萧承煜进入了一间屋子,屋子里有一白发老叟,正坐在灯下提笔写字。   “师父,侯爷来了。”药童站在门口,提醒了一句。   老叟惊闻萧承煜之名,放下笔,飞快地走过来,欲行礼却被萧承煜打断:“不必多礼。”   萧承煜目光往屋子里一扫,找到一张床榻,他抱着林妙音,走到床榻前,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回头对老叟道:“萧老,麻烦你替她诊治一下。”   被唤作“萧老”的老叟,行至床前瞧了一眼,沟壑纵横的老脸上,不由得露出讶然之色。   裹在被子里的依稀是一名少女,少女似乎有些害羞,将脸埋在了被子里,只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在被子外面。   人既然是萧承煜送来的,萧老不敢耽搁,伸出手,替林妙音号了脉。   片刻后,他收回手,对负手立于身旁的萧承煜道:“侯爷无需担心,只是普通的风寒,吃几副药就好。”   “萧老开的药,我一向很放心。”听萧承煜的语气,经常找这位萧老看病。   林妙音依旧将脸埋在被子里,萧承煜的两副性格切来切去,如果她露了脸,她不敢保证,这个叫萧老的大夫会不会透露给另一个“他”。   “这位姑娘似乎还受了些惊吓,老朽再开副安神的药,吃下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萧老道。   萧承煜听闻林妙音还受了惊吓,顿时一脸黯然之色,这惊吓从何而来,不言而喻。另一个“他”已经将芳园的事写信告诉了他,小皇帝容凌初掌大权,对旁人不信任得很,就连他的身边,也被小皇帝安插了很多探子。   这些人就像无处不在的眼睛,成天盯着他,实在很烦人。萧承煜又身怀这样的秘密,若是叫容凌察觉,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伙同萧老夫人,联手演了一出戏,借牡丹折损一事,趁机将隐藏在芳园里的两个探子除去了。   事发突然,这暴风雨折损牡丹一事,也出乎萧承煜的意料,芳园锄奸是匆匆安排下去的,根本来不及安顿林妙音。   等萧承煜一觉醒来,听闻芳园里的几个奴婢,险些全部被另一个自己杖毙,他的浑身出了一层冷汗。   萧承煜不清楚为何另一个“他”最终又改变了主意,他只知道,他差点杀了自己的心上人。   想到此处,萧承煜在床畔坐下,握紧了林妙音的手。   萧老和药童离开,去给林妙音煎药。林妙音听到脚步声远去,才敢偷偷将脑袋从被子里抬起,往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   萧承煜抬手挥出一道掌风,将屋门合起:“没事了。”   林妙音吐出一口气,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她本就在发热,又在被子里焐了一会儿,直接将双颊烤得红彤彤的,如同擦了两坨胭脂。   萧承煜轻声道:“是我不好,才害你受此惊吓。”   “此事怪不得承煜哥哥,承煜哥哥莫要自责。”林妙音见他一脸愧色,反过来安慰萧承煜。   “我以为芳园安全,才将你安排进去,却险些让你丢了性命。妙妙,这侯府不是你能留的地方,我派人将你送回洛城,等我将手上的事情都处理完,再去接你。”   林妙音摇头:“我能躲得一时,能躲得了一世吗?只要‘他’还在,我就没办法好好和承煜哥哥在一起。承煜哥哥将我送回去,万一‘他’背着承煜哥哥娶妻……”想到这里,林妙音变了脸色,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决心,“我不走。”   萧承煜无奈:“依你所言,就留在这盛京,不过侯府是不能待了,我给你另寻一个住处。”   林妙音还是摇头:“承煜哥哥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达官贵人想见上一面也是难上加难,若是把我安排在侯府外边,不知几时才能见上承煜哥哥一面。”   林妙音的倔强,萧承煜在桃花谷时就已经领略过,他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抚着她的长发。   “我那日在芳园里看到谢飞鸾了,他已经从洛城回来,我养父母的事可是处理完了?”林妙音不敢问谢飞鸾太多,以免暴露萧承煜的秘密,只好将心中的疑问按捺住,亲自问萧承煜。   萧承煜颔首:“你的养父母已经从大牢里出来了,你的兄长林漠还托飞鸾给你捎了一封家书。”   “真的吗?快给我。”林妙音面上露出喜悦之色。   萧承煜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递予林妙音,林妙音单只看信封上的“妙音亲启”四个字,就已经激动得指尖都在颤抖。   是林漠的笔迹。   林漠的字端正有力,一笔一划,都下足了力道,似乎连字迹都带上了他本人的严肃。   林妙音拆开信封,逐字逐句看过去。   当日养父母一家身陷囹圄,林漠亦没有幸免,林妙音多方周转,始终无法将他们从牢中救出去,索性买了蒙汗药,迷晕狱卒,打算将他们从牢中劫出去。   她见到林漠时,林漠身着囚衣,浑身是血,破裂的衣衫下面,掩着触目惊心的鞭痕。她背着林漠离开,却不小心惊醒了他,林漠醒来后,厉声将她斥责了一顿。   林妙音委屈得几乎掉眼泪。   林漠轻轻地擦掉她的眼泪,告诉她,如果就这样逃出去,他们一家人终生将亡命天涯。   那是他不愿意见到的。   林漠死活不肯跟她走,林妙音只好丢下他,自己先走了。百般无奈之下,她想到了桃花谷里那个不辞而别,据说在盛京城里做大官的“夫君”,决定来盛京碰碰运气。   没想到这么一碰运气,真的见着了萧承煜。   看着白纸上熟悉的字迹,林妙音眼眶微热。不知道林漠那一身伤可好了,他满身都是鞭痕,恐怕却一辈子都没法去了。   萧承煜仿佛看穿她所想,温声道:“你的兄长安好,无需担心。”   林妙音这才露出笑容:“谢谢你,承煜哥哥。”   “我该谢谢你才对,妙妙,你助我破了一件大案,又在圣上面前立下了一功。”   谁能想到小小的洛城强占祖宅一案,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到盛京城里的大官,萧承煜顺藤摸瓜,查出了一桩收受贿赂结党营私的案子。小皇帝容凌知道后震怒不已,当朝命人将几个为首的官员拖出去斩首,这一雷霆手段震慑朝野上下,这几日容凌的名声都传到了边城。   小药童将熬好的药送进屋内,萧承煜端着药,喂着林妙音喝下。   林妙音喝完药,倚在萧承煜怀中睡了一觉,发了一身热汗。醒来时,瞧见云珠趴在她床前,用微凉的指尖触摸她的额头。   林妙音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回到了芳园的住处。   “烧退了。”云珠高兴地说道,满脸都是松了口气的表情,“总算没事了。”   林妙音担心她看到萧承煜,试探地问道:“云珠,昨晚你睡得好吗?”   “昨晚?”云珠疑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昨晚睡得比平时沉多了,早上还差点误了起床的时辰。”   林妙音这才放下心来,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侯爷今天会来芳园吗?”   那一园子的牡丹都是给萧老夫人祝寿用的,折损了那么多,想必这几日萧承煜会很关注芳园这边的动向。   “不会来吧,听说侯爷一早就入宫去了。”   听闻萧承煜入宫,林妙音不由得有些失落,即便是来了这盛京城,她和萧承煜之间也是聚少离多。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璃容1瓶;   (* ̄3)(ε ̄*) 第13章   萧承煜将林妙音暗中送回芳园后,就收到了容凌的传召。容凌几乎是他一手带大的,这个孩子从小在太后手下吃了很多苦,他亲政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太后手中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   萧承煜为他诛杀摄政王,囚禁太后,血洗整个朝堂,总算将他送上了权力的巅峰。即便成了九五至尊,他还是像幼时一般依赖萧承煜,每隔一段时间就将萧承煜传进宫里叙旧。   容凌这次是在偏殿召见萧承煜的,萧承煜踏进殿内,一眼便瞧见容凌背对着他立于大殿中央。   “微臣见过陛下。”萧承煜冲他抱了一拳。容凌早就免了他跪礼,是以,朝野上下,唯独萧承煜一人见到容凌无需行跪礼。   “承煜,你来了,快免礼,过来坐。”少年身着赤黑色的华服,转过身来,稚气未脱的眉目间露出激动之色,走过来拉着他在石阶上坐下。   “不知陛下一早宣微臣过来,可有什么要事?”如今容凌已经不再是太后身边那个可怜兮兮的傀儡皇帝,他是这天下的主人,萧承煜心中已有了避嫌之意。   容凌似乎也能感觉到他的疏离,嘴角微微垂了一下,松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朕要给你看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容凌拍了拍手,便有四名侍卫扯着一人走进殿内,那人全身被铁链锁住,铁链的另一端被四名侍卫牢牢抓在手里。四名侍卫手背上青筋鼓起,显然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拉住他。   那人低垂着脑袋,面容隐在乱发之间,一双赤红的眼睛透过发丝的缝隙,朝着萧承煜望过来。他的喉中发出类似于野兽的低吼声,每挣扎一下,都会将铁链扯得叮当响。   萧承煜一见到他,面色立刻变了。   容凌瞧了萧承煜一眼,面上不动声色,叹道:“朕曾听承煜提起‘蛊人’,依照承煜所言,此人符合‘蛊人’所有特征,这才命人将其抓住。”   “此人是从何处而来?”萧承煜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名蛊人,眸底掀起惊涛骇浪,若仔细去辨别,会发现那惊涛骇浪之中隐藏着刻骨的恨意   “清远县。”   “可还有同伴?”   容凌摇头,将双手背在身后,在殿内来回走了两步:“这些‘蛊人’本该在八年前就已经消失,如今重现人间,怕是有什么阴谋。承煜,朕初掌大权,周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朕,想要动摇朕的江山,朕能信任的人就只有你了。”   萧承煜的失态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他就敛起眼底所有的神色,对上容凌的眸光,也不知是信了他的说法没有,温声道:“陛下想要微臣怎么做?”   “去一趟清远县,调查清楚‘蛊人’的事情。”   “萧承煜领命。”   “不急,承煜,朕还有一道密旨给你,密旨中的事情,你一道替朕办了吧。”容凌淡淡道,面上已经不见了初见萧承煜时的那一副天真之色,换之的是帝王的冷酷和沉稳。   ***   继暴风雨过后,接连两日放晴。   林妙音刚给园子里的那些牡丹浇完水,便见一名黄衣女子缓步走过来,看了她一眼,沉声道:“老夫人那里需要添置几盆牡丹,你随我过来。”   这女子穿的虽是侍女的衣裳,衣料却华贵许多,身上所佩的饰物也比她们多,显然是萧老夫人跟前得宠的大丫鬟。   这会儿云珠她们几个都出门去了,只留下她一人在这里守着。   黄衣女子随手点了几盆,吩咐她尽快将花送过去后就走了。   林妙音弯身抱起两盆牡丹,朝着萧老夫人的住处走去。路上远远就瞧见一行人也往萧老夫人的住处走去,走在最前面的是面容冷峻的萧承煜。   林妙音的目光落在他的腰间,确定他今日没系自己送他的腰带,放慢了脚步,将自己的身形隐在重重绿影之间,等萧承煜走远了,才敢跟上去。   萧老夫人住的院子偏僻,一路上几乎没什么人,林妙音刚踏进院子,就有人将她认出来:“你是来送牡丹的吧?快,跟我来。”   林妙音跟在引路侍女身后,引路侍女将她带到了一处庭院中,遥遥指了一个方向:“放在那里就好。”   林妙音颔首,走过去,小心翼翼将牡丹放下,站起身来,却见萧承煜从一扇月拱门处走了进来。   林妙音心尖一颤,连忙藏到一旁的山石后。萧承煜没有注意到她,径直从她旁边的小径上走了过去。   林妙音想了想,跟了上去。   萧承煜踏进一间佛堂,萧老夫人信佛,萧承煜就命人在府中造了一间佛堂,请了一尊镀了金身的大佛供着。   林妙音悄然立于佛堂外,探出脑袋,从雕花镂空的窗户缝隙中望去。   只见佛堂之中香雾袅袅,萧老夫人跪在蒲团上,手中捻着一串琉璃佛珠,正在低声颂着经文。   萧承煜站在她身后,弯身冲她行了一礼:“承煜见过母亲。”   萧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僵了一瞬,睁开眼睛,没有说话。香雾氤氲,看不清她的眉眼间的神色。   “承煜今日是来谢过母亲那日出手相助一事。”   “我不是在帮你,我只是在帮我的儿子。”萧老夫人顿了顿,手指不由得收紧了一分力道,漠然开口。   萧承煜仿佛没有听到她所言,面上的表情毫无变化,又道:“今日承煜入宫,接了一道密旨,不日就要出发,恐不能陪着母亲一起过五十大寿了,承煜不孝,还望母亲恕罪。”   “我知道了。”萧老夫人这回沉默的时间更长,许久之后,才回了这一句。   林妙音正奇怪着,这母子二人的关系怎么和那日所见又不太一样,萧承煜似有所感,转过脑袋,朝着她的方向望过来。   林妙音心头一紧,连忙矮下身子,猫着腰,飞快地离开。   等萧承煜出来时,林妙音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目光沉沉地望着小径,脸色阴恻恻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妙音将剩下的几盆牡丹花都送到了萧老夫人的住处,离开时,正巧碰见谢飞鸾握着折扇走过来。林妙音和他打了个招呼,谢飞鸾拿着折扇挑起她的下巴,认真端详了一遍,最后说了一句:“脸脏了。”   林妙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掏出一面小镜子,镜中映出她的脸,下巴的某一处,有一块乌黑的泥巴印记。   应该是搬花的时候不小心蹭上去的,她抬手将下巴上的污迹擦掉,抬起头时,谢飞鸾已经走远。   谢飞鸾踏进佛堂内,对着萧老夫人的背影抱了一拳:“老夫人。”   萧老夫人从蒲团上起身,转身面向谢飞鸾,温声开口:“无需多礼,飞鸾。”   “老夫人急忙传召飞鸾,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谢飞鸾掌心握着折扇,不疾不徐地问道。   “他又来了。”萧老夫人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谢飞鸾却听懂了,这些年来,萧老夫人和萧承煜母子离心,皆因八年前萧承煜失踪了半年,回来后性情大变,像是换了一个人。萧老夫人非说他的身体住了一个妖孽,不仅一夜之间白头,还对他避而不见。   在萧老夫人心中,那个温文尔雅的萧承煜才是她的儿子,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萧承煜,是强占萧承煜身体的妖孽。   这几年,萧老夫人一直住在佛堂,内心得到了极大的平静,与萧承煜的母子关系也缓和许多。饶是如此,依旧改变不了,萧承煜在萧老夫人心中是个怪物的事实。   谢飞鸾从来不信那些怪力乱神。   萧老夫人当年倍受失子打击,难免会精神错乱。萧承煜为扶持容凌,用了不少阴损毒辣的手段,这些手段多半都是闻所未闻的,与萧老夫人认知里那个温文尔雅的儿子大相径庭,才会给萧老夫人萧承煜换了个人的错觉。   “听说你们前些日子抓住了一个女刺客,那女刺客口口声声说是煜儿的故人。”萧老夫人忽然说道。   谢飞鸾讶然,这件事情该保密的工作都做了,不知道怎么还是传到了萧老夫人的耳中。   “煜儿还把从小戴到大的狼牙送给她做了定情信物。”萧老夫人又道。   她知道的如此详细,谢飞鸾已然确定,萧承煜身边有萧老夫人的人。   谢飞鸾定了定神,斟酌了一下措辞:“侯爷曾被静王乱党追杀,身负重伤,为那个姑娘所救,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生出不一样的情愫在所难免。侯爷可能是许了她什么承诺,姑娘当了真,找上门来,可此一时彼一时,侯爷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万万是不能娶一个平民女子为妻的。”   “那便纳作妾室,煜儿也到了娶妻纳妾的年纪。”   “姑娘心高气傲,恐怕不大愿意。侯爷那边也……”   “煜儿是个什么心思?”   “侯爷的心思实在是难以揣摩,恕飞鸾也摸不清侯爷的想法。”谢飞鸾满脸为难之色。   喜欢吧,却负了人家姑娘;不喜欢吧,偷偷把姑娘藏了,丢了还来找他要。   莫名背了一口黑锅的谢飞鸾都快气吐血了。   萧老夫人默了默:“煜儿的性子我知道,飞鸾,替我保护好那姑娘,别叫煜儿伤了她的性命。”   萧老夫人不怕萧承煜伤她的性命,怕的是,萧承煜身体里那个妖孽伤她的性命。如若真如谢飞鸾所言,那个姑娘,很有可能是除掉妖孽的突破口。   “飞鸾领命。”谢飞鸾抱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子岚君、不易心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糖糕10瓶;   (* ̄3)(ε ̄*) 第14章   浩瀚长空中,一轮皎月孤悬,如霜的月色铺洒在窗台前,映着林妙音的面颊。   林妙音手里拿着一本诗词,坐在窗前,呆呆地看了半宿。   云珠睡了一觉醒来,掀开眼缝,见林妙音还捧着书坐在窗前,不由得咕哝了一句:“妙妙,怎么还不睡?”   “对不起,吵着你了,我还不困,你先睡吧,我把灯熄了。”林妙音回神,放下手中的书,走到桌前,打开灯罩,将油灯吹灭。   云珠困极,与她说了一句话,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林妙音却一点儿困意也没有,熄了灯后,月色从朱红色窗棂透进来,洒落在地面上,映下斑驳的花影。   满地月华如水,花影摇曳,林妙音想起白日里见过的萧承煜,更睡不着了。   既睡不着,索性就出去走走。林妙音将书重新塞回枕头底下,拿起外衫套在身上。   神武侯府的夜晚极为清静,除了巡逻的侍卫,和守夜的丫鬟小厮,几乎没什么人。林妙音出了芳园,行至一汪深湖,在湖畔的假山群中找了块青石坐下。   月色皎洁,洒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被风一吹,散作无数银光点点。   林妙音望着湖面,想起桃花谷里有一汪碧潭,她和萧承煜也曾坐在碧潭之畔,花前月下,你侬我侬。萧承煜将她拥在怀中,眉眼似浸了月色,漫着无边的温柔。   想到桃花谷里的萧承煜,林妙音不免情动,正在此时,一阵琴音飘来。   那琴音似懂她的心意,琴声渺渺,透着几许缠绵销魂之意,犹如从九天之上而来。   林妙音回神,绕过山石,循着琴声而去。   山石边,种着一丛绿竹。绿竹成林,林妙音拨开竹子,探头朝着琴声的来源处望去。   只见不远处有一座石亭凌空建于湖上,石亭周边种满牡丹花,花影深处依稀坐着一道人影。   那人身着白色长衫。那白,如山巅的一抹霜雪,白得几乎找不见一丝瑕疵。在他的面前,摆着一张七弦琴,琴以桐木为身,冰丝为弦,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拨琴弦,十指翻飞间,琴声悠然飘出。   琴案边,摆着一只凤凰衔环造型的银色熏炉,袅袅白雾,从熏炉的孔洞中腾出,氤氲着他的眉眼。   风拂过湖面,吹拂着花影,扬起他墨黑的发丝。月光斜照,铺在他的白衣上,仿佛他的周身都生出了一层银光,一时叫林妙音看呆了。   林妙音最喜萧承煜穿白衣。   大抵是自小就生长在侯府的缘故,萧承煜的眉间有股天生的贵气,这贵气叫他高高在上,多了几分疏离和威严,而这身白衣则为他添上三分温柔,七分儒雅,显得平易近人许多,所以在桃花谷养伤的那段时间,林妙音给他准备的几乎都是白衣。   来了这神武侯府中,萧承煜大多时候都是锦衣披身,颜色多以赤黑紫金等深色为主,鲜少见他这般白衣翩翩。   萧承煜从前就与林妙音说过,他精通琴棋书画,只可惜桃花谷内条件有限,不曾闻他琴声,如今见他拨弄瑶琴,才知他所言不虚。   只可惜——   林妙音的目光落在他的腰间,今晚的他,依旧没有系那条腰带,这个坐在亭中抚琴的萧承煜,并不是桃花谷里那个温柔的萧承煜。   林妙音既失落又难过,呆呆地望了他半晌。   那厢萧承煜拨弦抚琴,心中无数烦扰,尽诉诸于琴声中,忽觉一双眼睛暗中窥视,想起这府里处处都是小皇帝容凌的“眼睛”,面色骤然一冷,指尖猛地拨出一个激烈的音节,厉声喝道:“谁在那里!”   林妙音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发现,转身就跑。正是这一跑,惊动了萧承煜。萧承煜飞身掠出长亭,落于竹林之中,隐约见到一道人影慌乱逃窜。   月色清幽,映照在竹丛中,一片光影斑驳。萧承煜阴沉着一张脸,追在那道人影身后。   林妙音心中慌极了,这个萧承煜,没有系腰带,如若被他发现自己的存在,轻则被他赶出府去,重则性命断送在他的手里。   如此想着,脚下不防,被什么给绊了一下,跌了出去。   萧承煜伸出长臂,抓她的手臂,只听见“咔嚓”一道裂帛的声音响起,林妙音胳膊一凉,被他撕开半截袖子。   萧承煜随手一抓,抓住缠在她手臂上的红纱,用力一扯,将红纱握在了手中。   林妙音的身体朝地上倒去,她慌乱之中,倒也从容不迫,即便摔了一跤后,还记得在地上抓了一把混着石子的土,待萧承煜俯身过来,狠狠朝他挥过去。   灰土有一大半挥在了萧承煜的脸上,萧承煜下意识地合起双眼,眼睛却还是不小心沾到了些土,传来一阵痒痛。   他迟疑了一瞬,脚步顿下,便是这一犹豫,给了林妙音可趁之机。林妙音飞快地爬起来,钻入一旁的假山中,顺着小径离开。   萧承煜闭着眼睛,待溢出的泪水将灰土都冲刷干净,重新睁开眼睛。   月影幽幽,竹影婆娑,早已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萧承煜低头,举起手中之物,握在他掌中的是一块红纱,上面依稀残留着女子的香气。   这红纱是他方才从那人身上扯下来的,想到此处,萧承煜面上露出怒色,扬声唤道:“来人!”   巡逻的侍卫听见他的声音,连忙带队跑了过来,行了一礼:“侯爷。”   “有刺客,速去搜查。”   大半夜的,居然叫刺客混进了侯府,他们还毫无察觉。萧承煜话音刚落,所有巡逻的侍卫脸色俱是一变,侍卫长胆战心惊地问了一句:“敢问侯爷,可看清那刺客的模样了?”   萧承煜想了想,方才月色幽暗,那刺客又一直背对着他,他一时之间也没有看清她的长相。   “是个年轻女子,会些武功,左臂留下了本侯的指印,照着线索这个查下去。”萧承煜沉着脸。   “是。”侍卫长颔首。   深更半夜,侯府里出了刺客,还惊动了侯爷,是一件十分严重的事情,侍卫长得令之后,立即带队进行全府搜查。   谢飞鸾刚睡下没过多久,屋外便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响。他熬了半宿,好不容易有点困意就被吵醒,恼怒地从床上坐起,随手拿了一件衣裳披在身上,打开屋门。   他倒要瞧瞧这个胆大包天的是谁。   院子里站着一队侍卫,领头的那人他认识,是负责侯府守卫的护卫之一,那护卫身边还站了个年轻嬷嬷。   护卫头领一见到谢飞鸾,连忙抱拳施了一礼:“深夜打扰到谢大人休息,还望谢大人海涵。”   谢飞鸾倚着门框,掩嘴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地问道:“这大半夜的,怎么这么多人,出了什么事?”   “府中出现女刺客,侯爷命我等前来搜查,请大人行个方便。”   一听到“女刺客”,谢飞鸾眉毛扬了扬。他是萧承煜的心腹,幼时就跟随萧承煜左右,萧承煜倚重他,特意赐给他一个清净的院子用来居住,这个院子里的除了谢飞鸾,还住着平日里伺候谢飞鸾的丫鬟和嬷嬷。   谢飞鸾闻言,伸手道:“请便。”   不多时,所有的丫鬟嬷嬷都被叫醒,站在了院子里。跟着侍卫长一起前来的年轻嬷嬷,扫了她们一眼,清了清嗓子道:“请大家随我过来。”   萧承煜在女刺客的左臂上留下了指印,只要检查一下胳膊,即可证明清白。只是女人的胳膊哪能随便给男人看,这才派了一名年轻的嬷嬷,随同检查。   年轻嬷嬷将所有人的胳膊都查看了一遍,冲侍卫长摇了摇头。   侍卫长对谢飞鸾道:“打搅谢大人了,属下告退。”   侍卫队离开后,谢飞鸾对众人道:“大家都回去睡吧。”   众人这才打着呵欠,各自回去继续补眠。   谢飞鸾在月色里站了一会儿,想到了什么,纵身掠起,身影消失在墙头。   月影婆娑,寒风拂面,一道娇小的身影借着夜色遮掩,一路狂奔进芳园。   到了门口,林妙音却一时不敢进屋。她现在如此慌乱,必定会吵醒云珠。   林妙音在屋外站了一会儿,待气息平定后,走到花丛中,找了块石头坐下。   夜风拂过花影,带来一阵寒意,林妙音抬起左臂,眉头蹙起,原来不仅袖子被撕开,绑住她胳膊的那块红纱也不见了。   定是落在了萧承煜的手里。   方才萧承煜那一抓,用足了力道,她白嫩纤细的胳膊上,留下几道指印。林妙音抬手,握住手臂,手掌压住的地方,刚好是烙出来的“奴”字。   她歇了一会儿,直到身上热气被夜风吹散,打了个激灵才回神。   她缓缓起身,准备回屋,刚走几步,谢飞鸾从天而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疾声道:“跟我来。”   林妙音被他拽着,踉踉跄跄跟在他身后。二人踏入石亭中,谢飞鸾转过身来,将她抵在柱子上,垂眸看了一眼她残破的衣袖,叹道:“果然是你。”   “我怎么了?”林妙音仰起脑袋,对上他的眸光。对于谢飞鸾的突然出现,她着实吓了一跳,这个男人神出鬼没的,一声不吭就在她眼前了。   “嘘。”谢飞鸾用手指压了一下唇,转头看向院口。   一大片人影从院口的方向走过来,竟是侯府的巡逻护卫队,林妙音心脏突突地跳了一下,知道是自己闯下了祸事,心头登时一凛。   谢飞鸾垂眸,将林妙音的表情尽收眼底,俯身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不想被发现的话,就别乱动。”   侍卫们进了芳园后,叫醒管事,把丫鬟们都叫了出来,接受检查。那年轻嬷嬷查探完后,疑惑地扫了一眼管事,问道:“人都在这儿了吗?”   “回嬷嬷的话,妙妙不在。”新任的管事还未开口,云珠抢先道。她一起来就没发现林妙音的踪影,怕林妙音被罚,连忙解释了一句,“妙妙可能去烧水了。”   芳园里没有厨房,丫头们想要用热水,还得走好长一段路。   “妙妙在那里!”站在云珠旁边的丫头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亭子里的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噜噜滚滚20瓶;乌衣娃娃5瓶;   (* ̄3)(ε ̄*) 第15章   那年轻嬷嬷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快步走向亭子,正欲问责,却见林妙音身前站了一名男子,正是不久前才见过的谢飞鸾。   谢飞鸾抵着林妙音,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姿势十分亲密暧昧。   年轻嬷嬷脚步一顿,谢飞鸾转过脑袋,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   年轻嬷嬷面色微僵,尴尬笑道:“谢、谢大人,您怎会在此处?”   “被你们无端吵醒,长夜漫漫,无处打发,来寻些乐子,怎么,这你们也要管?”谢飞鸾挑起两条长眉,似笑非笑。   谢飞鸾风流多情,无人不知,便是萧承煜看在眼里,也从来不说什么,哪里轮得到她们这些下人来管。   “谢大人说的哪里话,既然谢大人在此,奴婢不便打扰,这就告辞。”   谢飞鸾是萧承煜的人,没道理会窝藏女刺客,若是强行搜查,得罪了这位大人,日后在侯府里恐不好过,所以年轻嬷嬷做了个顺水人情,带人离开了。   年轻嬷嬷和侍卫长离开后,谢飞鸾松开了林妙音,后退一步:“说吧,怎么你变成了女刺客?”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路过石亭,见侯爷在抚琴,多听了一会儿,不成想被侯爷察觉,当做刺客。”林妙音焦急地解释着,这刺客之名,她背得太冤枉了。哪怕被残暴性格占据的萧承煜,对她冷言冷语,她也从未想过刺杀他。   “好了,我知道了。”谢飞鸾轻轻叹了口气,“此事交由我处理,你将衣衫脱下给我,然后回去睡觉,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林妙音颔首,脱下被撕坏的外袍,递给谢飞鸾:“谢大哥,麻烦你了。”   漂亮的小麻烦,谢飞鸾是乐意接手的,可惜就可惜在,这人是萧承煜的,他这般劳心费神,也只是在给萧承煜做嫁衣。   翌日一早,刺客的尸体连同被撕坏了的衣裳,一并送到了萧承煜的跟前。   萧承煜坐在紫檀木倚中,手里把玩着一截红纱,正在听着侍卫长的汇报:“此番多亏谢大人协助,才能这么快就抓捕到刺客,属下惭愧,没能察觉刺客将毒丸藏于牙缝之中,叫她咬破毒丸自尽了。不过属下已经问出,刺客乃静王一党的余孽,潜伏在侯府中,是为了伺机刺杀侯爷,给乱党静王报仇。”   萧承煜动作一顿,瞧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刺客。刺客长相普通,因服毒的缘故,面色隐隐发青,眼睛大睁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萧承煜将红纱塞入袖中,起身,从侍卫的腰间抽出长剑,挑开刺客的衣裳,露出左臂。左臂之上,果然有几道指印。   谢飞鸾在一旁道:“没想到静王余孽贼心不死,胆大包天竟还敢混入侯府中。”   萧承煜冷哼一声:“将此人的尸首悬于城门示众。”   “是。”侍卫颔首。萧承煜没有追责之意,着实叫他松了口气。   纵然有谢飞鸾的承诺,林妙音还是胆战心惊地过了一夜,就怕萧承煜冲进芳园里,叫人押着她直接杖毙了。直到府中传出,刺客已经被抓住,林妙音才将心头悬着的大石放下。   听闻被抓住的是静王余党,林妙音暗暗吃惊,静王叛乱是萧承煜亲自平定的,静王被诛后,余党一直贼心不死,三番两次想要刺杀萧承煜,这次居然如此巧合,叫谢飞鸾揪出来静王余党给她顶包。   这下不单叫她有惊无险的渡过此劫,还顺手拔除一个隐患,林妙音松口气的同时,又对谢飞鸾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一夜之间,就能从府中揪出静王余孽替她顶罪,这手段可是他人不能及的,难怪他能成为萧承煜的谋士。   林妙音已经与萧承煜好些日子没见面了,估摸着,萧承煜身体的另一个“他”也该醒来了。林妙音左等右等,没有等到温柔版的萧承煜,倒是等来了一个萧承煜即将远行的消息。   “听缥碧说,这次去的是清远县。”云珠是芳园里的包打听,什么消息都逃不过她的耳朵。缥碧是萧承煜的贴身丫鬟,消息既然是从她那里传出来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清远县在哪里?”林妙音一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云珠摇头:“没听说过,在很远的地方吧。”   “知道侯爷会去多久吗?”   云珠再次摇头:“好像是为了处理什么事,加上路程,半年总是要的。”   想到要半年时间见不到萧承煜,林妙音不乐意了。萧承煜的身体里有两个性格,温柔的萧承煜自是不用担心,万一那个凶残的萧承煜,在清远县被狐狸精勾搭上,背着她娶妻了怎么办!   她可不想和别的女人分享萧承煜。   林妙音觉着,她必须跟着去。   可是温柔的萧承煜迟迟不醒来,林妙音根本没法联系萧承煜,联系不上萧承煜,她就没办法跟着一起去。   林妙音思来想去,想到了谢飞鸾。谢飞鸾神通广大,定会有办法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排进萧承煜的侍从中。   谢飞鸾住的地方叫做翠竹园,院内种了好些竹子。林妙音一大早起来,在芳园里剪下一朵牡丹,藏于袖中,偷偷摸摸进了翠竹园。   这个时候谢飞鸾已经起了,正在院子里张弓引弦,练习射箭。只见他将弦绷到极致之处,再猛地松开,“嘣”的一声,离弦之箭飞速射出,正好钉入靶子的中心。   “好箭术!”林妙音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谢飞鸾今日穿得是一件月白色锦袍,外罩蝉翼般的薄衫,长身玉立于竹影之中,弯弓引弦时,一向温和的眉目难得堆了几分杀气,显得他整个人英姿勃发。   谢飞鸾听见林妙音的声音,挑了一下眉毛,转身看她,一只眼睛眯起,将弓拉紧,对准了她:“你来寻我,定没什么好事。”   林妙音一阵心虚:“谁说的?我今日是来感谢谢大哥前几日出手相助。”   “真的?”谢飞鸾放下了弓,一脸半信半疑的表情。   林妙音从袖中取出牡丹,跟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似的,递到他跟前,一脸求夸奖的表情:“我冒着被杖毙的风险从园子里偷偷摘下来的,还请谢大哥笑纳。”   谢飞鸾的目光落在那牡丹上,牡丹的花瓣上尚残存着几颗露珠,说明林妙音并未说谎,的确是刚摘下来的。只是被她藏在袖中,已经折了两片花瓣。   到底是林妙音的心意,谢飞鸾从来不忍心拒绝女孩子,伸手接了牡丹。   “谢大哥。”林妙音双眼亮晶晶地看他,讨好地唤了一声。   谢飞鸾浑身冒出一层鸡皮疙瘩:“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会忍不住的。”   林妙音的长相,实在太合他的心意了,软软糯糯的性格更是他喜好的那一款,若非她是侯爷的人,没准他真的出手了。   “谢大哥,听闻侯爷过几日要出远门?”   “你从哪里听来的?”   “这你就别管了。”林妙音推着谢飞鸾在石凳上坐下,自己坐在他对面,单手托着下巴看他,双眼比头顶的太阳还要亮,“谢大哥,能不能再帮我一回?”   “不能,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侯爷那边,没可能的。”谢飞鸾一眼就能看出,她来找他求什么。   “只要谢大哥肯帮我,酬劳什么的,尽管提。”林妙音豪气的一拍桌子,两颊攒出好看的小梨涡。   “真的?”谢飞鸾忽然感兴趣了,她为了萧承煜,到底能做到哪个地步。   林妙音双手交握,放在腿上,点头如捣蒜。   谢飞鸾举起手中的牡丹,轻嗅了一口,芬芳入鼻,沁人心脾。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脖颈处,尽管她藏得很好,他还是眼尖地发现,她的脖子上挂了一颗狼牙。   萧承煜的狼牙,怎么又回到她那里了?   那狼牙是萧承煜打的第一头狼的口中取下来的,宝贝得不行,平日里连给他摸一下都不许。   谢飞鸾定了定神:“如果我要你脖子上这颗狼牙作为报酬呢。”   林妙音连忙宝贝地捂住了狼牙,眼神闪躲着:“这个不行。”   “嗯?刚才谁信誓旦旦地说,酬劳尽管提。”谢飞鸾似笑非笑。   林妙音自知理亏,咕哝道:“这个有特殊意义,不能随便送人的。换个吧,谢大哥,再换个,我保证能做到。”   谢飞鸾想了想,嘴角挑起一抹弧度,从桌子上的瓷盘中,取了一只桃,塞入林妙音的手中:“将这个顶在脑袋上,让我射三箭,我就答应你。”   林妙音抱着这个桃,满脸愣住的表情。   谢飞鸾弹了弹手中的弓:“以前我用的是袖箭,这弓箭近日才练,倒是赶巧,被你撞见正中靶心了一回,希望你能保持这个好运气。”   林妙音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没把桃捧住。   “怎么,怕了?”谢飞鸾唇边笑意更浓。   “不怕,我信谢大哥。”林妙音看了他一眼,抱着手中的桃,起身走到靶子前面,双手高举,放在脑袋上。   谢飞鸾没料到她会答应得这么快,他以为林妙音是嘴硬,从箭筒中取出一支箭,搭在弦上,绷紧,对着林妙音,扬声道:“我这一箭若是失手,你可要血溅当场。在这侯府里,你无亲无故,纵使命丧我手,也无人出来替你主持公道,你当真想好了?”   林妙音想了想,唇畔牵起一丝苍白的笑意:“那就请谢大哥务必不要手抖,留我一条小命。”   谢飞鸾闭上左眼,将箭往上移了移,对准林妙音头顶上的桃,“咻”的一声,飞箭射出,如流星一般朝着林妙音射去,穿过林妙音脑袋上的桃,钉入她身后的靶子上。   林妙音浑身僵直,惊出一身冷汗,面颊因为惊恐,泛出惨白之色。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她能看得出来,谢飞鸾先前那一箭,绝非是初学的功力。   他故意诓她,想让她知难而退,再好的箭术,也有失手的时候,如谢飞鸾所言,她若死在侯府里,就真的悄无声息地没了。   林妙音僵硬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找回自己的魂,长舒一口气,见谢飞鸾不动,高声提醒道:“谢大哥,还有两箭。”   谢飞鸾原以为她只是生得好看些,是个漂亮的小麻烦,没想到这个麻烦居然如此胆大。转念一想,又想通了,她既然敢当街追萧承煜的马,足以证明她胆识过人。   谢飞鸾瞧了林妙音一眼,放下了手中的长弓。   他的确用箭如神,却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万一这个胆大包天的小美人香消玉殒在他的面前,他会惋惜的。   “你回去吧。”谢飞鸾叹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他又要自找麻烦了。   林妙音怔住,以为他要反悔,面上露出焦急之色:“我不怕的,还有两箭,谢大哥如果觉得桃子不过瘾的话,就用杏吧,用杏也是可以的。”   纵使谢飞鸾自诩神箭手,也不敢拿小小的一颗杏来开玩笑,他无奈地抚了抚额,温声道:“回去吧,此事我答应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易心4瓶;   (づ ̄3 ̄)づ 第16章   谢飞鸾既答应林妙音要帮她,就不会食言。谢飞鸾虽轻佻了些,说出的话,还是有几分威信的。林妙音等了两日,果然等来了总管的通知,要她准备准备,随侍萧承煜左右,前往清远县。   萧承煜一共带了十六名侍女,三十二名护卫,这些人都是从府里精挑细选出来的,侍女照顾萧承煜的生活起居,护卫则负责萧承煜的安全。   除此之外,还带了一千精兵,士兵都是萧承煜手把手训练出来的,据说,这次是去清远县剿匪。   萧承煜身居高位,过的是养尊处优的生活,吃穿用度,无不精美华奢,即便是出远门,也不能怠慢了这位尊贵的侯爷,光是他换洗的衣物,就足足装了两口箱子,就连杯盏碗碟等物,也各带了两套。   将所有东西都装上马车后,由谢飞鸾开路,一行人马浩浩荡荡的朝着清远县出发。   林妙音穿着统一的侍女服饰,坐在侍女专用的马车里,这辆马车跟在车队的末尾,是最简陋的一辆,与萧承煜那辆豪奢的马车相比,朴素到了极点。   林妙音掀开车帘,将脑袋探出车窗,遥遥望了一眼。萧承煜的马车走在最前端,与她这辆马车之间隔了五辆车。   毫不夸张的说,那五辆车里装的都是萧承煜的私人物品。随侍的护卫个个都武功高强,骑马跟在车队的后面,再往后面,就是萧承煜亲手训练出来的精兵。这些人马一上路,声势浩大,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林妙音没看到萧承煜,他应该是坐在马车里,路途遥远,骑马容易磨破大腿内侧,反正任务不急,车队行驶得很慢。倒是看见了谢飞鸾,他骑了一匹通体纯黑的神驹,慢悠悠地走在萧承煜那辆马车的一侧。   似乎感觉到林妙音在看他,他回过头来,看了林妙音一眼。   林妙音立时缩回脑袋,坐回马车之中。   马车在路上走了一天。   一轮斜阳沿着绵延的青山,缓缓朝西天沉了下去,金色的余辉,穿过头顶的树隙,在地面上映下斑驳的光影。   除了中午吃饭的那家客栈,一路行来,竟然没再碰到一处人家,不知是走到了哪一处荒郊野外。   眼看着夕阳一点点沉没下去,黑暗吞噬着大地,谢飞鸾抬手,示意大家都停下。   萧承煜的贴身侍女缥碧掀开车帘,问道:“谢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谢飞鸾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微微俯身,对着车内的萧承煜道:“侯爷,天色已晚,我们已经错过投宿时间,属下建议,不如在此修整,明日再出发。”   对于谢飞鸾他们这种整天出任务的,风餐露宿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他目测再走下去,也不会碰到客栈,不如趁着天色还未完全黑沉,先找一个能过夜的地方,将晚饭准备了。   天色一旦完全黑下来,伸手不见五指,无论是扎营,还是打猎的难度都高了不少,要是再碰到豺狼虎豹之类的猛兽,就更麻烦了。   萧承煜颔首:“依你所言。”   谢飞鸾点头,骑着马朝着林妙音她们的方向走来,扬声道:“侯爷有令,大家先在此休息一晚,养精蓄锐,明早再出发。”   林妙音和其他侍女一同下了马车,低垂着脑袋,合力将马车里的布幔拿出来,搭成一个帐篷。   帐篷搭好后,她们又从马车里取出带来的被褥和熏香,将被褥铺在帐内,仔细熏了一遍香,确认没有蚊虫才放下心来。   帐篷是给萧承煜睡的,其他人没有那么多讲究,自然都是幕天席地凑活一夜。   将帐篷搭好后,萧承煜下了马车,背着手朝帐篷走去。林妙音连忙垂下脑袋,将自己的身形隐在侍女们的身后。   萧承煜目不斜视的从她们身边走过,并没有注意到她。   缥碧走过来,吩咐她们给萧承煜准备膳食。军队也自带了粮草,不过那些都是士兵们吃的,裹腹即可。不似萧承煜,他向来养尊处优惯了,外面的吃食一贯入不得口,都是由专人准备的。   她们此番出行,也想过露宿的可能,所以自带了锅碗瓢盆、调料,肉类无法保存,只带了一些肉干。   缥碧说的准备膳食,就是野味。由护卫们将猎物打回来,交由她们处理。这些侍女都是从府里百里挑一选出来的,十分能干,剥皮取胆,干脆利落,毫不胆怯。护卫们将打回来的野兔、狍子、野猪,河里捞上来的鱼虾,甚至随手抓回来的蛇,全都丢给她们处理。   光有荤菜也不够,侯府里的规矩,萧承煜的每一顿膳食中,都必须有荤有素有汤。男人们都去打猎了,采摘素菜的活就落到侍女头上了。   可这些侍女们个个出身盛京城,打小长在繁华的王都里,吃的都是土地里规规矩矩种出来的时蔬,哪里见过野外这些青青绿绿,跟杂草没什么分别的野菜,也根本无从分辩,哪些能吃,哪些好吃。   侍女们都在犯难的时候,林妙音自告奋勇:“我去摘。”   她自小野惯了,漫山遍野的跑,她的兄长林漠也时常带着她上山,教她辨认一些植物。有时候两人来不及下山,就在桃花谷里住下,林漠会卷着自己的袖子,用那双拿笔的手,给她切菜炒菜。   那些看起来跟杂草差不多的野菜,在林漠一双妙手的翻炒下,变得清爽可口,回味无穷,光是想一想那滋味,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林妙音别的没学到,这一手炒菜的手艺,是林漠手把手教的,得了他的真传。   萧承煜在桃花谷养伤的那段日子,林妙音贴身照顾他,无暇分.身下山采办物资,就采摘了山里的野菜,变着花样炒给他吃。   别看萧承煜温柔款款,很好说话的样子,却生了一张刁钻的嘴,若是稍有不合口味的,那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就连山下酒楼里大厨做出来的美味,他都嫌入不了口,养伤期间,只爱林妙音炒的这一手菜。   这个时节正是万物勃发之际,林妙音只逛了一圈,便满载而归。   侯府带来的调料,比她在桃花谷时用的丰富了不少,她将采摘回来的野菜,用河水洗净后,在锅里快速地翻炒着。不多时,一顿丰富的美味大餐,都送到了萧承煜的帐篷里。   缥碧从马车里取出一张桌子,侍女们将做好的菜肴,一盘盘在桌子上摆好。看见瓷白盘中盛着的鲜绿根茎后,萧承煜微微蹙了下眉头,不悦地问道:“这是什么?”   “奴、奴婢也不知道。”正在摆盘的侍女吓了一跳,瑟瑟发抖地回道。这些菜都是林妙音准备的,她哪里知道是什么。   萧承煜没说话,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正欲品尝,贴身侍从陈金童连忙道:“侯爷稍等,请容属下先为侯爷试毒。”   陈金童取出一双干净的筷子,将桌上所有可疑的菜都夹入碗中,一一先尝了一口,确认无事,才对萧承煜道:“侯爷请用膳。”   萧承煜再次拿起筷子,夹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一盘菜。他吃饭的动作很优雅,慢条斯理的,一举一动,皆可入画。   但见他尝了一口后,皱起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来,眼底露出几分惊喜之色,顿了顿,破天荒的,对着刚才还嫌弃不已的菜,再次下了筷子,这一尝又是好几口。   这翠绿的不知是什么植物的根茎,尝起来汁多鲜美,齿颊生香,甘美清爽之中,还泛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熟悉感觉。   这股熟悉感从何而来,任萧承煜溯遍脑海中的记忆,也没有找出源头。   “这是谁做的?”萧承煜指了指那盘被他品尝过的菜。   “回侯爷的话,是一名叫做妙妙的侍女做的。”缥碧恭敬地答道。这次带出来的十六名侍女名册她已经看过,身份也一一辨认过,所以很快就能答出萧承煜的问话。   “赏。”萧承煜道。   空地上升起篝火,金色的火焰在夜风的吹拂下,不断跳跃着,略显潮湿的木柴,被火舌席卷着,腾起缕缕白烟,发出“毕剥毕剥”的响声。   林妙音拿着空盘子,将烤好的玉米和红薯等物各捡了几样,向侍卫问出谢飞鸾的所在后,朝着潭边走去。   碧潭离他们扎营的地方略远,好在月光清亮,不用烛火照明,也能畅行无阻。侍卫说,萧承煜要沐浴,由谢飞鸾先来观测地形,清理毒蛇猛兽。   林妙音捧着木托盘,远远就望见谢飞鸾蹲在潭边,左手握着袖子,右手探入水中,大概是在试潭水是否寒凉。   听见林妙音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笑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听闻你还没吃饭,给你送点过来,大家赶了一天路,都饿了,狼吞虎咽的,等你回去后,只怕是没剩的了。”   “妙妙有心了。”谢飞鸾脸上浮起温柔之色,起身,从她手中将木盘接过,在潭边的一块青石上坐下。他用袖子掸了掸石头上的灰尘,拍着身边的空位,“一起吃。”   林妙音依言坐下。她怕谢飞鸾不够吃,每样都拿了很多,谢飞鸾递给她一条兔子腿。林妙音摇头,指了指红薯。   谢飞鸾将红薯递给她,林妙音掰开红薯,咬了一口。   几道人影远远朝这边走来,当先一人是侍女采薇,林妙音是在路上和她熟悉的,十几个侍女当中,采薇和她最熟。她看见林妙音后,高声道:“妙妙,原来你在这里,缥碧姐姐正四处找你呢。”   林妙音愣了一愣,问:“找我做什么?”   缥碧手中捧着一方黑漆木盘,走到她跟前,温声道:“你做的菜侯爷很喜欢,侯爷下令,重重有赏。” 第17章   林妙音呆呆的不说话,采薇连忙推了她一下,提醒道:“还不赶紧谢恩。”   林妙音回过神来,放下红薯,擦了擦手,手忙脚乱地接过木盘,垂首道:“多谢侯爷赏赐。”   缥碧的眼底腾起满意之色:“倒是个机灵的丫头,好好伺候着,侯爷高兴了,自是少不了你的好处。”   林妙音点点头,目光落在木盘中,赏赐是十两银子和一方雕花的木盒,不知盒子里盛的是何物。   缥碧一走,侍女们通通都围了上来,一个比一个羡慕,怂恿道:“快打开看看,侯爷赏赐了什么好东西。”   林妙音拿起木盒,拨开搭扣,映入眼帘的是几块金黄软绵的柿饼,盒子一打开,登时一股甜而不腻的芳香扑鼻而来。纵使是寻常的柿饼,神武侯府里出来的东西,也是极贵重的,这小小的一块柿饼,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   林妙音看到柿饼的瞬间,眉目间不可察觉地露出激动的神色。   她喜食柿饼,怎么吃都吃不厌,能把柿饼当饭吃,萧承煜是知道的。两人定情后,萧承煜曾开玩笑,等两人归隐后,什么也不做,单独开辟一间院子,种满柿子树,他亲手给她做柿饼吃,就这样,做一辈子。   萧承煜为何赏她柿饼?他是不是在暗示他,那个温柔的他已经醒了过来。   林妙音紧紧抓着木盒。距离上次分开,她已经很久没和他见面了。   其他人倒是兴致缺缺,她们还以为不是金就是玉,没想到只是柿饼,柿饼再金贵,也只是柿饼而已。   林妙音将盒子收起,递出托盘,对采薇等人道:“今日膳食是大家一同准备的,理应同赏,这些银子大家拿去分吧,人人有份。”   听闻“人人有份”,众人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开开心心地分银子。采薇不乐意了,一把将银子都抢了回来,塞入林妙音的手中:“这些银子是妙妙应得的,我们什么也没做,凭什么白拿。”   林妙音一阵无奈:“采薇,没关系的。”   采薇是个热心肠,看不惯林妙音这样的好脾性,方才林妙音一人洗菜切菜,忙前忙后,没见这些人搭把手,分钱倒是厚着脸皮来了,没骂人已是她脾气好。   这些从侯府里出来的侍女,个个都眼高手低,瞧不上林妙音从外地来的,一路上不怎么搭理她,偏林妙音跟看不出来似的,还分银子,要搁在采薇身上,都要翻白眼了。   “翡翠,银子拿来,这是人家妙妙的。”采薇眼尖,发现翡翠拿着银子,想偷偷收进荷包里,冲过去,将银子抢了回来。   “采薇,没事的,这些银子我用不上。”林妙音摇头。上次分开时,萧承煜在她的床头留了一个荷包,荷包里都是金叶子,够她大手大脚花一辈子了。   “用不用得上是一回事,要不要又是另一回事,妙妙,给你的,你就拿好,传出去了,侯爷那里也不好交差。”采薇白了翡翠一眼,“不是自己的,拿着也不怕烫手。”   采薇这一顿抢白,引起了众人的窃窃私语,她们凑在一起,边说边笑,目光里带上了鄙夷之色。   翡翠贪财的名声,众人都是知晓的。她的家境比她们差些,领了月俸,都是要拿回家供自己两个弟弟吃穿的。   她的那两个弟弟,明明四肢健全,却生了一身懒骨头,就靠着老母亲和姐姐养着,整天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不干正经事。   起初侍女们还有些同情她,了解情况后,只剩下鄙视和不屑。   翡翠的脸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的,狠狠咬着牙关,一句话也没说。   林妙音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回话。谢飞鸾从采薇手中接过银子,手指一勾,扯下林妙音腰间挂着的荷包。   他将银子收入荷包中,弯身,把荷包系回林妙音的腰间,低声在她耳畔道:“既是侯爷给的,就收着,这顺水人情也不是能乱做的,万一被有心人拿去利用,吃力不讨好。”   谢飞鸾话中有话,林妙音不知他说的有心之人是谁,却听出了他提醒她要提防着。   她点了点脑袋。   谢飞鸾忍不住伸手抚了一下她的头发:“乖。”   闹了一阵,众人渐渐散去,林妙音心中想着柿饼,一路上心不在焉地跟着采薇回到了篝火旁。   春日的夜晚寒凉,尤其是在这山间,冷风刮在身上凉飕飕的,坐在篝火旁,暖和了许多。   大家赶了一天的路,除了守夜的,吃饱喝足后,都围着篝火睡着了。   采薇找了一条旧毯子,铺在草地上,拉着林妙音一起躺下。   林妙音一点儿也睡不着,她满脑子都是柿饼和萧承煜。   这柿饼到底只是巧合,还是萧承煜的暗示,她太想知道了,如果她的承煜哥哥醒了过来,一定会来找她的。   林妙音躺了一会儿,悄悄起身,走到无人之处,倚着一棵树坐下,静静地等萧承煜过来找她。   林妙音睡不着,翡翠也睡不着,她心里憋着一股气,翻来覆去,越想越恼,索性起来散步。路上遇见缥碧,缥碧手里捧着一方木盘,木盘内放着一壶酒和一只白玉酒盏。   缥碧是萧承煜的贴身丫鬟,地位比她们这些普通侍女高,翡翠连忙敛起脸上的怒色,冲缥碧福了福身。   缥碧认得她,她正准备去找其他丫头,刚好碰上翡翠,就不必再跑一趟了。   缥碧递出手中木盘,吩咐道:“翡翠,这酒是侯爷要的,待侯爷沐浴过后,送到他帐中。切记,沐浴过后才能送去。”   “奴婢明白。”萧承煜沐浴的规矩,翡翠是知道的,她伸出双手,垂下脑袋,将木盘接到手里。   翡翠捧着木盘,目送着缥碧离开,她原是打算照缥碧的吩咐,将酒送到萧承煜的帐中,只是在看到树下发呆的林妙音后,她改了主意。   今日林妙音和采薇当众羞辱了她一顿,这一笔账,她狠狠地记在了心里,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她想到了什么,眼中淬着恶毒之色,朝着林妙音走去。   林妙音正在等萧承煜,听见脚步声,她以为是萧承煜来了,欣喜地抬起脑袋,看到来人是翡翠之后,她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失望之色。   翡翠停在她身前,递出手中的木盘:“侯爷正在碧潭沐浴,缥碧姐姐有令,命你将酒送去。”   林妙音愣了愣,站起身来,接过木盘,心中暗道:这难道又是承煜哥哥的暗示?她定了定神,颔首道:“我知道了。”   谢飞鸾之前去的那汪碧潭,就是萧承煜的沐浴之处。林妙音捧着托盘,朝着碧潭走去,一边走,一边想,十有八`九是承煜哥哥醒过来了,用这种方式约见她。   林妙音心中既激动又紧张,紧紧握着托盘,加快了步伐。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清幽的月色洒落在地面上,映出草木的影子。林妙音踩着那些影子,穿过一条幽深的小路,逐渐接近碧潭。   这条小路是今天才清理出来的,正好通往碧潭,萧承煜内力深厚,又喜干净,才敢在碧潭中沐浴,换作普通人,万万是不敢下水的。   萧承煜沐浴的时候不喜别人打扰,是以,这条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林妙音放轻了脚步,还未走到潭边,隐隐听到了水声。   水是从山顶上流下来的,直接注入碧潭之中,林妙音拨开杂草,悄然探出一个脑袋。   皎洁的月色映出碧潭中的人影。   萧承煜背对着她,坐在潭边,上身裸着,露出精瘦的肌肉。穿上衣服的萧承煜,绝对看不出来,身上会有这样的肌肉。   这不是林妙音第一回瞧见萧承煜的身体。   在桃花谷的时候,萧承煜身受重伤,躺在床上浑身不能动弹,都是她亲手替他上药包扎的。   不过那时他身上都是伤,大大小小的刀口遍布全身,伤口里鲜红的皮肉外翻着,触目惊心的,她哪里还有心思去探究他的身材到底好不好。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只剩下浅色的伤疤,纵横交错在背部。月光从头顶投射下来,映照着他的身体,将那些伤疤照得一览无余。   林妙音发现,除了她见过的,他身上还有很多其他的伤疤,因为年岁久远,伤疤淡了许多,已经看得不大分明。   林妙音与萧承煜虽已拜堂成亲,相识其实不过一月,对于萧承煜的过往,她了解得不透彻。她想象不出来,萧承煜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在身上留下这么多的伤疤,也不明白,萧承煜的身体里为什么会有两种性格存在,这两种性格的存在,就像是在自我保护。   残暴的一面,留给敌人;   温柔的一面,留给爱人。   林妙音正胡思乱想着,萧承煜似有所察觉,眸中迸射出厉光,冷喝一声:“谁在那里!”   听到这个声音,林妙音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转身就跑。   直觉告诉林妙音,这个萧承煜,不是她的承煜哥哥。   萧承煜叫人送酒过来是暗示,原也只是她的揣测而已,就在萧承煜那一声厉喝响起时,林妙音脑海中已转过无数个念头。   她想起谢飞鸾叮嘱过的话,脑海中闪过翡翠将酒交给她时的神色,那时她心中正记挂着萧承煜,没有注意到翡翠的眼睛。   翡翠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眼底闪着古怪的光芒。   林妙音反应过来,她被翡翠坑了。   她丢下手中的东西,飞快地沿着原路返回。   作者有话要说:萧承煜很复杂,温柔的,残暴的,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林妙音认为他温文尔雅,君子如玉,也只是因为他想让她看到。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小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璃容1瓶;   (* ̄3)(ε ̄*) 第18章   萧承煜几乎是在听见脚步声的瞬间,抬起一掌,落在水面上,“哗啦”一声,无数水珠腾空而起。   萧承煜掌中凝着寒气,那些水珠快速凝结成冰珠,萧承煜推出一掌,十几颗冰珠尽数朝着林妙音的后背射去。   林妙音反应也快,她将身体折下去,扭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那些冰珠擦着她的面颊,从她眼前掠过,留下一阵寒意。   林妙音直起身体,往旁边的草丛中掠去,方跑了几步,月下映出一道人影,将她的身形完全笼罩,接着,一股大力从身后扑来,竟是萧承煜从寒潭中掠出,将她扑了个正着。   林妙音大惊,抬起手拍向身后的萧承煜,还未推出掌力,手腕就被他的手锁住,反剪到身后。   林妙音抬起另一条胳膊,毫无意外的,这条胳膊也很快被他握住。   萧承煜内力深厚,无论林妙音如何挣扎,都丝毫撼动不了他,眼看着无法脱身,林妙音担心他认出自己,情急之下,将自己的脑袋埋在地面上,用力地蹭了几下。   山间应该是才下过几天雨,泥土还是湿的,被林妙音蹭了几下,泥土尽数黏在了她的脸上。   萧承煜单膝跪地,用一条腿紧紧压着林妙音的双腿。   林妙音双臂被他用一只手握着,反剪在身后,犹如一条脱水的鱼,徒劳地挣扎了一番。见再挣扎不动,她竟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萧承煜差点笑了。   她是在装死吗?   这招可对付不了他。   “说,你是谁?偷偷接近本侯有何企图?”萧承煜的手上用了些力道,立时有剧痛从手臂传来,疼得林妙音差点惊呼出声。   她将脸紧紧贴着地面,抿紧唇角,咬着牙关一言不发。   从萧承煜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后脑勺,萧承煜可没有辨后脑勺识人的本事。他的脸色沉了几分,眼中腾起杀意:“抬起头来。”   林妙音用力地摇了摇脑袋。她还是不甘心,又作困兽之斗,偏偏被萧承煜压得动弹不得,两条胳膊快折在他的手里。   萧承煜冷笑一声,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脑袋,面向自己。   映入眼底的,赫然是一张糊满泥巴和草屑的脸。   看到那张脏得不能再脏的脸,萧承煜呆了呆。   林妙音的脸上都是泥巴和草屑,脏兮兮的,看不出来本来的五官,只有一双眸子清澈透亮,眼底似盛着澄澈的湖水,惊慌失措地看着萧承煜。   林妙音的目光落在萧承煜的身上,顿了一顿,一点点往下移,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露出几许错愕之色,一下子瞪得又大又圆。   原来萧承煜方才匆匆从碧潭中起身,只来得及抓起一件袍子裹在身上,连衣带都来不及系。此时这件袍子半披在他身后,衣襟微微散开来,露出他的胸膛。   他又是用这个姿势压着林妙音,林妙音几乎是一低头,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到了。   未干的水珠从萧承煜的发间滴落,滚到胸膛的肌肤上,凝出一片晶莹,难得添上几分动人之色。   萧承煜似乎才反应过来,飞快地松开了林妙音,合起衣襟,换了个姿势,用衣袍掩住自己的身体。   也正是这个空当,给了林妙音可趁之机,林妙音用手在地上抓了一把土,挥向萧承煜的面颊,与此同时,用力一滚,顺着草地滚了出去。   她早就观察好了,这里是个斜坡,杂草丛生,她这一滚,直接滚到斜坡底下,晕晕乎乎地站起身来,拔腿就跑。   萧承煜被土迷了眼睛,双眼不受控制地溢出泪水,视线一片模糊。他勉力地掀了一下眼皮,模糊的视线中,隐约可见一道人影,借着草木的遮挡,慌乱奔逃,很快就消失在月色里。   此情此景,莫名的熟悉。   萧承煜倒也不急着追了,他如今衣衫不整,追了出去,被属下撞见,只会徒惹笑话。   那个小东西,她跑不了。   他已经想起她是谁了。   当日在侯府里,她偷听他弹琴,用的也是这一招,从他手中逃脱。   他早就知道,谢飞鸾抓住的那名刺客,的确是静王余党,却不是那夜用土迷了他眼睛的人。   她居然跟着混进来了。   没关系,他可以慢慢地把她给揪出来。   萧承煜嘴角勾出一丝冷笑,理了理衣袍,慢吞吞地走回碧潭边,走了几步,脚尖踢到什么东西,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萧承煜定睛一看,是个银色的雕花酒壶,酒水从壶口中缓缓流出,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酒香。   萧承煜俯身,将银壶拿在手里掂了两下,眸色深了深。   林妙音跑得慌不择路,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距里寒潭好大一截路,幸好萧承煜没追过来。   林妙音敢跑,也是笃定萧承煜不会追过来,他是尊贵的神武侯,脸面比什么都重要,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断然不会追来。   林妙音确定已经安全,停下了脚步,扶着一棵树,大口的喘着气。   想起萧承煜满脸阴寒的表情,她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被萧承煜拿住的那瞬间,她的魂儿都差点吓飞了,多亏她灵机一动,糊了自己满脸的泥巴。   林妙音“呸呸”了两下,把嘴里的泥巴和草屑吐出来,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凉月。夜风拂过山间,吹散她身上的热气。   歇了一会儿,热气散尽,心跳也渐渐平复下来,林妙音深吸一口气,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月色清亮,映照着大地,也照出这山间的一草一木。林妙音认得这是哪里,她傍晚的时候来过这里,所以还记得回去的路。   她跑了一路,双腿有些软,没有萧承煜追在身后,倒也不急了。   林妙音慢吞吞的往回走,衣摆从草木上曳过,发出飒飒的声响。   路上经过一条小溪,溪水潺潺,映着清幽的月色。她穿过荆棘,走到小溪边,双手捧着水洗了把脸,顺便把袖口和衣摆也沾了点水,搓掉污泥。   林妙音甩着指尖的水珠,起身往回走,好不容易到达扎营之处,远远就瞧见采薇站在林子的入口,四处张望着。   看到林妙音的瞬间,她的眼睛亮了一下,飞快地跑到她跟前:“妙妙,你去了哪里?我醒来发现你不在,左等又等,也不见你人影,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顿了顿,瞧见林妙音这满身的狼狈,采薇满面惊讶:“你怎么弄得这么脏?不会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吧。”   林妙音伸手,一把将采薇拉进林子里,抬起眼睛四处打量了一遍,压低嗓音,神秘兮兮地说道:“侯爷在沐浴,我奉命送了一壶酒过去。”   采薇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摇头:“不可能,侯爷沐浴最忌别人打扰,不会命人送酒过去的。”   林妙音叹了口气:“是啊,我并不知道这个规矩,险些触怒了侯爷。还好我反应快,被侯爷抓住的瞬间,先糊了自己满脸的泥,侯爷并未认出我。”   “侯爷就这样放过你了?”采薇惊疑。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侯爷明明像是恼了,扣住我的腰身后,竟改了主意,丢给我一片金叶子,叫我以后贴身伺候他。”林妙音低头在袖管里翻找了半天,找出一片金叶子,在采薇的眼前晃了晃。   “定是侯爷瞧你腰身柔软,起了心思。”采薇笑着打趣,伸手就去圈她的腰。   林妙音肤白貌美,身材出挑,尤其是这腰,盈盈不堪一握,莫说是男人,就连采薇也忍不住上手捏了一把。   “我也正是担心这个。”林妙音叹了口气,满面担忧之色,“侯爷叫我擦掉脸上的泥,给他看看模样,我趁着侯爷不备,推了他一把,拔腿就跑,这才逃了回来。采薇,你说,我该怎么办?”   “那能怎么办?侯爷能瞧上你,是你的福气。”采薇语气里满是羡慕。   萧承煜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盛京里多少贵女拿他当梦中情人,他连一个眼神都吝啬。   林妙音摇头:“可我已经有了心上人,侯爷权势滔天,若是强行要我,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你的心上人是谢大人吧?”采薇看得出来,谢飞鸾有意无意间总对林妙音多几分照顾,这份亲昵是其他人所不及的。   林妙音羞涩地垂下眼睑,闭口不答,落在采薇的眼中,显然是默认了。   “谢大人虽说是侯爷身边的红人,若侯爷真的看上你,同他要你,谢大人恐怕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正是如此,我才忧心不已,还好,侯爷并未看到我的脸。采薇,你帮帮我,千万不要将此事告诉别人,只要我不站出来,我猜侯爷一时半会也找不出我。”   采薇见林妙音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满脸仗义的表情:“妙妙你放心,打死我,我也不说。夜里凉,你身上都是水,走,快跟我回去,换身暖和的衣裳。”   采薇抓着林妙音的手,往篝火走去。   林妙音跟在她身后,眼角余光瞥向某个方向。树影的深处,翡翠扶着树,五指紧紧抠着树皮,满脸复杂的表情。   她本意是为了陷害林妙音,没成想,竟叫林妙音捡了个便宜。她此番陷害林妙音,林妙音已经知晓,如若真的叫萧承煜认出林妙音,收在了身边,以后岂不是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想到这里,翡翠咬紧了牙关,怨毒地看着林妙音的背影,脑海飞快地转动着,心底隐隐腾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子岚君、小小棉、曲流觞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璃容1瓶;   (* ̄3)(ε ̄*)   ——   女主:我掉马没?   男主:你猜。 第19章   林妙音跟着采薇,拿了一件干净的衣裳,寻了个无人之处,把身上的脏衣裳换掉。采薇担心她被发现,拿着她的衣裳,去了河边。   林妙音脸上和身上残留着没有洗干净的污泥,跟着她一起去了河边。她坐在一块石头上,将头发打散,沾了水,一点点地搓着。   等采薇将衣裳洗干净后,林妙音洗得也差不多了。她将长发披散在身后,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采薇乍一见到她这副模样,不禁呆了呆:“妙妙,你这样真好看。”   林妙音坐在月下,长发半散,月华罩着她周身,映出她清丽无双的眉眼,犹如雪中琼花,极清,极艳。   林妙音笑了笑,从袖管中摸出一片金叶子,递给采薇:“采薇,给你的。”   这金叶子是萧承煜上次留在她床头的,她出门时特意带在身上,以防不时之需。采薇是个热心肠的姑娘,林妙音爱憎分明,待她好的,她自然记在心里,若是欺负她,她也不会手软。   采薇连忙摆手:“这个我不能要。”   “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这个是你应得的。”   “举手之劳而已,妙妙你太客气了。”采薇是真心喜欢林妙音,可不是看重她的钱财。林妙音性格纯善,比起其他人,采薇更愿意和林妙音在一起,至少不用担心林妙音谋害她。   林妙音想了想,又道:“这片金叶子是侯爷赏的,若是搁在我身上,岂不是轻易露馅,好采薇,你先帮我收着,等我要用到钱的时候,再给我就是。”   采薇也想到了这一点,觉着林妙音说的有理,接了金叶子:“妙妙你放心,他们肯定不知道。”   林妙音从石头上跳了下来,伸出胳膊,揽住采薇的肩膀:“咱们回去吧,出来久了,容易惹人怀疑。”   二人踏着月色,一路有说有笑地回到营地。篝火已经烧了大半,原本都在睡觉的侍卫侍女全围在篝火前,正在津津有味地谈论着什么。   采薇凑过去,好奇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其中一人看了采薇和林妙音一眼:“你们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可惜来迟一步。方才缥碧姐姐过来,传了侯爷的口令,要找今夜的奉酒之人。”   采薇的眸光闪了一下:“什么奉酒之人?说清楚点。”   “我也知晓得不是很清楚,反正人已经找出来了。”   “那人是谁?”采薇追问。   “翡翠。”那侍女一脸的神秘兮兮,用木棍挑着面前的篝火,“缥碧话音刚落,她自个儿就站出来了,看起来兴高采烈的,好像有什么天大的喜事。”   采薇不说话了,她抬起脑袋,看了林妙音一眼。林妙音走到她身边,伸出手烤火。   她的那些话,是故意编造给翡翠听的,真假掺半,翡翠听不出来也不奇怪。她学过几天武功,听力目力都比普通人敏锐一些,早就发现了翡翠的存在。   萧承煜追她的时候,她觉出味了,翡翠就是看着她不知道萧承煜的规矩,故意叫她把酒送过去,想借刀杀人。   林妙音不知道自己如何得罪了翡翠,翡翠这一招,实在阴损。以萧承煜的暴戾性子,她惹到萧承煜,极大可能会折损在萧承煜的手中。   林妙音向来是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子,翡翠自己送上门,就别怪她不客气,要怪的话,就怪翡翠太贪心。如果她不主动站出来,就不会有这一劫。   明月当空独照,夜风飒飒拂过山岗,翡翠跟在缥碧身后,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既紧张又兴奋。   月色洒落在山林间,映下斑驳的树影,萧承煜手里握着一条软鞭,背对着她们,站在树影里。   他手里握着的鞭子,手柄处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泛着冷冷的黑玉般的光泽。   缥碧停下脚步,对着萧承煜福了福身:“侯爷,您要找的人,奴婢已经带过来了。”   翡翠上前,施了一礼:“奴婢翡翠,见过侯爷。”   萧承煜缓缓转过身来,月光从他头顶的树隙中落下来,映在他的面颊上,将他的神色映得晦暗不明。他刚沐浴过,身上还残留着几分水汽,尤其是发尾的部分,缓缓地滴着水。   水汽氤氲在他的眉间,抹去三分杀气,显得肃冷的眉眼,柔了些许。   翡翠低着头,不敢看他,手心里因为紧张,沁了一层汗。   这位神武侯是个很厉害的人物,据说,小皇帝初初亲政时,为扫除所有障碍,他几乎血洗了整个朝堂,整个大燕国,没有不怕他的。   “抬起头来。”萧承煜的声音淡得几乎听不出丝毫情绪。   翡翠小心翼翼地抬起脑袋,看了萧承煜一眼。不管萧承煜在外的名头如何的凶恶,这张脸却是能轻易迷得少女们心头撞鹿。   这些年来,为着他的这张脸和他的权势,投怀送抱的不少,偏偏他一个也看不上。听说小皇帝有意将长公主下嫁给他,才提了一嘴,就被他不动声色地推了回去,盛京城里都在传,这位侯爷莫不是有什么隐疾。   他既主动让林妙音伺候他,已经证实他并非有什么隐疾,侯府的后宅还空着,要是能凭此机会成为他身边的女人,以后的荣华富贵,必将享之不尽……   富贵迷了眼睛,想到此处,翡翠对萧承煜的惧意登时去了几分,看向他的时候,唇角抿出三分笑意。   萧承煜对于她的示好,一脸的无动于衷,神色依旧冰冷着,只是隐匿在树影里,看得不大清楚。   “你就是今日的奉酒之人?”萧承煜沉声问道。   翡翠的心脏扑扑乱跳着,点了一下脑袋:“回侯爷的话,是奴婢。奴婢一时粗心,记错了缥碧姐姐的吩咐。侯爷抓住奴婢之时,奴婢太过紧张,才想到用泥巴糊了脸,以免被侯爷认出。”翡翠双膝一弯,跪倒在地,声音里泛着惊恐,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奴婢冒犯了侯爷,罪该万死,还请侯爷责罚!”   萧承煜沉默了下来,用鞭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盯着她的目光,十分骇人。   翡翠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隐约觉出气氛有几分变化,她的心里头有些发虚,正想改口,忽的又想起林妙音拿出的那片金叶子,那金叶子闪闪发光,实在太过诱人。   只要入了萧承煜的眼,莫说这片小小的金叶子,便是整座的金山银山,也不在话下。   萧承煜许是在怀疑她。   果然,萧承煜的语气里充满了怀疑:“真的是你?”   翡翠用力地点了点脑袋,一脸的坚定之色:“是奴婢没错,侯爷扣着奴婢的时候,奴婢慌极了,才想着跑的。侯爷的话,奴婢回去想过,奴婢愿意侍奉……”   “再给你一次机会,奉酒之人真的是你?”萧承煜极为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   翡翠一愣,抬起脑袋,对上萧承煜的目光。萧承煜自始至终都站在树影里,从翡翠这个角度看过去,只看到明明灭灭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掩去他的戾气,勾出温柔的幻象。   翡翠咬了咬牙,事已至此,她已经没有退路,就算将来林妙音站出来,也没有证据证明那个奉酒之人是她。   而她这边,还有缥碧这个证人,酒是缥碧亲手交给她的,命令也是缥碧下达的。   翡翠甚至已经想象到,萧承煜扣着她的腰身,宠幸她,在她耳边呢喃地说着情话。   她的心脏一阵扑扑乱跳,脸也不知不觉红了两分。   幻花迷眼,乱情动心,她此刻哪里还能考虑到被识破的后果。她只知道,荣华富贵就在眼前,若是错过,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翡翠再次点头:“回侯爷的话,的确是奴婢。”   只听得树影中传来萧承煜的一声冷哼,接着,劲风撕破夜色,翡翠眼前闪过一道厉影,手臂登时传来剧痛,尖锐的疼痛一下子传入脑海,撕扯着神经。   竟是萧承煜扬起手中的鞭子,打了她一鞭。   翡翠发出一声惨叫,身体被这股力道带着,扑倒在地,啃了一嘴的泥。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眼前直冒金星,尚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又是一鞭子落下。   这回鞭子直接落在了她的背部。   翡翠的喉中发出凄厉的嚎叫,想要起身,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鞭子如雨点落在她的身上,所到之处,腾起火灼一般剧痛。   “侯爷、侯爷饶命,不知奴婢犯了什么错,还请侯爷明言……”翡翠眼泪汪汪,极痛之中发出断断续续的求饶,剧痛之下,不小心磕破了唇角,口中漫开腥甜的血气。   萧承煜一听她还有力气求饶,眉头一轩,眼神更是冷了三分。   这些年来,他大权在握,手底下不知道折了多少奸臣逆臣,不过是打死一个说谎的丫头,于他而言,如同家常便饭。   到时候,将这个丫头的尸首抬过去,他相信,那个小东西一定会吓得魂飞魄散。   他既已知道她在哪里,便不急于找她出来了,猫捉老鼠的游戏,总要耗点耐心。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明知道刀就悬在头顶上,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落下,足以将一个人折磨得如坐针毡,肝胆俱裂。   这点时间,他还是等得及的。他可以慢悠悠的等,而那个小东西,定会战战兢兢,寝食难安。   这是他的惩罚,敢两次戏耍他,他要一点点地折磨够她,才能叫她知晓她的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璃容5瓶;   么么哒! 第20章   翡翠起初还有力气求饶,挨了几鞭子过后,声音逐渐沙哑,浑身火辣辣的剧痛,令她如同一条脱水的鱼,只是徒劳地挣扎着,求饶的声音被鞭声盖过。   翡翠的心猛地沉了下来,她已经明白过来,萧承煜是要活生生打死她。   她只想着眼前的富贵,并不知道,冒充别人满口谎言,已经犯了萧承煜的忌讳。萧承煜要用她的命,杀鸡儆猴。   翡翠的五指紧紧抠进地面里,手背上青筋直冒,她的鼻端都是浓烈的腥气,眼前也越来越黑。   正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一道白影掠至她的身边,抬手握住了鞭子,单膝跪地,温润的嗓音在这濒临死亡之际,简直如同天籁一般动听。   “侯爷息怒。”谢飞鸾握住鞭稍,单膝跪在翡翠的身边,“请先听飞鸾一言。”   谢飞鸾自幼同萧承煜一起长大,他的面子,萧承煜还是给几分的。萧承煜收回鞭子,阴沉着一张脸,从树影中走了出来。   翡翠背部都是鞭伤,衣服被鞭子撕烂,露出猩红的血肉,血色濡湿她整个后背,整个人看起来血淋淋的。   谢飞鸾脱下外袍,罩在她身上,扶着她慢慢地起身。   翡翠费力地抬起脑袋,用模糊的视线看了萧承煜一眼,才惊觉他面如修罗,满身杀气。   若是她早些察觉,也就不会嘴硬下去。萧承煜忽然大发雷霆,定是和碧潭一事有关。   翡翠被打得去了半条命,剩下的半条命也岌岌可危,她抓紧谢飞鸾的手,明白自己是被林妙音给坑了。林妙音自己闯了大祸,却诱她出来顶罪,险些叫她丢了性命。   翡翠一阵咬牙切齿,拼着全身的力气,在地上跪好:“侯爷,奴婢有话要说……”   “想要保住自己的命,就什么也不要说。”谢飞鸾借着扶她的机会,在她的耳畔低声耳语了一句。   这一句话虽是轻柔的语气,警告之意却是十分明显。翡翠浑身一僵,话到了嘴边,犹豫起来。   不管是萧承煜,还是谢飞鸾,都是她招惹不起的,她是猪油蒙了心,才会被眼前的荣华富贵迷了眼睛,生出冒充的心思,如今被萧承煜一顿鞭子抽醒,只想着保住小命要紧。   她有理由相信,在她说出真相之前,谢飞鸾一定会先解决了她。   “你想说什么?”萧承煜面无表情地问道。   “奴婢……奴婢……”翡翠慌了,一时接不上话。   “这丫头被打得神志不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侯爷若想问话,不如等她痊愈。”谢飞鸾打断翡翠的支吾,关于碧潭一事,翡翠被萧承煜传走后,林妙音就偷偷来找了他。   她用一片金叶子,骗得翡翠自愿做了替罪羔羊,若是翡翠有机会说出实情,林妙音定然暴露。所以她才趁着采薇和其他人闲聊之际,悄无声息地找到谢飞鸾,将真相全盘托出。   谢飞鸾若是放任翡翠被打死,这件事情也就结束了,但谢飞鸾生来心软,见不得他人枉死,翡翠是有错,却罪不至死,一顿鞭子的惩罚,足够叫她长了教训。   再者,萧承煜性情暴戾,也是因为手上沾血的缘故。他杀奸臣逆臣,是为了保住小皇帝的江山,乃不得已为之,杀翡翠,却纯粹是一时兴起,若是传出去,只会加剧他残暴的名声。   谢飞鸾深知,萧承煜也有温柔仁慈的一面,实在不愿他的名声再这般穷凶极恶下去。   翡翠经谢飞鸾这么一提醒,打了个激灵,明白过来,正值萧承煜暴怒之际,纵使她将林妙音扯进来,她也已犯下欺瞒之罪,保不齐萧承煜会将她一同治罪,如若枉顾谢飞鸾的意愿,将林妙音拖下水,再得罪谢飞鸾,他定不会出手相救。   想到这里,为保住性命,翡翠只好先咽下这口恶气,顺着谢飞鸾所言,合起双目,倒在他怀中。   谢飞鸾扶着翡翠,对站在一边的缥碧道:“麻烦缥碧姑娘将她送回去,好生照看着。”   缥碧看向萧承煜,询问他的意思。   萧承煜微微颔首。   缥碧得了吩咐,唤来陈金童,一起将翡翠送了回去。   待缥碧他们离开,便只剩下了谢飞鸾和萧承煜二人。谢飞鸾刚扶了翡翠,双手都是血,他从袖中抽出一张帕子,借着清幽的月色,一点点地擦拭着指尖的血迹。   萧承煜看他一眼,忽然道:“飞鸾,你我似乎许久没有切磋过了。”   谢飞鸾动作僵了一瞬。   翡翠走时欢天喜地的,回来时,却满身是血半死不活地被萧承煜的贴身侍从陈金童背着送回来的,这一强烈的反差,引起不小的轰动,不少侍女都跑来看热闹。   缥碧命人搭了个简易的帐篷,把翡翠背了进去,趴着放在被褥上。侍女们都围在帐篷外,睁大着眼睛,好奇地往里看,窃窃私语,猜测着翡翠到底怎么得罪萧承煜的。   缥碧一走出来,所有人都挺直着背脊,垂下脑袋,乖乖地站好。缥碧随手点了几人:“你们几个帮翡翠处理伤势,其他人去做自己的事,不准进来打扰。”   “是。”侍女们齐声应道。   林妙音也在被点的几个人当中,采薇拉着她的手,一起走进帐篷内。翡翠一动不动地趴在被褥上,低垂着脑袋,似是痛昏了过去。   采薇在侯府干活最久,平时又素有主见,翡翠虽是罪有应得,到底是一条人命,这行军的路上也有军医,但缥碧没有吩咐,她们几个是不敢去劳烦军医的,在其他人都束手无策时,她站了出来,有条不紊地将活计分配下来。   有人掌灯,有人打水,有人拿药,有人取衣,很快就将需要的东西都备齐了。采薇蹲在翡翠身边,拿着一把剪刀,剪开她背上的衣裳。   林妙音递上清水和干布巾,她离得近,将翡翠的伤势瞧得清清楚楚。伤口显然是用鞭子抽出来的,血肉里残留着衣料的碎屑,看起来十分狰狞。   林妙音心底如同浸了一层冰水,泛起无边的寒意。   “针。”采薇用清水将伤口周围的血清洗了一遍,抬起头来对林妙音道。   林妙音取过黑漆木盘上的银色长针,递予采薇。   采薇凑近翡翠的背,用针尖挑着伤口里的碎屑。   翡翠浑身出了一层冷汗,意识在剧痛中渐渐清醒过来,她隐约看见林妙音蹲在她身边,以为是在看自己的笑话,几乎咬碎一口银牙,紧紧抓着林妙音的手,怒骂道:“你、你是故意的,你这个贱人!”   林妙音闻言,不慌不忙,冷静地回道:“若非你心生邪念,又怎会沦落至此。”   “你以为你有谢大人护着,就真的万事大吉了吗?”翡翠声音沙哑,眉间俱是恨意,一双美目狠狠瞪着林妙音,“等我伤势痊愈,我就去找侯爷,将真相全盘托出,到时候侯爷定会治你这个贱人死罪!啊——”   翡翠面目扭曲了一下,痛得冷汗连连,回头瞪了一眼采薇:“你到底会不会!”   采薇冷冷道:“要想好过些,就赶紧闭嘴,吵死了。”   “翡翠,赶紧闭嘴吧,你已经惹恼了侯爷,再将此事捅到侯爷面前,可不是一顿鞭子的事了。”其他侍女七嘴八舌地劝道。   萧承煜虽生性残暴,除了朝中逆臣,他鲜少亲手处置过他人,尤其是府里的下人。这个翡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招惹萧承煜,惹来一顿鞭子,这事要是再闹下去,万一牵扯到她们,可就糟糕了。她们可没忘记,前不久,侯爷才命人杖毙了芳园的一个管事和一个丫头。   翡翠本就受了天大的委屈,心里头憋着一股火,其他侍女又你一言我一句地劝着,偏偏她身受重伤,说话极费力气,竟一句也反驳不了,气得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总算清净了些。”采薇叹道。   她虽看不惯翡翠这个人,性命关天,该仔细的地方绝不会含糊,不多时,伤口里的碎屑都被她挑出。   “金创药给我。”看着翡翠血肉模糊的背部,采薇皱眉道。   她们用的这些金创药,自是比不上府里贵人们的,好处就是药量管够。翡翠这个情况,要仔细养着,方能痊愈。   采薇替翡翠上了药,拿着干净的布将伤口缠好。处理好伤势后,她站起身来,对其他侍女道:“长夜漫漫,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守着她,我建议,轮流照看如何?”   “都听采薇姐姐的,我和绮红守上半夜。”一名圆脸少女道。   “那我和流霞守下半夜。”另一人道。   采薇颔首:“好,辛苦你们了,我和妙妙去煎药,你们若有什么想吃的,我一道煮了来。对了,翡翠就爱胡说八道,她若醒来,必定要大吵大闹,万一闹到侯爷那里,我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采薇姐姐放心好了,我们不会让她胡说八道的。”众人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此事攸关性命,她们心知大意不得,翡翠这个性子,迟早有一天会害死她们,她们定会打起十二分精神,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采薇放下心来,微微一笑,对林妙音道:“妙妙,我们先走。”   林妙音点点头,沉默不语地跟在她身后,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采薇见状,停下脚步,握住她的手,温声道:“虽然不知道翡翠是怎么偷听到你我的那番对话,若非是她自己心生贪念,想抢你的恩宠,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你不必放在心上。”   二人刚走出帐篷,便见谢飞鸾摇着折扇,衣袂飘飘地踏着月色里迎面走来。采薇和林妙音冲他福了福身:“见过谢大人。”   谢飞鸾摆摆手,示意她们无需多礼,他停在林妙音身前,垂眸看她。   林妙音会意,转头对采薇道:“采薇,我……”   “知道了,你和谢大人好好聊,我去煎药。”采薇冲她眨了眨眼睛,眼底闪着暧昧的光芒。谁都看得出来,谢飞鸾极为维护林妙音,二人的关系一定不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羽殇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羽殇50瓶;璃容5瓶;Yo 1瓶;   (* ̄3)(ε ̄*) 第21章   采薇走后,谢飞鸾看了林妙音一眼,合起折扇,低声道:“跟我来。”   林妙音双手握在一起,紧张地跟在他身后。   月色透过薄云,洒落在崎岖不平的小路上,路上铺满石子,留下谢飞鸾的脚印。   尽管他掩饰得很好,林妙音还是眼尖地发现了,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似乎受了伤。   “谢大哥,你的腿怎么了?”林妙音踩着他留下的脚印,忍不住问了一句。   谢飞鸾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路旁树下的一块青石上,他还未动作,林妙音便冲过去,用袖子掸去石上的灰尘,弯起一双漂亮的眼睛,讨好笑道:“谢大哥请坐。”   谢飞鸾挑了一下眉头,索性不再装,光明正大地瘸着走到石边坐下。   林妙音担忧地看着他的腿:“谢大哥,你的腿要不找军医看一下吧。”   “没事,只是不小心崴了一下。”   “好端端的,怎么会崴脚?”林妙音一副不信的表情。其他人就算了,谢飞鸾是萧承煜身边的第一高手,能伤到他的人不多。   “怎么,不先关心你的承煜哥哥,倒先关心我的脚起来。”谢飞鸾似笑非笑。   这些年来心慕萧承煜的女子多不胜数,但都被萧承煜喜怒无常的性子吓跑,偏这个林妙音,天不怕地不怕,死活都要赖在萧承煜身边,谢飞鸾都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林妙音叹了口气:“他有那么多人护着,哪里轮到我操心。”   “但只有你把他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谢飞鸾突然一改戏谑的表情,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没有林妙音,就没有萧承煜。”   林妙音一怔。   “我去过侯爷坠崖的地方,也去过桃花谷,洛城一役,侯爷九死一生,多亏你在他身旁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他,你之于侯府的大恩,侯府上下都记得清清楚楚。”   林妙音从未见过谢飞鸾这般正经的模样,她呆呆地看着谢飞鸾,一句话也没有。   当日的凶险又岂是三言两语说得尽,林妙音见到萧承煜时,萧承煜的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谢飞鸾说得对,是她费尽千辛万苦,才将萧承煜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谢大哥言重了,若是当日换作旁人,我也会救的,况且,侯爷也救了我养父母一家。”   关于萧承煜愿意出手救林妙音养父母一家,林妙音编了个“恩怨两清”的借口。以萧承煜的性子,纵使他不愿承认林妙音是他的结发妻子,也不会赖掉救命之恩,这一恩还一恩、恩怨两清的行事风格,倒符合萧承煜的习惯。是以,如今的林妙音在谢飞鸾的眼里,与戏文里唱的那些被辜负的痴情女子别无二致。   “你当真要一直这样偷偷跟着侯爷吗?就算不被侯爷发现,总有一天,侯爷是要娶妻的……”谢飞鸾的眼底带上了几分怜惜,痴情的女子他见过不少,似林妙音这般“痴情”的却是少见。   果然,林妙音坚定地点了一下脑袋。在萧承煜娶妻之前,她定会和承煜哥哥想出一个长相厮守的对策来,所以,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谢飞鸾更是怜惜几分,心中连连叹息,这样貌美,这样痴情,真是世间少有,偏偏看上了萧承煜,造孽。   林妙音不知谢飞鸾的心思,她的目光再次落回谢飞鸾的脚上:“谢大哥,你还没告诉我,你的脚到底是怎么崴的?”   谢飞鸾尴尬地掩唇咳了一声:“和侯爷比武时崴的。”   林妙音惊讶:“谢大哥武功高强,也不是侯爷的对手吗?”   她只知道萧承煜武功厉害,按理说,谢飞鸾号称萧承煜身边第一高手,应该是无人能敌的。   “那哪能相比,你那承煜哥哥的武功集百家之长,放眼整个江湖,能做他对手的屈指可数,我勉强应付,已属非常不易。”   纵然承认自己不如别人,脸上没有几分光彩,对象是萧承煜,谢飞鸾认了。   萧承煜就是个疯子。   他幼时和萧承煜一同习武,教习他们的武师,都是从外面请来的一等一的高手。普通人习武,或许穷极一生也只能领略一派功夫的精妙之处,萧承煜却来者不拒,集百家之长。尤其是十四岁后的萧承煜,学习能力强到变态的地步,别人要花三个月的时间,他或许只需花十日,甚至三日……   输给萧承煜,谢飞鸾无话可说。   听到谢飞鸾如此称赞萧承煜,林妙音心中难免有些得意。萧承煜是她选中的夫君,夫君优秀,也从侧面证明了她眼光独到。   林妙音好奇问道:“谢大哥,你和侯爷的关系很好吗?”   她初到侯府没多久,与萧承煜也是聚少离多,没有多少时间去了解萧承煜,包括他身边的人。他的那些事,还都是她从别人口中得知的,她只知道,谢飞鸾是萧承煜身边的第一红人。   “那是自然,他什么样子我没见过。”谢飞鸾突然压低声音。   林妙音忍不住乐了,双眼弯成月形:“谢大哥,你同我多说说侯爷小时候的事呗。十四岁以前的侯爷,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   萧承煜说,他那奇怪的病是十四岁那年患的。她想知道,十四岁以前的萧承煜,是不是温文尔雅,人见人爱。   “侯爷啊,别看他小时候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背地里一肚子坏水,那些拿他出去吹嘘的先生们如何能想到,偷偷剪了他们胡子的,正是他们的得意门生。”谢飞鸾叹道。   林妙音眼中浮起温暖的光芒:“这么说来,小时候的侯爷,是个淘气鬼呢。”   偷偷剪先生胡子这种事,她也干过,她还趁着林漠睡着后,给他描过红妆,气得林漠足足追了她两条街,她最后爬到一棵树上才勉强躲过一劫。   谢飞鸾是和萧承煜一起长大的,他进侯府时,萧承煜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萧承煜长他一岁,小少年一副温文尔雅的君子模样,要多正经有多正经,谢飞鸾受到了惊吓,也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再后来,二人逐渐熟悉后,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在侯府里“作威作福”、“混吃混喝”过了好长一段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直到十四岁那年的一场变故,萧承煜失踪半年,回来后的萧承煜性情大变,就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萧老夫人剧烈地排斥着这个萧承煜,闹得整个侯府鸡犬不宁。   谢飞鸾捡了几件萧承煜幼时的趣事,讲给林妙音听,明明是稀松平常的小事,经过谢飞鸾一番绘声绘色的描述,妙趣横生,逗得林妙音咯咯直笑。   谢飞鸾静静地看着坐在月色里笑得直不起腰来的少女,唇角微微勾起,脸上透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   林妙音笑了一会儿,想起正事,敛起笑容:“谢大哥,我学过推拿,不如我替你推拿一番吧。”   谢飞鸾将脚往回缩了缩,用衣摆遮了:“妙妙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谢大哥是信不过我?”林妙音抬起眼睛,看着他的双眼。   被这双黑亮清澈的眸子盯着,谢飞鸾有些不大自在,轻咳一声:“倒也不是,只是……”   谢飞鸾难得有一本正经的时候,他最喜欢貌美可爱的女孩子,林妙音这般的,是他最喜欢的类型,若搁在往日,他定不会轻易放过,只是这次不一样,不仅因为,林妙音是萧承煜的人,更是因为,她不同于一般的女孩子。   谢飞鸾望着林妙音盛满月光的眸子,想了想,觉着还是算了吧,以免越陷越深。   “谢大哥既不给军医瞧,也不给我瞧,万一明日这只脚肿了,如何赶路?”林妙音一脸愧疚之色,“是我惹下的祸事,才害得谢大哥受此牵连,我不能坐视不理。会有些疼,谢大哥忍一下便是。”   说着,她竟伸出手,去脱他的长靴。   谢飞鸾吓了一跳,连忙道:“我自己来。”   谢飞鸾的鞋子都是侯府里定制的,用的是盛京里最好的料子,鞋子里面也仔细用熏香熏过,他又十分注重仪容仪表,即便是赶路途中,也时刻将鞋面擦得干干净净,因此,除了鞋底的草屑泥泞,这双鞋子表面看起来还是崭新的。   谢飞鸾弯身将鞋子脱掉,长袜褪至脚背,露出光裸的脚踝。   脚踝处果然肿了些,若是再晚点,恐怕除下这双长靴也有些难度。   林妙音正欲上手,谢飞鸾道:“等等。”   林妙音抬头,好奇地看向他,只见他从袖中抽出一张雪白的帕子,盖在自己的脚踝上。   林妙音笑了,也不在意,伸出手,在伤处轻轻按着。   谢飞鸾这一下崴的,怪不得旁人,是他自己没躲好。   他和萧承煜从小一起习武,却还是躲不过他的剑,比起他人注重身形剑法,萧承煜更注重剑的速度。谢飞鸾根本看不清他是怎么出剑的,那剑就到了他的眼前,刚巧他脚下踩了一颗圆滚滚的石头,就那么一闪,将脚崴了。   坐在地上的那一瞬间,谢飞鸾别提多郁闷了。萧承煜哪里是来找他切磋的,分明就是拿他当出气包的。   林妙音按着谢飞鸾脚踝的红肿之处,她的手法轻柔小心,力道恰到好处,倒也不十分疼痛。   谢飞鸾这才信了她几分。   “如今翡翠也罚过了,谢大哥又受了伤,谢大哥你说,我是不是逃过一劫了?”林妙音沉吟。   “难说。说实话,这几年侯爷执掌大权,心思愈发得捉摸不定,我也摸不准,咱们到底有没有瞒过他。保险起见,我送你离开吧。”   林妙音摇头:“多一天是一天,若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再做打算。”   “万一侯爷杀了你……”   “他不会的。”林妙音莫名有种自信,不管是生性残暴的萧承煜,还是温柔款款的萧承煜,他都不会舍得杀了他。   “唉,情字误人啊……”谢飞鸾半真半假地叹道。   林妙音收回了手:“好了,谢大哥起来走两步试试。”   谢飞鸾将鞋袜套回脚上,缓缓站起身来,展开折扇,依言走了两步,伤处虽有隐隐的疼痛,却不似初时那般明显,若不仔细看,也看不出他的身形步伐有什么异样之处。   谢飞鸾眼底露出惊异之色:“想不到你倒也有几分手段。”   “我家猪瘸了,我也是替它这么治的,第二天它就活蹦乱跳了。”   谢飞鸾:“……”   看着谢飞鸾黑如锅底的脸,林妙音又作死地补了一句:“我开玩笑的,谢大哥怎么就当真了,猪又不是谢大哥,才不会轻易就崴脚。”   谢飞鸾默默合起折扇,直接敲在了林妙音的脑袋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岚君8瓶;乌衣娃娃2瓶;   (* ̄3)(ε ̄*) 第22章   上半夜闹了一通,下半夜总算安静下来。林妙音裹着一张薄毯,躺在采薇身边,闭眼睡觉。直到第二日天色微微亮,萧承煜也没有找她麻烦,看来这一劫是过了。   天一亮,众人将昨日剩下的食物热了热,进食过后,继续赶路。   路途奔波,翡翠伤得重,众人担心赶路途中会将伤势加重。   采薇道:“不如请示缥碧姐姐,找户人家将翡翠留下,待翡翠伤势一好,便可自行回到盛京侯府。”   采薇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同意。   翡翠这个伤势,跟着他们赶路,也不是个办法,况且翡翠脾气不好,一路骂骂咧咧,稍有不顺心的,就破口大骂。这些侍女都是盛京城里正经人家出来的,哪里受得了翡翠这样市井泼妇的骂法,她们实在不想照顾翡翠了。   缥碧看了眼翡翠的伤势,认真思考了一下采薇的提议,颔首道:“就这样办。”   萧承煜那边虽说是伤愈后审问,显然是不想再追究此事了,他要是真的想审问翡翠,当场就问了,那句话不过是给谢飞鸾一个台阶下。   “缥碧姐姐,奴婢想求见侯爷,请缥碧姐姐替奴婢传个话。”翡翠左思右想,咽不下这口气,无论如何,她死也要拉上林妙音垫背。   她背后的伤处痛得厉害,说话哆哆嗦嗦的,脸颊白得像是蒙上了一层霜雪,扯着缥碧袖摆的那只手,青筋狰狞地凸起,用了极大的力气。   缥碧将袖摆抽回:“侯爷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留下好好养伤,有什么话待侯爷回了侯府,再说也不迟。”   “缥碧姐姐……”翡翠觉出自己的身子不大利索,她自小就心思重,真的将她留下,她兴许等不到萧承煜回府的那天了,她不甘心就这样死掉,明明林妙音才是罪魁祸首,凭什么她可以逍遥法外。   “奴婢有话要告诉侯爷,请缥碧姐姐代为通传,那日碧潭不是、不是奴婢……”翡翠双唇惨白,说出的话断断续续,听不大清楚。   还要赶路,缥碧没有那么多时间同她耗下去,她不耐烦地打断翡翠的话,对采薇等人道:“你们几个,把她送到附近的人家。”   刚好前面有座村庄,他们稍作休息时,采薇和林妙音等人合力将翡翠从马车内抱出,与村子里的一户人家谈好价格,留下一笔钱,拜托他们照顾翡翠。村子里的百姓朴实,没见过这么多钱,顿时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一口答应下来。   安顿好翡翠后,众人再次上路。车轱辘碾过细碎的石子,扬起灰尘,疾驰而去。   林妙音双手握在一起,坐在摇晃的马车内。采薇坐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车窗外一闪而逝的风景。   其他侍女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八卦着。   “这翡翠也真是的,得罪了侯爷,还敢去求见侯爷。”   “她根本是不死心,你们没瞧见她当初跟着缥碧离开时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么?可惜啊,天有不测风云,侯爷的心思哪能是她能揣摩的,如今缥碧不让她见侯爷,也是为了她着想。”   “等侯爷回府,真的会见她吗?”   “那也得她能回府,依我说,她那个臭脾气,没几个人能受得住,这庄稼人看着老实,也不是泥塑的,翡翠如果不管住自己的嘴,能不能养好伤,顺利回到侯府另说。”   侍女们七嘴八舌地谈着翡翠,一致认为,翡翠恐怕不能活着回到侯府。   林妙音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一句话也没说。   采薇看穿她的心思,叹道:“妙妙,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翡翠到底如何,全看她的造化。她若收敛些,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怪就怪,她自己心思不正。”   林妙音抬眸,看她一眼,微微点了一下脑袋。   斜阳的光穿过树隙,洒落在地上,林妙音探出脑袋,趴在车窗上,极目朝着前方望去,无数斑驳的树影在她的脸上一闪而过。   萧承煜的马车走在最前端,大概是谢飞鸾的脚伤了,今日没见他骑马跟在萧承煜的马车旁边,倒是萧承煜的贴身侍卫陈金童骑着马迎面奔来。   “吁——”陈金童勒紧缰绳,座下骏马高高扬起前蹄,停了下来。   萧承煜的马车也停了下来,萧承煜的车马一停,后面的车马都跟着停下来。   萧承煜掀开车帘。   陈金童垂下脑袋,恭声道:“启禀侯爷,属下已经前去查探过,前方二十里有座小镇子,可暂作侯爷的歇脚之处。前方十里处有一片树林,大军可在此扎营。”   萧承煜点头:“今晚在镇上歇脚。”   陈金童得了吩咐,立时骑着马过来,高声道:“侯爷有令,大军在前方十里处扎营!”   等车马行到陈金童所说的树林时,太阳已经下山,天色暗沉下来,所有人照萧承煜的吩咐,在树林内的空地扎营,萧承煜和谢飞鸾等人则继续坐车前行,去镇子上歇脚。   除了缥碧和陈金童,萧承煜还带上了四名侍卫,两名侍女。缥碧过来点人的时候,林妙音悄悄走到别处,等缥碧领着人离开,她才敢出来。   士兵们在空地上升起篝火,拿出随身携带的粮草开始做晚饭,米饭的香气散在晚风里。   黑暗一点点吞噬着青山的轮廓,唯独树林里跳跃的篝火,与天幕上的一轮皎月,交相辉映,成为这黑暗之中唯一的光源。   树林的后方,有一汪碧色的湖泊,生火做饭的水都是从这里打的,大家都在吃饭,这个时候湖边基本没什么人。   林妙音走到湖边,找了一块平整的草地坐下,拿出昨日萧承煜赏她的那盒柿饼,捡了最大的一块,放在口中一口一口地吃着。   这柿饼选用的是熟透的甜柿子,表面色泽黄亮,裹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入口味甜香浓,别有滋味。林妙音一连吃了三块才舍得放下,腹中也有了饱腹的感觉,她将剩下的柿饼收好,放在随身带的包裹里。   万里无云,漆黑的天幕中央,缀着一轮清幽的明月,月色洒落在湖中心,随着夜风拂过湖水,化作无数银光。   桃花谷里也有一汪碧潭,月圆的时候,明月映在水面,不知是水流到了天上,还是明月落进了水里。萧承煜最喜欢拥着她坐在潭边,一番缠绵的温存。   月色温柔,比月色更温柔的,是萧承煜的怀抱。   想起桃花谷里的萧承煜,林妙音心尖一阵发热,她摸了摸颈边萧承煜送给她的那颗狼牙。   这狼牙就是萧承煜在碧潭边送她的,狼牙曾挂在萧承煜的脖子上,送给她的时候,狼牙上还残留着萧承煜的体温,如今这狼牙被她的体温捂得温热,她与萧承煜之间也算得上水乳`交融……   林妙音思绪纷乱,脸颊隐隐泛起薄红,幸得月色遮掩,察觉不出什么异样。只是她过于沉浸,以至于身后多了一串脚步声也不知。   那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捡起一颗石子,投掷在湖心,登时波光荡漾,晃碎了一湖的月影。   林妙音讶然回神,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略带着笑意的眼眸,那双眼睛温雅和煦,仿佛这天上的月光,尽数都落在了这双温柔的眼眸中。   林妙音一下子呆住了,双唇微张,怔怔地唤道:“承煜哥哥……”   萧承煜走到她身前,微微俯身,握住她微凉的指尖,合在掌心里:“湖边风大,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   萧承煜的掌心是热的,那热意顺着她的指尖,一直烫到了林妙音的心坎里,将她的一颗心脏,灼得一片滚烫。   林妙音的心脏不受控制的,失了节奏,扑扑乱跳着。她不自觉地咽着口水,失神地盯着突然出现在月色下的萧承煜。   萧承煜白衣翩翩,眉眼含笑,若忽略掉他腰间那条突兀至极的腰带,这副模样实在是仙姿秀逸、惊为天人。   林妙音此刻才意识到,她的夫君模样出挑极了,只怕放眼天下,也找不出几个似他这般出挑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她的夫君。   “又发呆了。”萧承煜抚了一下她的脑袋,轻笑出声。   他在桃花谷里最爱穿白衣,是因为林妙音一看到穿白衣的他就会发呆,眼睛里什么也盛不下,只装得下他的影子。今日出门前,他特意选了件最好看的白衣,林妙音这副反应,不免叫他沾沾自喜。   林妙音仿佛现在才反应过来,看了一眼萧承煜,猛地扎进他的怀中,双臂紧紧环着他的腰身,声音中带了点哽咽:“承煜哥哥,你总算醒过来了。”   萧承煜张开双臂,将她抱进怀里,眸中露出宠溺,柔声道:“我一醒过来,就来找你了。”   林妙音的双臂越收越紧,恨不得将萧承煜勒进自己的身体里,这样他们便可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夜风拂过林间的枝叶,发出飒飒的声响,琉璃般的月色笼着二人周身。   林妙音与萧承煜久别重逢,有一肚子的话想告诉他,偏到了这个时候,跟哑巴似的,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就这样抱着他,缱绻温存。   “妙妙可用过晚膳了?”萧承煜忽然问道。   他想起方才林妙音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湖边发呆的模样,心尖上漫起一丝心疼。是他无能,林妙音是他的结发妻子,他却不能时时刻刻伴她左右。   林妙音犹豫了一下,老实答道:“我吃了三个柿饼。”   萧承煜好看的眉头蹙起,斥道:“这种东西怎能一下子吃这么多,真是胡闹,走,我带你去吃晚饭。”   萧承煜握着林妙音的手就走,林妙音回头看了一眼她丢在湖边的包裹,连忙道:“等等,我的包裹。”   她松开萧承煜的手,小跑回去,捡起她的包裹,抱在怀里,仰起头来,对萧承煜笑出了一对小梨涡。   萧承煜爱极了她的这对小梨涡。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alal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寒蝉月鸣70瓶;咕噜噜滚滚8瓶;   (づ ̄3 ̄)づ 第23章   萧承煜一手牵着林妙音,一手拿着她的包裹,踏过漫漫月色,避开其他人,一路往树林外走去。   路口处,停着一匹雪白的马,马系在树下,悠闲地打着响鼻。   萧承煜将包裹系在马背上。   林妙音走到白马的身前,抚了抚它的脑袋。   “它叫踏雪,是我的坐骑。”萧承煜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   林妙音转过身来,看向萧承煜,萧承煜翻身上马,朝她伸出手。林妙音将自己的手搁在他的掌心,顺着他的力道上了马,坐在他的怀中。   萧承煜从马背上的包裹里取出一件白色的披风,裹在林妙音的身上:“风大,裹好了。”   林妙音点点头,用手拽着披风的一角。萧承煜左手揽着她的腰身,以免她摔下去,右手握紧缰绳,双腿夹紧马腹。   一声厉喝后,踏雪四蹄生风,朝着浓黑的夜色狂奔而去。   林妙音身上裹着披风,又被萧承煜抱在怀里,倒是不觉得有多冷,夜风扑面而来,她眯起了眼睛,眼前所见,皆是两道急速后退的树影,这满地的月色,也好似被踏雪踏碎了一般。   “会骑马吗?”萧承煜的声音隐隐自身后传来。   林妙音答道:“从前林漠教过我,不过骑得少,似这般酣畅淋漓的疾驰,倒是不曾有过。”   从洛城千里迢迢赶到盛京城,是林妙音这辈子走的最长的路,她买的那匹老马,体力比不上萧承煜的这匹神驹。   “有空我教你。”萧承煜贴着她的耳畔说道,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后,似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电流。   穿过一片荒芜之地,总算见了人影,只见前方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幢幢高楼矗立其间,应该就是陈金童当时所言可暂作歇脚的小镇。   到了有人的地方,萧承煜扯了扯缰绳,示意踏雪慢行。   踏雪是神驹,与萧承煜相伴多年,早已心意相通,萧承煜一扯缰绳,它立时放缓步速,改为悠然前行。   小镇虽不大,却是这方圆百里唯一有人烟之处,几乎所有的人都聚集在这个镇上,往来的客商也常在此歇脚。二人入了镇后,骑马多有不便,萧承煜翻下马背,伸手将林妙音抱了下来,牵着踏雪走到河边,系在树下。   林妙音担忧:“就系在此处,万一被别人牵走……”   “放心吧,踏雪已通人性,除了我,不会跟任何人走。”萧承煜拍了拍马的脑袋。   踏雪是听懂了它的话般,仰起头来,晃着尾巴,回应了他。   林妙音乐了:“这马真聪明。”   萧承煜系好踏雪后,走到林妙音面前,牵起她的手。   萧承煜的手掌宽厚温暖,虎口处因常年握剑的缘故,留下一道薄茧,林妙音经常偷偷用手指捻着这层薄茧,倒也十分得趣。   萧承煜合起手掌,刚好将林妙音的手裹住。刚走几步,林妙音想起什么,抬起头来,四处张望了一遍。   萧承煜笑了笑,用了些许力道,将林妙音拽到身边,压低声音道:“别怕,这个镇子上没人认识我们两个。”   林妙音不是担心镇子上的百姓看见,她怕的是萧承煜身边的人撞见他们,这要是被另一个“萧承煜”知道,她竟背着“他”,偷偷与承煜哥哥私会,怕是要出大事。   “我已严令下去,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私自离开客栈,所以不会撞见飞鸾他们。”萧承煜了解林妙音,她眉头一蹙,他就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林妙音一怔,由衷地夸赞道:“还是承煜哥哥想得周到。”   “走,带你去吃好吃的。”萧承煜牵着她的手,朝着街头走去。   沿街挂满花灯,风拂过,灯笼摇曳。摊贩们扯着嗓子,卖力地吆喝着,夜风徐徐拂过长街,送来食物的香气。   林妙音起初不觉得饿,闻到这香气后,忽觉肚子空了起来。她停在一处摊子前,指着热气腾腾的一笼蒸面:“承煜哥哥,我要吃这个。”   “姑娘,要几碗?”摊贩一看有新生意,顿时眉开眼笑。   “先来两碗。”林妙音拉着萧承煜在摊子旁边的桌边坐下。   这里的桌子经历常年的日晒雨淋,显出斑驳的痕迹,桌缝里还有未擦干净的油渍。萧承煜眉头不可察觉地轻蹙了一下,却没有说话,跟着林妙音一同坐下。   他本来打算带林妙音去镇上的酒楼胡吃海喝一顿,既然林妙音对路边的小吃起了兴趣,他也不忍心泼她的冷水。   面是蒸好的,摊贩很快便用筷子挑了满满两碗,放在林妙音和萧承煜的面前。林妙音有些饿了,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萧承煜不饿,只吃了两口就放下了。他看林妙音吃得急,抬手倒了一杯水。杯子缺了一个小口,还好杯口洗得干净,倒出来的茶水也是清亮亮的。   萧承煜用手指试了试杯子的温度,茶水是温热的,刚好可以入口。   他将茶水推到林妙音面前,温声道:“慢慢吃,别急。”   “谢谢承煜哥哥。”林妙音正巧口渴了,端起杯子,咕噜咕噜狂饮一口。   饮到一半时,她猛地记起,萧承煜出身盛京,自小便见惯了各种名门闺秀。那些个贵女们吃饭喝水都跟小猫似的,一口一口慢吞吞地抿着,哪里似她这般痛痛快快,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她是吃喝都痛快了,落在萧承煜的眼里,恐怕就成了行为粗鲁的乡野女子。   想到此处,林妙音动作一顿,抬起眼睛偷偷瞄了萧承煜一眼,正好撞上他的视线。   萧承煜微微一笑:“怎么了?”   萧承煜不愧是侯府里各种规矩下熏陶出来的贵公子,就连笑起来唇畔勾起的弧度,也像是量好的。   林妙音摇了摇脑袋,立时端正了身姿,规规矩矩地坐好,双手捧着杯子,眼睑低垂,改痛饮为小口小口地抿着。   抿了几口,她放下杯子,垂眸看了一眼碗里剩下的面条。面条还剩下一半,她只吃了三分饱。   她犹豫了一下,收回目光,对萧承煜道:“我饱了,承煜哥哥,咱们结账吧。”   她记得,洛城里那些出身名门的大小姐们,吃饭向来都是细嚼慢咽的,一口不超过三分之一,不仅是为了保持纤细的身材,更是一种女子的饮食礼仪。   萧承煜惊讶:“这么快就饱了?”   林妙音点头:“你忘了,我刚吃过柿饼的。”   萧承煜没有生疑,叫来摊主,将账结清。反正这里小吃多,酒楼也多,若是她饿了,再去吃便是。   二人结了账,继续往前逛着。   白日里,镇子上的百姓还要劳作,只有到了晚上,才是大家最放松的时刻。是以,这个镇子上的夜市,比白日里热闹多了。   林妙音的注意力被街头摊子上的东西吸引,很快就忘了自己没吃饱这件事。她拉着萧承煜,从一个一个摊子前看过去,摊子上摆着五花八门的小玩意,不值钱,胜在新奇。   若是搁在平日,这些东西自是入不了萧承煜的眼,只是林妙音喜欢,他也不会扫她的兴,偶尔还会认真点评两句。林妙音若有不认识的,他也能说上一二,说得林妙音双眼放光,满眼钦佩地看着他。   二人停在一处卖香包的摊子前,林妙音拿起两个香包,递到他跟前,惊喜道:“承煜哥哥,你看,这个是一对,刚好你我一人一个。”   香包是摊主自己绣的,料子用的是普通的绸布,香料用的也是最廉价的香料,偏偏林妙音喜欢得紧,她将其中一个系在自己的腰间,另一个系在萧承煜的腰间。   她给他系香包的时候,几乎整个人都埋进了他的怀里,只要他一低头,便可轻易吻到她的发心,他甚至能嗅到她身上的香气。   不是香包那种劣质的香气,而是她身上自带的,属于她独特的女儿香。   嗅着这股若有若无的幽香,萧承煜的心神一阵激荡,忍不住伸出手,想将她拥入怀中。   林妙音松开手,后退一步,仰起头来,眼神晶亮地看着他:“好了。”   萧承煜垂眸,瞧见林妙音给他系的那个香包,就挂在他的玉佩旁边。萧承煜握住香包,用手指摸了一下,送到鼻端,轻嗅了一口。   方才不是他的错觉,那缕幽香的确不是香包的,而是林妙音身上的。   林妙音已经转身奔到另一个摊子前,拿起一块黑色的玉扳指,高兴地说道:“承煜哥哥快看,这个特别配你,我看那些当大官的,手上都戴着这个,你试试。”   萧承煜走到她身前。   林妙音兴冲冲地握住他的右手,抬到眼前,正打算将那玉扳指套到他的大拇指上,动作却猛地一顿。   原来萧承煜的大拇指上早已套着一个血玉扳指。   那血玉扳指质地细腻,色泽儒雅,一看就知不是凡品,与她手中廉价的黑玉扳指放在一起,形成鲜明的对比。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林妙音一下子从头凉到了脚,怔怔地看着两个扳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不自在地抿了一下唇角,攒出两个小梨涡,将黑玉扳指放回摊子上,讷讷笑道:“还是承煜哥哥手上这个好。”   林妙音脸上挂着笑,唇角的弧度却明显垂了下去,在萧承煜看不到的角度,眼底一片黯然。   萧承煜出身高贵,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神武侯,她只是平民之女,她可以改变自己的言行举止,努力去贴合名门闺秀的气质,却无法改变两人身份有着云泥之别的事实。   如若不是她救过萧承煜,也许这一辈子,她都不会和萧承煜这样的人产生交集。她之于萧承煜,就像她送给萧承煜的那条腰带,之于他的那身锦衣华服,一样的突兀,一样的可笑。 第24章   萧承煜不动声色地瞧了林妙音一眼,伸手将那枚血玉扳指摘了下来,塞入腰间,又拿起摊子上的那枚黑玉扳指,套在自己的大拇指上。   他晃了晃大拇指,温声道:“很好看,妙妙的眼光一向很好。”   林妙音眼底黯然瞬间褪尽,惊讶地望着他:“承煜哥哥,你不必勉强……”   “我娶妙妙,从来都不是勉强。我希望,妙妙嫁我,也是心甘情愿。”萧承煜微微一笑,打断林妙音的话,摸出碎银子,放在摊子上,然后用那只套着黑玉扳指的手,不容拒绝地握住林妙音的手,牵着她走向另一个摊子。   林妙音脑海中不断回荡着萧承煜的那句话,思绪一片凌乱。   萧承煜停下脚步,林妙音险些撞在他身上。她回过神来,对上萧承煜无奈的目光。   萧承煜捏了一下她的脸颊,温润的面庞掩映在光影里,眼角含着宠溺之色:“乖,别胡思乱想了,看看这是什么。”   这个摊子卖的都是女儿家的东西,女孩子对这些胭脂水粉,向来没有抵抗力。看到这么多的胭脂香粉,林妙音登时将所有忧愁烦恼尽数抛在脑后,双眼一下子亮了。   “姑娘,试试吧,这些口脂都是最新出来的货,盛京里的小姐们都在用。”卖胭脂的大娘见林妙音身边的萧承煜一身锦衣华服,非富即贵,便极力向林妙音推销着自己的货物,“姑娘皮肤白,这个颜色最适合了。”   林妙音有些心动,用手指沾了点口脂,抹在唇上,转身期待地看向萧承煜:“好看吗?”   她涂的是朱赤色,很是鲜艳的一种颜色,若是肤质稍差,轻易涂抹,会显得肤黄。但正如摊主所言,林妙音肤色雪白,最是适合这种颜色。   一点朱色在唇上抹开后,犹如艳烈绽放的红色玫瑰,美得惊心动魄。在这种浓烈的唇色映衬下,更显得她肤白胜雪,貌美无双。   萧承煜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明明不渴,却无端觉得口干舌燥,就连出口的声音也是略显沙哑的:“好看。”   好看到他的心坎里去了。   这艳色多一分则浓,少一分则淡。像是照着他的喜好,恰到好处地漫开,一点灼目殷红,燃出他心尖上最烈的一道火焰。   萧承煜是喜欢林妙音的。   这个世上,从来没有谁能迫得他做任何事情,除非他喜欢。   林妙音不知,他娶她,不是为了报恩。她随口一说的“以身相许”,正中他的下怀。   ——那时他正苦思冥想,如何名正言顺地留在她身边,与她长相厮守。   那一句“以身相许”,恰好如了他的意。   萧承煜承认,他对林妙音,是一见钟情,是见色起意,是不安好心。   他所有的温柔款款,都是诱她入他的陷阱。   他这辈子,算计过不少人的性命,唯独林妙音,他算计的是她的心。   犹记得,桃花谷内,他昏昏沉沉睡了数日,迷迷糊糊中总听到一个声音在耳畔轻语。这个声音牵引着他冲破浓烈的黑暗,睁开眼的瞬间,无数天光涌入眼中,视线中逐渐显出一道窈窕的身影。   林妙音就站在天光中,裙摆被微风轻轻吹拂着,全身上下好像在发着光,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温柔得像清澈的湖泊。他看见盈盈波光,在她的眼底缓缓漾开。   纵使溯清情之所起,也无法阻止其燎原之势,萧承煜这一生,从未如此失控过,他明白,他大抵是栽在林妙音的手里了。   林妙音提出“以身相许”的玩笑话时,他顺水推舟,将早已准备好的信物狼牙,系在了她的脖子上,对着明月拜了天地。   二人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成亲以来,两人做过最亲密的事,也仅限于搂搂抱抱,亲亲脸颊。   即便是亲吻脸颊,也只是蜻蜓点水,一触而过。   此刻,林妙音就站在他面前,风拂过两人的身侧,将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送入萧承煜的鼻端。   那香气是林妙音身上的女儿香,萧承煜确认过了,那香气只有林妙音的身上才有,浅浅一缕,却足以叫他神魂颠倒。   闻着这淡淡的幽香,萧承煜的心神再次恍惚起来,如跌进了一场桃花梦境,胸膛里也似被烈火卷过,灼烫无比,心里的念头竟脱口而出:“妙妙,我想……”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透着几分性感,目光紧紧锁着她殷红的唇畔,喉结不自觉地滚动着。   许是那口脂的颜色太过浓烈,晃着萧承煜的眼睛,再闻着林妙音身上的幽香,竟叫他生出几分旖旎的心思。   林妙音睁着清澈的双眼,眼底波光潋滟,不明所以地看着萧承煜,在等着他的下文。   见她这副懵懂娇憨的模样,萧承煜心头更是灼烈。他的妙妙,在感情方面实在青涩极了,青涩得叫他不知如何是好。   萧承煜握住她的手,微微俯身,逐渐朝着她殷红的唇畔凑近。   这一次,他要教她,真正的亲吻,不是蜻蜓点水,而是辗转厮磨,缠绵销魂。   忽然,一道金黄色的火焰腾空而起,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林妙音的注意力被这道火焰吸引,从他怀中退出,转头看向亮光的来源,惊讶道:“那边有人在耍杂技!”   萧承煜怀中一空,连带着心里也空了一下。林妙音没有察觉他的反应,她拽着他的手,朝着火光走去。   闹市的空地上,有人在表演杂技,百姓围成了一圈,人群中暴出阵阵喝彩。   林妙音牵着萧承煜的手,拨开重重人影,挤到了最面前。表演杂技的人手里拿了个火把,轻轻一吹,幽幽火焰便冲天而起,化作一条绚烂的火龙,将四周照得一片透亮。   林妙音拍手叫好,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刚才站在胭脂摊子前,萧承煜似乎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只是俯身贴近她的时候,被她打断了。   林妙音转过头来,看向萧承煜:“承煜哥哥,你方才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我……”萧承煜启唇刚发出一个音节,人群中不知是谁推了林妙音一下,将她推得撞进了萧承煜的怀中。   萧承煜下意识地扶住她,却还是晚了一步,林妙音一脑袋磕在他的胸膛上。   萧承煜的胸膛硬邦邦的,这一下磕得林妙音晕晕乎乎。   “有没有受伤?”萧承煜连忙抬起她的脑袋,仔细检查着。   林妙音揉着额头,摇了摇脑袋:“我没事。”   她嘴上说着没事,眉头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萧承煜心疼地替她揉着被撞的额角,正打算带她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替她看看额头上的伤,又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有人要沉湖!”   这句话一下子在人群中炸了开来,百姓们连杂耍也顾不上看了,纷纷朝着一个方向涌去。热闹总比杂耍要好看得多,自古以来,八卦是人的本性。   林妙音也听到了那句话,她的脑袋没那么晕了,看了萧承煜一眼,犹疑道:“那边好像要出人命,承煜哥哥,咱们也过去看看吧。”   萧承煜颔首,牵着她的手,朝着百姓聚集的地方走去。   这座小镇依山傍水,小镇的中央,一条大河横穿而过,小镇的周围,还有大小湖泊若干。那人口中的湖,便是镇子上最大的湖泊,这里人将其称之为碧玉湖,因为湖水是深绿色的,远远望去,就像一块碧绿的玉石。   萧承煜和林妙音到的时候,湖畔已经站满了人,人声嘈杂,依稀传来几声女人的哭喊,伴随着“冤枉”、“清白”等字眼。   萧承煜停下脚步,随手抓了一人,沉声问道:“发生了何事?谁要沉湖?”   他的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贵气,眉目之间沉着一抹威严,不笑的时候,不怒自威,很是能唬人。   那人没来由的一阵腿软,老实回道:“要被沉湖的是张家那婆娘,荷花。那荷花是个水性杨花的,居然趁着他家男人外出打仗,勾搭上了隔壁的刘秀才,被镇上卖猪肉的朱婶撞破了二人的奸情,告发到张家族长那里,张家族长一怒之下,要将这对狗男女沉湖。”   林妙音闻言,目光越过重重人影,落在湖畔。果然有一男一女被人押着跪在湖畔,男人做书生打扮,长衫洗得发白,袖子上还打着补丁,一副穷酸模样。   女人年纪约莫二十五左右,穿着虽朴素,却难掩清丽之色,至少在这一众纯朴的百姓当中,容貌是出众的。   她神情悲戚,声音嘶哑,口中断断续续呼着“冤枉”。林妙音注意到,她的手一直在护着腹部。   “说起来,这荷花也是苦命,父亲是个酒鬼,母亲眼里只有钱。那刘秀才原是她的表哥,与她是青梅竹马,若不是她母亲贪那二两银子,将她卖给张家,她早就和刘秀才好上了。张家男人外出后,一直是刘秀才帮着荷花打理家中的生意,这孤男寡女的,日日在一起,也难免……”那人叹了一声,话里话外倒是对荷花有几分怜惜。   林妙音走到萧承煜身边,低声道:“她好像有了身孕。”   “她男人外出打仗已有半年,她却怀了四个月的身孕,不是有了奸夫是什么。”站在林妙音身边的人一脸不齿的神色。   张家族长是个年近七十的白胡子老头,板着一张严肃的脸,当众宣布了荷花和刘秀才的罪名,命族人将二人捆起来装进猪笼里,绑了石头,准备沉湖。   刘秀才仿佛此时才回魂,跟着荷花一起喊冤:“诸位,请听小生一言,小生虽自幼爱慕表妹,却是谨遵圣贤教导,发乎情,止乎礼,还望各位先查明事情的真相,再将我们沉湖也不迟。”   荷花也喊道:“族长,我与表哥之间是清白的,我可以向天发誓,这个孩子是张家的骨肉,否则我荷花天打五雷轰。”   林妙音蹙起眉头,扯住了萧承煜的袖子:“他们二人一直在喊冤,这件事似乎另有隐情,况且荷花还怀了身孕,一旦沉湖就是一尸两命,纵使母亲有罪,孩子也是无辜的,承煜哥哥,你可有办法阻止他们沉湖?”   萧承煜抬起眸子,不动声色地将周围所有人都扫了一眼。   “你俩的冤情,还是去找阎王爷说罢,来人,沉湖!”   众人将荷花与刘秀才二人抬起,准备扔进湖中时,萧承煜高声道:“住手!” 第25章   众人动作一滞,看向萧承煜。不仅是他们,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了萧承煜。   “你是何人?为何要插手我们的家事?”站在族长旁边的男人,凶神恶煞地叫起来。   但见萧承煜神色丝毫未变,一手牵着林妙音,一手负在身后,缓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在喊冤枉。”   “笑话,只要有嘴的,都会喊冤枉。大牢里被判了刑的杀人犯,行刑时还会装模作样的喊两句呢!”先前开口说话的男人嗤笑一声。   荷花被捆在猪笼里动弹不得,她见萧承煜通身清贵之气,不似寻常人,如见了救星,连忙道:“公子,我是冤枉的,求求您,替我做主,我腹中的孩子,真的是张家的骨肉。”   萧承煜不为所动,淡淡道:“你口口声声说腹中怀的是张家的骨肉,如何证明?”   荷花愣住了,她以为萧承煜是站出来抱打不平的,可看起来好像又不是。   围观的人群纷纷点头称是,小声道:“是啊,这也无从证明。不对,根本不用证明,她家男人半年没回来了,这个孩子不可能是她男人的,肯定是刘秀才的,我可看见刘秀才天天往她家跑,两个人眉来眼去的,怎么会没问题。”   “休要胡说八道,我和表哥之间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发生过。”荷花听见那些议论声,气得脸色一白。   刘秀才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脸胀得通红:“小生虽不成大器,却也知晓礼义廉耻,小生一介读书人,断不会行如此下流龌龊之事!如若大家不信,可以等孩子生出来,滴血验亲。”   “等孩子生出来,你俩早跑了。”   刘秀才一怔,恼怒道:“君子一诺,重于九鼎,小生岂是此等言而无信的卑鄙小人。”   “那可难说,就算是读书人,那也是怕死的。”   “我看呐,还是将奸夫淫`妇直接沉湖,以儆效尤!”   “奸夫淫`妇,沉湖!”   “沉湖!”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到最后,竟已认定荷花与刘秀才有染,坚持将他们二人沉湖。   林妙音听着这些声音,大感不妙。   萧承煜神色冷峻,冷声打断百姓的议论:“既然如此,不必再等日后,现在就可滴血验亲。”   众人一愣,以为萧承煜在说笑。   “这孩子还没生出来呢,如何滴血验亲?”   “是啊是啊,孩子还没出生,怎么滴血验亲?”   “你这年轻人,看着一表人才,没想到脑子却是不大好。”   众人见萧承煜衣着华贵,举止不凡,心里对他颇有些忌讳,此刻听他提出如此可笑的建议,认定他脑子糊涂,对他的敬重也去了三分,甚至敢开口打趣他。   萧承煜一点也不恼,不疾不徐,满面从容说道:“四个月的胎儿已经成型,若想滴血验亲,倒也简单,直接从肚子里剖出便是。”   他这话一出口,原本喋喋不休的众人,登时鸦雀无声。   林妙音猛地看向萧承煜,眼睛微微瞪大,以为是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错觉。   “剖出腹中胎儿,滴血验亲。”萧承煜仿佛没有看见众人反应,不慌不忙,又重复了一句。   这回林妙音听清楚了,她没有听错,萧承煜说的是剖出腹中胎儿。那一瞬间,她颈后汗毛倒竖,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甩开萧承煜的手,往后退了一步,震惊地看着萧承煜,似第一回认识面前这个男人。   她甚至往他的腰间看了好几遍,若不是系着她送的腰带,若不是那条腰带是她和承煜哥哥之间的秘密,她几乎要以为,面前这个男人是另一个萧承煜假扮的。   萧承煜垂眸看了一眼,那只被林妙音甩开的手,眼底闪过一抹微光。   围观的百姓和张家的男人们俱惊呆了,一时无人搭话。他们以为萧承煜只是单纯的抱打不平,想要救下荷花和刘秀才,这么看来,却是他们把他想得良善了。   他们不过是打算将荷花沉湖,而他,却要血淋淋地剖开荷花的肚子,取出胎儿。   如此丧心病狂,丧尽天良,简直不是人!   萧承煜的目光扫向众人,被他扫到的,都和林妙音一个反应,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   萧承煜抬手,“锵”的一声,拔出悬在腰间的宝剑。   他那宝剑是小皇帝容凌所赐,据说曾是一位顶级剑客的剑,这些年来,这把剑用得十分称手,也就一直带在了身边。   只见他扬手划出一道剑气,那剑气瞬时将猪笼和困住荷花的绳子割裂开来,而荷花却好端端的,毫发无损,如此精准的剑法,着实令人吃惊。   荷花得了自由,站起身来想跑,才跑两步,被萧承煜一道指风击中腿弯,跌坐在地上。   她惊恐地看着逐渐朝自己靠近的萧承煜,面色发白,摇着脑袋,低声祈求:“不要啊,求求你,不要——”   众人被萧承煜绝妙的剑法惊呆,看着萧承煜打算对荷花下毒手,竟也无人敢上前阻拦。   林妙音回过神来,藏在袖中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正欲冲出去阻拦时,有一道人影先她一步,跌跌撞撞从人群中冲出,挡在荷花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公子手下留情,千万别伤害荷花和她腹中的孩子,我可以证明,那孩子不是刘秀才的!”   月色落在湖面,折射出来的银光,映在男人的面颊上,映出一张英气的脸。   “这不是荷花他男人嘛!小贵子,是你吗?天色太黑,阿婶眼睛不大好,看不清楚。”一名妇人惊讶道。   “是我,阿婶,我是小贵子,我回来了。”被唤作“小贵子”的男人应道。   “你不是去打仗了吗?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是打赢了吗?”   男人身形纹丝不动地挡在荷花身前,紧紧护着荷花,面色一黯,垂下脑袋:“我……我……”   “你是逃兵。”萧承煜接了他的话。   张全贵浑身一僵,面上透出几许惨白之色。   “小贵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清楚啊。”妇人见他支支吾吾,急了。从战场上逃回来,可是要杀头的,严重点,还会株连整个家族。   “对不起,阿婶,我做了逃兵,我对不起大家。荷花腹中的孩子是我的,四个月前,我们吃了一场败仗,死了很多人,我靠假死躲过一劫,逃回家中。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只敢偷偷的与荷花见面,今日我原打算,等大家将荷花沉入湖中后,潜入水中将她救起,带着她远走高飞……”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萧承煜。谁成想,萧承煜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   “大燕国律法规定,战场上临阵脱逃者,一律斩首示众,父母族人皆入奴籍。”萧承煜将宝剑插回鞘中,面无表情地说道。   “公子,小人知错了,小人愿以死谢罪,还请公子放过小人的亲人!”张全贵一听要株连族人,登时吓得面无人色,连忙伏地磕头。   荷花也跪了下来:“公子行行好,给我家相公一次机会,荷花愿做牛做马,报答公子的大恩。”   张氏族人听到张全贵当了逃兵,要株连他们张家所有人,也吓得纷纷跪了下来。张氏族长被搀扶着,颤颤巍巍走到萧承煜身前,冲萧承煜施了一礼:“敢问这位公子是何许人也?”   萧承煜还未开口,林妙音快速走到他身边,抢先答道:“我家公子是什么身份,还轮不到你们来过问。张家相公犯的是死罪,我家公子看在荷花身怀六甲的份上,愿意给张家相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说完,林妙音飞快地看了萧承煜一眼。   萧承煜自腰间扯下一枚玉佩,丢给张全贵:“拿着这个,从何处而来,就回到何处,他们自是不会为难你。你的这条命,要死,也应该死在战场上。”   神武侯府里所有的东西,都打上了萧承煜独有的印记,只要一眼,即可认出这块玉佩是萧承煜的。   张全贵拿到了玉佩,一脸感激涕零,砰砰砰朝萧承煜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公子开恩,小人定当谨记公子所言!”   等他抬起头时,萧承煜和林妙音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月色洒落在地面上,宛若铺了一层寒霜,林妙音踏着满地的月华,垂着脑袋跟在萧承煜的身后。   夜已深,长街的人影逐渐稀少。   萧承煜停下脚步。   林妙音也跟着停下脚步。见萧承煜只是拿背影对着她,没有转身的打算,她小心翼翼地绕到萧承煜身前,惴惴不安地问了一句:“承煜哥哥,方才我自作主张,你是不是生气了?”   她是被萧承煜之前拿剑剖荷花肚子的举动吓坏了,唯恐萧承煜真的要了那两人的命,想也没想就站出来,率先替萧承煜做了决定。   萧承煜没有拆她的台,反而给足她面子,只是,她的擅作主张,似乎惹恼了他。在桃花谷的时候,她就隐隐感觉到了,尽管面前这个男人很克制,很温柔,骨子里却有着不容挑衅的绝对掌控欲。   与生俱来的,与之地位相匹配的绝对掌控欲。   萧承煜幽暗深邃的眸子看她一眼,猛地抬起手臂。   林妙音心脏突突跳了一下,吓得后退一步,背部抵上硬邦邦的墙。原来她正好停在一面墙下,她这一退,恰好遂了萧承煜的意。   萧承煜一手撑在她的脸侧,拳头抵在墙上,将她圈在自己和高墙之间。   他垂下脑袋,漆黑幽暗的眸子紧紧锁着林妙音的身影,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我若生气了,你当如何?”   “我可以受罚。”林妙音想了想,说道。   也许是因为上位者的缘故,林妙音早就注意到,不管是哪个性格的萧承煜,都很喜欢用“罚”这个字。他口中的罚,对旁人便是真的罚,是会要命的,对林妙音却不一般,这个“罚”字多半含着挑逗的意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2034049 10瓶;癞□□不想吃天鹅肉1瓶;   (づ ̄3 ̄)づ   ——   铺垫一下,两个性格的萧承煜,其实本质一样的,并非表面看起来温柔或是残酷那么纯粹。林妙音与温柔的萧承煜相识,满打满算只一个月,她见到的萧承煜,是温柔版萧承煜想让她看到的一面(是男主先动的心),其实她自己隐隐也有感觉,所以后续才会被两个人格的伪装欺骗、迷失。   男二是慕容情啦。离他出场还有两万字左右吧,设定的是苍白病弱红衣妖孽人设。   【男二出场预告】   慕容情:“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林妙音:“慕容情,绝情的情,无情的情。”   慕容情:“错了,是深情的情,痴情的情。” 第26章   林妙音认真又惊惧的回答,显然取悦了萧承煜,萧承煜忍不住轻笑出声,唇角轻轻上扬,眼底漫开无边温柔之色,是林妙音最熟悉的笑容。   林妙音心底的惧意去了三分,呆了呆,唤道:“承煜哥哥……”   “我要罚你。”萧承煜肯定地说了一句,眉头轻轻蹙起,似乎在认真考虑,“让我好好想想,该怎么罚你。”   萧承煜乃权倾朝野的神武侯,这世上只有他替别人做决定的份,还没有人能替他做决定。即便是温柔性格的萧承煜,也不会容许他人轻易挑战他的权威,林妙音方才的举动,其实已经触了萧承煜的逆鳞。   但他偶尔可以纵容她一次,这是小情趣。   况且今晚是二人约会的日子,实在不适宜动怒。   所以,他并不是真的生气,他只是想逗一逗林妙音。他想起了他的那些旖`旎的小心思,垂眸看着林妙音的红唇。   她的唇畔留下口脂的痕迹,那一抹殷红,如灼灼燃烧的火焰,将他的心底烤得一片炙`热。   “我要罚你……”萧承煜看着林妙音水润的双眸,唇角勾出一抹邪气的弧度,压低嗓音,俯身逐渐朝她靠近,想要继续之前未完成的事情。   忽然,衣角被什么轻轻扯了一下,接着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哥哥,给姐姐买朵花吧。”   萧承煜愣住,垂眸看向那个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小姑娘,小姑娘手臂上挎着一个竹篮,竹篮子里插满了鲜花。   小姑娘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面天真之色,与他静静对视着。   萧承煜:“……”   林妙音矮身从萧承煜的臂弯下钻出来,蹲在小姑娘面前,捏了一把她肉肉的脸颊:“好可爱呀,你是从哪里来的?”   小姑娘抬手指了个方向,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姐姐,买朵花吧。”   林妙音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塞入小姑娘手里:“你的花我都要了,都这么晚了,快回家吧。”   小姑娘立时高兴地将竹篮递给林妙音:“谢谢姐姐!”说完就转身跑了。   林妙音提起竹篮,嗅了一口空气中飘着的花香,继而记起什么,连忙看向萧承煜。   三番两次好事被打断,饶是再有风度,此刻萧承煜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了,别生气了,这篮花就当我的赔罪。”林妙音不由分说地将花篮塞入萧承煜的手中。   正值百花盛放之际,这些花是从山上采摘下来的,都是些不知名的野花,红的黄的蓝的簇拥在一起,好不热闹。   “桃花酒,桃花酒——”街边的摊子上传来吆喝声,“新酿的桃花酒,免费尝,不好喝不要钱!”   林妙音眼睛一亮,俨然已忘了刚才承诺的“受罚”,丢下萧承煜,奔到那摊子前,高声道:“我要尝一杯。”   摊主倒了一杯,小心翼翼地递给林妙音:“姑娘,请。”   林妙音端着杯子,原打算一口抿尽,忽又想起饮食礼仪,动作顿了顿,改为小口的抿着。   这桃花酒是用桃花和蜂蜜酿出来的,清冽甘醇,香气扑鼻,林妙音连连点头:“好喝。”   摊主见林妙音身边还站了个萧承煜,又倒了一杯:“公子也尝一口吧。”   林妙音从他手里将杯子接过来,递到萧承煜跟前:“你尝尝,很香的。”   萧承煜接了酒,林妙音转身,低头在腰间掏银子:“老板,我要两壶。”   “好嘞。”摊主立即眉开眼笑。   萧承煜垂眸看了一眼杯子,见杯口干干净净的,便浅浅尝了一口。桃花酿出来的酒,味道与香气都颇招人喜爱,但与他府里那些价值连城的美酒相比,还是差了些。   他抿了一口,就将杯子放下了。   林妙音提了两壶酒,满面欢喜之色,边走边问:“好喝吗?”   “你喜欢这个?”   林妙音颔首:“你也知道的,桃花谷里都是桃花,只是你不赶巧,没遇着开花的时候。每年春天一到,我和林漠就会摘许多桃花,拿回去酿酒。这酒的味道跟我和林漠酿得差不多,等明年花开的时候,我亲手给你酿。”   桃花谷是萧承煜记忆里的一抹温柔,萧承煜眼中不自觉地堆起笑意:“好。”   林妙音停在一个摊子前,指着正在转动的风车:“承煜哥哥,这个我要。”   她手里提着酒,不方便,萧承煜取出银钱,买了一支,插在花篮中。夜风拂过,风车呼啦啦地转动着。   林妙音蹦蹦跳跳走在他身边,仰头道:“承煜哥哥,之前在湖边,你不是真心打算剖开荷花的肚子,对吗?”   “我早就察觉人群中有一道人影鬼鬼祟祟,怀疑与荷花有关。”   林妙音松口气:“原来如此。”   她认识的萧承煜,仁慈宽厚,温雅端方,断不会行如此狠辣之事的。他定是察觉出异样,心生疑虑,便想出此计,试那人的身份,倒真的叫他试出来了。   想到这里,林妙音放心许多,心中对萧承煜的佩服又增了几分。   萧承煜眼底微光闪过:“妙妙,如若你有一天发现,我与你想象中的承煜哥哥不大一样,会怎么办?”   林妙音不解:“我想象中的承煜哥哥,就是站在我面前的承煜哥哥,怎么会不一样?”   萧承煜没说话了,眼底的阴翳一闪而逝,快得林妙音并没有察觉。   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街边的摊子上,接着,她眼睛一亮,就差蹦起来了:“泥人!承煜哥哥,我要那个泥人。”   林漠最喜欢这些小玩意了,那个泥人做的惟妙惟肖,带回去给他,他一定会欢喜。   等萧承煜和林妙音走到尽头的时候,两个人手里都拎了许多东西,再也塞不下了。尽头是个幽深的小巷子,皎洁的月色洒满小巷子。二人走进巷子,在一棵树下的台阶上坐下,将手中的东西放到地上,这才松了口气。   夜风徐徐吹来,拂着头顶的树叶发出飒飒的声响,这一条小小的巷子,仿佛将世界的喧嚣都隔绝在外。风一停下来,周遭便寂静了下来,寂静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林妙音抱起两坛桃花酒,打开封口,递了一坛给萧承煜,剩下的一坛留给自己。   桃花谷里的树下其实也埋了两坛酒,都是烈酒,是林漠酿好埋下的,一口下去几乎灼伤喉咙,林妙音从来都没动过。那时萧承煜受着伤,她更是不可能将这两坛子酒挖出来给他喝。   林妙音抱着酒坛,咕噜噜饮了一大口,看得萧承煜眉毛扬了扬。他倒是不曾知道,她有这样的好酒量,桃花酒初时入口不觉,后劲却是绵长,她这样牛饮,实在不妥。   萧承煜抬手,制止她牛饮的动作,林妙音也反应过来,她又忘了女子的饮食礼仪,在萧承煜面前出了丑。她放下酒坛,清澈的双眸不好意思地看了萧承煜一眼,小心翼翼将口中酒水慢慢咽下。   萧承煜抬起手指,轻轻拭着她残留在唇畔的酒液,眸色逐渐变深。那一抹绯红晕在她的嘴角,总是轻易就勾走他的魂魄。   一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从头顶的碧树上缓缓飘下,落在萧承煜乌黑的发间。林妙音看着那片叶子,缓缓凑近萧承煜,悄声道:“你的发间有东西。”   “帮我摘下来。”萧承煜轻声诱哄着她。   林妙音点头,身体前倾,凑到萧承煜的跟前。   萧承煜本就比她高的不是一星半点,坐着也是挺直背脊,坐姿端正无比,这样一来,即便林妙音凑到了他的跟前,也还是需稍稍直一下身子,才能够到他。   她伸出手臂,绕过他的颈侧,拈起沾在他发间的叶子。她的力道轻柔小心,以免一不小心将那残叶捏碎,掉了碎屑入他的发间。   “摘到了。”林妙音成功将叶子摘下,高兴地抬起脑袋,只是她忘了,她几乎贴在萧承煜的怀中,这样一抬头,唇畔便直接擦着他的双唇而过。   这一下,宛若微凉的花瓣坠落唇畔,清甜,又柔软。   两个人俱是呆了一下。   林妙音仰头,怔怔地瞧着萧承煜,。萧承煜的面容近在咫尺,月色从头顶的树隙穿过,映在他的面颊上,映出斑驳的影子。   她离得近,能将他的五官瞧得一清二楚,甚至连睫毛的每一次抖动,都没有错过。   不得不承认,她所见过的男子当中,没有几个能比得上萧承煜,即便是她那位公认的俊朗无双的兄长林漠,比起萧承煜,也是略逊几分。   林妙音的心脏扑扑乱跳着,几乎要跳出她的嗓子眼,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飞起两朵小红云,红彤彤的,像是抹开的胭脂。   哪怕是当初在桃花谷时,萧承煜诱哄着她,亲一下他的脸颊,她的反应也没有这般激烈。   林妙音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失了节奏的心跳。   双唇上似乎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那温热一闪而逝,却如火星燎原,化作灼灼烈焰,灼得她的心底一片滚`烫。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萧承煜也吻过她。他吻过她的脸颊,吻过她的眉心,吻过她的手背,但都是轻轻一碰,温柔又克制。   她只知他双唇柔软,却从不知,他的唇软的像糖,带着他独有的气息,只是蜻蜓点水,竟也可以缠绵至斯。   林妙音用手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唇畔,眼睛里似含着水雾,盯着萧承煜近在咫尺的脸,突然福至心灵,萧承煜三番两次地凑近她,不是为了和她说悄悄话。   她终于明白萧承煜刚才脸色不好的原因了!   林妙音深深地看了萧承煜一眼,觉着他这样实在太憋屈,是个正常人,也该生气了。   她该给他一点补偿。   林妙音思索了片刻,忽然抬起手,覆上萧承煜的双眼,在萧承煜未及反应前,将自己的双唇,印上了萧承煜的唇。   因为是贴紧着萧承煜的,她能明显感觉到,萧承煜的身体狠狠震了一下。   本来因为那意外的一吻,萧承煜本就神不守舍心猿意马,林妙音将柔荑覆在他眼前时,浓烈的黑暗扑面而来,霎时之间,什么也看不见了。   耳畔传来她急促的呼吸声。   大抵是在风中坐得久了,林妙音的手是凉的,唇也是凉的,唯独呼出的气息,是温热且带着桃花酒的芳香的。   萧承煜没饮那酒,却觉得自己饮了天下最烈的酒,整个人都仿佛飘在了云端,周围有大片大片的桃花在灼灼盛放。   那浓烈的桃花香,浮在他的鼻端,醉了他的心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乌衣娃娃10瓶;   么么哒! 第27章   林妙音的动作无疑是青涩的,笨拙的。正是这青涩和笨拙,差点叫他失了分寸,恨不得化作灼灼烈焰,将她烧得粉身碎骨。   他忍住了。   他知道,她难得主动一次,他不能吓坏她。   在她的面前,他一直是温柔的君子。   所以,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握紧了自己的双拳,全力克制着自己的冲动。   她的吻柔软,微凉,含着桃花酒的香气,落在他的唇畔,如同一只误入深林的小兔子,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地试探着。   他毫不怀疑,若察觉一丝异常,她定会慌张逃窜。   这一点试探,几乎耗尽萧承煜所有的耐心。   就在萧承煜几欲癫狂的边缘,林妙音猛地拿开了自己的手,抬起脑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她明明情动不已,为何萧承煜毫无反应,是她猜错了吗?如此,岂不是她唐突了?   林妙音眼底是满满的疑惑之色。若真的是她猜错了,她轻薄了他,该道歉的。   可现在的气氛也太尴尬了。   林妙音默了默,将道歉的话在脑海里转了好几个来回,红着脸道:“我……”   刚开口,腰身一紧,竟是被萧承煜扣住了,接着,她整个人都跌进了萧承煜的怀里。   萧承煜俯身朝她压过来,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喑哑:“不会,我教你。”   林妙音还未细细思索其意,所有的呼吸都被堵住了,眼前是萧承煜放大的脸,林妙音的睫毛剧烈地抖动着,下意识地想躲开,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被他锁在怀中,根本无处可逃。   一向温柔的他,竟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强势霸道。   林妙音有种会碎在他怀中的错觉。   每当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他偏偏又温柔起来,给了她一丝喘息的空间,只是,还没等她喘息过来,那种窒息感再次将她吞噬。   林妙音浑身酥`软,四肢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仿佛有四月的春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她的身躯包裹着。   极致的欢愉带来的是黑暗一点点吞噬着她所有的意识。   ……   ……   林妙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昏过去的,等她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床上,耳畔依稀听到有人在轻声说话:“别担心,她只是太过疲劳,休息几日就好。”   “多谢大夫。”这是萧承煜的声音。   林妙音掀开眼缝,一盏烛火映入她的眼底,萧承煜就坐在这盏烛火边,眉目温雅。   她稍稍动了一下,立时引起萧承煜的注意。   萧承煜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她身边坐下,撩起她额前的碎发,柔声问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林妙音摇了摇脑袋,抬起眼睛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很显然,这里是一家医馆。   “我怎么了?”林妙音一脸茫然之色,撑着手肘,想要坐起来。   萧承煜扶着她坐好,拿起一个软枕,放在她身后,哭笑不得地答道:“你昏过去了,大夫说,你太累了,想来是这两日赶路太急,你的身子吃不消,等我回去就下令,休息一天再走。”   “别。”林妙音连忙抓住萧承煜的袖子,“行路途中无故休整,定会招人怀疑。”   招谁的怀疑,她没有点明,但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他”。   似是怕他看出她的窘迫,林妙音说话的时候是低着脑袋的。在那么关键的时刻,昏倒在他的怀里,实在太丢脸了。   林妙音这辈子没这么丢脸过。   林妙音觉得窘迫,萧承煜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大夫说林妙音是舟车劳顿,再加上水土不服,才昏过去的,只有他自己心底清楚,方才的他,失态了。   这果实他觊觎许久,一如他想象中的芳香甜美,只是他忘了,她到底还是个不经人事的小姑娘,青涩了些,经不起他这般狂风暴雨。   好在两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提这茬。   小童将熬好的药送来,萧承煜喂着林妙音喝完药,林妙音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低声道:“夜已深,承煜哥哥,送我回去吧。”   快乐的时光总是美好又短暂的,夜色逐渐浓烈,街头的摊贩已经收了摊子,唯独秦楼楚馆还热闹着,烛火从窗棂透出,映在水面上,光影璀璨。   萧承煜用自己的披风将林妙音裹了个结实,抱在怀中,策马沿着河岸狂奔,将她送到了扎营处。   林妙音提着她的小包裹,恋恋不舍地看了萧承煜一眼。   这一别,下次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萧承煜牵着踏雪,也正在看她,月色落在他眉间,晕开七分柔情。   林妙音忽然朝他狂奔而去,飞快在他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不等他反应,又转身奔逃,背影消失在深林的入口处。   萧承煜抚着唇,无奈地笑了一下,牵着马慢慢地往回走。   明月挂在苍穹上,月色愈发清亮,林妙音踩着月光,悄悄回到扎营处。   林中篝火跳跃着,侍女们大都数已经歇下,林妙音放轻了脚步,刚坐下,便听得采薇问道:“妙妙,你回来了?”   林妙音惊讶:“采薇,你怎么还没睡?”   “刚睡醒。”采薇揉着惺忪的睡眼,坐到她身边,轻轻撞了她的肩膀一下,神秘兮兮地问,“去哪里了?”   林妙音支吾着不答,采薇一脸了然地笑道:“是谢大人吧?这谢大人也真是的,一晚都忍不了。”   林妙音含糊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采薇,有吃的吗?”   和萧承煜在一起时,公子如画,美色可餐,浑然不觉腹中空空,这一回来,肚子就不给面子地叫了起来。   “有,特意给你留着呢。”采薇起身,将给林妙音留着的干粮拿过来。   林妙音见了这些干粮,双眼冒光,再顾不得什么吃相,将所有东西一扫而光。   采薇看得咂舌攒眉:“这谢大人也忒小气了,怎么连饭都不给人吃饱。”   谢飞鸾莫名打了个喷嚏,一下子从床上惊醒,他揉了揉鼻子,暗道,莫不是半夜没关窗着凉了?连忙起身走到窗台前,关窗时,不经意往外瞧了一眼,只见皎洁的月色里,一道人影从墙上翻了下来,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   谢飞鸾惊异地将那道人影瞧了又瞧,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跟做贼似的半夜翻墙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萧承煜。   萧承煜提着林妙音买的那些东西,回了自己的屋子。林妙音昏倒后,他直接将人送到了医馆,林妙音买的东西都丢在小巷子里,两人一时谁也没有记起。   方才回程的途中,鼻端掠过桃花香,他忽的想起那些东西还在小巷子里,便折了回去,将东西都拿上了。   只是这个时候也来不及给林妙音送回去,他索性将这些大包小包都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客栈内的烛火大多已经熄了,唯独他的屋内还亮着灯。   萧承煜推开屋门,将包裹放在桌子上,走到床前,取出随身带着的铁皮盒子,用笔蘸了墨,写了一封信,末尾缀上日期,锁在盒子里。   信中提及他今夜在镇子上的所见所为,事无巨细,一字不差,都写在了这封信里,除了林妙音。   他巧妙地将这些事件里林妙音的痕迹尽数抹去,以普通的侍女代替。公子哥带着侍女逛街,一时兴起,买了很多无聊的小玩意,还路见不平了一把,并不奇怪。   温柔性格的萧承煜常常会做这样的事,只要信中没有疑点,另一个“他”也不会去一一查证。他们两个共用着一具身体,一向很少干涉彼此的私生活。   萧承煜拿起搁在桌子上的桃花酒,浅浅抿了一口,清冽的桃花香一点点在喉间漫开,叫他想起那个销魂蚀骨的吻。   他承认,他有私心。他对另一个“萧承煜”事事坦白,唯独将林妙音藏着掖着,不叫“他”发现。   林妙音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他却想把她当做自己的私有,偷偷藏起来。当初故意隐瞒着“他”林妙音的存在,不仅是防着“他”会伤了林妙音的性命,更是因为,他不想“他”发现林妙音的存在。   他们都是萧承煜,萧承煜很清楚,“他”看似不喜林妙音,皆因“他”还没尝到甜头,一旦“他”尝到他曾经尝过的那些甜蜜,会比他更贪心,更沉沦。   烛火燃尽,蜡泪堆满托座,半开的窗户映出天空的一隅,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萧承煜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脑袋痛得几乎炸裂。   他忍不住拿手按了按额角。每次和另一个“他”切换,都会留下这样的后遗症。   看来,“他”又醒过来了。   萧承煜撩开帘帐,拿起床头的衣裳,披在身上,刚走几步,脚尖踢到什么,发出一阵骨碌碌的声音。   萧承煜低头一瞧,竟是个开了封口的酒坛子,随着酒坛子的滚动,绯红色的酒水从坛口倾泻而出,登时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一股清冽醉人的酒香。   萧承煜弯身将酒坛提在手里,嗅了嗅,眉头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   这般劣质的桃花酒,也敢拿到他的屋子里来。忽然,他动作一顿,猛地意识到,缥碧她们是没有这个胆子的,这坛桃花酒多半是“他”自己拿回来的。   萧承煜冷笑一声,将酒坛搁在桌子上,注意到桌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包裹后,他愣了一下。   看来,那个“他”不仅品味降低了,就连心智也倒退回去了,居然连这些小孩子的玩意都不放过,侯府里已经堆了很多这样的“破烂”,都是另一个“他”的手笔。   萧承煜走回床边,打开随身带着的铁盒,取出一封信,细细看了一遍。如他所料,另一个“他”的确醒过来了。   他将这封信来来回回看了足足三遍,信中提及的所购之物,也与桌上的那些小玩意对上,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之处,便将信放回盒子里锁好。   信是没有异样,但萧承煜的眉头却紧紧锁了起来。   昨日刚到客栈,他倍感疲倦,便打了盹,这一打盹,居然叫“他”醒了过来。   这些日子,“他”醒来得愈发频繁。   他知道,他和“他”之间已经出现了分歧,从“他”隐瞒他林妙音的存在开始。   又或许,在更早之前。   “他”并不值得相信,正因他们曾是同一个人,他很清楚他们同样卑劣无耻,专横独断。   “侯爷,您起了吗?”萧承煜的动静引起屋外缥碧的注意。   “进来。”萧承煜收回神思,沉声吩咐。   缥碧推门进屋,一屋子的酒香扑面而来,缥碧眼底露出惊异之色,似乎是没有料到萧承煜半夜起来偷偷喝酒,还喝这样不值钱的桃花酒。   “侯爷,奴婢伺候您梳洗。”缥碧当做什么也不知,垂下脑袋,恭声说道。   “不急,先收拾屋子。”   缥碧颔首,开始收拾屋子,看到桌子上的东西,她惊疑不定,低声问:“侯爷,这些东西……”   “扔了。”   缥碧一句话也不敢多问,因为她察觉到今日的萧承煜心情不大好,在萧承煜发火之前,她连忙抱着这些东西飞快地跑了出去。   用过早膳,陈金童来请示何时出发。   萧承煜抿了一口茶,思索了一阵:“今日休整,明日再出发。”   说完,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他亦不知,他怎会下达这样的命令。话已出口,再收回已来不及。   萧承煜不悦地将茶盏搁在桌子上。   陈金童满面讶然之色,却也没有多问,微微颔首:“属下这就去传令。”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莫得感情的读者、莉莉安娜1瓶;   么么哒! 第28章   休整一日再出发的消息很快传到扎营之处,林妙音只当是萧承煜为着她所想,才下令大军休整的,心中对萧承煜的恋慕,不知不觉又深了几分。   一日过后,大军重新出发,紧赶慢赶,花了三日时间,终于在日落时抵达清远县。大军驻扎在城外的林子里,侍卫侍女们跟随萧承煜入城。   冯县令满脸堆着笑容,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亲自将萧承煜迎进早已安排好的别院。   清远县的白云山上有一伙土匪,这些年来吸引了各地穷凶极恶之徒,逐渐壮大,竟发展了百余人。这些人占山为王,盘桓在白云山上,打家劫舍,欺压得本县和临县民众苦不堪言,原还有些商队路过,这些年来也渐渐不来了,久而久之,清远县的发展也就耽搁下来。   清远县土匪一事,不知怎么的传到了盛京城里去,惊动皇帝陛下竟亲自下旨,让用兵如神的神武侯萧承煜亲自前来襄助剿匪。   接到圣旨的时候,冯县令吓得腿都软了,萧承煜是谁,那可是连摄政王都敢杀的煞星。   别院是冯县令前两年置办的,原打算辞官后,就在此隐居起来,既是用来给自己住的,宅子无论格局还是布置,自是不必说。   萧承煜当晚就安置下来。   天气渐暖,院子的花有了凋零的迹象,晚风拂过枝头,花瓣簌簌落下,堆满窗台。   缥碧捧着一盏琉璃灯进屋,摆在萧承煜的桌前。萧承煜的屋子原有些暗,多了这盏琉璃灯后,屋子一下子亮堂许多。   缥碧冲萧承煜福了福身,缓缓退了出去,刚跨出门槛,谢飞鸾迎面走来,缥碧连忙冲他施了一礼。   谢飞鸾微微颔首,与缥碧擦身而过,踏进屋内,对谢飞鸾抱了一拳:“侯爷,结果出来了。”   萧承煜抬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侯爷命属下去查的那名蛊人,的确是来自清远县。他原是一名死囚,三个月前本该处死,至于是怎么成为蛊人的,属下尚在查探中。”   “飞鸾,你可知蛊人如何制成?”萧承煜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色里听起来泛着几分冷意。   谢飞鸾想了想,答道:“倒是有所耳闻,蛊神教曾在活人体内种蛊,制成蛊人。只是,蛊神教八年前就已经被剿灭,制成蛊人的秘法也尽数焚毁,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能制出蛊人。”   八年前,萧承煜为蛊神教掳走,半年后,萧家设计引江湖各大门派攻上蛊神教,这一战,蛊神教与正道两败俱伤。   趁着蛊神教元气大伤,萧家率领青衣楼攻打蛊神教,营救萧承煜,至此,蛊神教覆灭,所有教众无一幸存,制作蛊人的典籍,也都付之一炬。   就算是剿灭蛊神教的青衣楼,也成了萧家的弃子,在某一天的夜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大燕国。蛊人的秘密,自此随着所有人的死亡深埋地下。焚毁蛊人时,谢飞鸾也在场,是他看着一切灰飞烟灭的。   “旁人兴许无法做到,但有一个人一定能做到。”烛火跳跃着,映着萧承煜阴沉的脸。   谢飞鸾沉默片刻,稍一思索,便恍然大悟:“侯爷所言极是,若说这个世上,有一人能制出蛊人,非慕容氏莫属。”   慕容氏出自绝尘谷,绝尘谷乃药王一脉,绝尘谷没落后,慕容氏出走,于白云山无忧谷定居。白云山上山匪横行,唯独不敢招惹无忧谷慕容山庄。   慕容山庄与土匪窝隔着一座山崖,这么多年来,倒也相安无事。慕容氏世代行医,有医神之称,传闻天下没有他们医不好的疑难杂症,传言虽有夸大,也从侧面证实,慕容氏的医术的确是天下闻名。   蛊人既然出自清远县的大牢,势必与清远县县令脱不了干系,所谓医毒一家,这个世上能帮助冯县令,将死囚制成蛊人的,最大可能就是慕容氏了。   目前还不清楚,是整个慕容山庄都参与了蛊人的制作,还是慕容氏出了内贼。   “属下这就去查慕容氏。”谢飞鸾抱拳。   “不必,此事暂且放下,你先查探白云山那窝土匪的情况。”萧承煜敛起满脸的阴沉之色,淡淡说了一句。   谢飞鸾颔首:“属下明白。”   冯县令给萧承煜安排的别院,叫做拥翠山庄,庄内红花碧树相映成趣。   月色穿过薄云,洒落在庭前,堆霜砌雪。夜色已深,除了巡逻的侍卫,别院里伺候的人大多数已经睡下。   林妙音睁开眼睛,借着穿透纱窗的月色,悄然起身,开门出去。   别院很大,尽管傍晚的时候走了一遍,林妙音还是有点记不清路,尤其是现下流云遮了明月,月色朦胧,愈发辨不清交错纵横的小径,到底通往哪一个院子。   正在林妙音发愁时,隐约有一道人影从小径深处缓步而来,林妙音连忙将自己的身形藏入一旁的花丛中,探出脑袋。   那人并未发现她的踪迹,目不斜视地穿过小径,往一个方向而去。   林妙音眼中透出惊讶之色,紧紧锁着那人的背影,目光往下移,落在他的腰间。   他的腰间并没有系那条腰带,林妙音眼底的神色由惊讶换为失望。   更深露重,若非起夜,她也不愿从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还在这蜿蜒交错的小径中迷了路。萧承煜放着高床软枕不睡,大半夜起来溜达,有点不合常理。   林妙音思索片刻,远远跟了上去。她的住处与萧承煜所在的园子不远,只要跟着萧承煜,兴许就能走出这里。   林妙音跟得远,脚步也放得轻,萧承煜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只见他走到墙根下,纵身掠起,落在墙头,不等林妙音细细思索,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月光里。   他竟是出门了,而且还如此避人耳目,想来要做什么隐秘之事。   这具身体事关承煜哥哥,林妙音担心他对承煜哥哥不利,想也不想,跟着跳上了墙头,追着萧承煜而去。   街上人影稀少,萧承煜用上了轻功,走得极快。林妙音十几岁时曾得高手指点,学过精妙的功夫,一路跟着,倒也不吃力。   清远县四面环山,最高的山名为白云山,山峰高耸入云,其间峡谷纵横。萧承煜离开别院后,几个纵跃,出了城,一路往山上行去。   蜿蜒曲折的山道两边都是参天古树,浓厚的树荫洒落在地面上,萧承煜走在浓荫里,依稀只看得清楚大概的轮廓。   山路几个曲折之后别有洞天,巍峨大院矗立与世隔绝的谷内,门上挂着一个牌匾,龙飞凤舞书着“慕容山庄”四个大字。   萧承煜没有从正门走,他抄了一条小路,绕到山庄的后方,故技重施,跳上墙头,观望了一遍,跃进院内。   林妙音又惊又疑,她已跟至此处,此时若无功折返,徒费这一路辛苦,索性跟了上去,看看这个萧承煜到底想做什么。   万一这个萧承煜,拿着承煜哥哥的身体胡来,她也能及时阻止。   萧承煜翻的这面墙,比拥翠山庄的墙高了三尺,她的轻功不比萧承煜,试了三次,才勉强跳上墙头。   极目望去,浩瀚长空之下,月色映着的整座慕容山庄,竟足有四个拥翠山庄那么大,琼花绿树掩映着回环曲折的小径,光是这一眼,便叫林妙音脚底一阵发软。   她连忙跃下墙头,跟上萧承煜。   奇花异藤穿石绕檐,萧承煜在花影中快速穿梭,竟如入无人之境。   林妙音不熟悉慕容山庄的格局,不敢跟得太远,偏偏无论她怎么追,总有花影树影阻隔在眼前,只能看着萧承煜越走越远,绕过一丛垂丝海棠后,不见了踪影。   林妙音心中大乱,反应过来,这个慕容山庄看似守卫松懈,实则庄内布置了高明的阵法,这些花花草草就是阵法。   萧承煜要在战场上排兵布阵,系统地学习过阵法相关,才能轻松走出,却苦了林妙音,绕来绕去,还在原地打转。   确认自己跟丢萧承煜后,林妙音也不急了,她在原地转了几圈后,默了默,纵身掠到一旁的大树上。   没了这些繁花碧树阻隔,眼前视线清晰许多。   不远处,长廊蜿蜒,一群白衣侍女衣袂飘飘地走过。   林妙音深吸一口气,几个纵跃,从树顶上跳到长廊下,沿着长廊离开。   长廊的尽头,有一扇月拱门,不知通向何处。   林妙音步下长廊,踩着石子铺出的小路,穿过月拱门。   门后是一方小小的别院,院中百花盛开,草木葳蕤,中有山石林立,错落有致。山石当中,建有一座石亭,亭子四周坠着雾一般的白纱,隐隐有氤氲的雾气从白纱后方飘出。   林妙音穿过石林,撩开白纱,原来白纱后方是一方凿出来的浴池,温热清冽的泉水从竹管中倾泻而出,注入池内。   大概是府中谁的沐浴之处。   林妙音正欲转身离开,从月拱门那边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公子,您要的东西都已备齐。”   “放下。”一个年轻的男声说道。   林妙音浑身一个激灵,连忙闪身藏在一块怪石后,朝着石亭望去。夜风轻拂白纱,挂在亭子四角的灯笼,散出来的光芒,映出一道颀长的红影。   那人站在白纱后面,如同站在雾中。白纱隐去他的面容,只依稀瞧得清楚白纱下方露出的一截绯红华丽的衣摆。   方才在长廊见过的白衣侍女,成群结队从他身边走过,撩开白纱,将沐浴用品,以及干净的衣裳,瓜果美酒点心等物放在池边,然后朝着白纱后的那道负手而立的人影福了福。   林妙音不敢动,她能感觉到,那个男人的目光在看向这边。她索性就再等一等,等他入了水,再悄无声息地离开。   侍女们放下东西,退出了园子。林妙音静待片刻,果然见一只素白的手,从白纱后方探出,动作优雅地撩开白纱,接着,从白纱后面缓缓走出一名年轻的红衣公子。   林妙音的呼吸不由自主地紧了一下。   那是一张画笔才能描绘出来的脸,只有画笔,才有这样精准的力道,每一处落笔,都恰到好处的惊艳。   他的皮肤很白,是一种病弱的苍白,眼珠子很黑,如同幽寂深夜一般漆黑,眼角微微上扬,不笑的时候,显得冷而媚,若是笑一笑,不知又是怎样的温柔多情。   他本人就生得极艳,又着了一件绯红色的长袍,领口微松,衣襟朝两边敞开,松松散散的,懒洋洋中透着一丝漫不经心。   他就站在那里,什么也不用做,就好像满园的花一下子都失了颜色,天上的皓月也蒙上了灰尘。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羽殇、咕噜噜滚滚10瓶;汤汤7瓶;掬乐、昔日七某2瓶;   (* ̄3)(ε ̄*)   ——   变态男二出来了。 第29章   红衣公子并不知道有一个人在暗中偷窥,他撩开白纱后,走到池边,纤细的指尖探入水中,搅了搅。   与他的温柔表面看起来不同,他搅动池水的动作是极其粗鲁的,暴躁的,好看的眉头也微微蹙了起来,堆着不耐心。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了他的病,他握着拳头,抵在唇边猛烈咳嗽起来。   他是有病的,从他苍白得像雪一样的脸色能看出来。他咳了几声后,脸色因着咳嗽胀红,终于有了几分血色。   淡淡的绯红,在他的两颊晕开,说不出的艳丽。   待咳嗽停下,他站起身来,开始解身上的衣袍。   林妙音连忙收回目光,靠在山石上,屏住呼吸。片刻后,传来水花的声音,应该是他下了水。   林妙音等了一会儿,猫着身体,偷偷朝着月拱门的方向走去。   她走得急,脑子里乱糟糟的,忘了注意脚下,一只黑乎乎的老鼠猛地窜出来,吓得她后退一步,踩断一根枯枝。   林妙音心中暗叫糟糕,拔腿就跑,跑了两步后,腰身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力道带着,腾空而起,狠狠朝着地上摔去。   林妙音落在石亭内的浴池边,整个人被摔得七晕八素,她快速地爬起来,伸手解着缠住她腰身的红绸。   红绸的另一端被握在红衣公子的手里,他用力一拽,林妙音便不受控制地朝着他栽去。   林妙音索性不管那红绸,掌中蓄满内力,拍向红衣公子。红衣公子也是个会武的,轻而易举就化解了她这一招。   只见他一掌拍在水中,水珠溅起,化作漫天水雾。他自这水雾中站起,抬手吸了一件袍子,长臂伸出,将袍子裹在自己的身上。   林妙音借他穿衣之际,再次转身奔逃,红衣公子的动作极快,不过眨眼间,便欺身而来,林妙音甚至能感觉得到他身上热腾腾的水汽。   红绸还握在他手里,为今之计,只有打倒他,才能顺利脱逃。想到此处,林妙音也不跑了,用着最精妙的招式,攻他全身要害之处。   红衣公子后退一步,躲开她的攻击,眼底腾出几分惊疑之色:“你是谁?你怎么会慕容家的功夫?”   林妙音不知道什么慕容家的功夫,她从小到大练的都是这套功夫,她几乎用尽毕生所学,在与这名红衣公子缠斗。   她的这套功夫十分精妙,就算是江湖老手,也要掂量几分,偏偏这红衣公子似看穿她的心思,在她每一次出招前就已经猜出她的招式。   林妙音很快落了下风,那红衣公子试了她几招后,似是确定了什么,不再陪她过招,而是握紧手中的红绸,身形变幻,绕她三周。   等红衣公子再次在她面前站定时,林妙音发现,这下不止她的腰身,她整个人都被锁在这红绸当中,被五花大绑成了个粽子。   林妙音大惊,接连后退数步,不小心撞上身后的石柱。   红衣公子挑起嘴角,欺身上前,一手扯着红绸,一手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侧:“乖,告诉我,这套分花拂柳的掌法是从何处偷学的?”   林妙音被迫与他对视着,望进他幽深的眼底。他的眼中似有漩涡,就这样与他对视着,有种魂魄被卷入其中的错觉。   “我没有偷学。”林妙音转头,躲开他的目光。   “哦?”红衣公子眼中多了几分兴味之色,“那是谁教你的?”   胆敢将慕容山庄的功夫外传,是死罪,他一定要找出这个内贼。   林妙音定了定神,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认真地问道:“若是我告诉你,可以放了我吗?”   “我考虑一下。”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几乎叫林妙音信以为真,如若林妙音没有看清他眼底的杀意。   林妙音心知,不能说,说了,必死无疑。   她眼珠子转了转:“可我答应那人,不能泄露他的身份。”   “没关系,你只用告诉我一人,我可以保证,不会外传一个字。”他不但不会外传一个字,还会将他们都杀人灭口。   “你真的会放了我?”   “我慕容情说话向来说一不二。”他巧妙地避开问题,却又给了看似肯定的回答。无论是谁,对上他的这双眸子,都抵抗不了他的哄骗。   林妙音点头,说:“好,你且附耳过来。”   慕容情俯身,朝她凑近。   林妙音咬了下唇,眼底腾起一抹异色,在慕容情不及反应时,踮起脚尖,狠狠往他身上一撞,脑袋直接磕上他的鼻梁。   慕容情捂着鼻子后退两步,两行鲜红的血顺着他的鼻腔蜿蜒而下。   林妙音这一撞,用得力道极狠,他的鼻子痛极了,他几乎怀疑林妙音的脑袋是铁铸的。   他的眼前金星直冒,模糊的视线中,隐约见那少女慌不择路地跑着。   慕容情眼神骤冷,纵身而起,一掌落在她后背。   林妙音挨了这一掌,连惊呼声都未出口,整个人就软倒了下去。   慕容情按着鼻子,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他的视线逐渐清晰,映出林妙音倒在地上的样子。   原本还有心留她一条命,与她玩上两天,只是现在她已彻底惹恼了他。   慕容情抬手抹掉鼻子下方的血,阴沉着脸,走到她身边,将她的身体翻转过来,抬起手掌,欲一掌落在她的天灵盖,结束她的性命。   落掌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的腰间,一枚小巧玲珑的金色铃铛,蓦地映入他的眼底。   慕容情愣了一下,连忙收了掌力,扯下她腰间的金铃,放在眼前,细细端详了一遍。   片刻后,他似是想起什么,将铃铛翻转过来,扯出铃铛中塞着的棉花,露出内侧刻着的“妙音”二字。   慕容情的脸色霎时变了,震惊地瞧了林妙音一眼,喃喃:“竟然是你。”   晨光熹微,天光穿过朱红色的窗棂,映照在床前。   林妙音缓缓睁开眼睛,眼底透出迷茫之色,呆了片刻,她撑着手肘慢吞吞地坐起来,抬手撩开帘帐。   方一动,手腕处便传来一阵金属相击的声音。   她愣了一下,将手抬到眼前,这才惊觉原来她的手腕上扣着一根拇指粗的铁链,铁链的另一端锁在她的床头。   看到这根铁链,林妙音浑浑噩噩的意识一下子清醒许多,无数纷乱的影子涌入脑海,最后的画面是她撞了红衣公子一下,转身逃窜时,后背挨了一掌,接着,黑暗铺天盖地而来,吞噬她所有的意识。   林妙音用力地扯着手中的链子。   屋门发出“咔吱”一声轻响,缓缓朝两边打开,露出一个圆脸少女。圆脸少女对上她的目光,面露惊喜:“姑娘,您醒啦!”   林妙音皱了下眉头,问:“你是谁?这里是何处?”   “奴婢名叫小梅,这里是慕容山庄。”圆脸少女走到她身前,冲她福了福,“是少庄主派奴婢过来伺候您的。”   林妙音眉头皱得更紧,她还在慕容山庄,看来昨晚那红衣公子就是小梅口中的“少庄主”。   小梅拿起衣裳,伺候着林妙音穿衣。   林妙音偷偷打量着小梅,见她只是个普通的侍女,身上并无半点功夫,眼底划过一抹微光,抬起活动自如的左手,趁着小梅不注意,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抵在床头,厉声道:“打开锁。”   她的手上用了些力道,小梅被她掐得脸色一阵青紫,艰难地摇着脑袋:“钥匙在……在少庄主的手上。”   “少庄主呢?”林妙音的眼神狠了几分。   “我在这里。”一道温柔好听的声音蓦地从门边飘来。   林妙音只觉左臂一阵钝麻,连带着半个身子也麻了,刺入她穴道的银针,应该是抹了药。她的手臂没了力气,不由自主地松开小梅,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往床下倒去。   在她跌到地面之前,一双手伸过来,抱住她的身体,将她轻轻搁在了床上。   林妙音抬头,对上一双漆黑多情的眸子。   慕容情施施然在床畔坐下,看了一眼小梅:“退下。”   小梅连忙朝他施了一礼,毕恭毕敬地退出了屋子。   慕容情抬手将床上的帘帐拉开,束在金钩上,然后温柔地托起林妙音的手臂,将扎进她手腕上的银针缓缓拔了出来。   银针一拔出,那种钝麻的感觉一下子消失,林妙音猛地自床上坐起,拔下发间的簪子,刺向慕容情。   慕容情轻而易举地化解掉她的招式,握着她的手腕,抽走她手中的簪子,扔在了地上,挑起唇角,笑道:“我们学的是一样的功夫,你杀不了我。”   林妙音面色剧烈地变幻着,眼中惊疑不定。   “你使的是我慕容家的功夫,在你每次出招之前,我就知道你要出哪一招。”慕容情松开她的手腕,身体前倾,朝她逼近,“告诉我,你这一身慕容氏的武功,究竟是从何处学来的?”   林妙音往后躲了躲,背部抵到床角,再无可退的余地。   她惊慌失措地看了慕容情一眼,摇头道:“我答应过那人,绝不泄露他的身份。如今我已落入你的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无需废话。”   慕容情将她上上下下瞧了一遍,笑吟吟地说道:“我要杀你,昨夜你就已经死在我的掌下。是你的铃铛救了你,这样吧,我们换个问题,这个铃铛你从哪里得到的?”   慕容情抬起右手,一只金色的铃铛由链子系着,从他掌中坠下,在空中晃动着,发出清脆的铃声。   一见到这只铃铛,林妙音的脸上露出凶狠之色,举掌攻向慕容情,抢他手中的金铃:“这是我的,还我!”   慕容情动作极快地收回铃铛,将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格挡住林妙音的招式。   林妙音本就受着伤,这一下牵动了后背的伤处,痛得脸色一白,浑身冷汗连连。   慕容情将她推回床角,俯身逼近她,语气轻柔得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说吧,这铃铛你是从何处偷来的?”   林妙音怒道:“我没有偷东西。”   “若是你没有偷东西,这金铃又是从哪里来的?”   “那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东西。”   慕容情被逗笑了,他终于不再向林妙音逼近,而是用那双幽深的眸子,极认真地将林妙音打量了一遍,肯定地说道:“金铃不是你的。”   “你胡说,这金铃我从小带在什么,从不离身,连我的名字都取自这枚金铃,怎么会不是我的?”林妙音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你叫妙音?”慕容情呆了一下。   林妙音颔首,语气里不知怎么的,多了几分委屈:“明明是我的,凭什么说不是我的。”   “因为我才是这金铃的主人。”慕容情的语气难得正经了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璃容3瓶;   么么哒! 第30章   林妙音的眼睛倏然瞪大,震惊地看着他:“你有什么证据?”   慕容情坐回床畔,抬起手,晃了一下金铃,听着清脆的铃声,他弯了一下嘴角:“此铃名为‘妙音铃’,乃是一枚摄魂铃。”   林妙音显然不信,这枚铃铛她从小到大都配在腰间,从未发现它还有别的作用。   “我不信,除非你证明给我看。”她盯着慕容情鼻梁上的一处青紫,哑声说道。   慕容情鼻梁上的青紫淤伤是她昨夜用脑袋磕出来的,那一下,差点没把他的鼻梁磕断。这青紫淤伤点缀在他苍白的肌肤上,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林妙音抿了抿唇,没让自己笑出来。   “也罢。”慕容情抬袖,宽大的袖袍从她眼前拂过,带起一阵风。   一缕幽香自他袖中飘出,等林妙音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那缕幽香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钻入她的鼻中。   她听到了铃声。   是慕容情晃着他手中的金铃,伴随着铃声的,是他的轻声细语:“过来,抱着我。”   这句话一出,林妙音发现,她的意识像是沉入了混沌之中,什么也听不到了,只有慕容情那句话,在她的耳畔反复环绕,如同某种邪恶的咒语,刻入她的脑海。   她的四肢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她变成了一具提线木偶,缓缓朝慕容情靠近,倚进他的怀中,用双臂环住他的腰身,脑袋抵着他的胸膛,像情人一般亲昵地抱紧了他,明明她的内心是那么不甘愿。   她贴得太近了,甚至能听到他胸腔内传来的心脏的跳动声,她知道,她这样做不对,但是她控制不了,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命令她。   林妙音的意识在那团混沌里挣扎着,直到铃声一停,那个声音也消失了,意识终于从混沌中挣出,锁住她四肢的无形力道,也一下子松了开来。   林妙音得了自由的第一反应,就是飞快地松开手,从慕容情的怀中退出,再次缩到床角,惊骇地瞪着他:“你使妖法!”   “这可不是什么妖法,我早说了,这是‘摄魂铃’,现在你总该信我了吧。”慕容情说话的时候,眼底眸色深了深。   林妙音这一走,似乎连他怀中的温度也带走了,他还没有确认她的身份前,居然鬼使神差说出这样的命令,太不可思议了。   林妙音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叫她如何相信,她随身带着的金铃,竟然是摄魂铃这样的东西。这八年间,她无数次把玩过这只铃铛,都没有发现它的秘密。   “它真的是你的?”林妙音神色惊疑不定。   林漠告诉过她,他把她背回去的时候,那枚金铃就系在她的腰间,所以她一直认定,这枚金铃是她的父母留给她的。   如果慕容情是这枚金铃的主人,岂不是说明她与慕容氏有关,这样一来,那位神秘的前辈肯教她慕容家不外传的功夫,也能说得通了。   林妙音记得,当初他看到那枚铃铛时,眼神有些异样,从前没注意到,此刻想来,竟是有此缘由。   “我已经证实过了,不是么?”慕容情无声地笑了起来。   “我可以对天发誓,这枚金铃不是我偷来的,也不是我抢来的。”林妙音一脸严肃。   “我已经证实过我说的话,现在该是证实你所言非虚的时候了。”慕容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握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将她拽到跟前。   林妙音的脸上划过惊惶之色:“你想做什么?”   她的武功与慕容情一脉相承,又困在这慕容山庄,慕容情想对她做什么,她根本拒绝不了。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力量这样渺小。   “嘘,别怕,不会伤害你的。”慕容情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她安静下来。   林妙音不动了,她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金铃怎么成了慕容情的。   慕容情见她安静下来,目中露出满意之色。   他一手锁着林妙音的手腕,一手抽出腰间的折扇,“刷”的一下展开,拿着扇子遮住林妙音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林妙音的眼睛很大很亮,许是没有经历多少人事,这双眼睛还是清澈的,像湖水一样灵动,看着人的时候,眼底有波光在荡漾。此刻应是受到了惊吓,这双眸子里掀起波澜,雾蒙蒙的,逐渐与慕容情记忆中的那双眼睛重合。   慕容情起先还是带着点玩弄的意味,到了后来,神色逐渐认真起来。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慕容情想确认林妙音的身份,林妙音想从他的眼底探出有关金铃的一切。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周围静谧得只听得到从窗外飘进来的虫鸣与鸟语。   良久,慕容情松开林妙音,合起折扇。   林妙音回神:“你在证明什么?”   方才他看她的时候,眼神怪异,像是在通过这双眼睛,看着另一个人。   “你想知道?”   “是否和我的身世有关?”林妙音咽了咽口水,有些激动,“你知道我是谁。你是金铃的主人,又是这慕容山庄的少庄主,莫非我也……”   “你不是慕容氏的人。”慕容情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打断她的话。   林妙音一阵失望:“原来我不是慕容家的人,那我是谁?”   “如果你想做慕容家的人,我可以成全你,反正这金铃也是我送给你的聘礼。”慕容情展开折扇,遮住半张面颊,漆黑的眼中华光流转,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聘礼”二字,恍若一道九天神雷,直接将林妙音给劈傻了,半晌才从喉中挤出三个字:“你骗我。”   慕容情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从来不骗人,当年你比武输给我,我以这枚金铃作为信物,答应等你长大娶你为妻。”   林妙音的脸色登时一阵通红:“休要再胡言乱语,我什么时候……”说着,她自己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你将金铃送我的,我还与你比过武,如此说来,你果然识得我。”   “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林妙音用力地点了点头。   “在慕容山庄住上几日,兴许我一高兴,就告诉你了。”慕容情站起身来。   此事疑点颇多,她像是完全不记得从前发生过的事情,他还需要再查探一番。   林妙音想了想,颔首道:“好。”   就算她不应他,他也不会放她走。林妙音虽是初次识得慕容情,却对他的脾性摸得十分清楚,身世她想知道,但慕容情这个人并不值得信任。她不如先假作答应,再谋离开一事。   慕容情唇角弯起,笑吟吟地合起折扇,用扇子托起她的下巴:“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昨日在亭子里,他曾自报过名姓一次。   林妙音咬牙:“慕容情,绝情的情,无情的情。”   慕容情:“错了,是深情的情,痴情的情。”   看来,她只是不记得从前的事,脑子并未出什么问题。慕容情满意地收回折扇,留下林妙音,转身离开。   这个时节昼夜温差大,夜里还冷飕飕的,到了白天在日头底下不过才那么一会儿,身上就出了一层薄汗。   采薇绞紧手中的帕子,在别院的门口来来回回走了十几遍,并且不时地朝着门口张望,急得满头都是汗。   守门的侍卫忍不住道:“采薇姑娘,你都在这儿望了一晌午了,到底在等谁?”   “谢大人。”采薇咬了咬牙,“听说他昨晚就出门了,大哥,您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吗?”   “谢大人啊,他是昨晚出门了,好像去了白云山,看这天色,快了吧,你有什么事?”侍卫见采薇满面焦灼,似乎遇到了什么大事,关心地问了一句。   采薇摇了摇头,这件事只能告诉谢飞鸾。   许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长街上传来一串急促的马蹄声,采薇大喜,冲到门口,果然见谢飞鸾策马而来。   “吁——”谢飞鸾拽紧缰绳,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采薇冲到他跟前,一双眼睛里尽是惊惶之色:“谢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谢飞鸾抬手扶住她险些跌倒的身体,温声道:“发生了何事?”   采薇抬眼看了看四周,抿起唇角,压低声音:“此地颇有不便,还请谢大人挪步。”   谢飞鸾颔首,将缰绳递给小厮,抬步朝别院中走去,采薇跟在他身后。   二人一路行至一处树荫下,采薇小心翼翼地将周围打量了一遍,确定四下无人,才敢开口:“谢大人,妙妙不见了。”   谢飞鸾一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叫不见了?”   “今早起来,妙妙的床是空的,奴婢以为她只是去洗漱了,结果等上半天,也没见着她的人。谢大人,妙妙不会无故出走,况且这府中守卫森严,她也走不出去。奴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才想到来寻您,您帮帮奴婢吧。”   “别急,慢慢说。”谢飞鸾轻声安慰了一句,“别院各处都找过了吗?”   采薇点头:“除了侯爷的园子,都找过了。奴婢也不知妙妙是个什么情况,怕侯爷责罚,不敢贸然禀报,缥碧那边现下还瞒着。”   “我知道了,此事先不要声张,交给我处理,你且回去等着。”   有了谢飞鸾的保证,采薇安心许多,对谢飞鸾福了福身:“多谢大人。”   别院的大门有侍卫守着,轮班制,没有萧承煜的手令,不得私自出入,如若林妙音从门口走,定会引起守卫的注意。采薇又说,除了侯爷的园子,各处都找过了,不见林妙音的踪影。   谢飞鸾蹙了蹙眉,调来昨夜至今晨巡逻的侍卫仔细询问,这一问,还真问出了结果。   那侍卫是昨夜巡逻的,稍一思索,就记了起来:“谢大人所说的姑娘,倒与属下昨夜见到的那名侍女,有几分相似。”   谢飞鸾心神一动,面上不露分毫:“继续说。”   “昨夜她跟着侯爷出府了,二人都是翻墙出去的,属下见是侯爷,想着侯爷深夜外出,定然是有什么要事,便没敢上前阻拦询问。”   昨夜萧承煜与林妙音走的不是正门,又是大半夜的,所以这名侍卫记得尤为清楚。萧承煜是主子,他们只是奴才,主子出门,就算是翻墙的,再奇怪,他们也不敢上前盘问。   “他们是一起的?还是一前一后?”谢飞鸾定了定神,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一前一后。”侍卫还疑惑着,萧承煜出门为何不带他们这些侍卫,偏带一个轻功不大利索的姑娘,许是侯爷的什么特殊癖好吧,谁知道他半夜带着姑娘出门做什么。   谢飞鸾听侍卫所言,已经将事情的大概经过理了出来,林妙音半夜偷偷跟踪萧承煜,如今,萧承煜回来了,林妙音却不见了。   谢飞鸾的心里打了个激灵。   这傻姑娘莫不是被萧承煜秘密灭口了吧? 第31章   白云山地势易守难攻,土匪盘踞地势之利,占山为王,嚣张至极,是笃定即便派出大燕国最精锐的部队,也拿他们没办法。   小小一个清远县,的确不值得小皇帝这样浪费兵力,这次之所以让萧承煜带兵前来,剿匪是假,暗访是真。   既是假借剿匪之名,表面上的样子还是要做做的,清远县的县衙内,萧承煜等人正在商议剿匪之法。   “依属下拙见,为今之计,不如火攻。”陈金童道。   土匪占据地势之利,强行攻打,只会白白折损兵力,火攻的话,借着风力,即可将他们都逼下山来。   冯县令为难:“这火攻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一来火势难以控制,二来山道多,无法全部封锁。纵使将山道全部封锁,慕容山庄的人也不会轻易容许我们放火烧山。”   慕容氏居于无忧谷,一旦放火烧山,火势必然波及慕容山庄,他们不会坐视不理。慕容氏一族世代行医,医术闻名天下,得罪谁,也不敢得罪慕容氏。   “飞鸾,你的看法呢?”一直沉默不语的萧承煜,转头看了谢飞鸾一眼,忽然开口。   谢飞鸾正坐在椅子上发呆,愣了一下,回过神来,面露歉疚之色:“侯爷恕罪,方才属下不慎走神,还请侯爷再说一遍。”   冯县令立时露出惊异之色,当着萧承煜的面也敢走神,还堂而皇之地说出来,要求萧承煜再说一遍,这谢飞鸾是不要命了吗?   萧承煜神色虽冷,面上却不见动怒的迹象,只是淡淡道:“此事明日再商议,你们都退下。飞鸾,你留下。”   陈金童冲萧承煜抱了一拳,走了出去。冯县令用袖子擦着汗,跟在他身后。   待二人的背影都消失在门口,谢飞鸾起身,掀起衣摆,在萧承煜面前单膝跪下:“侯爷,属下自知有罪,还请侯爷责罚。”   “你何罪之有?”萧承煜坐在梨花木椅上,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   “属下欺骗了侯爷。”   萧承煜放下茶盏,一句话也没说,显然是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属下为了一己之私,欺瞒侯爷,将林妙音偷偷带在身边,此事千错万错,都是属下一人的错,属下愿承担所有罪责,还请侯爷饶过妙妙。”谢飞鸾咬牙。   林妙音跟着萧承煜出去,却没回来,到底去了哪里,只有萧承煜一人知道,谢飞鸾答应过萧老夫人,要保护林妙音的周全,纵使被萧承煜责罚,他也要弄个明白,林妙音现在是死是活。   如谢飞鸾所料,在他说出林妙音的名字后,萧承煜脸色未见异样。谢飞鸾心中一惊,已然明白过来,当日碧潭一事果然没能瞒住萧承煜,也难怪萧承煜找他切磋时下了狠手,分明是恼他欺瞒他。   碧潭奉酒一事过后,谢飞鸾心中虽有疑虑,却也风平浪静地过了些许日子,林妙音并未被揪出,他逐渐放下戒心。现在想来,萧承煜明知林妙音潜伏在身边,故作不知,就是等着今日他主动将真相全盘托出。   “一己之私?我倒是想听听,是什么样的一己之私,也值得你为她背叛本侯。”萧承煜阴恻恻地说道。   谢飞鸾自幼追随他,是他最得力的干将,如今却为了一个女人,欺瞒于他,他想知道,这个女人到底给他施了什么妖法。   谢飞鸾为难。如果萧承煜知晓林妙音的真实意图,定不会容她活下去,林妙音出了事,萧老夫人那里也不好交代。为今之计,要想救下林妙音,只能编造出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谢飞鸾想了想,决定豁出去了,于是启唇道:“侯爷可还记得将妙妙赐给属下一事?”   萧承煜一愣。   “实不相瞒,妙妙生得美,属下对她颇有好感。她被赶出侯府后,属下见她孤身一人,无处可去,就偷偷将她安排在侯府照顾,这样一来二去,属下与她不知不觉间互生了情愫。正是情浓之时,侯爷却接了皇上的密旨,属下实在不舍与她分开,就借助自己的权势,将妙妙安插在侯爷的身边,又恐属下的儿女情长,让侯爷迁怒于妙妙,这才费尽心思瞒着侯爷。”谢飞鸾编造出来的这段话,声情并茂,说得几乎连他自己都信了。   他垂下脑袋,顿了顿,又道:“属下一生虽万花丛中过,却从未倾心一人,还请侯爷念在属下追随多年的份上,成全属下这一回。”   碧潭那夜,萧承煜的确认出林妙音,也认出她就是当初在月下偷听他抚琴之人。林妙音偷偷混进侯府一事,叫萧承煜十分震怒,只是他不清楚,林妙音是如何哄得谢飞鸾帮她,又恼谢飞鸾欺瞒他,就没有立即追究此事,反而静待数日,果然等到机会。   昨天夜里,林妙音跟着他,他是知道的,他故意将她甩开,令她困在慕容山庄。慕容氏不是好招惹的,林妙音陷于慕容山庄,想要脱身没那么容易。   林妙音不见后,谢飞鸾就坐不住了,竟敢在商议剿匪的大会上走神。萧承煜想着林妙音那张脸,将她归为“红颜祸水”一类,沉默片刻,沉声道:“她那样的女子惯会骗人,飞鸾,切莫为一时的花言巧语欺骗。”   如若不是很会骗人,也不会哄得另一个萧承煜,在桃花谷里乖乖同她成了亲。这个林妙音真是好手段,占他便宜不成,转头又勾搭了他的手下。   “妙妙不会骗人,属下相信她。”   “胡闹,她是什么样的身份,根本配不上你。”萧承煜一阵恼怒,他只当自己是恼谢飞鸾欺瞒他,心底却又知道,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恼什么,他就是恼了。   “属下自知自己是什么身份,若能得妙妙婚配,反而是属下高攀。”谢飞鸾是头一回演这情深的戏码,演着演着,居然觉得有些过瘾,心里头甚至腾起不该有的期盼。   萧承煜没说话了,谢飞鸾那句身份,犹如一根刺,狠狠戳了他一下。   谢家是旧臣,曾遭奸人所害,全家被发配充军,充军途中,遭到杀手的追杀,谢家三十多口人,唯独谢飞鸾一人活了下来。   萧承煜独揽大权后,替谢家翻了案,谢家蒙受的那些不白之冤,总算真相大白于天下。谢飞鸾表面看似云淡风轻,内心里却一直因着这件事耿耿于怀。   谢飞鸾见萧承煜松了口,再接再厉:“侯爷,属下从未求过侯爷什么事,属下恳求侯爷将妙妙还给属下。”   他用的是“还”字,言下之意,当初将林妙音赐给他的是萧承煜,身为神武侯,他不能言而无信。   “她在慕容山庄。”良久,萧承煜神色复杂地说了一句。   窗外的花枝上站着三只麻雀,叽叽喳喳吵了一上午,小梅走过去,抬手将窗门合上,隔绝了屋外的鸟雀声,转身瞧见慕容情双手负于身后,衣袂飘飘地走进来。   “见过公子。”小梅弯身行礼。   “她怎么样?”慕容情的目光落在床榻上,白色的帘帐垂泻下来,隐约映出一道身影。   “姑娘服了药,刚睡下。”   林妙音挨了慕容情一掌,慕容情那时不知道她是故人,并没有留情。多亏慕容情出身慕容氏,从小学医,才能及时施救,挽回她一条小命,只要再喝上几副他亲手调出来的药,伤势便可痊愈。   “这么早就睡了?”慕容情纳罕。日头刚暖起来,正是一日当中精神头最足的时候。   “姑娘说窗外那些鸟雀天没亮就开始吵,一直没怎么睡,用完药后困意就上来了。”纵使将窗门合起来,鸟雀叽叽喳喳的声音还是不绝于耳,只是音量小了些。   慕容情立时皱了眉,苍白的脸上浮起冷酷之色:“传令下去,从今日起,山庄内不许再见一只鸟雀。”   慕容山庄居于幽谷,府中多植红花碧树,吸引不少的鸟雀在此栖息。想要不见一只鸟雀,除非以慕容氏特制的毒`药,将所有鸟雀毒死,再于山庄周围撒下药粉,不许飞进一只新的鸟雀。   小梅的脸一白,惊惶地垂下脑袋:“奴、奴婢这就去传达少庄主的命令。”   慕容情敛起脸上的冷酷之色,仿佛方才下达残忍命令之人不是他。他缓缓行至床榻前,撩开帘帐,坐在床畔,转头看向林妙音,薄唇轻启:“我知道你没睡,睁开眼睛。”   林妙音闭目躺在帐中,睫毛微微抖了一下,呼吸的节奏也乱了。   慕容情轻笑出声,修长纤细的手指缓缓抚上她的眼睛,隔着眼皮摩挲着她的眼珠,嗓音轻柔得如同情人之间的呢喃:“既不肯睁眼看我,这么漂亮的眼睛留着也无用,不如我替你剜了。”   林妙音猛地掀开眼皮,瞪了慕容情一眼,咬牙道:“你好歹也是医者,心肠怎可如此毒辣!”   慕容情唇角弯了弯:“你听话,我自是不会这样对你的。”   “那些鸟雀呢?它们又没招惹你,凭什么对它们赶尽杀绝。”慕容情说话的语气温柔又多情,说出来的话,却总是让人不寒而栗。林妙音无法理解,他是怎么云淡风轻地说出那些残忍的话来。   “你在替它们求情?”慕容情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唇边的笑意浓了几分,“如若是你求情的话,我可以放过它们。”   林妙音怀疑:“真的?”   “你可以试试。”   “……求你放过它们。”林妙音表情放软,试探地说了一句,唯恐他不答应,她又补充一句,“你是大夫,应当怀有一颗仁心。”   “好,只要是你所求,我都依你。”慕容情伸手,将她鬓边的发丝撩到耳后。   “那能解开我吗?”林妙音忍着浑身的鸡皮疙瘩,举起左手。   随着她的动作,响起一阵金属相击的声音。原来她的左腕上还扣着那条铁链,慕容情留她在慕容山庄,她也应了,他却还锁着她。   她想过从他身上偷取钥匙,但他太狡猾了,从不把钥匙带在身上。她索性就放弃盗取钥匙,服药时假装将药碗打翻,藏了块碎片。   小梅这丫头将所有碎片收了后,竟拼出一个完整的碗来,发现缺了一块,立即禀报给慕容情。慕容情是何等敏锐的心思,稍稍一想,就知道是她藏了碎片,二话不说,来了屋中,强行搜身,将那块碎片从床铺下方搜了出来。   从那之后,这间屋子里不许再见一件利器,她喝药时,还有两名丫鬟监督着,动不了一点手脚。林妙音涉世未深,又怎么斗得过慕容情这只千年狐狸,一时想不出法子从他的眼皮底子下逃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景1瓶;   (づ ̄3 ̄)づ 第32章   慕容情唇边的笑容逐渐隐去:“这件事不行。”   “为什么?”林妙音脸上腾起怒色,她就知道,他不会那么好说话。   “你不乖。你嘴上答应了我,心里却在想着逃跑。”   林妙音噎住,答不上来了。   “好了,该放你的时候,自会放你,手给我。”慕容情每日都会替她看诊,一探她的伤势,二探她的记忆受损之故。   慕容情毕竟出身慕容氏,是这慕容山庄的少庄主,林妙音再讨厌他,对他的医术还是信服的。她乖乖伸出手,递到慕容情跟前。   慕容情指尖搭上她的脉。   他自小患病,整个人都是冰冷苍白的,没什么温度,指尖泛着微微的凉意,甫一搭上她的手腕,她打了个激灵。   慕容情注意到她的这个微小的反应,暗中催动内力,指尖暖了起来。   “伤势没什么大碍,再休养两日即可恢复,倒是你的记忆……”慕容情沉吟着,好看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脑袋可曾受过伤?”   “林漠说,他捡到我的时候,我满头是血,兴许是那个时候把脑袋磕坏了。”   “林漠是谁?”慕容情的关注点显然歪了。   “不告诉你。”林妙音撇过脑袋。   慕容情被她这个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她以为她不说,他就不知道吗?他已经派人去查她的底细,她的那些小秘密,他能翻个底朝天。   “你会失忆,是脑部重创导致。我会替你恢复记忆,只是你的体质太弱,在此之前,需要辅以药浴增强体质。我父亲教你的那套慕容家的功夫,你平日多练练,若有不通之处,可以问我。”慕容情收回探脉的手。   “等等,你说你父亲?”林妙音一怔。   “是,我父亲。你会的那套慕容家的功夫,是我父亲教你的。”慕容情从袖中取出林妙音的那只金铃,晃了晃,听着清脆的铃声,他的眼中露出戏谑之意,“我没骗你,这只金铃的确是我送你的聘礼。我父亲大概是见了这只金铃,才会教你武功。”   这只金铃是慕容情的母亲留给他的,母亲说,若将来遇着喜欢的女孩子,就将这只金铃送给她。   约莫几年前,慕容长风出了一趟远门,回来时兴高采烈地告诉他,说见着他选的媳妇了,还夸他眼光好,小姑娘聪明伶俐,只教了她几日,就学会了他们慕容家的功夫。   那时,他只当慕容长风在开玩笑,他表面笑着,眼底却覆上一层阴霾,慕容长风并不知道,他选的媳妇,已经被他亲手葬送了性命。   “我的金铃还我。”林妙音看到那只金铃,眼睛一瞪,伸手来抢。慕容情说的话,她半信半疑,他太狡诈了,信他,只会栽在他的手里。她的记忆,她自己去找。   慕容情向后躲闪,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卸了她的力道:“我说过,我们的功夫是一样的,你打不过我。”   林妙音抿唇,憋着怒气,没说话。怪她技不如人,成了他的阶下囚,连自己的金铃都保不住。   慕容情松开她,朝她凑近。   林妙音抬起胳膊,欲一掌劈向他。慕容情却只看了她一眼,用手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林妙音动作一僵,不明所以地看他。   慕容情垂着脑袋,将手中的金铃系在她的腰侧。   长发尽数从他身后垂泻过来,铺了他满肩。他几乎是抵着林妙音的,近得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林妙音的眼底泛起错愕,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的肤色极白,又冷又苍白,发色却极黑,墨染过一般的黑。   这黑,衬得他的脸更白了。   “说过是给你的聘礼,自然不会再收回。”慕容情将金铃系在她腰侧后,抬起脑袋说了一句,说完这句话后,他轻声咳嗽起来。   他这一咳,咳了许久,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林妙音瞧见他从袖中抽出一块雪白的帕子,按在唇角,片刻后,那帕子染上血色。   林妙音惊讶:“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旧疾而已。”慕容情的声音虚弱了许多。   “你咳血了。”大概是咳血的缘故,显得他脸色更白了,他的唇上沾了血,殷殷一点夺目鲜红,十分刺目。   “练武时,不小心伤了心脉,落下这咳血之症,久治不愈。”慕容情浑不在意地答道。   “你们慕容氏是神医,也治不了吗?”   慕容情笑了:“你如此关心我,是怕将来嫁了我,年言言纪轻轻就守寡吗?”   “谁要嫁你,我有夫君。”林妙音恼怒。   慕容情显然不信:“你还是处子之身,哪里来的夫君?说谎可是要被罚的。”   林妙音登时脸色胀红:“你、你、你……”   “你也说了,我是神医,是不是处子之身,一探便知。”慕容情知道她想到哪里去了,“虽说你早晚是我的人,我也不是那种趁人之危乱占便宜的卑鄙小人。”   林妙音的脸不红了,换成了一阵青一阵白的,好不热闹。她闭上嘴巴,一言不发,但她的表情明显在告诉他,他在她眼里就是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   慕容情将染血的帕子塞回袖中,笑得更加开心:“我这病虽磨人,却也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若是能有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相伴左右,必定会长命百岁。”   林妙音抿着唇,不说话,她决定,不管慕容情怎么调戏她,她都不会上他的当。   慕容情见她不搭话,倒也不生气,慢吞吞地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巧的钥匙。   看到这把钥匙,林妙音眼睛亮了起来。   慕容情俯身,凑到床头,将钥匙插进锁孔,打开铁链。   林妙音自始至终都屏息凝神,就在她伺机而动时,耳畔飘来慕容情淡淡的警告声:“若是不想断手断脚,就乖乖别动。”   林妙音刚紧握成拳的手,蓦地松开来。   慕容情说话时,语气很柔,有时会开玩笑,有时却是认真的。奇怪的是,林妙音总是能第一时间分辨出,他的话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就比如方才那一句警告,他是认真的。   慕容情将链子的另一端握在手里,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眯眯道:“乖。”   他扯着锁链,将林妙音从床上扯了下来。林妙音不解其意,奈何身家性命都在他手里,只好顺着他的力道,跟着他离开。   慕容山庄很大,路上都是人,他牵着链子,扯着她走,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林妙音不喜欢被这么多人围观,她拽起袖子,将链子掩去一截,然后加快步伐,跟上慕容情,与他并肩而行,这样一来,就看不出端倪。   慕容情显然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唇边的弧度越扯越深,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起来。   慕容情带林妙音进了一间屋子,刚踏进屋内,就有一股药味扑面而来。   屋子的四周是封锁起来的,幔帐垂下来,掩去门口透进来的天光,显得十分幽暗。氤氲的雾气深处,有一方清池,池子中灌满琥珀色的水,药味就是从池子中飘出来的。   池边站着一名提着木桶的侍女,正在往池中灌水。见到慕容情,她连忙走过来行了一礼:“少庄主。”   “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妥当。”   “退下。”慕容情道。   侍女提着木桶离开,随着屋门的合起,最后一丝天光被隔绝在外。慕容情转过身来,松开手中的链子,因屋内过于昏暗,并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脱衣服。”他说。   林妙音心神一紧,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你说什么?”   “药浴自是要除去全身的衣裳。”   林妙音抓紧衣襟:“你出去。”   “我出去,谁替你针灸。”慕容情好心情地笑了,抬起手,“你我终归是要做夫妻的,这身子看了也就看了,羞什么。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林妙音矮身躲过他的手,站到他身后:“慕容情,我警告你,别乱来。你说过,你不是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   “我要趁你之危,还用得着等到现在?”慕容情轻嗤一声,缓缓朝她逼近,“听话,我不想封你的穴道。”   林妙音咬牙:“我不药浴了,也不针灸了。”   “难道你不想恢复记忆?”   “我想,你识得我,你告诉我就行。”   “我说了,你会信吗?”   林妙音犹豫了,她不信慕容情,从始至终她都不信慕容情。这个男人诡谲奸猾,叫她如何敢信。   “我会替你恢复记忆的。”慕容情眼神一黯,没有过去的林妙音是不完整的,她可以不记起从前,他不容许,她的记忆里没有他。   就在二人争执不下时,屋外响起侍女瑟瑟发抖的声音:“禀告少庄主,庄外有人自称来自神武侯府,求见少庄主。”   慕容情和林妙音俱是一愣。林妙音眼底光芒骤然亮起,是她的承煜哥哥来救她了吗?   慕容情不动声色瞥她一眼,趁着她不备,伸手在她胸前点了数下。林妙音顿觉浑身一僵,动弹不得。   “请他入府。”慕容情回了一句,抱起林妙音走到屋内角落里放置的一张软榻边。   “我去处理些事,你在此处等我片刻。答应我,别乱跑,乱跑我可是会生气的。”慕容情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俯身将她放在软榻上,拉起薄被,裹住她的身体。   慕容情开门,禀告的侍女还等在门外。慕容情回身,将屋门合上,吩咐道:“看着她。”   侍女颔首:“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乌衣娃娃8瓶;   么么哒! 第33章   慕容情朝着前厅走去,厅内早已有一名年轻的锦衣公子等候,那人坐在椅子上,正端着一盏茶,用茶盖慢条斯理地划着水面。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放下茶盏,站起身,对着慕容情抱了一拳:“在下神武侯府谢飞鸾,见过慕容少庄主。”   慕容情见他举止有礼,风度翩翩,回了一礼:“神武侯府远在盛京,谢公子怎么有空跑到在下的府上做客?”   “让慕容少庄主见笑了,谢某此番登门造访,实乃有一个不情之请。”谢飞鸾笑道。   神武侯府虽远在千里之外的盛京城,萧承煜的大名却是整个大燕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慕容情眼底黯了黯,脸上不动声色:“谢公子有话不妨直言。”   “是这样的,侯府中有个侍女前几日不慎在慕容山庄走失,这侍女说起来与谢某也有几分关系,她这一丢,谢某是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上,这才厚着脸皮登门,还请慕容少庄主行个方便。”   慕容情一脸被逗笑的表情:“谢公子真是会开玩笑,若是在下没有记错,这是谢公子第一次光临寒舍,在下也没见着什么侍女,怎么会有侯府的侍女在慕容山庄走失?”   “实不相瞒,那名侍女学了点拳脚功夫,性子颇为顽劣,初到这白云山,定是被慕容山庄的气势所折服,才起了一探慕容山庄的心思,却不知却慕容山庄处处布着阵法,哪是她这种三脚猫功夫来去自如的地方。如今距她走失已有数日,想来她的教训也已吃够,只要慕容少庄主肯高抬贵手,侯爷那里谢某也能早些交差。”谢飞鸾面不改色地扯谎,祭出萧承煜的名号。   “可是在下的确未曾见过什么神武侯府的侍女。”慕容情将双手拢在袖中,垂下眼睫,敛去眼底神色。   ***   林妙音僵硬着身体,躺在软榻上,正在试图冲破穴道。   好在慕容情只封了她一个穴道,林妙音内力不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穴道冲开。   她吐出一口血,口中腥气漫开,缓缓从软榻上坐起来。慕容情大抵没想到她会对自己这么心狠,拼着身受重伤的风险,也要强行冲开穴道。   待不适感稍褪,林妙音掀开被子,将套在手腕上的链子扯了扯,再次失败后,她索性将链子缠在腕上,藏在袖中,下了软榻。   幸亏慕容情离去之前,只封了她的穴道,没有将链子扣在床头。   她抬手抹去唇边的血痕,掀开幔帐,一点点朝门口靠近。从门缝里瞧见,先前得了慕容情吩咐的侍女,正背对着她站在石阶下。   林妙音打开屋门。   侍女回头,惊讶道:“姑娘,你怎么出来了?”   林妙音挥出一掌,将她击得昏了过去。   她步履蹒跚地步下台阶,四处张望了一遍,见四周并无其他人,赶紧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林妙音本就重伤未愈,此番又强行冲开穴道,导致经脉受损,一路行来,胸腔内气血翻涌,眼前也一阵黑过一阵,几乎辨不清前行的路。   她记着慕容山庄内遍布奇门法阵,不敢往花影深处行走,只敢沿着长廊走。长廊曲折回环,她绕了很长一段路,也没有找到出口。   慕容山庄太大了,若无熟悉地形的人带她出府,仅凭她一人,根本没法走出去。   前面隐隐走来两道人影,林妙音连忙跳下长廊,弯身藏于青石后。侍女从她身边经过,一边走,一边说话,并未注意到她的踪影。   “今日不知来的什么贵客,少庄主竟亲自接见。”   “听说是从神武侯府来的,那可是大燕国权势最大的人,少庄主能不重视吗?快点,别等茶凉了,少庄主又要责罚下来。”   声音逐渐远去。   林妙音暗道,先前就听闻是神武侯府来人,慕容情亲自去见,果真是萧承煜来了。她心中大喜,心想,多半是承煜哥哥醒来见她不在,前来救她了。   林妙音压住心口翻滚的气血,起身悄悄跟在那两名侍女身后。   两名侍女正是往前厅的方向,林妙音跟了一段路,愈发觉得心口难受,忍不住呕出一口血,视线也模糊几分。   眼看着正厅的轮廓隐隐出现在眼前,她顾不得两名侍女的惊讶反应,朝她们挥出一道掌风,冲了进去,高声唤道:“承煜哥哥!”   眼前掠过一道红影,那红影停在林妙音身前,林妙音刚好撞进他的怀里。   那人伸手环住她的腰身,抬袖自她面颊上拂过,登时一缕幽香从他袖中钻出,萦绕在她的鼻端。   林妙音只觉得整个人都好像沉入了大海中,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看不清了,身体彻底软下来,被那人紧紧锁在怀中,挣扎不得。   “妙妙!”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是谢飞鸾的声音。   林妙音心中喜悦,神武侯府来的人不是萧承煜,是谢飞鸾。是谢飞鸾也没关系,他也可以救她。   她努力睁大眼睛,眼前却一片模糊,依稀只有一个人影在晃动。   谢飞鸾看清慕容情怀中的林妙音,目眦欲裂,抬掌攻向慕容情。   慕容情抱着林妙音,身形急速后转,躲开谢飞鸾的攻击,冷冷道:“谢公子请自重。”   “慕容少庄主怀中的这位,就是侯府走丢的侍女,慕容少庄主还有什么话可说。”   慕容情笑了,抬手怜惜地抚着林妙音的脸颊:“谢公子真会开玩笑,我怀中这位明明是我的未婚妻,什么时候成了神武侯府的人?”   方才慕容情与谢飞鸾二人正剑拔弩张时,厅外传来侍女的惊呼声,伴随着“姑娘”等字眼。慕容情当即掠出大厅,见林妙音满身血色飞奔而来。   慕容情绕到她身前,一把抱住她,用袖中藏着的药迷了她。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叫谢飞鸾看清了她的脸。   慕容情一手揽着林妙音的腰身,一手握住林妙音的手,不动声色地探着她的脉象,察觉她只是重伤,并无性命之忧,这才松口气,继续和谢飞鸾虚与委蛇。   “抱歉,我的未婚妻受了伤,恕不能再陪谢公子了。”慕容情弯身将林妙音横抱在怀中。   “慕容少庄主,还请将妙妙还给我。”谢飞鸾堵住慕容情的去路,脸色沉了下来。   慕容山庄到底是建在大燕国内,慕容情并不想与神武侯府的人正面起冲突,他嘴角一弯,看了怀中的林妙音一眼:“谢公子执意将我的未婚妻认作她人,这样吧,谢公子与她说两句话,若她肯承认是你的人,我就将她交给你。”   谢飞鸾看向林妙音。林妙音倚在慕容情的怀中,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四周。   “妙妙。”谢飞鸾唤了一声。   听见谢飞鸾的声音,林妙音的脑袋转向他,努力地睁大眼睛。可惜无论她如何努力睁大眼睛,眼前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   慕容情的话她都听见了,她焦急地张了张口,想应谢飞鸾一声,却发现她的喉中一丝声音也发不出。   林妙音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她在告诉谢飞鸾,她是林妙音。   慕容情笑得十分开心:“你也看见了,我的未婚妻根本不认识你。”   “你对她下了药。”谢飞鸾如何聪明,一眼就看出林妙音的不对劲。   慕容情敛起笑容,唇畔弧度骤隐,换之的,是满面冷厉之色:“来人,送客。”   无数人影从院外涌进来,手持长剑将谢飞鸾团团围住。   慕容情笑吟吟地后退一步:“陪谢公子好好玩。”   谢飞鸾抬手按住绑在右臂的袖箭:“看来今日有幸得见慕容山庄的剑阵了。”   “谢公子,得罪了。”领头的弟子抱拳,扬手一挥,命所有人摆好剑阵。   慕容情斜睨谢飞鸾一眼,趁着其他人围攻谢飞鸾,抱着林妙音步下台阶离开。   慕容情抱着林妙音,穿过重重花影,一路回了小筑。他将林妙音搁在床上,取出一只白瓷瓶,倒了一颗红色丹丸,喂给林妙音。   林妙音浑身麻痹,动弹不得,只能由着他动作。那丹丸泛着微甜,入口即化,服用过后,登时有一股热流顺着她的经脉游走。   慕容情瞧她的衣襟上都是血,脸更是白得像纸,神色登时阴沉下来,眉间也堆上几分煞气。   先前看守林妙音的侍女,被其他侍女用水泼醒,她自知闯了大祸,瑟瑟发抖地跪在慕容情面前请罪。   “奴婢该死,请少庄主责罚!”侍女垂着脑袋,声音里满是惊恐。   “你服侍我多久了?”慕容情突然柔声问了一句。   侍女一愣,答道:“回少庄主的话,奴婢侍候少庄主已有两年。”   “两年了,你应当清楚我的规矩。”   慕容情脸上的表情说得上温柔,侍女却如坠冰渊,面上血色尽失,上下牙齿磕碰在一起,发出咯咯的响声:“奴、奴婢明白,能做少庄主的药人,是奴婢的荣、荣幸。”   “起身。”慕容情看她一眼,又吩咐一句,“去取我的银针。”   话音刚落,一只素白的手蓦地伸出,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慕容情垂眸,目光落在林妙音的脸上。林妙音服了解药,麻痹感总算一点点褪去,身体也恢复了些力气。   她眼前的视线还是模糊的,慕容情和侍女的对话却听得一清二楚,她抓着慕容情的手,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什么是……药人?”   慕容情转头看侍女。   侍女白着脸,明白慕容情的意思,低声道:“回姑娘的话,所谓药人,就是以活人之躯先服下毒`药,再服下解药,以此判断解药是否有效。”   “若是解药无效呢?”林妙音的视线一点点清晰,隐约能看见一道红色的人影坐于床畔。那侍女的话令她心里一凉,她很快就想到一种可能。   “既做了药人,生死由命。”侍女咬牙道。   “药人从何而来?”林妙音每问一句,心里便凉一分。   侍女看向慕容情,见他是鼓励的眼神,心里直打鼓,也不知道自己答的是否是对的。慕容情不给她答案,她只好老实答道:“山庄里有犯了错的,若无开恩,便领此责罚。”   “既答完了话,就退下吧。”慕容情淡淡地说了一句。   林妙音扣着慕容情左腕的那只手,猛地收紧几分力道,摇着脑袋:“不可。”   慕容情压了压唇角:“你想替她求情?”   “是我打昏了她,错在我,不在她,若要受罚,便罚我。”林妙音睁大着眼睛,在药力的作用下,她已经能看清慕容情的脸了。   “妙妙,你明知道我舍不得责罚你,还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慕容情俯身,在她耳畔轻轻吐气。   他离得这样近,林妙音能嗅到他身上的气息。因为长年与药为伍,他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   慕容情听谢飞鸾唤她妙妙,在心底将妙妙二字翻来覆去了几遍,颇为得趣,便也跟着唤了妙妙。这一唤,居然有些上瘾,恨不得再唤上个千百次。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栗子20瓶;   么么哒!   ——   主人格一把火,谢飞鸾一把火,慕容情一把火,追妻火葬场的三把火已准备就绪(*^▽^*) 第34章   “求你别罚她,你不是说过,只要我求你,什么都依我吗?”林妙音被慕容情唤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已然明白过来,慕容情针对的是她,侍女只是无辜被迁怒。   “这句话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你的每句话,我都记在心上。”林妙音将声音放软,脸上的表情也软了下来,甚至有些楚楚可怜。   大概是这句话触动慕容情,慕容情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变得很柔软,他看了侍女一眼:“你都听见了吗?”   侍女会意,脸上露出欢喜之色,连忙伏地跪拜:“多谢少庄主开恩,多谢林姑娘美言!”   “上次是鸟雀儿,这次是我身边的丫头,妙妙,你这是要普度众生吗?”慕容情半开玩笑地调侃道。   “我不是圣人,渡不了众生。”   “你渡不了众生,可你能渡我。妙妙,你可愿渡我?”慕容情敛起戏谑之色,眼中含着几许认真。   林妙音撇过脑袋,不说话了。   银针被送了过来,慕容情打开针袋,取出银针,放在烛火上消了毒,在林妙音的胸前扎了几针。   这几针下去过后,林妙音胸腔里那股气血翻涌的不适感,总算淡去了不少。   慕容情拔掉银针,起身,放下幔帐,温声道:“好好睡一觉。”   谢飞鸾那边,他也该去会会了。   慕容情留下两名侍女守在门外,他一走,屋内安静下来。林妙音被扎几针后,感觉好了许多,只是身体犹有些乏力,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慕容情并未锁着她,也没有点她穴道,看来是笃定她没有力气逃跑。   林妙音试着起身,却手软脚软,试了好几回,都跌回了床榻。她猛地明白过来,慕容情这般放心留下她,定是趁她不备,给她下了软筋散之类的药物。   林妙音咬牙,躺回床榻。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幽香,香气是从银色熏炉中飘出来的,一缕白色的烟雾袅袅腾空,化作丝丝缕缕的香气。   林妙音躺了一会儿,忽闻“咔吱”一声,屋门被人缓缓推开,泻出一丝天光。林妙音以为是慕容情去而复返,索性闭上眼睛。   脚步声逐渐朝着床榻靠近,隐约能感觉到一道人影立在床前,掀开罩着床榻的帘帐,冷冰冰地注视着她。那目光有如实质,即便林妙音闭着眼睛,也无法忽略掉他的目光。   若是慕容情回来见她装睡,必定又要出言恐吓,这人却只是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林妙音感觉到不对劲,疑惑地睁开眼睛。   幽暗的光线中,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由于屋内的烛火尽数被熄灭,看不大清楚他的脸颊,但林妙音还是第一时间就将他认了出来,“承煜哥哥”四个字差点脱口而出。   好在她反应够快,目光下移到他的腰间,察觉到他的腰间并未系那条她亲手缝制的腰带,“承煜哥哥”四个字被她咽回了喉中。   “侯、侯爷。”林妙音惊讶得舌头都快打结了。   她听闻神武侯府来人,起初以为来的是萧承煜,后来才知是谢飞鸾。见到谢飞鸾那一瞬,她就明白,既然来的只是谢飞鸾,证明温柔性格的萧承煜并未醒过来。   林妙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慕容山庄见到萧承煜,他此刻就站在她面前,显然是来找她的。   林妙音惊讶归惊讶,心思转得快,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好照着该有的反应,挣扎着起身:“侯爷恕罪,奴婢浑身无力,无法给侯爷行礼了。”   萧承煜一句话也没说,看了她一眼,见她只着了亵衣,抬手扯下帘帐,裹在她身上,弯身将她横抱在怀里,转身就走。   林妙音浑身一僵,震惊地看向他。萧承煜冷着一张脸,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变化。林妙音一头雾水,更加猜不出在她失踪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跨过门槛的时候,林妙音注意到看守她的两名侍女倒在石阶下,不知是死是昏。萧承煜从她们身边走过,径直下了石阶,往一旁的幽径走去。   大概走了三四步,花影中闪过一道红色人影,手中擒着银光如雪,朝着萧承煜劈下。   萧承煜面色不变,抱着林妙音向后掠去,躲开了这突如其来的银色刀光。   刀光在地面上辟出一道裂痕,刀刃带起的花瓣缓缓飘坠,落了一地。   林妙音抬头,只见丛丛碧影前,立着一名红衣公子。   那红衣公子手握银色弯刀,袖摆殷红如血,覆在刀背上,艳丽的眉眼间堆着煞气,唇边缓缓绽开一抹嗜血的弧度:“好一个声东击西,想不到堂堂神武侯府的人,也会行如此卑鄙之事。”   慕容情并不识得萧承煜,他见萧承煜身手利落,以为他是萧承煜身边的侍卫。   萧承煜放下林妙音,单手环着她的腰。   林妙音浑身无力,只能倚在他怀中。她抬起头来,眉心微微蹙起,眼底尽是疑惑,她想了半天,还是没能想明白,萧承煜怎么会来救他。   萧承煜放下林妙音后,朝着慕容情推出一掌。慕容情面色微变,同是习武之人,他自是清楚这一掌的雷霆万钧。慕容情刚受了伤,不敢与萧承煜正面对上,他闪身避开萧承煜的掌风,饶是如此,他还是被这一掌的掌力波及,胸前受了重击。   慕容情吐出一口血,抬起头时,萧承煜已经带着林妙音离开。他抹去唇边血痕,追了出去,却发现萧承煜已经不见踪影。   慕容山庄布下了幻花阵,此人居然来去自如,半点不受干扰。慕容情捂着心口,脸色沉了下来。   神武侯身边卧虎藏龙,一个谢飞鸾就已经十分麻烦,此人更是深不可测,从他的步法来看,对他们慕容山庄的阵法了如指掌,简直可怕。   萧承煜抱着林妙音,穿过一片桃花林,纵身掠起,落在墙头。林妙音的耳朵正好贴着他的胸膛,能清晰地听见从他胸腔里传出来的心跳声。   很奇怪,明明是同一个人,却给人不一样的感受。这个冷漠性格的萧承煜,似乎连怀抱也沾染了他的冷漠,冷冰冰的,毫无人情味。   这还是林妙音头一回与冷漠性格的萧承煜,距离如此接近,她的双臂轻轻环着萧承煜的腰,搂紧也不是,松开也不是。   萧承煜抱着林妙音从墙头跳下,骤然的失重感,令林妙音下意识地将手臂收紧几分力道,完全忘了,抱着她这个的是冷漠性格的萧承煜。   萧承煜的身形微微僵了一下,好在林妙音并未察觉,他低头看了一眼林妙音,神情自若地步下山道。   路口旁停着一辆马车,谢飞鸾站在马车前,见到萧承煜,连忙走过来,将林妙音从他怀中接了过去。   “此次多谢侯爷出手相助。”   如谢飞鸾所料,慕容情强留林妙音,他纵使顶着神武侯的名号上门,慕容情也不会乖乖交出人,所以,他想出声东击西的法子,自己拖住慕容情,其他人潜入慕容山庄救人。   只是慕容山庄处处都是迷阵,他们当中并无人懂阵法,即便顺利潜入山庄,也会被困在阵法中。正当谢飞鸾为难时,萧承煜破天荒地提出由他亲自潜入慕容山庄。   他已经探过慕容山庄,那些阵法并不高深,以他的本领,想要来去自如不难。林妙音是谢飞鸾看中的人,终归是他故意将林妙音引入慕容山庄的,就由他亲手将林妙音交还给谢飞鸾。   萧承煜上了马车,谢飞鸾抱着林妙音,一齐坐了进去。马车疾驰而去,回到别院后,谢飞鸾叫人请了大夫。大夫给林妙音看过,开了一副药,林妙音服过药,气力恢复不少。   她伤势未痊愈,又因强行冲开穴道,损毁经脉,脸上泛着雪一般的苍白。   谢飞鸾屏退左右,在她床畔坐下,认真地瞧她一眼,下了结论:“瘦了。”   林妙音的双颊明显凹陷下去,显然在慕容山庄吃了苦。   林妙音打小身体底子弱,大概与她受过重伤有关,在慕容山庄被灌了几天药,清瘦了不少,好在那双眼睛依旧神采奕奕,看人的时候亮晶晶的。   她环顾一周,确认只有谢飞鸾和她二人,连忙道:“谢大哥,到底怎么回事?侯爷怎么会去慕容山庄?”   “你别急,听我慢慢道来。”谢飞鸾轻轻按了一下她的肩膀,顿了顿,似乎在酝酿着说辞。   他将那日和萧承煜的对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给林妙音,林妙音听完,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惊讶之色。   她自以为碧潭一事,有翡翠顶罪,萧承煜后续又没有追究下去,俨然已渡过一劫。万没有想到,萧承煜早就发现她的存在,却故作不知。看来真给谢飞鸾说中了,萧承煜的心思难以揣摩,就连跟随他最久的谢飞鸾也不敢妄下定论。   想到此处,林妙音心头一凛,萧承煜既然已经发现她偷偷混入军队中,那么,她与承煜哥哥私会一事……   “你费尽心机追随侯爷左右,已引起侯爷的怀疑,那时只有侯爷才知道你的下落,我不知你是生是死,只好谎称你我情投意合,以此打消侯爷的疑虑。”   情况危急,萧承煜掌握着林妙音的行踪,林妙音的生死皆在他的一念之间,谢飞鸾笃定,以自己与萧承煜这么多年的关系,若他谎称看中林妙音,萧承煜怎么也会看在他的面子上,高抬贵手一把。   听完谢飞鸾的话,林妙音又惊又喜。惊的是谢飞鸾为保住她的性命,竟不惜编造这样的谎言,关键是,萧承煜他信了。喜的是萧承煜相信谢飞鸾的说辞,认定她混入军队,是为了方便和谢飞鸾你侬我侬,这样一来,岂不说明萧承煜暂时并未察觉她在和承煜哥哥私会。   林妙音心尖上淌过一股热流:“谢谢你,谢大哥。”   谢飞鸾挑起唇角,微微一笑,眼中含着促狭之色:“若你真得想谢我,不如假戏真做,以身相许算了。”   “谢大哥又拿我寻开心。”林妙音一脸无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岚君7瓶;25813844 2瓶;   (づ ̄3 ̄)づ 第35章   林妙音幼时受过重伤,伤了根基,身体底子较旁人弱点,幸好她学过武功,补了这弱势,所以看起来与普通人无异。照着大夫开的药方,吃了几天,林妙音的身体逐渐好转。   大概是看在谢飞鸾的面子上,慕容山庄一事萧承煜并未追究,林妙音以谢飞鸾意中人的身份,顺理成章的留在别院。   林妙音身体恢复后,缥碧过来传了一句话,命她去萧承煜院中贴身伺候。   听到这个命令,林妙音就明白过来,萧承煜没打算轻易放过她,明面上不追究,背地里却将她调到自己身边。   林妙音倒是不怕,萧承煜既然光明正大地将她调到身边,足以证明他不会伤她性命。   相反的,她还很高兴,这样一来,倒方便了她与温柔性格的萧承煜私会。   林妙音欢欢喜喜地搬进萧承煜的院子。她搬过来的那天,萧承煜正在院子里练剑。   天色刚亮,太阳还未升起,空气里犹泛着露水的气息,萧承煜一身白衣,手持长剑,立在院子中央挥出凌厉的剑气。   剑光如雪,映出他冷冽的眉眼。林妙音瞧了瞧他的腰身,没系那条腰带,便抱着自己的东西,离得远远的,打算偷偷摸摸从花丛后方穿过去。   萧承煜眼角余光一瞥,就瞥见林妙音鬼鬼祟祟的,像只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在花影中穿梭。   “过来。”萧承煜沉声道。   他话音刚落,便见那身影僵了一瞬,缓缓转过身来,几乎是朝他一步一步挪过来的。   “快点。”萧承煜不耐烦地补了一句。   林妙音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加快步伐,抱着怀中的被子,站在萧承煜跟前,冲他行了一礼:“见过侯爷。”   昨晚缥碧传来命令,她立即收拾东西,唯恐撞上萧承煜,特地起了个大早,打算赶在萧承煜起床前搬过来,谁料正好撞上萧承煜练剑,还被他发现了行踪。   林妙音垂着脑袋,低头看自己怀中的小被子:“请问侯爷有何吩咐?”   萧承煜的心情似乎是不大爽利,隔得老远都能感觉到他浑身冒着寒气,林妙音叫苦不迭,怎么就这么巧,搬进来头一天就撞在他手里了。   “在一旁伺候着。”萧承煜看了她一眼,察觉她僵得更厉害了,不愉的心情居然好了几分。   “是。”林妙音抬起脑袋,瞧了瞧萧承煜,又瞧了瞧桌子上的瓜果美酒点心等物,明白过来萧承煜的伺候之意。   她挪了两步,将怀中抱着的被子放在旁边的石凳上,心想,若是待会太阳出来,还可以顺便晒个被子。   萧承煜见她垂手站在一旁,拿着剑继续练剑。   林妙音没见过萧承煜的剑法,在桃花谷养伤的时候,她不知他会武功,在镇上露出的那一剑虽短,却极为惊艳。   林妙音自己也学过武,能看得出来萧承煜的剑法精妙之处。谢飞鸾说,萧承煜的剑更重速度,他说得对,即便林妙音认真将萧承煜的剑法瞧上一回,也没把握能避开他的剑。   他的剑太快了。   ……   阳光穿透薄云,洒落在院中,太阳一出来,气温升高。林妙音在日头底下站了一会儿,趁着萧承煜没注意,偷偷往树荫下挪了挪,长舒一口气。   萧承煜的剑越来越快,林妙音盯着他的身姿,暗道,待承煜哥哥醒来,就叫他教自己剑法。   林妙音这样想着,不禁有些出神,脑海里甚至已经浮现出萧承煜环着她的腰身,手把手教她剑法的画面。   转念又想到,她和萧承煜之间聚少离多,好不容易相见,却用来学剑,实在太过浪费,倒不如抓紧时间,多温存一番。   温存二字一冒出来,林妙音难免就想到了萧承煜那个炽烈得叫人窒息的吻,连带着她的脸颊也不由得跟着发热。   萧承煜轻咳一声,将林妙音的神思唤回,林妙音转头看他,这才发现他站在太阳底下有一段时间了。   汗珠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流淌,明明是站在太阳底下,他的神色却仿佛罩了一层寒霜,眼神也是阴恻恻的。   林妙音连忙接过他手中的剑,小心翼翼搁在石桌上,然后抓起桌上的布巾,浸入水中,绞干之后,走到他身边,踮起脚尖,替他擦着脸上的汗珠。   林妙音肤色雪白,面颊薄红未褪,萧承煜盯着她的脸,冷不丁笑了一声:“脸这么红,在想什么?”   他的笑声也是冷飕飕的,林妙音觉着,这个性格的萧承煜奇怪极了,从来都是阴阳怪气的,几乎没见过他有什么好脸色。   “什么也没想,是太阳晒的。”林妙音答道。   “满口谎言。”萧承煜猛地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脑袋看向自己,“凭着这张脸,骗了不少人吧?”   林妙音心尖一颤,不明白刚才好端端的萧承煜,怎么突然生起气来,她只是发了会呆,反应慢了一拍,不至于这般大动肝火吧。   她想了想,回道:“我没骗人。”   说完,又有点心虚,她与温柔性格萧承煜私会一事,好像是瞒着面前这个萧承煜的。她一心虚,忘了自己没有以“奴婢”自称。   “……没骗人?如若不是费尽心机,一向都是万花丛中过的飞鸾,怎么会栽在你的手里?”萧承煜冷笑,“从本侯这里捞不到好处,转眼又盯上本侯身边的人。你倒是好眼光,知道攀上他,从此以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这个林妙音,生着一张无辜至极的脸,拿着他的狼牙,千里迢迢来寻他,口中说着好听的话,发现从自己这里得不到名分后,转头就勾搭上谢飞鸾。   谁不知道谢飞鸾与他的关系,这神武侯府里的男人,除了他,谢飞鸾的地位最高。攀上谢飞鸾,和攀上神武侯的道理是一样的。   “你胡说。”林妙音心头腾起一丝恼怒,立马反驳,“我与谢大哥之间……”   被如此诬陷,林妙音激动之下,险些将真话脱口而出,幸好她反应快,及时收住了话头。   “怎样?”瞧见她反应如此异常,萧承煜倒是一愣。   “我与谢大哥之间是情投意合!”林妙音飞快地接了一句,配合着她脸颊未褪的红晕,颇有几分欲说还休的羞涩,“你、你……”   萧承煜松开她,后退一步,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林妙音梗着脖子,续道:“你休要胡说八道。”   她原本想说“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又感觉哪里不对劲,她是女子,不是君子。   萧承煜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就这么一句“胡说八道”差点把他逗笑,他瞧着她这副色厉内荏的样子,眼中寒意去了三分。   原本他这脾气发的很没由头,他练完了剑,瞧见林妙音站在树荫下,一副粉面含羞的表情,分明是沉沦情爱一事,心不在焉。   萧承煜猜测,她脑海中想的定是谢飞鸾。又想到,他站在她面前,她却神游天外想别的男人,这个男人是他最得力的属下,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们两个居然联起手来,在他眼皮底子下谈情说爱你侬我侬,萧承煜的火气就来了。   萧承煜也分不清,他到底是在恼林妙音,还是谢飞鸾,林妙音就站在他眼前,这火气自然就朝着林妙音来了。   萧承煜心中有火,林妙音也不是泥塑的,就算是泥人,也还有三分气性。   这个坏脾气的萧承煜,当真是不可理喻,当初不要她的是他,如今不许她和谢飞鸾在一起的,又是他。他自己不要的,还不许别人要,这也太无理霸道了。   林妙音越想越气,抬起头来,决定和他好好讲讲道理:“当初和我成亲的是侯爷没错,但回到盛京后翻脸不认人的也是侯爷,正如侯爷所言,我俩之间既无媒妁之言,又无圆房之实,这桩婚事做不得数。既然如此,男未婚女未嫁,我与谢大哥一见钟情两情相悦,顺理成章地在一起,怎么就成了侯爷口中的费尽心机?”   萧承煜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被她的“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又点着了。照她的意思,他岂不是成了棒打鸳鸯?她与谢飞鸾是一见钟情,两情相悦,那么与他呢?当初在桃花谷拜堂成亲的,分明是他。   萧承煜并不知道,另一个“他”已经将分裂病症这么大的秘密告诉林妙音。他只知,不管是哪个性格的萧承煜,在桃花谷与林妙音成亲的,在旁人看来,都是他萧承煜。   她拿着狼牙上门,没有得到名分,转头就将目标放在谢飞鸾身上,变心如此之快,很难不叫人想到,她就是看中他的身份,才会千里迢迢远赴盛京。这样的负心薄情、水性杨花,得他一句费尽心机,倒还自己先委屈上了。   萧承煜眼神森冷地盯着林妙音:“你最好记着今日的话,若叫本侯发现,你背着飞鸾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本侯定斩不饶。”   林妙音本来还又气又恼,听了他这句警告,脑海中忽然浮起一个诡异的念头:要是他发现和她背地里勾勾搭搭的那个男人是他自己,他要自己斩了自己么? 第36章   林妙音原还在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她搬到萧承煜住的园子,就能时常和温柔性格的萧承煜私会。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打她搬过来,萧承煜的脸色就没一天是好的。   萧承煜心情不好,那个温柔性格的他,几乎不会出现,这就苦了林妙音,每天在萧承煜跟前战战兢兢地伺候着,望着这张朝思暮想的脸,偏偏不得上前亲近,跟看得见吃不着也没什么分别。   林妙音决定找一找症结所在,只有找出萧承煜不高兴的源头,再摸清他的喜好,哄一哄他,哄好了他,温柔性格的萧承煜就会醒来。   林妙音找到了谢飞鸾,谢飞鸾追随萧承煜最久,一定清楚萧承煜心情不好的原因。   谢飞鸾听完她所言,略一沉吟,有了答案:“兴许是为蛊人所扰吧。”   “蛊人?”不知缘何,林妙音从未听过这个词,却觉得这词莫名有些熟悉。   “是啊,蛊人。”谢飞鸾叹道,瞧了林妙音一眼,他见林妙音是真的关心萧承煜,怜她痴心一片,便不打算隐瞒,“这次剿匪是假,查探蛊人一事是真。”   林妙音想起慕容情的药人,这蛊人和药人是一样的原理吧。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谢飞鸾,谢飞鸾却摇头:“药人只是试药之用,危及不到旁人,蛊人则不同,蛊人是在活人的体内种下蛊毒,将其变成自己的傀儡。蛊人不会死不会伤,一旦投入战争中,威力可想而知。但蛊人由活人制成,其过程残忍无比,且蛊人极难制作,大多数人在种蛊的过程中都熬不过痛楚,活生生地痛死过去,这种歪门邪道,朝廷早已明令禁止,所有制作蛊人的秘法,也在八年前的一场大火中灰飞烟灭。”   “既然蛊人已经被禁止,侯爷为何还要烦恼?”   “约莫两个月前,小皇帝的探子拿住了一名疑似蛊人的傀儡。这具傀儡虽说有瑕疵,却与传说中的蛊人有几分相似,小皇帝这才召侯爷入宫商量对策。不管蛊人是何人制造出来的,这种傀儡流入大燕国,都会动摇国之根本。”   “我明白了,蛊人出自清远县,所以皇帝怀疑是清远县这里有人在捣鬼,这才借着剿匪的名义,命侯爷前来一探究竟。”   谢飞鸾点头:“借口是有了,只是现如今有一个难题摆在面前,如何兵不血刃将白云山那窝土匪打下来。”   “白云山山势险峻,方便土匪藏身,若是他们设下陷阱,贸然攻打,多半会损失惨重。”林妙音的脑子转得快,很快就想通萧承煜迟迟不发兵的缘故,“不如用火攻,用火将土匪都逼下山来。”   “此计倒可,但麻烦的是,白云山上还有个慕容山庄。慕容山庄中高手辈出,若我们放火烧山,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林妙音的脑海中蓦地浮起慕容情那张苍白的脸,以慕容情的性子,别说放火烧他的慕容山庄,动一动这个念头,都要被他纳入千刀万剐的范围。论武力,的确是萧承煜略胜一筹,可若论用毒,无人能敌慕容山庄。   “慕容山庄与土匪窝相隔不远,若是能借道慕容山庄,剿匪一事就不成难题。”谢飞鸾道。   萧承煜先前怀疑慕容山庄与冯县令勾结,制作出蛊人,经过谢飞鸾的查探后,却并无证据表明,慕容山庄参与了这件事,倒是牵扯出另一件事来。此事他尚未禀报萧承煜,自是不能提前告诉林妙音的。   慕容情性格乖张,萧承煜又刚从他手里抢走林妙音,想也知道,即便祭出神武侯的名号,慕容山庄也不会让萧承煜借道。   要不是为了救她,兴许就不会得罪慕容情,借道一事或有转机。林妙音想通此中环节,面露歉意:“原来我才是罪魁祸首。”   谢飞鸾无奈:“别胡思乱想,纵然没有你,这慕容山庄迟早要得罪的。”   萧承煜夜探慕容山庄,早就把慕容情给得罪了。况且,慕容山庄是江湖门派,对于萧承煜这种朝廷中人,自是十分戒备的,就算萧承煜不夜探慕容山庄,不从慕容情手里抢人,慕容山庄也不会轻易允许朝廷大军借道。   林妙音心里也清楚,想要和慕容情谈判,除非手里握着他想要的筹码,光凭神武侯的面子,这个魔头是不会搭理的。无论是蛊人,还是剿匪,细细一思索,连谢飞鸾他们都束手无法,她更是帮不上什么忙。   借道慕容山庄她是帮不上什么忙了,不过哄一哄萧承煜,她还是能帮上忙的。   “谢大哥,侯爷平日里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喜好?”   谢飞鸾不解:“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着若是侯爷能高兴一点,谢大哥你们也会轻松些。”   谢飞鸾忍不住拿折扇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想哄你的侯爷,又何必打着你谢大哥的幌子。”   林妙音被戳破心思也不恼,一本正经地冲他福身:“还请谢大哥不吝赐教。”   “你那承煜哥哥倒也没什么特殊的喜好……”谢飞鸾想了想,答道,见林妙音目中露出失望之色,又补了一句,“想到了。”   “快说。”林妙音高兴。   “他爱吃鱼。”   “爱吃鱼?”林妙音一愣。   她和萧承煜在一起时,没听他提起这茬。很快她又反应过来,这个爱吃鱼的,不是她的承煜哥哥,是坏脾气的萧承煜。   “对,他爱吃鱼。”   正如谢飞鸾所言,萧承煜并无特殊的喜好,他看似随和的喜好,其实最难应付,若说侯府里谁的压力最大,莫过于萧承煜的专属大厨了。   这尊煞星嘴刁得紧,菜肴稍有不合口味的,就会打回去重做。据谢飞鸾的观察,诸多菜肴中,鱼类打回去重做的几率最低,大概是喜欢,才会宽容一些吧。   林妙音颔首:“我记下了。”   清远县四面环山,山中溪流遍布,水中的鱼最多,这些鱼儿都是纯天然的环境中长大的,比专门用饲料喂养出来的鱼更加肥美营养。林妙音的心中很快有了计较。   “侯爷倒是有鱼吃了,可怜我们这些做属下的却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谢飞鸾一脸揶揄,“谁叫我们生得不如侯爷会讨姑娘欢心呢。”   “放心吧,少不了你那份。”林妙音大方道。   谢飞鸾成功蹭吃蹭喝,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林妙音想了想,又道:“我那天看见侯爷练剑了,有几招看得不甚明白,谢大哥,你同侯爷一起习过武,我想向你请教这几招。”   谢飞鸾颔首,折下一根树枝,递给林妙音:“不懂的那几招,比划给我看一下。”   林妙音接过树枝,果真比划了起来。   萧承煜打开窗户,刚好瞧见林妙音拿着树枝,在比划他那日练过的剑招。林妙音的眼力不差,只看过一回,那套剑法被她比划得有模有样。   那剑法是萧承煜自创的,他认真瞧了一回,发现其中有几个错处。林妙音自己也察觉到了,动作略别扭。   谢飞鸾站在一旁,看了片刻,见她踌躇不定时,走到她身后,握住她的手腕。   大抵是为了避嫌,谢飞鸾握着她手腕的时候,中间还隔了一层衣袖,饶是如此,萧承煜也不禁怒火中烧。   谢飞鸾同萧承煜一起习过武,萧承煜也时常找他比划,那套剑法谢飞鸾使得熟,在他的纠正下,林妙音的动作正常了许多。   剑气带起的风,拂着飘展的袖摆,两个人站在一起,金童玉女,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萧承煜只觉得心尖上的那道怒火,越烧越旺,烧得他整个人都快炸了。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双眸紧紧盯着林妙音眉眼弯弯的一张脸,半晌,咬牙切齿从口中蹦出四个字:“不知羞耻。”   骂完,他又愣了一下。   林妙音与谢飞鸾郎才女貌情投意合,他恼什么,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恼。   林妙音说得对,他们既没有媒妁之言,也没有圆房之实,所谓夫妻的名分,也不过是另一个性格的他与林妙音的口头约定。他不要她,他凭什么对她的选择指手画脚。   可萧承煜就是恼,抓心挠肝的恼。这种感觉就像是明明一颗糖握在自己的手里,谢飞鸾却不要脸地咬走了。   等萧承煜察觉到自己连谢飞鸾也骂上了,林妙音与谢飞鸾已经分开,林妙音拿着树枝,照着谢飞鸾所教,比划了一遍。谢飞鸾点头,口头上夸赞几句,林妙音高兴地蹦起来。   谢飞鸾见她大汗淋漓,从袖中取出一张白帕子,替她擦了擦汗湿的额角。   萧承煜不得不承认,谢飞鸾真的很会讨女孩子的欢心,也难怪盛京城的姑娘们,见了他一面就念念不忘。林妙音这样单纯的姑娘,栽在他手里,也不奇怪。   萧承煜又反应过来,他在骂着谢飞鸾的同时,还给林妙音换了人设。一会儿是费尽心思缠上谢飞鸾的心机美人,一会儿又成了涉世未深的单纯姑娘,大抵林妙音自己也想不到,自己给萧承煜的印象竟是这样的变幻多端。   谢飞鸾替林妙音擦完了汗,林妙音发现他肩头堆了灰尘,便抬手替他掸去肩头上的灰尘。两个人亲密无间的样子,别提有多扎眼了。   “啪”的一声,萧承煜阴沉着脸,猛地合起窗门,将屋外你侬我侬的画面隔绝在外。   缥碧刚走到门口,听见这一声巨响,吓了一大跳。她垂下脑袋,顶着泰山般的压力,走进屋内,施了一礼:“侯爷,冯县令求见。”   萧承煜:“让他滚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0瓶;   么么哒! 第37章   冯县令进屋后,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大对劲,他的心里直打鼓,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这尊阎王爷,还好,这屋里除了他,还有萧承煜的侍卫陈金童,陈金童是跟他一起进来的。   冯县令向萧承煜行了礼,萧承煜的一张脸冷冰冰的,半晌才让他起身。   冯县令的额头不禁开始冒冷汗,明明气温越来越暖,他的后背却觉得阴风阵阵,凉飕飕的。   林妙音得了谢飞鸾的指点,已经能顺利使出萧承煜的那套剑法了,只要再多练习几次,应该不成问题。   她自个儿学会了,就不用请教萧承煜,这样一来,待温柔性格的萧承煜醒来,她就有更多的时间与他温存。   林妙音将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心里美滋滋的。她同谢飞鸾道别,准备找个地方,再将这套剑法练习一遍。   “妙妙。”缥碧叫住了她,指着院子中央一炉子烧沸的水,“给侯爷砌壶新茶送过去。”   林妙音点头,拎起银壶,将萧承煜专用的茶壶茶杯茶叶都取了出来,用沸水砌了一壶浓淡适宜的香茶。   搬进来这几日,缥碧教的,加上她自己摸索出来的,基本上将萧承煜的习惯摸得清清楚楚了,比如这个时候,萧承煜会饮茶。   他用的茶叶是一种名为“云山仙雀”的好茶,这种茶叶重金难求,也只有萧承煜这样的权臣才能肆无忌惮地饮用。   林妙音嗅着这茶香,鼻尖微动。   林漠平日里也喜欢收藏一些好茶,唯独这“云山仙雀”可遇不可求,待温柔性格的萧承煜醒了,不如找他行个方便,看能不能为林漠求个门道。   这样想着,已经到了萧承煜的门前。   门是虚掩的,林妙音一手托着木盘,一手推门,“咔吱”一声轻响,屋门缓缓打开的瞬间,一团黑影朝着林妙音砸来,伴着萧承煜的厉斥:“混账!”   那黑影是个砚台,林妙音完全没有防备,砚台到了跟前,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   砚台直接撞上她手上的茶壶,将茶壶打翻,刚砌好的热茶就这样泼上她的手背。   火烧般的剧痛,叫林妙音从喉中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脚后跟踩到裙摆,绊了一下,跌坐在地上。   屋子里的冯县令和陈金童跪在萧承煜的跟前,尤其是冯县令,身体都快抖成了一个筛子。   萧承煜这通无名火来势汹汹,冯县令根本没弄明白自己是怎么招惹到他的,那砚台就朝他砸了过来。他本能地躲了一下,砚台擦着他的肩膀,朝他身后砸去,刚好砸中林妙音手中的茶壶。   瞧见林妙音满脸煞白地跌坐在地上,萧承煜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差点就冲了出去,好在残存的理智阻止了他。   今日的他,已经因着林妙音两次失态,万不能再失态第三次。   两次失态叫他心里震惊不已,是另一个“他”在影响着他,那个“他”对林妙音余情未了!明明“他”承诺,对林妙音断情!   萧承煜抬眸瞪向林妙音,他把林妙音放在身边,或许是个错误。   “侯爷息怒,是下官失言。”冯县令连忙磕头请罪。   白云山剿匪一事悬而未决,最关键的一点是慕容山庄的态度,冯县令昨日去了一趟慕容山庄,见到了慕容山庄的少庄主慕容情。   慕容山庄的老庄主慕容长风这些年云游四海,基本上不大管慕容山庄的事,慕容情虽是少庄主,却是这慕容山庄真正的主人。   萧承煜的大军一直驻扎在清远县,再不走就要坏他的大事了,冯县令这才请求慕容情借道给萧承煜。   慕容情此人比慕容长风狡猾得多,冯县令一上门他就猜出他的目的,他也没有与冯县令废话,直接了当地告诉冯县令,要慕容山庄借道也可以,只要萧承煜拿林妙音来换。   冯县令想着,林妙音不过是萧承煜身边的一个侍女,没道理萧承煜会舍不得。他将慕容情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萧承煜,萧承煜就发火了。   砚台砸下来的瞬间,冯县令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回他的篓子捅大了。   “都滚出去。”萧承煜吼了一句。   这个冯县令胆大包天,居然把主意打到林妙音的头上,要不是留着他还有些用处,萧承煜早就一剑斩下他的脑袋。   冯县令吓得一哆嗦,连滚带爬往外跑去,陈金童也冲萧承煜抱了一拳,转身离开。   萧承煜想起什么,快步走到屋外,走廊的地面上躺着他丢出去的砚台,乌黑的墨汁糊了一地,不远处是被打翻的茶壶茶杯,唯独林妙音不见了踪影。   萧承煜走过去,将茶壶拎在手里,用手试了试未泼的残茶,滚热的茶水灼得他缩回了手指。   这茶如此滚烫,也不知道泼到她没有。   萧承煜烦躁地将茶壶丢在地上,走回屋中。他想到了什么,一阵翻箱倒柜,找出一个椭圆形的盒子。   盒子只有鸡蛋般大小,里面装着烫伤膏。他这次出门带了足足好几车的东西,该带的都带上了,就连烫伤膏这种药物也备着。   侯府的药都是从萧老那里拿来的,萧老以前是御医,他的药只有皇帝才能用上。这个烫伤膏萧承煜以前用过,效果很好。   萧承煜将盒子握在掌心里,忽然反应过来,他拿这个烫伤膏做什么?他又没烫着。他今天真是奇怪,接二连三的失态,就连一些举动都莫名其妙。   萧承煜将心底隐隐腾起的念头强行压下去,决意不去深想。谢飞鸾从屋外走了进来,双手交握,对着萧承煜施了一礼:“侯爷。”   他进来时,见屋外一片狼藉,方才冯县令离去时也是满脸慌慌张张的表情,猜出定是萧承煜发了脾气。   萧承煜的脸色果然不大好,他走回书桌后坐下,抬头看了谢飞鸾一眼:“何事?”   “事情有进展了。”谢飞鸾压低嗓音。   瞧着谢飞鸾这张脸,萧承煜不免想起方才在窗前所见,他与林妙音“卿卿我我”的一幕,心里头很是不舒坦。   谢飞鸾见萧承煜只是盯着他看,并未说话,以为他是在认真听自己禀告,于是继续说道:“侯爷先前怀疑慕容山庄与蛊人有关,属下照着这个推断查下去,却并未查出什么结果,原以为线索就此中断,派出去的探子又传来一个新消息。三日前,苍穹派秘密抓住了一名魔教教徒,严刑拷打下,竟问出此人是冥狱中人。”   萧承煜回神,皱了皱眉:“冥狱?”   大燕国开国至今,灭北戎,收西宛,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这期间也动用了不少江湖势力,正是因为如此,皇室中人深知江湖势力之大,足以动摇大燕国的根基。   朝廷虽从不插手江湖事,却也并非放任他们发展,几乎江湖上叫得出名字的门派,都有朝廷的眼线。   苍穹派号称武林第一大派,自是遍布小皇帝和萧承煜的眼线。至于这个冥狱,是近两年才兴起的魔教,萧承煜也曾试图安插奸细,无一例外都被拔除。   谢飞鸾颔首:“倒也巧了,这次苍穹派抓住的是个有身份的,竟问出不少有用的信息。冥狱是近两年才兴起的不错,溯其根源,却是和萧家有关。”   萧承煜眼底蹦出厉色,吐出三个字:“青衣楼。”   “不错,正是青衣楼。”   青衣楼是萧家秘密训练出来的杀手组织,专门暗杀死对头,八年前,萧承煜身陷蛊神教,萧老夫人不得不动用青衣楼的力量,营救萧承煜。蛊神教与武林正派两败俱伤,青衣楼捡了个便宜,一举将蛊神教灭门。   这一战,虽未找到萧承煜,却为朝廷除去了一个大祸害——蛊人。   蛊神教起源于西宛,西宛国破后,蛊神教却壮大起来。蛊神教一心想复兴西宛,不惜以活人制成蛊人。青衣楼攻入蛊神教后,将所有蛊人和蛊人制作的资料一并焚毁。   后来,萧家为了洗白自己,悄无声息地除掉了青衣楼。青衣楼所有杀手都服了萧老夫人亲手赐下的毒酒,一场大火席卷高楼,自此青衣楼销声匿迹。   若蛊人不是出自慕容山庄,那么,极大可能出自青衣楼。当初直接接触蛊人制作秘法的就是青衣楼,定是楼中出了内奸,将秘法盗了出去。如此说来,青衣楼与冥狱紧密相连,冥狱会制出蛊人,并不奇怪。   “看来当年有漏网之鱼逃了出去。”萧承煜脸色阴沉,“速去查探这条漏网之鱼。”   “冯县令那边……”   “照原计划行事。”   谢飞鸾抱拳:“属下明白。侯爷可还有其他吩咐?”   萧承煜摇头,手中力道微松。   谢飞鸾转身出门,刚走几步,伴随着骨碌碌一阵滚动的声音,一个椭圆形的盒子滚到了他的脚边。   谢飞鸾弯身将盒子捡起,回头看向萧承煜,惊讶道:“侯爷,您丢东西了。”   萧承煜移开目光:“无用之物,替我扔了。”   谢飞鸾不疑有他,拿着盒子出门。走了几步,他想起什么,将盒子打开,嗅了嗅。   “烫伤膏?”谢飞鸾瞧见盒底贴着的一行字,眼底透出疑惑之色,“明明还是新的。”   他将盒子往空中一抛,又抬手接住,边走边想,这盒烫伤膏价值不菲,丢了也浪费,不如自己收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珍微10瓶;   (* ̄3)(ε ̄*) 第38章   谢飞鸾将烫伤膏揣进袖中,穿过回廊,远远就看见林妙音蹲在池边。池子是人工凿出来的,种着睡莲,这个时候还没开花,只有零星的几片绿叶飘在水面上。   林妙音挽起长袖,将手探入水中。   那一壶热茶,有一半泼在了她的手背上,将她的手背烫红了一片,萧承煜叫他们滚的时候,她如获大赦,连地上的茶壶茶盖都来不及收拾,直接冲到了院子里的水池边。   林漠曾教过她,烫伤要及时降温散热,还好,茶水只是烫到了她的手背,并未波及其他的地方。她将手浸入水中,那股火辣辣的剧痛登时减轻不少。   别院的有一块空地上种了芦荟,可以剪下芦荟叶,剥开皮用芦荟汁轻擦烫伤的地方。林妙音正思索着,一道人影从身后罩下来,她扭头看向身后,对上谢飞鸾的目光。   “这池子里的鱼我看过了,不能吃。”谢飞鸾以为她在捞鱼,忍不住打趣道。   林妙音连忙将手收回,用袖子遮了,点头表示同意:“嗯,不能吃。”   谢飞鸾眼尖,瞧出她的刻意遮掩,目光一凝:“手怎么了?”   “没怎么。”林妙音将手背到身后。   谢飞鸾想起方才在萧承煜门口见到的砚台和墨汁,再联想到萧承煜的脸色,稍一思索,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侯爷朝你发火了?手是不是伤着了?”他的眉头蹙了起来。   “真的没事,他不是朝我发的火。”   只是她太倒霉,刚好撞上了。她看得出来,萧承煜并不是想拿砚台砸她,他砸完了,眼中就有了后悔之色。   谢飞鸾朝她走近两步:“手伸出来。”   林妙音无奈,只好将手从身后拿出来,袖摆之下,伸出一截如雪皓腕,皓腕往前是被烫红的手背,严重的部位已经起了小水泡。   谢飞鸾愣住,想起什么,连忙自袖中取出烫伤膏,打开盒子,握住她的手,指尖沾了点琥珀色的膏体,轻轻涂抹在她手背上的伤处。   烫伤膏里应该加了改善气味的东西,抹开之后,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香气,十分好闻。   林妙音惊讶:“谢大哥身上怎么刚好揣着这个?”   谢飞鸾瞧她一眼,一脸无奈:“此物是侯爷的。”   林妙音猛地看向他手中的盒子,脑海中腾起一个怪异的念头,很快她又将这个念头压下去了,萧承煜对她向来是不假辞色,她再自作多情,也不该自作多情到这个冷漠性格的萧承煜头上,只是巧合罢了。   林妙音认为只是巧合,谢飞鸾却不这么认为,这烫伤膏分明就是萧承煜为林妙音准备的。   他的这位侯爷,看似冷漠无情,实则口是心非,就好比当初林妙音找上门来,萧承煜口中说着把林妙音赐给他,他的手刚抱上林妙音,萧承煜的眼神却恨不得吃了他。   那烫伤膏一抹上手背,清凉的触感将灼烧的剧痛缓解不少,林妙音嗅着空气里的香气,一动不动,任由谢飞鸾将药膏涂满整个手背。涂完之后,谢飞鸾将盒子塞入她掌心,叮嘱了一句:“记得这几日不要沾水。”   林妙音攥紧掌心的盒子,点头:“我记下了。”   她口中说着记下了,转头就抱着鱼篓鱼叉鱼竿,去了白云山附近的一条小河。   这几日天气愈暖,山巅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河水暴涨。   汛期一到,水中的鱼儿多了起来,品种也很丰富。这些鱼儿经过一个冬天的休养,长得膘肥体壮,味道比平日里更为鲜美。   林妙音到了河边,先用在镇上买来的鱼饵串在钩上,试着把鱼钓上来。   以前都是林漠钓鱼,她打下手,这钓鱼看似简单,真的到了她手上,却不是那么回事。   每当水下有动静,看似有大肥鱼上钩,等她高兴地将鱼竿拿起来,却发现钩子上的鱼饵没了,鱼是半个影都没有。   如此耗了大半天,鱼饵尽用来喂鱼了,鱼却没钓上来一条。   幸好她早有准备,还带了鱼叉。她把鱼竿收起,背着鱼篓,抱着鱼叉,找了个浅水的区域,准备自己下水捕鱼。   这个时节鱼都从深水区游到浅水区觅食,林妙音才在河边站了一会儿,就看见了好几条银光闪烁的大鱼。她二话不说,卷起袖管,脱了鞋袜,将衣摆塞到腰间,小心翼翼地下了水。   水比她想象得要凉一点,甫一入水,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好在片刻后就能完全适应。   林妙音拿着鱼叉,屏息凝神,待一条肥鱼游到脚下,快准狠地叉下去。   水花四溅,不少溅到她的脸上,叉子的尖端,一条肥美的大鱼儿挣扎着。   林妙音将鱼从叉子上取下,丢进鱼篓里,正准备叉第二下,河流的上游缓缓飘过来一物。   林妙音举着叉子,戒备地看着那缓缓飘过来的东西。等那物越来越近,林妙音惊骇地发现,水面上飘着的竟是个人。   那人身着绯红色长袍,仰面飘在水面上,墨黑长发尽数散开来,犹如水藻一般摇曳。   林妙音将鱼叉扔到岸上,淌着水往前走了几步,待那人逐渐飘到身边时,长臂一伸,抓住那人,将他从水中捞了上来。   人不知是死的还是昏的,身体又僵又冷,林妙音没时间多想,捞到身边后,背在身上,朝着岸边走去。   那人身体沉得像座山,林妙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拖到岸上。   她想试他鼻息,就将人翻转过来,面朝上地搁在草地上,然后用手撩开覆着他面颊的长发。   待那张苍白僵冷的脸一露出,林妙音呆了一瞬,难以置信地喃喃了一句:“慕容情?!”   原来这个从水中捞起的,不是别人,正是慕容山庄里的那个邪医,慕容情。   林妙音震惊地看着他,心中疑惑不已,这慕容情好端端的,怎么会从水里飘过来。   不过现在不是她纠结这个的时候,慕容情面色惨白如纸,胸口没有半点起伏,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去见了阎王。   林妙音抖着手探到他鼻端。   指尖感觉到微弱的鼻息,她不由得松了口气,伸出手,在他的胸腹上用力地按了几下。   慕容情是这个世上唯一知道她身世的人,他可不能死,林妙音焦灼地想着。   被她按了几下,慕容情吐出几口水,胸膛逐渐恢复起伏,但人还是昏的。大抵是太过难受,即便还昏着,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他武功高强,纵使被水呛了,要不了多久又能活蹦乱跳。林妙音想了想,伸手扒他的衣裳。   慕容情浑身都是水,衣服也是湿透的,他穿的是红衣,这红衣浸过水后,颜色更艳了。   林妙音将他的外袍扒了下来,正准备扒亵衣时,慕容情似有所感,猛地掀开眼皮,凶狠地瞪了她一眼。   林妙音的手僵在了半空。   慕容情只瞪了她这一眼,又昏死过去。   林妙音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扒了,她将他的外袍扔在地上,站起身来,绕到他头顶,伸手从他的腋下穿过,将他抱在怀里,往旁边的树下拖去。   将人拖到树下后,她解下他的腰带,反剪住他的双手,用腰带将他捆在了树上。这样一来,就算慕容情醒来,也不能对她怎么样。   太阳穿过头顶的树隙,撒下斑驳的光影,映在慕容情的脸颊上。   慕容情的眉眼极为浓艳,皮肤又白,衬得他的眉眼更加艳丽。   他此刻虽闭着眼睛,却难掩倾城之色,这样的一张脸,若是生作了女儿身,不知道会怎样的祸国殃民。还好他是男人,顶多祸害几个无知的小姑娘。   林妙音用手支着下巴,坐在他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慕容情的脸。   慕容情闭着眼睛昏睡的样子,比他醒着的样子要温柔许多,他的睫毛十分浓密,根根分明,眼角是微微上扬的,所以睁开眼睛的他,只要敛起笑容,总是难免带着几分煞气。   林妙音忍不住凑到他的面前,伸手摸了一把他浓密的睫毛,他的睫毛不仅浓密,还很长,林妙音拿手指比了比,登时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他一个男人,睫毛居然比她的还长。   林妙音比划来比划去,愈发觉得,这个睫毛的长度肯定不是正常人,到底是此人太过妖孽,还是他拿假睫毛来糊弄人。   林妙音凑近他,决定弄个明白。   为了看得更清楚一点,她身体前倾,刚凑到他脸颊前,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蓦地睁开,蹦出两道锐利的视线。   林妙音不防他突然醒来,吓了一大跳,跌坐在地上。   看见她如此反应,那双眼眸中的笑意一闪而逝。   慕容情歪了歪脑袋,满脸无辜的表情。墨黑的发丝从他身后垂泻下来,铺了他满肩,像绸缎一样柔软顺滑。   在这风中坐了许久,又有阳光烘烤,他身上干得差不多了。   他笑吟吟地打量着脸色发白的林妙音,声音又柔又媚:“你在看什么?”   “你。”林妙音老实答道。   慕容情笑得更加开心,准备起身,却发现自己双手被绑在身后的树上,不仅如此,他的外袍还不翼而飞,只剩下亵衣穿在身上。   因着他的腰带被林妙音拿来捆他的手了,他的亵衣是松松垮垮披在身上的,稍稍动一下,就会泄露春光。   若是旁人醒来发现自己被这般五花大绑,还疑似被劫财劫色,定然大惊失色。慕容情非但不吃惊,还笑得像捡了什么天大的便宜:“妙妙,你若想轻薄我,不必如此麻烦。等你我成亲了,我日日给你轻薄,你想怎么轻薄,就怎么轻薄,我保证,绝不会反抗一下。”   “谁要轻薄你!”林妙音回过魂来,褪去脸上的煞白之色,站起身来,拍掉裙摆上的草屑,“我早说过,我有夫君,不会嫁你的。”   “你可是收了我的聘礼。”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噜噜滚滚7瓶;小珍微5瓶;   (* ̄3)(ε ̄*) 第39章   “你说这个?”林妙音拽下腰间的金铃,丢到慕容情的跟前,“还你。”   既然这金铃不是她父母留给她的,她要来也没用,她有狼牙就够了。   慕容情的确生得艳色无双,她的承煜哥哥也不差,萧承煜丰神俊朗,在她心中,慕容情连萧承煜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慕容情倒也不生气。   他看着地上的金铃,眼底划过一抹异色。这金铃是他给林妙音的不错,却是强塞给她的,令他意外的是,阴差阳错,这么多年来她居然贴身带在身上。   想到这里,慕容情的心情有些好。他和林妙音之间的缘分,当真是妙不可言。当年他以为林妙音必死无疑,兜兜转转,她自己送上门来,又回到他身边。萧承煜抢走林妙音,他以为又将林妙音弄丢,一睁眼,她居然就在眼前。   “此番多谢妙妙救我。”   林妙音的衣服都湿了,想也知道,是她将他从河里捞上来的。他呛了水,不知她是否给他渡了气。如此想着,慕容情感觉唇畔隐隐有灼烧之感。   慕容情的目光落在林妙音的唇上,眸色深了几许。林妙音的唇是粉的,柔软可爱,很是令人想亲一亲芳泽。   这次他不是故意的,他是在水中练功,不慎呛了水。   他练的这门功夫讲究的是心境平和,练功时全身热气游走,需要借助冷水驱散热气。正练到紧要关头,不小心真气行岔,重伤昏迷了过去。瀑布下的水流湍急,将他冲了下来,一路顺着河水,流淌到林妙音的身边。   这不是上天的安排,是什么?若是林妙音用唇给他渡了气,他此番也算是因祸得福。   慕容情的心中俱是旖旎的心思,看着林妙音殷红的唇畔,心底像是被人抹了蜜一般甜滋滋的。   林妙音不知他所想,她只知道她将金铃扔出去,慕容情不仅不生气,还很高兴,原本她还觉得自己已经摸清这个魔头的性子,现下却又迟疑了。还好,她不用日日和这个魔头生活在一处,否则光是揣摩他的心思,就够她苦恼一番了。   林妙音思索了片刻,伸出一只脚,当着慕容情的面,试探地踩在了金铃上。   慕容情:“……”   林妙音脚踩着金铃,眼睛却在打量着慕容情,却见她踩上金铃的瞬间,那红衣魔头笑容一顿,眼底不可察觉地腾起怒色,身体也挣动了一下。   他双手被绑在树后,挣了一下,没挣动。换作平日,若惹得他雷霆震怒,早就大发脾气了。   林妙音这一试,安心了许多。按照慕容情的实力,这小小的腰带或许困不住他,但现在他却被困住了,再加上他刚从水里被捞上来,足以证明他的武功应该是遇到什么问题,使不出来。   林妙音简直想仰天大笑三声,心中暗道,慕容情啊慕容情,你也有被我拿捏的时候。   慕容情:“你笑什么?”   林妙音一愣:“我笑了吗?”   “笑了。”慕容情眼神古怪。   林妙音敛起笑容,四处张望了一遍,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鱼叉上。慕容情不明所以,盯着她欢快的背影。   只见那少女飞奔过去,将鱼叉捡在手里,又飞奔回来,蹲在他身边,用鱼叉的尖端抵着他的咽喉,龇了龇雪白的牙齿,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慕容情视线往下移,盯着刚叉过鱼还泛着鱼腥味的铁叉,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妙妙,这是何意?”   “如今你为鱼肉,我为刀俎,想必你应该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林妙音学着萧承煜平时威胁人的样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阴恻恻的。   “我说了,妙妙若想劫色,我绝不反抗,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慕容情面上毫无惧色,笑意更浓。   林妙音怒:“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慕容情对上她的目光,眼中华光流转,艳色逼人。   林妙音不为所动,将鱼叉往前送了送,凶巴巴地说道:“我问你,你说你识得我,我是谁,从何而来,家中可还有父母亲人?”   “我说了,你会信吗?”   “姑且就听一听。”林妙音总觉得,慕容情的话十句里有八句是假的,她不敢信,但她还是想听一听,兴许她能听出那两句真话,找到身世的线索。   “我可以说真话。”慕容情笑容减淡,神色认真了几分,“我有一个条件,只要你答应我,我将我所知晓的,一字不漏全部告诉你。”   “什么条件?”她需得先问他的条件,再掂量几分。   “履行金铃契约。”   林妙音想也不想,一口拒绝:“不行。”   谁知道,他所谓的金铃作为信物,定下婚约的话是真是假,她若轻易信了,岂不是连人都给他骗去了。   慕容情故作伤心失落:“妙妙,你真无情。”   林妙音一手掐住他的下巴,一手握着鱼叉,停在他眼前一寸处:“慕容情,我不想跟你开玩笑,告诉我,我的身世。如若不从,我就剜下你的眼珠子。”   “我的这对眼珠子若得妙妙的欢喜,是它们的荣幸,妙妙尽管剜去便是。莫说我的眼珠子,便是我的手脚,我的皮囊,我的骨骼,只要妙妙喜欢,都拿去。”慕容情转着漂亮的眼珠子,定定地盯着林妙音,嗓音低沉喑哑,透着说不出的魅惑,“若是妙妙肯好好将我珍藏,我死也心甘情愿。”   林妙音握着鱼叉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差点真的剜了慕容情的眼珠子。   慕容情此人当真是油盐不进,水火不侵,她总不能真如他所言,剜了他的眼珠子,扒了他的皮。   她要他的眼珠子做什么呢?   林妙音心中直叹气,看来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从慕容情这里是行不通了。   林妙音犹豫着如何处置慕容情时,一阵风刮过来,吹得周围树叶飒飒而响。这阵风刮得猛烈,林妙音打了个激灵,才想起今日出门已久,该回去了。   耳边忽然传来慕容情的咳嗽声。   慕容情敞着衣裳,在这风中坐久了,身上的热气一吹,全都散了,刚才那阵风牵动他的病症,叫他喉头一阵发痒,忍不住咳了起来。   慕容情越咳越厉害,苍白的脸颊因着咳嗽,泛起薄薄的绯红色。   林妙音看了他一眼,背着鱼篓,抱着鱼叉和鱼竿,准备离开。   慕容情忍住咳嗽,红着脸,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你就打算这样离开?”   林妙音回身看他:“此处离慕容山庄不远,你的人发现你不见了,必定会沿着河畔找寻,待他们过来,自会为你松绑。”   “你将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这里,就不怕藏在山中的豺狼虎豹,跑出来将我一口吞了?”慕容情的眼中露出几许可怜巴巴的神色。   林妙音抿唇:“你不用诓我,此处有你慕容山庄坐镇,山里的豺狼虎豹早跑得没影了。”   最大的豺狼虎豹,不就是慕容情此人么?林妙音的心肠硬了些许,转身就走。   身后再次传来慕容情的咳嗽声,慕容情这病病得久,一旦发作,难以遏制。   林妙音听见他咳了几声后,又不咳了,她正惊疑着,以为他是借此博她同情,这戏演不下去,索性不演了,便转身准备讥讽他几句,谁料她刚一转身,慕容情猛地喷出一口血箭。   这口血比他的红衣还要烈上几分,慕容情喷出这口血箭后,好不容易泛起薄红的面色迅速白了下去,如同罩着一层冷冰冰的霜雪,眼底的光彩也骤然失去,一片灰暗。   林妙音扔了鱼叉鱼竿,飞奔到慕容情的身边,惊惶喊道:“慕容情!慕容情!你没事吧?”   慕容情的脑袋垂了下去,黑漆漆的发丝掩去他的半张脸颊。   林妙音这下真的慌了,她不是大夫,也没有药,她捧起慕容情的脸,惊慌失措的一双眸子,对上慕容情的视线。   慕容情还醒着,只是脸色十分虚弱,唇畔也泛着猩红。他轻笑了一声,说:“别急,药在我的袖口里。”   林妙音连忙将他丢在地上的衣服捡起,从袖口处摸出一支白瓷瓶。   瓶口用木塞堵着,在水里泡了也没事,她拨开木塞,倒了一粒丹丸出来,走到慕容情身边,托起他的下巴,将药丸喂进他口中。   慕容情张口,吞下她喂着的丹丸。   林妙音见他咳嗽暂止,脸色也逐渐好转,放下心来,打算起身离开。方一动,却觉腰身一紧,林妙音垂眸,发现原本捆着慕容情双手的腰带,不知何时锁住了她的腰身,腰带的另一端,被握在慕容情的手中。   慕容情抬手抹去唇畔的血痕,眼角眉梢堆满笑意:“逮着你了。”   林妙音面色僵了一瞬。   慕容情笑吟吟地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脑袋转向自己:“你有什么话要说?”   林妙音眼珠子转了转,小声道:“别捆我,我跟你回慕容山庄。”   “嗯?”慕容情有些惊讶,兴许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配合。   “我给你做鱼吃。”林妙音将鱼篓取下,递到慕容情跟前。   慕容情意外地挑了下眉头:“你不会打算给我下毒吧?”   这还是林妙音头一回向他示好,他怎么就觉得有诈呢?   林妙音头摇得飞快:“你是神医,我在你面前下毒,不是班门弄斧么?”   “算你识相。”慕容情往鱼篓里望了一眼,啧了一声,“就一条鱼,不够塞牙缝啊。”   “所以就劳烦慕容公子亲自下河,替我捞几条上来。”林妙音把鱼篓塞进他怀中。   “不必如此麻烦。”慕容情解下缠在她身上的腰带,拿起地上的外袍套在身上,穿好衣裳后,将发间的簪子拔下,示意林妙音看向自己,“看好了。”   只见他走到河边,将簪子拨动几下。簪子中间应该是有机关,经他这一拨动,断成两截。簪身是空的,慕容情抖了抖,便有白色的粉末落入水中。   那粉末一入水,吸引了不少大鱼。片刻后,那些大鱼都翻了肚皮,缓缓飘到水面上。   林妙音站在他身边,震惊道:“你把它们都毒死了?”   还好河水是流动的,他下的药不多,只毒了五六条鱼。要是整条河的鱼都糟了他的毒手,林妙音的罪过可就大了。   慕容情将簪子合起,重新插回发间:“想什么呢,这鱼可是我自己要吃的,我又不傻,自己给自己喂毒。”   林妙音:“……”   “放心,只是迷药而已。”   林妙音立时悄悄挪了几步,离他远一点。这个慕容情,明明是个大夫,行事作风比魔教中人还狠辣。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ky酱1瓶;   么么哒! 第40章   林妙音蹲在河边,将慕容情药晕的几条鱼都捞了上来,装在鱼篓里。   果然如他所言,他下的只是迷药。不多时,那几条鱼逐渐恢复意识,因脱了水,在鱼篓中挣扎着。   林妙音手上都是鱼腥味,找了个清水的区域,将手放在水里搓着。   她的右手手背还是红的,是昨儿个烫出来的,好在抹了萧承煜的药,水泡消了下去。再抹上几天,这伤就能痊愈了。   林妙音看着水中的自己,发了会呆,等她回过神来,流动的水面上映出一道模糊的红影。   慕容情站在她身后,神色莫测地盯着水面上的她,不知道盯多久了。   林妙音吓得一个激灵,险些滑进水里。   慕容情只是莫名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二人回了慕容山庄,慕容情领她去了厨房,并将所有人都赶走。林妙音取出鱼篓中的鱼,开始给慕容情做鱼。   其实她提出给慕容情做鱼,也不全然是为了自救。她还没做过鱼,以前都是林漠做,她还旁边看着,因为她不喜欢鱼腥味,不想上手,这次为哄萧承煜高兴,她决定露一手,刚好提前拿慕容情来做实验。   显然,慕容情不知道自己当了林妙音的试验品,他很开心地等林妙音给他做鱼。   他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林妙音却不好下手了,她将他推出厨房,关上屋门。   林妙音做的是水煮鱼,林漠最爱做水煮鱼,她对水煮鱼的做法最熟悉。   林妙音将水煮鱼端出来的时候,几乎整个慕容山庄的下人都跑过来,躲在一旁偷偷地围观。他们都想知道,林妙音到底做的什么好吃的,值得他们家公子眼巴巴在厨房外面站了一下午。   等那盆红彤彤的水煮鱼端上桌后,下人们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骇的表情,林妙音浑然不觉,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放在慕容情的身上。   慕容情换了套干净的衣裳,依旧是绯红色的长袍,外罩薄如蝉翼的轻纱,腰间悬着碧色玉坠,手中握着一把折扇。   林妙音注意到,他手中的折扇和普通的折扇不一样,谢飞鸾说过,慕容情使的武器名叫碧霄扇,江湖兵器谱上排行第三。但他平常不轻易使扇,这扇子多数时候是用来扇风的,他更喜欢银针和弯刀这样锋利的武器。   林妙音将水煮鱼搁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慕容情展开碧霄扇,扇了扇风:“好香。”   鱼出锅后,林妙音特意切了一把细碎的葱花,撒在汤面上,鱼香混合着葱花的香气,将这满园子的花香都盖住了。   林妙音亲自取了筷子递给他,期待地看着他:“尝尝。”   慕容情用筷子挑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嚼了几下。   “如何?”林妙音紧张。   慕容情苍白的面颊上浮起一丝薄红,吸了口气:“好吃。”   林妙音高兴:“喜欢就好,有菜怎能无酒,来人,给慕容公子上酒。”   她这副招呼客人的架势,倒显得她是这里的主人,而慕容情成了她的座上宾。   藏在花影后面的仆人俱呆愣了一瞬,慕容情锐利的目光扫过来,下人们反应过来,连忙去酒窖里搬酒。   “要最烈的那种。”林妙音喊了一句。   小厮们很快将酒窖里珍藏的好酒都搬到亭子里,林妙音抱起其中的一坛,拆开封口,对站在旁边伺候的绿衣侍女道:“拿大碗过来,我要和你家公子不醉不归。”   慕容情讶异地挑了下眉头:“原来妙妙还有这样的好酒量。”转头吩咐侍女,“照她说得办,就拿府里最大的碗。”   绿衣侍女犹豫了一下,照慕容情所言,取来两个白瓷碗,放在慕容情和林妙音跟前。这碗是慕容山庄用来盛汤的,一坛子酒倒下去,刚好满两碗。   “少庄主。”绿衣侍女面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被慕容情那双凌厉的眼睛一瞪,登时不敢再多说一句。   慕容情素白的手指搭上碗口,将酒碗端起:“我比不上妙妙的好酒量,今日就小酌一番。”   林妙音抬手,压住他的手腕。她摇头:“光这样喝酒很无趣,不如我们玩个游戏。”   慕容情一听玩游戏,来了兴趣:“你说。”   “我们轮流问对方问题,被问者只能回答真话,如果说谎,或者答不上来,就罚酒一杯。相反,如果提问者认可这个答案,提问者就要罚酒一杯。”   “如何能判定对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这就取决于提问者的问题了,如果慕容公子问出的这个问题,连自己都无法判断答案真假,那么也就别怪我拿假话糊弄慕容公子你了。”林妙音微微一笑,唇边扬起狡黠的弧度。   “有趣。”慕容情搁下手中的碗,瞧了林妙音一眼,“原以为妙妙只是皮囊生得好,没想到性子也这般有趣,是我看走眼了。”   “既然这个游戏方式是我提出的,我让慕容公子一回好了,慕容公子请先提问。”林妙音大方道。   慕容情也不客气,稍一思索,暧昧问道:“妙妙可有意中人?如果有,他是谁?”   “萧承煜。”林妙音脸不红心不跳。   “说谎。”慕容情不高兴了。   “我没必要说谎,慕容公子,愿赌服输,不许耍赖。”林妙音神色坦荡。   “好,愿赌服输。”慕容情眼神一黯,端起面前的碗,将酒水一饮而尽,“你问。”   “慕容公子说识得我,在我成为林妙音之前,我叫什么名字?”   “这局算我输。”慕容情抿了抿唇,拿起新的酒坛,拍开封口,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饮尽杯中酒水。   林妙音失望。不清楚是慕容情不肯说,还是慕容情说识得她的话,是骗人的。   “和萧承煜做过最亲密的事是什么?”慕容情再次提问。   林妙音的脑海中浮起和萧承煜月下那个亲密的吻,脸颊微热,答道:“亲吻。”   慕容情抓着碗口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力道,声音沙哑:“吻了哪里?”   “这是下个问题了,慕容公子。”林妙音提醒一句。   “我受罚。”慕容情端起酒碗,狂饮一杯。   “慕容公子说识得我,是骗人的吧,要不然怎么会连我的名字都答不上来。”   “那时你只有代号,没有名字。”慕容情淡淡道。   林妙音惊讶:“代号是什么?”   慕容情笑了,眼底波光潋滟:“这也是下个问题了。”   林妙音咬牙,端起酒碗,一鼓作气,仰头饮完。   这酒不愧是慕容山庄里最烈的酒,一口下去,犹如最利的刀,烫着林妙音的喉咙。林妙音喝得急,不小心呛了一口,扶着桌子,弯身咳嗽起来。   慕容情连饮三碗,反应没有她激烈,唯独一向苍白的面颊上泛起桃花色,漆黑的眸子也浮上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林妙音咳了几声,直起身体,对上慕容情朦胧的视线。   慕容情的唇被酒水滋润过,如沾了血色一般殷红,只见他缓缓启唇,问道:“吻在哪里?”   “唇。”林妙音喘着粗气。那酒灼得她心口滚烫,她从未饮过这般烈酒,意识昏昏沉沉,仿佛陷入了泥海之中。   慕容情猛地端起酒碗,咕噜咕噜地喝着。   绿衣侍女碧罗见状,吓得扑通跪倒在地:“少庄主,您别喝了,庄主叮嘱过,您不能……”   “滚!”慕容情将酒碗摔在地上,酒碗应声而碎,碧罗的声音在这“咣当”一声中戛然而止。   碧罗不敢再多言一句,起身战战兢兢地退出亭子。   林妙音本来意识已经昏沉,听见这一声碎裂的巨响,立时清醒两分,她想起什么,连忙问道:“我的代号是什么?”   “十七。”   林妙音抓起酒碗,忍着喉口灼烧之感,再饮一杯。她只有代号,没有名字,那么,她到底是从何而来?她的父母亲人可还在这世上?她手臂上印着的“奴”字,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慕容情,你再问。”林妙音疾声道。   慕容情问过,她才能问下一个问题。她想知道,她的父母到底是谁。   慕容情没说话,只是睁着朦胧的醉眼看着她,眼角上扬,堆着笑意。   “慕容情?”林妙音唤道。   慕容情只是对着她笑,双颊泛着艳丽的绯红。   醉了。   他醉得比林妙音想象中的要快。   林妙音定了定神。其实她比慕容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的胸腔里像是被谁放了一把火,灼得她想吐,眼皮又似压了两座山,直往下坠。   她不能睡。   林妙音暗中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剧痛叫她打了个激灵。   她故意跟着慕容情回到慕容山庄,可不是为了简单问慕容情两句话,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本意就是灌醉慕容情,身世的信息是意外收获。   慕容情笑了一会儿,打了个酒嗝,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林妙音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到他身边,推了他两下:“慕容情,起来,游戏还没结束。”   慕容情一动不动,显然是醉得人事不省。   林妙音红着脸,睁着朦胧的醉眼,打量着四周。方才慕容情那一句“滚”,不仅赶走了碧罗,还吓跑了其他偷偷围观的下人。   看得出来慕容山庄的人都怕他,动不动就拿人试药的大魔头,也难怪其他人都怕他。   林妙音弯身,蹲在他面前,脑袋往前凑,目光扫过他腰间。   在他腰间悬着碧玉坠的地方,悬着一枚金色的令牌。那是慕容山庄庄主的令牌,有了它便可号令驻守山道的人放行。   白云山的土匪窝与慕容山庄隔着一座山崖,只有一条狭窄的山道连接两座巨峰,为了防止那窝土匪偷偷跑到慕容山庄这边来,慕容山庄专门派人守在路口。   林妙音知道萧承煜为山匪一事困扰,她抓鱼是为哄萧承煜开心,跟着慕容情回来盗取他的令牌,也是为哄萧承煜开心,只有萧承煜开心了,那个温柔性格的他才会醒过来。   林妙音很想念温柔性格的萧承煜。   慕容情捆住她的那一瞬,她故意提出跟他回来,再用酒灌醉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就差一块钱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就差一块钱5瓶;小景1瓶;   (* ̄3)(ε ̄*) 第41章   林妙音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令牌,用力一扯。   蓦地伸出一只手,猛地扣住她的手腕。   林妙音的手僵住了,抬起眸子,对上一双盈满着狡猾笑意的眼睛。那双眼睛幽深黑亮,眼角微微上扬,笑起来勾魂摄魄。   “你乖乖同我回来,果真是别有企图。”慕容情不知何时已经直起身子,坐得极为端正,他的脸颊虽泛着红润,眼底却清明透彻,看不出半分的醉酒状态。   “你又骗我。”林妙音怒,“你还说你从不骗人!”   “这怎么能叫骗呢。”慕容情唇角一弯,“我病发吐血是真,那血你看见了,做不得假。我醉酒自然也是真,只是我内功深厚,不过片刻就清醒了。”   林妙音争不过他,慕容情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她挣了挣:“你松开我。”   慕容情竟真的松开了她。   林妙音获得自由的瞬间,立马站起身来,离得慕容情远远的。她手中还握着她偷来的令牌,慕容情这次是人赃并获。   林妙音抓着这令牌,只觉得十分烫手,她将令牌递给慕容情:“还给你,不玩了,放我回去。”   慕容情的眸光凝在她手中的令牌上,温声道:“今日妙妙为我洗手作羹汤,我很是高兴,可以满足妙妙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林妙音犹疑,她总觉得慕容情不会这么好心。   “我可以告诉你你是谁,我保证,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如有掺假,就罚我吐血身亡。”慕容情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目光,“我也可以命令慕容山庄借道给萧承煜的大军,并且绝不插手剿匪一事。”   林妙音的眼底疑色更浓。   “二择其一,你只能选择一个。”慕容情补充了一句,眼中华光流动,“只有半炷香的考虑时间。”   林妙音的神色剧烈地变幻着,握着令牌的手指不由得攥紧了些。只要她选择身世,她立时就能知道,困扰自己八年的秘密。   可是萧承煜那边……   林妙音陷入了极为纠结的境地。这个慕容情,总是能轻易地窥见她的弱点。她的身世和萧承煜,都是她的弱点。   “时间不多了哦。”慕容情淡淡地提醒了一句,“机会难得,过了今日,我可能不会再这么好说话。”   慕容情的笑容里甚至带上了几分恶意,他在试探,试探她那个所谓的心上人,与她的身世,到底哪个重要些。   说白了,他在测试萧承煜在林妙音心中的地位。   他承认,他嫉妒了。   “我选萧承煜。”良久,林妙音启唇,她的声音很坚决,没有一丝犹豫。   萧承煜那边不能再等了。   如若慕容情不肯借道,萧承煜可能会再想别的办法,比如,直接屠了慕容氏。到时候,这两个人两败俱伤,反而让躲在暗处的敌人渔翁得利。   林妙音权衡利弊后,选择了萧承煜。   慕容情的笑容凝在了嘴角。   林妙音将手中的令牌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你是慕容山庄的少庄主,我相信,你不会言而无信的,对吧?”   慕容情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无论发生什么事,他总是能云淡风轻地笑着,唯独这次,他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下去了。   如果碧罗在场,一定会惊叹,闻名江湖的慕容少庄主,脸上居然也会出现这样难看的表情。   林妙音唯恐他后悔,快速将令牌收入袖中:“我走了。”   不等慕容情反应,她转身就走。   “等等。”慕容情终于回过神来。   “你想食言?”林妙音脸上腾起警惕之色,将双手藏在身后。   慕容情懒懒起身,绯红色衣摆在风中招展,缓缓靠近林妙音。   林妙音的身体僵硬住了,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   慕容情走到她跟前,微微俯身。林妙音刚想出手攻向他,耳边传来他的低声呢喃:“别动。”   林妙音怔住。   “好了。”慕容情道。   林妙音垂眸,被她丢在河边的金铃,重新悬回她的腰间。   慕容情松开手,在她耳畔温柔地警告着:“不许再乱扔它,我会生气的。”   林妙音神色复杂:“你……”   “回去吧。”慕容情退后两步,倚在柱子上,脸上腾起几分倦色,眼睫半垂,掩去眼底的落寞。   林妙音犹豫:“还剩三条鱼,我带回去。”   慕容情唤了一声:“碧罗。”   碧罗得了他的吩咐,去了一趟厨房,将林妙音的鱼连同鱼篓鱼竿等物,一同抱了过来。   林妙音背着鱼篓,抱着鱼叉鱼竿,看了慕容情一眼:“多谢,这次我真的走了。”   慕容情从袖中摸出一个白瓷瓶,扔给她:“这个给你,记得擦。”   林妙音接住白瓷瓶,瓶身贴着一张纸,写着“烫伤膏”三个字。她手背上的烫伤一直用袖子遮着,不知道怎么还是被他注意到了。   这个慕容情,虽然总是在威胁她,欺负她,但是真正下了狠手的,也只有初见那次,分明是嘴硬心软,口是心非。   林妙音握紧瓶子,心尖淌过一股暖流:“慕容情,待剿匪结束,我请客。”   “你亲自下厨吗?”慕容情掀了一下眼皮,眼中划过一丝期待之色。   林妙音点头:“你想吃什么?”   对于这次拿慕容情当试验品,试水煮鱼的效果,林妙音到此刻,心底终于有了些愧疚。   慕容情想了想,唇畔漾开三分温柔的笑意:“只要是妙妙亲手做的,我都爱吃。”   林妙音微微一笑:“那如此说定了。”   林妙音说完,转身离开。   慕容情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脸上笑容黯淡,眼底光彩骤失,猛地喷出一口泛黑的血。   “少庄主!”碧罗面色大变,扶住了慕容情摇摇欲坠的身体,“少庄主,您这是何苦,您明明不吃辣,为了哄林姑娘开心,吃上几口也就罢了。这酒却是半点沾不得,庄主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沾酒,否则会要命的……”   “闭嘴!”慕容情冷声打断碧罗的话,染血的唇畔勾起邪气的弧度,“不是还没死么?”   林妙音一踏出慕容山庄,就再也忍不住,冲到一旁的树丛中,大吐特吐了起来。   从前她只饮桃花酒这样的淡酒,哪里喝过这样的烈酒,还一次性灌了自己两大海碗,能撑到现在,全靠着她暗中掐着自己保持清醒。   吐完之后,胸口那股闷闷的感觉淡去不少,只是脑海依旧昏昏沉沉的,眼皮也越来越重,很想睡一觉。   林妙音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身体往山下走。   “林姑娘!林姑娘!原来你在这里!”林妙音眼前视线模糊,天和地都似颠倒了过来,隐约瞧见两道人影朝着她狂奔而来。   她的意识尚存一丝清明,能认得出来人身上穿着的是萧承煜贴身护卫的统一服饰。   两名侍卫一人扶着她,一人帮她拿着鱼篓鱼叉等物:“可算是找着你了,林姑娘,您再不回去,侯爷就要大发脾气了。”   林妙音听到关键处,抬起朦胧的醉眼,抓着扶着她的那人袖子,惊讶问:“侯爷为何要大发脾气?”   “侯爷等了您大半天,您说您从早到晚都不见人影,侯爷能不生气么!”侍卫叹道。   这位林妙音林姑娘,是随行侍女当中升官最快的,这才几日,就从普通侍女升到了贴身侍女的位置。   若说是沾了谢飞鸾谢大人的光,侯爷是看在谢飞鸾的面子上,才提拔她的,倒也说得过去。   这位姑奶奶今早起来就去找侯爷,要了一道出门的手令,据说是打算捞几条新鲜的鱼,回来给侯爷尝鲜。   侯爷略一思索,便允了她。   当日行军途中,也是她炒得一手好菜,叫侯爷食欲大增,对于她的手艺,侯爷还是存了几分期待。   谁料想,侯爷左等右等,等得午膳过了,都快到晚膳的时间了,这位姑奶奶还是不见人影,侯爷嘴角隐隐翘起的笑意,再也挂不住,整张脸比锅底还黑。   敢放侯爷鸽子的,这位姑奶奶还是头一个。眼看着侯爷就要雷霆震怒,还是缥碧机灵,劝了几句,委婉地提出,林妙音失约未必是故意的,兴许冰消雪融,河水暴涨,不小心失足跌进水中也说不定。   这下萧承煜的脸色彻底变了,再顾不上生气,点了身手利索的侍卫出来找林妙音。   林妙音是谢飞鸾看中的女人,要是因着为他捞几条鱼而淹死的话,谢飞鸾那里不好交代,侯爷与谢大人之间的关系,也有可能会出现危机。   这古往今来,美人关难过,为着女人翻脸的不胜枚举,谢大人看似风流,分明是颗自诩风流的情种,林妙音又是他头一个认真的姑娘,要真出了点什么事,谢大人还不得记恨侯爷一辈子。   侍卫们一想到这个可能,不用等萧承煜言明事情严重程度,自发把寻找林妙音列为头等大事。   会水的基本上都下水去捞了,唯独这两只旱鸭子,下不了水,就沿着山路往上找,居然叫他们瞎猫碰上死耗子,正好撞见林妙音。   林妙音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把整个别院搅得天翻地覆,这会儿还有十几个侍卫在水里瞎扑腾,就为着把她捞上来。   她很困,眼皮仿佛有千斤重,恨不得直接躺地而睡。   两名侍卫一个扶着她,另一个发出信号弹,告诉其他侍卫,人找着了。   “林姑娘,您先别睡,怎么也得回了侯爷再说。”侍卫战战兢兢道。这人是没淹,却比淹了还严重,带回去一个醉鬼,可想而知侯爷会多么的震怒。   好不容易到了别院门口,林妙音基本上已经醉得人畜不分,推开侍卫的手,往府中奔去,口中直喊着:“我要睡觉!”   “睡睡睡,马上就睡,见了侯爷就睡。”侍卫跟在后面哄着。   刚一进门,林妙音就撞进了一个怀抱。   侍卫抬头,看清那人阴沉的脸,登时面色一白,吓得跪倒在地:“属下见过侯爷。”   林妙音半合着眼眸,脑袋抵着萧承煜的胸膛,用力地撞了两下,抱怨道:“谁把门关了,怎么打不开!”   萧承煜:“……”   侍卫:“……”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0瓶;   (* ̄3)(ε ̄*) 第42章   缥碧怒喝:“大胆,林妙音,见了侯爷还不快行礼!”   林妙音恼了,用力地拍着萧承煜的胸膛:“开门呐,快开门,有人吗?放我进去!”   萧承煜嗅到她浑身的酒气,脸色更是阴沉无比。   缥碧喝道:“你们两个,还不赶紧将她拉开。”   两名侍卫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抓着林妙音的胳膊,将她从萧承煜怀中扯了出来。   林妙音抬起头,醉眼朦胧地打量了萧承煜一眼,花容失色:“谁把我的床给搬出来了!我不要在大门口睡觉!”   萧承煜被她给气笑了。   那张冷冰冰的脸上,浮着几许怪异的笑容,简直叫人肝胆俱裂。   一会儿是门,一会儿是床,感情在她的眼里,他根本就不是人。   萧承煜向前走了两步,抬起右手,钳住林妙音的下巴,盯着她泛着绯红的脸颊,冷声道:“去哪里了?”   说好去给他抓鱼,结果跑出去鬼混,还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萧承煜的眼底一片阴云密布,分明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林妙音是个醉鬼,哪里知道面前这人已经处于暴怒的边缘,她听见萧承煜突然开口,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我的床说话了!有妖怪!”   萧承煜:“……”   姑奶奶求您别开口了好吗!   两名抓着林妙音的侍卫,看见萧承煜脸黑如锅底,吓得两股战战,紧张之下,竟忘了抓紧林妙音。   林妙音挣脱二人的手,冲到萧承煜跟前,身体晃了晃,快要摔倒在地的时候,萧承煜忍无可忍,伸手扶了她一把。   他心中不断念着,他已经把林妙音许给谢飞鸾,谢飞鸾很喜欢林妙音,摔个什么问题出来,他再找不出第二个林妙音赔给谢飞鸾。   他对她如此容忍,没别的想法,就因为她是谢飞鸾看中的女人!   林妙音顺手就掐上了他的脸颊:“还挺俊的,嘿嘿。”   这下包括缥碧在内,所有人都石化了。   “松开。”萧承煜的声音里带上了杀意。   林妙音的手劲很大,捏得他的半张脸快要变形,偏偏她还不得趣,把他的脸当成面团儿捏来捏去,捏得萧承煜满脸杀气腾腾。   萧承煜磨着牙齿,阴恻恻道:“林妙音,松开本侯。”   “你凶我!你居然凶我!”林妙音先是震惊,继而面露怒色,“你再凶我,我就把你劈了当柴烧。”   萧承煜的眼中喷出两道怒焰:“来人,拖……”   “别生气了,这个给你。”林妙音打断他的话,神秘兮兮地从腰间摸出一件东西,握住萧承煜的手,搁在他的掌心。   那东西沉甸甸的,还带着她的体温。   萧承煜垂眸,盯着掌心多出的一枚金牌,愣了一下。   林妙音打了个酒嗝,绯红的脸颊上挂着明媚的笑容,抓住他的手,合起掌心,凑到他面前,压低嗓音:“嘘,偷偷给你的,别叫人发现。”   萧承煜所有的怒气,被这一句温声细语,哄得荡然无存:“你从哪里弄来的?”   “慕容山庄。”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喝了这么多酒?”萧承煜嗅着她身上的酒气,眉头皱了一下。醉得这么厉害,到底喝了多少?   “我要哄你开心。”林妙音抬起脑袋,两颊的小梨涡像是盛了蜜,甜到萧承煜的心坎里。   “慕容情有没有对你做什么?”萧承煜想起什么,反握住她的手腕,脸上腾起厉色。   林妙音只是看着他笑。   其中一名侍卫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连忙道:“启禀侯爷,属下是在去慕容山庄的路上发现林姑娘的,林姑娘当时衣衫整洁,神情自若,不像是被占了便宜。”   “对啊,林姑娘当时还跟我们说话了。那慕容情虽然性格乖张,亦正亦邪,却从不沾女色,他身为慕容山庄的主人,想来也不会做出趁人之危的卑鄙行径。”   萧承煜对慕容情的性子也是有几分了解,闻言心下稍宽。这个林妙音,背着他居然做了这么大的一件事。如若没有这枚令牌,他已打算先屠了慕容山庄,再取道慕容山庄剿匪。   林妙音见他神色缓和,仰头道:“我哄你开心,你开心吗?”   萧承煜低头看她,虽不成体统,到底是立了一功,他颔首,眼神微软:“开心。”   “那你开心了,能给我睡吗?”林妙音语出惊人。   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再一次陷入僵局中,在场之人,除了萧承煜和林妙音,每个人脸上都五颜六色的。   刚松口气的两名侍卫,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怕萧承煜一个雷霆震怒,将所有人都杀人灭口。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萧承煜动怒。   侍卫们看向萧承煜,萧承煜的脸色还好好的,显然没把林妙音的话放在心上。   萧承煜知林妙音是个醉鬼,跟醉鬼计较没意思,吩咐缥碧:“把她送回去。”   缥碧点头:“奴婢领命。”   “那这鱼如何处理?”侍卫还抱着林妙音捞回来的鱼。   “等她醒了,叫她做好送到本侯屋里。”萧承煜丢下这一句,就离开了。   侍卫抱着鱼篓,一阵无言。闹了半天,还惦记着鱼呢。   林妙音醒来时,夕阳已经下山,天色逐渐暗下来,别院各处的灯笼次第亮起。   一轮清寒的明月,爬上树梢,皎洁的月色铺满大地。林妙音看着窗外的明月,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了拥翠山庄。   是怎么回来的,却是半分记不起。   缥碧听闻她醒过来,将萧承煜的命令转告给她。林妙音连忙收拾一下,去了厨房,给萧承煜做水煮鱼。   鱼是今天捞上来的,还新鲜着。林妙音已经做了一遍,再做一遍,自然是轻车熟路。   考虑到萧承煜这个人比较难伺候,她还是老实向缥碧请教:“缥碧姐姐,请问侯爷可嗜辣?”   缥碧道:“侯爷近来口味清淡。”   林妙音这下有底了,记着缥碧的话,在厨房忙活了半个时辰,总算将一盘香喷喷的水煮鱼送到萧承煜的房间。   正好赶上萧承煜用晚膳的时间。   整个过程林妙音都是紧张的,萧承煜倒是给面子,一顿饭下来,下筷子最多的就是她的那道水煮鱼。   在一旁伺候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萧承煜用过晚膳,心情明显愉悦了不少。   用过晚膳后,林妙音给萧承煜沏了一壶香茶。因是晚上,这壶茶沏得淡,正好解腻,却不影响睡眠。   萧承煜饮茶时,林妙音抱着黑漆木盘,站在他旁边,偷偷打量着他的腰间。他腰间悬着一枚金色的令牌,赫然就是她从慕容山庄拿回来的金令。   林妙音想破脑袋,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把东西交给萧承煜了,难不成,她也跟萧承煜一样,患了那种会分裂失忆的病?   好在这东西本来就是要给萧承煜的,林妙音醒来后,不见这枚令牌,还以为自己把东西丢在山道上,正打算哄完萧承煜睡觉,就回去找一找,这下省了她不少功夫。   萧承煜喝完茶,开始处理公务。盛京那边侯府里无法决策的事,都是快马加鞭送到这里的。还有小皇帝,偶尔也会和他互通书信,了解这边的进度。   萧承煜处理完一叠折子后,又写了一封信,叫缥碧送到驿站。   林妙音站在一旁帮他研墨添茶,时间一点点过去,茶都凉了,萧承煜还未见睡意,反而是林妙音自己先困了。   她以袖掩面,偷偷打了个呵欠。   萧承煜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拿起一本书,淡淡道:“困了就退下,让缥碧过来伺候。”   萧承煜简直鲜少用这样好语气和她说话,平日里他对她,总是有点儿阴阳怪气。   林妙音登时清醒几分,摇头:“我不困。”   她嘴里说着不困,眼睛却蒙上一层睡意,整个人晕在昏黄的烛光里,眼睛眯成一条线,连自称都忘了用“奴婢”。   萧承煜今日心情难得愉悦,不想同她计较,她不回去,他也不强迫。   萧承煜慢吞吞地翻着书,待烛火烧了一大截,才合起书本,站起身来,下令道:“宽衣就寝。”   林妙音眯起的眼睛陡然睁开,眼底泛起光芒,连忙走到屋外,招呼着其他丫头烧水的烧水,取衣的取衣。   萧承煜在丫头们的伺候下洗漱好,脱了外袍,上床就寝。   林妙音替他放下束在金钩上的帘帐,吹灭烛火,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   萧承煜心情愉悦,她的心情也是愉悦的。从萧承煜的表现来看,今日她分明是将他哄开心了,等明早萧承煜醒来,说不定就能见着她的承煜哥哥了。   林妙音心里惦记着萧承煜,那丁点儿睡意早就荡然无存,翻来覆去大半夜睡不着。   到了后半夜,总算迷迷糊糊睡过去,再次睁眼,天色已经大亮。   林妙音连忙穿衣套鞋,赶去萧承煜的屋子。   日光斜穿过窗棂,洒落在地面上。萧承煜已经在用早膳,缥碧站在一旁伺候着,林妙音的第一反应是去瞧萧承煜的腰间。   萧承煜的腰间果然系着她送的腰带。   林妙音的心中腾起欢喜激动,她将这欢喜激动压在心底,神色如常地走过去。   萧承煜也瞧见她了,他的眼底骤然泛起光芒,这光芒一闪而逝,如同消失在黑夜中的流星,快得几乎找不出丝毫痕迹。   很快,那漆黑的眸子再次恢复平日里的冷静淡漠。   从始至终,哪怕堆积的思念,如山崩如海倾,两人仅有的亲密动作,也仅仅只是这一瞬间的眼神交汇。   萧承煜垂着脑袋继续用膳,他动作还是慢条斯理的。吃到一半的时候,萧承煜手指微松,筷子啪嗒一下,掉了一根在地上。   林妙音抢先一步,取来一双崭新的竹筷子,递到他跟前,垂下眼睑,低声道:“侯爷请用。”   萧承煜抬手,从她手中接过筷子,手指不经意地轻轻勾了一下她的尾指。这个动作很隐秘,除了林妙音,谁也没有注意到。   尾指被勾的那一下,林妙音浑身有种触电的感觉,这种莫名的紧张刺激感,大概源自两个人明明是情投意合,却偏偏只能偷偷摸摸地谈情说爱。   林妙音合起手掌,尾指被勾的地方,隐隐发烫,好像一直烫到了她的心底。   萧承煜用完早膳,丫头们开始收拾碗筷,林妙音倒了一杯水,双手托着递给他。   萧承煜扬声屏退左右,待所有人都离开后,便只剩下林妙音和萧承煜。   林妙音按捺住心中的欢喜,将屋门合起,回身却猝不及防地撞进萧承煜的怀中。   萧承煜将她抵在自己的胸膛与门板之间,垂眸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莫得感情的读者1瓶;   么么哒! 第43章   林妙音抬起双眸,对上他灼烈的视线,心脏飞快地跳动着,有些不自在地撇过脑袋。   “别动,让我好好看看你。”萧承煜微微俯身,炽热的目光一寸寸描摹着她的五官,“我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真怕有朝一日,待我醒来,我已经老得连你的模样都看不清了。”   他与林妙音,既无生离,亦无死别,明明近在咫尺,却如隔天堑。   这些日子以来,萧承煜明显感觉到自己占据这具身体的时间越来越少,他担心哪一日他睡过去,再次醒来两人已白发苍苍,生生蹉跎了这大好年华,更怕的是,他一旦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林妙音的脸色僵了一瞬。萧承煜的这句话,如同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底。   这也正是她担忧的。   她想了想,握住萧承煜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引导着他的指尖,一点点抚着她的五官。   萧承煜眼中晕开柔情,声音低沉喑哑地唤她:“妙妙。”   林妙音踮起脚尖,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将自己的唇印上他的唇。   自从萧承煜教会她,真正的吻,是缠`绵悱恻,是辗转厮磨,是销`魂入骨,林妙音在心底无数次描绘过这个吻。   她想,等萧承煜醒来,就用炽烈的吻在他的身上印下属于自己的标记,她要让这具身体记住她的痕迹。   即便他恢复了冷漠的表情,忘记他们之间有过的缠`绵,身体也会记住她。   萧承煜低声笑了起来,他捧住林妙音的脸颊,反被动为主动,用他温热的唇,一点点地描摹着她的眼睛、眉毛、鼻子,以及她嫣红的双唇。   林妙音的睫毛剧烈地抖动着。   呼吸交缠,香甜的气息在两人的唇齿间缓缓漫开。   ……   ……   “侯爷,谢大人过来了,他说,今日已与侯爷约定好,去县衙商讨剿匪计划。”屋外忽然响起缥碧的声音。   萧承煜与林妙音分开来,低头瞧了林妙音一眼。林妙音脸颊泛着薄红,眸中水光潋滟,一副还未回过神来的模样。   “我知道了,叫他稍候片刻。”萧承煜目光炙`热,出口的声音却极为冷静,和平日里那个冷漠性格的萧承煜别无二致。   “是,侯爷。”缥碧不疑有他,应了一声。   待缥碧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林妙音才恍然回神,大口呼吸起来。   萧承煜眼中残存着几分缱绻,俯身凑向她,显然是还想继续方才的吻。   林妙音摇摇头,推了他一把:“谢大哥在等你,你还是早些去吧。”   “谢大哥?”萧承煜重复着她的称呼,眼底泛着古怪的神色。   “怎么了?”   萧承煜抬起她的下巴,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你与飞鸾走得很近,嗯?”   “这些日子多亏谢大哥暗中助我,若非谢大哥,我与承煜哥哥的私情,只怕早就被‘他’察觉。”   林妙音将这些日子的际遇,一五一十全部告诉萧承煜,包括她是被怎么识破的,谢飞鸾又是如何周旋,才保证她从慕容山庄脱身,顺利得以留在萧承煜的身边。   “谢大哥为我牺牲至此,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还请承煜哥哥不要责怪他。”末了,林妙音愧疚地补了一句。谢飞鸾为了保住她,谎称与她有情,已属背叛欺瞒萧承煜。   “飞鸾有心了,此事日后我必定重谢于他。”萧承煜松开林妙音的下巴,眼神晦暗地说了一句。   到底还是没能藏住林妙音。   当初他与林妙音私自成亲一事暴露后,察觉到“他”对林妙音的杀念,他思来想去,索性与“他”互通了书信,承认此事,并且保证与林妙音断情,才将此事揭过。   那时两人谈的条件是,他断情,“他”放过林妙音。   将林妙音藏在身边,的确是孤注一掷,他早想过会有此结果,却又一时贪恋与林妙音的温存时光,心存侥幸,以为只要藏好她,在计划实施之前,“他”未必能发现林妙音的存在。   可是他还是算错了,他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计划只能一再搁置。   听闻萧承煜并无打算追究谢飞鸾,反而要重谢他,林妙音松口气:“如此,我就放心了。”   “这么关心你的谢大哥?”萧承煜语气中含着半真半假的酸意。   林妙音面上泛起狡黠之色,吸了吸鼻子,故作惊讶:“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   萧承煜捏着她的脸颊:“你说谁是醋坛子?”   他手上带了些力道,搓面团似的捏着她的脸,她抓着他的手,连忙讨饶:“我是,我是。”   萧承煜眼神一凝,抓住她的手,目光停在她手背的烫伤之处,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烫伤的部位林妙音一直拿药擦着,但因她管不住自己的手,时常沾水沾油,伤口好得比较慢。她怕被苛责,总是用衣袖遮着,方才得意忘形,不小心露出伤处,被萧承煜抓了个正着。   林妙音缩了缩手,躲闪着萧承煜的目光:“……烫的。”   “怎么烫的?”   “沏茶烫的。”林妙音最怕被萧承煜逼问,每次只要萧承煜认真起来,她就藏不住自己的小秘密,“没事了,小伤而已,是我不小心打翻了茶壶,已经拿药擦过,一点都不疼。”   萧承煜抓着她的手,微微垂首,嗅了嗅她的手背。   林妙音紧张得血液都快冻住了。   萧承煜松开了她的手,脸上并未有异色:“下次小心点。”   林妙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正在她庆幸萧承煜没有追问时,身体忽然腾空而起,她吓得赶紧抱住萧承煜的脖子。   萧承煜抱着她走到床边,将她搁在床上,从床头柜里摸出一只锦盒,打开盒子,沾了点膏体抹在林妙音的手背上,又拿起干净的布条,缠上她的伤口:“从今日起,不许沾水。”   林妙音再次点头。   她不说,萧承煜却知道,此事绝非她自己烫伤这么简单。他从她的伤处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很不巧,林妙音今日擦的是他从宫里带来的药膏。   萧承煜太熟悉这个气味了。   小皇帝容凌很讨厌各种古怪的味道,为了讨好他,御医给他研制的药物里都特地添了改善气味的东西,这盒药膏容凌从前用过,他觉得好用,就带在了身上。   林妙音这药膏从何而来,不言而喻。   若是林妙音的烫伤如她所言那么简单,“他”也不会轻易拿出自己随身带的药物,由此可推断,林妙音的烫伤是“他”造成。   不管事情的缘由是什么,“他”违背两人的约定,伤害了林妙音。   萧承煜的眼底腾起一丝杀意,却忘了,最先违背约定的那个人是他自己。他不但没有与林妙音断情,还背着“他”与林妙音私会。   断情,到底是权宜之计。他们二人共用一具身体,荣辱与共,若是因林妙音内讧,反而给外敌可趁之机。   林妙音的存在,给二人带来芥蒂后,他主动承诺断情,是在保护林妙音,更是对“他”的示好。   两人濒临破裂的合作关系,因着他的主动示好,好不容易修复。   可到底,还是在萧承煜的心中划下一道裂痕。就单凭“他”违背他的意愿,想杀了林妙音这一点,萧承煜就不会允许“他”的存在。   这次是林妙音,下次还有别的,他这一辈子所有的决策,都会受“他”干扰。   “他”是萧承煜极痛苦之下,衍生出来的自我,而现在,萧承煜只想毁掉这个自我。   为了林妙音,也为了他自己。   想到这里,萧承煜心中的杀意愈发浓烈。   他抬起眼睛看了林妙音一眼。   林妙音在研究自己的手,大抵是他的结打得有些紧,林妙音正背着他,偷偷拿手将结解开了些。   察觉到他在看她,她动作一僵,两颊攒出漂亮的小梨涡,对他笑了笑。   她的小梨涡似盛了蜜,那甜一点点在萧承煜的心底漫开。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萧承煜愈发坚定独占她的心思。   他握住林妙音的手,合在掌心里,沉声开口:“妙妙,如果有一天,我和‘他’只能存在一个,你会选谁?”   林妙音一愣。这是萧承煜第二次问她“如果”,上一次他问她,如果他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她会怎么样。   林妙音想不明白,萧承煜的脑海中为何总会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念头。   也许是因为他的病罢,林妙音很快找到了解释。   一个人会分裂成两种性格,并且记忆不互通,这样的病症实在是举世罕见。若非他是萧承煜,是她在桃花谷里拜堂成亲的夫君,林妙音或许不会有这样的勇气。   是萧承煜的爱,给了她留下的勇气。所谓山盟海誓,不离不弃,就是这般。   林妙音认真思索了一下,老实答道:“不管是哪个性格的承煜哥哥,都是承煜哥哥,我可以不选吗?”   她承认,坏脾气的萧承煜冷漠无情,不可理喻,可也不能因此就剥夺“他”存在的权力。她可以不去招惹他,却不能去抹杀“他”,更没有选择留下谁的权力。   听到这个答案的萧承煜毫不意外,因为,在林妙音的心中,无论是温柔款款的他,还是阴狠暴戾的他,之于她而言,都是他。   在她看来,他只是病了,所以不记得她与他温存的那些时光。   不光是林妙音,在世人的眼底,无论他怎么阴晴不定,喜怒无常,都是神武侯萧承煜。   就连萧承煜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是萧承煜自己创造出来的,是逃避黑暗、痛苦的一种自我保护。   他创造了“他”,却无法抹杀“他”。   他与“他”共享身体,却不共享记忆,这导致萧承煜也分不清,他与“他”到底算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但“他”的存在,不再是保护意义,“他”已经给他带来了麻烦。“他”占据身体的时间越长,萧承煜意识主导的时间就越短。   萧承煜已经不需要“他”了。   萧承煜离开桃花谷半年时间,不去找林妙音,正如他所言,是静王余孽未清,无暇脱身,恐给林妙音招来麻烦。   这样的理由能说服林妙音,却无法说服自己,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不去找林妙音,是忌讳“他”的存在。   他还没有找到抹杀“他”的方法。   更脱离他控制的是,“他”与林妙音见面了,林妙音把“他”当成萧承煜的一部分。假以时日,“他”不再对林妙音冷眼相待,定会分走林妙音对他的爱意。   萧承煜意识到这个问题后,铺天盖地的酸意,淹没了他的胸腔。   他要杀了“他”。   从未有哪一刻如此坚定决心——抹杀“他”。 第44章   “不可以,一定要选。”萧承煜微微一笑,对上林妙音懵懂的眸光,伸手抚着她柔顺的长发,一字一句,温柔至极,“选我,还是选他?”   林妙音眼底透出茫然。   萧承煜猜对了,“他”对林妙音而言,是萧承煜的一部分。林妙音自始至终,都是把他和“他”当做同一个人看待。   明明是一个人的两种性格,这怎么选?   不管是什么性格,存在什么瑕疵,都不该被抛弃。萧承煜会分裂成两种性格,是因为他病了。   她想着,这世上能人辈出,或许能找到医治的办法。   她从未想过,治好这个病,是将其中一个“他”抹杀掉。   “妙妙。”萧承煜的声音将林妙音的神思唤回。   “谢大哥在等你议事,别让他等急了。”林妙音躲开他的眼神。   “不许转移话题。”萧承煜一眼看透她的心思。   林妙音抿了抿唇角,无奈道:“我选你。”   “乖。”萧承煜开心地笑了,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林妙音更加无奈了。   面前这个一定要她做出选择的萧承煜,偏执倔强得像个孩子。也许是生病的人都像小孩,她哄一哄他,总是没关系的。   残阳如血,半掩飞檐。   冯县令抹着额角的汗,弓着背从县衙中走出,恭敬地送萧承煜等人离开。待萧承煜的马车走远,冯县令才松了一口气,转身踏进备好的轿撵。   剿匪计划已经确定,只要将那窝土匪一网打尽,萧承煜就会领着大军离开清远县,冯县令盼星星盼月亮,早就盼着这一天。萧承煜再不走,他干得那些龌龊事,只怕再也瞒不住了。   冯县令的府邸离县衙不远,轿撵走过两条街就到了。冯县令掀开轿帘,望了一眼西天。   残阳愈发靡艳,几只鸟儿扑棱着翅膀,从云间掠过。   冯县令踏着残阳回到自己的卧寝,刚摘下乌纱帽,赫然见屏风后立着一道人影,冯县令大吃一惊:“你是何人?”   那人缓缓从屏风后转出来,一缕斜阳穿过窗棂,映出来人冷艳的面容。   冯县令面色骤变,连忙抱拳行礼:“小人见过朱雀大人。朱雀大人,尊主老人家可还安好?”   朱雀淡漠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冯县令套近乎失败,面色微僵,额角上再次沁出冷汗:“请问朱雀大人此次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尊主有令,命你三日内除去萧承煜。”朱雀的声音和她的面容一般冷。   冯县令汗如雨下:“萧承煜身边高手如云,小人实在是有心无力,还请朱雀大人在尊主面前美言几句,多宽限小人几日。”   “尊主的命令岂是说改就改的,尊主既下此命令,自有他的用意。”   “小人蠢笨不堪,还请大人明言。”   “眼下就有个好机会,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朱雀的眼中映着残阳的影子,浮起一片赤红的杀意。   “大人的意思是……”   朱雀冷笑一声,压低嗓音,与冯县令耳语了几句。冯县令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拍着胸脯保证:“大人放心,小人定不负尊主所托,完成此次任务。”   剿匪在即,萧承煜与林妙音温存的时间越来越少,好在这几日萧承煜心情愉悦,主导身体的都是温柔性格。   出发的这天,林妙音亲自为他披上盔甲,殷切叮嘱:“承煜哥哥,一切小心。”   萧承煜握住她的手,吻着她的手背,低声道:“等我回来。”   林妙音犹豫:“我真的不能一起去吗?我会武功,可以帮你杀敌。”   萧承煜微笑:“你在,我会分心,乖,留在别院。”   不管是什么性格的萧承煜,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他们都说一不二,若是别的事,林妙音撒娇卖萌,兴许他就心软了,唯独涉及性命一事,萧承煜从来不会由着她的性子。   这次他也无法保证万无一失,怎么可能会允许林妙音以身犯险。   林妙音只好点头,目送他离开。   萧承煜和谢飞鸾都走了,拥翠山庄少了这两人,一下子冷清许多。林妙音心中记挂着萧承煜的安危,坐立不安,索性跳到一棵碧树上,眺望着白云山的方向。   只见山脉绵延起伏,层峦叠嶂的深处,滚滚浓烟直上云霄。   风中隐隐传来厮杀声。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都怕被这场血战波及。   ……   ……   待到厮杀声渐歇,硝烟散尽,血色残阳已染红半边天。   与别院有着一墙之隔的青石大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马蹄声杂乱无章,无端叫人心中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林妙音听见马蹄声,飞快地朝着前院奔去。院门向两边打开,发出“嘎吱”一声回响,数道人影从院外冲了进来。   冲在最面前的是谢飞鸾,谢飞鸾神情焦灼,满面狼狈,边跑边喊:“快传大夫!快点!”   他身后背着一人,那人盔甲残破,浑身染血,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看清他的面容后,林妙音眼前黑了一黑,几乎站立不住。   谢飞鸾背着重伤昏迷的萧承煜,冲进屋内。萧承煜的胸前中了一支箭,伤口血流不止,众人手忙脚乱替他止血。   林妙音将一盆又一盆清水送进屋内,又一盆接着一盆将染了血的水送出屋去。   靡艳的血色在水盆里缓缓漫开,刺激着林妙音的神经。   林妙音的脑海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明明心中已经慌张至极,手上的动作却有条不紊,直到大夫说了一句:“血止住了。”林妙音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找回自己的魂儿。   林妙音手脚发软地立在榻边,与缥碧一同在大夫的指导下,替萧承煜将身上的血衣脱下,换上干净的衣裳。   萧承煜的腰间还系着林妙音送的那条腰带,腰带染上鲜红的血色,看不出来本来的模样。   林妙音看到这条腰带,眼眶微热,她伸手将腰带解下,搁在血衣的旁边。   萧承煜还昏着,血好不容易止住,为了避免伤口崩裂,所有的动作都需要小心翼翼。   林妙音满脑子都是萧承煜的伤,连缥碧起身收拾血衣,将腰带一同收了,她也未曾注意到。   “侯爷需要休息,留下一人伺候即可,其他人都散了吧。”大夫站起身来,对着谢飞鸾道,“谢大人放心,只要熬过今夜,侯爷的伤势便再无大碍。”   “我留下。”林妙音抢先道。   谢飞鸾道:“好,你留下。”   他是萧承煜的左膀右臂,说出的话,几乎等同萧承煜的话,况且萧承煜现在重伤未醒,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首先就会问责伺候的婢女,其他婢女巴不得别人独揽这个活计,自是没有异议。   大夫走后,其他人也跟着离开,房间内只剩下谢飞鸾与林妙音二人。   萧承煜身负重伤,谢飞鸾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身上还穿着染血的长袍,衣袍的下摆残留着被火舌卷过的痕迹,除此之外,他的手背、脖子、面颊不是剑痕就是灼伤,可见这一战的惨烈。   林妙音瞧着他惨白的脸色,低声道:“谢大哥不如先处理一下伤势,侯爷这边有我照顾,暂时应该没什么问题。”   “无碍。”谢飞鸾声音沙哑地开口,“只是小伤,死不了人。”   林妙音犹豫半晌,问道:“谢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侯爷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谢飞鸾面上浮起愧疚之色:“侯爷是为了救我,不慎遭了暗算,是我无能,没能保护好侯爷,害得他重伤至此。”   林妙音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萧承煜,温声道:“谢大哥不必愧疚,侯爷肯出手相救,定是因为谢大哥值得侯爷如此。若是换作侯爷身陷险境,想必谢大哥也会以命相护。”   谢飞鸾没想到她心中牵挂着萧承煜,非但不怪他这个罪魁祸首,反而安慰起他。   谢飞鸾眸底泛起细碎的暖光:“妙妙,谢谢你。”   林妙音伸手点了点他面颊上的一道剑伤,半是玩笑地提醒了一句:“谢大哥还是处理一下伤势吧,这张脸要是毁了,盛京里不知有多少姑娘会伤心。”   萧承煜是半夜醒来的。   窗户半开半掩,夜色浓墨一般泼开,吞噬着所有光亮,唯独桌上点着一盏灯烛。   烛火轻轻地跳跃着,发出橘黄色的光。   林妙音趴在床畔,睡得正香。长长的睫羽,在烛火的映照下,撒下一圈浅浅的暗影,映在她眼周。   她肤色极白,鼻梁小巧精致,双唇泛着桃花色,笑起来会有两个小梨涡。本是极为清丽的长相,罩着一层烛光,添上几分艳色,竟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就连向来见惯美人的萧承煜,乍见这抹艳色,也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萧承煜忽然明白过来,为何在桃花谷里醒来,“他”处心积虑地骗着林妙音和“他”成了亲。   这一眼,分明是乍然初见的怦然心动。   萧承煜有些意外,自己醒来看到的第一眼,会是林妙音。看她这个样子,竟是在他的床前守到了现在。   萧承煜眼中不自觉漫开几分柔情,抬起手,手指刚触到她的额头,那双微阖的眸子似有所感,猛地睁开。   萧承煜飞快地缩回手,猝不及防地撞上林妙音的眸光。   萧承煜瞬间敛去眼底乍现的温柔,换之的是平时的冷漠疏离。   林妙音先是懵懂茫然,与他对视片刻,一下子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冲萧承煜施了一礼:“奴婢见过侯爷。”   萧承煜曾说过,他心境不佳时,就会被坏脾气的“他”主导身体。萧承煜被谢飞鸾背回来时,林妙音就已经有心理准备,萧承煜受伤,温柔性格的他多半会沉睡过去。   她见萧承煜神情淡漠,就知自己料得不错,连忙与他拉开距离,恢复平日里的主仆相处模式。然而,那双眼睛还是忍不住泻出一丝欢喜,一丝激动,灼灼如日辉的光芒,盈满她的眼底。   萧承煜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淡声道:“不必多礼,扶我起来。”   林妙音走到榻边,拿起软垫放在他床头,动作小心地扶着他缓缓坐起。   “侯爷,药还在炉子上热着,奴婢去给您取来。”林妙音极力克制着心底的激动欢喜之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常。   萧承煜微微颔首,看着她转身出门,又披着一身月色进屋。她回来时,手里捧着黑漆木盘,上面放着一碗药和一个青瓷炖盅。   林妙音得了萧承煜的允许,在床畔坐下,一勺一勺喂着他喝药。   从前在桃花谷,萧承煜重伤,林妙音也是这般一勺一勺喂着他,此情此景,恍惚时光倒流,又回到那段日子。   萧承煜出奇的配合,自始至终,都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林妙音。   林妙音不知道想到什么,显然在走神。   倒也神奇,她心不在焉地想着别的事,手下的动作却十分熟稔。   林妙音心不在焉,萧承煜也有点儿心不在焉,他满脑子想得都是醒来乍见林妙音的情景,一时竟也忘记追责林妙音的走神。   林妙音喂完药,又拿起青瓷炖盅。   盅内是肉末熬出来的米粥,大夫说过,萧承煜身受重伤,忌荤腥,林妙音就熬了一锅肉末粥,给他解解馋。   林妙音的手艺萧承煜是熟悉的,这样寡淡的小粥,被她熬得浓香扑鼻,萧承煜胃口大开,忍不住多吃了一碗。   吃完粥,萧承煜的目光落在林妙音的脸上。忙活大半夜,林妙音眉目间泛起疲倦之色,背着萧承煜收拾碗筷的时候,偷偷打了个呵欠。   萧承煜道:“你去休息,换其他人过来伺候。”   “不用,我不累。”林妙音一急,又忘了改称呼。在萧承煜跟前自称“奴婢”,是迫不得已,若非刻意记着,就很容易忽略。   萧承煜也没有点破,反而有点儿纵容的意味,他甚至觉得,自称“我”的林妙音,比自称“奴婢”的林妙音更加可爱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lic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lice 10瓶;   (* ̄3)(ε ̄*) 第45章   翌日一早,听闻萧承煜已经醒来,谢飞鸾连早饭都顾不上吃了,急匆匆地踏进萧承煜的屋中。   “侯爷可算是醒来了。”谢飞鸾眉目间俱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他伤势不重,经过一夜的休养,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面颊上的剑痕甚至已经结痂。   “冯县令那边如何了?”萧承煜问。   冯县令是蛊神教的人,萧承煜留着他,是想用他这条线钓出大鱼。这次剿匪萧承煜料到冯县令会从中作梗,早有防备,却还是忽略了那窝山匪的凶悍。   那窝山匪竟早已在山中埋下火`药,一旦火`药点燃,整个山峰都被炸毁,到时候莫说土匪窝,便是萧承煜等人也不能幸免。幸亏谢飞鸾及时察觉,不惜以身犯险,掐灭引线,捣毁火`药基地。   冯县令见状不对,趁乱潜逃,谢飞鸾按照原定计划,叫人暗中放行。即放长线,钓大鱼。   “已经派人偷偷跟着他,想必过不久,就能引出传说中的鬼尊。”谢飞鸾道。   鬼尊就是冥狱背后的主人,传闻他神出鬼没,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谁也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是何年纪,武功隶属何派。他自称来自幽冥鬼境,掌控人间生死,是以,被冥狱的教徒尊称为鬼尊。   谢飞鸾根本不信什么怪力乱神,这位鬼尊说到底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他创立冥狱,私自研制蛊人,其险恶用心不言而喻。   危及大燕国之根本,这是萧承煜非除去冥狱及鬼尊不可的理由。   “这是驿站今早差人送来的信。”谢飞鸾从袖中取出一封未拆的信笺,递予萧承煜。   “打开。”   谢飞鸾颔首,拆开信笺,匆匆浏览了一遍,惊讶道:“嘉和长公主来了。”   “她来做什么?”萧承煜皱眉,眼底划过一抹厌恶之色。   “信中并未言明。”谢飞鸾将信笺塞回信封,忍不住笑了,“多半是皇上的主意,看来,皇上对长公主的婚事还是不死心。”   嘉和长公主要来的消息,很快在别院传开。   关于嘉和长公主的名声,众人早有耳闻。嘉和长公主是小皇帝唯一的姐姐,是大燕国最尊贵的女人,小皇帝特意在盛京最繁华的地段,为她建造了一座公主府,又赐下金银无数,供她挥霍玩乐。   长公主生得貌美无双,身份又是这样尊贵,能配得上她的男人,普天之下屈指可数。转眼就到了长公主婚配的年纪,为着长公主的婚事,小皇帝愁得几乎睡不着觉。   长公主自恃美貌与身份,不肯轻易下嫁于他人,思来想去,整个大燕国能匹配她的,也只有萧承煜一人。小皇帝有意成全这桩美事,却在萧承煜那里碰了钉子。   萧承煜多年来不近女色,对这位长公主的美貌和身份,根本不看在眼里,小皇帝忌讳他的手段,渐渐也就歇了心思,偏偏这位长公主,驸马选来选去,怎么都不满意,心里还惦记着萧承煜。   嘉和长公主远在盛京城的公主府,突然跑到这偏僻之地,任谁都瞧得出来她的用心。   别院里关于嘉和长公主的传言,林妙音也听到了。下人议论最多的就是长公主的美貌与身份,林妙音对自己的相貌倒颇有自信,只是这身份……   林妙音心下黯然,不免就想到了印在她左臂上的“奴”字。   慕容情说,她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再加上手臂上这个“奴”字,显而易见,她的身份定是很不光彩。   这个“奴”字是林妙音的心结,就算是温柔性格的萧承煜,将分裂病症这样大的秘密告诉她,她也不敢将这个“奴”字坦白相告。   她怕的不是自己身份卑微,而是萧承煜嫌弃她的身份卑微,天下人嫌弃她的身份卑微。   萧承煜这样的身份,平心而论,合该是长公主这般尊贵的女子匹配。   林妙音将红纱缠在手臂上,遮住那个“奴”字,唯恐被人当众揭破,她缠了一圈又一圈。   嘉和长公主的车马是在两日后到达别院门口的,萧承煜设接风洗尘宴,亲自接待长公主。   林妙音隐在众人的身影中间,悄悄打量着嘉和长公主。   只见那女子约莫二十左右的年纪,一身贵冠华服,衣袂飘飘缓步而来。她的容貌极美,略施粉黛,眸光流转间艳光逼人。   林妙音自忖,若自己穿上这一身华服,头戴那些流光溢彩的珠钗,自是不比这个长公主差的,心下稍宽。   嘉和长公主在贴身侍从地搀扶下,入了宴席,林妙音作为侍女,站在厅内,随时等候吩咐。   嘉和长公主款款落座,萧承煜在她身边坐下。   这次随长公主一起来的,还有一名俊秀的少年。   那少年浑身贵气,眉目间含着凛然之意,打量着四周,笑道:“表哥这住处甚是清雅,与盛京的侯府相比,别有一番风情,难怪表哥迟迟不归。”   林妙音起初还觉得他面容有些熟悉,他一开口,马上将他的声音记了起来。   他就是当初在芳园内建议萧承煜,将所有婢女杖毙的表少爷祁言。林妙音绝对不会忘记,他是如何薄唇微启,优雅地判定所有人的死刑。   他越是谈笑风生,林妙音便越是毛骨悚然。   “表弟怎么也来了?”萧承煜端起酒盏,淡淡地问了一句。   “表哥多日不归,又无信笺回府,姑姑十分挂念,特意托祁言前来,看看表哥是否安好。”   “有劳表弟了,还请表弟代为传信,报个平安。”   “不急,我此番过来,还想好好游历一番,长长见识。表哥对这里的风土人情比我熟,到时候还得仰仗表哥了。”   说是游历参观,分明是小皇帝不放心他,将人安插到身边了。萧承煜也不点破,唇边含着一丝讥诮的笑意。   “哎呀,光顾着和表哥叙旧,耽误了表哥替长公主接风洗尘,长公主舟车劳顿,必是疲乏至极,不如先用膳,游历的事日后再说。”祁言将话题转到嘉和长公主的身上。   嘉和长公主对上萧承煜的眸光,惊讶问道:“平日总见飞鸾与侯爷形影不离,怎么今日没瞧见他的踪影?”   “他有任务在身。”相比于长公主的热络,萧承煜显得冷淡许多。   嘉和长公主神色一黯。   厨房陆陆续续将菜肴都做好了,林妙音与其他侍女负责传菜,林妙音手捧木盘,垂着脑袋朝着桌子走去。   嘉和长公主的目光扫到她身上,怔了一下。   林妙音明显感觉到有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她目不斜视,将木盘上的菜一一摆好,冲他们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嘉和长公主给了身边婢女一个眼色,那婢女微微颔首,在林妙音捧着木盘再次走过来时,与她擦身而过。   林妙音的裙摆被狠狠踩了一下,身形一个趔趄,眼看着木盘中的汤就要洒出去,她连忙稳住重心,将身体扭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止住了跌倒的趋势,同时牢牢托住手中木盘。   在她的极力挽救下,木盘中的汤并没有洒出去。饶是如此,离她最近的嘉和长公主还是受到了惊吓,霍然起身,险些跌倒。   站在嘉和长公主身旁的婢女厉声喝道:“该死的奴婢,竟敢惊扰长公主,来人,拖出去鞭笞五十!”   “放肆。”萧承煜一声冷喝,打断婢女的话。   林妙音自知闯祸,连忙放下手中托盘,跪了下来。   扶着嘉和长公主的婢女,自小就伺候在长公主的身边,长公主性情暴戾,对下人动辄打骂,她跟着长公主,发号施令惯了,方才见林妙音惊了长公主,忘记萧承煜也在场,如同平时一般,嘴快代替长公主下了鞭笞之令。   萧承煜一声冷喝,叫她如梦初醒,她脸色白了白,惊惧地垂下脑袋。   嘉和长公主面色微变,瞪了那婢女一眼,敛容道:“都说侯爷身边卧虎藏龙,想不到就连一名小小的婢女也是身手矫捷,不可小觑。”   “我一向记得表哥府中的婢女是不习武的,表哥说,习武的女子多半粗鲁无礼,这位倒是个例外。”祁言的语气中充满了好奇,“抬起脑袋,让我瞧瞧。”   林妙音将脑袋垂得更低,小声道:“奴婢自知相貌粗鄙,不敢污了表少爷的眼睛。”   “还是个伶牙俐齿的。”祁言勾起唇角,走到林妙音跟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林妙音被迫抬起脑袋,看向祁言,清澈明亮的眼中适时地泛起惊恐的神色。   萧承煜淡淡道:“祁言,出门在外,莫忘了自己的身份,休要胡闹。”   祁言松开林妙音的下巴,退回自己的座位,笑嘻嘻地说道:“侯府之中一向最重规矩,这个小丫头虽说身手好,到底是惊了长公主,表哥莫不是瞧着她貌美,打算包庇吧?”   萧承煜看向林妙音:“去院中跪着。”   “是。”林妙音起身,退出屋子,照萧承煜所言,去了院子中央,规规矩矩地跪好。   萧承煜既已责罚,嘉和长公主也不再好说什么。她生性善妒,心中又属意萧承煜,萧承煜虽未应承婚事,却私心觉得萧承煜早晚是她的人。   试问整个大燕国,除了她这样尊贵的身份,又有谁能配得上萧承煜?   她见林妙音相貌美丽,身段柔软,又想着她日夜贴身伺候萧承煜,想必已捷足先登,心中生出嫉妒之意,打算用惊扰长公主的罪名,顺势除掉她。   不过一个婢女,想来萧承煜也不会说什么。从前嘉和长公主用的就是这般手段,除去那些肖想萧承煜的莺莺燕燕。   这次萧承煜却是出乎意料地阻止了她,虽说是罚跪,分明就是偏袒那个小婢女。嘉和长公主心头堆满浓浓的酸意,纵使桌上都是山珍海味,也吃不出什么别样的滋味。   萧承煜也吃不出什么滋味。   林妙音就跪在院子中央,他一抬头,就能瞧见她的身影。   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回廊的灯笼亮起,橘黄色的光芒透过白纱,映照在地上,将她的身影映得有些模糊。   少女垂着脑袋,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似乎很是伤心落寞。   一个犯了错的丫头,没有鞭笞她,已经是他格外开恩,只是叫她跪着,是看在谢飞鸾的面子上,她有什么可伤心落寞的?要知道,不管是谁落在长公主的手里,都是要脱层皮的。   长公主那些心思,他瞧得一清二楚,从前都是懒得搭理,今日救下林妙音,算是破例,林妙音该高兴才是。   萧承煜端起酒盏,抿了一口,决心不再去理会那丫头。长公主没话找话说,萧承煜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眼神却不自觉地往林妙音的方向瞟。   嘉和长公主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宴席结束后,嘉和长公主还想着邀萧承煜同游拥翠山庄,被萧承煜以长公主舟车劳顿需要休息为由拒绝,并且强硬地命人将长公主送回屋中。   嘉和长公主只好作罢。   萧承煜身上沾了酒气,送走长公主后,回到屋中换了身衣裳。   缥碧平日里都会给他准备两套衣裳,一套深色的,一套浅色的,萧承煜穿上那套干净的白衣。   在系腰带的时候,他的目光一凝,落在屏风上。屏风上搭着一条腰带,是今早缥碧送过来的。   他在白云山上剿匪重伤,身上所着衣裳尽被血色所染,缥碧将血衣和腰带搓洗干净后,不敢擅作主张,送到他屋中问他如何处理。   萧承煜注意到那条腰带。   与他的锦衣华服相比,这条腰带的做工拙劣许多,尤其是别扭的针脚。萧承煜自是不会系这样的腰带,可想而知,这条腰带之所以会出现在他的身上,多半又是另一个“他”的手笔。   萧承煜简直要被另一个“他”,越来越低劣的审美气个半死。   他心中虽无比嫌弃这条腰带,却鬼使神差地留下了它。他翻来覆去将这条腰带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玄机。   再次看到这条腰带,萧承煜面色微沉,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这条腰带如此普通,却被另一个“他”当宝贝收着,未必如他所想那般简单。   这其中的玄机,恐怕只有系上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lice 10瓶;   (* ̄3)(ε ̄*) 第46章   萧承煜放下手中的腰带,拿起搭在屏风上的腰带,系在腰间。   一阵风将窗户吹得啪啪响。   春日气候多变,尤其是现下正是多雨的季节,雨说来就来。细密的雨丝从天际遥遥坠下,不多时,院中水雾氤氲一片。   萧承煜合起窗门,在屋内走了两步,扬声道:“来人。”   缥碧在屋外候着,听见他的声音,连忙推开门,踏进屋内,福了福身:“侯爷。”   “备伞。”   缥碧微微愣了一下,颔首道:“侯爷稍等。”   才不过片刻功夫,雨就大了起来,雨珠噼里啪啦砸在屋顶,化作一道道细小的涓流,从屋檐坠下。   萧承煜撑开油纸伞,走进雨中。   缥碧欲跟上来,萧承煜道:“不必跟着。”   缥碧脚步一顿,隔着雨帘,对萧承煜道:“这么大的雨,侯爷若有什么要办的,可以差奴婢们去办,不必亲自跑一趟。”   萧承煜没搭理她,锦靴踩着雨水,往前院走去。   雨势越来越大,耳边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   下雨的夜晚,比平时更黑一点,浓墨般的夜色吞噬着整座拥翠山庄。灯笼散发出来的光芒,融在雨雾中,看得不大真切。   隐约有一道清瘦的身影,一动不动地跪在雨雾的深处。因夜色太浓,雨势太大,那身影几乎与雨雾融为一体。   是林妙音。   如萧承煜所料,林妙音还跪着。   是了,他叫她跪着,既没有言明何时起来,又无人来传他的赦令,她怎么敢起来。   萧承煜的心口窒了一瞬,快步走到林妙音跟前,将油纸伞遮在她头顶,低声道:“长公主已经回屋,不必跪着了。”   林妙音脑袋低垂着,闻言,身体僵了一下。   天公不作美,偏要雪上加霜,她才被罚跪在院中,看着自己的心上人与长公主你侬我侬,又来一场大雨,直接将她浇得透心凉。   雨水不断冲刷着她的面颊,流进她的眼睛里,她索性闭着眼睛。   雨声盖过周遭所有的声音,萧承煜的声音融在雨声里,几乎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林妙音睁开眼睛,眼帘中映入一截白色的衣摆,衣摆沾了雨珠,湿了一大块,灯笼的光芒映在地上的雨水里,为他的衣摆镀上一层浅色的光晕。   林妙音顺着他的衣摆往上望,目光停留在他的腰间,顿了顿。   接着她的眼中绽出狂喜的光芒,一扫满身的伤心落寞,竟然一跃而起,扑进了萧承煜的怀中。   萧承煜被她这一扑,直接扑懵了,差点没有握住手中的油纸伞。   他抬起手,准备将林妙音从怀中推出去时,林妙音的唇抵着他的颈侧,轻轻唤了一声:“承煜哥哥……”   这一声“承煜哥哥”唤得缠绵婉转,温柔缱绻,似是被含在舌尖,已经唤了千百遍。   只有唤过千百遍,才能唤得这般动听,动听得叫他有那一么瞬间恍惚了,恍惚和另一个自己重合。   萧承煜敛去眼底的震惊,犹豫了一瞬,抬起的手,改推为抚,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背脊。   少女浑身湿漉漉的,衣摆不断滴着水,萧承煜被她这一抱,裹上满身的寒气。   他抚着她的背,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那伏在他怀中的少女,双臂紧紧圈着他的腰身,肩膀一耸一耸的。   很快萧承煜就感觉到胸前传来一阵湿热的触感。   竟是林妙音的眼泪。   她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哭得好不伤心,脑袋一蹭一蹭,抵着他的心口,撞得他整颗心,不安分地跳动起来。   她在哭,哭得没有一点声音,又或许,是雨珠砸在伞面上的声音,将她所有细碎的呜咽声尽数吞没了。   萧承煜冷漠的表情,一点点地崩裂开来,换上了无可奈何。   他心想,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他不该责罚得那么重。   林妙音只是无声地流着眼泪,打算将这些天的委屈,和所有的惶恐不安,尽数都宣泄在这眼泪中。   她总是觉得,只要她和萧承煜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就能跨过所有的难关,比如她的身份,比如他的病。   直到嘉和长公主的出现,给了她当头一棒。   所有人都在说,嘉和长公主身份尊贵,相貌美丽,是整个大燕国唯一能配得上萧承煜的人,萧承煜迟早会迎娶长公主为妻。   他们若结为夫妇,是天造地设,是珠联璧合。   就连林妙音也那么觉得。   林妙音不得不承认,萧承煜和嘉和长公主站在一起的样子,般配到刺痛她的眼睛。   她偷偷将自己和嘉和长公主比来比去,竟找不出一条,自己能胜过嘉和长公主的理由。   她心内惶恐不已,又想到萧承煜的病。   萧承煜将自己分裂成两个人,一半爱她,一半厌她,若是有朝一日,厌她胜过爱她,所有的爱意荡然无存,山盟海誓化为乌有,她又该如何挥剑斩断这如乱麻般的情丝?   林妙音想到这个可能,整颗心都揪了起来,脑海中甚至浮起萧承煜将她弃如敝履,转身又大红花轿,将嘉和长公主迎娶过府的画面。   伤心、委屈和惶恐,铺天盖地而来,如海水一般将她淹没。   林妙音想着萧承煜另娶她人的可能,正兀自伤心落寞,柔肠寸断,又赶上大雨瓢泼,更是难过不已。   萧承煜的出现,将她的伤心和委屈一下子推到顶峰,认出萧承煜腰间系着的,正是她亲手绣的腰带,林妙音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中,眼泪哗哗直淌。   她有无数的伤心委屈想要同萧承煜诉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压住声音,沉默地掉着眼泪。   萧承煜从雨中走来,衣摆沾了雨水,被她这一扑,身上也沾了雨水,好不容易心口的衣襟躲过一劫,被她这么一哭,也湿了。   终归是他的责罚,惹哭了林妙音,萧承煜的内心破天荒地浮起一丝愧疚,没有追究她的责任,反而以手轻拍她的背部,宽慰一句:“别哭了。”   林妙音自始至终都将脑袋埋在他的心口,略显沙哑的声音带着哭腔从他怀中飘出:“你别娶长公主,好不好?”   萧承煜无奈:“谁告诉你我要娶长公主了?”   “她们都在说,你与长公主天生一对,迟早要做长公主的驸马。”   “定是下人们乱嚼舌根,回头我命人拔了她们的舌头。”萧承煜的面颊上浮起寒色。   林妙音听他不娶长公主,暗松一口气,想了想,又道:“那你也不许娶别的女人。”   “不娶。”萧承煜应道。转念又想到,这个林妙音管得也太宽,不许他娶夫人,难道是打算让他打一辈子光棍?   “也不许看别的姑娘,更不许想别的姑娘。”林妙音抽噎着。   “好。”萧承煜道。   林妙音终于满意,松开他的腰身,从他怀中钻了出来。   她刚哭过,眼睛还是红的,被萧承煜哄了一遭,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这会儿回过神来,忽又觉得方才她一通乱哭,哭得挺没道理。   都怪这雨太过寒凉,一下子勾起她的伤心,叫她在萧承煜的跟前丢了这么大的脸。   她抬手擦着眼眶,想把那些狼狈不堪都抹掉。   “别擦,眼睛肿了。”萧承煜看着她的脸,低声说道。   林妙音对上他的眸光。   烟雨和灯火都似浮在他的眼底,叫他的眸色看得并不真切,显出几分温柔和多情。林妙音见他系着那条腰带,言辞之间尽是哄着她,并未生疑。   “腿酸不酸?”萧承煜罚了她,又撞见她哭得伤心,心底有些愧疚,难得这般和善,竟也主动关心起她。   “不酸。”林妙音摇头。   只有一把伞,雨还在下着,她站在伞下,几乎贴在他怀中。   天色已暗,又下着雨,这个时候不管是主子还是奴仆,都在自己的屋里,只有他们两个,跟傻瓜似的站在雨中。   林妙音想同他温存温存,偏偏又起了风,风将冰凉的雨丝送到她的颈侧,冻得打了个激灵。   “回去,换身衣裳。”萧承煜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嗯。”林妙音点头,沉默了一下,抬起脑袋,眼中浮起殷切的光芒,“换了衣裳,我可以去找你吗?”   “不可以,换了衣裳,喝碗姜汤,好好睡一觉。”萧承煜果断地拒绝她的要求,他心中还有许多疑惑,不能同她多接触,否则定会露馅。   林妙音也明白,别院中还有嘉和长公主,嘉和长公主本就看她不顺眼,大晚上的,她若贸然去找萧承煜,落在有心之人的眼中,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是非。   暂时只能忍耐一下了。   林妙音按捺住心底奔涌的相思,踮起脚尖,在萧承煜的猝不及防中,凑到他面前,轻轻啄了一下他的下巴。   亲完这一下,她转身奔进雨中,身影逐渐和夜色融为一体。   留下萧承煜一人,呆住了。   萧承煜撑着伞,回到自己的屋中。他浑身湿透,将衣裳都除了下来,换上干净的袍子。   那条腰带被他解下,挂在床头。   缥碧抱着湿衣走了出去,屋门发出“咯吱”一声轻响,合了起来,将屋外的风声和雨声尽数隔绝在门外。   桌上一盏烛火,光芒逐渐微弱。   萧承煜衣襟散开,坐在床畔,抬眸盯着挂在床头的腰带,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方才在雨中,虽说有大雨干扰心绪,被罚之后的委屈伤心实属人之常情,但林妙音的过分亲昵,和那一句脱口而出的“承煜哥哥”,不得不叫萧承煜起疑。   萧承煜心中有诸多疑问,都只能暂时按捺住,以免打草惊蛇。所以在林妙音对他表现出亲昵时,他以同样的亲昵去回应。   他的回应难免有点僵硬,却是为数不多的温柔了,林妙音被大雨淋糊涂了,一时被表象迷惑,把他当成了另一个“他”,并不奇怪。   萧承煜联想到林妙音平日里在他面前的表现。平日里的林妙音在他面前,和别的侍女并无差别。   萧承煜承认,比起其他侍女,她的确多了一股机灵劲儿,值得他另眼看待,但她也并未因此,有过什么逾矩,哪怕他的确和她存在过一段不同寻常的关系。   林妙音和谢飞鸾都明确地向他表示过,他们情投意合,两心相许,萧承煜考虑到另一个“他”在书信中承诺过,已经与林妙音断情,便默许了他们的关系。   可林妙音方才在雨中的表现,哪里像是与“他”断情的样子,分明就是“他”和林妙音背着他萧承煜,在偷偷摸摸地谈情说爱。   萧承煜登时震惊不已。   一惊,林妙音既然背着他,和另一个“他”在一起,足以说明,她已经知晓他会分裂成两个人的秘密;   二惊,林妙音既和“他”在一起,又脚踏两条船,玩弄谢飞鸾的感情,这样算来,岂不是他萧承煜挖了自己兄弟的墙脚?!   不对,是他和林妙音相识在先,论起挖墙脚,也该是谢飞鸾挖了他的墙脚。萧承煜的脑海中,浮起这个诡异的念头。   现在不是追究,到底他和谢飞鸾,谁挖谁墙脚的时候。萧承煜阴沉着脸,将这些奇怪的念头赶出脑海。   不管谁挖谁的墙脚,林妙音在他面前判若两人的态度,引起了萧承煜的沉思。   林妙音在他面前,总是一副极为守规矩的样子,就连上次喝醉酒,也未露出什么马脚,为何这次却露出端倪。   萧承煜想了想,他今日与往日没什么不同,若说唯一的不同,便是这条腰带了。   萧承煜将腰带取下,握在手中,他先前看不出这条腰带的玄机,此刻恍然大悟过来,原来这才是这条腰带的玄机。   林妙音是通过这条腰带,来辨别他和“他”的,只要系上这条腰带,就代表他是安全的。   萧承煜虽未见过林妙音的绣品,想也知道,她这般喜欢上蹿下跳的姑娘,是不会乖乖坐在屋内学什么女红。   这腰带多半是林妙音亲手绣的,也正因如此,才会被“他”当宝贝收着。   什么断情的承诺,分明就是“他”诓骗他的假话,“他”和林妙音串通起来,使了好大一出瞒天过海。   这些都只是萧承煜的猜测,真相到底如何,还需要萧承煜的证实。   萧承煜手掌蓦地合起,紧紧握着腰带,眼底蹦出厉色。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晶莹范范、Alice 10瓶;   (づ ̄3 ̄)づ   ——   萧承煜:!!!卧槽!! 第47章   大雨下了半夜,翌日一早,天色放晴,林妙音睡得迷迷糊糊,被缥碧从睡梦中叫醒。   原来嘉和长公主见天气晴好,提出游湖赏景,萧承煜命别院里的所有侍女都随侍左右。   林妙音昨夜淋了雨,早上起来觉得身子沉了许多,脑袋也晕晕乎乎的。   她委婉地向缥碧提出告假,缥碧却摇头:“今日恐怕不行,让别院里所有丫鬟都上船的主意是长公主提出来的,人数和名单我都已经报上去。”   缥碧见她脸色实在不大好,有些不忍,又道:“这样吧,待会你不用在长公主面前伺候,去厨房里搭把手,自己找机会休息。”   林妙音颔首:“多谢缥碧姐姐。”   一艘华丽的大船停泊在岸边,林妙音身着统一的侍女服装,垂着脑袋上了船。   帆布吃饱风,鼓胀而起。   大船顺着水流而下。   船上传来丝竹管弦之声,嘉和长公主长裙曳地站在船头,身边有祁言作陪。   萧承煜负手立于不远处,正在听陈金童汇报守卫的安排,他的神色冷冰冰的,始终对嘉和长公主热切的目光视而不见。   林妙音走在队伍的末尾,偷偷瞄了一眼萧承煜的腰间,接着,她失望地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朝着船舱走去。   经过萧承煜身边的时候,众侍女冲萧承煜施了一礼。   林妙音也跟着弯身,她将脑袋垂得很低,始终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的头顶。   她疑惑地抬了一下眼睛,朝着视线的来源处望去,只看到萧承煜冷峻的侧脸,萧承煜显然没有注意到她这边。   林妙音收回目光,直起身体,抬步离开。   萧承煜转过脑袋,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林妙音肤色白,却是白皙中透着健康的红润,然而方才所见的林妙音,不仅脸是惨白的,唇也是惨白的,半分不见平日的红润。   “侯爷,您在看什么?”陈金童的声音将萧承煜的神思唤回。   萧承煜淡淡道:“守卫的安排就依你所言,务必保证长公主的安全。”   “属下领命。”陈金童抱拳。   这位嘉和长公主,到底小皇帝的长姐,萧承煜纵然再不喜,该给的面子还是会给几分的。要是长公主在这里出了事,到时候皇帝那边也不好交代。   林妙音进了船舱后,照缥碧所言,去了厨房帮忙。   掌厨的是萧承煜从附近城镇请来的远近闻名的大厨,林妙音帮不上什么忙,只在旁边洗洗菜切切菜。   锅里的油烧得红彤彤的,菜一下锅,白色的烟雾腾起,盈满整个室内。林妙音拿起一个冬瓜,被烟雾呛得直咳嗽。   “妙妙,你怎么了?”采薇被打发进来传菜,听见林妙音咳嗽,凑到她身边,关心地问了一句。自打林妙音被安排到萧承煜身边伺候,采薇已经很久没能和她搭上话了。   林妙音转头看她:“我没事。”   “你的脸好红。”采薇伸手摸了一把她的脸颊,“好烫!妙妙,你发烧了。”   “昨日淋了点雨。”林妙音忍住咳嗽,利落地将冬瓜切成块。   “你被罚跪的事,已经在别院传开了,长公主摆明是欺负人,好在有侯爷护着,只是罚了跪。我听闻从前得罪长公主的丫鬟,最后都莫名失踪了,现下谢大人也不在,妙妙,你自己小心点。”   “我知道了,你快去传菜,别被她们抓住把柄。”林妙音道。   采薇走后,一名年轻的妇人走了进来。这妇人是嘉和长公主身边的嬷嬷,她神色极为严厉地环顾一周,最后将目光停在林妙音的身上:“你,过来一下。”   林妙音放下手中的菜刀,走到她跟前。   嬷嬷拿起一碟子点心,递到林妙音手中:“这是长公主最爱吃的云片糕,给长公主送去。”   “是。”林妙音低声应道,捧着碟子,离开了厨房。   林妙音记着采薇的话,一路上极为小心,到了嘉和长公主跟前,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嘉和长公主并未刁难她,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萧承煜的身上了,林妙音将云片糕放在嘉和长公主手边的时候,萧承煜抬眸看了她一眼。   林妙音垂着脑袋,冲嘉和长公主福了福身,缓缓退了出去。   她身上发着热,早上起来也没吃什么东西,脚底似踩了一团棉花,整个人都有些飘忽。   船舱内空气沉闷,闷得她透不过气来,她趁着没人注意,走出船舱,站在船舷边吹着风。   清风拂过水面,迎面刮来,吹散她身上的热气。   林妙音顿觉好受许多。   日光透过薄云,洒落在河面上,风一吹,化作一片流金。   林妙音呆呆地看着水面,浑然不觉,一道人影正在悄悄靠近她。   那是个婢女,手中握着一根簪子,脸上腾起狠色,举着簪子朝着林妙音的后颈刺去。   林妙音的后颈似生了眼睛,簪子落下的瞬间,她猛地往旁边躲去,伸手握住那婢女的手腕,厉声问道:“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杀我?”   那婢女一言不发,抬起脚踢向林妙音,林妙音注意到她的鞋尖出多了一截利刃,立时松开她,推出一掌。   婢女受她一掌,连退数步,背部抵上船舷,身形不稳,竟翻身从船上掉了下去。   “哗啦”一声巨响,水花四溅。   林妙音奔到船边,朝着水下望去,还未看清到底怎么回事,身后响起一声尖叫:“来人啊,杀人了!”   这一声尖叫吸引了不少人朝着这边围拢过来,就连萧承煜和嘉和长公主都被惊动了。   尖叫的婢女见到萧承煜和嘉和长公主,立时满面含泪地跪倒在地,指着尚未弄清楚状况的林妙音,喊道:“侯爷,长公主,就是她把明月推下去的!”   哭诉的婢女名叫彩云,彩云和明月都是嘉和长公主从宫里带出来的宫女,平时很得长公主的青睐。萧承煜脸色微沉,给了陈金童一个眼色,陈金童颔首,跳入水中。   片刻后,陈金童从水底钻上来,对着萧承煜摇了摇脑袋:“侯爷,没见着人。”   “这里风大浪急,多半是被浪冲走了,长公主,求您救救明月,明月她不会水。”彩云哭道。   陈金童道:“侯爷,属下这就派人沿着河畔打捞。”   彩云指着林妙音,尖声道:“明月此番定是凶多吉少,都是她,是她推明月下水的,长公主,您要为明月做主啊!”   林妙音发着烧,脑子昏昏沉沉的,思绪不大利索,直到这会儿,她才回过味来,这彩云明月明显就是冲着她来的。   方才她给嘉和长公主送糕点时她没有出言刁难,原来是在这儿挖好了陷阱,等着她跳。   若是她被明月刺死,也就如了嘉和长公主的意,若是刺杀失败,再以明月为饵,同样诱她入这死局,不管结果如何,明月都是早已决定牺牲的棋子。   林妙音抬起脑袋,对上萧承煜的眸光。   萧承煜见她满面苍白,站在风中的身体摇摇欲坠,眉心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到底是涉及到嘉和长公主身边的宫女,萧承煜还是公事公办地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林妙音不慌不忙,答道:“人是我推下去的。”   彩云狠狠瞪她一眼:“贱人,我要你给明月偿命!”   “住口,侯爷面前,岂容得你一个奴婢放肆!”缥碧厉声打断彩云的话。   彩云吓得抖了抖,再不敢多言一句话,就算是小皇帝,在萧承煜面前也是要礼让三分的。   缥碧原也不过一个奴婢,却敢斥责嘉和长公主身边的宫女,自是因为有萧承煜默许,嘉和长公主也不好说什么。   “继续说。”萧承煜这句话是对林妙音说的。   “她要杀我,我是正当防卫,她从船上跌下去,是技不如人,咎由自取。”   “你胡说,明月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你?”彩云脸上腾起怒色。   “一定要我当众说出来吗?”林妙音看了嘉和长公主一眼,“明月要杀我的缘由,你们心知肚明,何必要我说出来,平白丢了主子的脸面。”   “你……”彩云噎住,气得说不出话来。   林妙音不卑不亢,续道:“听闻侯爷手段过人,经侯爷之手的案子,从无冤假错案,今日孰是孰非,真相如何,想必侯爷不会让长公主失望。”   “你在激我?”萧承煜眸中划过异色。   他知道林妙音胆识过人,但林妙音在他面前向来都是恭敬有加,很少有这般直接顶撞的时候,她这分明是昨日在他手底下受了委屈,今日找准机会来找他撒气。   她料定他看重谢飞鸾,如今谢飞鸾不在,他不会容许她就这么折损在嘉和长公主的手里。   “奴婢不敢。”林妙音跪倒在地。   她本就发着高烧,跪下去的时候,身形趔趄了一下,与其说是跪,不如说是她站着不舒服,借着跪姿缓解头痛欲裂,恶心想吐的症状。   陈金童已经从水底上来,浑身湿漉漉的,站着萧承煜的身边。萧承煜转头看他,陈金童会意,扬声道:“来人。”   一人从天而降,落在萧承煜的身边,对着萧承煜行了一礼。   陈金童道:“你与侯爷说说,刚才都看见了什么?”   嘉和长公主面色微变,显然是没有料到,居然还有人看见了方才的一幕。   这人是陈金童安插在船上的暗卫,以防刺客偷袭,这些暗卫都是萧承煜的人,嘉和长公主自是不知道。   那暗卫得了吩咐,凑到萧承煜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嘉和长公主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面色变得愈发难看,剜了彩云一眼,吓得彩云垂下脑袋。   暗卫汇报完毕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嘉和长公主神色变幻着,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本宫想过了,单凭一面之词就定下罪名,未免太过草率。不如将她交给本宫,本宫问清楚前因后果,再将她交还给侯爷便是。”   “既是臣的婢女犯了错,就不劳烦长公主了,这个丫头臣自会管教,长公主还是先管好自己身边的婢女。”萧承煜的声音不疾不徐。   嘉和长公主勉强地笑了:“侯爷说的是。”   彩云闻言,面色大变,伏地磕头:“长公主饶命,是奴婢胡言乱语,还请长公主开恩,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混账东西,本宫你也敢欺瞒,来人,将这个奴婢拖下去……”嘉和长公主厉声开口。   “长公主无需动怒,既是初犯,小惩大诫便是,来人,拖下去杖责五十。”萧承煜微微一笑,一副为嘉和长公主着想的表情。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啊……”彩云一听到要杖责,吓得整张脸都白了,连连求饶,“长公主救救奴婢,长公主,奴婢知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还扑在他怀里哭唧唧,今天就张口闭口侯爷奴婢。   萧承煜·第二人格:哼╭(╯^╰)╮你个戏精 第48章   嘉和长公主躲开彩云的目光。   她叫人将彩云拖下去,只是做给萧承煜看,并不是真的想惩罚彩云。她已经牺牲掉一个明月,如今仅剩下这个心腹,自然是要保住,谁知萧承煜一开口,竟是叫人拖下去杖责。   杖责五十,就算彩云不死,也要残了。嘉和长公主却不好阻止,欺瞒长公主和神武侯,只是杖责,对彩云而言,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   嘉和长公主狠狠地咬了一下牙关,眼神狠厉地瞪着跪在地上的林妙音。   从第一眼起,她就知道这个林妙音是个狐狸精,果然不出她所料。萧承煜看似对她不假辞色,却处处维护着,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嘉和长公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彩云和明月都已经牺牲,这个林妙音,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嘉和长公主道:“不管是出于什么缘由,这个婢女终究是失手杀人,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个婢女,侯爷打算如何处置她?”   萧承煜的目光落在林妙音的身上,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沉声道:“来人,拖下去,关起来,听候发落。”   嘉和长公主一怔,差点脱口而出:这就完事了?   萧承煜面无表情地看向嘉和长公主:“长公主有话要说?”   嘉和长公主深呼吸一口气,虚伪地说道:“念她是无心之失,死罪可免……”   “还是长公主宽宏大量。”萧承煜飞快地打断她的话,接了一句。   嘉和长公主下面那句“活罪难逃”登时噎在喉中,不上不下。   在萧承煜眼神的暗示下,不等嘉和长公主反应过来,走来两名侍卫,扯起地上的林妙音,拖着离开。   林妙音头痛难忍,浑身使不出什么力气,只能任由着他们,将自己拽着拖离。   侍卫打开一间空屋子,将林妙音推进屋子里,锁上了门。   林妙音跌坐在地上,一副还未回神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脚步声,接着是开锁的声音。屋门缓缓朝两边打开,林妙音微微抬了一下眸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截玄色的衣摆。   林妙音愣了一下,抬起脑袋,与萧承煜的目光撞上。   她烧得糊涂,但也不至于完全不清醒,她记得,萧承煜今日没系她的腰带。她撑着身体,从地上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给萧承煜行了一礼:“奴婢拜见侯爷。”   萧承煜朝她走了两步,欲伸手扶她。   那只手伸过来的瞬间,林妙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萧承煜的动作僵了僵,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将手收回,背在身后:“免礼。”   林妙音直起身子,看向萧承煜,清澈的眸底映着萧承煜的身影:“侯爷此番前来,可是打算治奴婢的罪?”   “治你何罪?”   “治我……呕!”林妙音忽觉心口泛起一股浓烈的恶心感,再也忍不住,奔到窗户旁边,吐了起来。   她没吃什么东西,吐来吐去也只是苦水而已。   她生了病,又没吃饭,引发了晕船的症状,这一吐,吐得昏天暗地。等她回过身来,险些撞进萧承煜的怀中。   萧承煜就站在她身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奴婢失仪,还望侯爷恕罪。”林妙音连忙请罪。   萧承煜从袖中抽出一张锦帕,递给林妙音。   他没有带帕子的习惯,上次还是见谢飞鸾随身带着锦帕,起了心思,也叫缥碧给他备了一块放在身上,倒是不曾想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那张帕子递到林妙音的跟前,林妙音却没接,反而受了惊般连退两步,背部抵上窗台:“多谢侯爷,奴婢不敢。”   她病得糊涂,能记得自称“奴婢”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根本无暇去思考,为何萧承煜会忽然之间如此态度大变。她照着平日相处的模式,与这个坏脾气的萧承煜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上次谢飞鸾用帕子给她擦汗,也没见她躲成这样。还有昨夜,她可是自己主动扑到他怀中的,还把脸埋在他心口委屈地哭唧唧。   今天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摆出一副恭敬疏离的模样,要不是昨夜的误打误撞,他还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两幅面孔。   他说的不错,这个林妙音,当真是心机深沉,不知用的如何手段,哄骗另一个“他”将分裂病症这么大的秘密告诉她。   一边与“他”谈情说爱,又一边与谢飞鸾眉来眼去,脚踏两条船,现在又在他面前装出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   她如此处心积虑,联合另一个“他”,来欺骗他,良心不会痛吗?   萧承煜恼怒地将帕子塞回袖中,转身就走。   “啪”的一声,两扇屋门在林妙音眼前合起,而后,门外传来萧承煜的吩咐:“将船靠岸,给她找个大夫。”   “遵命。”这个是陈金童的声音。   林妙音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吃了一副药后,烧就退了。又过了两日,林妙音将缝补好的衣服给缥碧送了过去。   衣裳是缥碧的,嘉和长公主来了后,缥碧比平时忙了不少,连衣裳破了也无暇缝补,正好林妙音有空,缥碧就拜托她替自己补上一补。   缥碧帮过林妙音不少忙,林妙音并未生疑,趁着闲暇时间,拿起针线,将衣裳的破损之处打了补丁。   林妙音知道萧承煜吃穿用度向来奢华,却是没料到他身边的侍女很是节俭,因破损的是内侧,即使打了补丁,穿在身上看不出来,所以对针线活的娴熟程度也并无要求,林妙音还能勉强应付得过来。   缥碧将衣服翻过来,看着上面的补丁,笑道:“此次劳烦妙妙了。”   “缥碧姐姐客气。”林妙音轻轻咳嗽了一声。   “这里风大,回去歇着吧,侯爷那边若有要伺候的,我再同你说。”缥碧道。   林妙音走后,缥碧拿着打着补丁的衣裳进了萧承煜的屋子,福了福身:“侯爷,东西拿到手了。”   “呈上来。”   缥碧将搁在木盘上的衣裳,恭敬地呈到萧承煜的跟前。萧承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是她亲手缝的吗?”   缥碧颔首:“奴婢已经确认过,是她亲手缝制。”   “很好,你先退下。”   萧承煜拿起衣裳,翻到打着补丁的那一面。补丁上针脚有些别扭,看得出来,缝补之人的针线活做得不是很熟练。   萧承煜拿腰带与补丁上的针脚比对了一遍,毫不意外,不管是补丁上的针法,还是腰带上的针法,都很青涩,明显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若说之前都是萧承煜的推测,那么,此刻证据就摆在萧承煜的面前,证明林妙音的确拿着这条腰带,与另一个“他”暗通款曲。   真的是好大的胆子!   萧承煜的脸色瞬时沉了下来,一掌拍在桌面上。他没有使用内力,桌子也不禁晃了一下,茶盖与茶盏狠狠地磕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飞鸾刚走进来,就看见他将桌子拍得震了震,不禁挑眉道:“又是谁惹侯爷生这么大的气?”   萧承煜将桌子上的衣裳和腰带都收了起来,看了一眼谢飞鸾:“回来这么早,是冥狱一事有进展了?”   谢飞鸾摇头,怒骂道:“冯志耀那只老狐狸,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多天一直在兜圈子。”   萧承煜冷笑:“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陪他玩。”   “蛊人那边倒是有些进展。”   “说。”   “先前我们只查出蛊人是用死囚制出,却找不到其余蛊人的藏匿之处,派出去的探子几乎将清远县及邻县都翻遍了,就差将白云山也掘地三尺,依旧没什么收获,刚才忽听妙妙提起一个地方,登时醍醐灌顶,现下已经将人派出去,如无意外,今日就会有线索。”   谢飞鸾刚才在路上遇见林妙音,两人寒暄了几句,谢飞鸾偶然提起蛊人一事,林妙音想了想,问了一句话,竟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问的是,大牢找过了吗?   谢飞鸾与萧承煜只想着,蛊人一事如此机密,冯县令老奸巨猾,藏匿蛊人的地方必然十分刁钻,却是将事情想得过于复杂了,反而忽略掉最重要的一点——蛊人是死囚制作而来的,如何瞒过所有百姓,掩人耳目地将死囚运出去藏起来,是个极大的工程。   除非,死囚根本没有运出去过。   谢飞鸾曾去过县衙大牢几次,那里阴暗潮湿,一览无余,是藏不住人的,尤其是蛊人这样杀伤力极大的傀儡人。   若是将蛊人藏匿在大牢内,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县衙大牢下方挖出密室,这样一来,便可完全掩人耳目,秘密进行蛊人制作。   萧承煜忽听谢飞鸾提起林妙音,眼神微微变了一下,心底竟无端腾起三分心虚。   他神色古怪地看着谢飞鸾。   谢飞鸾提到林妙音时,满眼都是灼亮的光芒,他眉飞色舞地向萧承煜描绘着,自己是如何得到林妙音点拨,想通蛊人极可能还藏在县衙大牢内,时不时还夸赞林妙音两句,企图改善林妙音在萧承煜心中的印象。   萧承煜却是有些心不在焉,没能体会到谢飞鸾的良苦用心。   他想起大雨之中,林妙音扑进他怀中,在他耳畔柔声婉转唤着“承煜哥哥”。   他想起那条林妙音缝制的腰带。   林妙音与另一个“他”暗通款曲,绝非是近日的事情,从林妙音对“他”的亲昵态度来看,分明两人苟合已久!   这么说来,是谢飞鸾被林妙音欺骗了。   林妙音那一扑,一唤,一哭,游刃有余,娴熟至极,根本就是行惯此事。   谢飞鸾向来放荡不羁,还是头一回对一个姑娘如此上心,怎会想到他钟情之人,竟是这般水性杨花、心机深沉。   更关键的是,林妙音拈花惹草的对象,是他自己!   不,若论先来后到,谢飞鸾才是林妙音不安分守己,招惹回来的花花草草。   但不管怎么样,谢飞鸾并不知晓这件事,他对林妙音已经情根深种,若有朝一日,“他”与林妙音苟合的事情败露,他又该如何面对谢飞鸾?   作者有话要说:萧承煜:这么一合计,我不但绿了我自己,还绿了下属(#`皿′) 第49章   萧承煜磨着牙齿,早知如此,林妙音这样的女子就不该招惹。救命之恩,竟惹出这么多是非,实在头痛极了。   现下已然确定,谢飞鸾并不知道林妙音在他这里拈花惹草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他”又是否知道林妙音背着“他”,在谢飞鸾这里勾三搭四?   “他”向来霸道独断,蛮横自私,定然不会容许谢飞鸾分享林妙音的感情,多半是林妙音瞒着“他”,招惹上谢飞鸾。   她是打得如意算盘,做了两手准备,即便以后她与萧承煜结亲不成,还有个谢飞鸾兜底。   萧承煜原对林妙音萌生的好感,到了此刻,被自己的剖析,惊得荡然无存。   “侯爷?侯爷!”萧承煜正神游天外时,耳畔响起谢飞鸾的声音。   萧承煜对上谢飞鸾的视线。   谢飞鸾无奈:“侯爷有在听属下说话吗?”   “你继续说。”   谢飞鸾摊手:“可是属下已经汇报完了。”   他怜惜林妙音对萧承煜痴心一片,一心想着,多在萧承煜面前说说林妙音的好话,兴许能让萧承煜对林妙音有所改观,偏偏这位侯爷什么也没听进去,白费他一番唇舌。   唉,可怜林妙音这姑娘,摊上萧承煜这么不解风情的男人,注定情路坎坷。   萧承煜:“……”   方才他魂不守舍,的确没听到谢飞鸾后来又说了什么。   萧承煜手握成拳,抵在唇畔,尴尬地轻咳一声:“就依你所言。”   “还有一事,属下接到消息,新任的县令已经在路上,可要派人去接应?”   萧承煜颔首:“除了蛊人,其他的烂摊子都交给他吧,正好考验一下他的能力。”   “是。”谢飞鸾抱拳,说完抬起脑袋,目光落在萧承煜身后的窗户上。   那一刹那,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柔和许多。   萧承煜转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窗外的一隅,映出一道窈窕的身影。   林妙音与谢飞鸾说了会儿话,听他提起萧承煜,心思一动,偷偷跟了过来。   她是打算瞧一眼萧承煜再回去,抬头却见萧承煜院子的一盏灯笼残破,无人修理,便去仓库拿了盏新灯笼换上。   萧承煜看着她提着灯笼,摇摇晃晃地爬上木梯,底下竟无一人搭把手,不禁生出几分恼怒。   他院子里的那些侍卫都是瞎子吗?看着一个小姑娘独自忙活,也无人上前询问帮忙。   恼着恼着,他又忽然意识到,他担心她做什么?梯子那么矮,摔下来难不成还能摔断她的手脚。   他会这般下意识地担心她,定是“他”的情念在影响他。   萧承煜将那些担心的念头全部赶出脑海,面沉如水,凶狠地瞪着林妙音的背影,转念想到,似她这般心机深沉,做出如此举动,多半是故意引起他注意,想博他的好感。   他才不会上她的当!   萧承煜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再去看林妙音,眼角余光却扫到,林妙音站在梯子上,伸长了胳膊,想将灯笼挂上去。   她的身体几乎倾斜到一边,木梯已经失去平衡。   萧承煜的心神跟着一紧。   谢飞鸾察觉到萧承煜面上的担忧,宽慰道:“侯爷不必紧张,妙妙不比普通的姑娘,这点高度难不倒她的。”   “我并非在看她。”   “哦?”谢飞鸾好奇,“那侯爷在看什么?”   “刚才有只雀儿飞过,那雀儿的羽毛很是罕见,不知是什么品种,飞鸾向来见多识广,可是认出来了?”萧承煜面不改色地扯谎。   谢飞鸾愧疚:“属下光顾着看妙妙了,倒是不曾留意到侯爷说的雀儿。”   萧承煜沉默片刻,想了想,忍不住问道:“飞鸾自来风流倜傥,却从不留情,为何独独青睐林妙音?”   谢飞鸾一惊,他心中正盘算着,找个时机将自己联合林妙音欺骗萧承煜的事情全盘托出,萧承煜这会儿忽然主动问起,莫不是他已看出自己与林妙音联手诓他一事?   若是他主动承认错误,事情尚有回寰的余地,但若是叫萧承煜察觉,他与林妙音联手骗他,追究起责任,却是他和林妙音都担不起的。   谢飞鸾连忙将念头压下,回道:“缘分一事,向来妙不可言,若属下说得清,也不会栽在妙妙的手中。”   谢飞鸾说完,配合着说辞,微微一笑,这一笑中,既有甜蜜,亦有苦涩。情爱一事,甜蜜与苦涩掺半,向来如此。   谢飞鸾脸上笑着,心下一片黯然。向萧承煜坦白他与林妙音一事,还得往后推推。   “娶妻当娶贤,林妙音这样不安分的女子,不适合放在家中。”萧承煜顿了顿,又道,“我已经拜托母亲替你物色与你相配的姑娘,林妙音那边你切不可动真心。”   谢飞鸾暗暗吃惊。萧承煜话里话外都在指责林妙音的不好,前些日子萧承煜对林妙音的态度分明已有所转变,怎么今日又跌了回去?   “是不是妙妙做错了什么,惹得侯爷动了肝火?”谢飞鸾想到他刚进门时,萧承煜拍在桌子上的那一掌。   萧承煜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谢飞鸾对林妙音用了真心,如果此刻告诉他,自己挖了谢飞鸾的墙脚,谢飞鸾还不得跟他拼命。   萧承煜可太纠结了。   谢飞鸾此时正是情浓时,劝得他断情,万万是不可能。谢飞鸾难得动一回真心,他又何必做那拆散鸳鸯的棒槌。   不如从林妙音那边下手,林妙音惦记的是权势和财富,一时走了歪路,若是断了她对自己的念头,叫她认识到,只有紧紧抓住谢飞鸾,老实待在谢飞鸾身边,才有泼天的富贵可想,也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谢飞鸾是他最得力的属下,既然他喜欢林妙音,不如成全他一次。   反正之于自己而言,林妙音并非那么重要,以她的身份来说,娶来做妾还可,做这侯府的主母,那是万万高攀不上的。   萧承煜打定了主意,也不再与谢飞鸾提其他姑娘的事情。   谢飞鸾没问出萧承煜缘何对林妙音态度大变,郁闷地离开了萧承煜的屋子。   待天色暗沉下来,萧承煜拿出林妙音送他的腰带,系在腰间,又写了一张纸条,包住石子,摸黑到了林妙音的屋外。   林妙音的窗户是开着的,她坐在烛火旁,手里捧着一本书,采薇坐在一旁,与她有说有笑。   萧承煜探出身子,将石子裹着的纸条用指风弹了出去。   “啪”的一声,纸条刚好落在林妙音的跟前,引起她的注意。   林妙音抬头,朝着窗外望去,窗外只有摇曳的树影,并无旁人。   她疑惑地拿起纸条,打开看了一遍,面上露出激动的神色。   纸条的落款是萧承煜,约她在石桥上见面。   萧承煜不会无缘无故来找她,多半是温柔性格的他醒过来了!   林妙音将纸团揉碎,抬起脑袋,不好意思地看向采薇:“采薇,我……”   “我明白,公子有约,对吧?”采薇以为是谢飞鸾邀约,冲她暧昧一笑,“去吧,好好玩。”   “那这些东西怎么办?”林妙音为难。   现下嘉和长公主住在别院里,丫鬟们比平时都忙了许多,采薇好不容易得空,才往她这里跑一趟。   “没事,交给我。”采薇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回来记得给我带份白糖糕,今晚我就不回去,在你这儿睡一宿得了。”   ***   皓月当空,水面上铺着一层银光,萧承煜提着灯笼,站在石桥中央,遥遥望着月影,神思飘远。   一叶扁舟从石桥下经过,水波推着船身,缓缓靠岸。   从船上跳下来一名绯衣少女,少女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容,屏息凝神,悄无声息地朝着萧承煜的背影靠近。   在离萧承煜约莫只有三步远的时候,少女一鼓作气,朝着萧承煜的背影扑了过去。   萧承煜早察觉到有人靠近,在少女扑向他的瞬间,猛地转过身来,抬起胳膊,掌中寒刃翻转。   少女这一扑,刚好撞进他怀中,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承煜哥哥。”   萧承煜的动作微微一僵,快速将寒刃收回袖中,胳膊垂下,揽住她的腰身,以免二人因着这道冲力,一齐跌下河去。   林妙音双臂锁着他的腰身,从他怀中抬起脑袋。   萧承煜这才发现,她在眉心处画了一朵嫣红的花,眸光流转,两颊生晕,配着她这一身崭新的绯衣,当真是清艳无双。   她冲萧承煜笑了笑,颊边攒出两个小梨涡,那一瞬间,萧承煜竟有些头晕目眩的错觉。   林妙音松开了他,往后退了一步,隔着月色看他。   她原是打算趁萧承煜不备,从背后将他抱住,给他一个惊喜,谁料萧承煜忽然转过身来,她刚好扑进他怀中,上演了一出热情的“投怀送抱”。   林妙音这一松手,萧承煜的怀中一空,心底某处也似塌陷了一块。他提着灯笼,稳住身形,细细将她端详了一遍。   她的脸上描着精致的妆容,头上插着流光溢彩的珠钗,发间缀着与衣裙同色的飘带,就连耳畔也缀了两颗艳色夺目的红豆。   林妙音容色清丽,平日里素衣裹身,便极为飘逸淡雅,她也很少画这般华丽精致的妆容,今晚的她明显是精心盛装。   这一抹艳色为谁而绽,不言而喻。   萧承煜想到,她这般盛装打扮,是为了“他”,而并非他,他们都唤作萧承煜,她却能厚此薄彼至此,实在可恶,可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晶莹范范10瓶;   (* ̄3)(ε ̄*)   ——   萧承煜:我吃我的醋! 第50章   林妙音瞧见他咬牙切齿,隐隐有动怒的趋势,心里咯噔一下,惊道:“我刚才是不是撞疼你了?”   林妙音这一出声,立时将萧承煜的神思唤回,萧承煜敛起脸上的怒色,换之的是林妙音熟悉的温柔,微微一笑:“没有。怎么才来?”   “为了这个。”林妙音拎起裙摆,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手一松,裙摆飞旋,如花瓣缓缓绽开,“这是前两日我新买的,好看吗?”   不等萧承煜将赞美之词酝酿好,她又凑到萧承煜跟前,用手指点着自己的眉心:“还有这个,采薇教我画的,她说,盛京最流行这种妆容了。”   这眉心点花的妆容,的确很衬她的模样,尤其是她生得白,这一抹艳色为她添了几分妖娆妩媚,有种别样的动人。   萧承煜的夸赞之辞,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因为他猛地记起他此行的目的。   他是假扮“他”,约林妙音出来,和她说清楚,叫她此后一心一意跟着谢飞鸾,休想在他这里打什么坏主意。   萧承煜不说,林妙音也很高兴,他的眼神告诉她,她今日的扮相已经达到她想要的效果。不枉费她花重金买了这件裙子,又与采薇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才完成这个妆容。   采薇说,男人都爱看美人,尤其是风流多情的男人,要想抓住他的心,就做他心尖上最浓烈的一抹艳色。   林妙音心知,萧承煜不是谢飞鸾,并没有那么风流多情,还是拗不过采薇,照着她所言,画了这个妆容。   此刻见萧承煜的目光有意无意都在看她,总算认可了采薇所言。   林妙音的眉目间透出几分洋洋得意。   萧承煜察觉到自己的目光不知不觉被她牵着走,连忙将目光收回,强迫自己不再看她。   他轻咳一声,脸色一沉,正欲把话都说开,林妙音却突然走到他跟前,握住他的左手。   林妙音在风中站得久了,指尖泛着凉意,这微凉的触感传到萧承煜的手上,叫他蓦地一惊。   心底也腾起异样的感觉。   林妙音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从他手中将灯笼接到手里。   她仰起头来,冲他弯了一下眼睛,瞬时便有清甜的笑意在她的眼底漫开。   她牵着他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倒退着往前走。   她的眼睛里像是长着钩子,轻易地勾住了萧承煜的魂魄,纵使萧承煜见惯大风大浪,也不禁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感到些许不自在,就连心跳也跟着失去了原有的节奏。   “承煜哥哥,别光顾着看我。”林妙音笑得极为开心,   萧承煜有种被戳破的心虚,慌忙与她错开目光。   “承煜哥哥,看路。”正在萧承煜惊得不知将目光往何处放的时候,林妙音又提醒了一句。   萧承煜下意识地看向她脚下的路,在她的脚后跟踩空的刹那,伸手揽住她的腰身,抱着她的身体,从台阶上掠了下去。   林妙音仿佛早有所料,不惊不慌,抓着他的胳膊,倚在他怀中。   她手中的灯笼剧烈地晃了一下,“噗”的一声,火苗卷上灯笼纸,瞬间烧了起来。   萧承煜飞快地从她手中取走着火的灯笼,扬手一挥,那一团明亮的火焰没入水中,消弭无踪。   林妙音从他怀中挣出,指着停泊在岸边的小船:“我们去船上。”   石桥边偶尔行人路过,的确不是个能把话说开的地方,萧承煜稍一思索,微微颔首。   林妙音故技重施,握住他的手,这次她没有倒着走。她一手牵着萧承煜,一手拎着裙摆,朝着小船走去。   岸边生着杂树,浓荫蔽月,又无灯笼照明,道路崎岖不平。   林妙音引着萧承煜,踩着石子铺出来的路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前行:“你跟着我的脚步走,这样就不会踩到坑。”   萧承煜抬起眸子,沉默地盯着她的背影,零星的月光从树顶的缝隙中漏进来,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影子。   风从河面刮来,拂起她的衣摆和发丝,萧承煜嗅到了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心神不由微微一荡。   她牵着他走,叫他有种被小心翼翼保护着的感觉。   明明他武功高强,万人之上,世人不是惧他,就是敬他,偏偏只有她,将他捧着、宠着、爱着。   那个“他”也是被她这样保护着的吗?   原来,被人宠着,爱着,是这般滋味。   在深河暗夜中行走,的确孤寂寒冷,若是有这样一双手,自始至终都紧紧抓着他,倒也……不错。   萧承煜的眸光里不自觉露出几分沉溺。   林妙音已经走到了岸边,她跳上船,回身对萧承煜伸出手。   萧承煜握住她的手,也跟着跳上了船。   “船家,走喽。”林妙音对着站在船头的人影喊了一句。   “好嘞!”船家应了一句,摇着木浆,将船身缓缓推离水岸。   小船的中间摆着一张木桌,林妙音与萧承煜面对面而坐。林妙音取出一盏灯,点燃搁在桌子上,用灯罩罩住了。   橘黄色的光芒透过白纱,映着她清丽的眉眼。   风拂过水面,漾开圈圈涟漪,萧承煜所有的痴念,被这夜风一吹,一下子散去不少。   他清醒过来,忆及方才所念,不禁对自己的想法生出一丝鄙夷。他这一生,经历过无数风浪,居然会因为贪恋一个女子指尖的温暖,而产生动摇。   这不是他萧承煜。   萧承煜本该就是世人所传的那般,暴戾凶残,自私无情。   萧承煜定了定神,将准备许久的话在心底过了一遍,正打算假扮“他”与林妙音摊牌。   林妙音身体前倾,双臂越过桌面,朝他伸了过来,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捏住了他的脸颊。   萧承煜:“……”   “承煜哥哥,别动。”察觉到萧承煜有所动作,林妙音率先出口阻止。   萧承煜脸上伪装出来的温柔快要挂不住了,瞪着眼睛问她:“你做什么?”   “摸一摸你的脸。”林妙音答的理所当然。   萧承煜:“……”   她是不是对“摸”这个字有什么误解?   林妙音捏了两把,总算过了瘾。   她凑近他的眉眼,仔细瞧了瞧:“平日里承煜哥哥不在,这张脸臭得就差直接写上‘生人勿近’四个大字了,莫说摸一摸,便是瞧一瞧,也算大不敬。”   萧承煜登时明白过来,她所谓的“承煜哥哥不在”,是指温柔性格沉睡,由他主导这具身体的时候。   “我很凶吗?”萧承煜心神一动。   “不是你,是‘他’。”   方一开口就露出端倪,萧承煜心底微惊,面上不动声色,难以置信地问道:“‘他’的脾气真的那么臭?”   林妙音点头:“臭得像是所有人都欠了他的钱!”   萧承煜忍不住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原来他平日里都是顶着一张债主脸,难怪他好几次听到缥碧牙齿打颤的声音。   “起火了,快看!那边起火了!”岸边传来一阵惊慌的声音,打断二人的对话。   林妙音转头,瞧见某处火光冲天,脸色大变:“是拥翠山庄的方向!船家,快靠岸。”   萧承煜也看到了,再顾不上研究自己平时的脸到底有多像债主,抱着林妙音,掠回了岸边。   二人朝着拥翠山庄奔去,刚进庄内,便见浓烟滚滚,明黄色的火焰在夜风的吹拂下,肆虐地吞噬着房屋。   小厮丫鬟们提着水桶,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   起火的是萧承煜的院子,确切地来说,是林妙音的屋子。林妙音被提拔为贴身侍女后,为方便伺候萧承煜的起居,单独腾出一间屋子给她住。   大火在夜风的助长下,声势愈发浩大,很快就要波及到萧承煜的住处。   “侯爷!”谢飞鸾和陈金童都在,他们正在四处寻找萧承煜和林妙音,见到萧承煜和林妙音迎面走来,俱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萧承煜面沉如水地看了一眼火势。   “目前尚不清楚,多半是风吹倒了火烛,林姑娘没事就好。”陈金童道。   萧承煜转头看林妙音,却惊觉原本站在自己身边的林妙音不见了踪影,他脸色变了变,目光四处逡巡,在杂乱的人影中发现了林妙音的身影。   林妙音抢了一名小厮手上的水桶,“哗啦”一声,将一桶水从自己的头顶上倒了下去,转身朝着火海冲去。   “拦住她。”萧承煜面色变得极为难看,厉声喝道。   谢飞鸾和陈金童同时朝林妙音掠去,却还是晚了一步,林妙音的身影如离弦之箭一般冲进了大火之中。   林妙音刚才四处找了一遍,没有找到采薇的踪迹。采薇今日是睡在她的屋子里的,她想学女红,找了采薇过来帮忙,采薇这会儿定是被困在火海之中。   这里浓烟这么大,采薇又不会武功,多半被呛得昏了过去。林妙音想到这个可能,脑海中轰然一响,也来不及与萧承煜多做解释,冲进了着火的屋子。   谢飞鸾和陈金童见林妙音冲了进去,面色皆是一变,也跟着冲了进去。   萧承煜双目瞪着火海,好几次想冲进去。   缥碧站在他身边,适时地出声提醒了他:“侯爷无需担心,谢大人和陈侍卫武功高强,定能保妙妙安然无恙。”   萧承煜脚步一顿,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眼睛紧紧盯着林妙音消失的方向,神色剧烈地变幻着。   火势越来越大,火焰几乎烧红半边天。   萧承煜等了半天,脸色几乎快要绷不住时,谢飞鸾扶着林妙音,陈金童抱着昏迷的采薇,从火海中奔出。   萧承煜的目光将林妙音周身扫了一遍,发现除了发尾和衣摆被火舌卷到烧焦之外,她并无什么大碍,这才将提着的心放了下去。   察觉到自己对林妙音的莫名关心,萧承煜暗恼,他担心个什么劲,他又不是那个把林妙音当成宝的萧承煜,定是“他”的情念又在隐隐作祟。   这个林妙音,总是能轻易干扰到他的心绪,还是早点断掉两人之间的干系为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0瓶;   么么哒! 第51章   林妙音并不知道面前这个萧承煜,不是她的承煜哥哥,今夜的萧承煜的确待她不如从前亲昵,但林妙音把这异常归结为这场大火。   于外人而言,她不过是萧承煜的婢女,资历地位都不及缥碧,若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萧承煜表现出过分的担心和亲昵,难免会招人怀疑。   林妙音也不敢对萧承煜表现出过分的亲昵,她步履蹒跚地走到萧承煜跟前,匆匆与他对视了一眼。   她的眼神在告诉萧承煜,她没事。   萧承煜的目光落在她的腿上。   她的腿一瘸一拐的,似乎受了伤,因被衣裙遮着,看不出伤势如何。   萧承煜默默看了林妙音片刻,收回目光,对缥碧道:“去请大夫。”   缥碧颔首。   林妙音腿上的伤是被烧断的房梁砸的,并不严重,多亏谢飞鸾及时拉了她一把。   她料得不错,采薇确实昏了过去。   林妙音冲进去后,看见她躺在地上,应该是她发现着火后,想逃出来,但是浓烟太大,不小心被呛昏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大火总算扑灭。   林妙音和采薇被安置到其他的房间,由大夫替她们诊治。   林妙音砸的这一下,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及骨头,休养两天就能痊愈。采薇呛了几口浓烟,除了嗓子受点影响,也并无大碍。   大夫留了药,就离开了。   大夫刚走,嘉和长公主和祁言双双走了进来。   嘉和长公主装模作样地询问了几句,目光一直往林妙音身上瞟,萧承煜敷衍地应着,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反应收在眼底。   过了一会儿,陈金童踏进来,抱拳道:“侯爷,已经清理完毕,只是烧了几间屋子,并无人员伤亡。”   嘉和长公主长舒一口气:“既没有人伤着,那就好。这些个没用的奴才,平日里不用心伺候也就罢了,现如今是愈发得懈怠,竟叫侯爷的院子着了火。侯爷,本宫建议严惩此次值夜的奴仆,以儆效尤。”   嘉和长公主这话一出,今夜当值的都白了脸,齐刷刷地跪了下来:“侯爷饶命!长公主饶命!”   祁言笑道:“长公主息怒,表哥的护卫一向尽责,今日这场大火来得蹊跷,祁言觉得还是先查清楚真相再问责最好。”   嘉和长公主面色微变:“多半是因奴才偷懒,打翻火烛也没有察觉,叫这火势蔓延开来。”   她虽未言明是谁打翻火烛,但起火的屋子是林妙音的,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明显,林妙音才是这场大火的罪魁祸首。   萧承煜淡淡道:“天色已晚,这件事明日再说也不迟,长公主金枝玉叶,万不可为此事费心劳神,还是请早些回去安歇。金童,送长公主回房。”   陈金童颔首,冲长公主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长公主,请回吧。”   萧承煜看似是为嘉和长公主的贵体着想,实际是断绝了她插手这件事的可能性。嘉和长公主如意算盘没有打成,白白跑了这一趟,脸色不由得微微发青,却又无处发作,心头憋着一股邪火,愈发对林妙音恨得入骨。   嘉和长公主走后,祁言瞧了瞧萧承煜,又瞧了瞧林妙音,眼底划过一抹异色,展开双臂悠闲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道:“我也该回去睡觉了。”   陈金童将嘉和长公主送回房中后,回到萧承煜的身边,单膝跪地,垂首道:“启禀侯爷,方才长公主在场,属下不便明言。属下带人清理现场的时候,发现了火油的痕迹,属下已经问过今夜值守的暗卫,曾见长公主的贴身婢女莲心,鬼鬼祟祟在林姑娘的屋子外徘徊。”   萧承煜将手中的笔搁在了桌子上,脸上寒色乍现:“我知道了,此事先不要声张,派两个人暗中保护林妙音,不许长公主的人再接近她。”   “属下领命。”陈金童点头。   别院里的人都以为谢飞鸾与林妙音是一对,萧承煜倚重谢飞鸾,关心林妙音的安危也无可厚非,陈金童并不感到意外。   萧承煜等人离开后没多久,采薇便幽幽转醒,采薇一醒,林妙音总算彻底放下心来。她扶着采薇坐起,端着熬好的药,一勺一勺喂着采薇喝下。   采薇咽下药汁,想起什么,脸色泛白,抓着林妙音的手,声音沙哑地说道:“妙妙,有人要杀你!”   林妙音手中的勺子不小心磕到碗壁,发出清脆的响声:“什么意思?”   “大火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泼了火油,想要活活烧死你。”采薇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惊魂未定,“我在你的屋子睡下没多久后,就听到了动静,我准备打开门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门被人反锁,窗户也打不开,我正打算叫人,闻到了一股怪异的香气,接着什么知觉也没有了。”   如今回想起来,门被反锁,定是有人故意为之,她闻到的香气也是有问题的。那人心狠手辣,先将她迷晕,再放了一把火,到时候查起来,大火将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查不出来。   “采薇,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林妙音愧疚。还好大火被人及时察觉,否则采薇就做了她的替死鬼。   “算了,我也没事,怪不到你的头上。”采薇叹道,声音里满是担忧,“妙妙,此事多半是长公主所为,你要小心!”   林妙音的腿伤并不严重,两日后就可下地行走。林妙音的屋子烧了,萧承煜叫缥碧另外为她安排了间屋子,采薇也搬了回自己的住处。   期间,谢飞鸾来看过林妙音一次。陈金童查到的那些线索,他也查到了,他原打算安排两个人暗中保护林妙音,却察觉到林妙音屋外已有人守着。   暗卫是萧承煜派来的,这让谢飞鸾有些惊讶,顺道将此事告知了林妙音。   林妙音略一思索,自发将安排暗卫保护她的事,归到温柔性格的萧承煜身上。不过这两日她都没见到萧承煜,定是那日萧承煜的心情被大火所扰,一时不愉,叫坏脾气的他主导了身体。   又过了数日,林妙音已经能蹦能跳,大火一事不了了之,除了几个知晓内情的,大多数都以为这场大火是个意外。   天气愈暖。   枝头的花瓣凋尽,树上长出了青涩的果实,一连好几日的放晴,驱散林妙音心头的阴霾,让她的心情好了许多。   清远县的蛊人案也告一段路。   谢飞鸾照林妙音的启发,果真在县衙大牢的下面挖出了密室,密室中建有制作蛊人的蛊池,冯县令勾结冥狱,将大牢里的死囚制成蛊人,藏在密室当中。   冯县令走得匆忙,没来得及销毁这些蛊人。蛊人多是半成品,这些蛊人与傀儡没什么区别,萧承煜脸色阴沉,命谢飞鸾放了一把大火,将蛊人连同密室烧得一干二净。   嘉和长公主和祁言各自修书一封,寄回盛京,信没过多久,就送到了小皇帝容凌的手上。   蛊人案结束后,萧承煜便闲暇了下来,嘉和长公主提出同游,萧承煜破天荒地答应了,还命嘉和长公主最看不惯眼的林妙音随行。   嘉和长公主原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就是打算把林妙音弄到身边,不成想萧承煜先她一步提出,嘉和长公主一肚子话噎在喉中,都快糊涂了。   这几日,她派出去的丫头,俱被暗卫拦住,半步近不得林妙音的身,萧承煜摆明是铁了心要护林妙音到底,此刻却主动提出让林妙音随行伺候她,这让嘉和长公主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这回真叫嘉和长公主猜中了,萧承煜让林妙音随行,确实有自己的打算。那日,他假扮“他”,与林妙音私会,是打算以“他”的身份,与林妙音摊牌,断了林妙音的念头。   一场大火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回去后,思前想后,决定从长计议。   林妙音性子固执,纵然他与她翻脸,未必能断她念想,说不定她还能想出无数个苦衷,来为“他”开脱。   若叫“他”醒来,仔细与林妙音一核对,他岂不是暴露了?   不如叫林妙音看清“他”的薄情寡义,主动与“他”断情,这样一来,她便可死心塌地留在谢飞鸾的身边。   嘉和长公主与萧承煜同游这天,林妙音早早换好衣裳,与嘉和长公主的丫头一同等在马车前。不多时,萧承煜与嘉和长公主并肩而来,冷峻的面容难得带上三分笑意。   林妙音的目光扫到萧承煜的腰间,见他系着她的腰带,不由得顿了一下。她惊讶地看向萧承煜,萧承煜却并未看她。   林妙音收回目光。   此处人多眼杂,萧承煜与她避嫌也是情有可原。   她确实没料到,温柔性格的萧承煜会醒来,至于他醒来没找她,多半是顾忌着嘉和长公主。   林妙音不疑有他,跟在马车后。   到了镇子上,嘉和长公主与萧承煜一同下了马车。   萧承煜包下镇上最大的酒楼,请了整个清远县的青年才俊,与嘉和长公主一同寻欢作乐。   酒过三巡,嘉和长公主酒意微醺,倚着栏杆,一手托着白玉盏,一手支着脑袋,遥遥望着湖光山色。   这座酒楼建在碧湖之畔,楼高三层,临水而望,便可见青山隐隐,绿水悠悠。   嘉和长公主抬眸,举起手中的白玉盏,唇畔漾开妩媚的笑容:“侯爷,这一杯本宫敬你。”   萧承煜淡漠地看了她一眼:“长公主,你醉了。”   “不,我没醉。”嘉和长公主满面绯红,用力地摇着脑袋,“我没醉!萧承煜,你为什么从不肯用正眼看我,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好……”   萧承煜抬手,林妙音连忙捧着琉璃托盘走到他身边。   萧承煜的目光不经意间与她的眼神交汇,林妙音眸底含着几许俏皮之色,趁机冲他眨了下眼睛。 第52章   萧承煜微微僵了一瞬,与她的目光错开,将空了的酒盏搁在她面前的托盘上,对嘉和长公主身边的侍女道:“长公主醉了,扶她下去休息。”   侍女颔首,去扶嘉和长公主,手刚搭上嘉和长公主的胳膊,猛地被她推开:“我说了,我没醉!”   侍女被她这一推,跌坐在地上。   嘉和长公主也因身形不稳,扑到栏杆前,狠狠晃了一下,一枚金色的簪子从乌黑的发间滑落,“咕咚”一声掉进楼下的碧湖中。   侍女脸色微变,冲到栏杆前,惊道:“簪子!那是长公主您最喜欢的簪子!”   萧承煜扬声唤道:“来人。”   “慢着。”嘉和长公主伏在栏杆上,眼睛盯着水面,眼底光芒微微闪了一下。她扶了扶发髻,唇边挂着一抹笑意,缓缓转过身来,对上萧承煜的眸光,“不过是一枚簪子罢了,不必惊动侯爷的暗卫,你,去替本宫捡上来。”   嘉和长公主素手一指,落在林妙音的身上。   林妙音怔住,下意识地看向萧承煜。   萧承煜并未看她的眼睛,漫不经心地说道:“还愣着做什么,下去替长公主将簪子捡上来。”   林妙音的目光来来回回在他的腰间望了好几遍,似是在确认什么。   萧承煜唇角微勾:“怎么,不会水?”   林妙音猛地回神,摇头,对嘉和长公主和萧承煜福了福身:“侯爷,长公主,稍等。”   她神色郁闷地走下楼去。   她已经确认过,萧承煜系的是她送的那条腰带,今日醒来的是她的承煜哥哥。可既然是承煜哥哥,又怎会任凭嘉和长公主欺负她。   转念又想到,方才当着众人的面,萧承煜若是拂了嘉和长公主的意,过分地表现出对她的维护,反而暴露他待她不同寻常。   约莫是萧承煜知道她有功夫在身,这点小事难不倒她,才放心叫她去。   林妙音下了楼后,萧承煜趁嘉和长公主不注意,悄悄走到一旁,唤来一名暗卫。   暗卫跪在他跟前,垂着脑袋,静待他的吩咐。   萧承煜的脸上划过恼怒之色,明明是故意借嘉和长公主,叫林妙音知难而退,怎么又暗中关心起她的安危。   萧承煜神色变幻几许,暗道,他这是为了谢飞鸾。谢飞鸾喜欢林妙音,他总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断送林妙音的小命,叫谢飞鸾反过来埋怨他。   对,一切都是为了让谢飞鸾更加忠心于他!   萧承煜找到说服自己的理由,心安理得许多,轻咳一声,吩咐道:“跟着林妙音,看着点,别叫她出事。”   那湖水一片暗沉沉的,也不知深浅,还是叫人看着比较放心。   暗卫颔首,道了一声“是”,身形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萧承煜走回嘉和长公主的身边,扶着栏杆,与她一同朝着楼下望去。   林妙音已经走到湖边,她脱了鞋袜,将衣摆塞进腰间,慢慢地趟着水,小心翼翼地前行着。   她记得簪子掉下去的位置,就在湖边,水不深,稍稍探索一下,就能找到。   萧承煜看着碧绿的湖水,一点点淹没她的身影,不由自主地将心提了起来。   林妙音已经摸到簪子掉落的位置,她俯下身去,伸长着胳膊在水里摸索着。到底还是水深了些,她摸索了半天,湖水漫过她的胳膊,淹没她的颈侧,也没有摸到簪子。   她索性深吸一口气,憋住呼吸,钻入水中。   她的身形消失在湖面的瞬间,萧承煜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抓了一下。他面色微变,心中骂道,那个暗卫怎么回事,叫他看着点,怎么半天不见人影。   就在他绷紧心弦,心念百转间,湖面传来“哗啦”一声,水花四溅,林妙音从水底钻出,手中举着一枚被湖水洗得发亮的金簪,高兴地说道:“找到了!”   她抓紧着金簪子,从水中慢慢走回了岸边。   嘉和长公主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明明她在水底下安排了杀手,怎么叫她安然无恙地上岸了。   她并不知道,方才在林妙音下水前,萧承煜已秘密命暗卫去了岸边,那名杀手还未来得及下水,就被暗卫悄无声息地抹了脖子,现下连尸体都化成了水。   林妙音握着簪子,开心地奔回三楼,浑然不觉与危险擦身而过。她浑身都是水,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大片水渍。   好在天气已经暖和起来,她半点不觉得冷,不过从窗户吹进来的风,刮在身上,还是有些许寒意的。   林妙音抱着胳膊,抖着身上的水,哆嗦着将簪子递给嘉和长公主:“长公主,您的簪子。”   “大胆,见了长公主,不行跪礼,是为大不敬!”嘉和长公主身边的侍女厉声喝道。   嘉和长公主抬手,制止了侍女的斥责,将林妙音手中的簪子接过来,插回发间:“侯爷身边向来人才辈出,这位妙妙姑娘虽身为女子,身手却不比男儿差,不该拘于俗礼。”   林妙音被水泡得发僵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长公主谬赞了。”   她如何不知道嘉和长公主的敌意,方才嘉和长公主分明是故意将簪子掉落在水里,点名要她去捡,不安好心。   林妙音原以为她会在水中动手脚,下水的那一刻,已经做好准备,熟料她把簪子捞上来了,都无事发生。莫非是她猜错了嘉和长公主的用心,她假借簪子落水一事,只是想看她出丑罢了。   林妙音心中惊疑不定,面上不动声色。她的衣服都湿透了,湿气带走她身上的暖意,脸色隐隐透出几分苍白。   萧承煜极力克制着脱下身上的衣服,裹在她身上的冲动。他知道,那个人对林妙音的情念又在影响他了。他们虽然不共享记忆,但是彼此的思想和执念会互相影响,林妙音是个很好的例子。   他已经为林妙音破过很多例,不能再当众为她失态。   他沉着脸,看了林妙音一眼,湿透的衣裳裹紧着林妙音的身躯,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   萧承煜像是被烫了一下,慌忙错开目光,不自在地说道:“浑身都是水,还不快下去换身衣裳。”   林妙音就在等着他这句话,她心道,这个果然是她的承煜哥哥,明明一脸冷漠的表情,还是控制不住对她的关心,根本就是在假装无情。   也难为她的承煜哥哥,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她视而不见,还要小心翼翼,将关心纳入命令当中。   林妙音颔首:“奴婢这就去换衣服。”   “等等,妙妙姑娘刚下了水,这一来一回,恐寒气入体,不如先喝杯薄酒驱驱寒。”嘉和长公主看向身边的侍女,眼中含着深意,“去取酒过来。”   “喝我这杯即可。”萧承煜抬手,从木盘上取了一杯酒,递予林妙音。   林妙音接了酒盏,尾指故意划过萧承煜的掌心,低声道:“多谢侯爷赐酒!”   萧承煜差点泼了杯中酒水。   林妙音将酒盏抵到唇边,一饮而尽。   这杯酒出乎意料的浓烈,甫一入口,便灼了她的喉咙,将她的心口灼得一片滚烫。   林妙音毫无防备,用手捂着嘴,咳了起来,咳得满脸通红。   她将杯子放回丫鬟捧着的木盘上。   “光是一杯酒怎么够,妙妙姑娘这浑身的寒气,怎么说也得三杯才够。”嘉和长公主笑盈盈地说道。   她的侍女会意,走了过去,斟了满满两杯,递予林妙音。   林妙音抬头,对上萧承煜的目光。   萧承煜眼神闪烁,下意识地就心软了。幸而一阵风穿过回廊,扑面而来,将他吹得清醒了两分。   他想起此行的目的。   他是打算叫林妙音看清“他”的薄情,知难而退。   而现在,就是很好的机会。   他犹豫了一下,心肠硬了几许,看着林妙音的眼睛,淡然道:“长公主叫你喝,你就喝。”   林妙音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嘉和长公主摆明是在欺负她,他怎么也帮着嘉和长公主一唱一和欺负她?   刚下肚的酒有些烈,林妙音的脸颊透出绯红,脑袋昏昏沉沉的,思考的速度迟钝了许多。   她只能饮桃花酒这样的淡酒,这种烈酒她是喝不得的,萧承煜又不是不知道。   他是故意的,故意看着嘉和长公主欺负她,不但不帮她,还伙同嘉和长公主一起来欺负她。不光是这酒,就连方才嘉和长公主要她下湖,看她笑话,他也是在一旁帮腔作势。   林妙音回过味来,几乎要怀疑,面前这个萧承煜是假的。可是腰带一事,只有她和承煜哥哥知道,这条腰带被承煜哥哥藏得极为隐秘,就算被萧承煜找到,以萧承煜的性子,定会嫌它丑陋,不肯轻易系在腰间。   侍女不容她多做思考,将酒递到她的跟前。林妙音心头憋着一股委屈,接了酒盏,抬头将两杯酒饮下。   饮完之后,她赌气般地走了几步,一把将琉璃托盘上酒壶抢走,回头看了萧承煜一眼:“我身上寒气重,只是三杯又怎么够,当饮下这一壶,方能驱散这满身的寒气。侯爷,您说,是与不是?”   不等萧承煜反应,她将壶嘴对准自己的唇,咕噜咕噜将酒水饮下。   她喝得急,不小心呛了自己,饶是如此,她也没有松开酒壶,边咳边喝,呛得满脸通红。   “够了。”一只手蓦地伸过来,夺走她手中的酒壶。   林妙音酒意上头,双颊晕开两团红云,像是擦了胭脂一般艳丽。她睁着朦胧的醉眼,期待地看着萧承煜。   她企盼萧承煜能说几句好话,哄一哄她,她希望他悄悄地告诉他,他并非故意帮着嘉和长公主欺负她,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这酒一滴价值千金,经不起你这般牛饮。”萧承煜静静与她对视了片刻,终是漠然开口说了一句。   林妙音眼底的那一点期盼之色,轰然崩塌,眼底的光芒骤然敛去,化作一片沉寂的灰暗。   她打着酒嗝,身形晃来晃去,朝着萧承煜的左侧鞠了一躬,拉长着声音说道:“侯爷恕罪,是奴婢见识浅薄,不识得好酒,平白糟蹋了侯爷的佳酿。”   她鞠完了躬,直起身体,摇摇晃晃走了两步:“奴婢身体不适,先行告退。”说着,朝着柱子走去,眼看着就要直接撞上柱子。   萧承煜走到她身前,拦住了她。   林妙音一脑袋撞在他的胸膛上,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非但不走开,反而用力地朝着他的胸膛撞了一下,脑袋撞得萧承煜心口疼。   绵绵密密的疼痛,在他的心底一点点漫开,跟被针扎了似的难受。越看她,这种难受便越清晰。 第53章   萧承煜再也忍不了,扬声唤道:“来人。”   一名暗卫出现在他的面前。   萧承煜扶着林妙音,沉声吩咐:“送她回去。”   暗卫颔首,起身走到林妙音身边,抓住她的胳膊。   林妙音推开他:“不用你扶,我自己会走。”   她刚才醉得厉害,现在步伐又稳得很,连下楼都不耽误。萧承煜看着她的背影,猛地明白过来,这丫头刚才是故意往他身上撞撒气呢。   林妙音脸不红心不跳,步伐矫健地走下了楼。   萧承煜猜得没错,她是故意拿她的脑袋去磕他的,慕容情曾开玩笑地问她,脑袋是不是铁铸的,一见面差点磕断他的鼻梁。   她既然能磕得慕容情鼻血直淌,自然也能撞断萧承煜的铁石心肠。但萧承煜的胸膛比她想象得硬,他一脸的若无其事,她的脑袋反而先昏了起来。   林妙音刚出酒楼,就觉得不大行了,酒意上头,醺得她整个人头重脚轻,辨不清东南西北。   暗卫跟在她身后,数度想来扶她,都被她推开。   暗卫不敢碰她,刚站稳步伐,街头的人影一下子朝他围拢而过。   这些都是普通百姓,暗卫不敢伤人,好不容易拨开人群走出来,却发现林妙音已不见踪影。   林妙音扶着脑袋,步伐踉跄地走在大街中央。日光透过薄云,落在她的身上,灼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林妙音眯着眼睛,与街上的人影擦肩而过。   忽然,人群一下子散了开来,四处惊慌奔逃,伴随着杂乱的马蹄声和男人的喝声:“让开!快让开!”   林妙音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思考的速度跟不上马车的速度,等人影散得差不多,马车到了跟前,她才反应过来要跑。   俨然已经来不及了。   平日里她是身手矫捷,今日被酒一醺,忘了自己会些武功,眼睁睁地看着那辆马车拖动着满地的灰尘,如一只凶恶的猛兽,朝着她狂奔而来。   她的双腿像是钉在了地上,浑身僵硬,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马车的车身剧烈地摇晃着,车前两盏灯笼摇曳不定,几乎叫人毫不怀疑,这马车很快就会四分五裂。   车夫看见林妙音,赫然变了脸色,厉声斥道:“姑娘,快躲开!这马儿发了疯,停不下来!”   林妙音的手脚根本不听她的使唤,她微微睁大了眼睛,仰起头来,看着那匹烈马高高扬起前蹄,朝着她的脑袋踏下。   千钧一发之际,从马车中掠出一名红衣公子。   红衣公子足尖一点,落在林妙音的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带着她往旁边躲去,同时扬袖挥出一道银光。   银光没入马臀,发了狂的马儿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停下了狂奔的四蹄。马车一停,车夫立时从车上栽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他顾不得头昏脑涨,赶忙从地上爬起来,一脸惊慌地走到红衣公子身前,跪下请罪:“属下无能,让少庄主受惊了。”   慕容情苍白的脸色隐隐发青,眼中遍布杀意,冷声道:“自己去刑堂领罚。”   说完,他轻轻地咳了起来,唇畔隐隐见了血丝。   他不过是在马车中打了个盹,这个废物不知怎么的惊了马,险些踩伤林妙音。   慕容情低头看怀中的少女,柔声道:“妙妙,快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林妙音抬起头来,眉眼弯弯,冲他露出一个又甜又暖的笑容。   “妙妙?”慕容情愣了一下。   她只是笑着,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慕容情鼻端嗅到浓烈的酒气,眉头微微一皱,扶着她的肩膀:“你喝酒了?”   林妙音还是笑,笑着笑着,朦胧的醉眼里透出几分惊愕之色,伸出手,用指尖摸了摸他唇畔的血痕。   慕容情再次咳嗽起来,唇畔的鲜血越涌越多。   林妙音有些惊慌地替他抹着血痕。她神志不清,连慕容情都不认得了,却记得鲜血代表着伤害和死亡。   慕容情握住她的手,声音因咳嗽显出几分沙哑:“别碰,弄脏了你的手。”   “少庄主,少庄主,您的药……”绿衣侍女慌忙从马车中奔了出来,手中举着一个白色的瓷瓶。   她看见林妙音的那一瞬,呆了一下,声音堵在喉咙里。   慕容情抬手,从她手中取走药瓶,服了一颗药,才将咳嗽止住。   他垂眸看惊慌的林妙音,一脸温柔的神情:“你瞧,血是不是止住了?”   林妙音认认真真地瞧着他的唇,见他不再咳嗽,也不再吐血,终于敛起满脸的慌乱,重新绽开笑容,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慕容情抹去唇边血痕,弯身将对着他傻笑的林妙音抱起,走回马车中,沉声道:“驱车回府。”   碧罗颔首,拿起马鞭,赶着马车离开。   马车摇摇晃晃地启动着,林妙音与慕容情面对面地坐在车内,歪着脑袋,睁着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睛,眼神懵懂地看着他。   慕容情唇角弯起,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妙妙,还记不记得我?”   林妙音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指合在掌心,凑到他跟前,认真地看着他的脸。   慕容情呆了半天,才听清她嘴里在数着数。   她在数他的睫毛。   慕容情失笑。对着一个醉猫,他居然期盼从她这里问出什么。林妙音醉了,变成一个小傻瓜,他可没醉。   他打开药箱,手指拨着他的那些药瓶,从中取出一支青釉小瓶,刚拨开瓶塞,马车猛地晃了一下,凑在他跟前正在数睫毛的林妙音,一头撞进了他的怀中。   她的双臂下意识地就缠上了他的腰身。   她的动作如此娴熟自然,可想而知,是从谁的身上学来的。   忆及上次林妙音所言,慕容情一下子便猜出,那个男人是萧承煜,登时如食青杏,心头又酸又涩。   林妙音不止用双臂锁着他的腰身,还用脑袋抵着他的心口,亲昵地蹭了蹭。   慕容情将解酒的药塞回药箱中,任由林妙音将自己抱着,有些惋惜地叹着:“早知你醉酒后对我如此主动,我上次就应该多灌你几杯。”   林妙音脑袋枕着他的肩膀,抬起头来,脸颊因醉酒透出靡丽的绯红,唇畔攒出两个小梨涡。   慕容情看得呆了。   林妙音伸出手,抚着他的睫毛。   慕容情握住她的手,低声诱哄着:“妙妙,跟我回家,做我的少庄主夫人可好?”   慕容情见她腰间坠着他送的金铃,显然是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忍不住存了一丝希冀。   林妙音摇头。   慕容情意外,他以为她醉得神志不清,连话也听不懂了。   “为什么不愿做我的少庄主夫人?”慕容情耐心地问道,声音顿了顿,有些不甘心,“我哪里比不上萧承煜?”   林妙音还未回答,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外响起碧罗惊惧的声音:“你们是谁?为何阻拦我家少庄主的马车?”   慕容情松开林妙音,不耐烦地掀开车帘,凌厉的目光扫了过去:“怎么回事?”   马车外围着十几名做侍卫打扮的男子,堵住了马车的去路,为首的男子冲慕容情抱了一拳:“慕容公子,在下陈金童,乃神武侯的贴身护卫,慕容公子车内的姑娘,是我家侯爷的侍女,还请慕容公子行个方便,让我们将她带回去。”   负责保护林妙音的那名暗卫,是被嘉和长公主派出去的人故意拦下的,嘉和长公主原想趁着林妙音不备偷偷下手,慕容情的出现,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那些人不得已先行撤回。   暗卫见林妙音落入慕容情的手中,自知不是慕容情的对手,便回了楼中向萧承煜通风报信。萧承煜听闻慕容情将林妙音抱回自己的马车,登时脸色一沉,命陈金童带领侍卫前来拦截。   陈金童话音一落,慕容情脸色骤冷,回头看了一眼坐在他身边醉眼朦胧的林妙音,柔声问:“妙妙,你要跟他回去吗?”   林妙音醉得厉害,根本听不清他问了什么,不管他说什么,她摇头就对了。这是林妙音混沌的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她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慕容情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妙妙说,她不愿同你们回去。”   陈金童脸色微变,右手按住腰间的剑柄:“那么,慕容公子,得罪了。”   慕容情的笑容凝在嘴角,眼底浮起浓烈的杀意。他抬手拿起搁在马车里的弯刀,稍稍将眼角杀意收敛,温声对林妙音道:“小醉猫,乖乖坐在这里等我回来。”   林妙音半合着眼眸,倚在车壁上,脸上露出倦怠之色,吐字难得清晰:“慕容情,我想睡觉。”   慕容情惊讶,她此刻竟是认出他了。   他用手试了试锋利的刀刃,颔首:“好,你稍等片刻,待我杀光碍事的他们,就带你回去。”   慕容情说完,抽出刀刃,掠出马车,掌中银光如雪,袭向陈金童。   陈金童知他武功高强,又擅于用毒,大意不得,连忙拔出腰间宝剑,全神应付。   其他的侍卫见陈金童被攻,纷纷围了过来,合力攻向慕容情。   慕容情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冷冷一笑,上扬的眼角媚而冷,苍白的面颊因着这一笑,显出诡异的妖冶。   陈金童与慕容情过了几招,深觉他内功深厚,刀法凌厉诡谲,这么多人合力围攻他,他竟不落下风。   慕容情手腕翻转,银光乍现,擦着陈金童的面颊而过。   陈金童只觉脸颊一痛,接着便有湿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淌,一路淌到嘴角,血腥味一点点在他的唇畔漫开。   血色映在慕容情的眼底,化作一片绯红色的光芒。   陈金童心知不好,慕容情已经动了杀念,他连退数步,从怀中摸出一个烟雾`弹,朝着慕容情扔去。   轰然一声,白雾腾空而起,裹住慕容情的身形,慕容情视线被白雾所迷,一时看不清前方。   烟雾的另一端,缓缓走出一道颀长的人影,那人停在马车前,抬手一掌将碧罗劈晕后,掀开车帘,向车内望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晶莹范范4瓶;   么么哒! 第54章   林妙音眼皮如压了两座山般沉重,正闭着眼睛坐在车内打盹,那道视线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她似有所觉,费力地掀开眼皮,对上来人的目光。   萧承煜将她周身扫了一遍,确认她并无大碍,暗松一口气,朝着林妙音伸出手:“跟我走。”   林妙音睁着朦胧的醉眼,摇头:“不,我不走,我要睡觉!”   “回家睡觉。”萧承煜耐着性子哄道。   林妙音的脑袋摇得更厉害了:“我不要回家睡,我就在这里睡。”   萧承煜知道她醉了,嘴里说的都是胡话,也不跟她继续废话,直接长臂一伸,将她捞到怀中,横抱而起。   林妙音惊叫一下,双臂搂着他的脖子,剧烈地挣扎着:“我不走,我要睡觉!”   萧承煜置若罔闻,紧紧将她抱在怀里,步伐稳健地穿过白雾。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林妙音平日里脾气很好,一喝醉,本性就全部暴露了,变得任性刁蛮,不听话,不可理喻。   萧承煜早有预料,她灌下那一壶烈酒,一定会出事,果不其然,刚出了酒楼,就差点撞上了慕容情的马车。   若是放任她跟慕容情回去,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   那慕容情对林妙音虎视眈眈,林妙音喝醉后又十分主动,他根本不是什么君子,多半把持不住。   萧承煜只是想让林妙音安分守己,不要存有什么不该有的念想,并没打算不管她。她到底是谢飞鸾看上的人,对,她是谢飞鸾的人,他才这般火急火燎,连嘉和长公主都顾不上,亲自来接她。   林妙音无论如何挣扎,萧承煜那双手臂都如铁箍一般,牢牢锁住她的身体。   她又气又恼,脸颊红通通的,眼睛也红通通的,在萧承煜抱着她,足尖一点,掠过树梢的时候,她直接嗷呜一口,咬在了萧承煜的脖子上,用雪白的牙齿狠狠地磨了一下。   萧承煜浑身打了个激灵,又痛又痒,身形不稳,直接抱着林妙音从树上跌了下来。   好在他还记得抱紧林妙音,没有松手,才避免她在地上滚过几圈,撞上旁边的石头。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林妙音口中自始至终都重复着这句话。   萧承煜忍无可忍,松开了她。   她一得了自由,没有站稳,“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裙摆和袖摆都沾上灰尘,就连手掌撑地的时候,也不小心被细碎的石子割裂。   微微的疼痛叫林妙音的神志稍稍清醒了一下,她掀了掀眼皮,难以置信地抬头朝着萧承煜望去,确认他腰间系着那条代表着安全的腰带后,竟呜呜假哭起来:“你丢下我,你居然丢下我,你还有没有良心……”   萧承煜:“……”   他的脖子残存着几分痛楚,他抬手摸了摸被咬的地方,不仅摸到了牙印,还摸到了温热的血迹。   她这一口居然直接给他咬出血来。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敢咬他,而且还是脖子这样危险的位置。他是鬼迷了心窍,才一时没有防备,竟叫她咬在了脖子上。   如若她的牙齿再锋利一点,或者,她手中拿着匕首,那么此刻,他很有可能已经身首异处。   萧承煜的眼中透出厉色,凶狠地瞪向林妙音。   林妙音浑然不觉危险已经来临,她虽然醉了,却始终记得,他腰间的那条腰带,是可以亲近的信号。   温柔性格的萧承煜一向宠着她,纵容她的胡闹,就算两人闹得再厉害,他也不曾对她红过脸,发过一点脾气,这样的温柔愈发助长了林妙音的小脾气。   以前两人也不是没有闹过别扭的时候,每次都是萧承煜哄着她。林妙音想不起自己为何这么委屈,却记得一点,她这么委屈都是萧承煜的错,所以,她才敢毫无顾忌地闹着,发着脾气。   “我摔倒了,你还不抱我起来!”林妙音的眼睛雾蒙蒙的,朝着萧承煜伸出手。   她醉成这样,还记得“他”和她的约定,看见这条腰带,就认为他是安全的。萧承煜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握住她的手,在她的身边蹲下,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巴,露出雪白的牙齿。   他目仔细端详了一遍她的牙齿,脸色阴恻恻地说道:“生得一口利齿,难怪会变成小狗,动不动就咬人。”   林妙音听不懂萧承煜在说什么,她仅剩的意识,叫她看清了萧承煜的脸色。萧承煜的脸色极为阴冷,眼神也阴森得有些渗人。   林妙音看得出来,他生气了。   她想了想,身体往前蹭,无耻地将自己蹭进萧承煜的怀中,脑袋搁在萧承煜的肩头,低声唤道:“承煜哥哥。”   萧承煜被她这一唤,动作僵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松开了她的手。   林妙音获得了自由,高高兴兴将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贴在他的怀里,可怜巴巴地又说了一声:“承煜哥哥,别生气。”   萧承煜挫败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我跟一个酒鬼生什么气。”   林妙音醉成这样,此刻就算杀人放火,也非她自己能控制的。   脖间的伤口传来温凉的触感,萧承煜心头一凛,看向林妙音。   林妙音吓了一跳,指着他脖子上血迹已经凝固的伤口:“承煜哥哥,你受伤了。”   萧承煜被她抚得浑身不自在,抓住她作乱的手指:“我没事。”   慕容情武功高强,陈金童那边困不住他多久,萧承煜抱起林妙音,抬步离开。   大概是瞧见他脖间的血了,这回林妙音没闹,乖乖地伏在他怀中,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定定地瞧着他。   萧承煜抱了她多久,林妙音就瞧了他多久。   拥翠山庄都是人,萧承煜不敢光明正大地抱着林妙音回去,索性走到墙根下,从墙头翻了过去。   他住的院子里没什么人,他抱着林妙音,将她送回自己的屋子,搁在她的床上。   林妙音一路不哭不闹,乖得出奇。   萧承煜握着她的手,打开她的掌心,果然,她的掌心都是细碎的伤口。   他取出一罐药膏,抹在她的掌心。   林妙音睁着眼睛,一直在看他。   萧承煜涂完药,转身就走,刚迈出一步,惊觉袖子被人扯住,他转过身来,对上林妙音的目光。   “还有什么事?”萧承煜的额角跳了一下。   林妙音扯住他的袖子,放在手心里,搓面团儿似的揉来揉去。   萧承煜额角跳得更厉害了,他不断做着心理建设,这个女人很厉害,不仅是谢飞鸾的心上人,也是“他”的心上人。万一他不小心一掌劈死她,不管是谢飞鸾,还是“他”那里都不好交代。   他将自己的袖子慢慢往回抽,低声安抚:“乖,不是困了吗?睡觉!”   林妙音摇摇头:“饿了。”   萧承煜指着桌子上的糕点:“那里有吃的。”   “我要吃手擀面。”   “你等着,我让缥碧给你煮。”   “我要吃你亲手做的手擀面。你曾经答应我,要为我亲手做手擀面。”   萧承煜一阵惊疑,他有说过这种话吗?猛地又反应过来,林妙音口中的那个人是“他”。   “他”还真是随处挖坑啊。   萧承煜深吸一口气,温声哄道:“今日有些忙,明日等你酒醒了,再给你做。”   “不行,我就要今天吃。”林妙音生怕他跑了,手心攥得紧紧的。   萧承煜抬手,准备划断被林妙音拽住的衣袖。   林妙音明明醉了,却精明得很,率先一步发现他的意图,整个人如小黄鹂一般,扑进了他的怀中,手脚并用,将自己挂在萧承煜的身上。   萧承煜:“……”   “我要吃手擀面,要吃手擀面,手擀面……”她如同念咒一般,在他耳边重复着。   如果说上一次醉酒的林妙音,还有点小可爱,这次醉酒的林妙音,简直就是一个磨人精。   林妙音是会武的,她这样如八爪鱼一般锁着萧承煜,如若萧承煜强行用内力震开,两个人都会受伤。   萧承煜一阵无言,顿了顿,将声音放软:“你松开我,我给你做手擀面。”   林妙音醉是醉着,却是一点儿也不笨,知道他在哄她,自始至终都重复着一句话:“我要吃手擀面。”   萧承煜试着走两步,林妙音果然如他所料,纹丝不动地挂在他身上。   他若就这样走出去,不但会引起轰动,还会暴露“他”和林妙音的私情,这是萧承煜万万不愿见到的。   谢飞鸾是他的心腹,他挖了心腹的墙脚,传出去有损他的英名。他的名声可以残暴凶悍,但绝不能下作卑劣。   “好,我给你做手擀面。”萧承煜清楚林妙音倔强的性子,思前想后,恐怕她今日若吃不到他做的手擀面,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无奈地垂下脑袋,与林妙音的目光对上:“你不从我身上下来,我如何给你做手擀面?”   林妙音迟疑着,一点点松开他,但她还是十分警觉,甫一从他身上下来,又用双臂锁住了他的腰,弯身将脸贴在他的腰腹上。   萧承煜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林妙音大抵是觉得,自己这样抱着萧承煜,萧承煜行动不方便,她以萧承煜为轴,双臂紧紧锁着他的腰身,绕着他转了半圈,转到他背后。   萧承煜:“……”   也是为难她了!这样都不松手。她就是这般无耻,才骗得“他”对她死心塌地的罢。   现下这个姿势萧承煜原本可以用内力震开她,只是想到她这般辛苦,就是为了吃上一碗手擀面,又有点于心不忍。   今日他借着嘉和长公主,打算逼迫她主动与“他”分开,没有达到目的,反而让她平白无故受了一顿委屈。   想起酒楼中林妙音饮下那壶烈酒时看他的悲愤一眼,萧承煜一时心软,竟也由着她去了。   他朝着屋外走去,林妙音抱着他的腰,跟尾巴似的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社会我姜哥20瓶;晶莹范范1瓶;   么么哒! 第55章   萧承煜的院子里除了缥碧,并没有安排别的人。他发出一个密令,让所有暗卫都回避后,拖着林妙音这条尾巴去了厨房。   厨房设在他的院子里,是单独为他开设的,还未到准备膳食的时间,厨房里空无一人。   萧承煜踏进厨房,转身合上屋门。   林妙音依旧贴着他后背,紧紧搂着他的腰身。   “松开我。”萧承煜试着用“他”的语气哄她。   林妙音仰起头来,一张脸红得像是抹开了两团胭脂,黑亮的眼睛里蒙上一层雾蒙蒙的水汽,定定地瞧着他。   萧承煜明白,今日他若不做出这碗手擀面,就别想甩开这条尾巴了。   材料都是现成的,萧承煜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缥碧告诉他的做手擀面的方法。   缥碧是萧老夫人拨给他的丫鬟,很是能干体贴,萧承煜的生活起居,都由她一人经手。   上次缥碧给他做手擀面还是半夜的时候,那个时候厨子都休息了,他批折子批到半夜,缥碧就给他做了一碗热乎乎的手擀面。   面粉、淡盐、擀面杖……   萧承煜拖着林妙音这条醉醺醺的尾巴,找到自己所需的东西。幸好当日他曾随口问过缥碧一句这手擀面的做法。   萧承煜将面粉加上盐和清水,用筷子搅拌后,揉成光滑的面团。初时不免有些手忙脚乱,片刻后,倒也不慌不忙了。   林妙音瞧见萧承煜真的在给她做手擀面了,松开萧承煜的腰身,红着脸走到他身边,打了个酒嗝:“这个好玩!我也要玩!”   她伸手来抓萧承煜手中的面团儿。   萧承煜只好搓出一小团,给她揉着玩儿。   林妙音指尖沾了点面粉,趁着萧承煜没有防备,用手指点上他的脸颊,哈哈大笑起来。   萧承煜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也用手指沾了面粉,抹上她的脸颊,还狠狠揉了一下。   林妙音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你欺负我。”   “就是欺负你这个醉鬼。”萧承煜没好气地说道。   原以为林妙音会大吵大闹,谁料,她怔怔地看了萧承煜片刻,将另一张脸凑上来:“这边也抹上。”   萧承煜:“……”   不等萧承煜抹她,她又打了个呵欠,缓缓往地上蹲:“困了。”   萧承煜连忙伸手将她拽到旁边的凳子上:“再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林妙音半眯着醉眼,点着脑袋。   等萧承煜将煮好的手擀面端出锅时,林妙音已经倚着墙坐在凳子上睡着了。   “妙妙,醒醒,吃面了。”萧承煜蹲在她面前,轻轻唤了她一声。   林妙音猛地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吃面了!”   醉了酒的林妙音反应单纯得像个孩子,萧承煜的眼底漫开笑意,抽了一双筷子,递给她:“尝尝我亲手做的手擀面。”   林妙音拿着筷子,挑了一筷子面条,放入口中,认真地咀嚼着。   她吞咽的动作很慢,慢到萧承煜不自觉地紧张了几分:“好吃吗?”   林妙音抬起脑袋,对上他的眸光,不知怎么的,又记起自己的委屈,眼泪“啪嗒”一下就掉了下来:“好……难吃。”   她已经够伤心了,他还做这么难吃的手擀面给她吃。   萧承煜:“……”这是有多难吃,竟然难吃到哭了!   林妙音打着呵欠,闭上眼睛,显然是已经困到极致。   她的眼角还泛着晶莹的泪珠。   萧承煜抽走她手中的筷子,将她横抱在怀中,送回屋里。   林妙音这回是真的睡熟了,就连萧承煜帮她脱了鞋袜也没有反应。   萧承煜拉起被子,裹住她的身体,狠狠捏了一把她的脸颊:“酒品这么差,下次不许喝了。”   安置好她后,他又回了一趟厨房,取了双干净的筷子,尝了口自己做的手擀面,喃喃自语:“真的有那么难吃吗?”   方一入口,再好涵养的他,也忍不住将口中的面条尽数都吐了出来,脸色黑如锅底。   这已经不是可以用难吃能形容得来了!   这简直难吃到……人神共愤!   这么难吃的手擀面,她刚才口中虽说着难吃,却一口没吐。萧承煜心底一下子堆满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怜惜,这个世上,怎么会有林妙音这样的姑娘。   萧承煜扔了筷子,直起身体,看着满厨房的狼藉,猛地回过神来。   他在干什么?   不去战场杀敌,不去为君分忧,居然站在庖厨中,干着丫鬟妇人们的活。   而且还发现,他根本就不会做手擀面!   他堂堂神武侯,文能倚马赋诗,武能安`邦定国,堪称无所不能,居然连碗小小的手擀面都做不好!   萧承煜平生头一回,体会到了挫败感。   他又想到,这亲手做手擀面的承诺是“他”说出来的,岂不是证明“他”会做这手擀面。   萧承煜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们两个自从共用这具身体后,为了防止露馅,技能都是互通的。也就说,他会的,“他”也必须会,“他”会的,他也要学。   这小小的一碗手擀面,看似微不足道,却足以暴露神武侯的秘密。   换句话说,他今天还必须得将这手擀面的做法学会了。   ***   慕容山庄。   阴暗潮湿的地牢内,点着一盏昏黄的灯,火苗轻轻地跳跃着,映出一道绯红色的影子。   慕容情站在烛影中,手中拈着一根银针,唇畔勾起一抹邪气的弧度。   橘黄色的火光罩着他苍白的脸颊,透出几分艳靡之色,使他整个人看起来阴森森的,宛如地狱里逃出来的艳鬼。   他的面前有一个铁架,铁架子下方吊着一名体型瘦弱的少年,少年浑身上下只着了一件单衣,双臂高高举起,被牢牢锁在铁环中。   少年睁大着眼睛,惊恐地看着慕容情。   随着慕容情的缓缓逼近,少年的身体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整张脸白得如同覆上了一层霜雪。   铁链由于少年的挣扎,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别怕。”慕容情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得像是在哄着他的小情人。   正是因为与他残忍表情不符的温柔,才让人害怕。少年抖得更厉害了,上下两排牙齿磕在一起,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为了救心上人,你甘愿做我的药人,我是欣赏你的勇气,才答应你的请求。别告诉我,现在你后悔了?”慕容情右手拈着银针,左手探上他的身体,指尖隔着衣料,轻轻抚着他身上的穴位,“如果是这样,我会生气的。”   “我、我没后悔,请你……救她。”少年抖着唇说道,明显是已经害怕到极点,却在死命地强撑着。   入了这慕容山庄,做了慕容情的药人,他就没想过再回去。   在上慕容山庄前,他就已经打听过慕容情的手段,事到临头,哪怕他已经做了一遍又一遍的心理建设,还是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慕容情这个人,即使在笑着,那笑容也是阴恻恻的,叫人遍体生寒。   “很好,就这样,别害怕,就一小会儿,我保证,只疼那么一小会儿。”慕容情轻声地笑了起来,取出一支黑色的小瓶子,拨开瓶塞,将银针探入瓶中,“你该感到荣幸,这药你是第一个用的。”   银色的针尖探入瓶内,再次取出时,针尖已然发黑。   慕容情修长的手指拨开少年胸前的衣襟,微微歪了一下脑袋,漆黑幽深的眸子透出认真的神色,似乎在思考,到底从哪一个穴位开始。   “启禀少庄主,已经查出来了。”一道陌生的男声忽然在门外响起。   慕容情看了少年一眼,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今天算你走运。”   他将银针插回针袋,丢下少年,打开牢门。门外站着一名黑衣男子,是慕容山庄专门用来打探情报的探子。   慕容情将身后的牢门合上,敛起脸上的神色。   “少庄主,属下已经查出,那日偷偷跟在林姑娘身后的两名杀手,是嘉和长公主派来的。”黑衣男子垂下脑袋低声说道。   “嘉和长公主?”慕容情蹙了下眉头,轻声重复着黑衣男子的话。   林妙音喝醉的那天,刚好撞上他的马车,他将人抱回马车的时候,眼角余光扫到一直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地跟着林妙音。   慕容情凭借着丰富的江湖经验,一眼就看出来,那两个人是杀手,回到慕容山庄后,他立即调动山庄的情报组,去调查那两个杀手的来历。   “除了街上的两个,嘉和长公主还在湖边安排了杀手,打算趁着林姑娘下湖,对她下手,不过,那名杀手已经被萧承煜的暗卫解决了。”   慕容情的眼神骤然一冷,眼底蹦出浓烈的杀意:“嘉和长公主,就凭她也敢打林妙音的主意。”   “少庄主的意思是……”黑衣男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必,她怎么说也是朝廷中人,直接对她出手,容易引火烧身。”慕容山庄虽是江湖门派,却也不愿与朝廷多做牵扯,嘉和长公主怎么说,也是一国的公主,他慕容情再嚣张,也不会嚣张到直接斩杀公主。   “酒楼那天的事情查清楚了吗?”慕容情又问。   黑衣男子连忙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慕容情。听到萧承煜命令林妙音下湖为嘉和长公主捞金簪子的时候,慕容情脸色微沉,当黑衣男子讲到嘉和长公主逼迫林妙音饮下烈酒时,慕容情的眉眼间杀气横生。   这个嘉和长公主,惹怒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晶莹范范5瓶;   (* ̄3)(ε ̄*)   ——   2019年最后一天啦,感谢所有支持正版的小可爱们~   我是创业失败被迫全职的,谢谢你们让我这一年没有喝西北风O(∩_∩)O哈哈~   希望你们明年越来越好~么么哒!   明天起参加日万活动,一共五天,每天三更~ 第56章   自打同游过后,嘉和长公主已经好几日没再见到萧承煜,每次派人去请他,萧承煜都以事务繁忙回绝。   这几日就连祁言的身影也很少见。   清远县的蛊人案虽然告一段落,冥狱的踪迹却始终没有线索,祁言跟着谢飞鸾,已经外出好些日子了。   嘉和长公主在别院里住的无聊了,趁着天气好,出来走走,顺便添置几盒胭脂水粉。   到底是穷乡僻壤,吃的用的穿的,都不如盛京,嘉和长公主挑来挑去,也没有挑到自己满意的。   “走吧。”嘉和长公主看着满脸堆笑的老板,翻了个白眼,将胭脂盒丢了下来,转身就走。   侍女莲心抬步跟上。   这几日嘉和长公主心境不佳,又没了彩云和明月在身边,莲心的压力大了很多,就怕长公主一个不顺心,找她撒气。   刚走出胭脂铺,忽听一人在身后柔声道:“姑娘,等等。”   嘉和长公主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年轻的红衣公子站在日光里,唇畔勾着一抹温柔的笑意,正在看她。   红衣公子的相貌极为出众,与萧承煜相比竟也毫不逊色。相反的,萧承煜过于清贵疏离,总是给人高不可攀的感觉,这位红衣公子眉目间却是含着几许多情,叫人忍不住想起浮在湖面上,那一抹温暖的日光。   嘉和长公主的呼吸不由得微微一滞,惊讶问道:“你在叫我?”   红衣公子抬起右臂,手中握着一根金色的凤凰簪子:“请问这根簪子是姑娘丢的吗?”   嘉和长公主面色微变,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发髻,果然没摸到她的簪子。这簪子是何时丢的,她竟无半点察觉。   红衣公子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唇畔笑意更浓,缓步走到她身边,将簪子插回她发间,俯身在她耳畔轻声道:“这么贵重的簪子,丢了可就找不回来了,下次小心点。”   他的嗓音轻柔缠绵,低声耳语的瞬间,犹如情人之间的呢喃,呵出的热气带起一阵麻酥酥的电流。   嘉和长公主愣了一下,回过神来,那红衣公子已经翩然走远,只留下一道绯红色的背影。   嘉和长公主轻抚着发间的金簪,问道:“莲心,方才那人是谁?”   侍女莲心摇头:“回长公主的话,奴婢也不识得。”   红衣公子的事不过是个小插曲,簪子既然已经找回来,嘉和长公主就没放在心上。   翌日一早,嘉和长公主刚起床便觉浑身奇痒,忍不住伸手用力地挠着,边挠边唤:“莲心!莲心!你个死丫头,去哪里了!”   “来了!来了!”莲心听见嘉和长公主的声音,赶忙丢下手里的活,奔到嘉和长公主的屋中,见嘉和长公主坐在床畔,不顾形象地扭来扭去,不由得惊讶问道,“长公主,您怎么了?”   “好痒啊,快帮我挠挠。”   “诶。”莲心走到她身边,替她挠着后背,“长公主,是这里吗?”   “上面一点,不对,下面一点,左、左边!”嘉和长公主只觉哪里都痒,却又说不出个准确的地方,“用力点,没吃饭吗!”   莲心又惊又惧:“奴婢指甲尚未修剪,恐怕会伤着长公主娇嫩的肌肤。”   “让你用力就用力,废什么话!”嘉和长公主忍不住吼了一句。   自打彩云和明月折损后,她身边的丫头用着是愈发得不顺手了。她恼怒地挠着脖子,脸颊,不知是何缘故,反而越挠越痒,痒得她恨不得将这一身皮都揭下来。   莲心的目光落在她的颈侧,惊叫一声:“长公主,您的身上……”   “身上怎么了?”嘉和长公主回头看她。   “还有脸上……”莲心眼前黑了一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害怕地看着嘉和长公主。   嘉和长公主皱眉道:“把镜子拿给我。”   莲心战战兢兢地取了一面镜子,抖着手递到嘉和长公主的跟前,嘉和长公主瞧见她一副见鬼的表情,好奇地往镜中望去。   “啊!!!”片刻后,一声凄厉的叫声从嘉和长公主的屋中传出。   林妙音赶到嘉和长公主的院中时,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大夫们鱼贯而入。林妙音好奇地往前走了几步,一只手拽住她的袖摆,将她扯了扯。   林妙音回头。   采薇摇着脑袋,低声道:“别进去,听说长公主患了怪病,搞不好这怪病会传染。”   她声音压得低,站在旁边的侍女还是听到了,“传染”二字一出口,一个个都往后退了几步,生怕嘉和长公主的怪病蔓延到自己的身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妙音走到采薇身边,小声问道。   “听说长公主一早起来浑身奇痒无比,身上和脸上都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红色小疹子,来了不少的大夫,都瞧不出来是什么怪病。这会儿长公主正在屋里砸着东西,扬言要把这些庸医都杀了。”   采薇话音刚落,一道声音蓦地响起:“侯爷到——”   采薇赶紧噤声,默默退让到一边,林妙音也跟着退到旁边,垂下脑袋,眼角余光瞥了萧承煜一眼。   这还是醉酒后,她头一回见到萧承煜。今天萧承煜没系她送的腰带,她瞥了一眼,就没看他了。   即便今日他系了那条腰带,她也不大愿意瞧他。   林妙音不记得醉酒后的事情,却记得醉酒前的事情,嘉和长公主欺负她,他不阻止也就罢了,还在一旁煽风点火,助长嘉和长公主的气焰。   林妙音寻思着,萧承煜突然来了个态度大转弯,事出有妖。她也想过,兴许她是把另一个性格的他,认作了她的承煜哥哥,可腰带一事却无法抵赖,如若另一个萧承煜,当真发现她和承煜哥哥这条腰带的秘密,早就拿着这铁一般的证据来兴师问罪了。   林妙音很快想到另一种可能。   萧承煜态度的转变,是在嘉和长公主来到别院后,也就是说,嘉和长公主才是直接原因。萧承煜种种言行,分明是在故意刁难她,想要叫她知难而退。   别院里都在传,萧承煜将来是要做嘉和长公主的夫君的,除了嘉和长公主,这个世上没有女子能配他。   就连小皇帝也有这样的心思。   萧承煜权势再大,终究是比不过皇帝的权势大。迎娶嘉和长公主,是一般人无法得到的荣宠,况且嘉和长公主生得美貌,男人会动心在所难免。   嘉和长公主是大燕国最尊贵的女人,自是不可能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这也是她为什么一直想除掉林妙音的缘故。   萧承煜在嘉和长公主来到后,有此转变,多半是想违背他和林妙音曾经发过的山盟海誓,与嘉和长公主做夫妻。   他是神武侯,一言九鼎,断然不会毁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林妙音知难而退,主动放弃这段感情。   林妙音推测不出,这是萧承煜的本意,还是被嘉和长公主胁迫的,不管如何,他想断了这份感情是真。他自己不说,却逼迫林妙音先说。   林漠曾经说过,男人都是这般,总是在一段感情结束时,力所能及地将感情里的过错都推到女人的身上,这样他们便可潇潇洒洒毫无愧疚地抽身而去。   林妙音越思索越觉得,自己的推断十有□□是正确的。他萧承煜变心了,还想把锅丢到她林妙音的身上,保他神武侯的名声。   林妙音虽然一直黯然神伤于身份不及萧承煜尊贵,却也不是那种任人践踏的卑贱女子。若是萧承煜不愿再与她长相厮守,她定然不会苦苦纠缠,坏他的好姻缘。   但萧承煜想将这段感情结束的过错都推到她的身上,她不乐意了。凭什么明明是他先负心,还要她来做这个坏人。   萧承煜并不知道林妙音推断出的结果,他的目光扫到林妙音的身影时,有些惊讶。   他以为经过酒楼的事后,林妙音经受不住打击,不会再想看到“他”,一个人伤心落寞去了,这个时候只要谢飞鸾再来关怀几句,这个姑娘就会对他死心塌地,不再生出什么幺蛾子。   瞧林妙音的反应,却是跟个没事人似的,这个反应有点出乎萧承煜的意料。   萧承煜稍一思索,恍然大悟,约莫是那碗手擀面坏了事。于他而言,不过是一碗失败的手擀面,于林妙音而言,却是他亲手擀出来的绵绵情意。   不是说,醉酒时发生的事,醒来后都不记得么?怎么到了林妙音这里,反而不管用了。   萧承煜收回目光,朝着嘉和长公主的屋中走去。刚踏过门槛,“啪”的一声,一只价值不菲的花瓶碎在他的脚下。   萧承煜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屋子里跪了一地的大夫,嘉和长公主披头散发,正在抱着花瓶发疯。听见萧承煜的声音,她尖叫一声,连忙躲到帷幔后,背对着萧承煜。   她现在脸上都是红疹子,绝对不能让萧承煜看到。   “莲心!莲心!”嘉和长公主惊慌失措地叫道。   莲心将帷幔拉得严严实实:“已经拉好了,长公主,您别担心,什么也看不到。”   为首的大夫已经将嘉和长公主的病情,同萧承煜汇报了一遍,末了,抹着额上的汗珠:“长公主的病实在罕见,草民也实在无能为力,侯爷,不如叫慕容山庄的人来试一试,慕容山庄的少庄主慕容公子医术高明,他或许会有办法。”   萧承煜瞧了瞧嘉和长公主的背影,扬声唤道:“来人。”   一名侍卫出现在他的身前。   “去一趟慕容山庄。”萧承煜道。   过了一会儿,陈金童走了进来,停在萧承煜跟前,双手呈上一封密信,低声道:“侯爷,查出来了。”   萧承煜未来之前,就已经听说嘉和长公主的病,嘉和长公主这病来得蹊跷,他命陈金童去查了查,果真查出蛛丝马迹。   萧承煜将信中的内容扫了一遍,合起掌心,密信登时化作齑粉。   陈金童缓缓退了出去。   既然萧承煜已经密信毁损,态度十分明显,他并不想管这档子事,反而默许了慕容情暗中给嘉和长公主下药的行为。   这位嘉和长公主嚣张跋扈,从前就没少惹过麻烦,这次叫她长长教训也是好的。 第57章   派去慕容山庄的人很快给了回信。   “启禀侯爷,慕容公子说,要他给长公主看病,除非满足他一个条件。”侍卫战战兢兢地跪在萧承煜跟前,向他汇报着慕容情的答复。   萧承煜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已经猜出慕容情的条件。   “什么条件,快说!”嘉和长公主的焦急的声音从帷幔后响起。   侍卫犹豫地看了一眼萧承煜,为难道:“慕容公子说,只要侯爷肯把林妙音姑娘送到慕容山庄,不管长公主得的什么病,他都能瞧好。”   不等嘉和长公主反应,萧承煜冷笑:“好大的口气!”   这个慕容情胆大包天,竟然敢对嘉和长公主下手,他不去找他麻烦,他还敢开口找他要人。   “不过是个婢女,送他便是,快点叫他过来给本宫瞧病。”嘉和长公主不断地挠着身体,指甲已经将身体挠出血了,却丝毫无法缓解她的痒症。   她快要疯了。   “长公主,那慕容情乃一介武夫,擅以活人之躯试药,长公主是万金之躯,岂容得他胡来,还请长公主莫要中了他的圈套。”萧承煜不疾不徐地说道。   “可是本宫实在难受得紧,侯爷,你帮帮本宫。”嘉和长公主极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若不是害怕在萧承煜面前失了仪态,她早已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起来。   “清远县地处偏僻,这帮庸医龟缩此地,没什么见识实属正常,臣建议,长公主还是早些启程,回到盛京,由宫里的御医给长公主诊治,以免延误了长公主的病情。”   莲心也道:“是啊,长公主,您这病拖不得。这些个庸医,万一胡乱用药,伤了您的贵体,皇上也会心疼。”   “臣这就飞鸽传书给皇上,由宫内快马加鞭,派送御医前来接应长公主。”   嘉和长公主原还想让慕容情看病,听萧承煜说慕容情喜欢用活人试药,便有些退缩,此刻萧承煜提出送她回盛京的建议,正中她的下怀。她现在这个怪病,再留在萧承煜的身边,难保会控制不了,丑态毕现。   “那就有劳侯爷费心了。”嘉和长公主道。   “臣这就命人准备长公主回程的车马。”萧承煜唇畔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萧承煜命人将车马备好,嘉和长公主就迫不及待地启程走了。   她走的时候全身上下都裹在一件披风里,头上戴着一顶幕离,由婢女左右簇拥着上了马车。据说她上车的时候,正好吹来一阵风,掀起白纱,露出一只长满疹子的手,吓得胆子小的侍女当晚回去就做了噩梦。   嘉和长公主一走,丫鬟小厮们怕被她的怪病感染,不用等主子吩咐,自发将拥翠山庄都清扫了一遍。   嘉和长公主启程的第二天,外出好些日子的谢飞鸾回到拥翠山庄。刚踏入庄内,就瞧见林妙音站在树下徘徊不定。   谢飞鸾有几日没见她,瞧她身形清瘦几分,忍不住停下脚步,与她打了个招呼:“你在树下找什么?”   林妙音见是他,登时眉眼一弯,指了指树顶:“我在看树上的青杏。”   百花凋尽,树上的果实就长了出来,这几日树上的杏子长势愈发得好,林妙音寻思着,与其苦苦等它成熟,不如先摘些下来,放在密封的罐子用白糖腌制一遍,先尝个鲜。   谢飞鸾听完,笑道:“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馋了。听闻你还会酿桃花酒,不知青杏酒可会做?”   “这有何难,包在我身上。”林妙音拍着胸脯打包票。   谢飞鸾与林妙音有说有笑,并未注意到萧承煜站在高阁上,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们二人半晌。   “光顾着和你说话,差点忘了正事。”谢飞鸾一拍脑袋,“我还得去回禀侯爷,待我有空了,定要尝上一回你亲手酿制的青杏酒。”   ***   萧承煜坐在桌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飞鸾,谢飞鸾眉目间犹泛着几分欢喜之色,每当他和林妙音在一起,眼角眉梢都会堆满这样的欢喜。   自打知晓“他”的秘密后,萧承煜面对谢飞鸾时,总难免有点心虚。   说起来,千错万错,都怪林妙音脚踩两条船,既舍不得“他”,又和谢飞鸾纠缠不清,这导致萧承煜总感觉,是自己抢了谢飞鸾心上人。   如若有一天,这个秘密被谢飞鸾察觉,在谢飞鸾的眼中,他和“他”都是一个人,四舍五入,可不就是他萧承煜抢了他的女人。   那可真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了。   萧承煜一想到这个可能,就坐立难安,差点折断手中的笔。   谢飞鸾的目光落在萧承煜的脸上,见他脸色隐隐发青,忍不住问道:“侯爷可是身体不适?”   “我无碍。”萧承煜敛了敛心神,恢复淡漠的神色,“你这次回来,可是有了新结果?”   “属下愧疚,派出的探子把人给跟丢了。”谢飞鸾抱拳。   那个狡猾的冯县令,早就知道萧承煜的人在跟踪他,带着他们到处兜圈子,最后还搞出一个替身,成功骗过萧承煜的探子,甩了他们。   萧承煜倒也不动怒,冷冷道:“无妨,继续找,谅他也跑不了。”   谢飞鸾又将其他的事细细与萧承煜说了一遍。   片刻后,缥碧的声音在屋外响起:“侯爷,人带来了。”   “进来。”萧承煜道。   屋门缓缓朝两边打开,露出缥碧的身影,缥碧旁边站着的是林妙音。   林妙音一脸茫然地朝屋内望过去,对上萧承煜的视线。   缥碧突然过来传她,说萧承煜找她,林妙音一下子糊涂了。平时坏脾气的萧承煜,很少主动找她,见屋里还站着谢飞鸾,林妙音更是不安。   莫非她与谢飞鸾合伙起来欺骗他的事情,被他察觉了?   林妙音紧张地踏进屋内,缥碧没跟着进来,她将屋门合起后就走了。   屋门一关上,房间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面对这个萧承煜,林妙音难免有些拘谨。   “见过侯爷。”林妙音冲他福了福身。   “不必多礼。”萧承煜目光扫了她一眼,很快移开。   “不知侯爷传奴婢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吩咐?”林妙音垂下脑袋,不敢看他。   萧承煜脸上面无表情,心底却在冷笑。这个林妙音,当真是会装,若非误打误撞识破腰带的秘密,只怕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她居然有两副面孔。   这会儿倒装着很正经了,半分看不出她很会勾引人的模样,要不是萧承煜亲眼见证,根本想象不出,这样一副乖巧的面容下,藏着怎样的媚态。   也就“他”和谢飞鸾吃她这一套,他才不会上她的当。   “侯爷?”林妙音半天没等到他回应,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   萧承煜回神,看向谢飞鸾,意味深长地说道:“飞鸾今年也该到婚配的年纪了。”   谢飞鸾正在惊疑好端端的,萧承煜把林妙音传过来做什么,不知怎么的话题就转到他的身上了。   谢飞鸾完全没有防备,微微愣了一下,竟然一时答不上话来。   萧承煜又道:“既然你与林妙音两情相悦,我就替你做一回主,将她许配给你,也好过夜长梦多,多生波折。”   萧承煜话里有话,谢飞鸾和林妙音都没听懂,他所指的波折到底是什么。   萧承煜忽然提出此打算,自是有自己的打量。经他上一次的表演,不管林妙音有没有对“他”死心,等亲事定下,他这回都能让她死心。   萧承煜心里头打得好算盘,待“他”醒过来,发现林妙音已经另嫁他人,嫁的还是谢飞鸾,定然不会再多做纠缠。   谢飞鸾震惊:“侯爷怎会突然有此念头?”   “我上次提出让母亲为你物色合适人选,也是想着你的年纪已经老大不小,成天跟着我,耽误了人生大事,是我亏欠于你,不如趁此机会,将亲事办了,也好了结我与母亲心中的一桩夙愿。”   谢飞鸾:“……”   他怎么听着老大不小这个词这么别扭呢?论起老大不小,萧承煜可是年长他一岁,他才是老大不小了好吗!   谢飞鸾抚了抚自己的脸,心想,他明明还很年轻,怎么萧承煜一开口,倒显得他成了老树枯柴。   相比于谢飞鸾的震惊,林妙音更是几乎在一瞬间褪尽满脸的血色。她猛地抬起头来,看向萧承煜,眼底是满满的难以置信。   寒意从心底一点点漫开,化作针扎般绵绵的疼痛。   这个萧承煜,明明是萧承煜分裂出来的另一个性格,他非但对她没有丝毫感情,竟还想着将她嫁给谢飞鸾。   林妙音一直觉着,两个萧承煜,都是萧承煜,纵使面前这个萧承煜对她不假辞色,也不会对她残酷到哪里去。   因为他们是同一个人,会受彼此的影响。   只要治好萧承煜的病,他们就能和世上其他的有情人一样,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林妙音没等到萧承煜的病愈,反而等来他要将她许配出去的消息。又想到“他”近日待她的薄情,双重打击叫林妙音几乎站立不稳。   林妙音对萧承煜的情意,谢飞鸾一直是看在眼底的,谢飞鸾转头看向林妙音,果然见那少女身体小幅度地颤抖着,显然已处于情绪崩溃中。   他连忙启唇道:“侯爷尚未婚配,属下岂敢先行娶妻。”   “娶妻一事用不着分先来后到,你二人既是情投意合,我自是要成全这桩好事。”   萧承煜自知自己这怪病很难治愈,只要他和“他”共存的一天,他都不会娶妻。若是谢飞鸾等他成亲才肯娶妻,只怕他两个大男人都要打一辈子光棍。   萧承煜将谢飞鸾和林妙音的反应都收在眼底,出乎他意料的是,谢飞鸾看不出多少欢喜,林妙音一如他所想象得伤心。   不,比他想象得反应还要激烈些。   纵使那天他罚她跪在院子里,她也未曾这般伤心欲绝。   是他做错了吗?   大概是林妙音的反应太过激烈,影响到萧承煜,萧承煜的心底并未出现他所料的那种轻松,反而凝重了许多。   心头压了一块巨石般沉重。 第58章   “可是属下……属下……”谢飞鸾急了,看着萧承煜的样子,竟像是要铁了心的将林妙音许配给他。   林妙音心中只有萧承煜,谢飞鸾与她也不过是做戏,谢飞鸾一直未找着机会与萧承煜坦白,现下萧承煜兴致勃勃地要成全他二人,如若将真相坦白,恐怕萧承煜不会放过他,也会迁怒林妙音。   谢飞鸾心念百转,咬了咬牙,狠心道:“可是属下不愿娶妙妙!”   萧承煜愣住。令他惊异的是,谢飞鸾说出不愿娶林妙音的时候,他竟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你为何不愿娶她?”萧承煜按住住心底莫名的欢喜,耐着性子问了一句。   “蛊人未除,飞鸾暂不考虑娶亲之事。”   “换个理由。”萧承煜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谎言。   谢飞鸾为难:“侯爷当真要属下当着妙妙的面说真话?”   林妙音闻言,转头看向谢飞鸾。谢飞鸾也在看她,在萧承煜看不到的角度,谢飞鸾冲林妙音眨了下眼睛,示意她稍安勿躁,一切交给他就好。   谢飞鸾收回目光,面向萧承煜:“感情一事,有浓有淡,情浓时自是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情淡时却又是一番境地。属下对妙妙,的确有过情浓之时,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属下尚未理清自己对妙妙是何种想法,若是照侯爷所言,稀里糊涂与妙妙成了亲,反而是对妙妙的不负责任。还请侯爷多给属下和妙妙一些时日,到那时再商讨婚配一事也不迟。”   谢飞鸾原想诓骗萧承煜,自己已与林妙音恩断义绝两不相干,可萧承煜并非好糊弄之人,他毫无预兆就与林妙音断绝情意,显得他的说辞反而不那么可信。   不如模棱两可说出这番情浓情淡之言,做那变心的预兆,日后他再演出一出负心的戏码,要可信许多。   萧承煜听着他这一番言论,惊呆了。谢飞鸾就是谢飞鸾,能将负心薄情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什么情浓情淡,什么稀里糊涂,萧承煜也是男人,自是知道男人的想法。谢飞鸾分明是倦了,不想与林妙音绑下这一生一世的契约,亏他从前还觉得,谢飞鸾风流是风流了些,这风流才子一旦动了真情,就是一颗举世罕见的情种。   现如今看来,还是他不了解谢飞鸾,高估了谢飞鸾的深情。   林妙音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过来谢飞鸾的用意。她也不笨,立时就照着谢飞鸾所言,表演起来。反正她此刻心境凄凉,也不用刻意去酝酿情绪,眼眶轻而易举的就红了。   活脱脱一个被辜负的可怜女子。   竟看得萧承煜也有几分于心不忍。   说到底,是他太过想当然,却忘了,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薄情的生物,心思比春日的天气还要变幻多端,说变了就变了。   自己方假扮过“他”一回,叫林妙音尝了一通被辜负的苦楚,谢飞鸾又突然来这么一出,林妙音心窍再多,心机再深沉,也不过是个女子,接连遭遇背叛,只怕要崩溃。   萧承煜担忧地看向林妙音,见她脸色苍白,眼眶发红,可怜巴巴的一副模样,压了巨石的心头,一下子又仿佛堵了一团棉花。   萧承煜烦躁地握着笔,在纸上画了几笔无意义的符号,半晌,终于说了一句:“此事是我欠考虑了。”   谢飞鸾到底是他最得力的属下,萧承煜没有理由因着他的负心薄情,对他动刀动枪。不光是谢飞鸾,就算是其他人,不管私德如何,只要言行无错,萧承煜都不会去过问他们的私生活。   “你们都退下吧。”   再不叫他们走,林妙音估计又要和那天一样,眼泪掉出来了。   萧承煜喜见血,不喜见泪,尤其是女孩子的眼泪,虽说那一番话是谢飞鸾说的,终究婚配之事是他提出的,林妙音若掉眼泪,岂不算是他弄哭了她。   谢飞鸾和林妙音早就在等这一句话,萧承煜一言既出,二人俱松了口气,非常有默契地退出了萧承煜的屋子。   林妙音抬袖擦了擦眼角的一点儿泪意,方才她为演着逼真,硬生生逼出了两滴泪挂在眼角,就连萧承煜一时也被蒙骗过去。   二人并肩走了许久,才停下来,遥遥望了一眼萧承煜的院子。   谢飞鸾道:“今日所言,情非得已,不过好在已经给过侯爷暗示,日后再找个机会,你我演上一出决裂的戏码,便可名正言顺地分开,到那时,你去追求你的承煜哥哥,我去找我的红颜美人,自此两不相干,至于你我合伙哄骗侯爷一事,就当它从未发生过。”   “还是谢大哥考虑得周到。”林妙音由衷地赞叹。   谢飞鸾见她眼眶犹残存着泪意,知她因萧承煜将她许配,是真的伤了心,不由得叹道:“如若侯爷一直不肯接受你呢?”   “我就回洛城,做我的大小姐去。这天底下的男人那么多,不缺他萧承煜一个。”林妙音想起“他”的转变,磨了磨牙齿。   她现在不走,是因为她在等“他”醒过来,她不会学萧承煜在桃花谷时的不告而别,徒留一个人诸般猜测辗转。   那样的行为很无耻。   她要断情,就断得干净,一刀两断,绝无藕断丝连的可能。   “就不考虑一下我吗?”谢飞鸾半开玩笑地说道。   “谢大哥的‘情浓情淡’,我可不敢消受,还是留待有缘人罢。”林妙音也开着玩笑说道。   自打谢飞鸾拒绝了萧承煜为他和林妙音婚配一事,萧承煜再未提起过此事,谢飞鸾和林妙音也都很有默契的绝口不提,仿佛此事从未发生过。   翌日轮到林妙音休假,刚好赶上采薇有空,两人去缥碧那儿要了出门的手令,去街头的铺子采办所需的胭脂水粉。   买到合心意的胭脂,林妙音的心头的阴霾登时一扫而空。   “那家的松子糖可好吃了,咱们待会记得买两包带回去。”林妙音拉着采薇,指着街对面的一家铺子,高兴地说道。   “听绮红说他家旁边的藕粉桂花糖糕也不错。”采薇道。   二人有说有笑,刚踏出胭脂铺子,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二人面前。车内走出一名容貌姣好的绿衣女子,冲林妙音福了福身:“林姑娘,我家少庄主有请。”   林妙音识得她,她是慕容情身边的侍女,唤作碧罗。   “你家少庄主找我有事吗?”林妙音问。   “少庄主说,林姑娘还欠他一顿饭。”   林妙音愣住,马上记起当日在慕容山庄里,她拿走慕容情的金令时的确有过这句承诺。   碧罗观她表情,就知她并未忘记此事,又道:“少庄主说,万事俱备,就等着林姑娘了。”   林妙音犹豫。   “若是林姑娘担心少庄主图谋不轨,少庄主可以性命担保,除了吃一顿饭,绝对不会对林姑娘做什么。”   欠人家的,终究还是要还的。林妙音想了想,将采买的胭脂都交给采薇,跟着碧罗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疾驰,往湖边而去。林妙音掀开车帘,看着道路两边极速倒退的风景,惊讶道:“这不是去慕容山庄的方向。”   “少庄主在画舫等姑娘。”   湖边停泊着一艘画舫,林妙音下了马车,在碧罗的引导下,朝着画舫走去。   慕容情早已在画舫内等候,见了林妙音,眉眼间堆起温柔的笑意:“妙妙请坐。”   他今日着的依旧是绯红色的袍子,长发高高挽起,用一根白玉簪子簪住,余下尽数披在脑后。他的肤色极为苍白,发丝又黑,再配上这身红衣,一黑,一白,一红,三种颜色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他的眉目本就浓艳,这样一来,眉目间更是堆满艳色,端的是艳光逼人,仿佛这画舫内所有的光,都汇聚到他一人的身上。   察觉林妙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慕容情更是得意,展开随身带来的折扇,扬声道:“布膳。”   林妙音疑惑:“不是说好我亲自下厨吗?”   “今日陪我用膳就好。”慕容情合起折扇。   碧罗和其他侍女,很快将准备好的美酒佳肴摆上桌。菜是刚出锅的,还泛着热气,不多时,整个画舫里都飘着浓郁的食物香气。   慕容情将折扇搁在桌子上,端起一杯酒,以手托着杯底,眸中华光流转,唇角弯起:“妙妙怎么一直盯着我的扇子瞧?”   林妙音回神。   她是见他这把扇子是江湖有名的神兵,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她也算半个江湖人,深知一个称手的兵器,对于习武之人有多重要。   慕容情拿起扇子递给她:“若是想瞧,不如光明正大地瞧。”   林妙音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接了扇子。   这碧霄扇一入手便觉十分沉重,若无过人的腕力,还真使不动这样厉害的武器,慕容情平日里多用弯刀和银针,这把碧霄扇被他轻轻松松握在手里,居然只作扇风之用,真是暴殄天物。   林妙音费力地展开折扇,想用手指摸一摸扇骨。   慕容情抬手压住她的手腕,摇头:“此扇内藏着利刃,小心割伤了手。”   林妙音果然不敢再胡乱摸,她合起折扇,好奇道:“用扇子做武器的,好像从来只听说过慕容公子一人。”   慕容情笑了:“那是自然,这碧霄扇天底下可只有一把。”   “碧霄扇在兵器谱上排名第三,第一、第二分别为金凤刀和月影剑,金凤刀如今在苍穹派,倒是月影剑不曾听过落在谁手里。”   慕容情笑容一顿,眼神也黯了几分:“月影剑丢了。”   “丢了?这么说来,慕容公子知道这其中的缘故?”   “你真的不记得月影剑了?”慕容情反问。   林妙音脑海中划过什么,快得什么也抓不住,她觉出慕容情话中有话,疾声道:“你的意思是月影剑与我有关?”   慕容情不知想到了什么,端起酒盏,抿了一口,眸中浮着细碎的光芒,看不清神色。   他说:“你忘了那些事,也很好。”   林妙音叹道:“你待我不同旁人,皆因你说你识得我,可我不记得从前,我还算你认识的那个人吗?”   “妙妙何出此言。”   “你认识的那个人,是过去的我,我丢了她的记忆,如果有一天,她从我的身体里醒了过来,却没有我的记忆,你说,我和她算是同一个人吗?”   慕容情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的这种情况,也有过先例,妙妙若担心这个问题,我有办法。”   林妙音按捺住心底的激动,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神色如常,紧张问道:“什么办法?”   慕容情红唇微张,吐出两个字:“催眠。” 第59章   萧承煜正在用午膳。   太阳升至正空,日光照着院子里的每一处角落,他一抬头,就可以从窗户中将整间院子的情况尽收眼底。   树上挂着一串串青杏,看到青杏,萧承煜想起昨日林妙音曾提及过,要采摘一些青杏泡酒。   青杏还挂在树上,林妙音却不见人影,这个丫头平日里就没消停过,难不成,是昨日婚配一事打击太大,自个儿跑去伤心了?   萧承煜搁下手中的筷子,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缥碧道:“今日轮到妙妙休息,正好近日不忙,奴婢就允了,听说一大早就和采薇出去了。”   到了晚膳时间,林妙音依旧未归,倒是采薇那个丫头,萧承煜见到她好几回。   萧承煜原本是不会刻意去记这些婢女的,采薇与林妙音走得近,萧承煜不知不觉就放在了心上。   缥碧说,林妙音是同采薇一起出去的,采薇回来了,林妙音怎么还是不见踪影?   萧承煜心中暗道,就算受了打击,一个人跑出去伤心,天都黑了,也该回来了。   拥翠山庄有门禁时间,是萧承煜定下的,一旦过了亥时,大门就会锁起来,林妙音是清楚的。   夜色越来越浓,萧承煜用过晚膳,依旧不见林妙音归来。   她不会是自己偷偷跑回洛城了罢?   她的东西还都在别院里,那些个破烂玩意儿,不值几个钱,却被她当宝贝似的,一路从洛城背到盛京,又从盛京背到清远县,她要回去,绝对不会丢下这些东西。   既然并非不辞而别,那么,极有可能是遇到了别的事。   比如……打劫?   不,不大可能。她一身清贫,也不爱配那些珠宝首饰,一看就是捞不到什么油水,换作他是劫匪,也不会挑林妙音这种。   可万一是……劫色呢?   萧承煜被自己的想法给惊到了。   林妙音生得秀美绝伦,在这个穷乡僻壤的清远县里,就像是野花丛里突然开出了一朵牡丹,实在太惹眼了。不说远的,单只论近的,就有个慕容情在虎视眈眈。   她那身三脚猫的功夫,用来吓唬人还有点用处,若真的碰见高手,还不够高手热身。   萧承煜越想越吃惊,霍然站起身来,正打算调动暗卫去找林妙音,一阵风猛地从窗口吹进来,拂在他的面颊上,将他的神志吹得清醒了几分。   林妙音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婢女,上次为了他捞鱼,迟迟未归,他看在谢飞鸾的面子上,调动暗卫找她情有可原。   可这次呢?   那些都是他的猜测而已,兴许只是小姑娘贪玩,晚回家了点,谢飞鸾还没急,他却急吼吼地调动暗卫去找人,实在有违常理。   不能调动暗卫。   萧承煜定了定神。既然不能调动暗卫,就只能他亲自跑一趟了。   临走前,他略微迟疑了一瞬,从抽屉里取出腰带,系在腰间。   这个丫头只认腰带,用“他”的身份行事,会方便许多。   萧承煜踩着月色,趁着暗卫不注意,从墙头翻了出去。   天空挂着一轮皓月,月色如霜,映出林妙音的影子。林妙音揉着额头,踩着月影,往拥翠山庄的方向走去。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估摸着离拥翠山庄关门还有一段时间,也不急着赶路。就算大门关上了,她翻墙进去便是。   慕容情这只狡猾的狐狸,她绕来绕去,花了大半天的功夫,也没能从他嘴里套出催眠疗法,倒是险些中了他的圈套。   林妙音打了个酒嗝。   还好,她今天有克制住自己,没喝多少。慕容情比她惨得多,被她反灌了不少酒,这会儿还趴在船头吐着。   林妙音趁他不备,偷偷溜了回来。   不过到底是灌了酒,林妙音只觉脚底飘忽,每一步都似踩在了云端。   这条路是回拥翠山庄的必经之路,萧承煜正顺着这条路找来。   远远就见林妙音步履蹒跚地走来,他心下微惊,纵身掠起,将自己藏在树影中。   躲起后,萧承煜又暗恼,他藏什么,他藏起来代表心虚,他到底在心虚什么!   零星的月色从头顶的树隙泻下来,林妙音走了一段路,浑身出了一层热汗,她见树下有块青石,便在青石上坐着歇一会儿。   习习凉风吹拂在她的面颊上,将她的酒意吹散了几分。   萧承煜站在树影之间,垂下眸子,静静地打量着林妙音的背影。不知是何缘故,林妙音走了几步路,就在这块石头上坐下了。   萧承煜看了她半天,也没见她有起身的意图,反而从脖子上取下一物。   月色从树叶的间隙投射在她的掌心,萧承煜凝神望去,只见被她握在手心的,是一枚用红绳串着的狼牙。   那是萧承煜的狼牙。   怎么又到她手里了?   萧承煜记得,自己丢过一回,他以为是丢了狼牙,林妙音找到盛京,他才知这枚狼牙被“他”当成定情信物送给了林妙音。   他从林妙音手中将狼牙拿回来没多久,狼牙又丢了。   萧承煜磨着牙齿。   这狼牙多半又是“他”送出去的,也不知除了这枚狼牙,“他”和林妙音还背着他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萧承煜一想到,“他”和林妙音背着他,做过的那些事,就感到一阵恼怒。   上次他假扮“他”,林妙音抱着他亲昵地在他怀中蹭来蹭去的情景,浮上他的脑海,被林妙音指尖勾住的手指,甚至隐隐有发烫的错觉。   萧承煜连忙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脑海,再次看向林妙音。林妙音掌中托着狼牙,一动不动,已经看了它很久。   一颗狼牙罢了,有什么好看的,再看也翻不出什么新花样。她既然这么喜欢,送她算了。   萧承煜打消从林妙音手中抢回狼牙的打算,寻思着,那颗狼牙被日夜摩挲,已有些破损,不如再上山猎上几头狼,挑些漂亮的狼牙,让她自己选喜欢的。   林妙音却突然合起手掌,站起身来,将胳膊抬起。   竟是打算将狼牙扔进面前的湖里。   萧承煜吃惊,正要现身阻止时,林妙音又垂下胳膊,坐回青石上,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呢喃:“算了,它只是个死物,我怎么能迁怒到它的头上。”   萧承煜见她不扔狼牙了,暗松一口气。   林妙音酒意上头,坐在湖畔吹着风,瞧见月华浮于水面,化作银光点点,不禁想到桃花谷的那汪碧潭。   那天也是这样的月色,萧承煜将狼牙系在她脖间,于她耳畔许下白头共老的誓言。   那样深情款款的萧承煜,与那日在嘉和长公主面前欺负她的萧承煜,简直判若两人,难怪林漠说,男人是这个世上最捉摸不定的。   林妙音被酒一醺,伤情不已,索性扯下狼牙,打算扔进湖里,与萧承煜一刀两断。   可负她的是萧承煜,它只是一颗狼牙而已。她扔了它,又能解什么气。   林妙音将狼牙塞回腰间,准备亲手还给萧承煜。   坐了一会儿,脑袋愈发昏沉,就连腹中也隐隐作痛。林妙音弯下腰身,按着肚子,暗道,明明今日她控制了酒量,怎么还会如此难受?   殊不知,她弓着背,伏下身子的模样,落进萧承煜的眼底,叫萧承煜一阵惊疑。   他只当是那天谢飞鸾拒婚,伤了林妙音的心,现在看来,伤了林妙音的分明是他。   都说醉酒后的事情,醉酒之人醒来会忘记,萧承煜也是这样认为的。   林妙音醉酒后醒来的样子,与平日没什么分别,萧承煜以为她记得那日发生的事情,还曾暗恼,自己亲手煮的一碗手擀面,让那天的付出化为乌有。   但林妙音先是对着狼牙伤情,后又作势扔狼牙的表现来看,根本是被他伤透了心。   除了那天,他假扮“他”,故意在嘉和长公主面前欺负她,伤了她的心,别无解释。   这样的发展本该十分合他的心意,他就是要林妙音知难而退,主动离开“他”,可是为何看见她这副难受的模样,他的心底堵得慌。   难不成,他是愧疚了?   若只是单纯愧疚,补偿她便是,给她点银子,再许她点前程,打发了就是。这些都是从前一贯安抚人的手段。   萧承煜沉默地看着林妙音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那背影有点可怜巴巴,甚至想抱进怀里好好安慰一番。   这个念头刚起,萧承煜心下一凛。   “他”的情念又在影响他了,如若不是“他”的情念影响,他怎么会对林妙音生出这样的念头。   林妙音保持着伏下身子的姿势,半天都没动一下,反而双肩微微耸动着。   这个样子,莫不是在偷偷掉眼泪?   想起那日在雨中,林妙音把他当做“他”,伏在他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萧承煜有些不忍。   上一回,她还能伏在他怀里,借着他的衣裳擦眼泪,这一回,她就只能默默一个人坐在树下掉眼泪。   罪魁祸首还是他。   萧承煜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残忍了。他从前的敌人,要么是朝堂上的政敌,要么是战场上的士兵,对付他们,自是不必留情。   林妙音毕竟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在林家也是被宠着长大的,他这样对她,手段过于卑鄙了。   就在他反省着自己的时候,林妙音直起身子,站了起来,朝着湖泊走去。   萧承煜登时紧张起来,她去湖边做什么?   林妙音走到湖边,徘徊了几步,竟直接朝着湖中走去。   萧承煜面色大变,再也按捺不住,从树上掠了下去,落在林妙音的身后,伸手去抓她,厉声道:“别跳。”   林妙音被这一吼,吼得魂儿都差点吓飞了,脚底打滑,往湖中栽去。   萧承煜登时目眦欲裂。他都出声了,她能听出他的声音,却还是执意往湖中跳去,可见他伤她之深。   萧承煜想也不想,扯住她的手腕。   湖水一片黑布隆冬,两人都站在陡峭的湖边,萧承煜眼前突如其来一阵晕眩,再被林妙音的力道一带,纵使他武功再高,也没能稳住身体。   “哗啦”一声,林妙音抱着萧承煜,掉进了湖里。   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淹没过两人的头顶。林妙音察觉萧承煜手脚僵硬,竟是不识水性。   她连忙抱住萧承煜,双脚蹬着水波,往湖边游去。   幸而她学过武功,又识些水性,拖着萧承煜,不成什么问题。 第60章   两人上了岸,吐了几口水,趴在草地上大口地喘息着。   林妙音方一动,惊觉萧承煜的手一直握着她的手腕。   林妙音被冷水一泡,酒醒了大半,她的目光落在萧承煜的腰间,神思微微一动。   萧承煜喝了好几口湖水,又被呛了一下,这会儿人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只牢牢抓着林妙音,怕她想不开,口中道:“别跳,是我错了。”   林妙音一下子明白过来,萧承煜以为她是要跳湖自杀,登时一脸的哭笑不得,翻身坐在萧承煜的身上,用力地按着他的肚腹,咬牙切齿道:“萧承煜,我真是欠你的。”   萧承煜将腹中的水吐完,总算完全清醒了过来,他睁开眸子,头顶是清莹的月色,明月下是一张秀美的脸。   林妙音浑身都是水,正坐在他身上,与他面对面地对视着。   “萧承煜,我没有想跳湖自尽,我只是想洗把脸。”林妙音没好气地解释了一句。   她才不会是那种被人抛弃了就活不下去的姑娘。   她先前喝了酒,酒意上头,浑身燥热,出了汗。等腹中的疼痛缓解后,她打算走到湖畔洗把脸再回家。   月色幽暗,湖边又陡峭,她徘徊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萧承煜忽然出声,她完全没有防备,吓得直接掉进了湖里,连带着把萧承煜也带进了湖里。   萧承煜面色微僵。   夜风拂过,林妙音冻得一哆嗦,红润的唇泛着几分苍白,她定定地看着萧承煜,冷静地开口:“这些话我是打算等你醒来就说的,萧承煜,你是我林妙音第一个动心的男人,就算我们要分开,也是我林妙音不要你。”   不等萧承煜反应,林妙音俯身,张口咬住他的脖子,牙齿狠狠磨了一下。   萧承煜痛得一个激灵,刚想发火,只听得林妙音道:“萧承煜,你听着,是我林妙音不要你的。”   萧承煜抬手,指尖抚到了一点温热。很好,他刚痊愈的脖子,又给她咬出血了。   林妙音低头,在腰间翻找了一会儿,摸出狼牙,十分霸气地扔在萧承煜的脸上:“负心汉,王八蛋,还给你,从此你我两不相欠,你娶你的长公主,我回我的洛城。”   林漠说过,在一段感情快要结束时,男人都会习惯将过错都推到女人身上,这个时候如果拖泥带水,卑微祈求,甚至痛哭流涕,要死要活,是不会换来对方的回心转意。   不如潇洒放手,抢占先机,劈头盖脸将对方骂一顿,不给对方回骂的机会转身就跑。不求能将对方气得半死,好歹出一口恶气,也不算吃亏。   从前林妙音都当林漠说的是些歪理,现下却深以为然,她骂完萧承煜,顿觉胸中恶气散去不少,在萧承煜的呆愣中,转身就跑。   林妙音跑得极快,等萧承煜回神时,那背影已离他十几步远。   萧承煜握住狼牙,纵身掠起,落在林妙音的身后,一把将她横抱在怀中,足尖一点,落在树上。   他将林妙音放在最粗的一根树干上,半蹲下来,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身,将她困在自己的怀中,半敛长睫,神色不明地看她:“你方才骂我什么?”   林妙音:“……”   林漠好像忘记告诉她,如果遇着对方比她厉害,这一招是行不通的。她是骂爽了,但是被逮回来,完全有可能被暴揍一顿。   林妙音的反应极快,求生欲极强,她一把扑进萧承煜的怀中,如同平日亲昵时一般,双臂牢牢锁着他的腰身,柔柔弱弱地打了个哆嗦:“承煜哥哥,我冷。”   萧承煜:“……”   长这么大,还没有谁拿着东西砸过他的脸,萧承煜是真有几分火气的,他这怒火刚烧起来,林妙音这一抱,就好像泼下来一盆水,彻底将他的怒火浇灭了。   只剩下满腔的无可奈何。   那个“他”也是这样就被她无耻地收买了吧。   她只要抱一抱他,装一装柔弱,他的心就软了下来,想把全世界的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萧承煜沉默了片刻,别扭道:“下次不许再拿狼牙砸我的脸。”   林妙音原也不过是酒壮人胆,一时头脑发热,加上心有怨气,才砸了萧承煜。   这会儿反应过来,纵使面前这个萧承煜系着她的腰带,是她温柔款款的承煜哥哥,也是天生的贵胄,是连皇上也要礼让三分的神武侯,这个世上,只怕没人敢当面砸他的脸。   林妙音点头,忽又想起什么,睁着一双透亮的眸子,在他耳畔轻声问道:“方才你在湖边说‘是我错了’,是什么意思?”   萧承煜故意板着脸:“这会儿才想起来问,是不是有点迟了。”   林妙音仰起脑袋,在萧承煜的猝不及防中,亲在他的脸侧:“给你的补偿。”   她其实已经猜到萧承煜的答案,但她还是想听萧承煜亲口说一说。   这一个吻极快,带着她唇畔微凉柔软的触感,萧承煜呆了一瞬,只觉得这个吻不是落在他的脸颊,而是落在了他的心尖上。   要不然,他的心底怎会有化不开的绵绵密密的甜。   那一句“是我错了”,完全就是脱口而出,林妙音丢下狼牙转身就跑时,他完全可以放任她离开。   这样的话,她回洛城,与“他”一刀两断,正合他的心意。   但他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把人逮了回来,就连砸他的脸这样的举动,也能轻而易举的原谅。   若说萧承煜再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就白活了这么多年。   他约莫是有点儿喜欢这个姑娘了。   看到她和谢飞鸾在一起,他愤怒不已,他原以为是愤怒林妙音欺骗谢飞鸾,现如今想来,分明是他在嫉妒谢飞鸾;   每次林妙音被嘉和长公主刁难,他都会暗中维护,是因为她是谢飞鸾的心上人,可分明是他拿谢飞鸾做了幌子。   他左一口谢飞鸾,右一口谢飞鸾,拿着谢飞鸾,当了一次又一次的借口,来掩饰他心底那些不安的情思。   在他提出为谢飞鸾和林妙音婚配时,他的心底如堵了一块巨石,在谢飞鸾拒绝与林妙音成婚后,他的反应却是出乎意料地松了口气。   如若不是因为他在乎林妙音,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直到此刻,将那些别扭的心思理顺,萧承煜才惊觉,他对林妙音这个姑娘,是早已不知不觉动了念头。   他是萧承煜衍生出来的另一个自我,萧承煜爱林妙音,他会爱她,并不奇怪。   可林妙音呢?   她喜欢的那个萧承煜,不是他。   要是她知道,自己不是“他”,别说扑进他的怀中亲亲抱抱,只怕会离得远远的,连他的一片衣角也不会碰。   萧承煜的眼神黯了下来:“‘是我错了’的意思是,我不该当着嘉和长公主的面气你。”   两人衣裳还湿着,在夜风中晾了这么久,林妙音先是装冷,这会儿是真的冷了。   察觉到林妙音瑟缩了一下,萧承煜抱紧她,暗中催动内力,身体散发出来的热力,将两人的衣裳一点点烘干。   “对不起,妙妙,是我让你伤心了。我只想着保护你,却未顾及你的感受。”萧承煜虚伪地编着理由。   他不能让林妙音发现他的秘密,也不能让林妙音弃他而去。   他可以气走林妙音,也能将林妙音骗回自己的身边。   “嘉和长公主生性善妒,她处处针对你,我又不能时常护着你,只能表现出对你的漠视。可我忘了,我入戏了,嘉和长公主会信以为真,你也会信以为真。”萧承煜的声音很低,像一缕柔软的春风,轻轻滑过她的耳畔。   萧承煜知道“他”一向温文尔雅,他模仿着“他”的语气和神态,轻声细语,柔情似水,半假半真。   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分裂出来的两种性格,只要他不说出这个秘密,林妙音是不会发现的。   果然,他道歉之后,林妙音的眼神就软了下来。   她真的很好骗。   他从前怎么就觉得林妙音心机深沉,分明是再没有比她更单纯更好骗的姑娘,他只模仿着“他”说了两句好话,她就信了。   他一直认为是林妙音勾引了谢飞鸾,也许是他错了,谢飞鸾一向风流,是他勾引了林妙音也说不定。林妙音这般单纯,被他哄一哄,骗一骗,也就上钩了。兴许,他还抓住了林妙音的把柄,迫她同他在一起。   被萧承煜以惊人的想象力,并且以最大恶意揣摩的谢飞鸾,忽然打了个喷嚏。   谢飞鸾:“……这没着凉怎么就打喷嚏了?”   都说爱情是盲目的,萧承煜惊觉自己对林妙音的情意后,越看她心中的情意越浓,怎么看都觉得十分满意。   他从前是有多荒唐,竟没察觉林妙音这般入他的眼,单只叫他看一眼,便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疯狂地涌动着。   “我是信以为真了。”林妙音脑袋抵着他的心口,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可怜,“这回我真的伤心了,你也得补偿。”   “你想怎么补偿?”   林妙音松开他的腰身,开始掰着手指头算:“怎么说也得黄金万两良田千顷广厦百间,什么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夜明珠玉翡翠都不能少,还有……”   “把我赔给你,够不够?”萧承煜轻声笑了,低下头将唇印在林妙音的唇畔。   林妙音的声音尽数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给堵住了。   什么黄金万两良田千顷广厦百间,全都化作了眼前流光溢彩的影子。 第61章   萧承煜这个吻是无师自通。   他和“他”都是一样的,无论表面看起来多么温文尔雅,正人君子,骨子里是有掠夺性的。   此刻的林妙音就像是落入他陷阱里的小兽,他将她逼到角落里,暴露出最原始的凶狠,将她一点点拆吃入腹。   林妙音自然是毫无招架之力。   无论是她是主动,还是被动,是负隅顽抗,还是丢盔弃甲,最后都会一败涂地,任由他掌控。   萧承煜的凶狠中,又隐藏着绵绵的温柔,这温柔总让她在被逼得退无可退时,得一口喘息的机会,不等她做好准备,他便卷土重来,再次叫她溃不成军。   “慕容情……慕容情他……”林妙音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低声开口。   “这个时候提他做什么?”萧承煜亲昵地吻着她的脸颊,眼底一片幽暗,沙哑的声线中透着几分扫兴。   盯着这只小猎物的人可真多,“他”与谢飞鸾不说,还有个神秘莫测的慕容情。   “你的病……他有办法……”   萧承煜动作一顿,终于松开了她。   林妙音挣出他的怀抱,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   她的脸颊红扑扑的,像是揉开的胭脂,眼睛里一片雾蒙蒙的,比黄梅时节的烟雨还要多情。   萧承煜没忍住,又在她的眼睛上亲了一口。   “别闹了,我是认真的。”林妙音推了他一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两人和好后,情意比从前更浓了几分。   “嗯?”萧承煜抬手抚着她的脸颊,眼神晦暗莫测,“你说,我的病慕容情有办法,你把这么大的秘密告诉他了?”   林妙音摇头:“你放心,我又没这么糊涂。”   她握住他作乱的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道:“从前我觉得你和‘他’是同一个人,可听了慕容情的话后,醍醐灌顶。‘他’没有桃花谷的记忆,‘他’和你根本不能算同一个人。承煜哥哥,我错了,你才是对的。你是你,‘他’是‘他’,你才是我喜欢的那个人。”   萧承煜的脸色一下子僵硬了下来,若仔细分辨,会发这僵硬之中还藏着些许惨白。   “那日你问我的话,我仔细思考了一番。这次我想认真回答你,如果治好你的病,是以牺牲你或者‘他’为代价的话,我希望消失的那个是‘他’。”   林妙音柔婉的声音,如同一把尖利的刀子,不动声色地捅进了萧承煜的胸膛。铺天盖地的剧痛,瞬间将他所有滚`烫炙`热的情念尽数浇灭,只剩下透入骨髓的寒意。   “承煜哥哥,你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察觉到萧承煜的走神,林妙音捏了一下他的鼻梁,“不许走神。”   过了很长时间,萧承煜才穿透那无边的寒冷,慢慢地回过神来。   他的脸色还是僵硬的,就连声音也是僵硬的,幸好头顶的树荫掩去他所有的狼狈不堪。   他尽量使自己显得平静,模仿着“他”温柔款款的语气:“我的病慕容情能有什么办法?”   “他说慕容家也曾遇到过这样的一例病症,用催眠的方法治好的。再多的,我就没问出来了。”慕容情狡猾奸诈,林妙音不敢问的太多,以免露馅。   “无妨,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催眠的法子我会让人继续打探。”   两人在树上温存了一会儿,就都回到拥翠山庄了。为了避免招人怀疑,两人是一前一后进山庄的。   回到自己的屋内后,萧承煜解下腰间的腰带,握在手中,借着烛火的光芒,脸色阴沉地看了许久。   而后,他将腰带放在枕头底下,从床底取出铁皮盒子,摸出钥匙打开。   自打剿匪重伤后,由于他有意的控制,“他”几乎没再怎么醒过来,盒子里的书信也还是那些。   萧承煜将“他”写过的信,一封一封地看过去。   这个铁皮盒子里的信半年清理一回,超过时间的,都被焚烧成了灰烬。   从这些信来看,看不出一丝端倪。   他和“他”共用这具身体已久,除了林妙音,他们每一次的合作都天`衣无缝,久得他几乎快忘了,他们的本性都是一样的。   他们都不喜欢超出掌控的东西,哪怕是由自我衍生出来的意识。   被他控制得越久,就代表“他”醒来的时间越短,所以,“他”起了杀心,想抢回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他”动了杀心,他又何尝没有呢?   谁也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抢走,身份、地位、财富……还有喜欢的女人。   萧承煜抚着自己的唇,想起和林妙音在树上的那个销魂的吻,眸色深了深。   笃笃笃。   屋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接着是缥碧的声音:“侯爷,奴婢瞧见您的屋子还亮着,特意命厨房做了夜宵。”   “进来。”   缥碧推开屋门,捧着托盘走了进来,对着萧承煜福了福身。   “搁在桌上。”屋内的光线有些暗,萧承煜略显低哑的声音隔着珠帘飘了过来。   缥碧点头,将托盘上的碗取出,摆在桌子上。   萧承煜站起身来,拔出挂在床头的剑,在自己的左手掌心划了一剑。   “侯爷!”缥碧大惊失色,奔到萧承煜身边,看他的手掌。   萧承煜的掌心多了一道血痕,源源不断的血珠从掌心滑落,跌进华贵的地毯中。   “奴婢这就去取药。”缥碧脸色煞白地说道。   “不必惊动旁人。”   “是。”缥碧心底惊疑不定,却不敢多问一句。   萧承煜的剑极为锋利,又擦拭得干净,切口整齐,伤口也不深。缥碧用帕子沾着清水,擦拭掉血迹后,倒了药粉在伤口上,用干净的布缠好。   自始至终,萧承煜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缥碧盯着他的伤口,神色有些恍惚。   萧承煜用完好的右手握着汤匙,漫不经心地搅拌着碗里的羹汤:“缥碧,你跟着我已久,应当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缥碧的手抖了一下,垂下脑袋,小声道:“奴婢明白。”   林妙音因着嘉和长公主一事,原对萧承煜怀有满腔愤懑,昨日两人将话说开来,才惊觉萧承煜的良苦用心,竟是自己错怪他了。   月下和解后,两人的关系更胜从前,一大早醒来,林妙音就迫不及待地来到萧承煜的屋中伺候。   令她失望的是,今日的萧承煜没有系她的腰带。   倒是萧承煜的掌心多了几道缠缚的布条,隐隐有殷红的血迹透出。   林妙音惊疑不定,走到缥碧身边,小声问道:“侯爷怎么受伤了?”   昨晚风平浪静,没听说有刺客。   “侯爷昨夜练剑,不慎划伤了自己的手掌。”缥碧面不改色地说道。这句话是萧承煜叫她说的,不管谁问起,只说是练剑划伤了手。   林妙音登时明白过来,是萧承煜受伤了,“他”才会沉睡过去。林妙音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人,不禁有些失魂落魄。   萧承煜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失魂落魄尽收眼底。   早膳过后,谢飞鸾踏进屋内,拱手对着萧承煜抱了一拳:“侯爷,冯志耀那边有新消息了。”   林妙音正准备退下。   萧承煜道:“说。”   林妙音脚步一顿,看来此事并非什么机密,萧承煜不介意,她也就站着没动。   谢飞鸾看她一眼,心底有些许惊异。他敛了惊异,续道:“探子汇报,冯志耀曾在月出山附近出没过。不过,探子发出这则消息后,再没有回音,前去打探的人根本联系不上他们。”   言下之意,是失联了。   探子失联,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是有人将他们灭口了。   萧承煜默了默,沉声道:“传令下去,准备启程前往月出山。”   谢飞鸾惊讶:“侯爷打算亲自前往?”   “有什么问题?”   “此事牵扯重大,还望侯爷以江山为重,千万不可以身犯险!”谢飞鸾满脸的不赞同。   “容凌执掌大燕江山已有两年,他的能力你我都看在眼里。”萧承煜话中有话。   “属下并非这个意思。”   “飞鸾,你明白的,铲除蛊人是我毕生的心愿。”萧承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萧承煜对蛊人恨之入骨,谢飞鸾比所有人都清楚。   谢飞鸾无奈,颔首:“属下明白。但无论如何,都请侯爷保重自己的身体。”   两日后,大军启程返回盛京,萧承煜及谢飞鸾等人,出发前往月出山。   由于这次的事情涉及到蛊人,为了方便行事,萧承煜脱下华服贵冠,换了一身普通商人的打扮。除了谢飞鸾、陈金童以及祁言,便只带了八名侍卫,两名侍女,其他人都跟随大军返回盛京。   林妙音和缥碧都留了下来,跟随萧承煜左右。   萧承煜这次扮的是一名布商,带着商队走南闯北,打算将自己的货物销售到边境之地。   月出山原是西宛国最高的一座山,西宛国破后,月出山被划为大燕国土,不过论起位置,月出山称得上大燕国的边境了。   这还是盛京重逢后,林妙音第一次见萧承煜做普通商人的打扮,没了那锦衣华服裹身的萧承煜,显得平易近人许多,叫林妙音险些认错,把他当成桃花谷里的萧承煜。   马车缓缓朝着月出山行驶,林妙音坐在萧承煜身边,替他燃了一炉幽香。   祁言坐在萧承煜对面,摸出一个棋盒,笑嘻嘻地说道:“表哥,路途遥远,不如你我下一盘,也好打发时间。”   “你的棋品实在不敢恭维。”萧承煜一脸不感兴趣的表情。   “那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提它做什么,这些年我的棋艺精进了不少,不信的话,表哥跟我比一比。”祁言将棋盘摆好,将装着白子的盒子递给萧承煜。   萧承煜倒也没拒绝。   上回两人对弈,还是五年前,祁言下的一手烂棋,萧承煜三下五除二就将他杀得片甲不留。祁言撒泼耍赖,想要悔棋,萧承煜一怒之下将他赶出侯府,此后,祁言已经许久没能和萧承煜对弈上一局了,今日萧承煜轻易就答应,叫祁言有几分吃惊。   棋盘很快就摆上了黑白二子。林妙音坐在旁边,眼睛盯着棋盘上的战局。   萧承煜落下一子,漫不经心地抬了一下眼皮:“你会下棋?”   林妙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萧承煜问的是自己,颔首:“从前跟着兄长学过。”   林漠学识渊博,琴棋书画皆有所涉猎,林妙音会的东西,多半都是他教的。   说是他教的,倒也不尽然,她失去过一段记忆,琴棋书画这些东西都是骨子里的,林妙音忘了,林漠稍作点拨,她重拾起来也比旁人学得快。   不过她性子跳脱,比起琴棋书画,更喜欢舞刀弄枪,所以在这方面也只是粗略懂了一点,不比林漠精通。   “下一步该怎么走?”萧承煜又问。 第62章   林妙音惊讶,今天萧承煜主动找她搭话,已经是破天荒,居然还问她怎么走。她寻思着,萧承煜难不成棋艺不精,怕输给祁言,才找自己帮忙。   林妙音托着下巴,蹙眉思考着,点了棋盘中一个位置:“这里。”   祁言不满地大叫起来:“表哥,不带找帮手的。”   萧承煜将棋子落在棋盘上。   祁言气哼哼地看着萧承煜吃了他一大片棋子:“长公主说得对,你身边当真卧虎藏龙,这个丫头不仅会武功,还下得一手好棋。”   林妙音没忍心告诉祁言,是他的棋艺太烂,就连她这个水平都能看出破绽。   林妙音到底还是坐不住,坐了一会儿,她见萧承煜没什么吩咐,悄悄撩开车帘,坐到了车前。   谢飞鸾骑马走在车侧。   林妙音转头问道:“谢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到?”   “估摸着还有半日的路程,才能到下一个落脚点。”   林妙音呼出一口浊气,百无聊赖地看着车夫驾车。   “怎么,无聊了?”谢飞鸾笑问。   林妙音点点头。   “会骑马吗?”谢飞鸾又问。   林妙音眼睛登时一亮:“会。”   谢飞鸾回头对着跟在他身后的一名侍卫喊道:“小杨,你过来,把马让给妙妙。”   林妙音心满意足地和那名唤作小杨的侍卫换了位置,她握着缰绳,坐在马背上,神情略显激动。   谢飞鸾并肩走在她的身侧:“有没有兴趣跟我比一比骑术?”   “那可不敢,我只骑过老马。”   “没关系,小杨的这匹马儿还是我训出来的,性子十分温顺,很适合你。”谢飞鸾话音刚落,扬鞭落下,座下神驹四蹄生风,疾驰而去。   林妙音心痒难耐,拍了一下马臀,喝道:“驾——”   谢飞鸾有意放慢马速,等着她追上来,没过多久,两人都跑出了萧承煜的视线。   祁言趁着萧承煜望着车窗外的空隙,一举吃了他一大片棋子,等萧承煜回过神来,他面前的棋盘秃了一块。   萧承煜:“……”   祁言洋洋得意地拨着棋子:“表哥,看来这局你要输了。”   林妙音和谢飞鸾跑了一段路,又折返回来,祁言好不容易赢了一局,正在央求萧承煜同他再下一局。   萧承煜脸色黑如锅底,不知是输的,还是别的。   林妙音骑马走在车侧,对着车内的萧承煜道:“公子,前面有一片桃林,可暂作歇脚之处。”   萧承煜这次是微服出行,所有人都将对他的称呼改成了公子。   萧承煜的脸色好了许多:“吩咐所有人,休息一会儿再走。”   树上已经长出了半青不红的桃子,林妙音和缥碧摘了一些脆桃,洗干净分给大家吃。   萧承煜坐在树下,看着林妙音跑来跑去。   林妙音发完了桃子,捧着两个剩下的跑到萧承煜跟前,递给他,双眼一片晶亮:“公子,给你的,这两个最大,你看,这个已经红了。”   萧承煜嘴角微微扬了一下,总算不再黑着脸,拿了桃子,将其中红的那个塞进她手里。   正在林妙音惊疑不定时,萧承煜补充了一句:“赏给你的。”   林妙音吃完桃子,萧承煜冲她招了招手:“妙妙,过来。”   林妙音差点因为这个称呼,又把他认成了她的承煜哥哥。这还是冷漠性格的萧承煜,头一回唤她这个称呼。他的语气几乎和“他”一模一样,几乎叫林妙音分不清二人的差别。   “公子有什么吩咐?”林妙音按捺住脑海里那些怪异的念头。   “替我换药。”萧承煜举起手掌。   这具身体毕竟是自己心上人的,林妙音换药的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再次将伤口崩裂开来。   萧承煜身上留下的伤痕已经够多了。   林妙音给萧承煜的手掌撒上药粉,谢飞鸾和缥碧从桃林的另一头走来,两人去山上补了些路上喝的清水。不知谈到了什么,缥碧被谢飞鸾逗得轻声笑了起来。   林妙音被这笑声吸引了注意力,转头看向谢飞鸾。   林妙音在看谢飞鸾,萧承煜却在看林妙音。先前是他存了偏见,认为是林妙音勾搭上谢飞鸾的,现如今这偏见一除,眼前似拨云见天,一下子明朗起来。   谢飞鸾风流多情,处处拈花惹草,林妙音单纯天真,怎么会是林妙音先招惹谢飞鸾,分明是谢飞鸾先招惹林妙音。   萧承煜承认自己是个偏心眼的,只因谢飞鸾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最得力的下属,他就一股脑将所有过错都推到林妙音的头上。   简直大错特错。   众人休息了一会儿,再次启程赶路,天黑前,马车在一家客栈前停下。   谢飞鸾翻身下了马背,对着萧承煜抱了一拳:“公子,方圆百里只有这一家客栈,距离月出山还有一日的路程,不如在此休息一晚,明日再出发。”   萧承煜颔首:“依你所言。”   夕阳缓缓沉落,枣红色的余辉为整间客栈镀上一层光晕,客栈内的光线较暗,伙计正在添灯油。   萧承煜等人踏进客栈内。   大堂内,坐着三三两两的客人,多是走街串巷的客商。萧承煜与他们的打扮差不多,并未引起多大的注意。   谢飞鸾摸出一锭金子,搁在柜台上,问道:“还有房间吗?”   正在打算盘的账房先生连眼睛都没抬一下:“抱歉,今日客满。”   谢飞鸾挑了下眉头,从袖中摸出一枚戒指:“你好好想一想,还有房间吗?”   这次账房先生总算看了一眼,看见那枚戒指后,他的眼神变了一下,语气也客气许多:“客官,您稍等。”   账房先生拿起戒指,掀开门帘,走入屋内。   片刻后,从屋内走出一名做掌柜打扮的女人。女人约莫二十来岁,发髻半挽,身着薄衫,一见到谢飞鸾,就往他怀中扑:“你这个没良心的,一走就是半年,还知道回来看我。”   谢飞鸾抬起折扇,抵在她的心口,与她保持着三步距离,微微一笑:“菀娘,这么多人看着,别闹。”   半个时辰后,一桌丰盛的大餐送到雅间。因是微服私行,在外面讲究过头,反而容易招人怀疑,晚膳是大家一起吃的。   萧承煜与祁言、谢飞鸾一桌,林妙音与其他侍卫侍女一桌。   林妙音惊叹道:“谢大哥,你也太厉害了罢,单凭一枚戒指,就搞定了老板娘。”   谢飞鸾轻咳一声,提醒她还和他演着情人呢,这个时候是个正常姑娘,都该拈酸吃醋了。   林妙音会意,连忙酸溜溜地质问道:“她和你什么关系?”   “她叫姜菀娘,是我以前出任务时认识的一个朋友,在此处经营客栈,平日里接待顾客全看自己的心情,似今日这般,若无那枚戒指,咱们恐怕就要被拒之门外了。”谢飞鸾道。   “明明有房间,却不做生意,这位老板娘可真是性情古怪,谢公子这些年走南闯北的,一定结识了很多这样的朋友。”缥碧道。   “只怕这朋友当中,十有□□不是姑娘就是夫人,谢公子,你说,我猜的对吗?”   谢飞鸾简直要给林妙音竖大拇指了,她三言两语就将这拈酸吃醋演得惟妙惟肖,尤其是将称呼从“谢大哥”过度到“谢公子”,简直叫人想拍案叫绝。   有此作为铺垫,再找个时机,当着萧承煜的面,演上一出情人决裂的戏,应该不成问题。   祁言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听谢飞鸾与林妙音二人你来我去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拿起筷子,打断二人的话:“好了,二位,先吃饭,吃完饭咱们再争风吃醋也不迟。”   萧承煜适时地下令:“用膳。”   用过晚膳,除了守夜的,众人各自回去休息。奔波一天,酒足饭饱,再泡一个热水澡,简直是神仙生活。   谢飞鸾舒舒服服地泡完澡,正打算就寝,屋门被人敲响。   谢飞鸾打开屋门。   缥碧站在门口,对着他施了一礼:“谢大人,侯爷有请。”   谢飞鸾穿好衣裳,跟着缥碧往院子走去。院子里搭着葡萄架,架子上缠满葡萄藤,藤上开着零星的花朵。   谢飞鸾穿过葡萄架,看到了坐在石亭中的萧承煜。   谢飞鸾走到萧承煜跟前,抽出一把折扇,缓缓展开:“这么晚了,侯爷找我有事?”   “坐。”   谢飞鸾依言在他对面坐下。   石桌上摆着一壶酒,两个银色的杯盏。这酒还是萧承煜带来的,萧承煜口味刁钻,饮不惯外面的劣酒。   萧承煜斟满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谢飞鸾:“飞鸾,你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喝一杯了。”   谢飞鸾合起折扇,接了酒盏:“这些日子忙于奔波,的确没有好好坐下同侯爷说说话了。侯爷,请。”   两人碰了下酒盏,一饮而尽。   月色斜穿过葡萄架,映在地面上。白日里的喧嚣散去,只剩下风声与虫鸣。   “过瘾!侯爷的酒果然是好酒。”谢飞鸾笑道,拎起酒壶,再次斟满一杯,“先说好,侯爷可不许心疼自己的好酒。”   萧承煜淡淡一笑,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飞鸾,你我相识多久了?”   “侯爷怎么会提起这个?”谢飞鸾惊讶。   谢飞鸾六岁入侯府,与萧承煜相识,满打满算也有十五年了。这十五年的时间,好像弹指间就过去了。 第63章   “你我自幼相识,一同长大,不是兄弟,感情却更胜兄弟。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不论谁有危险,另一个都会义无反顾地去救对方。”萧承煜端起酒盏,垂眸看着杯中酒水,“你的身上有三处致命伤,都是为我留下的,最凶险的一道伤离心口处一寸,连宫里的御医都说,你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谢飞鸾忍不住笑了:“我曾起誓要效忠侯爷一辈子,我的这条命都是侯爷的,几处伤疤算什么。”   “我从未怀疑过你的忠诚,我也相信,这个世上别人会欺瞒我、背叛我,唯独你不会。”   谢飞鸾笑容一顿,拎着酒壶的手僵在半空:“侯爷,我……”   萧承煜不动声色地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   “我……”谢飞鸾心底有几分心虚。   他承认,萧承煜说得对,谁都会背叛他,唯独他不会。但他也并非萧承煜所说的,没有任何欺瞒,林妙音一事上,他骗了萧承煜。   他认为这样的欺骗,不会损害萧承煜的性命,也就无伤大雅,却是不曾想到,萧承煜这般高看他。   这么多年来,萧承煜也未曾似今日这般敞开胸怀,将自己的心迹剖明。萧承煜的这番话,实在叫谢飞鸾震惊。   萧承煜如何不知谢飞鸾的震惊,其实,他也是头一回和谢飞鸾说这些。   他看重谢飞鸾,谢飞鸾能舍命救他,他自然也能舍命救谢飞鸾,所以当初萧承煜重伤后,林妙音才会用换位的道理安慰谢飞鸾。   萧承煜说了这么多,无非是为了铺垫他接下来要问的那句话。   谢飞鸾与林妙音在一起后,他一直认为是林妙音勾引了谢飞鸾,直到前几日他惊觉自己对林妙音的心思,一下子悟出林妙音的千般好。   似林妙音这般澄澈的姑娘,是不会和“他”在一起的同时,还念着谢飞鸾。   他们两个,在他面前演了好大一出戏。萧承煜推测来推测去,终是叫他寻出端倪。   当日谢飞鸾主动承认她和林妙音的关系,是在他察觉林妙音的存在后,并设计将林妙音困在慕容山庄。谢飞鸾无奈之下,为套出林妙音的下落,才说林妙音是他的心上人。   谢飞鸾自知萧承煜看重他,便编造出林妙音之于他的重要性,这样一来,萧承煜极大可能看在谢飞鸾的面子上,放过林妙音。   当然,这些都只是萧承煜的推测。   他希望能从谢飞鸾口中听到真话,才有了方才的对话。   他心悦林妙音,不希望林妙音和谢飞鸾有过多的牵扯,如若他的推断都是正确的,他便可再毫无负担地占有林妙音。   “侯爷,我……”谢飞鸾的心底既震惊又羞愧,他辜负了萧承煜的信任,他原还想与林妙音演一出决裂的戏,彻底将这个秘密圆过去。   萧承煜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谢飞鸾也是一点就通的,萧承煜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多半是他察觉到自己有事瞒着他。   谢飞鸾不清楚萧承煜知道多少,萧承煜已经给了他台阶,他再不识相,就有点不知好歹了。   他将杯中残酒饮尽,掀起衣摆,单膝在萧承煜面前跪下:“属下不值得侯爷这般对待,属下……属下有事瞒着侯爷。”   萧承煜果然毫无震惊之色。   谢飞鸾心知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便咬了咬牙:“属下骗了侯爷,属下与林妙音之间,并非是那种关系,当初林妙音失踪后,属下担心她的安危,不得已出此下策,此事皆由属下一人而起,属下愿承担所有罪责,还请侯爷不要怪罪林妙音。”   萧承煜伸手将谢飞鸾扶起,“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今夜你我只喝酒,不论是非。”   谢飞鸾抬头看向萧承煜,萧承煜面上未见丝毫怒色,嘴角甚至隐隐有上扬的弧度,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不错。   谢飞鸾暗松一口气。看来这件事是有惊无险地渡过了。   两人小酌完一壶酒,都有了几分醉意。   谢飞鸾站起身来,醉眼朦胧地冲萧承煜抱拳:“夜色已深,侯爷,我先回去睡了,侯爷也请早些休息。”   萧承煜颔首:“等解决蛊人的事,你我回到侯府再痛饮一番。”   “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侯爷可要把珍藏的美酒都拿出来,我一定喝它个痛痛快快。”   谢飞鸾同萧承煜道别后,离开了石亭。   萧承煜还坐在亭子里。   他以手支着脑袋,微微垂下眼睑,任由夜风拂着面颊。   林妙音提着灯笼,从院子里的另一端走来。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来院中走一走,刚走到葡萄架下,发现石亭中坐着一道人影。   风将清冽的酒香送到她的鼻端,她吸了吸鼻子,提着灯笼走到萧承煜跟前。   桌子上酒壶倾斜,壶嘴中已无酒水倾出,酒水大多进了萧承煜的肚子,才叫他醉得这般厉害。   大半夜的,他不睡觉,跑这里喝酒做什么?   这具身体是她心上人的,若是生病了,也会影响到她的承煜哥哥。林妙音想了想,半蹲下来,轻声唤道:“侯爷,醒醒,这里风大,回屋睡。”   萧承煜睁开朦胧的睡眼,看了她一眼。   林妙音伸手:“侯爷,我扶你回去。”   萧承煜握住她的手,唤道:“妙妙。”   林妙音大吃一惊,正欲挣扎。萧承煜轻声道:“别怕,是我。”   林妙音顿了一顿:“承煜哥哥?”   萧承煜展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林妙音又惊又喜:“承煜哥哥。”   萧承煜的眼睛望着林妙音身后的月光,眼底浮起幽暗的光芒。他是个卑鄙小人,他又一次借用了“他”的身份,博取她的亲近。   他们都是萧承煜,偏偏林妙音的心中只有她的承煜哥哥,对他向来都是恭敬又疏离。   唯有如此,他才能抱一抱她,亲一亲她。   林妙音与谢飞鸾并非相爱,他们只是演了一出戏,来欺骗他,可他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很高兴。   如果谢飞鸾也喜欢林妙音,林妙音又心悦谢飞鸾的话,他就要从自己最好的朋友手中抢人了。   他平生听过不少假话,这次却庆幸,谢飞鸾当初说的话都是编造出来的谎言。   他太高兴了。   他的高兴不知如何言表,只能抱着她,亲着她。   萧承煜略带着酒气的吻落在林妙音的脸侧。   初时还对他不理不睬的林妙音,以为他是“他”后,乖乖地伏在他怀中,任由他抱着亲着。   这让萧承煜既愤怒又嫉妒,可他什么也不能说,只能把这些愤怒和嫉妒,都纳入这些绵密的吻里。   林妙音的眼中很快就布满雾气,如同清澈的湖泊笼着月华,叫他看不真切。   毕竟是在客栈内,人多眼杂,林妙音不敢与萧承煜亲近太久。两人只温存了一会儿,便各自分开。   萧承煜回到屋中,嘴角还是愉悦地上扬着的。   临睡前,他想起什么,解开缠着手掌的布。   伤口已经结痂,再过几日,便可痊愈。   萧承煜将手掌用力地合起,霎时之间,伤口被撕裂,血珠顺着掌心流出。   疼痛压过愉悦,欢喜尽数被伤口粉碎,萧承煜的心头布上一片阴霾。   他也不拿药止血,就这样任由手掌淌着血,冷冷地勾了下嘴角,卧倒在床榻上,带着疼痛和鲜血入睡。   虽然他是“他”创造出来的,只要他愿意,他能有一百种方法,让“他”再也无法醒过来。   休整了一夜,翌日一早,众人再次启程。   姜菀娘送了谢飞鸾一程又一程,谢飞鸾无奈道:“菀娘,你再送,可就到月出山了。”   姜菀娘嘴角微垂,啐道:“死没良心的,记得回来看我。”   “等月出山的事情忙完,一定会回来看你。”   姜菀娘取出来一个包裹,丢在他怀中:“给你准备的干粮,路上吃。”   “能吃到菀娘亲手做的干粮,这下有口福了。”谢飞鸾笑道。   “美得你。”姜菀娘忍不住骂了一句。   姜菀娘走后,祁言从车内探出脑袋:“飞鸾,你的红粉知己还真是遍布大燕,连如此偏僻之地的老板娘都对你青眼有加,改日一定要传授我几招。”   其他侍卫也跟着起哄。   众人一路笑笑闹闹,终于在日落时分,抵达离月出山最近的镇子,月出镇。   客栈早已订好,众人一下马车,就有伙计前来招待。   林妙音抬头,极目望去,只见绵延的青山环绕着小镇,一轮残阳正沿着山脉的轮廓缓缓西沉。   “听闻月出山以月出美景闻名,月出,月出,倒是极美的一个名字。”祁言叹道。   “几位客官可真是来对了,这几日刚好赶上月圆,是月出山景致最好的时候。”伙计道。   “那你说说,月出山哪个位置赏月最佳?”祁言问道。   “自然是半月崖。半月崖从前是蛊神教的地盘,寻常百姓是万万不敢上半月崖的,蛊神教灭门后,半月崖再无人看守,倒成了赏月圣地,若是现在去,还能看到蛊神教的遗迹。”   “哦?那一定要去看看。”祁言率先踏入客栈。   蛊神教的总坛就建在月出山的不老峰上,据传,蛊神教里有西宛国皇室的血脉。西宛国破后,蛊神教一直不甘心,四处烧杀抢掠,囤积财力,又以活人制蛊,研制出杀伤力巨大的蛊人。   八年前,蛊神教遭到各大门派的围攻,元气大伤,又被青衣楼落井下石,一夜之间覆灭。此后,月出山再无蛊神教的传说。   由于天色已晚,众人便在客栈内先歇下了。第二日用过早膳,林妙音以贴身丫鬟的身份,跟着萧承煜、谢飞鸾一同去街上逛了逛。   表面上是逛街,实际上是打探消息。至于萧承煜为何点名要她随侍,林妙音却是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这几日,萧承煜待她比从前平易近人了许多,就连缥碧也没有这样的殊荣。   林妙音走在萧承煜的身侧,频频看向他的手掌。   他掌心的伤痕前两日已经结痂,昨日伤口又崩裂开来,伤势这样反反复复,定是极为痛苦,好不容易醒来的温柔人格,又再次沉睡过去。   三人在一家商铺前停下,林妙音抬起脑袋,看向挂在门前的牌匾。   牌匾上书“刘记米行”四个大字,米行大门紧闭,门前贴着官府的封条。   “这家铺子是萧家开的,表面上是米铺,实际是专为萧家打探消息的。”谢飞鸾解释了一句。   “去问问怎么回事。”萧承煜道。   谢飞鸾颔首,找了个卖菜的阿婆,问了几句。   片刻后,他走了回来,低声道:“公子,已经问出来了。米铺遭人灭了门,包括伙计一共五人都被人抹了脖子,还未查出凶手是谁。” 第64章   官府既然没查出凶手,就代表对方做的没有留下丝毫痕迹。萧承煜抬步离开,走了几步,他的脚步一顿,目光落在一处摊子前。   林妙音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才发现他在看摊子上的胭脂水粉钗环首饰等物。   萧承煜朝着摊子走去,拿起一支发簪看了看。   簪身是金色的,雕着线条流畅的花纹,簪头缀一朵明艳的牡丹,无论是颜色还是造型,都栩栩如生。   如此偏僻的地方,竟也有这样精致的工艺。萧承煜多看了几眼。   摊主适时地出声:“公子,买一支送给夫人吧。”   他见林妙音站在萧承煜身边,又相貌不凡,与萧承煜甚是相配,以为二人是夫妻关系,便极力讨好,推销着自己的簪子:“这支牡丹发簪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戴的,只有夫人这般惊为天人,才能配得上牡丹的雍容华贵。”   林妙音连忙解释:“我和他不是……”   萧承煜抬手,将簪子插在了林妙音乌黑的发间,林妙音的声音登时噎在喉咙里。   萧承煜看了她一眼,眼底似有笑意一闪而逝:“多少钱?”   “一两银子。”   萧承煜解下腰间钱袋,摸出银子。   “公子,别。”林妙音按住他的手腕,低声在他耳边道,“一两银子太贵了。”   一两银子都够寻常百姓家几个月的生活费了,纵使再有钱,也不是这般当冤大头的,林妙音拔下发间簪子,放回原地:“我们不要了。”   “价钱好商量嘛。”摊主见萧承煜是个有钱的主,满脸堆笑,“夫人不仅貌美,还会持家,公子可真是有福气。”   摊主是个精明的,一下子就看出,林妙音纵使不是萧承煜的夫人,也是萧承煜想追求的,便没有改口,还顺道夸了林妙音。   萧承煜取出银子,搁在摊子上,又拿起发簪,插回林妙音的发间。   他虽然没说话,眼神却告诉了林妙音,她没有拒绝的份。   谢飞鸾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挑了下眉头,从袖中取出一幅画像,展开,问道:“见过这个人吗?”   摊主刚收了钱,眼睛一眯,看了一眼画上的男人,尽职尽责地回想了一遍:“想起来了!我见过这个人,那天他在对面买了一份糖炒栗子。”   谢飞鸾与萧承煜对视一眼,又问:“后来呢?”   “后来就没再见过了。他也不是本地人,看起来行色匆匆的,估摸着是走了吧。”   谢飞鸾将画像合起,叠得整整齐齐,收回袖中。   三人从摊子前离开。   谢飞鸾道:“看来探子的情报没错,冯志耀确实来过这里。”   林妙音跟在二人身后,抬手将簪子拔下,放在眼前端详了一遍。萧承煜送她发簪是假,借着买簪子与摊主套近乎打探情报是真。   摸清萧承煜的心思,林妙音一下子松口气,将簪子翻来覆去看了一遍。   这支簪子做工精致,牡丹花跟真的似的,虽然一两银子有点贵,但是她挺喜欢的,算起来,她白赚了一根簪子。   林妙音想通萧承煜的目的,便再无心理负担,将簪子插回发间。   萧承煜不动声色地瞄了她一眼。   接下来,萧承煜又借着给林妙音买东西,问了其他人,一路走下来,消息没打探出多少,林妙音白得了不少东西,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   不得不说,萧承煜挑起女人的东西,眼光很不错。林妙音最喜欢那件烟霞色曳地留仙裙,等她下次和温柔性格的萧承煜私会时,就穿这件。   既没问出什么消息,三人决定先回客栈,再做打算。   谢飞鸾帮林妙音提着东西,林妙音心里打着如意算盘,打开一盒刚买回来的糕点,经过一家药铺的时候,一名少年从药铺的台阶上被人推了下来,一下子撞到她身上。   一盒糕点就这样被打翻了。   “没钱看什么病,快滚!”医馆里的童子拿着扫帚,狠狠扫了两下,口中骂骂咧咧。   糕点泼了林妙音一身,林妙音也不恼,好脾气地扶起少年,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少年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又惊又喜,抓紧她的袖子,唤道:“二小姐!”   林妙音看清少年的脸,震惊:“知了,怎么是你!”   知了是林漠的贴身小厮,一般林漠在哪里,知了就在哪里。林妙音连忙问道:“你怎么在此处?林漠呢?”   “大少爷他……他不大好。”知了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二小姐请随我来,大少爷要是看到二小姐,一定会很高兴的!”   林妙音等人跟着知了,穿过一条幽深的小巷。   少年衣衫破破烂烂,身形比从前清瘦了许多,脸颊也凹陷下去,看得出来吃了很多的苦。   他冲林妙音微微一笑,口中絮絮叨叨:“能在这里见到二小姐,真的是太好了,大少爷他……快撑不住了。”   “什么意思?林漠他怎么了?”林妙音心神一紧。   “一个月前,大少爷在月出山被一只虫子叮了一口,没过多久就生了怪病。为了治这个怪病,我们花光了所有盘缠,寄出去的家书也杳无音信,镇上的医馆都被我们佘了账,现在只要一看到我们就会赶我们走,还算老天有眼,叫我们在此处碰到了二小姐。”   林家这两年做了点小生意,林漠平时也会跟着商队跑。这次他和知了千里迢迢来到月出山附近,是想打探这边的市场,看能不能把生意做到这里,谁料天降横祸,差点连命都丢在此处。   林漠和知了住的是一栋荒废的宅院,宅院的主人几年前就已经搬走。两人花光身上的钱后,被赶出了客栈,知了背着林漠,找到这间荒宅,虽破败肮脏了点,好歹能有个片瓦遮风挡雨。   知了推开屋门,年久失修的屋门发出“嘎”的一声。满目的断壁残垣,看得林妙音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林漠是林家的独子,从小到大养尊处优,除了被诬陷入狱的那次,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头。   “二小姐,大少爷就在里边。”知了指着其中一间屋子道。   林妙音冲进屋内,转头就看见一道人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哥!”她奔过去将人扶起来。   知了也是大吃一惊,唤道:“大少爷。”   林妙音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桌子,桌子上摆着残破的茶盏,林漠定是口渴,想起身倒杯茶喝,结果气力不济,昏了过去。   谢飞鸾走到林妙音身边蹲下,抬手在林漠的胸前用力点了几下。林漠一口气缓过来,微微掀了一下眼皮,看了一眼林妙音。   林妙音松口气,疾声道:“哥,是我,你怎么样?”   林漠脸色惨白,喘了一口气,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妙音:“小妹?”   林妙音点头,眼眶微热。   林漠瘦了,她一抱他,就摸到了他身上嶙峋的骨头。林漠曾是洛城公认的美男子,这个样子的他,看不出来曾经半分的风采。   林漠与林妙音说了一句话,再次昏了过去。   林妙音将他带回客栈,由萧承煜的一名侍卫替他诊断。那侍卫曾跟随萧老学过一段时间的医术,萧承煜出门在外但凡受伤,都是由他诊治的。   “从脉象来看,林公子不是生病,是中毒。”   “中毒?”林妙音惊讶,很快想到知了说的那只虫子,便命知了详细地描述了一下那只虫子的模样。   “有没有办法解毒?”萧承煜沉声问。   “抱歉,属下见识浅薄,不知道伤了林公子的是何种毒物,属下先开副药,稳住林公子体内的毒性。”   萧承煜看了一眼焦急的林妙音,扬声唤道:“金童。”   “侯爷。”陈金童应道。   “去将镇子上有名的大夫都请过来。”萧承煜道。   月出镇几乎所有的大夫都替林漠诊断了一遍,皆束手无策。   其中一名年老的大夫道:“月出山曾是蛊神教的地盘,蛊神教饲养了不少毒物,老朽猜测,这位公子多半是被蛊神教饲养的毒物咬伤,各位若有门道,不妨翻阅一下蛊神教的卷宗,兴许能找到答案。”   蛊神教饲养的那些毒物,都在一场大火中灰飞烟灭,但也难保有毒物留存下来,繁衍生息。   送走大夫后,萧承煜立即命陈金童传信到盛京侯府,调来蛊神教的有关资料。但毕竟两地相隔甚远,就算快马加鞭,资料也要等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到手。   林漠一直昏迷不醒,这几日林妙音愁眉不展,饭也不吃,觉也不睡。   林妙音心情不好,萧承煜看着她日渐消瘦,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暗中命陈金童接连又送出几封加急信件。   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里犹泛着几分水汽,谢飞鸾打开门,瞧见林妙音站在庭院中,对着一棵碧树发呆。   “妙妙,还在担心林兄?”谢飞鸾出声,唤回她的神思。   林妙音转头,唤道:“谢大哥。”   “别担心,侯爷已经派人将蛊神教的资料都调过来,当年蛊神教毁在萧家手中,蛊神教收藏的典籍都由盛京侯府接手,只要拿到典籍,一定能找到解毒的法子。”   林妙音颔首。   “瞧你,这才几天都瘦了,走,陪我出去吃顿饭。”谢飞鸾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林妙音勉强笑了一下,跟着谢飞鸾,出了客栈。   “我发现镇子上有一家面馆的面特别好吃,比盛京的天香楼招牌面还好吃,我带你去吃。”谢飞鸾一路上都在和林妙音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林妙音被他逗一逗,脸色果然好了许多。   两人坐在面馆中,各自要了一碗肉丝面。   林妙音心中牵挂着林漠,就连面条是什么滋味也没尝出来。   谢飞鸾见她一根一根挑着面条往嘴里送,就知道她又在想林漠的病。   他倒了一杯茶,放在林妙音手边:“当初林兄给你的那封家书,还是我看着他写的。”   听他突然提起林漠,林妙音回神,抬起眸子看他:“谢大哥与我哥认识?”   谢飞鸾点头。   当初萧承煜派他去查林家的案子,顺道还让他翻了一下林家的老底。这位林漠林公子,生得一表人才,又学识渊博,若是走仕途,定会前途无量,可惜他这人散漫惯了,就喜欢自由自在。   谢飞鸾将他从牢中捞出来后,两人相处不过数日,发现彼此志趣相投,便互相引为知己,秉烛夜谈。只可惜那时谢飞鸾有任务在身,不能在洛城逗留太久,便匆匆与林漠道别。   他护着林妙音,不止是因为萧老夫人的吩咐,也有林漠的缘故。他临走前,林漠还拜托他照顾林妙音。 第65章   这些事情是谢飞鸾第一次同林妙音说,林妙音眼眶微红:“哥哥他一向嘴硬心软。”   “谢大哥,万一侯爷调来的资料里找不到解毒的法子怎么办?”林妙音又问。   林妙音这几天心情不好,也有这个缘故。那位老大夫的话只是推测,万一找不到解毒的法子,林漠岂不是要命丧于此。林家就这么一个儿子,林漠若是折损,她该如何向养父母交待。   “要是慕容情在就好了。”林妙音低声道。慕容情为人亦正亦邪,不好评断,医术却是没话说。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轻笑,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原来妙妙这般念着我。”   林妙音霍然站起,朝着声源处望去,满面惊喜之色:“慕容情!”   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前,坐着一道人影,那人身穿绯红色长袍,满头乌黑的发丝用簪子挽起一半,其余尽数披在脑后。   这个世上,也只有他才能把红衣穿出这般风情。   慕容情缓缓转过身来,挑起唇角,露出一个妖冶的笑容。   林妙音激动:“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自然是救苦救难来了。”慕容情眼中堆着笑意,眼角微微上扬,落在林妙音的眼底,可不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   客栈内。   慕容情坐在床畔,手指搭上林漠的脉。片刻后,他收回手,看了林妙音一眼:“林公子的确是中了毒。”   “慕容公子,请你救救他,诊金多少我都可以付。”林妙音道。   慕容情微微一笑:“别急,我会救他的。他是你的哥哥,说什么我都会保住他的命。”   慕容情说话的时候,眼神却在看萧承煜:“至于诊金什么的,提这个就太见外了,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的哥哥,便是我的哥哥,我救的是自家人,还谈什么诊金。”   林妙音一噎,头一回没反驳他,她这怕这个时候得罪他,他就不肯替林漠诊治了。   萧承煜的脸色瞬时沉了下来。   祁言笑道:“你这个小丫头,看不出来还挺能招桃花的。这一点和飞鸾倒是很像,我看你们两个才是兄妹吧。”   谢飞鸾无奈道:“表少爷,这个时候就别开玩笑了。”   慕容情道:“碧罗,取我的银针过来。妙妙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其他人都离开后,慕容情叫林妙音扶起林漠,脱掉他的上衣。   林妙音照做。   林漠的身上还残留着当日在大牢内打出来的鞭痕,这些鞭痕恐怕这辈子都要留在他的身上,林妙音既难过又心疼。   她将他的头发都撩到一侧,用手抵着他的背部,以免他倒下来。   慕容情点燃蜡烛,从针袋里抽出银针,在烛火上消了毒,坐在床畔,将银针扎在林漠的胸前。   扎了几针后,林漠吐出一口血。   林妙音惊道:“哥,你怎么样?”   林漠吐出这一口血后,神志清醒了不少,听到林妙音的声音,转头看向她:“我好了许多。”   慕容情将银针一一拔除,淡声道:“只是拔除了部分毒性,要想彻底驱出体内毒性,还需要一味药草。”   “什么药?”林妙音取出一张帕子,替林漠将唇角的血痕擦拭干净。   “一般来说,万物相生相克,毒物出没的地方,必有解毒之物,林公子既然是在月出山被咬,那么,解毒的药草自然也是生在月出山。”   “不管什么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会采回来。”   慕容情笑了:“放心,救人救到底,这刀山火海,我陪你一起。”   慕容情知道林漠初醒,兄妹俩还有很多话要说,便将针具等物都收了,开门出去。   萧承煜站在回廊中。   慕容情以前不认识他,以为他是萧承煜的侍卫,如今才知他是神武侯本人。   他冲萧承煜挑衅地扬了一下眉头。   萧承煜看着他的背影,脸色愈发阴沉。   林妙音替林漠擦掉唇边血痕后,起身倒了一杯水,喂着林漠喝下。林漠这会儿神志已完全清醒,也恢复了些力气,只是脸颊依旧惨白着。   他喝了几口水,润了嗓子,声音总算不似初时沙哑:“小妹,你怎么会在此处?难道是我的家书……”   “我和萧承煜他们一起来调查冥狱的行踪,倒是哥哥你……”林妙音顿了一顿,“听知了说,你只是路过月出山,却执意要上山看一看,这月出山上有什么可看的?”   林漠沉默片刻,看向她腰间系着的金铃,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一直在追查你的身世,这件事我本不该瞒着你的,只是牵扯重大,我怕一旦卷入其中,林家便再无力保你。可是,没想到还是把你卷入到了其中。”   林妙音震惊:“你的意思是我的身世与月出山有关?”   林漠颔首:“当日我便是从月出山下将你背回去的。”   林妙音只知道是林漠把她背回去的,当时她满头是血,神志不清,再次醒来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她从来不知道,林漠竟是从月出山把她背回去的,这么多年,林漠也未曾主动提起过。   八年前,月出山,还有慕容情说的那把月影剑。太巧合了,巧合得几乎叫林妙音不得不怀疑。   林妙音怔怔地看着林漠:“难道我是……”   “不管你是不是,这些事情都过去了。小妹,待我病好,言言跟我回洛城去。”   林妙音犹豫。   “这些天你在外面也该野够了,萧承煜是什么身份,你一个姑娘家,没名没分的,整个跟着他瞎掺和,像什么话!”林漠虽病着,斥责起人来一点不含糊,“他若真喜欢你,叫他来林家提亲。”   林妙音没敢反驳。这个世上她最怕的人,就是林漠了。   谢飞鸾抱着一大沓卷宗,敲开了萧承煜的屋门,萧承煜的脸色很不好。   自打慕容情来了之后,萧承煜的神色一直都是阴沉沉的。   谢飞鸾挑了下眉头,将卷宗放在萧承煜的桌上:“你要的资料,刚从衙门那里调出来的。这个是从刘记米行里搜出来的,看来那伙人意在杀人,东西还留着。”   萧承煜漫不经心地翻着卷宗。刘记米行已经在月出镇经营了八年,这八年来搜集到的资料,基本上都记录在册。   萧承煜从资料里翻出一张画像,画像上画着的是个戴着面纱的女孩儿,女孩约莫十岁左右的年纪。因遮着面纱,除了能看出她有一双极为灵动的大眼睛,再看不出别的。   “你找了她也找了这么多年,还不死心呐。”谢飞鸾看了画像一眼。   这个女孩是萧承煜的救命恩人,当年若不是她,萧承煜恐怕早就死在了蛊神教,她救了萧承煜,自己却跌进了万丈深渊,尸骨无存,萧承煜派人在崖底找了一个月,只找到了一把月影剑。   “你不也是一样不死心。”萧承煜淡淡地开口。   “那怎么能一样。”谢飞鸾反驳,“你是亲眼看着她掉下去的,我妹妹是被家中老嬷嬷抱走的,那个老嬷嬷受了我父母的恩惠,答应过他们要好好照顾她。我父母既然放心将妹妹交给她,说明她是值得信任的。”   萧承煜不置可否。   当年要他们谢家死的是先帝,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老嬷嬷,抱着一个三岁的孩子,能跑到哪里去。   追杀他们谢家的,都是江湖上的顶级杀手,他们的侦察能力,远比谢飞鸾想象得要厉害。谢飞鸾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人,多半是他要找的那个人,早已消失在这个世间。   这个道理谢飞鸾如何不知晓,可她是谢飞鸾心中的一个执念,谢飞鸾不愿相信,这个世上谢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只要一日没有找到她的尸骨,就存着一丝希望,他的妹妹还在这个世上活得好好的。   谢飞鸾同萧承煜说了几句话后,离开了他的房间,刚出门,便瞧见林漠缓步而来。   慕容情替他将身上的一半毒性驱出以后,他的脸色好了许多,只是身形依旧瘦弱,需要多些时日才能养回来。   谢飞鸾打了个招呼:“林兄,洛城一别,好久不见。”   “谢兄。”林漠看见他,苍白的脸上浮起笑意,冲他抱了一拳,“上次谢兄走得匆忙,这次有机会,定要与谢兄再畅谈一番。”   “待林兄将身体养好,在下定不会辜负林兄这番美意。”谢飞鸾笑道。   萧承煜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那幅画,其实她的样子他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便是这幅画像,也是照着仅存的印象画的。   也许正如谢飞鸾所言,他是亲眼看着她掉下去的,谢飞鸾没见着自己的妹妹,尚有个念想,而她,连道别的话都没留给他,就那么匆匆一眼,便是永诀。   萧承煜微微一个晃神,从窗外刮来一阵风,卷起桌上的画像,吹到了门口,刚好落在林漠的脚边。   林漠是特意来找萧承煜的,与谢飞鸾聊了一会儿,就过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画像上,顿了一下,接着,他若无其事地将画像捡起,放在萧承煜的跟前:“林漠见过侯爷。” 第66章   虽然林漠从未见过萧承煜,却对他并不陌生。林妙音寄回去的家书中,几乎每一封里都有他的身影。林妙音隐去萧承煜会分裂成两个人的病,依着温柔性格的他,将他描绘成了举世无双的翩翩君子。   这次有了机会,林漠自是要会一会林妙音这个心上人。   和信中描绘的温文尔雅的君子不同,面前这个萧承煜气质有些冷,眉眼也是阴沉的,大抵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林妙音喜欢萧承煜,在她的眼底,萧承煜自然是万般好的,林漠并不觉得奇怪。   林妙音相貌生得好,在洛城的时候,就有不少觊觎她的男人,来上门提亲的也不少。可是林家有林漠这位兄长在,只要他一摆脸色,不怒自威,那些个觊觎林妙音的男人,气势大多去了一半。   他再用自己的渊博学识,来考验一下那些男人的决心,三道题一出,几乎都灰头土脸地回了家,不敢再提一个字,久而久之,洛城都知道,想要娶林妙音,先得哄好她那个凶巴巴的兄长。   “林公子不必客气,请坐。”萧承煜将林漠的那些敌意尽收眼底,面上不动声色。   林漠对他有敌意,他可以理解。家中有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做哥哥的,自然怕别的猪拱了这棵好白菜。   林漠倒也不客气,依言坐下。   萧承煜将画像叠好,用镇纸压了:“方才林公子看这幅画像时眼神有异,可是识得画像中的人?”   林漠微惊,不曾想到这个萧承煜竟然有如此好的眼力。   他轻咳了一声,虚弱说道:“不认识。只是觉得奇怪,这个女孩为什么要蒙着面纱,这才多看了一眼。”   萧承煜没有追问,又道:“林公子病体未愈,怎么起来了?”   林漠拱手冲他抱了一拳:“这次还要多谢侯爷出手相救。”   “林公子言重了,萧某不敢居功,救林公子的是慕容山庄的少庄主慕容情。”   “这些日子多亏侯爷照顾小妹,小妹自幼顽皮,怕是给侯爷添了不少麻烦,这个谢字,侯爷当之无愧。”   “令妹活泼可爱,又聪明伶俐,她在我身边,帮了我不少忙,何来添麻烦一说。”   “小妹与侯爷之间毕竟还是男女有别,在下此番前来,是想告诉侯爷,待在下病愈,就会带着小妹启程回家,侯爷若是有什么话,还是尽早同小妹说清楚。小妹已到了婚配年纪,这次回家,家中父母也会着人寻一门好亲事,安顿好小妹。”林漠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在看萧承煜的脸色。   萧承煜的眼神微微一变:“她同意了?”   林漠笑道:“我是她的兄长,我的话,便是她的意思。”   “本朝向来不提倡盲婚哑嫁。”   “侯爷多虑了,事关小妹的终身大事,她的夫婿人选,自是要经过她的同意。”   “若是她不肯同你回去呢?”萧承煜眼中腾起厉色。   “她已经答应我了。”林漠眉目间俱是得意。林妙音虽然顽皮,也捉弄过他不少次,对他的话向来还是听的。   这下萧承煜的脸色彻底变得很难看。   他千算万算,好不容易“除掉”谢飞鸾这个情敌,只剩下“他”比较棘手,“他”虽说棘手了点,到底两个人共用一具身体,说起来也是同为一人。   万没有想到,还有林漠这个兄长。林妙音待她这个兄长很是尊敬,林漠在林妙音心中的分量,萧承煜还真不得不掂量几下。   林妙音坐在桌前,呆呆地看着面前燃烧的蜡烛。蜡烛已经烧掉一大截,一团橘黄色火苗,映在她失神的眼底。   她在考虑林漠的话。   林漠要她跟他回去,考虑的无非是两点,如果她的身世真的和月出山蛊神教有关的话,再追查下去,也许会引出不必要的纠纷;另一点就如林漠所言,她跟着萧承煜东奔西跑,无名无分,始终不是个办法。   “笃笃笃”窗外传来三道响声,林妙音回神,走到窗边打开窗门。   萧承煜站在月色里,冲她微微一笑,声线低沉沙哑地唤她:“妙妙。”   林妙音的目光落在他的腰间,面露惊喜:“承煜哥哥,快进来。”   萧承煜从窗户外面翻了进来,林妙音探出半个身子,左右张望,见夜色茫茫,四下无人,松了口气,抬手合起窗门。   萧承煜沉默地看着她的动作,他们两个人这样,像极了在偷情的男女。   林妙音转身,朝着他扑过来。   经过前几次,现在的萧承煜已经摸清了两人相处的模式,非常娴熟地朝她展开双臂,将她纳入怀中。   林妙音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仰起头来,眼角眉梢都是欢喜之色:“我以为很长时间都见不到你了。”   萧承煜掌心的那道伤口反反复复,一直不曾痊愈,这些天他又将上药的任务交给缥碧,林妙音无法替他上药,只能干着急。   萧承煜在她眉心印下一吻:“我这不是醒来了么。”   如若不是林漠,萧承煜也不会借着“他”的身份,至于那个林妙音心里念着的那个萧承煜,恐怕一时半会都醒不过来了。   萧承煜隐去眼底的阴霾。   “对了,快给我看看你的手。”林妙音拉着他的手,在桌边坐下。   她已经观察出两人切换的规律,只要萧承煜受伤,这具身体感受到痛苦、不安、悲伤,就会被坏脾气的“他”主导身体。   萧承煜一动不动,任由她揭开缠着手掌的布。   伤口反复崩裂,皮肉外翻,隐隐透出猩红。林妙音眼睛里都是心疼之色,低声喃喃:“他也真是的,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萧承煜耳尖,听她说的是“他”。   林妙音起身奔到床边,从床头的抽屉里找出金创药,拉着萧承煜的手,垂着脑袋给他的伤口上药。   萧承煜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烛光映在她眉间,勾勒出她清丽的眉眼。   察觉到他在看自己,林妙音抬起头来,眉眼弯弯,冲他露出了一个清甜的笑容。   萧承煜心头苦涩。   只有伪装成“他”的时候,他才能光明正大地看着她,她也才会对他露出这样的笑容。   这些甜蜜都是他偷来的,越是甜蜜,便显得越是苦涩。   林妙音全然不知萧承煜心头的那些苦涩,她的心里头装了一些事,与萧承煜相处也不似从前那般无拘无束,便是上药的功夫,已经走了两回神。   “妙妙,你在想什么?”萧承煜的声音将林妙音的神思唤回。   “你知道月影剑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萧承煜心神一动。   林妙音垂下眼睑,掩去眼底的那些不安:“随口问问,上次听慕容情提起,月影剑是江湖排行第二的兵器,听说此剑削铁如泥,十分厉害,我也想见识一下。”   “月影剑乃铸剑师段月影所铸,一共跟随过六任主人,最后一次落在蛊神教的一名女弟子手中,那女弟子失踪后,月影剑也跟着失踪了。”   “承煜哥哥怎么知晓的如此清楚?”林妙音惊讶。   “我一直在追查蛊神教的事情,自然比其他人清楚一些。”萧承煜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脑袋,“怎么,想要月影剑?”   林妙音没说想要,也没说不想要,她的神情非常犹豫,似乎陷入了极为纠结的境地。   如若她的身世真的和蛊神教有关,萧承煜又对蛊神教恨之入骨,这样一来,两人之间很有可能隔着血海深仇。   这也是林漠不愿她再追查下去的缘故。   为了避嫌,萧承煜离开时还是翻窗户的,他既觉得好笑,又有点无奈。为了贪图那么一丁点甜蜜,他堂堂神武侯,竟也效仿了小毛贼的行事作风。   林妙音将他的伤口细细清理,上了一遍药,又好好包扎了一番。   萧承煜抬起手掌,看着林妙音给他打的那个结,唇畔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回到屋中后,他写了一封信,打开屋门,沉声唤道:“来人。”   值守的侍卫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侯爷请吩咐。”   “将此信寄回盛京侯府。”萧承煜把信递给侍卫。   林妙音说的那把月影剑在他手中,他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让这把月影剑现世,如今,他食言了。   他万没有想到,她已经不需要撒娇服软,哭一哭闹一闹,甚至她不需要开口,只要她想要的,他都能给她捧过来,讨她的欢心。   慕容情不愧是“妙手神针”,林漠的毒被他扎了几针后,得到了有效的控制,身体也一点点好转。   这日慕容情与林妙音共同出发前往月出山,为林漠寻找解毒的药草。   林漠经过这几日的休养,脸色好了许多,他将林妙音送到镇口,殷切叮嘱:“路上小心。”   “知道了,哥,我又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你就是个野猴子。”林漠没好气,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林妙音自小漫山遍野跑惯了,又会点拳脚功夫,这是他放心她上山的缘由。但她的身体终究不比常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会比常人更难受些,这又是林漠放心不下她的缘故。   “妙妙交给我,林公子就放心吧。”慕容情道。   “此番有劳慕容公子了。”林漠对着慕容情抱了一拳。慕容情是大夫,有个大夫在林妙音身边,也会好很多。   林妙音与林漠道别后,朝着月出山走去。二人刚走,站在高楼上的萧承煜,远远看着他们二人背影,唤道:“金童。”   陈金童会意:“侯爷放心,已经秘密派了一名暗卫跟着林姑娘,必定保她安然无恙。”   萧承煜颔首,顿了一顿,又问:“飞鸾呢?”   谢飞鸾与林妙音关系好,这会儿却是不见他的人影,有点儿反常。   陈金童回道:“今早天刚亮,谢大人收到一封飞鸽传书,什么也没来得及说,神色匆匆地就走了。”   月出山离月出镇不远,林妙音和慕容情脚程快,半个时辰就到山脚下了。两人顺着山路攀登,花了半天功夫,总算到了林漠被毒虫叮咬的半月崖。   只见山径曲折,烟波浩渺之中,万丈悬崖隐在云雾间,悬崖的两畔挂着生锈的铁链和残破的木板,应该是一座铁链和木板搭出来的桥,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断成了两截。   崖畔生着奇花异草,慕容情所说的解毒之物,应该就是这附近。 第67章   林妙音取下背篓,对慕容情道:“慕容公子,我们分开找吧,你同我说一下,那株药草长得什么模样即可。”   慕容情摇头:“你不识药草,这山中草木不乏剧毒之物,还是跟我一起比较安全。”   林妙音觉得他说的有理,便不再强求。   她见慕容情缓缓走到悬崖边,望着崖底,呆着不动,眼底腾起疑惑之色,走到他身边,也往悬崖下望了一眼。   悬崖下方云海翻滚,深不见底,林妙音顿觉脑海一阵晕眩,双腿也隐隐发软。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脚底的石子因着她后退的动作,滚落进崖底,连回声都没有。   林妙音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就好像自己也成了那小石子,滚落到崖底,摔得粉身碎骨。   “小心。”一只手从背后托住她的腰身,慕容情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   林妙音回头,对上慕容情的目光。慕容情眸底深邃幽暗,也似沾染了这奔涌的云雾,叫人看不真切。   “多谢。”林妙音低声道。   慕容情收回手,背在身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林妙音:“慕容公子,我今日的装扮可是有什么不妥?”   “并无。”   “既无不妥,慕容公子为何一直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我?”林妙音不解。   自打来了这半月崖后,慕容情就变得很奇怪,林妙音也说不出到底哪里奇怪,他仿佛变了个人,敛起那些不正经和轻佻,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你觉得此处如何?”慕容情不答反问。   林妙音悄悄将脚步往后挪,尽可能地远离悬崖,认真想了一会儿,吐出两个字:“危险。”   顿了顿,她又道:“让人不由得心生惧意,打心底里的那种恐惧。”   便是想一想,都要觉得腿脚发软。   林妙音闭上眼睛,任山风吹拂在面颊上,脑海中浮起杂乱的光影,那些光影也似隐在云雾间,看不清楚,唯独这恐惧,真真切切。   “害怕就离它远点儿。”慕容情的声音很轻很柔,散在山风中。   林妙音点头,如慕容情所言,尽量离悬崖远点儿。   慕容情抬步踏入荆棘中,寻找能克制林漠体内毒性的药草。片刻后,他面露喜色:“找到了!”   林妙音大喜,奔至他身边。   二人将药草采了些,放入背篓中。忽然,慕容情伸手抱住林妙音,急速往后掠了两步:“小心!”   一条浑身斑斓的蛇快速从草丛间游过。   慕容情放下林妙音,摸出银针,射向它的七寸。只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慕容情眼中腾起兴奋:“此地竟有这种毒物,我可是找它,找了三年!”   他追着毒蛇而去,留下一句话:“妙妙,等我回来。”   那毒蛇的速度极快,如闪电般掠过草丛,不见了踪影。慕容情的速度也很快,只见眼前红影一闪,人和蛇都消失在林妙音的视线中。   林妙音担心慕容情出事,想了想,顺着他的脚步跟了上去。   林妙音有些轻功傍身,追踪慕容情并不难,不多时,她便见慕容情立于一块山石前。   “怎么了?”林妙音问。   “那条蛇游到此处便不见了。”   林妙音惊讶,这蛇的速度如此之快,就连惯使银针的慕容情,也没能将它抓住。她定了定神,道:“不会无缘无故消失,此处定有入口。”   “说得对。”慕容情抽出腰间的碧霄扇,展开,拨开爬满巨石的青藤。   林妙音也捡了根树枝,拨开草叶,寻找入口。接着,她的眼睛一亮,指着一处道:“慕容公子,这里。”   原来两块山石之间有一条缝隙,缝隙仅有一掌的宽度,被碎石和青藤覆盖,很难发现。   林妙音眯起一只眼睛,凑近往缝隙中望去:“里面好像有个石室,这两块石头是有人故意堵在这里的。”   “让我来。”   林妙音听话地后退几步,让出位置。   慕容情展开碧霄扇,扇了扇风:“妙妙,再站远点,我怕伤了你。”   林妙音又往后退了几步,紧张地看向慕容情。   慕容情抬起碧霄扇,将内力灌满碧霄扇,狠狠一扇劈在两块山石之间。   轰然一响,山石崩裂,烟土四漫,待尘土落尽,一个半人高的入口呈现在两人的眼前。   林妙音惊讶地看着慕容情手中的折扇,从前只听闻这把碧霄扇在兵器谱排名第三,竟没想到它威力如此之大,一扇子居然能劈开山石的裂缝。   “别发呆了,随我进来。”慕容情合起折扇,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林妙音回神,跟着他的脚步,从入口处进了石室。   说是石室,其实还是由山洞凿出来的,顶端有个碗口大的洞,天光从洞口处流泻进来,添一丝光亮。   慕容情回头看她:“跟着我走,小心毒蛇。”   林妙音怕极了毒蛇毒虫之类的东西,不用慕容情说,也是贴着他的身体走的。   慕容情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弧度。   “那是什么?”林妙音惊道。   慕容情顺着林妙音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壁之上长出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类似于蚕茧的东西,最大的有成年人那么高。   慕容情走到山壁前,用银针挑开一个只有指甲盖般大小的“茧”,一条白色的小虫从茧中挣出,掉在地上,不断地蠕动着。   慕容情一脚踩在虫子上面,碾了碾,面色微变:“此处恐怕都是毒物,快走。”   林妙音想起大夫所言,蛊神教虽灭,但蛊神教养出来的毒物却有可能繁衍生息,留存下来。这么看来,这些毒物就是蛊神教残留下来的那些毒物了。   二人赶紧朝着洞口走去,“啪”的一声,一只竹管从洞口处被扔了进来,落在二人的脚尖。   大量的白烟从竹管中溢出,慕容情面色剧变,疾声道:“是迷烟,快屏住呼吸。”   林妙音赶紧屏住呼吸,却已然来不及了,黑暗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吞没她的意识。   夕阳缓缓沉入西山,黑暗一点点吞没着大地,谢飞鸾驱马在夜色中狂奔。周遭寂静无声,唯独这串马蹄声,如擂鼓般敲击在地面上。   不远处,一团昏黄的光芒在夜色中缓缓绽放。   谢飞鸾勒紧缰绳,命座下马驹停下来。光芒是从一处农舍中散发出来的,谢飞鸾翻身下马,朝着农舍走去。   两间茅草房,一圈破篱笆,便是这间农舍的所有。谢飞鸾推开竹子编织出来的大门,缓缓朝亮着灯的屋子靠近。   门是开的,一名满头白发的老妪正坐在灯下编织着竹箩。这种箩筐可以拿到集市去卖,谢飞鸾看到这箩筐,眼神微微变了一下,快步踏入屋内。   老妪抬起头,看见突然出现的翩翩公子,惊慌道:“你是何人?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家里?”   “李嬷嬷。”谢飞鸾喉中哽塞。他记得以前在谢家的时候,李嬷嬷常常编织这种竹箩。   被唤作李嬷嬷的老妪,吃惊地看着他。   谢飞鸾的眉眼与他的父亲有七八成相似,李嬷嬷很快认出他来:“大公子!你是大公子!”   她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扑到谢飞鸾的跟前:“大公子,你没死!”   谢飞鸾将她扶起,眼眶微热:“李嬷嬷,快请起。”   他自袖中取出半块玉佩,当年谢家逃亡时,为了让他们兄妹两个将来方便相认,他的父亲将一块玉佩砸成两半,兄妹俩一人一半。   李嬷嬷看到那块玉佩,连忙转身走到床边,自床底的一块石砖下摸出另一块。   两块玉佩合起,拼出一个完整的图案。   谢飞鸾紧紧握着合起的玉佩,心头翻滚着浓烈的情绪。   谢家曾在朝为官数十载,却因一封通敌的信,举家被抄。谢家为了保全血脉,让他和妹妹分开逃亡,年仅三岁的妹妹被家中老嬷嬷带走,自此杳无音讯。   谢飞鸾为萧老夫人救下后,寄居于萧家,后来,先帝逝世,萧承煜为新帝诛杀摄政王,囚禁太后,谢家终于沉冤昭雪,谢飞鸾不愿再入朝效忠容氏,便追随萧承煜左右。   这么多年来,他用自己的力量,一直在寻找这个唯一的妹妹,除了萧承煜,也无人知道,他一直在找这个妹妹。   他甚至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这个妹妹,但这个妹妹,早已成为他心中化不开的执念。   李嬷嬷抹着眼泪,替谢飞鸾砌了一杯茶:“大公子,先喝口茶暖暖身子。”   谢飞鸾将茶盏端起,在李嬷嬷的注视下,一饮而尽。他握紧茶盏,疾声道:“李嬷嬷,我妹妹呢?怎么不见她人影?”   李嬷嬷闻言,登时又大哭起来,跪在他跟前:“老奴愧对老爷,愧对谢家,姑娘她……”   “她怎么了?”   “离开盛京的两个月后,姑娘身患重疾,老奴花光所有盘缠,也未能保住姑娘的性命。”   “咔嚓”一声,茶盏尽数碎在谢飞鸾的掌中,锋利的碎片将他的手掌划开,掌心鲜血狂涌。   谢飞鸾面上血色尽失,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她死了?”   李嬷嬷抹着眼泪道:“老奴无能,保不了姑娘的命。姑娘年纪小,受不得奔波的苦,早早去见了老爷夫人,这是姑娘的命,大公子还请不要太过伤心。”   谢飞鸾用力合起掌心,碎裂的瓷片一下子化成齑粉。   “大公子,老爷是冤死的,您要为老爷报仇啊!”李嬷嬷声音凄厉地喊道。   “狗皇帝已经下了黄泉,给父亲母亲赔罪去了。病死前,他曾亲眼撞破太后和摄政王的奸情,被太后和摄政王联手下了药毒哑喉咙,他已经受到了该有的惩罚。”   先帝缠绵病榻数年,太后把握朝政,与庆王眉来眼去。先帝躺在榻上,眼睁睁地看着这对狗男女苟合,气得病情加重。   太后逼迫先帝下了封庆王为摄政王的诏书,又用药毒得先帝有口难言,日日在他面前,用他的龙床,与庆王恩爱缠绵。   先帝是被活活气死在病榻上的。   “害谢家的不是先帝,先帝是被奸人蒙骗,害谢家的是柳凤仪!是她伪造通敌证据,呈给了先帝!”李嬷嬷凄声叫道,一双枯瘦的手,紧紧抓着谢飞鸾的衣摆,“这些话都是老奴从老爷和夫人的对话中听到的,当年谢家与萧家一同在朝为官,柳凤仪为了萧家的前途,害了谢家。”   “你胡说!”谢飞鸾霍然站起,推开李嬷嬷,带倒了身后的椅子。那椅子本来就已经残破,这一摔,顿时散了开来。   柳凤仪是萧老夫人的名讳。   萧老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年轻时也曾是闻名盛京的大家闺秀,她武功不出众,谋略却是一流。当年调查到萧承煜落入蛊神教后,考虑到萧家无法对付蛊神教,是她一人挑动江湖六大门派与蛊神教的矛盾,再坐收渔翁之利。   谁又能想得到,一举覆灭魔教的,竟是个女流之辈。   作者有话要说:走剧情~   没有那些血海深仇虐恋情深的套路~   小谢不笨~   ════════════════════   ════════════════════ 第68章   “若是没见到大公子,这个秘密就也烂在老奴的肚子里了,可如今见到大公子,老奴实在不忍大公子再为他人蒙骗。大公子,老爷夫人死得冤呐,姑娘走的时候,还只有三岁,您要为他们讨个公道啊!”   李嬷嬷跪在谢飞鸾面前,用脑袋“砰砰”撞着地,直将脑袋磕得鲜血直流,鲜血流进她的眼中,将她的双眼染得一片赤红。   夜色浓如泼墨,客栈的后院内,萧承煜的脸色阴冷,瞪着地上那具已经成了人干的尸首。   陈金童跪在一旁:“属下已经检查过,从身体特征来看,他的确是属下之前派出去保护林姑娘的那名暗卫。”   林妙音与慕容情采药未归,萧承煜派陈金童上山寻人,没有寻到二人,只找到了暗卫的尸首。   暗卫血液被什么东西吸干,死前似是见到了极为恐怖之物,眼珠子凸起,脸上残存着惊恐之色。   “立即加派人手,搜查林妙音的下落。”萧承煜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镇定下来。   没见到尸首,就代表不会有事。   林妙音那个臭丫头,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不会轻易折损。   萧承煜阖起双眼,将脑海里那些恐怖的念头都压下去。   院外传来一阵马蹄声,萧承煜睁开双目,朝着院口望去。朦胧的月色里,谢飞鸾驱马而来,停在院口。   守门的侍卫上前帮他牵马。   谢飞鸾失魂落魄地披着月色走来,跨过门槛的时候,身形趔趄了一步。   “小心,谢大人。”侍卫扶了他一把。   谢飞鸾推开他,仿佛没有看见院子里的萧承煜,匆匆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侍卫满头雾水:“谢大人他是怎么了?”   “哗啦”一盆水,浇在林妙音的头上,林妙音睁开眼睛,目光对上同为“落汤鸡”的慕容情。   慕容情爱穿红衣,这一盆冷水下来,浸透他的衣裳,显得他的衣裳愈发浓烈如血。   “没事吧?”慕容情问道。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黑发缓缓滴落到地上,将他的肤色涤得一片苍白。   林妙音摇头,抹了抹脸上的水珠,转眼看向四周。   这里是一间大殿,大殿门窗紧闭,隔绝了殿外的天光,角落里点着蜡烛,但因烛火微弱,看得不大清楚。   泼他们水的婢女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仿佛一具没有感情的傀儡,冷冰冰地注视着他们。   大抵是大殿过于阴暗潮湿,慕容情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起来。   “慕容情。”林妙音担忧地唤了一句。   慕容情唇畔隐隐现出血丝,哑声道:“别担心。”   两人说话间,殿门“吱呀”一声朝两边打开,一名戴着银色面具的美妇,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缓缓走进来。   美妇停在两人的面前,沉声问:“就是他们两个?”   身旁的婢女颔首:“回鬼尊大人的话,就是他们。”   林妙音心头一凛。她就是鬼尊,传说中冥狱的主人,一手策划了蛊人案的大魔头。   她居然是个女人。   虽然她的面容被面具遮了一半,但林妙音可以肯定,她的年纪在四十左右。   肤色莹白如雪,红唇略薄,唇形十分好看,说话不疾不徐,嗓音温柔动听,这般气质出众的女子,想来相貌也不会差到哪里。   “请问鬼尊大人,该如何处置他们?”先前说话的婢女问道。   鬼尊冷冷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带下去,杀了。”   “是。”婢女颔首,“你们几个,带他们去蛊池。”   林妙音浑身酸软,只能任由她们扯着离开。慕容情转头看她,示意她稍安勿躁。   蛊池是一个坑,坑约莫半人高,林妙音和慕容情被推下了坑。   两人摔下坑的瞬间,慕容情扑向林妙音,手指在她的身上戳了几下。   林妙音顿觉酸软去了大半,她惊异地看向慕容情,慕容情低声道:“嘘。”   林妙音会意,趴在他身上不动。   站在池子上方的婢女,走到一旁的石壁前,摸了摸石壁上的图案,摸到某一处凸出的花纹,握住用力地旋转了一圈。   一阵“咔咔”声响起,似乎是什么被打开了,接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林妙音定睛一看,竟是无数只蝎子蜈蚣等毒物密密麻麻挤在一处,黑漆漆的一片,如潮水一般,朝着他们涌来。   “慕容情,怎么办?”林妙音头皮发麻,一副快哭了的表情,她平生最怕这种多足虫子。   慕容情翻身而起,张开双臂,挑了挑眉,诱哄道:“到我怀中来。”   林妙音这时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一把扑进他怀中,被他横抱而起。   毒物越来越多,林妙音双臂搂着慕容情,恨不得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吓得脸色苍白:“慕容情,快想办法。”   那些毒物到了慕容情的脚边,缓缓地停了下来,林妙音偷偷瞄了一眼,心口一窒,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地面被毒物铺满,几乎不留缝隙,如若真的叫这些东西爬到身上,恐怕瞬间就会被啃食成一具白骨。   不知道是何缘故,这些毒物对慕容情似乎有些忌惮,停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不敢再上前一步。   慕容情双手搂着林妙音,唇角的弧度越翘越高:“妙妙,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往我怀里躲。”   林妙音抱起来轻飘飘的,慕容情被她这样搂着,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都这个时候了,还开玩笑。”林妙音忍不住瞪他一眼,“我宁愿被一剑捅死,也不想被毒死。”   “你不会死。”慕容情笑吟吟地贴近她的耳畔,“看见我头上的那根簪子了吗?拔下来,上次你见我用过,还记得怎么使机关吗?里面有药。”   林妙音抬手,将簪子抽出,登时慕容情的头发散落下来,铺了满肩。   林妙音疑惑:“里面不是迷药吗?”   “已经被我换了。把簪子打开,拿着它,那些毒物就不敢碰你。记住,一定不要松开簪子,往前跑,不要回头。”   “你不跟着我一起跑吗?”林妙音学着慕容情上次的样子,转动着簪子,簪子里的药粉撒出的瞬间,毒物受了惊般,尽数朝后褪去,瞬间就没入池底,不见了踪影。   慕容情放下林妙音,揽着她的腰身,足尖一点,落在池边,将她从怀中推出去,厉声道:“快跑!”   所有的守卫和婢女都被他们惊动,朝着他们奔来,慕容情唇边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一掌劈向他身边最近的婢女,抢了她手中的剑。   见林妙音犹豫不决,慕容情眼神一厉,手中的剑带起一串血珠,喝道:“还不快走!”   林妙音咬了咬牙,抬起一掌,落在拦住她的侍女身上,那侍女不是她的对手,一掌被她劈晕。   有其他人想过来抓林妙音,都被慕容情一剑割断脖颈。   林妙音握紧手中的簪子,飞快地朝着出口跑去。   幸而一路上并没有什么人影,两名守卫被她用簪子放倒后,她一口气跑出了冥狱的总坛。   山路蜿蜒而下,顺着山路下去,就能顺利脱困。   迈出第一步后,林妙音又把脚收了回去。   慕容情是为了救她,才被困在冥狱,如若她就这样一走了之,太没有良心。   就算她真的想救慕容情,慕容情也等不及她把救兵搬回来。   慕容情是为了林漠才上半月崖的,又是为了她,才被困在这里,她欠慕容情良多,绝对不能再欠他一条命。   林妙音深吸一口气,将慕容情的簪子合起,插在发间,顺着原路返回。她一路躲藏,倒也无人发现。   蛊池边已经没了人,唯独几摊暗红的血迹印在地面上,触目惊心。   林妙音只见了鲜血,不见慕容情的人,心底压了巨石般沉重。   不会的。   才这么会儿功夫,慕容情不会死,他应该是被抓住了,关押在某一处。他武功高强,鬼尊说不定要拿他做蛊人,不会轻易要他的性命。   林妙音离开蛊池,往其他的地方走去,她不知道冥狱关押人的地方在哪里,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将自己藏在石柱后,见一队捧着托盘的侍女走过来,在队伍末尾那名侍女经过身边的时候,抬起一掌,落在她的颈侧。   侍女无声无息倒在她怀中。   林妙音扒了侍女的衣裳,穿在自己身上,捧着托盘,飞快地追上队伍。   所有侍女都是目不斜视,也无人发现最后一人已经换成林妙音。林妙音低垂着脑袋,跟在她们身后,进了一间大殿。   殿内灯火通明,侍女们入殿后,便一字排开。   林妙音也跟着她们站在一起,她手中托盘上放着的是个小小的香炉,她小心翼翼将盖子掀开,露出一条缝隙,赫然见一条乌黑的蜈蚣盘踞其中,登时惊得连忙合起盖子,浑身冷汗连连。   这冥狱不愧继承了蛊神教的衣钵,处处都是毒物。谢飞鸾曾告诉她,萧承煜如此痛恨蛊神教,是因为蛊神教曾拿他当试验品。   林妙音暗道,萧承煜那怪病,多半和蛊神教有关。不知道他在这里遭受了什么,才导致他患了这样的怪病。   正在林妙音胡思乱想的时候,大殿外走进来数道人影,当先的是那鬼尊,走在鬼尊身旁的人长发披散,红衣翩翩,竟是慕容情。   林妙音见慕容情没死,又惊又喜,却见他神色亲昵地走在鬼尊身边,不由得一阵惊疑,垂着脑袋没有动作。   耳畔隐隐飘来他们的对话。   鬼尊问:“那丫头跑了?”   慕容情答道:“此时应该下了山,待她回去通风报信,必定能将萧承煜引来,到时候我们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慕容情的声音很轻很淡,和他一贯的轻佻不同,他的声音里是林妙音从未听过的冷漠,如同流水之中浮着细碎的冰,叫林妙音一下子从头凉到了脚底。   鬼尊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就是舍不得那丫头吃半点苦头。”   慕容情冷冷道:“母亲多虑了,当年我既能杀她第一次,就能再杀她一次。”   母亲?慕容情和鬼尊是母子关系!林妙音心头寒意翻滚。这个慕容情,他到底是什么人!   鬼尊的脚步停在林妙音的跟前,林妙音赶紧将脑袋垂得更低。   鬼尊斜睨慕容情一眼,忽然抬起一掌,落在林妙音的身上:“那就证明给我看。” 第69章   林妙音被鬼尊这一掌,推得跌进了慕容情的怀中。她的胸腔内一阵气血翻涌,忍不住张口呕出一口血箭。   慕容情下意识地抬手将林妙音抱住,看清她的面容后,满面震惊之色:“妙妙,怎么是你?”   震惊过后,是铺天盖地的狂喜,仿佛满大殿的光芒,一下子都汇聚到他幽暗深邃的眼底。他紧紧抓着林妙音的手,高兴地说道:“妙妙,你是为我回来的,对不对!你舍不得我死,对不对!”   林妙音脸色惨白,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慕容情的手指搭上她的手腕,察觉到她并无性命之忧,暗松一口气。他扶着林妙音站起,笑容又苦又涩:“多谢母亲手下留情。”   鬼尊却道:“我并非手下留情,我是要你兑现自己的话,亲手杀了她。”   慕容情脸色微变:“她不能死,我们还要用她引萧承煜前来。”   “她既已知晓你的身份,便是一步废棋。至于诱萧承煜前来,我已经另觅人选。”   “我们可以抓了她,胁迫萧承煜过来,她是萧承煜的心上人,萧承煜不会坐视不理。”   “你太高看萧承煜待她的情意了,阿情,她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杀了她。”鬼尊抽出一把匕首,丢在慕容情的脚边。   林妙音伏在慕容情的怀中,插在她发间的簪子,不知何时已经被她紧握着手里。她红润的唇瓣失去色泽,微微抖动着,出卖了她此时紧张的情绪。   慕容情武功高强,她也没有把握能否制住慕容情,拿他当做人质。   慕容情神色变幻几许,将林妙音藏在身后,脚尖一踢,匕首腾空而起,落在他掌中。   他握着匕首,缓缓退了一步:“母亲,恕难从命。”   “好一个恕难从命!阿情,我给你取名‘情’字,原是告诫你,情之一字,乃穿肠毒`药,望你时刻谨记,做一个薄情之人,你倒好,对着一个女人动了真情。”鬼尊的眼底透出厉色,“杀了她,否则我连你一起杀。”   “那就连同我一起杀了便是。”慕容情掌中寒刃翻转,推出一掌,一缕寒光朝着鬼尊射去。   趁着鬼尊躲避寒光的空档,慕容情握住林妙音的手,转身朝着大殿门口奔去:“快走。”   鬼尊抬手,一掌劈落匕首,见慕容情与林妙音仓皇奔逃,神色骤冷:“找死。”   她抬起袖子,挥了一下,无数银芒自她袖中飞出。   慕容情面色剧变,抱住林妙音,在地上滚了一圈。   银针钉入他身后的地面。   慕容情抓起林妙音的手,再次奔逃。   慕容情对冥狱熟悉,二人一路奔逃至一片竹林的乱石堆前。他带着林妙音,弯身穿过乱石。   乱石当中,藏着好几个入口,慕容情握着林妙音的手,往其中一个入口中钻去。   入口的下方是一道密道,慕容情松开林妙音的手,自壁上取了一个火折子,点燃备好的火把,回头看了林妙音一眼:“跟上我。”   林妙音抿着唇,点了一下脑袋。   密道不长,很快就到了尽头。慕容情熄灭火把,扔在地上,朝着透出天光的出口走去。   林妙音跟在他身后,神色莫名地看着他的背影,那支簪子一直藏在她的袖子里,她的手指探上了簪子的尾部。   出口外面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荒野,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分叉的路口,慕容情站在路口,低声道:“一共七条密道,他们并不知道我们走了哪条,一时半会追踪不到我们。下山只有一条路,以我母亲的性子,定会提前派人埋伏好,暂时是不能下山了,你我先藏起来,躲避过这一阵风头再说。”   慕容情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回头朝林妙音望去。   林妙音站在原地,并没有跟上来,反而用戒备的眼神看着他。   “妙妙?”   “慕容情,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慕容情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你以为我违抗母亲的命令,带你出逃,是我和母亲合演了一出戏给你看?”   “难道不是吗?”林妙音后退一步。   “如若真是这样?你为何还要跟着我?”   “我只是想看看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慕容情,你处心积虑地骗我,好玩吗?”   从一开始,他接近她,都是骗她的。什么故人?什么渊源?都是他编出来的谎言。   就连林漠身上的毒,都是他们故意放出毒虫咬的,他们利用冯县令,将萧承煜引到月出山,又劫下林漠的家书,最后慕容情再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出现,哄林妙音上山,诱她入山洞,假装被冥狱所抓,叫她拼命逃下山,搬来萧承煜这个救兵。   他打得一手如意算盘,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她会为了救他,偷偷折返回来,撞破他和鬼尊的奸计。   慕容情苦笑:“我承认,我是骗了你。如你所言,我的话里十句有八句是假的,但是这次,我真的没骗你。你也看到了,我的母亲,她翻起脸来连我也一起杀。”   林妙音见他靠近,连连后退:“别过来。”   慕容情缓缓踏出一步,身形一个趔趄,没站稳,单膝跪倒在地上。   他咳了起来,咳着咳着,喉中涌出黑血,那些黑色的血顺着他的唇角滑落,将他的衣襟染得血迹斑驳。   他的脸色本就苍白,这一口黑血吐出,脸色更是白到了极致。   他的声音极为虚弱,抬起头来,注视着林妙音的眼睛:“妙妙,你信我,这一回我真的没骗你。如若我的话有假,就罚我吐血身亡。”   说完这一句,他再也支撑不住,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慕容情。”林妙音眼神微变,奔到他身边,扶起他,“你怎么了?”   “我被母亲的毒针射中了。”慕容情咳出一口血,“对不起,我撑不住了。”   林妙音拨开他的衣襟,只见他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胸口,多了三个黑色的小孔,孔洞周围的肌肤泛着乌黑,显然是中毒之状。   “慕容情,快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林妙音见他气若游丝,这下真的急了。   慕容情抵在她耳边,说了三个穴位。林妙音将食指与中指并起,用力在他身上点了三下。   毒性被封住后,慕容情的脸色好了许多,低声道:“先找个清静的地方,帮我疗伤。”   林妙音扶着他站起:“你来指路。”   “走左边。”   二人沿着左边的路离开,路的尽头,是个废弃的宫殿。宫殿内外堆满尘灰,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殿门上已经结了蜘蛛网。   林妙音拨开蜘蛛网,扶着慕容情,缓缓朝着殿内走去。   “椅子下面有个机关。”慕容情在她耳边道。   林妙音将他放在地上,走到大殿中央唯一的一张椅子旁,伸手在椅子的底部摸了摸,果然找到慕容情所说的机关。   “咔咔”数声,椅子的背后,缓缓打开一扇门,尘灰扑面而来,林妙音被呛了一口。   “扶我进去。”慕容情道。   林妙音扶着慕容情,朝着门后走去。   门后是一间密室,进入密室后,慕容情在墙上按了一下,又是一阵“咔咔”,密室的门缓缓合起。   门上留下一条缝隙,供空气流通。   “这个密室是我小时候发现的,除了我,没人知道,我以前不想练功读书,就跑到这里躲着,连母亲也找不到我。”慕容情笑着说道,喘了一口气,曲起一条腿,倚着石壁坐下。   林妙音看着他惨白的脸色,提醒道:“别说话了,我先帮你把毒针取出。”   慕容情大大方方地解开衣裳,露出胸膛。   林妙音猝不及防,瞧见他的身体,面色微红,扭过头去:“不要占我便宜。”   “明明是我被占便宜。”慕容情忍不住揶揄,“我可是被你看了半个身子,你要负责。”   “你、你再胡说,我就不管你了。”林妙音恼怒。   “好了,不逗你了,咱们办正事。”慕容情将衣襟微微合起一些,只露出伤口,脸色也一下子正经起来。他这个人,正经起来,也显得像不正经。   林妙音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他的簪子,走到他身后,握住他的长发,合在掌心,用簪子绕了几圈,将他的头发挽好。   慕容情的眼神一下子温柔了起来:“能得妙妙为我挽发,真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   “你的嘴里向来都是甜言蜜语,我可是一句都不敢信。”   “从前你可以不信,但从现在开始,我保证,我对你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好,那我问你,你究竟是谁?”林妙音松开他的长发,绕到他身前。   “我是慕容情。慕容长风之子,慕容情。这句话我从来没骗你。”慕容情笑容苦涩。   林妙音迟疑一瞬:“既然如此,鬼尊她……”   “她是我娘,慕容长风明媒正娶的妻子,慕容山庄的夫人。”   林妙音一阵惊疑:“可传闻慕容夫人早已病故。”   “诈死罢了。慕容夫人的身份,终究不便行事。”   “慕容夫人她和西宛有什么关系?”林妙音沉默片刻,又问了一句。冥狱制造蛊人,是为了对付大燕和容氏,由此推断,慕容夫人多半和西宛有关。   “她是西宛皇室的后人。”慕容情眼神一黯,眼底翻滚着复杂的情绪,“她这一生,无论是嫁人生子,还是创立冥狱,都是为了复兴西宛。”   “这么说来,你也……”林妙音声音一顿。 第70章   “如你所想,我只是她一颗复仇的棋子,当这枚棋子不受她掌控,便会被她无情地丢弃掉。”慕容情轻咳了起来,喉中漫开血腥的气息。   “慕容情,你没事吧?药呢,有没有带在身上?”林妙音见他咳得厉害,面上露出担忧之色。   慕容情摇头:“别担心,我已经习惯了。我骗了你,我这咳血之症,根本不是练武损伤经脉导致,是中毒,你也看见了,我这毒,连我母亲养出来的那些毒物都害怕。这毒已入心脉,有没有药,都是一样的。”   “你怎么会中毒?”慕容山庄世代行医,怎么会让他们的传人,中了这样厉害的毒?   “当年青衣楼覆灭蛊神教,柳凤仪过河拆桥,一杯毒酒送所有人归西。那时我只有十四岁,尚未习得这一身识毒的好本领,一杯酒入肚后,腹痛如绞,幸好我平日会随身携带一些解毒的药丸,服用后保住一命,屏息装死才逃过一劫。”   青衣楼是萧家养出来的,慕容情从小被送入青衣楼,就是为了接近萧家,伺机盗取大燕的机密。蛊神教覆灭之势不可避免,鬼尊权衡之下,放弃了蛊神教这枚棋子。青衣楼将蛊神教灭门的那日,慕容情奉命追捕萧承煜,盗走蛊神教制作蛊人的典籍。   柳凤仪大概是察觉青衣楼内出了内奸,容氏又注意到了青衣楼,索性一杯毒酒,一把火,让青衣楼永远从这个世间消失。   萧家以为,这把火将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却没有料到,还留下一条漏网之鱼。   慕容情就是当年青衣楼的那条漏网之鱼。   林妙音听得震惊不已,表面上高高在上的慕容山庄的少庄主,背地里却是青衣楼刀口舔血的少年杀手,年纪轻轻便已几经生死,难怪会养出慕容情这般乖戾多变的性子。   她默了一默,想到什么:“你说你识得我,你又参与了蛊神教的屠杀,我可是与蛊神教有关?”   结合林漠的说辞,林漠是在半月崖下将她捡回去的,半月崖是蛊神教的地盘,她与蛊神教脱不开干系。   慕容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蛊神教的教主共有二十名弟子,你便是其中之一。”   “那我父母呢?他们是谁?”   “我不知,我认识你时,你便是蛊神教的教主弟子。你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十七,因你是第十七个被收入教主门下的。教主收了那么多弟子,教他们一样的功夫,待到教主选定继承人的那天,所有弟子将会面临一场自相残杀,最终活下来的那个,便是下一任教主。”   尽管早已料到自己与蛊神教有关,听完慕容情所言,林妙音还是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原来我以前就会武。”   “蛊神教灭门那天,你从半月崖上跌了下去,一身武功尽废,脑袋也被磕伤,不记得从前。”慕容情说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睑,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不安的神色。   可慕容情告诉林妙音的这些,都等于白说,她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她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   “从前的我,是什么样的?”   慕容情想了想,嘴角一弯:“很骄傲,眼睛长在头顶上,谁也看不上。”   “那不是目中无人吗?”林妙音眼睛一瞪。   慕容情哈哈笑了起来,这一笑又牵动他的伤口,他捂住心口:“可我就喜欢你的目中无人。”   “我的武功如何?有没有希望做下一任教主?”林妙音来了兴趣。   慕容情沉吟着:“不好说,你我勉强打个平手,我也没有和你的其他同门都交过手,无法评判。”   “金铃之约真是我和你定下的?”林妙音一脸怀疑,“若是如你所说,我是教主的弟子,武功还不低,又那么骄傲,定是心怀凌云壮志,怎会随意与人定下婚约?肯定是你偷奸耍滑,强买强卖。”   慕容情一愣。还真是叫她给猜中了。   “怎么,没话说了?”瞧见慕容情这副反应,她就知道自己说的没错,“可不许再诓我,你说过,从现在开始,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是,你说的没错,是我强买强卖。你我同时看上一把琴,想要买下来,店老板无法决断,你我就定下赌约,比武定胜负,谁赢了,琴就是谁的。”   “结果呢?”   “结果还未出,那把琴被一个从盛京来的贵族少年高价买走了。”   “这老板也太不讲信用了。”林妙音皱眉。   “后来,你不服气,仍想与我比一场,看看谁更厉害。这回没了彩头,我就用我的金铃和慕容山庄未来的庄主夫人做彩头。我赢了,你给我做媳妇,我输了,我给你做相公。”   “那还不是我亏吗?”林妙音不敢相信,从前的自己怎么会这么笨,连慕容情这么简单的骗局都能跳进去。   慕容情一噎:“……”   当时的她争强好胜,不管怎么样,都要和他比这一局。二话不说,便抽出月影剑,劈向他。她心底大概只有一个念头,劈死这个无赖,那么她就不用给他做媳妇,或者他给她做相公。   “那我赢了吗?”林妙音追问。   “嗯,你赢了。”慕容情颔首。   林妙音刺了他一剑,这一剑,叫他念念不忘了一辈子。   他赢了,却也输了,他输了自己的心,哪怕他后来亲手诛杀了自己的心魔,也时常在午夜梦回时,想起那个消失在他眼前的姑娘。   慕容情所说的,与林妙音料想得差不多,她真的是蛊神教的人,慕容情亦不知她从何而来,如今,蛊神教已经灭门,她的身世,更是无从追溯了。   慕容情又咳了起来,唇畔再次咳出血来。   林妙音道:“我替你驱毒,你告诉我怎么做。”   “此毒乃是母亲亲手研制,需配合母亲所创的独门功法逼出,运功期间,切不可分神,若是被人打扰,你我都会被内力反噬。”   “这间密室地处偏僻,想来一时半会不会有人发现。”   “好,先将毒针逼出,我再告诉你功法的口诀。”   鬼尊嫁到慕容山庄后,慕容长风对她极尽宠爱,慕容氏的所有功夫,慕容长风都毫无保留地教给了她。她在慕容氏的心法上,进行了改编,创出这套独门功法,林妙音习过慕容氏的武功,所以对她来说,再学这套功法并不难。   林妙音先用内力替慕容情将毒针逼了出来,又听慕容情在耳边轻声念出口诀,慕容情在一旁指导,林妙音不过半日的功夫,就将口诀记熟,学会了这套功法。   要想驱出慕容情体内的毒,需要两人同时使用这套功法。慕容情与林妙音面对面盘腿坐下,伸出双手,掌心相抵。   ……   ……   天色一点点暗沉下来,密室内也一片昏暗,连慕容情的脸都瞧不清楚了。林妙音额头都是汗水,顺着密室的门缝朝着大殿外望去。   大殿的屋顶破了个洞,露出一轮皎洁的圆月,月色清亮,一泻千里,将周遭的景象照得一览无余。   月色中缓缓走来两个人影,起初林妙音以为是鬼尊派来的人,正暗自惊疑不已,随着那两人的走近,月色映在他们的脸上,照出他们的面容,林妙音这才发现,这两个人竟是萧承煜和谢飞鸾。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林妙音很快想起鬼尊曾说过,她是步废棋,已经另觅人选将萧承煜骗过来。   如此说来,岂不是萧承煜入了陷阱?正想着,那边变故陡生,谢飞鸾停下脚步,抬起手臂,对着萧承煜发出了一支袖箭。   萧承煜对谢飞鸾毫无戒心,这一箭瞬间穿透他的肩胛骨,即使离得远,瞧不清楚萧承煜的表情,林妙音也猜得出来,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一定是震惊的。   林妙音比萧承煜还要震惊。谢飞鸾居然是鬼尊的第二步棋!   “别分心。”察觉到林妙音心神的变化,慕容情出声提醒了一句。两人已经运功到关键处,稍有不慎,就会被功力反噬,筋脉尽裂。   “怎么样?我的箭法还算准吧。”谢飞鸾面无表情地朝着萧承煜走近,清寒的月色从头顶罩下来,将他的脸色衬得阴森恐怖。   萧承煜捂住染血的伤处,身形趔趄着:“飞鸾,你……”   “很惊讶?我也很惊讶呢。萧承煜,你记住,这是你萧家欠我谢家的。”   萧承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失血叫他意识逐渐模糊,他踉跄了一步,单膝跪倒在地上:“你处心积虑将我骗到此地,就是为了杀我?”   “不,念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不会亲手取你性命。”谢飞鸾取出一枚信号弹,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鬼尊及她的部下翩然而至。   谢飞鸾转身,朝她施了一礼,而后,站在了鬼尊的身后,从林妙音这个角度看过去,发现他的眼神有些呆滞。   林妙音想起曾在大殿内见到的那些侍女,也是这般,眼神呆滞,面无表情,像一具没有感情的傀儡。   鬼尊走到萧承煜跟前,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脸来,口中喃喃叹道:“不愧是最完美的蛊人,中了我的毒,还能坚持到现在没昏过去。”   萧承煜用力地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动,反而让脸色看起来更加惨白了。   “只差最后一步,你将会成为这世上最完美的傀儡,八年前叫你侥幸逃脱,为了等今天,我已经等了八年。”鬼尊抬手,一名白衣侍女捧着巴掌大的青铜小鼎走到她身边,从小鼎中缓缓爬出一只白色的小虫,那只虫子停在鬼尊的指尖。   鬼尊的眼神一下子柔和下来:“这是蛊王,只有最强的傀儡,才配得上蛊王。萧承煜,从前你是大燕最厉害的战神,种下这蛊王之后,你将会成为西宛最利的一把刀,只要我一声令下,所有阻碍我的,都会成为刀下的亡魂,包括你效忠的大燕皇帝。”   林妙音不识得什么蛊王,却也知道,那只白色的小虫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心中焦灼不已,额上汗如雨下。   萧承煜危在旦夕,偏偏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慕容情受到她的影响,唇畔溢出血痕,声音沙哑地唤了一声:“妙妙。”   林妙音回神,这才惊觉,她方才心神不稳,险些将功力行岔。   月色下,蛊王顺着鬼尊的指尖,缓缓朝着萧承煜的耳朵爬去。   林妙音的瞳孔急剧地收缩着。   在它钻进萧承煜的耳孔瞬间,原本已垂下脑袋神志不清的萧承煜,唇角冷冷勾了一下,猛地抬手抓住了蛊王,掌心一合,白色的小虫瞬间化作齑粉。   不等鬼尊反应,萧承煜一掌落在猝不及防的鬼尊身上。   鬼尊毫无防备,身体呈弧线飞起,轰然一声,砸落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慕容情:“结果还未出,那把琴被一个从盛京来的贵族少年高价买走了。”   打了个酱油的萧承煜微笑路过~   ——   日万结束,作者和存稿箱都被掏空,咸鱼瘫ing 第71章   鬼尊大吃一惊,唇畔滑出血痕,瞪着双眼看向萧承煜:“你不是……”   “应该中了你的毒,浑身麻痹?”萧承煜缓缓直起身体,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抱歉,我没中毒。”   与此同时,谢飞鸾抬起手臂,接连放出袖箭,鬼尊带来的部下,尚未来得及反抗,便被这些袖箭穿心而过。   “你们!”鬼尊一下子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谢飞鸾缓缓抚了一下安装在手臂上的机括,轻声笑了起来:“如你所见,我们联手骗了你。”   鬼尊难以置信地瞪着萧承煜,萧承煜胸前的那道箭伤是真的,淙淙不断的鲜血,从伤处疯狂涌出。   萧承煜取出药瓶,浑不在意地将药粉倒在伤口上。   鬼尊神色剧烈地变幻着:“好一个萧承煜!不愧是大燕国的神武侯,对自己都这般狠辣。”   为了成功骗到鬼尊,他竟然真的叫谢飞鸾伤了自己,对自己都这般不留情的男人,难怪会熬过蛊神教的重重折磨,成为最完美的蛊人。   “那你呢?”鬼尊将目光转向谢飞鸾,“为什么连你也……”   “也没中你的噬魂蛊?”谢飞鸾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满面遗憾之色,“原来我在你们的眼中,是如此的蠢笨愚钝。”   “我找了李嬷嬷十五年,这十五年来,我几乎翻遍整个大燕国,也没有找到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却突然冒了出来,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有问题的。”谢飞鸾叹道。   鬼尊脸色铁青。他们如此周密的计划,在谢飞鸾的眼中,竟然是“用脚指头想出来的”。   李嬷嬷是真的,这颗棋子,他们藏了八年,为的就是这一天,可现在谢飞鸾告诉他们,他一眼就识破他们的诡计,这叫鬼尊实在难以接受。   谢飞鸾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这十五年来,我的确一直在找我的妹妹,你们利用我这个心理,让李嬷嬷在我面前演了一出戏,在我的茶里下了药,又用我妹妹的死刺激我,这一步棋,你们走得不算笨,可你们忽略了我与侯爷之间的交情。生死之交,不是说说的。”   在世人的眼中,他们一个是侯爷,一个是下属,却不知道,他们曾是生死之交,是将性命交托给彼此的战友。如若这样的关系,也能轻易被挑拨离间,就枉费他们曾将性命交托给彼此。   “哟,还挺热闹的。”一个轻佻的声音突然在鬼尊的身后响起,白衣少年祁言带着一队人马出现在大殿的门口。   月色从大殿残破的屋顶落下来,罩在他的面颊上,他冲萧承煜和谢飞鸾比了个搞定的手势:“已经一网打尽。冥狱的老巢居然就藏在月出山的背面,这深山老林的,要不是飞鸾带路,谁能找得到。”   鬼尊原是打算将萧承煜生擒,制成蛊人,万没有想到自己利用的谢飞鸾,反而将人都引到总坛,导致冥狱的覆灭,鬼尊一时气急攻心,吐出一口血。   “听闻鬼尊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原来是个女人,莫不是面容生得丑陋,不敢见人,我倒要瞧瞧,你生得什么模样。”祁言勾起唇角,朝着鬼尊走近。   在他离鬼尊只有一步,俯身正欲揭她面具时,谢飞鸾面色微变,厉声道:“小心!”   鬼尊扬袖,无数银光自她袖中飞出。祁言一掠而起,朝着旁边滚去,那银光铺天盖地,犹如雨点一般袭来。   “侯爷。”谢飞鸾掠向萧承煜。   萧承煜毕竟还是受了伤,行动较平时迟缓一些,这银针又都是从机关中发出,一次有上百根,便是武功再高,也要忌惮三分。   谢飞鸾抓着萧承煜的手,就地一滚,银针蹭蹭蹭钉入他二人身后的地面。   “想跑?”祁言见鬼尊拔腿就跑,起身追了上去,一掌落在鬼尊的肩头。   他这一掌用了十成的功力,鬼尊的身体腾空而起,砸向身后的墙面,轰然一声,墙面破了个洞,山风呼啸而来,鬼尊的身形化作一个小点,消失在黑暗中。   原来这间残破的宫殿修建在悬崖之上,鬼尊跌落下去的地方,正是一道万丈深渊。   祁言追到崖畔,往下望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不禁啐了一口:“算她走运。”   以她的身份,落到他的手中,必定是要经过严刑拷打,这样痛快的死法,倒是便宜她了。   鬼尊跌下悬崖的瞬间,密室内的慕容情喉中腥气狂涌,喷出一口血箭。   “慕容情!”林妙音连忙出声唤了他一句,“运功要紧。你母亲她……她未必有事。”   林妙音声音干涩地安慰着,这安慰听起来却极为无力。不是所有人跌下悬崖,都有生还的可能,林妙音当初侥幸未死,一则因为她是孩童,身体较轻,一路又有树木作为缓冲;二来,半月崖底下有一汪深潭,潭水救了她一命。   鬼尊的情况却是完全不同。   她挨了祁言一掌,又从那么高的地方坠下去,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慕容情对鬼尊一向是憎恨,亲眼见她死在面前,心底不免覆上一层悲凉。   鬼尊生下他,只当他是一个棋子,他所有的痛苦都是她带来的,可到底,她是他的母亲。   鬼尊给他取名为“情”,是希望他无情、绝情,他终究还是做不到,成为一个无情之人。   慕容情咽下口中血腥,哑声道:“从小我就有一个愿望,希望她能像一个普通的母亲那样,抱一抱我,她却告诉我,女人的怀抱,会让男人变得软弱无能。”   “世上没有一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就像我始终相信,我的母亲一定是爱我的,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将我抛下。”林妙音的声音在黑暗里听起来极为柔软,“慕容情,我相信,你的母亲也是一样的。”   慕容情无声地笑了起来,他抬起眸子,自黑暗中看着林妙音,尽管他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知道,林妙音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温柔。   “侯爷,你没事吧?”大殿内,谢飞鸾与萧承煜就地一滚,躲过鬼尊的毒针。谢飞鸾见地上都是血迹,连忙看向萧承煜。   萧承煜单膝跪在地上,很不对劲。   虽说他的脸色一向以冷漠居多,可至少是有人气的,现在的萧承煜,脸上冷冰冰的,如同一具失去了魂魄的傀儡。   他的眼底甚至浮起一层血红色的光芒。   谢飞鸾大吃一惊,目光落在他的颈侧,原来萧承煜的颈侧中了一根毒针。   “侯爷?!”谢飞鸾面色微变,试探地唤了一声。   萧承煜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眼底血红色的光芒越来越浓。   “表哥怎么了?”祁言也察觉到萧承煜的不对劲。   “小心!”在萧承煜攻向祁言的瞬间,谢飞鸾大叫了一声。   萧承煜出招的速度极快,他本就武功高强,此刻受了伤,竟与平时无异,甚至速度力量更强于平时。   祁言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即使谢飞鸾提醒了他一句,他还是挨了萧承煜一掌,呕出一口血,怒道:“到底怎么回事?表哥,你看清楚,我是祁言。”   萧承煜恍若未闻,连看他一眼都不曾,再次出招攻向他。   谢飞鸾连忙挡在祁言面前,与祁言合力攻向萧承煜。   谢飞鸾自问自己的武功稍逊萧承煜,但也相差不到哪里去,他和祁言联手,居然还敌不上一个萧承煜。   其他侍卫见萧承煜突然攻向祁言,原本还犹豫不定,见谢飞鸾也加入战局,又见萧承煜满眼红光,一下子明白过来,萧承煜是失控发狂,便也加入战局,帮助谢飞鸾和祁言合力控制萧承煜。   “侯爷!”谢飞鸾看得出来,萧承煜已经失去神志,他不清楚,到底是鬼尊的毒针,还是别的原因,他不断唤着萧承煜,企盼能唤醒他的神志。   轰然一声,谢飞鸾和祁言都被萧承煜的内力震开,跌倒在地,其他侍卫更是不及他二人武功高强,早已被震得昏了过去。   谢飞鸾口中隐隐尝到了腥气,胸腔内气血翻滚,萧承煜这一掌,直接震伤了他的心脉。   谢飞鸾抬起胳膊,接连对着萧承煜射出袖箭,都被萧承煜轻松避过。   他已经变成一具傀儡,没有意识,没有感情,不会痛,也不会死。   萧承煜因着那几箭,恼怒地抬起一掌,凌空落在谢飞鸾的身上。   谢飞鸾避无可避,挨了这一掌,跌坐在地上,半天无法动弹。   萧承煜踏着缓慢的步伐,朝着他走近。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独眼中一片杀意。   谢飞鸾面上露出苦笑,竟没想到,他最终会死在萧承煜的手下。不止他,这里所有人都会死在萧承煜的手下。   萧承煜已经疯了。   就在萧承煜代表着死亡的那一掌,即将落在谢飞鸾头顶时,凭空冲过来一道人影,挡在他的面前,硬生生地替他接了这一掌。   那道人影被震得飞了起来,砸在地面上。   看清地上的人影后,谢飞鸾神情大变:“妙妙!”   林妙音喉中呕出一口血,鲜血自她唇畔涌出,很快糊了她满身。   她方才自密室中见萧承煜发了狂,将慕容情体内的毒逼出后,顾不得昏迷过去的慕容情,打开密室的门奔了出来。   萧承煜打算杀了谢飞鸾,林妙音想也不想,冲过来替谢飞鸾挡了这一掌,那完全是一种本能。   谢飞鸾是萧承煜的好朋友,也是她的好朋友,如若萧承煜醒过来,发现自己杀了谢飞鸾,一定会痛苦不已,林妙音绝对不能让谢飞鸾死在萧承煜的掌下。   “妙妙。”谢飞鸾惊慌地将林妙音抱入怀中,林妙音的脸色一片惨白,鲜红的血瞬间将她的衣襟染透。谢飞鸾脑海一片空白,连抱着也不敢用力,就怕他多用力一点,林妙音一下子就碎了。   “妙妙。”谢飞鸾的头顶,传来一道惊愕的声音。   从林妙音喉中涌出的血,映入萧承煜的眼底,那极致的鲜红,刺激着萧承煜的神经,所有被强行封住的感情,瞬间如洪水决堤,将萧承煜的神志,从那无边的混沌中唤了回来。   光芒一点点在萧承煜的眼中汇聚,萧承煜慢慢地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一片狼藉,鲜血遍地,那血泊之中有两个人,惊慌失措的谢飞鸾,以及脸色雪白的林妙音。   萧承煜震惊地看着林妙音。   那满地的血告诉他,林妙音快死了,他抬起手掌,看向自己的掌心,最后残存的一点意识里,闪过一个画面——   是他亲手杀了林妙音。   作者有话要说:林妙音:作为女主,狗带那是不可能轻易狗带的! 第72章   “妙妙,妙妙……”萧承煜回过神来,奔向林妙音,将她从谢飞鸾的怀中抢了过来,他崩溃地抱着林妙音,握住她的手,向她的体内输送着内力,“妙妙,别死,我错了,是我错了……”   萧承煜神情惊惶,手足无措,可怜又卑微。他一边输着内力,一边求着林妙音不要死。   谢飞鸾从未见过这样的萧承煜,以至于他一下子愣住了,竟忘了反应。   “侯爷,陆先生来了。”陈金童匆匆奔来,发现大殿内伤的伤,死的死,震惊不已,而他那个向来嗜血冷漠的侯爷,竟然抱着林妙音在哭。   陈金童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狠狠磕了一下舌尖,剧痛将他拉回现实,出声提醒了萧承煜一句。   这次他没有跟着来,是萧承煜事先吩咐,叫他去找一个人,他找到那个人,立即带着那个人,顺着谢飞鸾做的记号追了过来。   果真叫萧承煜料中,还是出了事。   林妙音虽挨了一掌,好在萧承煜疯狂输送的内力,及时护住了她的心脉。   这次受伤的人很多,大家就先在山上安顿了下来。   萧承煜抱着林妙音,找了一间干净的宫殿,将她搁在床上,由那位被称作“陆先生”的大夫,替林妙音诊治。   陆先生替林妙音看了诊,喂她服下一颗药丸,对萧承煜道:“侯爷不必担心,林姑娘性命无虞。”   萧承煜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陆先生离开后,缥碧捧来一盆清水和几件干净的衣裳,恭声道:“侯爷,奴婢先替妙妙清理一下身子。”   缥碧跟随萧承煜已久,自来十分了解萧承煜的性子,纵使萧承煜对林妙音的态度大变,她也只假装没看见。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萧承煜会对林妙音这般态度大变,她只知道,这盛京侯府恐怕要新添一位女主子了。   萧承煜见林妙音满身的血和泥泞,知她必是很不舒服,微微点了一下脑袋,还不忘吩咐一句:“动作轻点。”   缥碧颔首:“奴婢明白。”   缥碧坐在床畔,抬起林妙音的胳膊,拿起布巾,替她擦着身子。擦到左臂的时候,她惊讶地托着林妙音的胳膊,低声道:“这是什么?”   林妙音的左臂上缠着一块红纱。   萧承煜的目光落在那红纱之上,他记得这块红纱,在侯府的那次,她撞见他月下抚琴,被他发现,又从他眼底逃走,只留下一面红纱。   萧承煜以为她是拿这块红纱当做汗巾用的,原来她是缠在胳膊上的。   红纱上沾了血,缥碧缓缓将红纱解下,露出红纱下方的胳膊。   林妙音生得白,胳膊的肤色自然也是雪白的,只是那雪白的肌肤上,印着一个乌黑的“奴”字。   “这是……”缥碧大吃一惊。   那个“奴”字甫一映入萧承煜的眼底,便见他的眼神微微变了一下。   萧承煜快步走到床畔,托起林妙音的手臂。   浓烈的情绪在萧承煜的心头翻滚着,他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托着林妙音胳膊的那只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过了一会儿,萧承煜哑声道:“你先出去。”   缥碧起身,对他福了福身:“奴婢告退。”   屋门再次合起,隔绝了屋外的月光,烛火轻轻跳跃着,映着林妙音秀美的面颊。   萧承煜坐在床畔,拿起缥碧留下的布巾,沾了清水,动作轻柔地擦拭着林妙音的胳膊。   林妙音还未醒来。   她闭着眼睛睡觉的模样,乖巧又安静,浓密的黑色睫羽,在她的眼周映下一圈阴影。   萧承煜贪恋地看着她的脸,温柔的目光一寸寸抚过她的五官。   曾有无数次,他都在想,她的模样是怎样的,而现在,他终于知道她是什么模样了。   “我找了你很久,我真笨,明明你就在我眼前,我却没认出来。”萧承煜低声叹息着,“你为什么也没认出我?你是不是忘了那些事……”   灯烛烧了大半夜,光芒逐渐微弱下来,缥碧进来添了一次灯油。   萧承煜如一尊雕塑般坐在床畔,握着林妙音的手。   缥碧道:“夜色已深,侯爷不如先去休息,这里有奴婢守着便是。”   “不必,我亲自守着她。”萧承煜淡淡道。   添了新灯油的琉璃灯,火光亮了许多,风从窗户的缝隙中拂进来,拂动着水晶帘,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宫门再一次打开,这次进来的是谢飞鸾。   谢飞鸾重伤未愈,脸色还是白的,幸好危急时刻,林妙音替他接下了萧承煜那一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林妙音救了他一命,她不止救了他,她还救了所有人的命。   林妙音能唤醒萧承煜的神志,这是谢飞鸾始料未及的,从萧承煜的反应来看,他根本不似表面那般对林妙音无情,他分明已经爱林妙音入骨。   没有什么比差点错杀自己的心上人更为痛苦了。   谢飞鸾苦笑一声,如若林妙音醒来,见到萧承煜这般,心里定会很高兴。   他轻咳一声,声音因咳过血,显出几分沙哑:“听缥碧说,侯爷自打回来便一直没有进食,侯爷的身体要紧,妙妙她暂时不会有事的,侯爷不如先去吃点东西。”   “飞鸾,我找到她了。”萧承煜低沉的声音从帐中飘来。   谢飞鸾呆了一呆,一时间未能明白过来萧承煜的意思。   “我找了她八年,却不知道,她一直就在我的面前。”   谢飞鸾这回总算反应过来了,一脸惊讶:“侯爷的意思她就是……”   萧承煜撩开林妙音的衣袖,露出她胳膊上的“奴”字烙印:“这个‘奴’字本该烙在我的脸上。”   “原来妙妙就是侯爷的救命恩人。”谢飞鸾盯着林妙音胳膊上那个“奴”字,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世事如此奇妙,萧承煜找了她八年,结果他找的人,早已陪伴在他身边。   如此说来,林妙音救了萧承煜两次。   她两次将萧承煜从深渊和黑暗中拉回这个充满光明的人世间。   “八年前蛊神教到底发生了什么?”谢飞鸾想了想,好奇地问道。   他只知道,八年前,萧承煜身陷蛊神教,当青衣楼攻入蛊神教后,却并未找到萧承煜。   后来,萧承煜回到盛京,对在蛊神教的这段经历讳莫如深,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蛊神教里逃出来的。   谢飞鸾偶尔听萧承煜提起过一次,是一个女孩子用自己的命换了萧承煜的命,从此以后,她便成了萧承煜心头的一道疤。   萧承煜不敢想,不敢念,时日一久,这道疤非但没有愈合,反而愈发刻骨,稍不留意,便会痛得鲜血淋漓。   萧承煜便只好不念不想,从不对任何人提起,任由岁月的尘埃将这道伤疤覆盖。   如今,他要找的人,还好端端的在他眼前,萧承煜终于有勇气,拂开岁月的尘埃,重新面对这道经年不愈的伤疤。   “八年前,蛊神教大肆掳掠活人,秘密制成蛊人,我被他们掳进教中后,关在一间黑屋子里。”萧承煜垂眸看着林妙音的脸,陷入回忆中。   跟他一起被掳进蛊神教的,还有十几个少年,他们有的出身武林世家,有的是商人之子,唯独他一人,是皇亲贵胄。蛊神教手段狠辣,三日一过,原本破口大骂的少年们俱蔫了下来,或双目失神,或瑟瑟发抖,或痛哭求饶,狼狈之态毕现,惹得蛊神教教众哈哈大笑。   只有萧承煜,始终挺直背脊,冷面相对,任他们打骂恐吓,不服一声软。他们便将他关进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里,来挫他的锐气。   那间屋子没有窗户,门一关,伸手不见五指,任凭萧承煜如何睁大眼睛,也看不到一丝光亮。   萧承煜心性再高傲,毕竟也是一个少年,从小到大,众星捧月,锦衣玉食,何时经过这种折磨,浓烈的黑暗就像一只凶猛的巨兽,将他一点点吞噬着。   萧承煜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   饭食是在他睡着时送过来的,他根本无法用饭食来判断他到底被关了多久。   他的意识有时迷糊,有时清醒。   随着被关的时间越来越久,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没有光芒,没有声音,他就好像被人遗忘在这里。那是一种逐渐腐烂的感觉,一点点和这黑暗融为一体。   “他”就是在这黑暗中诞生的。   他醒来的世界,一片黑暗。他代替了萧承煜,继续在这黑暗中腐烂着。   他感到崩溃、绝望,偏偏他又不能像萧承煜一样,沉睡过去,他必须清醒着承受这无边的黑暗。   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他开始伤害自己,用牙齿撕开手臂上的血肉,唯有这清晰的痛苦,方能让他感觉到真实。   时日一久,当疼痛和鲜血再也不管用,他又一次陷入了崩溃和绝望中。   他甚至生出了一个念头:他要结束这一切。   疼痛和鲜血无法结束他的痛苦,但是死亡可以。   他用力地撞上了墙,因力道没有把控好,只撞昏了自己。他醒来的时候,额头还在淌着血,墙的对面却响起了轻叩声。   有人在曲起手指,轻轻叩着墙面。   墙的后面有人!   萧承煜欣喜若狂,同样以手指叩着墙面,回应了对方。   每当萧承煜感觉到崩溃时,他就会去轻叩墙面,无论何时,墙壁的另一面,都会传来对方的回应。   当萧承煜走出这间黑屋,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情。他们以为关了他三个月,他再次出来时,必定会痛哭流涕的求饶。   然而萧承煜非但没有求饶,还将背脊挺得更直。他们恼羞成怒,拿出烧红的烙铁,打算要在他的脸上烙下一个“奴”字,叫他终生记着这耻辱。   就在那个“奴”字即将烙在他脸上,冲出来一个戴着面纱的少女,少女扬手将烙铁打落,那烙铁不小心掉在少女的身上,在她的左臂烙下一个“奴”字。   所有人都吓得跪了下来。后来,萧承煜这才知道,那个在黑暗中几乎陪伴了他三个月的少女,居然是蛊神教的教主亲传弟子之一。   她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十七。   她是教主的第十七个弟子。   她和他一样,想从蛊神教里逃出来。   他们约定一起逃出来——活着,逃出蛊神教。   萧承煜始终记着他们的约定。活人种蛊,痛苦万分,每当他坚持不住时,他便想着,他答应过她,要活着逃出蛊神教。   三个月后,蛊神教被攻,她找到机会,杀了看守他的人,将他从蛊池中捞出来,带着遍体鳞伤的他出逃。   逃跑的过程并不顺利,他们被一名带着鬼面具的少年杀手逼至半月崖。只有一条摇摇晃晃的木桥通向悬崖对面。她抓着他的手,拼命地跑着。   少年杀手追在他们身后,眼见追不上了,索性抬起手中的刀,一刀将木桥斩断。   掉落悬崖的瞬间,他感觉到从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而他就像是忽然生出了翅膀,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崖畔。   当他回过头去,她的身形已经被翻腾的云海吞没,他伸出手去,什么也没有抓到。   一个月后,他只在崖底找到了一把剑,月影剑,她的佩剑。   她就那么突兀地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他连她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连一句诀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她是烙在萧承煜心口经年不愈的一道疤,他以为,这一辈子这道伤疤都不会再痊愈。机缘巧合,她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萧承煜初时不愿承认自己对林妙音的感情,是因为他将这一生的喜怒哀乐,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都付给了这个女孩子。   当他终于敞开心扉,接受自己对林妙音的感情,却欣喜地发现,他苦苦追寻的人,就是他爱的人。   上天终究待他不薄。   认出她的那一瞬,狂喜的巨浪铺天盖地将他淹没。他这一辈子,哪怕荣耀满身、大权在握,也不及失而复得这一瞬的欢喜。   萧承煜握紧了林妙音的手。   他曾不止一次想过,如若当初他抓紧她的手,她是不是就不会消失。兴许是上天听见了他的祈求,将她送回他的身边。   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松开她的手。   这段往事覆满鲜血和痛苦,本该是极其苦涩的,由萧承煜缓缓道来,再多的痛苦,都已经归于平静。   谢飞鸾满面震惊,半晌才说道:“竟是想不到,侯爷在蛊神教有这般经历。”   他想了想,敛起震惊之色,双手交握,冲萧承煜拜了一拜:“恭喜侯爷,终得偿所愿。” 第73章   天色微微亮,空气里泛着草木的清香,林漠跟在陈金童的身后,从石径上走过,他的衣摆曳过草尖的露珠,印下一片水痕。   “林公子,这边请。”陈金童推开殿门,对着林漠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大殿内还点着灯,微弱的光芒从灯罩中透出,映着坐在床畔的一道人影。   “侯爷,林公子到了。”陈金童出声将萧承煜的神思唤回。   萧承煜回头,看向林漠。   林漠看到床上躺着的林妙音,疾步走到床边,神色激动地唤道:“小妹!”   林妙音的脸颊罩着一层灯烛的光芒,双目紧紧阖起,似是深陷于梦魇之中。   “小妹怎么了?”林漠惊讶。   自从林妙音失踪后,萧承煜等人一直在打探她的下落,昨日萧承煜的侍卫联系上他,说林妙音找到了。   林漠后悔不已,若是早些知道林妙音被人盯上,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林妙音跟着慕容情上山采药。   “林公子无需担心,林姑娘的性命并无大碍。”垂帘后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   林漠这才惊觉,大殿内还有一人。那人缓缓从垂帘后走了出来,灯烛映在他的脸上,映出一张温雅的面庞。   “这位是……”林漠惊疑。   “在下陆清逸。”年轻的青衣公子朝着他露出和煦的笑容,“是侯爷的专属医师。”   萧承煜身边奇才辈出,陆清逸年纪轻轻就得萧承煜的赏识,必定不会简单。林漠连忙朝他施了一礼:“在下林漠,见过陆先生。方才陆先生说小妹并无大碍,可为何小妹还昏迷不醒?”   “在下为林姑娘诊脉时,发现林姑娘的脉象异于常人,林姑娘幼时似乎曾受过重伤,因此叫人寻了林公子过来,便是想确认此事。如若知晓林姑娘重伤的缘由,在下也好对症下药,替林姑娘调理身体。”陆清逸道。   林漠看向萧承煜,萧承煜神色莫测,看不出他的心思。   林漠默了默,拱手对萧承煜道:“此事关系重大,还请侯爷屏退其他人。”   “除了陆先生,其他人都退下。”萧承煜沉声道。   在大殿里候着的侍卫侍女,俱冲萧承煜施了一礼,缓缓退了出去。   “林公子现在可以说了。”陆清逸唇角一弯。   “不急。”林漠摇了摇头,“敢问侯爷,小妹与侯爷是何种关系?”   “我曾被人追杀,为妙妙所救,桃花谷内,我与妙妙一见钟情,便互相交换信物,许下白头之约。”萧承煜对于林妙音与“他”的那段经历早已耳熟能详,因此说起来毫无障碍。   “小妹自幼天真无邪,信了侯爷的承诺,可是侯爷自当明白,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自定下的婚事便做不得真。”   “待我回京,定会差人将聘礼送到洛城林家,八抬大轿正式将妙妙迎回侯府。”   “小妹虽非长公主这般金枝玉叶,却也是在林家娇惯着长大,林家无权无势,但不代表会放任小妹做小伏低,受人欺凌。”   “妙妙会是我的正妻,我可以保证,这辈子我只有妙妙这一个妻子。”萧承煜握着林妙音的手,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林妙音,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   林漠走出了大殿。   太阳已经升起来,草尖的露珠被阳光蒸发。   林家的家书昨天到了他手中,他也该启程回洛城了,他这次本来是打算带林妙音一起回家的,但现在林妙音昏迷未醒,他把人强行带回林家,是害了她。不如由萧承煜带回盛京,有神医陆清逸替她调理身体,他也能放下心来。   就算再不济,盛京还有御医,以萧承煜的身份,传召御医入府给林妙音看病,还是能做到的。   林漠深深地叹了口气。当日他将林妙音从月出山下背回去,就知她的身份不简单,他不是江湖中人,却也听闻了蛊神教灭门一事,林妙音摔下去的地方,正是蛊神教的地盘。他对所有人都隐瞒了林妙音的来历,只说她是他救回来的,也是想着保护她。   世事难料,她终究还是卷入了蛊神教的斗争。萧承煜将他传到大殿,不止是告诉他,他将带林妙音回盛京,也是想从他口中证实,林妙音就是当年从半月崖上掉下去的姑娘。   其实林漠早就知道,林妙音就是萧承煜找的那个人。那日,他一眼就认出,萧承煜手中画像里的女孩是林妙音。   他原还想着,萧承煜这样的人,林妙音招惹不起,便矢口否认自己认识画中女孩,却还是叫萧承煜,将她认了出来。   林漠自知若萧承煜真的想要林妙音,单凭一个林家是护不住林妙音的,他问的那些话,是他自己问的,也是替林妙音问的。   林妙音无权无势,身份比不得嘉和长公主,她唯一的依仗,就是萧承煜对她的情意。   林漠是男人,他从萧承煜看林妙音的眼神中能看出来,他对林妙音是认真的,这才是林漠放心将林妙音交给萧承煜的原因。   林漠离开后没多久,祁言来到大殿中,抱拳道:“表哥,冥狱各地的余孽清剿得差不多了。”   这次多亏谢飞鸾将计就计,引他们找到冥狱的总坛,将魔教众人一网打尽。鬼尊虽死了,其他人都被祁言活捉,严刑拷打,从他们口中逼问出冥狱各地分部所在。一夜之间,潜伏在大燕各地的叛党,都落入了祁言的手中。   萧承煜微微点了一下脑袋:“通知下去,明日启程回盛京。”   夏日的大雨,来得总比春日猛烈些,初时还艳阳高照,一阵狂风肆虐后,天色阴沉下来,一场瓢泼的大雨说来就来。   豆大的雨珠砸在屋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林妙音就是在这噼里啪啦的响声中醒来的。   她缓缓地掀开眼帘,神色茫然地看着罩在头顶的淡青色锦帐,一时之间,脑子还是懵的,记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盖在她身上的是料子华贵的织锦被,这样的被子只有大户人家才用得起。她从床上坐起来,被子滑落下来,露出身上纯白色的亵衣。   亵衣的材质是丝绸的,穿在身上又软又滑,这样的料子也不是她能穿得起的。   林妙音瞪大了眼睛,掀开锦帐,看向四周。   四周的家具陈设极为华丽,单是桌子上摆着的那一套绘着花纹的茶具都价值连城。   林妙音下了床,刚走几步,脑袋传来一阵晕眩。   这是睡多了的表现,她跌坐回床畔,用手揉了揉眉心,脑海中的光影纷沓而来,最后的印象是她站在谢飞鸾面前,接了萧承煜一掌。   “有人吗?”林妙音试着喊道。   过了一会儿,屋门被人打开,走进来两名白衣侍女。侍女们见林妙音坐在床畔,面露惊喜之色,其中一个道:“林姑娘,您可算是醒过来了,奴婢这就去通报侯爷。”   不等林妙音反应,她已急匆匆地冲了出去。   另一名侍女走到床头,拿起衣裳披在林妙音身上:“林姑娘,您大病初愈,千万不要着凉。”   林妙音又惊又疑:“这里是盛京侯府?”   侍女点头:“还是侯爷亲自抱着您回府的。”   林妙音更是震惊:“你说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抱进侯府的?”   她与萧承煜之间,向来都是偷偷摸摸,就怕被谁撞见,走漏了风声,传到“他”的耳中。   林妙音裹着衣裳,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窗外哗啦啦下着大雨,一阵水汽扑面而来,极目望去,只见水雾氤氲,隐约可见几棵碧树被雨水冲洗得青翠欲滴。   林妙音虽在侯府住过,却只在芳园待过,鲜少去其他的地方。这间院子所植都是桃树,这个时节树上已挂满了硕大饱满的桃子。   “桃夭小筑紧挨着侯爷的院子,可见林姑娘在侯爷心中不比常人。”那侍女站在林妙音身后,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忍不住笑道。   说话间,一阵脚步声自屋外的长廊中传来,林妙音转头,瞧见萧承煜披着一身水汽,快步走了进来。   二人的目光猛地对上,林妙音下意识地看向他的腰间,看见腰带后,她松了一口气。   “你们都退下,将林姑娘的药热好了端来。”萧承煜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奴婢告退。”侍女们冲萧承煜福了福身,退出屋子。   侍女一走,萧承煜走到林妙音身边,一把将她横抱在怀中,低哑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刚醒来就下地乱跑?”   “我没事。”林妙音勾住他的脖子,低声唤了一句,“承煜哥哥。”   萧承煜抱着她走到床边,将她搁在床上,拿起薄被将她裹住。虽说已是夏日,这一场雨浇下来,气温骤降,天气凉了不少。   林妙音的目光将他来来回回扫了好几遍,落在他的腰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听她们说,你是当着众人的面抱着我回来的。”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从前你偷偷摸摸跟着我,是我委屈了你,我已经寻了一名神医,他会替我医治好这怪病。你放心,有神医在,‘他’暂时不会醒过来,而且我向你保证,在我这怪病医治好之前,‘他’都不会再醒来,所以,从今往后,你若想与我亲热,无需再有什么顾忌。”   萧承煜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林妙音的脸颊,林妙音神色变换着,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片刻后,她看了看他腰间的腰带。   这条腰带是她和萧承煜之间的秘密,给了她安全感,她挣扎了一番,还是选择相信他,扑进他怀中,哽咽唤道:“承煜哥哥。”   如若他说的都是真的,从今往后,她再也不用同萧承煜偷偷摸摸的,他们可以和世上所有的有情人一样,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萧承煜伸手揽着她,呼吸间尽是林妙音的气息,苦涩在他的心头一点点地漫开……   她是光明正大了,他却要偷偷摸摸,每一分甜蜜,都是从“他”那里偷来的。   “侯爷,林姑娘的药已经热好了。”侍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萧承煜抬手,侍女恭恭敬敬地将药送到他手边。萧承煜用汤匙搅拌着药汁,喂着林妙音喝下。   林妙音刚喝一口,脸颊皱成了一团:“好苦,不喝了。”   “良药苦口,这药是陆先生特意开出来为你调理身体的,乖,喝下去。”萧承煜哄着。   “不行不行,太苦了。”林妙音摇头。   萧承煜默了默,吩咐道:“取蜜饯过来。”   “我要吃柿饼。”林妙音道。   “林姑娘稍等。”侍女笑道。   林妙音吃了蜜饯和柿饼,被萧承煜半是哄着,半是强迫,总算将一大碗苦药都喝进了肚子里,一听到接下来的日子,她还要用这种药来调理身体,她的整张脸都耷拉了下来。   窗外的雨还在下,林妙音喝完了药,倚坐在床头。萧承煜抚了抚她的脸颊,温声道:“再睡一会儿,嗯?”   “睡不着。”林妙音双眼呆滞。她睡了这么久,刚睡醒,怎么可能睡得着。   “好,那就不睡,我陪你说说话。”萧承煜的眼神里满是宠溺。他今日的公务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刚好能陪着她坐到晚膳时间。   “承煜哥哥,你弹琴给我听吧,我想听你的琴声。”林妙音忽然双眼亮晶晶地说道。   她原本还想让萧承煜给她舞剑,考虑到屋内空间狭窄,就换成了弹琴。如今的萧承煜病情得到有效的控制,他们可以有大把的时间来温存。   林妙音从前就很想听萧承煜弹琴,萧承煜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她承认,当初他哄她拜堂成亲时,她的确是为他的美色所迷,一不小心就点了头。   萧承煜失笑,扬声道:“去将我的琴取来。”   “侯爷稍候片刻。”侍女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侍女将琴取了过来。这琴还是萧承煜在月出镇上买来的,琴名为“相思”。   萧承煜与“他”虽不共享记忆,却承袭了他十四岁之前的记忆,所以他记得,这把琴的来历。   当时想买这把琴的还有一对少年少女,他们都对这把琴势在必得,便约定以武定胜负,那琴店的老板看似决断不下,分明是想叫个高价,萧承煜趁着他们比武,一掷千金,将琴买走了。   自她从半月崖坠下后,萧承煜疯狂地收藏着与她有关的一切,这把琴自然也就被收藏到了现在。   如今再看到这把琴,萧承煜心中感慨万千。   侍女焚了一炉幽香,放在琴案上,萧承煜自琴案前坐下,十指拨动,清越的琴音从他指尖流泻而出。   从来没有人敢叫他弹琴,除了林妙音。   这个世上,他也只愿弹给林妙音一个人听。   不管她能不能听懂,他对她所有的爱慕和珍惜,都藏在了这渺渺的琴音之中。 第74章   大雨哗啦啦地下着,路面一片泥泞。谢飞鸾驱马从泥泞中穿过,停在一栋宅院前。他没有撑伞,浑身被大雨浇了一遍,湿淋淋的淌着水,颇为狼狈。   “谢大人!”等在院子门口的侍卫连忙撑了一把伞,罩在谢飞鸾的头顶。   谢飞鸾满面疲惫之色,这些天来,他一直在追查李嬷嬷的下落。   那日他见过李嬷嬷后,假装为她欺骗,暗中派了人跟着李嬷嬷,却还是把她跟丢了。这几日谢飞鸾为追查李嬷嬷的下落,跑遍整个大燕,几乎没怎么合眼。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叫他们查出了李嬷嬷的踪迹。   “人呢?”谢飞鸾疾声问道。   “就在里面关着,照大人所言,留了一口气。”侍卫道。   “很好。”谢飞鸾脸色被雨水淋了一遍,泛着凛冽的寒意。   侍卫收起伞,替他打开屋门,李嬷嬷就躺在地上,因刚受过刑,浑身是血,一动不动。   “谢大人来了,快起来。”侍卫踢了她一脚。   李嬷嬷挣扎着从地上起来,看到谢飞鸾的瞬间,扑到他脚边,拽着他湿漉漉的衣摆,哭喊道:“大公子饶命!大公子饶命啊……”   谢飞鸾半蹲下来,揪住她的衣襟,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她:“李嬷嬷,你欺骗我的事,我不想计较,我只问你一句话,我妹妹呢?”   谢飞鸾一向都是好脾气,李嬷嬷是谢家的人,谢飞鸾原不想这般残忍对她,只是她已经触了他的底线,她拿他的妹妹来欺骗他的感情。   “我说!我都说!”李嬷嬷吃了好大一番苦头,如今冥狱已灭,无人能再护着她,她说不说,都是死路一条,不如早些说了,以免再受些痛楚。   谢飞鸾松开她的衣襟,站起身来,将双手背在身后。   李嬷嬷跌坐回去,双唇颤抖:“姑娘她……她被我卖了……”   谢飞鸾眼神一厉:“卖去哪里了?”   李嬷嬷吓了一跳,脸色惨白地说道:“当日我带着姑娘逃跑,跑到月出山附近,我一时心痒难耐,进了一家赌坊,只是手气不好,三把就将身上的盘缠输了个精光,还欠下赌坊五百两银子。我也是没办法,如果我不把姑娘用来抵债,他们就要砍断我的手脚,大公子,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大公子,你饶了我吧,我以后一定日日吃斋念佛,为您和姑娘祈福!”   “你、你!”谢飞鸾气得眼前一黑。他的父母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老嬷嬷的身上,如何能想到,表面老实憨厚的嬷嬷,背地里居然是个赌鬼。   “谢大人!”侍卫见谢飞鸾的身形摇摇欲坠,扶了他一把。   “哪家赌坊?”谢飞鸾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蛊神教。”李嬷嬷的声音逐渐弱下来,缩着脑袋,断断续续地说道,“那家赌坊是蛊神教开的。姑娘年纪小,我把她抵债后,终究是放心不下,在赌坊外徘徊了三日,后来,蛊神教来人,将姑娘接走了,他们说,姑娘骨骼清奇,适合习武,被他们的教主看中,打算收为座下弟子。”   谢飞鸾一愣。   李嬷嬷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又道:“姑娘进了蛊神教后,正好蛊神教招收奴仆,我便混进了蛊神教里,成了一名洗衣仆,我打听到姑娘的确成了教主的第十七位弟子。”   再后来,她就一直留在蛊神教,得到蛊神教的庇护,直到蛊神教与六大门派打起来,她趁乱逃了出来,躲在一个偏僻的镇上,不知道怎么被鬼尊的人找到。鬼尊命人将她看押起来,这一看押,便是八年。八年后,她被放了出来,按照鬼尊的吩咐,编了一通谎话,欺骗谢飞鸾。   鬼尊答应过她,只要她照着她说的做,必定还会庇护她。谁知道,冥狱一夜之间被萧承煜给灭了,她也成了谢飞鸾的阶下囚。   “她成了教主的弟子?”谢飞鸾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句,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灰白。   蛊神教的教主的确收了二十名弟子,这弟子当中,女弟子占了七名。八年前,为救出萧承煜,他率领青衣楼,攻打蛊神教,曾一举杀了不少蛊神教的弟子,这其中不乏教主的亲传弟子。   谢飞鸾记得,他们都带着面纱,使的是一样的功夫,教主弟子至少有一大半折损在他的手里。谢飞鸾念及他们曾经做过的恶事,手下不曾留情,其中一个女弟子临死前为了活命,还唤了他一声“哥哥”。   想起这声哥哥,谢飞鸾的心口一窒,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谢大人,您没事吧?”侍卫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关心地问了一句。   谢飞鸾什么也没说,踉跄着步伐,朝着门口走去,刚跨过门槛,眼前一片漆黑。   谢飞鸾的身体猛地倒了下去。   “谢大人,谢大人……”意识消失前,耳边传来侍卫惊慌的呼声。   一场大雨过后,天色逐渐放晴。   太阳一出来,天气也就热了起来,林妙音换上薄衫,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纳凉。   天气虽热,好在桃夭小筑内种满了碧树,又有水塘和幽荷,坐在浓荫里,徐徐微风扑面而来,倒也清爽。   侍女捧着切好的水果,站一身旁伺候着。   林妙音拿起一颗葡萄塞入口中,双脚蹬了一下地面,秋千载着她轻轻摇晃起来。   院子的另一端,一道青色的人影在侍女的带领下,缓缓朝这边走来。   侍女停在林妙音身前,福了福身:“林姑娘,陆先生前来为您请脉。”   陆清逸负责为林妙音调理身体,几乎每隔三天就过来给她看一次诊。林妙音下了秋千,走到石桌前坐下,伸出手臂搁在脉枕上。   陆清逸探出手指,搭上她的手腕。   “陆先生,我这药还要喝多久?”林妙音问道。   “林姑娘照着在下的方子吃了几日,已初见成效,待过一段时日,在下会为林姑娘开一副新的方子。”   “还要喝啊……”林妙音一听到要继续喝药,还是新的,脸上一片愁云惨淡。   陆清逸失笑:“林姑娘怕苦的这个毛病侯爷已经同在下提过,林姑娘放心,新的方子在下会酌情改善口味。”   “那我的失忆症可有法子治好?”   “待林姑娘将身子调理好,在下用针灸试一试。”   林妙音默了默,又问:“侯爷的蛊毒呢?”   萧承煜曾困在蛊神教半年,这半年来,蛊神教将他当做试验品,险些制成傀儡。那日萧承煜狂性大发,也是因为鬼尊的毒针刺激到隐藏在他体内的蛊毒。   “侯爷体内的蛊毒已经驱得差不多了,再过些时日,定会完全驱出,林姑娘不必过于忧心。”   林妙音微微一笑:“有劳陆先生了。”   陆清逸起身:“林姑娘,在下还要去翠竹园替谢公子看诊,先行告辞。”   谢飞鸾重病一事,林妙音也听说了,他几天不眠不休,追踪犯人,在审讯犯人的时候,直接昏了过去,吓得一干侍卫手忙脚乱。   “谢大哥的病怎么样了?”林妙音担忧。   “心病还须心药医,谢公子的病何时能好,全看谢公子自己了。”陆清逸叹了一声。   林妙音心中惦念着谢飞鸾的病,叫人备了些糕点,去了一趟翠竹园。   翠竹园是谢飞鸾的住处,如今林妙音在侯府里的地位不一般,她刚踏进翠竹园,奴仆们就认出她来,快速去通报了谢飞鸾。   片刻后,谢飞鸾从屋内走了出来。林妙音大吃一惊:“谢大哥你还病着,怎么起来了?”   谢飞鸾笑道:“我没什么病,都是他们在大惊小怪。”   林妙音见他脸颊和双唇虽泛着惨白,精神头却还好,略放下心来。不知道陆清逸说的那句心病,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妙音提着食盒,走到谢飞鸾跟前:“谢大哥,这些糕点都是我做的,你尝尝。”   这两日林妙音无聊,就霸占了侯府的厨房,学了几样新的糕点来打发时间。   谢飞鸾接了食盒,眉眼温柔地看着她:“多谢妙妙的心意。”   “谢大哥既然心情不好,不如出去走走。”林妙音建议。谢飞鸾虽然表面笑着,眼底却有几分郁郁寡欢,大概和陆清逸说的“心病”有关。   谢飞鸾想了想,颔首道:“妙妙可愿陪我出去走走?”   林妙音眉眼弯弯:“自然是求之不得。”   两人一同出了府,林妙音既然是谢飞鸾带出去的,守门的侍卫也不好阻拦,二人一走,侍卫立即去萧承煜跟前报了信。   萧承煜正在处理一桩棘手的事,无暇顾及林妙音,便叫暗卫跟着,别出了事。   这些日子容凌对他是愈发得忌惮,就怕这个少年将主意打到林妙音的头上。   盛京的街头繁华热闹,林妙音与谢飞鸾在行人之间穿梭,谢飞鸾说是出来走走,走在这热闹当中,却又显出几分兴致缺缺。   林妙音知道,他定是为他的“心病”所扰,所谓一醉解千愁,她指着前方的一家酒馆道:“谢大哥,我们去喝酒吧。”   “你可知道,侯爷已经下了禁令,不许你喝酒。”谢飞鸾摇头。   “现下他不是不在么?今日我就舍命陪君子,我都不怕,谢大哥怕什么。”   谢飞鸾终于被她逗笑,眼底泛起暖光:“好,今日你就陪我,咱们不醉不归。”   谢飞鸾显然是酒馆的常客,两人刚踏入酒馆,酒馆的老板娘就热情地给他二人开了一个的雅间,还免费送上一壶好酒。   “多谢老板娘。”林妙音乖巧地说道。   老板娘在一旁坐下,以手支颌,好奇地打量着林妙音:“小姑娘看着很是脸生,头一回来这里吧?”   林妙音点头,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我平日不喝酒的,滴酒不沾。”   谢飞鸾被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给逗乐了。   她要真的滴酒不沾,萧承煜就不会下什么禁酒令。这丫头一喝酒就撒酒疯,疯起来连萧承煜都招架不住,萧承煜索性禁了她的酒。   “谢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瞧瞧,多么乖的一姑娘,带进我这酒馆,也不怕教坏了小姑娘。”老板娘的语气酸溜溜的。   林妙音连忙解释:“老板娘误会了,谢大哥是我哥哥,今日哥哥心情不好,我来陪他喝酒解闷。”   谢飞鸾端着酒盏的手僵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向林妙音。若是他的妹妹还在世的话,也是这般的年纪。   他找了大半辈子的妹妹,却有可能早已死在他的剑下,李嬷嬷将真相告之的瞬间,谢飞鸾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   他这双手沾满鲜血,到头来,却沾上了自己妹妹的血。   这大概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他连死都不敢,他不知道,手上都是妹妹鲜血的他,如何有颜面去九泉之下见他们的父母。 第75章   老板娘显然不信林妙音的说辞,笑道:“你的这位谢大哥,整个盛京都是他的好妹妹,姑娘你年纪还小,可千万别被他的皮相蒙骗,这位谢公子是这天下最温柔的男人,也是这天下最无情的男人,你要留点心,别被他灌了迷魂汤。”   谢飞鸾无奈笑道:“方老板,就算我欠了你的酒钱,你也不用这般当着别的姑娘面前诋毁我吧。”   老板娘扶了扶自己的发髻,袅袅娜娜地站起身来:“你这个臭男人,亏你还记得欠老娘酒钱,喝完这顿酒,记得回家拿银子将酒钱补上。”   老板娘走后,林妙音神秘兮兮地问:“谢大哥,你真的欠了人家酒钱吗?我怎么觉着,你倒像是欠了人家情债。”   谢飞鸾屈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胡说什么,你谢大哥是那么不负责任的男人吗?”   林妙音被他弹得缩了回去,拎起酒壶,倒了满满一杯酒,执盏轻碰谢飞鸾的杯盏:“谢大哥,这杯我敬你。”   谢飞鸾斜睨她一眼:“少喝点。”这个鬼丫头,不会是借着陪他解闷,自己偷喝酒罢。   林妙音因喝了好几次烈酒,酒量见长,一杯下肚,神色如常。她将酒盏再次斟满,看向谢飞鸾。   谢飞鸾已经饮了好几杯,惨白的面颊被酒气一醺,腾上一层薄红。他垂眸看着杯中酒水,眉目间是化不开的愁绪和悲伤。   林妙音呆了一呆。   她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谢飞鸾。   谢飞鸾风流倜傥,万事从来不轻易放在心上,他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可见他的“心病”已经“病入膏肓”。   林妙音开解不了他,便陪着他一同喝闷酒,几壶酒下肚,林妙音醉了,谢飞鸾也醉了。   林妙音一手托着脑袋,一手握着酒盏,虚空碰了一下谢飞鸾的酒盏:“说起心事,我也有一桩心事。”   谢飞鸾转头看她。林妙音双颊飞起两朵小红云,眼神雾蒙蒙的,似沾染了水汽。   谢飞鸾没说话,他在等林妙音开口。   “侯爷向来对蛊神教恨之入骨,哪怕他待我不同他人,这个秘密我也不敢同他说。”林妙音的情绪一下子低落起来,酒意一入脑,那些掩藏起来的伤心难过,就再也藏不住。   林妙音搁下酒盏,趴在桌子上,痛苦地将脑袋埋进双臂中:“我从前也不知道这个秘密,直到近日才知道,如若早些知晓,我……”   她的声音突然止住,如若早些知晓,又能怎样。她没有勇气向萧承煜坦白这一切,也许萧承煜的病,也有她的缘故。   她是蛊神教的人,她肯定对他做过恶。   “妙妙?”谢飞鸾讶然。   林妙音抬起脑袋,眼睛里已经有了湿意:“谢大哥,实不相瞒,我是蛊神教的教主亲传弟子,我并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   林妙音语无伦次,一副快哭了的表情:“承煜哥哥曾经是蛊神教的阶下囚,那个时候,我就在蛊神教,我也许对他……对他……”   林妙音努力了半天,还是无法说出,也许她曾伤害过萧承煜的事实。   “慕容情告诉我,我是教主收入教中的第十七个弟子,我加入蛊神教的时候年纪还小,我本性没有那么坏的,那么可怕的蛊神教,如果我做过坏事,一定是身不由己。”   “你说什么?”谢飞鸾瞬间酒醒了大半,抓住她的胳膊,神色激动地问道。   林妙音吓了一跳,眼角泛红,打了个酒嗝:“我说我没有做坏事。”   “不是,你说,你是教主的第几个弟子?”这一句话明明不长,谢飞鸾却发现自己用了毕生的勇气,才问出来。   “十七。”林妙音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十七,十七,你是教主的第十七个弟子……”谢飞鸾的表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方才语无伦次的是林妙音,转眼间,语无伦次的又变成了他。   林妙音不明白他为什么自始至终都重复着“十七”这个数字。   “十七,你真的是十七,是了,你的年纪与她相仿,难怪我初见你,便觉得一见如故,难怪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去保护你,哈哈,哈哈哈哈……”   “谢大哥?”林妙音吃惊地看着谢飞鸾。   谢飞鸾笑着笑着,眼眶红了起来:“可为什么偏偏是你,明明我对你……上天可真是爱捉弄人,上天怎么能这样捉弄我……”   林妙音看着谢飞鸾几欲癫狂的表情,担心地问道:“谢大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太开心了,妙妙,我这辈子从未像今日这般开心过。”   “可你的表情比哭还难看。”林妙音皱眉。   谢飞鸾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林妙音以为是他的那桩“心病”又发作了,只好端起酒盏,陪着谢飞鸾继续喝。她没办法安慰他,既然他这么伤心,就不如大醉一场,醒来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老板娘进来的时候,发现两个人一个醉得人事不省,一个倚在窗畔,笑得诡异。   “谢公子,您可还安好?”老板娘被谢飞鸾笑得毛骨悚然。   “方老板,我找到我妹妹了。”谢飞鸾一脸温柔的笑容,眼底似有水波,缓缓漾开,看不清他的眸色。   老板娘惊讶:“从未听谢公子提起过,谢公子还有个妹妹。”   “她生得漂亮可爱,眉眼像母亲,脾气像父亲。我不是个好哥哥,我找了她十几年,一见面却用袖箭伤了她,还差点对她用刑。”   老板娘惊疑不定:“那她如今在何处?”   谢飞鸾却没继续说下去了,他转头看着窗外,只露出一个侧脸,相比于初时的激动和荒谬,他已经平静许多。   老板娘知他不会再说下去,她是个知分寸的,便也不再追问,将酒壶收了,缓缓退出屋子。   谢飞鸾饮尽杯中残酒,抬手将酒盏搁在窗台,走到林妙音身边,半蹲下来,轻声唤道:“妙妙。”   林妙音打了个酒嗝,低声呢喃着:“谢大哥,再喝!不,不能再喝了,谢大哥你还病着,我来喝。”   “小酒鬼。”谢飞鸾忍不住笑出声来,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他只记得她小时候圆滚滚的,又白又软,走起路来一蹦一跳,像个糯米团子,转眼间,她都长这么大了,出落得清丽动人,温柔可爱。   可是这脾气一点也没变,软软糯糯的,他怎么就没认出来,她就是那个小时候,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拽着他的衣角喊他“哥哥”的小团子。   谢飞鸾的眼神柔软一片。   上天跟他和萧承煜开了好大的一个玩笑,他们找的居然是同一个人,而她早就来到了他们身边,偏偏他们很久才认出她来。   “妙妙,不喝了,我们回家。”谢飞鸾伸出手,将林妙音抱了起来。   林妙音自发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双手勾着他的脖子,睁着迷蒙的醉眼,神情认真地看着他。   似乎是没认出他,她看了他好几眼。   谢飞鸾抱着她就走。   “不走,不走,我要睡觉!”林妙音忽然皱着眉头剧烈地挣扎起来。   谢飞鸾毫无防备,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还好林妙音被他护在怀中,没有磕到脑袋。   “我要睡觉,变回去,快点变回去!”林妙音的眉头皱得更加厉害,用力地推着他。   谢飞鸾没见识过林妙音醉酒,一脸茫然:“变什么?”   “变床,快点,我困了。”林妙音双手叉着腰,气呼呼地喘着气。   谢飞鸾:“……”他大概知道萧承煜为什么要禁她的酒了。   林妙音扑进他的怀中,一把抱住他的腰身,这是她惯常对萧承煜做的,动作非常娴熟,谢飞鸾没反应过来。   林妙音拿着脑袋,在他的怀中蹭来蹭去,满是委屈:“枕头呢?为什么把我的枕头变没了,把枕头还给我……”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厉喝自门口的方向传来。   谢飞鸾抬头,萧承煜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外,目光凌厉地瞪着他们,而林妙音已经找好位置,紧紧贴在他的怀里,这姿势怎么看怎么暧昧。   “侯爷,我……”   谢飞鸾尚来不及解释,萧承煜的身形已经到了跟前,他一把将林妙音从谢飞鸾怀中揪出,抬起拳头直接砸在了谢飞鸾脸上:“飞鸾,我真是看错你了。”   他听闻林妙音跟着谢飞鸾出门,处理完手头的事,问出他们所在的酒馆,便匆匆赶来,实在是因为他知晓,以林妙音这个酒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喝醉了必定会出问题。   他紧赶慢赶,总算赶了过来,刚走到门口,就瞧见林妙音在谢飞鸾的怀中拱来拱去,谢飞鸾还一脸“荡漾”的表情。   萧承煜脑海中轰然一响,所有的理智瞬间被狂怒吞噬。那一瞬间,他杀了谢飞鸾的心都有了。   谢飞鸾这回反应过来,在萧承煜下一个拳头砸过来时,翻身躲向旁边:“侯爷,你别激动,先听我说……”   萧承煜胸腔内怒焰喷薄,根本不想听谢飞鸾的解释,谢飞鸾风流成性,林妙音这么可爱,他说他怎么会不动心,分明就是两人之前假戏真做,他到底还是动了心思。   谢飞鸾是他可以将性命交付的人,但是如果他敢欺负林妙音,他也能打死他。   谢飞鸾又挨了一拳,萧承煜这拳头,拳拳到肉,谢飞鸾忍无可忍,龇牙咧嘴地吼了一句:“萧承煜,你够了,吃醋也该有个分寸,妙妙她是我妹妹!”   “这盛京里的妙龄女子,哪一个不是你的妹妹。”萧承煜冷笑。   谢飞鸾都快气笑了:“她是我亲妹妹,谢语嫣,亲的!”   萧承煜愣了一下,拳头停在谢飞鸾鼻梁的三寸处,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句:“你亲妹妹?”   “说来话长,我们坐下来慢慢说。”谢飞鸾揉了揉被砸的眼眶。萧承煜这几下砸得真狠,他疼得五官都快扭曲了。   萧承煜犹疑地看了一眼醉醺醺的林妙音,姑且信了谢飞鸾的话,将拳头收起来。他将地上林妙音抱起,林妙音睡得香甜,自发寻了个好位置,脑袋枕在他肩头,像只猫咪一样,窝在他怀里,看得谢飞鸾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林妙音在萧承煜的怀中比在他怀里乖多了。   谢飞鸾敛起心头的酸意,长话短说,将他知道的信息,都告诉了萧承煜。   萧承煜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他和谢飞鸾一样,都没想到,他和谢飞鸾要找的人,是同一个人。   谢飞鸾的眼睛已经肿了起来,他眯了眯眼,站起身来,对萧承煜抱了一拳:“侯爷,属下先走了,妙妙就交给你了。”   萧承煜这个醋坛子,二话不说,直接将他揍了一顿,他现在顶着这对乌青的眼睛,得赶紧趁着月黑风高回去,要不然等明天一早,整个盛京都在传他谢飞鸾被人揍了的笑话。   谢飞鸾走了之后,萧承煜抱着林妙音,也从酒馆走了出来。 第76章   月色铺满青石大道,萧承煜踏着满地的月华,回了侯府。   刚跨过大门,林妙音幽幽转醒过来,她睁着迷蒙的眼睛,瞧了萧承煜一眼。   看见是他,她又放下心来,眯着眼睛睡过去。   萧承煜刚松一口气,林妙音陡然睁开眼睛,吃惊地看着他们头顶:“月亮!”   萧承煜微微颔首:“嗯,月亮。”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林妙音双腿狂蹬。   她是个习武的姑娘,身手比旁人厉害,萧承煜没抱稳,叫她从怀中跌下来。萧承煜以为她又要跟上次一样,哭着要抱起来,这回她却一点没闹,反而奔向一棵树,足尖一点就上了树。   萧承煜:“……”   站在门口的两名侍卫,努力地憋着笑。   萧承煜被林妙音这个莫名其妙的举动给搞糊涂了,他掠上了树,蹲在林妙音身边,瞧见她屏息凝神,一动不动,不由得好奇问道:“妙妙,你在做什么?”   “嘘。”林妙音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一脸的神秘兮兮,指了指天上的月亮,“别出声,会把月亮吓跑。”   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连她身上的香气都掩住了,可想而知,她喝了多少酒。   林妙音踮起脚尖,伸出手,抓了抓,抓了半天,什么也抓不到。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月亮看起来就好像挂在树梢,偏她怎么抓,都抓不着。   她恼了,一脸气呼呼的表情,瞪向萧承煜:“都怪你,把月亮吓跑了。”   “好了,别闹,回屋。”莫名背了一口锅的萧承煜无奈叹了口气,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林妙音嘴角垂下来,一脸的伤心难过:“我要抓月亮。”   萧承煜就见不得她难过,他温声道:“我替你抓。”   说完,他又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她在这儿撒酒疯,他可是滴酒未沾,怎么也陪着她在这儿疯,行那荒唐之事。   林妙音一听他要帮她抓月亮,高兴地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快帮我抓。”   萧承煜被亲得呆了一下,脑海中仿佛有无数烟花轰然炸开,瞬间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不就是天上的月亮么!摘就摘!   萧承煜抱着林妙音,从树上跳了下来,沉声道:“都背过身去,不许偷窥。”   他这个命令是发给府里的侍卫的,这个命令一出口,所有守卫和暗卫,都自发地转过身去,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不许偷窥!”林妙音神色郑重地重复着萧承煜的话,“别把我的月亮吓跑了。”   萧承煜伸手自袖中摸出一面小小的镜子,当着林妙音的面,抬手朝着月亮抓了一下,按在镜面上,悄声道:“月亮抓住了。”   “真的吗?在哪里?”林妙音凑到他跟前,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发现月亮还在天上,恼了,“你骗人,它还在。”   萧承煜摊开手掌,镜面朝上,一轮幽月映在镜中:“你瞧,它在这里。”   林妙音看着镜中映出来的幽月,惊讶:“真的抓住了。”   萧承煜合起掌心,握住她的手,将镜子塞进她手里:“拿好,别弄丢了。还有,不要老是偷看,会跑掉。”看林妙音偷偷打开镜子,萧承煜又补充了一句。   这回林妙音没看了,她抓紧了镜子,踮起脚尖,高兴地在萧承煜的另一侧脸颊上也亲了一口。   这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叫萧承煜哄骗她的那点儿心虚,一下子都荡然无存了。   他就是这么卑鄙,不仅偷“他”的身份,就连醉酒后她的便宜也要占一占。   萧承煜猛地弯身,将林妙音横抱在怀里,低头在她的面颊上吻了一下:“这是回礼。”   林妙音呆呆的,眼神雾蒙蒙地瞧着他。   “记住,以后不管你有没有喝醉,都不许亲别人。”萧承煜嗓音低哑,在她耳畔警告着,“只许亲我一个人。”   林妙音被他亲老实了,仰头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萧承煜抱着她,回了桃夭小筑。他推开屋门,将她搁在床上,扬声道:“打盆热水。”   屋外的侍女应了一声。   林妙音坐在床上,看着他蹲下来,动作轻柔地替她去除鞋袜。   林妙音将镜子塞进枕头底下,开始脱衣裳,她的动作幅度极大,动作又快,萧承煜抬头,她已经脱了大半。   “你又在做什么?”萧承煜震惊,目光落在她胸前有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上,只觉得全身的血液轰地都涌到了头顶。   “脱衣睡觉。”林妙音理所当然地答道。   “待会儿再脱,先洗把脸。”萧承煜深吸一口气,拿起一件衣裳盖在她的身上。   “侯爷,热水来了。”侍女捧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   “替姑娘擦洗身子。”萧承煜说完这句话,丢下林妙音,匆匆地就走了,若是仔细看,会发现他的背影还有几分狼狈。   他快步走出桃夭小筑,回了自己的院子。无论他如何排除杂念,方才偶然一瞥的画面,却像是刻在了他的脑子里,越来越清晰。   欲念在他的血液里奔涌着。   没有人知道,他多么地想要占有林妙音,想把她困在怀里,用这一生的温柔去疼爱,去欺负。   但是他不能。   太过极致的欢愉,会超出他的掌控,他不能冒险。   在没有解决“他”之前,他只能忍耐,不能放纵。   萧承煜阴沉着脸,从井里打了一盆水,浇在自己的身上,任由这冷水,将所有奔涌的欲念浇得干干净净。   “侯爷?”陆清逸站在萧承煜身后的不远处,惊讶地看着他,“侯爷,您这又是何苦。”   萧承煜恍若未觉这满身的寒意,转过身来,瞧了陆清逸一眼:“陆先生,催眠之法研究得如何了?”   陆清逸面露愧疚之色:“在下有负侯爷所托,尚不得其法。”   “陆先生医术高明,我相信陆先生不会让我失望。”   “侯爷放心,在下竭尽所能,一定会治好侯爷的怪病。”陆清逸双手交握,冲他俯身施了一礼。   萧承煜对陆清逸有救命与知遇之恩。   陆清逸曾是一名乡野大夫,游历四方,路遇一个病人,病人腹内长了一物,痛苦不堪,陆清逸剖开病人的肚腹,取出那物,可惜村民不识他的医术,把他当做杀人的邪医,要用私刑将他处死,多亏萧承煜路过,听闻他治病的过程,相信他是在救人,而不是在杀人。   在萧承煜的力保之下,陆清逸得以保下性命,继续替病人医治,后来那病人逐渐痊愈,村民才肯承认,自己险些误杀了好人。后来萧承煜将陆清逸举荐到宫中,只可惜,陆清逸闲散惯了,当了几日的御医后,倍感拘束,便请辞了御医一职,继续游历。   这回萧承煜洞悉“他”的心思后,又从林妙音那里听到,慕容氏以催眠之法医好分裂之症,便差人将陆清逸寻了过来。陆清逸听闻萧承煜的病症,当即便发誓,倾尽全力,也一定会替萧承煜医好这怪病。   林妙音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她向来不记得醉酒之后的事情,所以根本不记得自己同谢飞鸾喝到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回到侯府的。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脸和身子都擦洗了一遍,显然是伺候她的侍女做的。   她想不起来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面镜子。   林妙音对着这面巴掌大的镜子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不寻常之处。女孩子多爱美,她亦不例外,想来是她昨日醉酒后,找侍女要的。   林妙音没把这面镜子放在心上。   侍女见她醒来,伺候着她梳妆洗漱。用过早膳后,林妙音走到院子里的浓荫里,刚坐下,侍女来报谢飞鸾来了。   林妙音起身,转头就瞧见谢飞鸾一扫昨日的颓废悲伤,满面春风地走来,跟在他身后的是数名小厮,每个小厮手中都捧着托盘。   林妙音惊讶道:“谢大哥,你没事啦?”   直到谢飞鸾走到跟前,林妙音才发现他的脸上残留着乌青,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不小心跌了一跤,已经没事了,多亏妙妙昨日的好酒。”谢飞鸾脸上挂着笑,心里又将萧承煜骂了一遍。萧承煜那几拳,差点将他毁容。   林妙音不疑有他,满脸的不好意思:“那酒是老板娘的,要谢,该谢老板娘。”   “若非妙妙昨日那番开解的话,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振作起来,这个谢字妙妙是当得起的。”   林妙音更是心虚。她不记得昨日怎么开解谢飞鸾了,她只记得她拽着谢飞鸾说了很多胡话,具体说了什么,却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东西都放下吧。”谢飞鸾道。   小厮们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树荫里的石桌上,不一会儿,就堆了满满一桌子。   “快过来瞧瞧。”谢飞鸾冲林妙音招手,“这些东西都是我一大早出门挑的,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都买了回来。”   林妙音走到桌前,一脸讶然:“这些都是给我买的?谢大哥,你太客气了。”   谢飞鸾兴致勃勃地打开包裹:“这是敛芳斋的胭脂,他们家胭脂全盛京的姑娘都在用,你肤色白,用这个颜色最好。还有这件裙子,这个颜色鲜嫩,就连长公主穿起来也没你好看,对了,这盒桂花糕是盛京最出名的,排队也不一定能买得到,刚出炉的,还是热的,快来尝尝……”   “谢大哥,这些我都不能要。”林妙音出声打断谢飞鸾的话,将东西推了回去,“谢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   谢飞鸾愣了一下。   林妙音微微一笑,表情有些许不自在:“谢大哥是我最好的朋友,谢大哥送这些礼物,太见外了。”   谢飞鸾猛地回过神来。   是了,他急切地想要补偿这个失而复得的妹妹,却忘了,他这样的行为,对于什么都不知道的林妙音而言,实在过于唐突了。   谢飞鸾讪讪地将东西都放下,想了想,打开一只锦盒,取出一副弓`弩:“其实,这个才是我真正想送的。”   看到这副弓`弩,林妙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不比普通的姑娘,胭脂水粉她喜欢,神兵利器她更爱。谢飞鸾拿出的这副弓`弩,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弓身是玉色的,入手温凉,细腻生温。   “试试。”谢飞鸾瞧见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喜欢这个,蛊惑地说了一句。   林妙音果然拿起弓和弩,试着发出一箭。她只习过剑,没练过射箭,好在这副弓`弩的设计对新手很友好,她轻而易举地就射出了一箭。   林妙音抚着弓身,高兴地说道:“前几天承煜哥哥送了我月影剑,拿到这把剑我才知道,对于习武者来说,一把趁手的兵器多么重要。”   谢飞鸾笑道:“那你觉得这把弓`弩如何?”   “很好用,就像是为我量身打造的。”   谢飞鸾失笑。   那把弓`弩本来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小时候他喜欢箭,她也要跟着学,但她是女孩子家,父亲和母亲觉得女孩子家不应该舞刀弄枪,不许她学箭。她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他就哄她,以后为她做一把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弓`弩,她这才破涕为笑。   这把弓`弩是谢飞鸾为她做的,他想着,若是她还活着,该是什么模样,就照着她的身量做了这把只属于她的弓`弩。   林妙音很喜欢这把弓`弩,就收下了弓`弩。她拿着弓`弩,坐在秋千上,叫侍女立了靶子,对着靶心练习。   因弓`弩装有机括,无需多大的腕力,她只需练习准度即可。   谢飞鸾指导了她一遍,没过多久,她就能准确地对着靶心发出一箭了。   谢飞鸾站在凉亭中,看着林妙音练习射弩。萧承煜走到他身后,轻声开口:“怎么不直接告诉她,她就是谢语嫣?”   林妙音射中靶心后,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   谢飞鸾心满意足地看着她的笑脸,仿佛被她的笑容感染,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她现在这样开开心心的就很好,往事如烟,何必再叫她承受一遍那些苦楚。”   纵使她知道了她是谢家之女,她的满门亲人都已死于流亡,只是白白再叫她承受一遍失去的痛苦。   她这一辈子吃的苦头,已经够多了,蛊神教的那七年,她一定过得很不好。她摔下悬崖,丢掉所有的记忆,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现在的她,才是她真正想成为的样子。   他是她的哥哥,他能做的,就是保护她,让她就这样一直快快乐乐下去。   萧承煜没说话了。   谢飞鸾说的是对的,不管她是谢语嫣,还是林妙音,她都是她,她只需这样开开心心的就好。   萧承煜走出凉亭,悄悄走到林妙音的身后。   林妙音轻晃着秋千,举起手中的弓,对准靶心。弩`箭射出的瞬间,萧承煜俯身,在她的侧脸亲了一口。 第77章   林妙音完全没注意到萧承煜就在身后,吓了一跳,手中的弩`箭脱手,射偏了出去,惊得一群正在啄食的鸟雀,扑棱着翅膀往天上飞去。   林妙音回头瞪了萧承煜一眼:“别捣乱。”   萧承煜在她身旁坐下,握住她的手,从袖中摸出一个鸡蛋大小的青花瓷罐,指尖沾了点琥珀色的膏体,涂抹在她的手背上。   林妙音的手背有一处烫伤,她总是管不住自己,抹药期间,又是沾水又是沾油的,留下了这块伤疤。她的肌肤细腻如瓷,这块烫疤印在手背上显得极其突兀,每次看到这块伤疤,萧承煜都不免想到,他曾经伤害过她。   林妙音低垂着眼睑,一动也不动地任由他动作,片刻后,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从陆先生那里讨来的药,只要抹上一段时间,什么疤痕都能祛掉。”   “这么神奇?”林妙音心神一动,她想到了左臂上的那个烙印,“什么疤痕都能祛?”   “嗯。”萧承煜点了下脑袋,将罐子塞入她手中,看她一眼,“记得抹。”   林妙音握紧了罐子。她一直对手臂上的那个“奴”字烙印耿耿于怀,如若这个药真有那么神奇,她岂不是可以悄悄抹掉这个烙印。   林妙音是教主的亲传弟子,身为魔教中人,她一定是做过很多坏事,才会被人在左臂烙下一个“奴”字。   她不敢面对这样的自己,更不敢向萧承煜坦白,萧承煜流落蛊神教时吃了很多苦,她说不定还折磨过他,他的病多半因她而起。萧承煜对蛊神教恨之入骨,万一发现她就是当年折磨他的人,他岂不是很为难?   林妙音抿了抿唇,长长的睫羽心虚地垂下,掩去眼底的眸色,却不知,这样的她,让萧承煜的心底又疼了几分。   这么多年来,她一定过得惶恐不已,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才会被烙下这样的印记。她谁也不敢告诉,只能偷偷地将这个烙印藏起来,既害怕又不安,如此战战兢兢过了八年。   萧承煜的心疼得像被针扎了一般。   “妙妙。”萧承煜的目光落在她肩头的一缕青丝上,“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林妙音的睫毛狠狠地抖了一下,犹豫着开口:“有……”   “什么?”   “你要保证不生气。”   “我怎么会生气?”萧承煜失笑,他心疼她都来不及。   林妙音深吸一口气。有些事情,哪怕再害怕面对,终究是要面对的,长痛不如短痛,与其瞒下去,等将来两人成了婚,有了孩子,再来追溯这些事情,反而徒添怨气。若是萧承煜因此恨上她,只能说明他们有缘无分。   “我是魔教中人。”林妙音的脸色泛着微微的惨白,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八年前,我可能欺负过你。”   林妙音将“折磨”换成了“欺负”,这两个词都是一个意思,但欺负的程度不那么严重,她和萧承煜走到如今,这段感情她还是很看重的,能挽回一点是一点,若是萧承煜错了,她也不必如此卑微,问题是,做错的那个人是她,是她害了萧承煜患了这怪病。   萧承煜没忍住,笑出了声。他的妙妙怎么这么可爱!   “你怎么会欺负我?”明明是他一直想欺负她,想把她困在怀里,好好地欺负一顿,欺负到她哭。   林妙音愣了一瞬。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还知道,你是教主收的第十七个弟子,你天资卓绝,小小年纪,就比你的那些师兄弟们厉害得多,教主赐了你月影剑作为奖励。”   林妙音大吃一惊:“你还知道什么?”   “八年前,我落入蛊神教,是你救了我。”   林妙音更是震惊:“可是你从未提起这些。”   萧承煜眼神一黯:“我在蛊神教里经历痛苦折磨,不堪忍受,患了那怪病,‘他’出来了,代替了我,你救的那个人,严格来说,是‘他’。‘他’没认出你,是因为所有的教主弟子都戴着面纱,直到你从半月崖坠下去,‘他’都没见过你的模样,‘他’以为你早就死了。”   林妙音不敢相信:“这么说来,我没有伤害你。”   “我的妙妙心肠柔软,怎么会伤害别人。”萧承煜怜惜地将她的发丝拢到耳后。   林妙音长舒一口气:“你不会是哄我的吧?你怎会知晓得如此清楚?”   萧承煜撇过脑袋,回避了她的目光:“我自是找人去查了这些,你放心,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你从未伤害过我。若非有你,我早已死在蛊神教。妙妙,这一辈子,我经历过两次背叛,每一次都是你将我从深渊中拽了回来,我一直在想,你肯定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仙女。”   林妙音将脑袋搁在他的肩头,笑道:“你怎么也说起这些甜言蜜语了,这些话别人来说,都是油腔滑调,你说,我觉得是它是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若是你将那些记忆都记起,你会不会对‘他’也生出情意?”萧承煜的心底忍不住存了几分希冀。如果林妙音肯接纳他,他就不用再卑鄙地借着“他”的身份,靠近她,偷着不属于自己的甜蜜。   “你说,你到底是第几次问我这样的傻话了。”林妙音抬起脑袋,转头看他,眼底一片晶亮。   周围烈阳如火,萧承煜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仿佛沉入了无尽冰渊中。   陆清逸将调理身体的药升级了配方后,口感较之前的确好了许多,不过毕竟是药,药哪有好喝的,日日汤药灌着,林妙音整张脸都是苦巴巴的。   谢飞鸾见她整日愁眉不展,送来了一罐子百花露,这百花露不知是什么做的,只需一滴,加入平时饮用的茶里,便能口舌生津,滋味无穷。   不过,这百花露也不能放多了,若是放多了,便会使人困倦疲顿,提不起精神,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比安神香还要管用。   有了这百花露,再服药就好多了。   这日,林妙音刚服过药,倚在栏杆前,百无聊赖地望着盛京的长街。这栋楼是整个侯府最高的,站在这里,即可将盛京大半的繁华收入眼底。   “林姑娘,您要的纸鸢做好了。”侍女走到她身后低声道。   近日来,小皇帝对萧承煜似乎颇为不满,处处针对,萧承煜担心他对林妙音不利,就不许林妙音再出门。林妙音困在府中,颇感无聊,就叫侍女做了纸鸢打发时间。   萧承煜派来伺候的侍女都是心灵手巧的,什么都会做,纸鸢被她做得精巧可爱,栩栩如生,叫人一看就心生欢喜。   林妙音拿着纸鸢,垂眸瞧见祁言从大门的方向走来。一名侍卫迎上去,与他说了什么,他颇为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   侍女顺着林妙音的目光望去,惊讶道:“表少爷今日怎么又来了?”   “他近日常来吗?”   侍女颔首:“表少爷自小与老夫人感情好,时常来看老夫人,不过老夫人半个月前已经迁居出去,他偏不信,日日来找侯爷,求见老夫人一面。”   “老夫人不在侯府?”林妙音的心头划过一丝异样。   “侯爷回来后,老夫人就搬出了侯府,至于去了哪里,奴婢也不知道。”   林妙音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变幻几许,也没了兴致放纸鸢,一把将手中的纸鸢塞入侍女手中,转身离开。   萧承煜过来的时候,林妙音正在练字,她平日里不是在研究月影剑,就是在把玩谢飞鸾送她的玉弓,鲜少提笔练字,以至于萧承煜都快忘了,她是个会读书写字的。   他挑了一下眉头,悄然走到她身后,往纸上瞧去,熟悉的字迹入目,叫他微微愣了一下。   她的笔迹和他是一样的。他和“他”为防止露馅,特意将字迹练得一样,所以,他一眼就认出,林妙音这字是模仿他的。   可想而知,林妙音这字是谁教的。   想到他们在桃花谷里你侬我侬的那一个月,萧承煜感觉到整个五脏六腑都在灼烧,既羡慕又嫉恨。   他初识林妙音,是在黑暗中,没有风花雪月,没有旖旎情思,有的只是痛苦和寒冷时的相互依偎、相互取暖,他们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诀别的话,就匆匆分离,这一阔别,就是八年。   而“他”与林妙音相识,是在桃花谷,他们朝夕相对,日久生情,互许白头,一切是那么的顺其自然,而又充满温情。   桃花谷,是他们共同的记忆,那个地方,一定如它的名字,美丽多情,以至于萧承煜只要听到这三个字,就会嫉妒得发狂。   林妙音的笔迹还略显稚嫩,她抖着手,在纸上写下“萧承煜”三个字,趁萧承煜不备,指尖沾了点墨,快速地在他的脸颊上抹了一下。   萧承煜正失神着,猝不及防被她得手。她一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弯起眉眼,哈哈笑了起来。   萧承煜心头过了电流一般酥麻,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将她拽入怀中,困在桌角与自己的胸膛之间,抵在她耳畔轻声道:“就你淘气。”   “你还说我,你悄悄走到我身后,是不是又想吓我?”   萧承煜捏了一下她的脸颊:“哪有这回事,我在看你练字。平日不见你有这份闲情逸致,怎么今日反倒勤快起来。”   林妙音从他怀中挣出,拿起桌上的纸:“那你觉得我的字进步了吗?”   “‘萧承煜’三个字倒是进步了。”   林妙音从脖间摸出狼牙,眼睛眨了眨:“承煜哥哥可还记得送我狼牙时说过什么?”   萧承煜神色如常:“说过什么?”   “你看你,肯定不记得了。”林妙音恼怒地转过身去。   萧承煜从身后将她抱住,贴在她耳畔,亲了一下:“是我不对,没有把话记在心上。近日来事务繁忙,待处理好手头这些事,定会好好补偿你。”   “那好,既然你今日有空,就补偿我。”林妙音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萧承煜喉头一紧,声音沙哑:“你想怎么补偿?”   林妙音伸手在背后一阵摸索,打开抽屉,变戏法似的取出一壶酒:“陪我喝酒。”   萧承煜:“……” 第78章   自打他禁她酒后,下面的人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将酒送到她面前,就连谢飞鸾见识过她上次撒酒疯后,也是不敢在她面前提半个酒字。   林妙音酒量不好,偏偏尝过烈酒后,对烈酒情有独钟,迷上那种灼烧喉咙的滋味。   萧承煜神色复杂:“你可记得你醉酒后都做了些什么?”   林妙音一脸无辜:“不记得啊。有什么问题吗?我记得我醒来时,大家都好端端的,可见我醉酒后,既没有拆家,也没有杀人放火。承煜哥哥,你的表情如此一言难尽,可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占便宜倒是没有,就是很会折磨人,上上次要吃什么手擀面,上次要抓月亮,萧承煜可不敢保证,她再醉一次,脑海中又会冒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   “好了,大不了我小酌一杯。”林妙音勾着萧承煜的脖子,将声音放软,“这壶酒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你好不容易得空陪陪我,可不许如此扫兴。”   萧承煜拒绝不了她,她只要撒撒娇,他就会丢盔弃甲,俯首称臣。他被她拉着坐下,她笑意盈盈地拿出两个酒盏,各自满上一杯。   她拿起其中一杯,递到萧承煜的唇边。   萧承煜张口饮下。   林妙音又倒了三杯,送到他唇边。   萧承煜接连饮下,在她将第五杯送到他唇边时,他抬起手,挡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不可牛饮。”   林妙音想了想,仰头将酒含入口中,坐进萧承煜的怀中,搂着他的脖子,将唇印上他的唇。   萧承煜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睫毛抖动着,欢喜如同烟花在他的脑海中炸开。   林妙音笨拙地撬开他的唇齿,将酒渡入他的口中。   萧承煜一动不动,任由她动作,似乎是惊呆了。   他一向无法拒绝林妙音,尤其是这般主动的林妙音,温香软玉在怀,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林妙音,根本无暇去思考,林妙音为何突然如此主动,如此执著地要灌他酒。   林妙音照着这个法子,又灌了他三杯。   萧承煜眼前一阵晕眩,他揉了揉额头,无奈道:“妙妙,我实在不胜酒力,可否歇一会儿再喝?”   林妙音从他怀中起身,眸底泛着古怪的神色:“承煜哥哥,你醉了,我扶你上床歇一会儿。”   萧承煜暗道,他千杯不醉,怎么会轻易就醉了?难不成,是酒不醉人,醉他的是林妙音的吻。   他顺着林妙音的力道,站起身来,在她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朝着床榻走去。   “小心脚下。”林妙音适时地提醒着。   萧承煜被林妙音扶到床榻,仰头倒下,不多时,便已沉沉睡去。他一睡下,林妙音的眼神立刻就变了,敛去所有的温柔,只剩下一片探究和怀疑。   她冷静地看着床上的萧承煜。   她是故意灌他酒的,她知道他千杯不醉,所以在酒里加了足量的百花露,他眼底都是她,根本尝不出酒里的名堂。   林妙音对他产生怀疑了。   他说,有陆清逸在,“他”不会醒来。但是侍女的一席话,叫她起了疑心。萧老夫人不会无缘无故迁居府外,除非,他们之间有了矛盾。萧承煜会分裂成两个人,萧老夫人当他的体内寄居了妖孽,因此,她一向憎恨性格冷漠的萧承煜。   如若他真的是她的承煜哥哥,是不会让自己的母亲迁居府外,他骗了她,他根本不是林妙音认识的萧承煜,林妙音才会出言试探,他果然答不出她的话。   这些只是林妙音的推测,她在等萧承煜醒来,证实自己的猜想。   林妙音在床畔坐下,垂眸看着萧承煜的脸,周围寂静得只听得到窗外的蝉鸣。   这间屋子冬暖夏凉,浓荫穿过绿色的窗纱,在地上映出斑驳的树影,徐徐凉风拂进屋内,吹得幔帐摇曳起伏。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过去了多久。萧承煜的睫毛抖了一下,吸引了林妙音的目光。   林妙音紧张地看着他,片刻后,那双眼睛缓缓睁开,眼底透出茫然之色。   林妙音没有出声,只是戒备地盯着他。   萧承煜揉着脑袋坐起来,头痛欲裂的感觉叫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他的视线还是模糊的,隐约瞧出一个人影站在他面前,正在打量着他。   过了一会儿,萧承煜的视线逐渐清晰,眼底映出林妙音的样子。   乍一见到林妙音,他愣了一下,惊讶道:“妙妙,你怎么会在此处?”   他的语气是林妙音熟悉的,可林妙音还是存了几分警惕,迟疑地看着他,没有回应。   “你怎么了?”萧承煜察觉出她的异样,又问了一句。他这次醒来,头痛之症比以往严重多了,整个脑袋炸开了一般地疼,他用力地揉着眉心,“我好像睡了很久。”   这副痛苦的模样不似作伪,林妙音试探地开口:“承煜哥哥,是你?”   “是我,快过来,让我抱抱。”萧承煜朝她伸出手。   尽管他们都是一样的面容,一样的语气,但是林妙音已非常确定,面前这个才是她在桃花谷里认识的萧承煜。   一个人的面容和神态可以被模仿,习惯不可以。   她之前会被蒙骗,是陷入了腰带的障眼法,“他”系上她的腰带,扮演着她的承煜哥哥。她总以为,只要有那条腰带,就代表面前的人是安全的,可她忽略了“他”的狡猾。   林妙音如何也想不到,一向对她十分厌弃的“他”,会放下身段,心甘情愿地扮演着她的承煜哥哥。   林妙音心底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一片平静。   她想起“他”在秋千上说的那番话,“他”会有如此转变,多半是因为在蛊神教里的那段经历。   八年前,她救了“他”,“他”认出她来,为了接近她,“他”心甘情愿扮演着她的承煜哥哥。   萧承煜初初醒来,并不知道发生的这一切。   林妙音定了定神,熟门熟路地倚进萧承煜的怀中:“承煜哥哥,你看看,此处是何地。”   萧承煜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眸底腾起惊讶之色:“这是盛京侯府?”   林妙音叹了一口气:“那你可还记得上次陷入沉睡是何时?”   “是在白云山剿匪,我中了一箭,便昏了过去。”萧承煜沉声道。   这个答案犹如一道九天神雷,直接将林妙音劈得呆住了。林妙音猜出是“他”在扮演她的承煜哥哥,却没有想到,在很早之前,“他”就已经取代了他。   以往萧承煜那些反常的行为,总算有了解释。   “他”根本不是怕嘉和长公主伤害她而故意冷落她,分明是“他”想要拆散她和承煜哥哥之间的这桩姻缘。   她差点中了“他”的计,只是后来“他”又装模作样地解释了一番,挽回了这段感情。从那之后,“他”时常假借着承煜哥哥的身份,和她幽会。   林妙音心头一凛。   难不成,从那个时候起,“他”就知道,她是八年前救过“他”的那个女孩子。   可“他”说的那些,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林妙音的异常沉默,引起了萧承煜的注意。萧承煜何其聪明,突然从清远县,回到盛京侯府,他一下子就猜出,他沉睡的期间发生了什么。   他日夜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他们都是一样的,怎么会在林妙音身上产生分歧?   “他”只是没尝到甜头而已,“他”一旦尝到那些销魂蚀骨的甜蜜,就会和他一样沉沦其中,不能自拔。   他处心积虑地藏着林妙音,藏来藏去,还是没能藏得住。“他”不但觊觎上林妙音,还用如此卑劣的手段亲近林妙音。   林妙音是他偷偷藏起来的糖,如今这糖被“他”发现了,还分走了独属于他的那一份甜蜜,这个念头一起,嫉妒如同一把刀子,在他的心头凌迟着。   萧承煜低头吻住了林妙音的唇。   林妙音猜到“他”代替萧承煜在她身边潜伏这么久,震惊不已,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挣扎了起来。   这还是林妙音第一次抗拒萧承煜的吻。   萧承煜的眼神黯了下来,眼底隐隐浮起一层血色,他狠狠汲取着她唇畔的甜蜜,而后低声问道:“他有没有对你这样?”   林妙音的睫毛一颤,心虚地垂下了眼睑,没有说话。   萧承煜眼底的血色更浓了几分,伸手解她的衣衫:“那这样呢?”   林妙音一巴掌拍开他的手,从他怀中弹开,脸上满是屈辱之色,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会这样想。”   萧承煜被她这一巴掌拍得愣了一下,他抬起头来,入目是林妙音青白交加的脸。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褪去眼底血色,双拳紧握,愈发对“他”恨得彻骨:“妙妙,对不起,我口不择言,一定是我睡得太多,睡糊涂了,你别生气,我不是在指责你,我知道,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林妙音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她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叹道:“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他”假扮她的承煜哥哥亲近她,却守了君子之礼,并未作出什么越矩的事情来,若非如此,林妙音也不会好端端地还站在这里。   “妙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不知道‘他’对这具身体做了什么,我现在很难受,我能感觉到,‘他’要抹杀我的存在。”萧承煜揉着脑袋,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他的脑袋昏昏沉沉,意识一片模糊,他只有用指甲掐着掌心,才能保持清醒。   林妙音大吃一惊,再顾不得还在生他的气,连忙扑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剿匪之前,我曾寄了一封家书给母亲,母亲已为我妥当安排一切。”   “可是萧老夫人已经迁居府外,无人知道她在何处。”   “没关系,我和母亲曾约定,通过一家当铺联系,你只需带着我送给你的狼牙,找到那家当铺,他们自会告诉你怎么做,那家当铺的名字是……”萧承煜低声在林妙音耳畔说了一个名字,待他好不容易将名字说完,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而来,瞬间吞没了他的意识,他甚至来不及再多说一句话,便已昏睡过去。 第79章   “承煜哥哥!承煜哥哥!”林妙音连唤他数声,皆无反应。   林妙音神色变幻不定。   萧承煜说“他”使了特殊的方法,才叫他一直醒不来,其中的关键,应该就是陆清逸了。   他们两个看似合作无间,其实对彼此十分戒备,早已生了杀心,且各自留了后手,萧老夫人是萧承煜的后手,而陆清逸是“他”的后手。   八年了,他们能忍到今日,已经是忍到极限。   林妙音垂眸看着萧承煜的脸,难怪当日萧承煜会问,如若他不是她想象得那般会怎样。她心目中的萧承煜是翩翩君子,光明磊落,而他,看似温柔,实则偏执霸道。他当日要她在他和“他”之间做一个选择,并非只是假设,而是他真的对“他”起了杀心。   林妙音估摸着萧承煜很快要醒来,按照萧承煜所言,这次醒来的肯定是“他”。   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便不再去想这些事情,拿起桌上的酒壶,走到床边,饮下剩下的酒,一只手搭上他的胸膛,倚进他怀中躺下。   这酒的劲道极大,又加了百花露,林妙音一躺下,便觉得酒意上头,眼皮沉重地坠下来,意识很快就陷入了黑暗中。   酒壶从她手中跌落,滚到地上。   斜阳的余辉穿过碧色的窗纱,将一抹胭脂色的光芒,映在雕花床前。萧承煜睁开眼睛,一阵剧烈的晕眩感伴随着头痛欲裂,从脑海中传来。   他抬起手,打算揉一揉眉心,却惊觉胳膊处沉甸甸的,又酸又麻。   他转过脑袋,看向身侧,跌入眼帘的是林妙音的睡颜。   她双目微阖,安静地枕着他的手臂,一副睡得极为香甜的模样,一只手还亲昵地搭在他的腰间,紧紧抱着他的腰身,如同一只慵懒又黏人的猫咪。   乍一见到二人如此姿势躺在床上,萧承煜心头一凛,以为自己心急,趁着醉酒把人给吃干抹净了。   好在二人的衣裳都还完完整整地穿在身上,萧承煜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又觉得有些遗憾。   天知道他多么想一口吞了她。   要不是怕极致的欢愉带来的失控,他早就将她吞进肚子里。   萧承煜将手臂小心翼翼地从她的颈侧抽出,自床上坐了起来。酒壶就在地上,萧承煜拿起酒壶看了看,银壶中的酒水一滴不剩。   萧承煜无奈地看向林妙音,不禁一阵失笑,林妙音答应他不喝酒,却趁着他不注意,偷偷将剩下的酒都喝了,难怪醉得比他还厉害。   这酒的后劲极大,林妙音一时半会是醒不来了。   萧承煜俯身,将人抱起,搁在大床中央,俯身在她的面颊上亲了一口,也不管她能不能听见,哑声说道:“今日你偷偷喝酒的账先记着,以后咱们再好好清算。”   萧承煜似乎对那日的事情并未生疑,林妙音风平浪静地过了好几日,总算放下心来。   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出府。   近日来,萧承煜和小皇帝关于是否减免赋税的事情上起了争执,小皇帝争不过萧承煜,最终败下阵来,但也因此加剧了二人的矛盾。   萧承煜担心小皇帝会对林妙音下手,在府中加派了人手,林妙音每每出门,都有四名暗卫跟着,林妙音的一举一动,也有暗卫随时汇报给萧承煜。   表面上他是在保护她,实则她所有的行动都在他掌握之中。这让林妙音极为苦恼,她根本无法避开萧承煜的耳目,联系上萧老夫人。   林妙音叫侍女拿出给她做的纸鸢,站在高楼上放纸鸢。   这几日萧承煜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鲜少来看她,就连经常来陪她的谢飞鸾也不见了踪影。林妙音手中拿着线轴,借助风力,将纸鸢放得更高一些。   隔着侯府高墙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远远可见一名锦衣少年下了马车,往侯府大门的方向走去。   片刻后,那少年入了侯府。   侍女惊讶道:“表少爷今日又来找侯爷了。”   林妙音掌心滑出一截利刃,趁着侍女不注意,轻轻挥了一下,那纸鸢一下子便脱了线,摇摇晃晃从空中跌了下去。   侍女道:“林姑娘稍等,奴婢这就去捡回来。”   “不必,我亲自去捡,刚好活动一下筋骨。”林妙音拒绝了侍女的请求,转身朝着楼下走去。   那纸鸢被林妙音控制得好,就落在祁言的不远处,吸引了祁言的注意。   祁言见那纸鸢涂得五颜六色的,走了过去,捡起纸鸢,还未来得及细看,忽从身后飘来一道声音:“表少爷,那是我的。”   祁言转身,瞧见林妙音一身绫罗绸缎,站在日光底下。   他不是第一次见林妙音,却还是第一次见林妙音如此盛装,不禁挑了下眉头。   野丫头穿上锦衣华服,摇身一变,成了金凤凰,这般模样怕是那位以美貌著称的嘉和长公主也有所不及,难怪他那个对嘉和长公主不假辞色的表哥,会栽在她的手里。   当日冥狱一战,萧承煜发狂,是林妙音冲了出来,救了所有人,自那之后,萧承煜待她不似从前那般藏着掖着,所有情意尽数表露,就连瞎子都看得出来,一向不近人情的萧承煜,爱面前这个女子已经爱到了骨子里,恨不得将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她跟前来,更别说区区几件漂亮的衣裳。   “这是你的?”祁言晃了晃手中的纸鸢。   林妙音颔首,走到他身前:“还请表少爷归还于我。”   “你说还就还,那你拿什么谢我?”   “那就看表少爷想要什么了!”林妙音弯起唇角,双颊攒出两个小梨涡,趁着他不备,一把从他手中将纸鸢抢了回来。   祁言眼底呆了一瞬,倒也不恼,深深地看了林妙音一眼:“三日后就是七夕,盛京会有一场花灯会,姑娘们都会去河边放花灯,林姑娘来自洛城,一定没有见过这般景象。”   “热闹吗?”林妙音不禁露出一脸神往的表情。   “七夕花灯会,可是盛京的盛事之一。”   “可是承煜哥哥近日不许我出府。”林妙音皱起眉头,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眉间深深积攒的怨气,“我想回洛城一趟,他也不许。”   “表哥不解风情,不知道再美的鸟儿关久了,也会褪去浑身的光鲜亮丽,到时新鲜劲一退,又没了绚丽的羽毛,等待鸟儿的,你说,会是什么。”   “表少爷这是在拐着弯儿骂我是以色侍人的笼中鸟雀?”   祁言笑道:“林姑娘言重了,我只是给林姑娘提个醒,越是容易得到的东西,越是廉价。纵然如长公主这般高高在上,表哥也是不屑一顾,林姑娘是从洛城来的,与这繁华的盛京格格不入,对表哥来说,自然是新鲜的,可是,新鲜劲没了呢?林姑娘可不是长公主,到那时,还不是任凭表哥处置,林姑娘大概是没见过那些失了宠的女子。”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简直莫名其妙,你不许诬陷承煜哥哥。”林妙音故意露出恼怒的表情,转身就走。   祁言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敛去满脸的笑容。   身陷情爱之中,便会患得患失,这世上最容易瓦解的,就是这种地位不对等的关系。他常年出入皇宫,见惯了宫内女子的卑微,就连皇后这样的身世背景,面对皇帝亦不例外。他的这番话,林妙音一定会听进去的,至于她怎么选择,他倒是有些好奇了。   林妙音拿着纸鸢,回了桃夭小筑,她将纸鸢交给侍女,叫侍女将纸鸢重新修补一下。   她坐在秋千上,脑海中回想着祁言的话,唇角微微勾了一下。这个祁言果然是不安好心,她不过随意试探了一下,他就上钩了。   从前谢飞鸾和她说过,祁言是小皇帝容凌的人,这些日子萧承煜与容凌争锋相对,容凌恨透了他,肯定急得到处在抓萧承煜的弱点,若非如此,萧承煜也不会加派人手,将她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   祁言频繁出入侯府,也是受了容凌的命令,萧老夫人和她,在容凌看来,都是萧承煜的软肋。祁言找不到萧老夫人,就只能从她身上下手了,这么好的机会,他肯定不会错过。   林妙音出身小户人家,的确与这繁华的盛京格格不入,祁言以二人不平等的地位,来挑拨林妙音和萧承煜的关系,对于身陷情爱的她来说,的确是一道晴天霹雳。尤其是现下,萧承煜迟迟未提及迎娶她过门,换做是谁,听了这番话都会多想。   若是以前的林妙音,多半也会纠结于此。但今时不同往日,祁言的挑拨,却是正中她的下怀。   她想要瞒过萧承煜的耳目,顺利离开侯府,只有借助于祁言了。这是林妙音冥思苦想几日,想出来的一条妙计。只要她出了侯府,祁言防止萧承煜追踪,也会为她扫平所有后续麻烦的。   三日后,七夕花灯会,祁言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这个,看来,这是一个好机会。   斜阳西沉,枣红色余辉罩着整座侯府。书房内,陆清逸站在萧承煜的面前,正在汇报自己关于催眠研究的进展。   林妙音挑了件新裙子换上,悄悄地来到书房外面,刚将耳朵贴上门缝,屋门从里边打开,露出萧承煜的身影。   萧承煜看了她一眼,眼底腾起疑色:“妙妙,你在此处做什么?”   林妙音愣了一下,还好她的脑子转得飞快,二话不说,就扑进他的怀里,抵在他的颈侧说道:“我想你了。”   她是听说陆清逸来找萧承煜了,既然陆清逸是萧承煜的后手,他此番来找萧承煜,定是十分机密之事,说不定与治病相关,这才想着能不能偷听到一点。可惜,萧承煜的耳朵太灵了。   萧承煜被她这一撞,撞得心口有些疼,他抱住她,无奈道:“陆先生还在这里,别胡闹。”   林妙音仿佛这才发现屋内还站着陆清逸这么一个大活人,一下子红了脸,锤了他一下:“都怪你,害我丢了脸。”   “是你自己没看清,主动投怀送抱的,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你说,世上哪有这个道理。”   “就是怪你。”林妙音在他腰间捏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怪你生得太好看,一看见你,我的眼睛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萧承煜被她哄得眼角眉梢都堆着笑意,他败下阵来:“好好好,都怪我。”   陆清逸轻咳一声,冲萧承煜抱了一拳:“侯爷,在下先行告退。”   再不走,他都快要被这两个人酸死了。   陆清逸一走,萧承煜垂眸看着林妙音,发现她身上穿的是昨日他送给她的那件裙子,又见她脸上的妆容比平日里精致了几分,就连发间都多了些珠光宝气,不禁笑道:“你打扮成这副模样做什么?”   “我这样不好看吗?”林妙音仰起头来,天真地问道。   “好看。”萧承煜心头一热,“你怎样都好看。”   “那我打扮得这么好看,不出去走一走,是不是很浪费?”   萧承煜一愣。   林妙音握住他的手,轻轻晃了一下,声音又软又甜:“今日是七夕,听闻城内有花灯会,姑娘们都会去河边放花灯。我长这么大,头一回来盛京,还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你陪我出去走一走好不好?”   “谁告诉你今日有花灯会的?”萧承煜脸色一沉,神情明显有些不悦。他知道林妙音爱凑热闹,但是近日特殊,容凌正在等着拿捏他的软肋,所以,不许下人们在她面前胡乱嚼舌根。   “府里的人私下都在传。好了,别恼,你去不去?你不去,我找别人了。”林妙音松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   “去,等我换身衣裳。”萧承煜想了想,低声说道。   他是想过把林妙音锁在只有他能看得见的地方,但林妙音毕竟不是他的雀儿,她是他放在心尖上珍爱的人,他又如何舍得夺去她的自由,将她困在自己的视线里。   这样的生活林妙音一定也是不喜欢的,她天生就自由自在,要想留住她的人,只有先留住她的心。他只能无条件地答应她的一切请求,唯有如此,她才会主动在他身边停留。 第80章   天黑后,萧承煜换了身普通百姓的衣裳,牵着林妙音的手出了侯府。   如祁言所说,七夕花灯会是盛京的盛事之一,整条长街,从街头到街尾,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这些花灯串联在一起,犹如腾空的火龙,光彩夺目,衬得天上的明月都黯然失色。   林妙音拿了一盏莲灯,写了字,蹲在河边,将灯放入水中,水波推着她的莲灯悠悠远去。   河面上漂浮着很多这样的莲灯,莲灯的火焰将河流照得一片流光溢彩,就好像水底燃烧着火焰。   萧承煜站在林妙音的身后,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心底不自觉地漫开几分酸涩。林妙音许下的心愿里,一定都是“他”的身影,明明他们都是萧承煜,她的眼底和心底却只有“他”。   他唯有借着“他”的身份,才能亲近她,沉溺着这甜蜜的同时,内心既不安又惶恐,因为他知道,若是有朝一日,她发现了这个秘密,就是他万劫不复之时。   林妙音放完莲灯,起身走到萧承煜身边。她并未发现他满心的酸涩,自然而然地拉着他的手,往街上走去。   街道两边都是各种小玩意,盛京的夜市比洛城的夜市热闹多了,林妙音专挑人多的地方走,她知道,萧承煜的暗卫化妆成普通百姓,偷偷跟在他们的身后。   林妙音买了煎豆腐,自己吃一块,给萧承煜吃一块。萧承煜口味虽刁,这个时候也不忍扫她的兴。   两人边吃边走,见前方人头攒动,人声鼎沸,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们去看看。”林妙音不等萧承煜反应,松开他的手,走在前面,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她的身手很快,不一会儿身影就淹没在人海里,萧承煜给了暗卫们一个眼色,跟上了林妙音。暗卫得到他的暗示,连忙看向四周,检查可有异样。   人群围拢成一个圈,空地的中央有一名妇人抱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正在嚎啕大哭,旁边站着手足无措的摊主。   孩子面无人色,嘴角淌着血,不知是死是活。   人群中传来议论声,稍稍一细听,就知道是这妇人的孩子吃了摊主的馄饨后就七窍流血,妇人咬定摊主的馄饨有毒。摊主坚持自己的馄饨没毒,那个孩子肯定是误食了别的东西才会七窍流血。其他人则是手忙脚乱,有人去请大夫,有人去报官府。   “你们评评理啊,我家这孩子向来乖巧,不会乱吃东西,肯定是这馄饨有问题。”那妇人放下孩子,朝着站在林妙音身边的萧承煜扑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衣摆。   萧承煜面色一沉,冷声道:“松开。”这里人多,他没能躲开,这妇人只是普通百姓,他自是不能当着全城百姓的面伤了她。   一只手蓦地伸出,握住林妙音的手,将她往后拽了一步,接着,一道熟悉的嗓音贴着她的耳畔响起:“跟我走。”   林妙音顺着那个力道,往后退了几步。人山人海,她一走,立即有人补了她的空位,等萧承煜回过神来,林妙音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人海里。   街上到处都是人影,那人拽着林妙音的手,快速在行人之间穿梭,很快便到了一处墙角。   墙角下四处无人,那人揭了兜帽,露出一张俊秀的面容。他似乎很惊讶,挑了一下眉头:“我没想到你会乖乖地跟我走。”   “你说的那些,我考虑过了。你说得对,越是容易得到的,越是显得廉价,我不想成为任凭萧承煜处置的笼中雀。表少爷,你既然肯点醒我,一定会帮助我的,对不对?”   “我可是要报酬的。”   “什么报酬?”   “等到想到了再告诉你。说吧,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帮我离开盛京,躲避萧承煜的追踪。他找不到我,才会意识到我的重要性,等他急得快发疯时,我再出现在他的面前,到那时,他一定对我百依百顺,再也离不开我。”林妙音的眼神里充满了憧憬,完全就是一个被情爱冲昏了头脑的小姑娘。   “很好,这叫欲擒故纵,你比我想象得要聪明一点。”祁言眼底光影明明灭灭,看不真切,“我已经替你备好了船,跟我来。”   林妙音跟在祁言身后,二人一路穿过小巷子,来到河边,河畔停着一艘小船。   祁言道:“上船之后,我的人会带你出城。”   林妙音颔首:“表少爷,这个人情我先欠下了。”   林妙音上船后,一道人影落在祁言身边,祁言低声道:“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公子放心,属下一定会送她去该去的地方。”那人嘴角挂着一抹古怪的笑容。   小船缓缓驶离水岸,林妙音站在船头,看着水波映着明月的影子,一副浑然不觉危险来临的样子。   船上其他人见她表面天真可爱,便也没有存多少戒心,不过是个单纯的小姑娘,这么容易就被他们的主子哄得上了船,还能翻了天去。   待小船驶了一段路后,林妙音回头看了一眼,见大家都各自在忙各自的,趁他们不注意,憋着一口气,一头扎进水里。   哗啦一声巨响,引起船上人的注意,所有人都围到船尾,一脸惊疑:“她怎么跳下去了!”   “是掉下去的吧?”   “不对,就是跳下去的!”   “吵什么吵,还不下水去捞!”领头的面色铁青地吼了一句。   林妙音的水性极好,下了水后,很快就游出了小船视线的范围。那些人被吼了一句,一个二个都跳下了水。水底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众人下了水后,摸来摸去都是自己人。   林妙音一口气游到了岸边,岸边生着杂树,浓荫隐去月色,看得不甚分明。她爬上了岸,将身形藏进阴影里,弯身拧着衣摆上的水。   正值夏日,天气燥热,即便浑身是水,一点儿也不觉得寒冷。她在树下徘徊了一会儿,找了一棵枝叶最繁茂的树,纵身一跃,跳到了树干上,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茂密的枝叶间。   从树隙望过去,满城灯海如火,人来人往。这会儿萧承煜应该已经发现她不见了,他定以为是别人劫走了她,不知道是她自己跟着祁言走的。他极有可能会雷霆大怒,封锁城门,叫官兵挨家挨户地搜查她的下落。   萧承煜这样大动干戈地找她,想抓她的那伙人,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这样一来,林妙音反而安全了许多。   林妙音猜得没错,没过多久,街上就出现了官兵的踪影。他们成群结队的,如飞蝗过境,手中拿着画像,抓着路过的行人,尤其是和林妙音年纪相仿的姑娘,经过仔细地比对,确认不是林妙音,才肯放人离开。   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慌失措地往家中逃去,可这样并不能阻止士兵们的侵入,他们敲开百姓的家门,进屋就是一阵翻箱倒柜,街头小巷传来惊呼和痛哭声,听得林妙音一阵胆战心惊。   这些士兵们每每行事,都会假公济私一番,强抢百姓家中的财物已成了常态,百姓们除了哭一哭,骂一骂,也别无他法。林妙音暗道,待回到萧承煜身边,定要同他提一提这件事。   整个盛京都兵荒马乱,甚至连河上停泊着的画舫,也被迫都靠了岸,由士兵们一阵搜刮,林妙音待的这棵树却是无人注意到。   萧承煜只当她是被人劫走,什么犄角旮旯能藏人的地方,都想了一遍,却没有想到她是主动躲起来,还就躲在这最显眼的地方。   林妙音在树上待了一会儿,头发和衣裳很快就干了,她伏在树上,忍受着蚊虫的叮咬,暗自猜测着,这场闹剧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以萧承煜的性子,恐怕这盛京城的地都要被他掘出三尺。   林妙音猜得没错,这场搜捕,直到天色微微亮时才结束,她趴在树上,困得打了个盹,醒来时,微弱的天光从头顶的树隙漏下来,罩在她的身上。   她揉了揉眼睛,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空旷的街道传来,昨晚闹了一阵,这会儿该开的早市还没开,百姓们都在观望局势。   林妙音顺着马蹄声的来源处望去,却见驱马的是谢飞鸾,谢飞鸾望着长街两边的狼藉景象,叹了口气,翻身下马。   其他侍卫走了过来,齐齐冲谢飞鸾抱了一拳:“谢大人。”   谢飞鸾问:“可有结果?”   侍卫们摇头,其中一人道:“此番劫人的是谁,大家心中早已有数,我们再这样翻找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这么大的动静,想来宫里那位也收到了消息,这下他满意了。”谢飞鸾遥遥朝皇宫望了一眼,萧承煜闹了这么大的阵仗,这会儿参他的折子,肯定堆成了山。   “侯爷呢?”谢飞鸾又问。   “已经进宫去了。”侍卫答道。   谢飞鸾没说话了。萧承煜入宫,肯定是去和小皇帝谈条件了,不知道那少年会出什么条件才肯放人。   过了一会儿,谢飞鸾和侍卫都走了,百姓们不见士兵的踪影,确定再无任何危险后,都各自出来,摆摊的摆摊,叫卖的叫卖。阳光穿过云层,东方一片流金,街头逐渐热闹起来。   早晨的盛京城有些许凉意,蒸腾的雾气送来食物的浓香,林妙音吸了吸鼻子,在树上趴了一夜,她有些饿了,可惜她只有看着的份,怎么蒙混出城,才是现下最大的问题。   萧承煜折腾了一夜,没找到人,笃定她是被小皇帝容凌抓走了,他自己跑去宫内和容凌谈判,还加派了人手,守在城门口,就是为了防止容凌偷偷将林妙音带出城去。盛京城虽大,还在他的掌控范围内,若是出了城,茫茫人海,再找人就如同大海捞针。 第81章   士兵们撤了大半,还有三三两两在街头巡逻,查探路过的车辆。林妙音皱着眉头,这样严格的搜查,只怕她还没走到城门口,就已经被抓住,正当她愁眉不展时,一辆车吸引了她的注意。   过往的马车若被拦住,车内人只有乖乖下车,任凭盘问的份。这辆马车毫无意外的也被拦住,士兵提出检查车厢的时候,坐在车前赶车的小厮亮出一面牌子,那些士兵的脸色立即就变了,垂下脑袋,乖乖让出一条路。   看马车的方向是出城的,这车内坐的多半是什么身份显赫的达官贵人。   林妙音心神一动,趁着那辆马车路过树下的时候,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在了车顶。   车前的小厮听见动静,抬起头来,林妙音如同一只猫咪扑了下来,将他从车上推了下去,自己翻身穿过车帘,进了车厢,握紧手中的匕首,抵上车厢内那人的颈侧,低声警告道:“别动。”   她的这把匕首是谢飞鸾给的,她觉得精巧方便,就带在了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匕首抵着那人的咽喉,离喉结只有一寸。   林妙音这才发现,被她挟持的是个少年公子,少年的面容隐在阴暗处,看不大清楚。   被林妙音踹下去的小厮连忙爬起来,追上去拽住拉车的马,掀开车帘,尖声道:“大胆刺客,快点放开我家陛……公子。”   “想你们家公子活命的话就闭嘴。”林妙音冷冷道。   那小厮看清林妙音只是个小姑娘,愣了一瞬,又见林妙音手中的匕首抵着少年的脖子,登时惊得浑身冷汗连连:“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千万别伤了我家公子的性命。”   “上来,继续赶车。”林妙音道。这么大的一辆车,停在街头,实在突兀得很。   小厮犹豫地看了一眼车厢内的少年,少年垂下眼睑。小厮会意,上了马车,拿起马鞭,抽在马臀上:“驾——”   “出城。”林妙音唯恐他临时改了方向,补充了一句。   “姑娘,马车颠簸,不妨先将匕首放下。”少年忽然开口。   “出了城,我自会放你。”   少年没说话了。   “告诉外面的那人,不许叫士兵发现我就在车内,否则我和你同归于尽。”林妙音这句话的声音不大不小,说是给少年听的,其实是给外面赶车的小厮听的,“还有,不许发信号弹通知你们的人,我对你并无恶意,只是路过,出城之后,你我两不相干。”   少年垂着眼睛,嘴角微勾,轻声笑了:“姑娘如此担心别人发现你在车内,让我来猜猜姑娘的身份,姑娘莫不是逃犯吧?”   “呵。”林妙音笑了,贴近他的耳畔,低声开口,“你猜得不错,我就是逃犯,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的那种。今日我心情好,若是顺利出城,我也就不灭你的口了,所以你要乖乖的。”   少年微微掀了一下眼皮:“姑娘如此品貌,倒是瞧不出半分穷凶极恶。”   “人不可貌相。”林妙音见这少年一身锦衣华服,脸庞又稍显青涩,猜测他肯定是盛京哪位大官家的公子,这种少年公子,自小养尊处优,没见过什么人间险恶,便大着胆子装坏人恐吓他。   少年抬起头来,认认真真地瞧了她一眼,忽然,目光在她发间的珠钗上凝了一下。林妙音昨夜跳下水后,发间带着的珠钗大多数都落入了水中,只有一朵珠花缀在她发间。这珠花是萧承煜叫人给她打造的,仿兰花的造型,配在她发间十分清雅。   少年只看了一眼,便没看了。林妙音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逃犯,这天底下哪个逃犯会跟她一样,穿着这么华贵的绫罗绸缎,戴着这般价值连城的珠花。   马车缓缓行到城门口,守城的士兵果然上前盘问,坐在车前的小厮拿出牌子,士兵们一见到那面牌子,立时诚惶诚恐地退让开来,放他们离开,整个过程顺利得出乎林妙音的意料。   出城后,马车又行了一段路,直到再听不到盛京城的喧嚣。林妙音掀开车窗的帘子,望了一眼,见四周一片葱葱郁郁,喝道:“停车。”   小厮将马车停在路边,掀开帘子:“姑娘,已经顺利出城,可否放了我家公子?关于姑娘的行踪,我们保证不泄露一个字。”   林妙音不是真的想伤人性命,她见少年自始至终都没有反抗,便放松了三分警惕,收起匕首,插回刀鞘中,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说道:“今日多谢公子载我一程,后会有期。”   刚走数步,从四面八方涌来十几道黑色的人影,将林妙音与马车团团包围起来。   林妙音脚步一顿,正惊疑不定,那少年缓缓自车内走了出来,遗憾地冲她摊开了手:“现在你想走也走不了啦!”   为首的黑衣人看了他们三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那少年的身上:“是他,主上吩咐过,捉活的。”   林妙音原以为这些人都是这少年的手下,听他这句话,倒是为少年来的,她是搭了少年的马车,受了他的波及。   黑衣人冲上来的瞬间,林妙音拔出匕首,黑衣人要活捉少年,自然要灭林妙音和那小厮的口。   林妙音后退几步,站在少年的身边:“你到底招惹了谁?他们都从哪里来的?”   少年眉间沉着阴郁之色,从马车内抽出一把刀,没有说话。林妙音这才发现,马车内铺着毯子的下方藏了一把刀,见这少年用刀的姿势,显然是个会武的。   少年刷刷几刀,干脆利落地解决了两名杀手,看得林妙音极为震惊。他刚才受制于她,一动不动,根本不是惧怕她,而是故意的。   林妙音心神起伏间,少年又解决一名杀手,他的刀不出鞘则已,一出鞘则锋芒毕露。刀光闪过的瞬间,带起一串血珠,那血珠染上的他的脸庞,衬得他的眉眼煞气毕现。   一名杀手悄悄逼近他,被他察觉,一刀砍断了杀手的胳膊。杀手捂住伤处,连连后退,背部撞上马车。   少年眼神森寒地将刀架在他的脖子,厉声问:“说,谁派你来的?”   那杀手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说,少年眼底漫起血色,抬手一划,利落地割断了他的脖子,血色喷溅,几滴血珠溅上林妙音的衣摆。   林妙音本来打算趁乱偷偷溜走,眼角余光瞥见一支飞箭朝着少年的后脑勺射去。   “小心!”林妙音不假思索地扑了过去,掷出手中的匕首,“当”的一声,匕首撞上飞箭,掉落在少年的身后。   少年神色微变,飞快地行至林妙音的身边,拽了她一把。刀剑相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原来一名杀手见林妙音替少年挡了一箭,怀恨在心,打算偷袭她。   林妙音被拽得撞上少年的胸膛,她抓住少年的胳膊,稳住身形,喘了一口气,皱眉道:“怎么杀手越来越多了?”   指尖触到一抹温热,林妙音一怔,惊讶道:“你受伤了。”   少年身着玄色衣裳,即使受了伤,也看不出来,若非林妙音摸到血,鼻尖嗅到血腥气,也不会发现他受伤。   少年的脸颊泛着些许苍白,回身一刀斩在马车上,抱着林妙音一跃而起,落在马背上。   马匹受了惊,迈开四蹄,狂奔而去。   杀手们见状,都追了上来。   少年脸色骤冷,抬手一挥,轰然一声,烟雾-弹在身后炸开。待烟雾散去,眼前已经不见了少年和林妙音的踪影。   那马驮着林妙音和少年,踏着满地的烟尘,一路狂奔至不知哪一处的荒郊野外。马跑累了,放缓了速度,改为慢行,走了几步,坐在林妙音身后的少年忽然失了力道,从马背上栽下了下去。   “吁——”林妙音连忙拽住缰绳,跳下马背,走到少年身边,将他翻过身来,“喂,醒醒。”   少年身上一大片血迹晕开,脸色苍白如纸,气息更是微弱得几不可闻。林妙音吓了一跳,将他扶起,解开他的衣裳。   少年的手臂和后背都被人砍了一刀,淙淙流着血,林妙音想起当日在密室内慕容情所教,抬手封住了他周身的穴道,握住少年的手,掌心相抵,渡了一点真气给他。   接着,林妙音又脱下外衫,撕成长条,绑在少年的伤处。   少年的脸色缓和许多,意识幽幽转醒,瞧了她一眼,似乎很惊讶:“你没走?”   “怎么,你很希望我走?”林妙音似笑非笑。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手臂,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多谢。”   “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很公平。”   少年微微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你呢?”林妙音反问。   少年迟疑了一瞬,轻声道:“我姓凌,我叫凌少君。”   林妙音知道他说的是假名,也不戳破,回道:“我叫妙妙。”   反正是萍水相逢,都用假名得了,好歹有一个字是真的,也不算欺骗。   凌少君没话找话说:“听妙妙姑娘的口音,不是盛京人。”   “我只是从盛京路过。”林妙音随口胡诌着,扶着他慢慢从地上站起,“看你的身份,并不简单,那伙杀手定不会善罢甘休,你还是想办法联络你的家人,早日回家去。”   凌少君眼神黯了下来:“我今日的行踪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伙杀手却能准确地埋伏在此地,肯定是身边出了内奸,若我此时联络他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那你打算怎么办?”   “静观其变。”少年冷静地说道。片刻后,他又道,“我饿了。”   林妙音一夜没吃东西,又跑了这么一大段路,也饿了,她抬眼张望了一遍,见前方的绿影之间,隐约可见一片茅草屋顶,高兴道:“前方有人家。”   林妙音搀扶着凌少君,走到了那户人家的门前。篱笆做成的院墙,圈在屋子的四周,大门是关着的,林妙音敲门:“有人吗?请问主人在家吗?”   敲了半天,也无人应答。她与少年对视了一眼,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屋内空无一人,只有两只母鸡正蹲在角落里打盹。   林妙音扶着凌少君在院子里的桌边坐下,径自去了厨房,厨房内什么食材也不剩,她找了半天,只找到一盆米饭和两个鸡蛋。   她一整夜没吃饭,早已饥肠辘辘,便顾不得这里是别人的家,打了这两个鸡蛋,就着那盆剩下的米饭,炒了两碗蛋炒饭。   她取下发间的珠花,搁在灶台上,就当是这两碗蛋炒饭的饭钱。 第82章   凌少君坐在树荫里,鼻端嗅到浓烈的香气,本来只是微微觉得饿的肚子,一下子咕咕叫起来,正在他快要坐不住的时候,林妙音端着蛋炒饭,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凌少君一看到蛋炒饭,大失所望:“这是什么?”   “蛋炒饭。”   “我当然知道是蛋炒饭,你怎么让我吃这玩意儿?”少年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嫌弃。   “蛋炒饭怎么了?你还瞧不起蛋炒饭是吧?我告诉你,我炒的蛋炒饭是人间美味,就算是皇帝想吃,还吃不着呢。”林妙音对自己的厨艺一向有信心,她可是尽得林漠的真传,就连萧承煜这般嘴刁,也挑不出毛病。   林妙音将蛋炒饭搁在少年的面前,递给他一双筷子:“爱吃不吃,厨房就这个能吃。”   凌少君接了筷子,半天没动。   林妙音饿得两眼发昏,懒得搭理他,这种公子哥儿最难伺候了,她才不想费劲哄呢,不吃最好,不吃她吃。   凌少君见林妙音吃得有滋有味,犹豫了半晌,终究是嫌弃败给了饥饿,拿起筷子,扒了两口。这两口一下肚后,少年眼底放光,扒饭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林妙音见他这副反应,不由得失笑。当初在桃花谷时,萧承煜也嫌弃饭食粗陋,被她强压着喂了一口,照样吃得津津有味,这些个贵族公子,就是欠收拾,饿一顿就知道什么是好的了。   凌少君狼吞虎咽地吃了大半碗,忽然动作一顿,用筷子从饭粒中挑出一块碎蛋壳,疑惑道:“这是……”   “给你加料的,不吃算了。”林妙音飞快地用筷子一夹,碎蛋壳不见了踪影。   凌少君:“……”   直到二人都将碗底的蛋炒饭吃完,林妙音把厨房收拾了一遍,主人家都还未回来。林妙音还有事做,不能赖在这里不走,便扶着凌少君离开。   二人还算走运,走了一段路,见前方有一座废弃的土地庙。   林妙音扶着凌少君,进了土地庙,她随意将地上收拾了一下,铺了点干草,扶着少年坐下。   凌少君抬起眼睛看她:“你打算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   “我有事去一趟镇上,回来给你带药。”   凌少君听闻“回来”二字,心下稍宽。   林妙音丢下凌少君,离开了土地庙,她往回走了一段路,被她丢在半路的那匹马有几分灵性,竟自己跟了上来。   她牵着马朝着镇子上走去。   距离盛京最近的镇子,似乎也沾上了盛京的繁华,远远就听到喧嚣声不绝于耳。林妙音将马系在树下,走上长街,一家一家的商铺看过去。   萧承煜说的那家当铺,就开在这个镇子上,走了两条街,林妙音眼前一亮,只见前方旗帜招展,一个醒目的“當”字映入眼底。   她四下张望了一遍,人流如织,一切都很正常,便抬步进了当铺。   “姑娘,可是要当点什么?”当铺老板热情地招呼着。   林妙音取下脖子上的狼牙,搁在柜子上:“老板看看此物能值多少钱?”   当铺老板眼神微微一变:“姑娘稍等。”   老板掀开帘子,入了内室,片刻后,捧着一封信走了出来,他将信交给林妙音:“姑娘,给。此信事关重大,还请姑娘妥善处理。”   林妙音颔首,接了信,取回狼牙,重新挂回脖子上。   她将信揣进袖子里,走出了当铺,去了一趟药铺和包子铺。买好药和包子后,林妙音又买了几根蜡烛和火折子。   带着这些东西,她离开了镇子,走到系马的地方,见四下无人,才敢将信封打开,匆匆浏览了一遍信上的内容。   看完了信,她想起当铺老板所言,将信笺撕得粉碎,尽数投入河中,这才拎着包子和药,翻身上马,回了之前的土地庙。   她原可以一走了之,但她必须回去,她此番顺利逃出,是将计就计,借了祁言的东风,在萧承煜的眼中,她是被劫走的,若是她想要不被萧承煜怀疑,再回到萧承煜的身边,就只有借一借凌少君的身份了。   凌少君的身份非同凡响。   普通的公子哥儿,仅凭着一面令牌,就可畅通无阻地出城,屈指可数。况且被杀手杀死的那名小厮嗓音尖细,下巴不生胡须,有意无意还会翘兰花指,根本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名阉人。   少年自名为凌少君,凌和少君,再加上那名阉人,很难不让林妙音想到,萧承煜和谢飞鸾口中常常提起的小皇帝容凌。   祁言效忠容凌,她是萧承煜的软肋,真正要抓她的那个人,是容凌。萧承煜查了这么久,应该也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了,他一向多疑,再被情爱蒙蔽了双眼,也该起疑了,所以,她必须回到容凌身边,再恰到好处的被萧承煜“救”回去,这样才能打消萧承煜的疑虑。   破败的土地庙内,容凌正倚着柱子打盹,听见屋外的马蹄声,他猛地睁开眼睛,眼底划过一丝凌厉之色。   过了一会儿,林妙音从屋外走了进来,将手中的包子和药丢给容凌:“给你的。”   容凌接了包子和药,唇角不自在地抿了一下:“你就是为了给我买这个才去镇上的?”   林妙音点头,拿出买回来的蜡烛和火折子。天色已暗,土地庙内黑了下来,站在这个位置,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脸。   她吹燃火折子,将蜡烛点上,放在石台上。   橘黄色的烛光亮起,映出林妙音的眉眼,烛光镀上她的眉眼,添上几分暖色。   林妙音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你身上的伤要紧。”   容凌一阵沉默。他身上的伤已经上过药了,他料定此行会有危险,早已将伤药备好,藏于腰间垂挂着的锦囊内。   林妙音满脸疲惫之色,说完这句话,倚着石台,双眼阖起,静静地睡了过去。   容凌打开袋子,拿出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又吐了出来。这包子的口味一点也不及林妙音的那碗蛋炒饭。   ……   ……   蜡烛燃了一截,蜡泪缓缓滴落下来,凝在了石台上。林妙音自从闭上眼睛,就再也没有动过,烛光罩着她的面颊,火光不断跳跃着,映出明明灭灭的光影。   周遭一片寂静,除了虫鸣声,什么也听不见。   容凌正在闭目养神。   寂静的夜色中传来一声竹哨声,那声音极轻,若非耳力灵敏,是听不到的。   容凌睁开眼睛,看了林妙音一眼。林妙音还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一动不动,睡得正香。   容凌悄然起身,走了出去,破庙外是一大片空地,空地外面生长着丛丛绿竹。   容凌双手背在身后,踏入竹丛中,走了几步,一名拿着竹哨的白衣少年从竹丛后方走了出来,对着容凌恭敬地抱了一拳:“祁言见过陛下。”   “都处理干净了?”容凌眉目冷峻,说话的语气极为平淡,却有种不怒自威的震慑力,这是久居上位才会有的威慑力。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所有知道陛下行踪的,都已被秘密处决。”   “很好。”容凌阴沉的眉眼间,总算露出一丝笑意,见祁言沉默不语,他问道,“怎么了?”   祁言犹豫半晌,终是没忍住,劝了一句:“除奸逆要紧,只是江山为重,下回陛下千万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再冒险。”   容凌年纪轻轻就已经登上帝座,众人欺他年少,觊觎皇位者不在少数,太后和摄政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容凌身边有很多人,这些人当中不乏居心不良者,如今正值危急之际,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容凌早已怀疑身边的某些人,便以身为饵,孤身出城,果然引来杀手。   祁言不赞同此举,此计能测出忠逆,却十分危险,容凌坚持不让暗卫跟随,不仅是艺高人胆大,更是孤注一掷,万一出了点事,后果不堪设想。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句话还是神武侯教给朕的。”容凌意味深长地说道。   提起萧承煜,祁言眼神一黯,俯身请罪:“属下无能,未能擒住林妙音。”   这个林妙音,表面看起来单纯可爱,实则城府极深,居然半路跳水跑了,她一丢,萧承煜发疯似的到处找,祁言派出的那些人为避免暴露行踪,也不敢大肆追捕。   “林妙音当真是他的软肋?”容凌将信将疑。   “臣亲眼所见。”冥狱覆灭那日,林妙音为萧承煜所伤,萧承煜以为她死了,抱着她痛哭的样子,尽数落入祁言的眼底。祁言确定,若是这个世上还有谁能摧毁萧承煜,非林妙音莫属。   “可有那女子画像?”容凌忽然道。   祁言从袖中取出一幅画像,林妙音丢了后,萧承煜的人在找她,祁言的人也在找她,祁言随身带着画像并不奇怪。   他将画像展开,递给容凌。   容凌看了一眼画上的人,眼底划过异色:“果然是她。”   “陛下的意思是?”祁言惊疑。   “她就在屋内。”容凌早已怀疑林妙音的身份,林妙音身上所着衣裙,头上所戴珠钗,皆价值不菲,她又处处避着官兵,借他的马车出城,哪里像逃犯,根本像是逃出笼子的金丝雀。   容凌稍稍一推测,心中就有了答案。   “臣立即带人将她抓起来。”   容凌颔首:“勿伤她性命,朕留着她有用。”   “臣明白。”祁言转身就走。   祁言走后,容凌负手走出了竹林。   祁言带着人冲进土地庙内,容凌只在月下站了一会儿,祁言就从土地庙内匆匆走出来,对容凌摇了一下脑袋:“里面没人。”   容凌一怔。   祁言道:“林妙音这女子狡猾得紧,定是听到屋外的动静,自己先跑了,她跑不远,多半还在这附近。”   祁言话音刚落,一阵马蹄声从夜色中传来,紧接着,一群人骑着马踏着月色,朝这边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一脸冷漠的萧承煜。   祁言吃惊:“表哥怎么来了?”   容凌低声道:“他这么快来朕倒是不吃惊。”   萧承煜驱马在破庙的空地上停下,翻身下了马背,对着容凌抱了一拳:“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容凌此番为拔除身边的眼线,兵行险着,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实在叫萧承煜吃了一惊。吃惊之余,萧承煜又感到欣慰,这个孩子不愧是他一手带大的,他果然没看错他。   容凌道:“承煜言重了,朕无碍。”   萧承煜看向谢飞鸾,谢飞鸾抱拳,招呼了几人:“你们几个,跟我进来。”   容凌默不作声地看着谢飞鸾带着人踏入破庙内,和祁言一样,没过多久,谢飞鸾一脸失望地走了出来,停在萧承煜身边,压低了嗓音道:“侯爷,没找着。”   “承煜是在找谁?”容凌问道。   “臣是担心陛下安危,怀疑刺客在此处藏匿。为陛下安全着想,还请陛下早日回宫。”萧承煜淡淡开口,“来人,护送陛下回宫。”   “陛下,请。”陈金童牵了一匹马,走到容凌跟前,单膝跪了下来。   容凌不动声色地看向萧承煜,萧承煜始终垂着脑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容凌翻身上马,眉眼间俱是一片阴沉。 第83章   哒哒的马蹄声远去,破庙前一下子只剩下萧承煜和谢飞鸾等人。   “看来是情报有误,侯爷,天色已晚,不如先回侯府。容凌想拿妙妙来钳制侯爷,暂时必定不会伤她性命。”谢飞鸾轻声开口。   林妙音失踪后,萧承煜发疯地翻遍整个盛京城,就差掘地三尺了,好不容易查出林妙音与容凌遭遇截杀,线索又断在此处。   “你先回去吧。”萧承煜合了一下眼眸,掩去眼底疲惫之色,再次睁开眼,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神情。   他抬步踏入庙内。   这座土地庙已废弃多年,屋顶破了个大洞,四处都是尘灰,角落结了蜘蛛网,一只黑色的蜘蛛悬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石台上摆着两根蜡烛,蜡烛已经燃烧掉一大截,只剩下拇指长度。萧承煜锐利的目光将屋内扫了一遍,最后落在供桌上,供桌上铺着一块布,布上堆满污垢,因刚才被人翻动过,留下几个手掌印。   桌布垂下来,遮住了萧承煜的视线,萧承煜心神微动,拔出腰间宝剑,掀开了桌布,俯身朝桌下望去。   桌下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正在萧承煜失望之际,地板动了一下,接着,一只手抵着地板,推开一条缝,再接着,那条缝越来越大,露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洞口,洞口中冒出一个脑袋。   正是林妙音。   林妙音满脑袋都是灰,一张脸灰扑扑的,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萧承煜一眨不眨地与她对视着,似乎呆住了。   “承煜哥哥,拉我一把。”林妙音委屈地朝他伸出手。   萧承煜这才如梦初醒,一把掀开供桌,伸出手,将人从地洞里捞了出来。   林妙音一出来,就扑进了萧承煜的怀里,使劲地蹭着他,没一会儿功夫,就将他的白衣蹭得满是污秽。   萧承煜这些日子一直在扮“他”,“他”喜穿淡色衣裳,尤其是白色衣裳,每次穿白色衣裳,林妙音的眼睛就会发光。   萧承煜一点儿也不介意她浑身脏兮兮的,用力将她抱住,满心都是失而复得的欢喜。   她不知道,他再找不到她,他就要疯了。   “承煜哥哥怎么会在这里?”林妙音的声音里满是惊讶。   “我来找你。”萧承煜嗓音沙哑,“你怎么在地洞里?”   “有人要抓我,我没地方跑,恰巧发现供桌底下有个地洞,就藏了进去。”这个地洞是林妙音意外发现的,容凌一出门,她就睁开了眼睛,她原想着躲到别的地方去,一阵摸索,叫她意外发现这个地洞。进来搜查的人都是来去匆匆,谁能想到这供桌底下还有这么个地洞。   “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林妙音仰起头来。   “是我没保护好你。”   “你瞧,我不是好端端的吗?”林妙音笑了笑。   萧承煜牵着林妙音的手,踏出破庙。谢飞鸾见到林妙音,愣了一下,眼底涌起狂喜之色:“谢天谢地,总算找着了。”   林妙音微微一笑:“让谢大哥担心了。”   萧承煜与林妙音共乘一骑,往侯府赶去,他们骑的这匹马叫踏雪,之前林妙音和它打过招呼,它还记得林妙音,看见林妙音,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   月色如霜,铺满长街,侯府的大门朝两边打开,萧承煜拥着林妙音,翻下了马背。   侍卫前来牵马,缥碧等在门口,见了他们,俯身施了一礼。   “备热水。”萧承煜吩咐道。   浴池里灌满了热水,池边放着干净的衣裳和丰盛的夜宵。林妙音褪去脏衣,下了水,靠坐在池边,拿起瓜果点心等物,一边吃一边沐浴。   丫鬟走进来,蹲在池边,为她清洗着长发。   林妙音沐浴好,回了自己的屋子,侍女送来一封信,低声道:“林姑娘,您的信。”   林妙音惊讶:“我的信?从何处而来?”   “回林姑娘的话,洛城。”   林妙音面上露出欢喜:“是哥哥寄来的家书,快给我。”   林漠回到洛城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给林妙音寄来一封家书,林妙音拿着这封家书,走到床边坐下。   信上是熟悉的林漠的笔迹,内容无非都是一些家常的唠嗑,林妙音却看得津津有味,反复看了好几遍,才舍得将信收起,塞回枕头底下。   看完了信,林妙音躺了下来,仰头看着头顶碧青色的锦帐。   回到侯府比她想象得还要顺利,萧承煜并没有生疑,只要萧承煜不去找容凌核对,就不会知道,她不是被容凌劫走,而是与他萍水相逢。以二人现在的关系,萧承煜大概也不会去找容凌交心,林妙音放下心来。   她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屋外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   “谁?”林妙音问。   “是我。”萧承煜的声音从屋外飘来。   林妙音一阵心虚,这么晚了,萧承煜来找她做什么,难不成是起了疑心?她拽了拽自己的衣襟,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又拿起薄被,裹在身上,小声道:“进来吧,承煜哥哥。”   萧承煜回来也洗了个澡,换了件浅青色薄衫,屋内灯影昏暗,他一进来,就瞧见林妙音裹着被子,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坐在床上看他,不禁失笑:“这是在做什么?”   “我刚脱了衣裳,你就敲门了。”林妙音一脸无辜的说道。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的血液都似朝着脑袋涌去,萧承煜生出满脑子的杂念。林妙音仿若未觉,娇声问道:“你找我有事?”   “我来看看你。”萧承煜原还想过来问些被劫的细节,可是林妙音这个样子,他哪里还坐得住。   他就是一头凶猛的狼,林妙音是他垂涎已久的猎物,现在这个小猎物就在他跟前,完全不知道危险已经来临。   萧承煜整个脑海都是林妙音曾经无意露出的一截雪白肌肤。   林妙音打了个呵欠:“可我困了。”   “你先睡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直到萧承煜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林妙音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丢掉身上的被子,躺下。她得早日联系上萧老夫人信中说的那位刘总管。   真是想不到,萧老夫人的手段如此厉害,这个侯府,看似掌控在萧承煜的手中,却被萧老夫人安插了这么多眼线,就连萧承煜的身边都有萧老夫人的人。   翌日,林妙音见到了这位刘总管。刘总管年纪约莫四十左右,下巴蓄着胡渣,一双小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   他见到林妙音,似乎毫不惊讶,拱手冲她施了一礼:“老奴见过林姑娘。”   不出意外,林妙音就是未来的侯府夫人,还是当得起他这样的大礼。   “萧老夫人在信中说,你会告诉我怎么做。”林妙音皱眉,刘总管的眼神给她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刘总管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雕花红檀木盒,双手将木盒递给林妙音:“此盒内盛有香丸,请林姑娘焚一炉香放在侯爷的屋内,待侯爷昏睡后,便可将侯爷秘密送出府进行医治。”   “侯府内守卫森严,如何能秘密出府?”林妙音没接刘总管的盒子。   刘总管眼睛里的光芒变幻了几许,这个林妙音,倒跟老夫人说的一样,没那么糊涂。萧老夫人曾言,若是林妙音执意追问,告诉她也无妨。   “侯爷的床铺下有一条暗道,可直通侯府外面,这一点林姑娘无需担心,林姑娘只需燃一炉香,其他的交给老奴便是。”   林妙音震惊。萧承煜床铺下的暗道,就连萧承煜自己都不知道,萧承煜离开侯府的这段日子,萧老夫人挖的恐怕不止这一条密道。   林妙音震惊归震惊,脑海中转过了好几个念头,终究还是接了香丸。   林妙音拿着香丸,推开萧承煜的屋子。   她是萧承煜的心上人,暗卫们见她进了萧承煜的屋子,也没有上前阻止,皆因萧承煜曾吩咐过,林妙音可以自由出入府中的任何一个地方,包括他的卧寝。   萧承煜很少熏香,他更喜欢叫人剪下花枝,放在青瓷瓶中,让自然的花香散在空气中。   青瓷瓶中插着一支粉荷,是早上才剪下来的,粉荷亭亭玉立,为这沉闷的屋子添了三分鲜活的颜色。   林妙音自角落里找到熏炉,将香丸放了进去。   屋外传来脚步声,这声音林妙音实在太熟悉了,她将熏炉放在桌子上,奔向门口,果然见萧承煜朝这边走来。   萧承煜见了她,惊讶道:“妙妙,来找我?”   林妙音很自然地就扑进他怀里,点头:“你整日不见踪影,我想你了。”   “今日宫内有事,回来晚了些。”   林妙音拉着他,走进屋内,给他倒了杯水:“近日很忙吗?”   “有点。”萧承煜眉目间泛着疲倦之色。   林妙音走到他身后,帮他捏了捏肩膀:“这样有没有好点?”   萧承煜握住她的手:“这些事交给下人做就是。”   “可我不喜欢她们碰你。”林妙音顺势趴在了他的背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脸颊亲昵地贴着他的脸。   “原来我的妙妙是个醋坛子。”   “你不喜欢吗?”林妙音在他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   萧承煜将她扯进怀中,紧紧搂住:“你怎样我都喜欢。吃饭了吗?”   “吃过了。”林妙音点头。   萧承煜从袖中摸出一个罐子,搁在林妙音的手中:“这罐玫瑰糖是我在回来的路上看到的,我想着你一定喜欢。”   林妙音一愣:“特意给我买的?”   “尝一口。”   林妙音打开罐子,罐子里边还配了个小木勺,林妙音坐在萧承煜的怀中,用勺子挖了一点,含入口中。   “甜吗?”   “甜。”   “我不信。”   林妙音挖了一勺,递到萧承煜唇边:“你自己尝尝就知道了。”   萧承煜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趁她不备,亲了一下她的唇畔。   林妙音猝不及防就这么被“偷袭”了,脸颊微热,正要恼怒,萧承煜舔了舔唇角,哑声道:“果真是甜的。”   “你无赖。”林妙音雪白的脸颊腾起两朵红云,就连耳垂都是热的。   “还有更无赖的。”   林妙音吓得连忙挣出他的怀抱,戒备地看他:“不许耍无赖。”   萧承煜见她这副受了惊的模样,闷声笑了起来。   “你看你,满脸都是倦色,我去给你调一炉香,包你今晚睡个好觉。”林妙音眼珠子转了转,转身拿起之前的熏炉,临走前,还不忘将玫瑰糖一起带走,走到门口,她回头看了萧承煜一眼,“等我回来。” 第84章   屋外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天幕上有一弯淡色的月影,灯笼的光芒映照在石径上。林妙音穿过石径,回了桃夭小筑。   秋千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摆着。   林妙音将熏炉和装着玫瑰糖的罐子搁在石桌上,坐在月色里对着它们发呆,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起萧承煜方才那个偷袭的吻,俨然已忘了,自己对萧承煜说的那句“等我回来”。   她捧起熏炉,借着月色看向熏炉内。熏炉中还未添上炭火,香丸并未被薰烤出香气。   萧老夫人在信中说,已经为萧承煜聘请了一位隐世名医,只要将萧承煜秘密送出府,即可替萧承煜医治,所以需要林妙音配合焚香。如今的萧承煜极为警惕,除了林妙音,无人能让他放下戒心。   萧老夫人自打一见到林妙音,就看出林妙音是将来唯一能制衡萧承煜体内妖孽之人,才叫谢飞鸾护着她。   但萧老夫人所说的治病,未全然告知林妙音,这是林妙音犹豫的缘由。   她不能完全信任萧老夫人,每个人都是有私心的,萧老夫人亦不例外,她的心中向来只有那个温柔款款的儿子,林妙音不能保证,她会对现在的这个萧承煜做出什么。   林妙音思虑许久,站起身来,将熏炉扔进了一旁的草丛里。   她必须先弄清楚那个治病的法子到底是什么,确认万无一失,才能放心地将萧承煜交出去。   林妙音离开后,从月色里走出来一道浅碧色的人影。缥碧捡起熏炉,打开盖子,看了一眼里面的香丸。   她将熏炉带回自己的屋子,添了炭,再用细香灰填埋,将香丸盛于银叶之上,不过片刻,熏炉的孔中透出香气。   缥碧捧着熏炉,走进萧承煜的屋中,对着萧承煜福了福身:“侯爷,林姑娘先回去了,特意命奴婢将熏香送了过来。”   “搁下。”烛光笼着萧承煜的面容,将他的悲欢喜怒尽数掩藏在这温暖的光芒里。   “奴婢告退。”缥碧放下熏炉,抬眸看向坐在桌前的萧承煜。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萧承煜似乎并未生疑,只是脸上露出了遗憾的表情。林妙音答应他回来,自己却遛了,看来所谓的为他焚香,就是借口开溜而已,萧承煜无奈地失笑。   林妙音捧着萧承煜带回来的那罐子玫瑰糖,回了自己的屋子,她将玫瑰糖搁在床头的柜子上。   伺候她的两名侍女见她回来,捧着热水进屋,伺候她梳洗。   林妙音全程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她躺倒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碧青色锦帐。凉风习习,穿过碧色窗纱,拂着床前的幔帐,将玫瑰香送入她的鼻端。   林妙音嗅着这股玫瑰香入睡。   等她再次睁眼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林妙音打开屋门,这才发现,整个侯府都鸡飞狗跳的。   “怎么回事?”她问婢女。   “回林姑娘的话,侯爷失踪了。”   林妙音面色僵了一瞬:“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夜。”婢女苦着脸答道。   林妙音脑海中轰然一响,想起什么,连忙奔到昨日扔熏炉的那处草丛,她在草丛里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熏炉。   果真如她所猜测,是有人拿了熏炉,借着她的名义,将熏炉送进了萧承煜的屋中。她答应过给他焚香,他自然不会生疑。   林妙音猛地明白过来,自己被萧老夫人摆了一道,萧老夫人猜到她会犹疑,安排了后招。   能将熏炉送进萧承煜屋中的,就只有缥碧了。   林妙音脸色剧烈地变幻着,萧老夫人对萧承煜的生活了如指掌,自然是因为她在萧承煜身边安插了人,这个人就是缥碧!   萧承煜凭空失踪一事,在整个侯府里掀起轩然大波。   侯府内安插着暗卫,夜里又有侍卫巡逻,昨晚也没有刺客潜入府中,萧承煜武功高强,能将他不知不觉劫出侯府的人,根本不存在。   除非,闹鬼了。   侯府都在传闹鬼之说,一时间人心惶惶。   萧承煜失踪是一件大事,谢飞鸾焦心之际,站了出来主持大局,将萧承煜的消息封锁住,同时派出暗卫,出府寻找萧承煜的下落。   他担心幕后之人还会对林妙音出手,特意在桃夭小筑外加派了人手。   林妙音知道萧承煜在哪里,她支开谢飞鸾安排的侍卫,独自一人来到萧承煜的屋中,弯身掀开床榻上的被子。   打开床板,床板下方果然有一道暗道。   林妙音正准备钻入暗道,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嘎吱”声,屋门缓缓朝两边打开,透出白色的天光,接着飘来一道声音:“林姑娘这是打算去哪里?”   林妙音转身。   陆清逸缓步走了进来,将身后的屋门合起,看到床板下方的密道,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反而叹了口气:“侯爷果真猜的没错。”   林妙音脑海中空白了一瞬:“什么意思?”   “那日侯爷醉酒醒来,头疼欲裂,那种头痛与宿醉的头痛颇有些相似,只是却瞒不过侯爷,他知道,‘他’醒来了。”   林妙音脸色微变。   陆清逸又叹道:“侯爷自知一直在偷用‘他’的身份亲近林姑娘十分卑劣,偏偏他又贪恋林姑娘的温柔,于是日复一日,在这种煎熬中,既欢喜快乐,又惶惶不安。”   “他早就知道了?”林妙音心绪一片凌乱,震惊得无以复加。她自以为瞒得很好,却不知道什么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侯爷也想过,不如一直这样瞒下去,可惜,林姑娘,你太聪明了,长此以往,一定会发现蛛丝马迹。”   “他为什么不找我摊牌?”反而纵容着她的那些小动作,明明他什么都知道……   “他想给自己一次机会,赌一赌,是否在林姑娘心目中真的那么不堪。如若林姑娘有一丝回心转意,那便是他赢了。”   “你的意思是他输了?”林妙音无法想象,他看到那炉熏香时的心情。   “不,我就是来为侯爷挽回这败局的。”   林妙音警惕地后退一步,袖中一把匕首滑入掌心:“你想做什么?”   “你知道侯爷是怎么保持清醒的吗?”陆清逸用古怪的眼神盯了林妙音一眼,“只要这具身体感觉到不适,就会为侯爷主导,起初,在掌心划一刀,打自己一掌,都是家常便饭,后来这些不奏效了,他就叫在下在他的体内埋入三枚银针,这银针在他经脉中游走,痛苦不堪,唯有如此,他才能保持清醒。”   林妙音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面颊中透出些许苍白。   “我一直在研究慕容氏的催眠,研究如何用催眠,杀死侯爷身体里的‘他’,实不相瞒,已经小有成果。”   “那为什么不杀了‘他’?”林妙音的声音在抖。   “因为侯爷知道,如果杀了‘他’,你会伤心,他不希望看到你伤心,他也不希望和你走到这一步。”   只要萧承煜杀了“他”,他就可以扮演林妙音的承煜哥哥,扮演一辈子,事到临头,他却犹豫了。向来都是杀伐决断的他,头一回陷入两难的境地。   其实,再早一些,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如今越是深爱林妙音,顾忌却是越多。只要一想到,林妙音失去“他”后的伤心欲绝,他便会锥心蚀骨的痛。   原来真正爱一个人,爱到极致之处,所有悲喜都是共通的。   萧承煜承认,他终究不如“他”心狠手辣。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如果还是打动不了林姑娘,不如就让侯爷这样‘死’去吧,反正醒过来,也只有伤心的份,倒不如死了。”陆清逸的目光紧紧锁着林妙音的面颊,不放过她的每一寸表情的变化,“哦,对了,提醒林姑娘一句,萧老夫人所谓的‘治病’,沿用得也不过是慕容氏的催眠,据在下研究,这个法子有五成的失败几率,一旦失败,不但侯爷,就连林姑娘的‘承煜哥哥’也会一同消失,那时他会变成一个谁也不认识的疯子。”   “华安寺。”林妙音低垂着脑袋,睫毛抖动着,轻声说了三个字。   “什么?”   “侯爷在华安寺。”林妙音说完这一句,飞快地跑到门边,打开门,冲了出去。   陆清逸呆了一瞬,自言自语道:“侯爷,你这样算赢了,还是输了呢?”   林妙音一路奔至前院,谢飞鸾清点了一队人马,正准备出府。林妙音奔至他身前,展开双臂拦住了他,气喘吁吁地说道:“华安寺,他在华安寺。”   谢飞鸾疑惑:“谁在华安寺?”   “承煜哥哥在华安寺,快,跟我走,晚了就来不及了。”林妙音疾声道,“一时半会解释不清,你信我就是。”   谢飞鸾面色微变,对着身后的人道:“备车马,去华安寺。”   林妙音奔到马厩,将踏雪牵了出来。踏雪是萧承煜的马,萧承煜教她骑过,踏雪还识得她,一见她就亲昵地蹭了过来。   林妙音翻身上马,骑着踏雪,出了侯府。谢飞鸾带着人马,紧随她身后。   半个时辰后,林妙音驱马在山脚下停了下来,华安寺就建在半山腰,林妙音将马系在山脚下,和谢飞鸾他们,一同上了山。   华安寺平日里香火鼎盛,今日却是大门紧闭,半个人影也没有。   林妙音与谢飞鸾对视一眼,谢飞鸾抬起一掌,将大门轰了开来,二人一踏进去,就从四面八方涌出无数手持棍棒的僧人。   “拦住他们!”为首的僧人喝道。   林妙音与谢飞鸾二话不说,攻了出去。片刻后,陆清逸和其他侍卫也都到了,场面登时一片混乱。   林妙音趁着场面混乱,悄然溜出战局。她先是跑去大雄宝殿,见殿内无人,又去其他的殿内一间间地看过去。   突然,一阵铃声响起。林妙音循着铃声而去,停在一间空旷的院子外,铃声就是从院内传来的。   林妙音用匕首劈开院门,冲了进去,萧承煜立在院子中央,共有七名僧人将他团团围住,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只铃铛,那只铃铛的造型与林妙音曾垂在腰间的金铃相似,林妙音听到的声音,就是从他们手中传来的。   萧承煜紧紧皱着眉头,双手捂住耳朵,面上满是痛苦之色,他走到哪里,僧人便跟到哪里。   萧老夫人站在廊下,由一名老嬷嬷作陪,冷静地看着他。 第85章   林妙音见萧承煜如此,再也忍不住,冲上前,一掌落在一名僧人的后背,那僧人被她击得飞了出去。   林妙音拉起萧承煜的手,道:“跟我走。”   萧承煜愣了一下,抬起一双浑浊的眸子看她,似乎好一会儿才认出她。他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就好像这头顶的日光,全部汇聚到了他的眼底。   林妙音拽着他的手,朝着院口奔去。   “抓住他们!”萧老夫人满脸怒色,手中拄着的龙头拐杖,狠狠在地面上敲了一下。   林妙音一手牵着萧承煜,一手握着匕首,刺向拦住他们的僧人,好不容易到了门口,陆清逸从院外冲了过来,低声对她说了一句:“你们先走,我来拦住他们。”   林妙音颔首。   陆清逸挡在门口,做了个投降的手势:“等等,在下不会武功,不跟你们打,萧老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僧人们停住,全部回头看向萧老夫人。   萧老夫人面色铁青地看着他:“你有何话要说?”   陆清逸俯身作揖:“还是借一步吧,事关侯爷的病情,其他人可听不得。”   林妙音牵着萧承煜的手,穿过前院,谢飞鸾和僧人们的打斗还没有结束,林妙音咬了咬牙,拽着萧承煜,穿过混乱的人群,往门口冲去。   有僧人过来拦住他们,林妙音还未出手,萧承煜便推出一掌,那僧人受了一掌,口吐鲜血倒地。   林妙音惊讶地看向萧承煜。   萧承煜浑浊的眸子已恢复平日里的沉静,他深深地看了林妙音一眼,将她拽到身边,且战且退,一路退至门口。   谢飞鸾纵身一掠,落在他们二人身前,拦住冲上来的僧人们。   萧承煜和林妙音趁机离开了寺庙,两人沿着山路朝着山脚狂奔而去。直到再无僧人跟上来,两人才停了下来,暂作休息。   林妙音扶着一棵树,大口喘着气,待气息平稳了不少,她想起什么,抬起头来,朝着萧承煜望去。   萧承煜站在树下,双目微阖,脸上似有痛苦之色。   林妙音连忙奔至他身前,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疾声问道:“你怎么了?”   萧承煜睁开眼睛,眸底映出她的影子,接着,他展开双臂,将林妙音紧紧纳入怀中。   “承煜哥哥?”林妙音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不是你的承煜哥哥。”头顶传来沙哑的声音。   林妙音的身形僵了僵,想要挣扎,那双扣着她的双臂却收得更紧,萧承煜的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喜悦:“别动,让我抱抱你。你能来找我,我真的很高兴。”   “侯爷。”林妙音换了称呼,想再说些什么,那双抱着她的双臂却突然松了开来。   萧承煜的身体缓缓倒了下去。   “侯爷。”林妙音伸出双手抱住他,可她的力气太小了,根本抱不动萧承煜。   萧承煜倒在了地上,已经昏迷过去。   “侯爷!侯爷!”林妙音蹲在他身边惊慌失措地唤道,接连唤了好几声,皆无人应答。   “侯爷!”谢飞鸾带着侍卫,很快赶了过来。   陆清逸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成功的说服萧老夫人,不再派人来追捕他们。谢飞鸾带着萧承煜回到侯府,由陆清逸替他看诊。   林妙音也跟着回了侯府,她回到桃夭小筑,收拾出一个小包裹。   不管这次醒来的是哪个萧承煜,她都已无颜再见他们。她将包裹打包好,拎在手中,刚打开屋门,缥碧沿着长廊匆匆行至她身前,俯身施了一礼:“林姑娘,侯爷醒了,他想见您。”   林妙音的身体僵了僵。   “林姑娘?”见林妙音失神,缥碧出声将她的神思唤回,“侯爷正在等您,请不要让奴婢为难。”   林妙音深吸一口气,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醒了也好,当面与他道个别,算是了结此事。   她将包裹背在身上,跟着缥碧朝着萧承煜的屋子走去,刚走到门口,陆清逸从屋内走了出来。   他看见林妙音,脚步一顿,神色不明地说了一句:“恭喜,是你的承煜哥哥。”   林妙音的心尖不由得狠狠颤了一下。   别人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她却能听得懂,她早已料到,萧承煜昏迷之前,满心的欢喜激动,这次醒来多半是她的承煜哥哥。正因是她的承煜哥哥,她才更觉无颜见他。   他如此信任她,到头来,她却犹疑了。   林妙音低声应道:“我知道了。”   陆清逸的目光从她面颊上掠过,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妙音踏入屋内。   幔帐垂下来,屋内光线昏暗,因刚用过药,空气里还飘着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   林妙音一进屋,站在屋外的缥碧便抬手将两扇屋门合起,隔绝了屋外的天光。   林妙音站在门口,脚步似是被钉在了地面上,竟一时半会不敢上前。   她抬起头来,朝着萧承煜望去。垂下来的珠帘阻挡着她的视线,又因视线昏暗,她看不清萧承煜的脸,只能隐约瞧见一道人形轮廓,歪坐在床头。   “怎么不过来?”从床榻那头飘来萧承煜熟悉的嗓音,这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三分笑意,七分无奈。   林妙音这才挪着步子,一步一步朝着床榻靠近。   萧承煜坐在床榻,帘帐半垂,掩去他的面容。   林妙音在离他床榻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目光中透出些许迟疑。   萧承煜抬起一只手,撩开帘帐,对上她的视线。看见她身上背着的包裹,他的目光凝了一瞬,接着,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用手拍了拍身边的床榻,轻声道:“过来,坐我身边。”   见林妙音不动,他低声笑了起来:“怎么,我又不是豺狼虎豹,妙妙在怕什么?”   “承煜哥哥,我有话对你说。”林妙音犹豫着开口。   “不急,妙妙,从前你见着我,都是主动往我怀里扑,怎么如今连在我身边坐一坐都不肯了。如果我做错了什么,告诉我,我一定改。”   “不是你做错,是我做错了。”林妙音疾声打断他的话,“是我……”   “妙妙,你离得那么远,我听不清。来,在我身边坐下,我许久没见你了,实在想念得紧,让我好好瞧一瞧你。”萧承煜的声音里透着虚弱,他是重伤之人,与林妙音说了这么久的话,耗费了许多元气。   林妙音也意识到萧承煜的伤势,她小幅度挪动着步伐,走到床榻边,坐下。   她抬起眼睛,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萧承煜的视线,他的眼底俱是温柔之色,像四月的春水,漂浮着金色的暖阳。   林妙音所有的防备与戒心,都在这个温柔的眼神里,尽数烟消云散。   萧承煜抬手,握住林妙音的手,双手合住,包裹着她的手掌。   萧承煜的指尖带着萧承煜独有的温暖,这温暖传到林妙音的掌心,一直烫到了她的心底。   “是我让妙妙受委屈了。”萧承煜温声开口,打破彼此之间的沉默,他握紧了林妙音的手,声音低沉婉转,如同掠过耳畔的春风,“我不该让妙妙一个人承受这些,对不起,以后再不会了。”   林妙音眼底泛起惊讶的眸色。   “这些事交给我就好,以后你不必再为难,我也会配合陆先生好好治病,我向你承诺,一定会还你一个正常的承煜哥哥。”萧承煜轻轻抚着她的长发,手搭在她的肩膀,微微用力,将她纳入怀中,“治病的这段时间,我别无他求,只求你好好陪在我身边,你什么也不用做,就陪着我,好不好?”   萧承煜的声音低得几乎叫人无法拒绝,良久,林妙音的喉中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好。”   萧承煜轻声笑了起来。   “你受了伤,还需好好休息,我、我先走了,明日再来陪你。”林妙音站起身来。   “你不会偷偷溜走吧?”萧承煜的目光落在她身后背着的包裹上。   林妙音面色微微一僵,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不会,说好陪着你,就陪着你,我们说好的,要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这四个字如一道暖流,涌入了萧承煜的心底,将他的整颗心脏都烫得滚烫滚烫的。   林妙音打开屋门,走了出去。   林妙音一走,萧承煜扬声唤道:“来人。”   “侯爷。”缥碧推门进来。   “找两个人看着林姑娘,不许她接近大门。”萧承煜脑袋低垂着,黑色的睫羽掩去眸底晦暗不明的神色。   “是。”缥碧颔首。   作者有话要说:大结局倒计时。 第86章   日光倾斜,一辆马车拖着滚滚尘烟疾驰而来,停在宅院的门前。院子的大门朝两边打开,走出来一名身形佝偻的老仆,弯身对着马车施了一礼:“表少爷,老夫人已经恭候多时。”   从车内伸出一只手撩开帘子,接着露出一张俊秀的脸,脸庞的主人探出身体,挑眉笑道:“劳姑姑久候了,快点带路吧。”   这栋宅院是萧家置办的一栋别院,平日里没什么人住,萧老夫人从华安寺搬出来后,就搬进了这栋别院里。那老仆引着祁言,穿花绕柳,行至一间幽静的院前。   老仆走到门前,握住铜环,轻扣了两下。   “嘎吱”一声,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老仆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表少爷,老夫人就在里边。”   祁言抬步,跨进院内。   院中栽种了不少碧树,层层浓荫洒落在地面上,蝉鸣声穿透枝叶,打破了这一院子的寂静,显出几分聒噪。   祁言踏着台阶,进入一间屋子。   屋内香雾缭绕,隐约可见一人手捻着佛珠,端坐于窗畔,斜阳的光芒从她身后的窗户投射进来,落在地面上,倾泻一地流金。   祁言走上前,双手交握在一起,俯身施礼:“祁言见过姑姑。”   萧老夫人捻着佛珠的动作一顿,抬起手,指了指身边的座位,温声开口:“言儿,过来,到姑姑身边坐。”   祁言依言走到她身边坐下,笑道:“姑姑怎么从侯府里搬出来了?姑姑这一走,祁言可是好长时间都不得见姑姑的面。”   “好孩子,难为你还记挂着姑姑。”   “自打母亲仙逝后,姑姑一直视祁言如己出,祁言最亲近的人也只有姑姑,祁言不记挂着姑姑,还能记挂着谁。”祁言一脸笑嘻嘻的。   “言儿心中记挂着姑姑,姑姑自是很高兴。言儿,今日姑姑将你叫过来,是有一件事想求你。”萧老夫人放下佛珠,站起身来,走到祁言面前,微微俯身,竟然是打算行礼。   祁言蹭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连忙托住她的手臂:“姑姑使不得,有什么话,姑姑直说便是,只要祁言力所能及的,祁言一定尽力。”   ***   接下来的数日,林妙音大半时间都是陪在萧承煜身边的,不知道萧老夫人对萧承煜做了什么,这几日萧承煜的精神状态一直不佳,脸色也十分憔悴,吃了好几副药,一直不见好转。   林妙音喂了他两天药,亲眼看着他将药吃下,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日,林妙音坐在床前,喂着萧承煜喝药。萧承煜刚咽下一口药汁,陈金童匆匆走进来,抱拳道:“侯爷,宫里传来一道口谕,请侯爷即刻入宫,说是有要事相商。”   林妙音动作一顿,转头问:“口谕中可曾提及是何要事?”   “回林姑娘的话,并未提及。”   林妙音担忧地看向萧承煜:“此时传来口谕让你入宫,究竟意欲何为。”   “不必管他什么心思,我去一趟便是,他纵想除我,还不敢如此明目张胆。”萧承煜取走林妙音手中的碗,一口将碗底药汁饮尽,“来人,更衣。”   缥碧走了进来。   林妙音站起身来,将药碗递给缥碧:“你下去,我替侯爷更衣。”   缥碧仿佛已经见惯此事,接了药碗,转身走了出去。   天还热着,套一件衣裳即可,林妙音低头,正帮萧承煜系着腰带,手忽然被人握住。   林妙音抬起头来,撞进萧承煜的眼底。   萧承煜将她的手合在掌心,目光透出灼意。   “怎么了?”林妙音笑了笑。   “看你。”   “别看了,再看天都亮了。”   萧承煜捧起她的手,放在唇畔亲了亲:“等我回来。”   林妙音点头:“嗯。”   她将萧承煜送到门口,车马已经备好,就停在府外。萧承煜站在车马前,门前两盏灯笼散发出来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温柔的眉眼。   林妙音站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   萧承煜抬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夜色已深,早点回去歇息。”   林妙音忽然上前两步,猛地扑进他怀里,双臂紧紧锁住他的腰身。   这还是自华安寺回来后,她头一回如此亲近他,这一抱,两人之间所有的芥蒂,都随着这个拥抱一下子烟消云散。   萧承煜无奈地笑了,眼底透出暖意,低声唤道:“妙妙。”   “承煜哥哥,你想做这天下的主人吗?”林妙音抵着他的胸膛,用低的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问道。   “怎么突然这样问?”   “不管你做什么,刀山火海,我都陪你。”林妙音咬了咬牙。   “那我的妙妙,你想做皇后吗?”   “不想。”林妙音的声音闷闷的,“但是如果你想……”   “没有如果。”萧承煜打断她的话,“不是我做什么,你都陪我,而是你做什么,我都陪你。”   林妙音一愣,猛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萧承煜失笑,柔声道:“要不然你以为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谁。”   林妙音眼底透出茫然的神色。   萧承煜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和‘他’虽然不共享记忆,情感却是互通的,自‘他’出现后,我能隐隐感觉到,‘他’拼了命地想要保护一个人,这个念头深深地扎根于我的脑海中,所以,我告诉自己,必须强大起来,直到遇见你我才明白,我们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是为了保护自己所爱的人。很巧合,我们爱的那个人都是你。”   “好了,别胡思乱想,我会平安回来的。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我向你保证,很快这一切都会结束。”萧承煜微笑着贴近她的耳畔,眼底盛满了盈盈月光,“我的妙妙什么也不用管,只要好好陪着我身边就好。”   马车碾着月色,驶过青石大街,林妙音站在明月下,遥遥望着马车疾驰而去。   “林姑娘,夜里风大,请回吧。”守门的侍卫见她站着半天不动,想了想,走到她身边,低声提醒了一句。   萧承煜曾吩咐过,不许林妙音靠近大门,就是怕她悄悄离开。守卫见她站得久了,唯恐生变,几双眼睛一直盯着她。   萧承煜想留着她,又不舍得用强硬的手段,这可为难死这些守卫了,既怕得罪林妙音,又怕弄丢林妙音,这两项哪一个都是大罪。   还好林妙音见马车走远,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林妙音刚踏进府中,守卫连忙将大门合上,林妙音心中记挂着萧承煜的安危,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神色。   夜色已深,府中除了巡逻的侍卫,大多数奴仆都已经歇下。缥碧捧着托盘,匆匆穿过花影,往一间僻静的小院子中行去。   这间院子破败不堪,院内长满杂草,表面来看是一间废弃的小院,院中却大有玄机。   缥碧踩着杂草,行至其中一间屋子,掏出火折子,将烛台上的蜡烛点亮。火苗幽幽腾起,映出她的脸颊。   缥碧握住烛台,左转一圈,又转两圈,只听得咔吱咔吱一阵声响,地板缓缓朝两边打开,露出一个洞口,洞口下方是一条蜿蜒的石阶,石阶直通向黑暗。   缥碧沿着石阶往下走,起初是一段乌漆嘛黑的路,拐过一个弯后,眼前有了一丝昏黄的光亮。再往前,这光芒越盛,直到一间石室陡然出现在眼前。   石室的中央吊着一个铁笼子,笼子里困着一名红衣男子。   红衣男子一头乌黑的长发尽数散落下来,隐去半边脸颊。那一身深红色的锦袍本该华丽至极,却因长时间的不见天日和折磨,已经覆满尘灰和血迹,袍子的边角处不知被什么武器刮到,破损不堪。   他懒懒地倚着笼子,垂下脑袋,即便缥碧进来,他也懒得掀一下眼皮。   缥碧走到石壁前,按了一处机关,咔咔数声,铁链逐渐变长,将笼子缓缓放下来。   这笼子乃是精铁所致,再厉害的武林高手,困入这笼子里,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轰然一声,铁笼坠于地上,红衣男子终于有了反应,他抬手拂开面颊上的长发,露出一张惨白却极为艳丽的脸颊,只是因长时间的折磨,这张脸颊凹陷下去,失了几分原有的光彩。   他低声咳嗽了起来。   地牢里阴暗潮湿,他这咳疾比往日厉害了许多。   缥碧自腰间取下钥匙,弯下身,打开铁笼下方的一个小门,将托盘递了进去。自始至终,慕容情都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   “自打我被关进来,你们每日在我的饭食里放软筋散,我浑身都没有力气,又被困于这铁笼内,还怕我跑了不成。”慕容情虚弱地说道。   “奴婢只是照吩咐行事。”   “柳凤仪已经拿到她想要的东西,何时放我出去?”慕容情咳了几声,咳出血来。   “老夫人说,慕容公子即便受了酷刑,还是这般不老实,拿半真半假的催眠之法哄她,险些误了大事,能留下慕容公子一命,还是因为慕容公子大有用处,若是慕容公子还想重见天日,不如想想怎么将功折罪。”   慕容公子冷笑:“怎么,萧承煜他疯了?”   他那催眠之法,若是用到底,可是会百分之百将萧承煜变成一个疯子。缥碧是柳凤仪的心腹,当日冥狱一战,缥碧偷偷传信给柳凤仪,柳凤仪趁慕容情重伤之际,派人在路上拦截他,将他劫到了侯府,关进这石室里,日夜酷刑折磨,逼问他慕容氏的催眠之法。慕容情想起林妙音曾试探地问过她催眠,一下子明白过来,是萧承煜患病。   萧承煜患了这种病,是何等大事,也难怪林妙音和柳凤仪,一个遮遮掩掩,一个暗中行事。可柳凤仪低估了慕容情,根本没有想到,慕容情被折磨得神志不清,竟然还会拿假的方子骗她。   缥碧没说话,她只负责传达萧老夫人的话,不该说的,她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慕容情端起托盘上的碗,递到唇边,忽然,动作一顿,眉头紧皱:“汤里怎么有只虫子?你们知道的,我从来不食不干净的东西。”   柳凤仪将他抓过来,虽酷刑折磨,却在吃食上从不亏待。慕容情也十分有骨气,若是食物不合他心意,绝不吃一口,柳凤仪早已吩咐过,送给慕容情的食物,必须要符合他的要求,他若饿肚子,负责他吃食的人都别想吃了。   缥碧一愣:“怎么会?所有送来的东西,都已经检查过一遍。”   “不信你自己看。”慕容情将汤碗递过去。   缥碧神色疑惑地凑到笼边,伸着脖子往汤里望去。汤是熬出来的清汤,里面根本没有慕容情所说的虫子,待缥碧意识过来自己上当受骗,已来不及。   慕容情的手指锁住了她的咽喉,他的手指经过酷刑,已经露出斑驳的白骨,又日日服食软筋散,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很惊讶?”慕容情贴着笼子,抵在她耳边轻声开口,“忘了告诉你们,我的体内本来就藏有剧毒,再厉害的药,吃久了,都会逐渐失去效用。”   说完,他干净利落地拧断了缥碧的脖子,伸出手,在她腰间一阵摸索,摸到了一串钥匙。   他将钥匙打开铁笼上的门,推开门,弯身走了出去,一脚踢开缥碧的尸体,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关了这么久,身上的骨头都软了,慕容情活动好筋骨,感觉到充沛的内力在体内流转,抬步朝着石室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827589 3瓶;TingChen 2瓶;   么么哒! 第87章   慕容情被关进侯府的这天,其实是醒着的,所以他很清楚路线。   熟门熟路地摸出了院子,慕容情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黑暗中。他知道,侯府处处都有暗卫,如若被这些暗卫发现,想要逃出去,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月色朦胧,笼罩着整座侯府。侯府内种了不少碧树,树影洒落在地面,映下一片片浓荫,慕容情的身形飞快地在这些浓荫里穿梭。   他从一个院子穿到另一个院子,因他速度极快,又有意避开巡逻的暗卫,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小院中。这处小院里植了很多桃树,与萧承煜的住处相邻,慕容情猜测,他想找的那个人,十有□□会住在这个院子里。   他跳上一棵桃树,隐匿在枝叶间。桃夭小筑内灯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一间屋子还亮着灯。   慕容情屏息凝神看了一会儿,一道窈窕的身影映在窗户上,接着,那道人影走到窗前,抬手打开了窗户,露出一张慕容情朝思暮想的脸庞。   慕容情的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林妙音只是觉得有些闷热,便将窗户打开,晚风顺着窗棂吹拂进来,驱散她身上的热气。   她转身朝着床榻走去,全然没有注意到,一道人影从树上飘下来,划开窗纱,落于她身后,一掌劈在她的后颈。   林妙音只觉得脖子一麻,意识陷入黑暗中。   慕容情抬手,抱住林妙音缓缓倒下来的身体,纳入怀中。   他抱着昏迷的林妙音,跳上高墙,进入了萧承煜的院子。萧承煜的屋中有一条直通府外的密道,当初他被劫进来,就是从这条密道秘密送入侯府中的。   上天待他不薄,萧承煜的屋中无人,慕容情掷出一颗石子,引起暗卫的注意,趁着暗卫都在查探那石子的动静,他抱着林妙音踏入屋内,掀开床板,跳进了密道中。   林妙音是在颠簸的马车中醒来的。   昏暗的光线中,隐约有一人坐在她身边,即便林妙音看不清楚,也能感觉到一道灼灼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林妙音双手紧握成拳,正要出其不意攻击他,忽然飘来一道熟悉的嗓音:“醒了?”   林妙音一怔:“慕容情?”   慕容情抬手将车帘和车窗都打开,刺目的天光透进来,映出慕容情的脸。他披散的长发已经束起,脸上的伤口也已经结痂,只是脸色依旧惨白着,艳丽的眉眼较往日黯淡许多。   林妙音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你怎么在这里?”顿了顿,又问,“我怎么也在这里?”   她只记得自己昏迷前还身在侯府。   “自然是我将你劫出来的。”慕容情抬手,爱怜地抚了一下她的脸颊,漆黑的双目中有柔情晕开。   林妙音注意到他的手指裹着一层厚厚的布,布上隐约有血迹透出。他身上都是浓烈的药味,身形比从前消瘦了许多,每说一句话,几乎都要轻咳一声。   他的咳疾比从前严重了许多,可想而知,他到底吃了多少苦头。   上次一别还是在冥狱总坛,再次相见,他却身在侯府,还被折磨成了这副模样。   林妙音的心底有了个大胆的猜测,惊疑不定地看着慕容情:“你……”   慕容情的手指轻轻压了一下她的唇畔:“别说话。”   林妙音脑袋微微一撇,躲开他的手指,撑着手肘坐了起来。她的目光穿过车窗,往外面瞧了一眼,车窗外是急速倒退的草木。   林妙音趴着车窗,探出脑袋,四处张望。   慕容情也不阻止,只是默默看着她。   林妙音坐了回来,惊讶道:“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慕容山庄。”慕容情没有丝毫隐瞒她的意思。   “我不去。”   “这可由不得你,妙妙。”慕容情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弧度。   林妙音的脸色剧烈地变幻着。慕容情虽是笑着,神情极为认真,林妙音自然不会认为他辛辛苦苦将她从侯府里带出来,只是开一个玩笑。   “你不能强人所难。”   “如果我非要强人所难呢?”   “你尝过玉石俱焚的滋味吗?”林妙音反问。   慕容情嘴角的弧度僵了一瞬,漆黑的眼眸静静地盯着她。林妙音昂着脑袋,不避不躲他的目光。   “你认为我会给你这个机会?”慕容情敛了笑容。   “你可以试试。”   “林妙音!”慕容情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这还是他们相识以来,他头一回叫她的全名,从前他总是笑吟吟地唤她,妙妙。   慕容情气呼呼地咬紧了牙关,深呼吸几口气,一副想要发作,却又强行忍住的模样。   林妙音戒备地看着他。如若在这个狭窄的车厢内动起手来,慕容情身受重伤,她未必不是他的对手。   就在两人心思各异之时,马车外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慕容情看向车窗外,只见烟尘四漫中,一队人马正朝着这边追来。   林妙音也看见了,她起初以为是萧承煜发现她不见追来了,可是在看到为首的白衣少年后,她的脸色蓦地一变,低声道:“是祁言!”   话音刚落,“咻”的一声,一支飞箭激射而来,钉在车厢外。   慕容情识得祁言,他以为祁言是和萧承煜是一伙的,当即便揽住林妙音的腰身,纵身掠出车外,落在马背上,以掌为刃,划下一刀,斩断系住车厢横木的缰绳。   轰然一声,马车与骏马分开来,车夫从马车上滚了下去,滚入一旁的草丛中。   慕容情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抱住林妙音,疾驰而去。   为首的祁言张弓引弦,对着慕容情的后背射出一箭。慕容情耳朵听到箭啸声,抱着林妙音,朝着旁边掠去,随之而来的,是十几支寒光闪烁的羽箭。   慕容情以身体护住林妙音,抱着她在地上滚了几圈后,拽起她,奔入旁边的山林中。   他以为祁言是萧承煜的人,此刻见祁言出手狠辣,显然是没打算留情,萧承煜视林妙音如珍宝,又岂会舍得伤害她,已然明白过来祁言根本不是萧承煜派来的。   既是这样,他更不能让林妙音落入祁言的手中。   祁言见慕容情和林妙音都奔入了山林中,翻身下马,拿起箭囊和弯弓,厉声道:“追!”   跟着祁言的都是宫里出来的大内高手,慕容情身受重伤,又带着一个林妙音,两人没跑多久,就被团团围住,无处可逃。   慕容情索性停下脚步,用身体挡住林妙音,抬眸看向祁言。   祁言从身后背着的箭囊中取出一支箭,搭在弯弓上,箭头对准慕容情:“留下林妙音,可饶你不死。”   “凭你也配和我谈条件。”慕容情冷笑,回头看了林妙音一眼,“妙妙,不怕,我绝不会让你落入他手中。”   林妙音看见祁言的那一瞬,就知道他是容凌派过来的,容凌还是不死心,想要抓她。想到此处,她略放下心来,果真如萧承煜所言,容凌拿他没办法,只能抓她来威胁他。   “放箭!”祁言的眼底划过一抹寒光,下了命令,“女的活捉,男的格杀勿论。”   慕容情面色微变,在数十支羽箭齐齐朝他和林妙音射过来的瞬间,他飞快地脱下身上的外袍,灌满内力,挥了出去。   林妙音抬眸看向慕容情,只见他身形变来变去,自始至终都挡在她的面前,手中握着一件红袍,在他站定后,所有的箭支都钉入他手中的衣袍。   慕容情抬起手腕,用力地抖了一下,箭支簌簌而落,堆满一地。   祁言的脸色极为难看,沉声道:“再射!”   又一轮箭雨将慕容情与林妙音包裹,慕容情故技重施,他手中的红袍已经千疮百孔,脚下堆满箭支。林妙音注意到,他掌中裹着的布浸透鲜红的血色,一张惨白的面颊,此时如同铺了一层霜雪,白得吓人。   他握着拳头,猛烈地咳嗽起来,唇角隐隐有血痕滑出。   “慕容情,算了,你别管我,自己跑吧。”林妙音眉头紧皱。   以慕容情的身手,想要从祁言的手中逃出去,还是不在话下的。   “逃跑岂是男人所为,今日他们若想带走你,就必须从我的尸首上踏过去。”慕容情道。   祁言冷笑一声:“既如此,如你所愿,再放箭!”   这一波箭雨比之前的更为猛烈,慕容情手中的衣袍残破不堪,根本坚持不了多久。林妙音正担忧着,“咻”的一声,一支飞箭钉入慕容情的肩头,带起一串血珠。   慕容情的身体狠狠地颤了一下,后退几步,险些撞上林妙音。   林妙音连忙抬手,抵住他的身体,低声在他的耳畔道:“慕容情,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快走!”   慕容情摇头。   祁言脸色阴沉无比,再次下了放箭的命令。   慕容情手中的衣袍已经残破,力气又所剩无几,这一回,他索性拿自己的身体作为护盾,挡住这铺天盖地的箭雨。   林妙音眼底透出震惊之色,扶住他的身体,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冰冷的箭支钉入他的身体,她再也忍不住,高声喊道:“住手!都住手!祁言,我跟你走,你放了他。”   “停!”祁言扬起手臂。   箭雨骤停,慕容情后背插了三支长箭,缓缓倒了下去。林妙音满身血迹,都是慕容情的血,她抱住慕容情,眼眶一下子红了:“对不起,慕容情。”   她既害了慕容情的性命,又无法回应慕容情的这份情意,这一辈子,她终是亏欠了一人。   慕容情笑了,咳出一口血,低声道:“你不必跟我说对不起,这条命本来就是我欠你的。”   林妙音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八年前,蛊神教覆灭的那日,你带着萧承煜,从悬崖上的木桥逃出去,我追在你们身后。我本可以放你一条活路,但是我还是砍下了那一刀。”   慕容情早就认出,那个带着萧承煜逃跑的女孩子,就是他以金铃相赠的小姑娘。金铃之约,不过是他随口的戏言,就如同当初母亲将金铃交给他,当着慕容长风的面,说那只金铃是给慕容山庄未来儿媳妇的信物,也只是骗慕容长风的戏言。她决意要将慕容情培养成一颗绝情的棋子,又怎么会容许一颗棋子生出情根。   慕容长风当了真,后来,他也当了真。林妙音不知不觉,已成为他的心魔。   身为青衣楼的杀手,绝不能允许心魔存在。那一刀斩落下去,不仅是母亲曾吩咐过,若抓不住萧承煜,就不必让他活着走出蛊神教,更是因为,他要亲手斩断他的心魔。   可他万没有想到,这一刀下去,非但没有斩断他的心魔,反而将心魔深种,直到再次遇到林妙音,他已然明白,他这辈子注定困死在他的心魔中,除非,林妙音能大发慈悲,渡他这一回。   但终究,他还是晚了萧承煜一步。 第88章   林妙音震惊地看着慕容情:“你就是当年的鬼面杀手!”   萧承煜告诉过她,她从悬崖上跌下去,皆是因为一名戴着鬼面具的少年杀手,心狠手辣地斩断了木桥,断了她的生路。   “是我杀了你一回,这条命,我理应还你。”慕容情喘了口气,“我这次将你从侯府带出,并不是真的想要强你所难,我只是想带你回慕容山庄住上几日,找个时机将这个秘密告诉你。”   慕容情将盘亘心中多年的秘密,终于亲口对林妙音说出。当日告知林妙音真相,他故意隐去这个秘密,是害怕林妙音知道他就是当年害她的凶手,弃他而去。这一次,他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将欠她的都还回去。   他慕容情,再也不欠林妙音了。   “慕容情,慕容情……”   慕容情说完这些话,双眸缓缓合了起来,林妙音面露惊惶,伸手试了一下他的鼻息,察觉到他还有气息,松了口气,回头看向祁言:“给他找个大夫,我跟你回去。”   “你这是在和我谈条件?”祁言挑眉。   林妙音从地上捡起一支箭,箭头抵着自己的咽喉:“如若我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想必你们也没什么用处,不知这个筹码够不够换慕容情一命?”   祁言面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想了想,道:“我答应你。”   “表少爷虽是心狠手辣之人,却也是言出必行,我信你。”林妙音对祁言的性子了解几分,他站在容凌这边,并非与萧承煜有多大的仇怨,只是因为家族的缘故。   这是一场豪赌,若赌输了,将压上整个家族的命运,祁言权衡利弊,将棋子落在了容凌这一方。他是将来站在容凌身后的人,这样的位置,又岂能言而无信。   林妙音解下腰间的锦囊,打开,取出一只金铃。慕容情不许她随意丢弃金铃,她便将金铃收于锦囊之中,打算寻一个时机,再还给他。   她将金铃系在慕容情腰间,垂眸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对祁言道:“我们走吧。”   祁言看了地上的慕容情一眼,下令道:“来人,将慕容情送去医馆。”   ***   殿前清池中的荷花已经凋零,几只鸟儿扑着翅膀,落在池边,低头啄食着地上的果子。太监们手捧托盘,排成一条长队,缓缓朝殿内走去。   清池的另一边,徐贵妃与姜皇后不期而遇,徐贵妃冷冷地哼了一声,从姜皇后身边走过,径直朝着大殿的方向走去。   “皇后娘娘,您看看徐贵妃她简直是愈发得目中无人,见了您也不知道行礼。”姜皇后身边的宫女一脸忿忿。   “好了,琉璃,别说了,徐贵妃嚣张跋扈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咱们娘娘本就烦闷,你就别给她添堵了。”另一名宫女道。   “她再受宠也只是妃子,咱们娘娘可是后宫之主。”先前那宫女不服地小声嘀咕着,“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竟叫一个贵妃欺压到皇后的头上。”   两名宫女争来争去,姜皇后仿佛没有听见,只是失神地望着徐贵妃远去的背影。   徐馨儿容色娇美,又有深厚的家世背景,自打入宫起就盛宠不断。反观她姜婉柔,相貌普通,家世一般,若非祖上曾出了个“姜皇后”,先祖为她定下容氏皇后必须姓姜的规矩,这皇后之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来当。她入宫后,虽荣享皇后之尊,容凌待她却始终淡淡,远不及那个徐馨儿亲厚。   姜婉柔攥紧了手指,行至大殿前,出乎意料的,徐馨儿被守在殿前的侍卫拦住。   “抱歉,贵妃娘娘,皇上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打扰。”   徐馨儿身边的宫女瞪着一双眼睛,怒道:“大胆奴才,也不瞧瞧你面前这位是谁,还不赶紧去通报。”   “贵妃娘娘稍等。”侍卫到底不敢得罪盛宠在身的徐贵妃,连忙转身朝大殿内走去。   徐馨儿的脸色这才好了许多,她见太监们捧着托盘,鱼贯进入大殿,不由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回禀贵妃娘娘的话,这是蛋炒饭。”一旁的太监总管说道。   徐馨儿惊讶:“蛋炒饭?皇上他怎么突然想起吃这个玩意了?”   “奴才也不知道。”那太监诚惶诚恐地垂下脑袋。   之前进去通报的侍卫去而复返,对着姜婉柔和徐馨儿施了一礼:“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皇上请您二位进去。”   姜婉柔面露异色,这还是容凌头一回主动召见她和徐馨儿两人,从前若是她两人一起过来,容凌的眼中只看得到徐馨儿。   徐馨儿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率先抬步进了大殿。   姜婉柔回神,连忙跟上去。   大殿内,容凌的面前摆了一张长桌,桌子上摆了十几盘蛋炒饭,从蛋炒饭的色泽来看,这些蛋炒饭绝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容凌手中拿着一只银勺,一一从盘内取了一勺蛋炒饭,放入口中,而后,摇了摇脑袋,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不对,这个味道不对。”   “皇上,好端端的,您怎么吃起这个玩意来。”徐馨儿身姿摇曳地朝容凌走去,露出一脸嫌弃之色,“这些粗鄙之物,怎能入皇上的口,该死的奴才,还不赶紧都撤下去。皇上,臣妾为您做了……”   “啪”的一声,容凌扔出了手中的银勺,木勺撞上桌面,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   容凌的脸色一片阴沉。   徐馨儿吓了一跳,她还是第一次见容凌发这么大的脾气,以往容凌待她,无不是温柔款款。容凌宠她,即便她是一介贵妃,也敢频频挑衅皇后,以至于嚣张跋扈惯了,几乎忘了面前这位少年天子,可是令朝堂百官闻风丧胆的狠角色。   徐馨儿脸色一白,飞快地跪了下来,垂着脑袋:“臣妾失言,皇上恕罪。”   “贵妃无错,何罪之有。”容凌弯身,将徐馨儿扶起,面色露出诡异的笑容,“贵妃伴朕左右,又替皇后协理后宫之事,劳苦功高,非但无罪,更该行赏。朕今日就将这些蛋炒饭都赐给贵妃食用,来人,将蛋炒饭都送进贵妃宫中,还望贵妃莫要辜负朕的心意。”   徐馨儿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面上勉强露出几分笑意,只是这笑意略显苍白:“臣妾多谢皇上赏赐。”   这么多蛋炒饭,都够喂一头猪了,这哪里是赏赐,分明是惩罚。徐馨儿根本没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招惹了容凌。   容凌见徐馨儿身体抖个不停,心中顿觉舒畅不少。就在这时,侍卫来报,祁言在殿外求见。   容凌瞧了徐馨儿和姜婉柔一眼,匆匆朝殿外走去。   姜婉柔垂着脑袋,心中惊疑不定。容凌特意将她叫入殿内,又当着她的面给了徐馨儿难堪,莫非另有深意?   这位少年帝王深不可测,姜婉柔入宫两年,始终未看透他的心思。因着“姜氏为后”的规矩,姜氏曾荣宠一时,然而,祸福相依,每一代姜氏之女入宫后,天子都会暗中打压姜氏的势力,除了最初的姜皇后,入宫的姜氏之女,几乎再未能为容氏诞下子嗣。   徐家就是容凌用来打压姜氏的棋子,当初徐家共有三位适龄女子可选为妃,大姑娘聪慧知礼,二姑娘娴雅端庄,唯独三姑娘徐馨儿天真单纯,不谙世事。都说容凌是看中她的娇憨,亲自钦点她入宫。   徐馨儿入宫后,容凌待她的确与众不同,姜婉柔曾一度以为自己将会成为第一个被废的“姜皇后”,如今看来,却又不是那么回事。   祁言等在殿外,见容凌亲自出来,不由得面露惊讶之色,连忙上前行了一礼:“启禀皇上,人已经抓到了。”   “立即带朕过去。”容凌敛起阴沉的神色,沉声道。   林妙音被关的这间屋子,应该是宫内妃子的住处。水晶珠帘垂下,琉璃宫灯散发出来的光芒,映照着珠帘,折射出五彩的光芒。珠帘深处置着一张沉香木大床,床上悬着鲛绡织成的罗帐。大床的不远处,是女子的是梳妆台。   林妙音掀开珠帘,走到梳妆台前,打开妆奁,只见其中盛满珠钗宝簪等物,极尽华奢。林妙音从中取出一支簪子,握在手中。   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林妙音转过身来,刚将簪子藏入袖中,从门边飘来一道少年的嗓音:“这间屋子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喜欢吗?”   林妙音抬起头来,隔着珠帘朝门口望去。容凌一身锦衣,笑吟吟地站在天光里。   林妙音戒备地看着他。   容凌抬手掀起珠帘,缓缓走到她面前,瞧了她一眼:“你眼底毫无惊讶之色,果真是早就在破庙中就识出朕的身份。”   林妙音没有否认,弯身冲他福了福:“民女林妙音见过皇上。”   “不必多礼,可知朕为何请你入宫?”   林妙音垂下脑袋:“民女不知。”   “替朕做一碗蛋炒饭。”   林妙音惊讶地抬起头来。   容凌大费周章地将她弄进宫,就是让她做一碗蛋炒饭,这下不光林妙音吃惊,祁言也是满心的惊讶。   林妙音一脸茫然地被带进了御膳房,在太监和御厨的围观下,炒了一锅蛋炒饭。全程他们都是睁大着眼睛,唯恐错过一个步骤,直到热腾腾的蛋炒饭出锅,担心受怕了好几天的太监和御厨们也没弄明白,林妙音炒的这锅蛋炒饭,和他们炒的有什么不同。   蛋炒饭被呈到容凌面前,由贴身太监试吃过后,容凌拿起银勺,挖了一勺送入口中。   林妙音站在旁边,屏息凝神,心底莫名有些紧张。   容凌的眉头不自觉地皱紧了几分:“还差点味道。”   林妙音猜测:“许是鸡蛋不同。”   容凌扫了她一眼,忽然道:“坐下来,陪朕一起吃。”   林妙音摇头:“民女不敢。”   容凌脸色一沉,眉间露出不悦之色:“连朕都敢欺瞒,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林妙音想了想,走到他身边坐下,拿起银勺。   林妙音吃了一口,容凌看着她吃下,再次舀起一勺送入口中,这一次他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就是这个味道。”   在一旁伺候的宫女和太监们俱露出惊讶之色。这什么也没变,味道怎么又对了?   林妙音被关了这么久,一直没有进食,肚子也的确饿了。她见容凌暂时没找她麻烦,便拿着勺子,飞快地扒饭,尽量把肚子先填饱。   容凌见她吃的有滋有味,不知缘何,忽然觉得这碗蛋炒饭愈发得美味。   “你们都退下。”容凌道。这些个太监宫女们杵在他们左右,看着有些碍眼。   “皇上,这……”太监总管看向林妙音。林妙音会些拳脚功夫,他担心她会伤着容凌。   “退下。”容凌眼底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退下,都赶紧退下。”太监总管这下再不敢逗留,连忙驱赶着其他人离开。   空旷的大殿内,瞬时只剩下容凌和林妙音二人。   “朕六岁即位,太后并非朕的生母,朕只是她手中的一颗棋子,若非神武侯,朕也不会有今日。这些年来,朕能分辨出身边所有人的心思,他们到底是虚情假意,还是忠心耿耿,朕都一清二楚,唯独看不透神武侯。”容凌看向林妙音,轻声开口,打破了这一殿的寂静。   林妙音动作一顿,抬起头来,对上容凌的目光:“皇上所言,民女不懂。”   “朕不喜欢单纯的人,所谓单纯,反过来就是蠢蛋。妙妙,朕知你和朕的徐贵妃不一样。”   林妙音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徐贵妃,容凌不愧是萧承煜一手带大的,林妙音在他面前,总有种被层层剥开一览无余的错觉。   “徐贵妃美丽尊贵,民女自是不及的。”林妙音垂下眼睑,躲开他的视线。   “朕也可以封你做贵妃,给你无上的荣宠。”   林妙音的面色僵了一下:“民女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高攀。”   林妙音知道容凌不是开玩笑的,容凌若封她为贵妃,将她困于宫中,正好可以用来钳制萧承煜,这是唯一可以兵不血刃,化解这场江山危机的办法。   容凌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怎么,连贵妃之位都瞧不上?”   林妙音咬牙:“若要民女入宫,除非为后。不但为后,民女还要这三宫六院再无佳丽,不知皇上可能做到?”   容凌的笑容尽数消失,唇角弧度微冷:“姜氏为后的规矩不可破。”   “所以,皇上,我们谈崩了。”林妙音微微一笑,舒了口气。   她才不稀罕什么皇后之位,她只是笃定以容凌的性子,是不会牺牲皇后之位来钳制萧承煜的。 第89章   “你不怕朕杀了你?”   “如若皇上真的可以杀了民女,民女不会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既已摊牌,林妙音便不再藏着掖着。容凌抓她入宫,从来不止是为了一碗蛋炒饭,他的目的始终都是萧承煜,他和萧承煜之间的矛盾,总是要解决的。   “朕就知道,朕没有看错人。”容凌站起身来,转身就走,走了几步,他的脚步一顿,回过身来,看了林妙音一眼,“簪子是用来束发的,可不是用来杀人的,妙妙。”   林妙音面色微变,攥在掌中的簪子险些掉落在地上。   “朕方才的话,直到天亮之前还有效。”容凌丢下这句话,抬步离开了大殿。   天幕上挂着一轮弯月,月影极淡,琉璃般的月色穿透云层,洒落在地面上,映着坐在台阶上的少年背影。   姜婉柔站在树下,失神地望着容凌的背影。入宫两载,她已经不知是多少回站在他身后,这般痴痴望着他的背影。   容凌是天下的主人,也是她的夫君,明明他近在咫尺,却遥远得像这天上的一轮月影,可望不可即。   “刘公公,陛下这般已经多长时间了?”姜婉柔低声问。   “回皇后娘娘的话,已经一个时辰了。”   “可知陛下为何事烦忧?”   刘公公迟疑了一瞬,直到姜婉柔的目光扫过来,才诚惶诚恐地回道:“大概是为今天入宫的一位姓林的姑娘。”   这位姜皇后,看着性子柔婉,不经意的一眼,却叫刘公公浑身发寒。   “林姑娘?”姜婉柔沉吟。她在宫内也有些眼线,是听说祁言劫了一人入宫。   刘公公贴近她的耳旁,低声耳语了几句,姜婉柔听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多谢公公。”   “能为皇后娘娘效劳,是奴才的荣幸。”刘公公谄媚地笑了笑。他在这宫中做了几十年的太监,早已经混成了人精,姜婉柔看似不受宠,却比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徐贵妃要聪明上许多,巴结她自然要比巴结徐贵妃好处来得多。   姜婉柔整理了一下仪容,缓步走到容凌身前,俯身冲他行了一礼:“臣妾参见陛下。”   容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你来做什么?”   “臣妾听闻陛下遇着一桩难事,为此愁眉不展,臣妾愿意为陛下排忧解难,斗胆做一回说客。”姜婉柔不疾不徐地说道。   容凌终于抬起眼睛:“你?”   “终归是女人更懂女人的心思。”姜婉柔微微一笑。   容凌认认真真将她瞧了一回:“若是你能游说成功,朕记你一功。”   林妙音又被关回了原来的那间屋子,身上藏着的银簪也被宫女搜了出来,这回她们不仅搜走她身上的银簪,还将屋子里搜刮一遍,将所有利器都找了出来。   林妙音坐在床前,蹙着眉头。   她自侯府中失踪了这么久,纵使萧承煜查不到她的下落,也应该猜出她落入了容凌的手中。容凌给她的期限是明早,她必须在明早之前,将她知道的信息传给萧承煜。   林妙音正想着对策,门口响起一道声音:“参见皇后娘娘。”   “打开门。”这是一个极其温柔的声音。   林妙音站起身来,走到珠帘前,屋门朝两边打开,露出一道窈窕的身影。那是一名女子,年纪约莫二十左右,身上穿着华丽的宫装,在这美女如云的后宫,她的相貌很是普通,气质却极为出众,林妙音笃定,只要她站在人群中,第一眼就会注意到她。   “你们都守在外面,没有本宫的吩咐,不许进来。”女子道。   “是。”宫女们应道。   女子缓缓朝林妙音走来,脸上漫开温柔的笑容:“林姑娘莫怕,我不会伤害你。”   林妙音微微俯身:“民女见过皇后娘娘。”   姜婉柔脸上笑意更浓,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脸,眼底不仅流露出几分艳羡之色:“果真如皇上所言,是个聪慧的姑娘。”   “如果皇后娘娘是来做皇上的说客,大可不必。”林妙音直起身体,“民女早已心有所属,是不会入宫的。”   姜婉柔笑容一顿:“林姑娘的心上人可是神武侯?”   林妙音不说话,已然是默认。   “皇上年少有为,未必不及林姑娘心目中的神武侯。”姜婉柔面色不变,柔声开口。   林妙音沉默地看着她。   “关于林姑娘提的要求,本宫也已经听说。如若林姑娘肯入宫……”姜婉柔顿了一顿,“本宫愿意将皇后之位拱手相让。”   林妙音呆了一瞬,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姜婉柔笑道:“本宫知道林姑娘不信,但本宫方才所言,皆是发自肺腑。本宫自入宫以来,还未见皇上对哪一个姑娘如此,皇上对林姑娘的心思,便是那位最受宠的徐贵妃也不能及。如若能哄得皇上高兴,区区皇后之位,又算得了什么。”   林妙音见她一脸认真的神色,半点不似作假,喉中一哽,愣了好一会儿才道:“皇后娘娘喜欢皇上吗?”   “本宫入宫前曾有幸远远见过皇上一面,实不相瞒,即便他不是皇帝,也是本宫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一向端庄的皇后娘娘,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羞怯,“本宫的心思从未对人提起,便是皇上他也不知。”   “如若皇后娘娘真的对皇上动过心,就该明白,世上所有的女人,都不喜欢和别的男人分享自己的夫君。纵使身处这皇后之位,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夫君每日宠幸不同的女人,这不是民女想要的生活。皇后娘娘看着皇上怀中的那些美人,难道心中从来没有嫉恨过吗?”   姜婉柔的面色一白,显然是被林妙音的话戳中了心思。   “喜欢一个人是要争取的,而不是为他的欢心,将他推向别的女人,这样只会让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姜婉柔的面色白得更加厉害:“他是天子,他的心中可以装下整个江山,唯独不能只装着一个女人。”   “皇后娘娘不试试,怎么知道他的心中不会独独装下娘娘一人?”   姜婉柔猛地抬起眼睛,看向林妙音,她的眼神不断地变幻着,不知想到什么,眼底的神色松动了一些。   林妙音缓缓走近姜婉柔,声音低得只有彼此才能听见:“今日有林妙音,明日还会有李妙音,刘妙音……皇后娘娘有几个皇后之位可以拱手相让?”   “你想怎样?”   “这皇宫再大,也只是个华丽的笼子,天下的女人都想成为这笼中的鸟雀,唯独林妙音不想。”林妙音长叹一口气,“或许皇后娘娘可以高抬贵手,放民女一马。”   琉璃宫灯的光芒逐渐黯淡,宫女走进来,替宫灯添上新的灯油。“啪嗒”一声,是容凌折断了手中的笔,宫女吓了一跳,跪倒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   容凌烦躁地揉了一下眉心:“离天亮还有多长时间?”   “回皇上的话,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宫女低声道。   “传祁言过来。”   “是。”宫女飞快地起身,连忙找人去传话。   祁言今日就歇在宫内,来得很快,他快步走入大殿,掀起衣摆,单膝跪下:“拜见皇上。”   “免礼。”容凌道。   祁言站起身来,抬眸朝容凌望去,见容凌眉目间满是烦躁,便知他是在为萧承煜一事苦恼。他将林妙音劫进宫来,原是想扣下她,封她一个妃位,用她来牵制萧承煜,谁料林妙音油盐不进,就连皇后亲自去劝说,也败下阵来。   林妙音肯封妃,萧承煜说不定会成全她,林妙音不肯封妃,为夺回林妙音,萧承煜必定与容凌兵戎相见。   容凌虽继位多年,真正掌权才是这两年,真的打起来,血流成河在所难免,若是动摇大燕根基,这更不是容凌想看的。不灭萧氏,任其壮大,这大燕的江山迟早要改姓萧。   萧承煜是容凌绝境之中落下的一子,如今这棋子已经不受控制,叫容凌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萧氏,必须灭。容凌的眼底腾起一抹狠色。   “祁言,你自幼与承煜交好,深知他的为人,你来说说,此番他会如何打算?”   祁言知道林妙音不肯妥协,已经激起容凌的杀意,他想起当日萧老夫人所言,顿了顿,抱拳道:“就连皇上都猜不出表哥的打算,祁言不敢妄下断语。不过,祁言心中有一计策,可保皇上兵不血刃拿下萧氏。”   容凌半信半疑:“不妨说来听听。”   “帝陵。”祁言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两个字。 第90章   天色将亮未亮之时,林妙音被押上一辆马车,守在门外的小太监见状,飞快地转身,奔向皇后的寝宫。   宫门大开,马车穿过茫茫夜色,朝着远方驶去。   马车要去的地方,就是修建了一半又废弃掉的帝陵。出发之前,容凌来找过林妙音。   他最后一次问她的选择,林妙音昂着脑袋,选择了帝陵。   容凌怒极反笑,叫人将她押上马车,送入帝陵。林妙音坐在马车内,心中并不觉得害怕。这个时候姜皇后应该已经将她的去处传给萧承煜,她相信,萧承煜会来救她的。   帝陵依山环水,本是风景绝佳之处,只是自帝陵建造之日起,天灾不断,后来,这座只修建了一半的帝陵不得不废弃,另择他处。   修建帝陵的这座山叫做俪山,容凌命人将林妙音送入帝陵后,调来弓箭手和禁卫军将帝陵重重包围。   东方逐渐露出鱼肚白,金色的日光穿透云层,万丈光芒洒落大地,驱散薄雾。   “报——”侍卫策马而来,单膝跪在容凌面前,“已经发现神武侯的踪迹。”   容凌一身金色铠甲,腰间悬着一柄宝剑,闻言,他的手指不由得握紧了剑柄,与同样身着铠甲的祁言对视了一眼。   “他带了多少人?”祁言问。   “未曾带一兵一卒。”侍卫犹豫了一下,“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长公主在他手中。”侍卫一脸为难。   祁言神色不变,吩咐道:“再探。”   “是。”侍卫得了命令,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侍卫一走,祁言面上腾起几分忧色,看向容凌:“是臣失算了,万没有想到他会劫持长公主,陛下,我们该怎么办?”   “等。”容凌神色阴沉。   待薄雾尽数被驱散,露出整座俪山的轮廓,苍茫碧野之中,远远有两道人影朝这边走来。如侍卫所言,萧承煜不曾带一兵一卒,竟然孤身前来,这叫容凌十分意外。   从始至终,他都看不透这个将他一手带大,送他至权力巅峰的神武侯。   嘉和长公主雪白的颈侧架着一截锋寒的利刃,面色惨白地走在萧承煜的身侧,她双眼含着淡淡的泪光,满脸的伤心愤怒,看到容凌的瞬间,她的眼睛亮了一下,收了泪光,大声喊道:“皇上!皇上快救我!”   萧承煜将剑刃往前递了一寸,嘉和长公主的面色一僵,声音堵在喉咙里,唯独身体小幅度地颤抖着。   容凌眉目间一片阴森森的冷意,沉声道:“神武侯这是何意?”   “皇上,我们谈笔交易吧。”萧承煜停在不远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说来听听。”   “只要皇上肯放过妙妙,臣必定不会伤害长公主一分一毫。”   萧承煜话音刚落,嘉和长公主凄声叫道:“皇上,快答应他,他真的会杀了我的。”   萧承煜满脸是血地带着人杀进公主府的样子,是嘉和长公主从未见过的恐怖。嘉和长公主直到那一刻,才明白过来,或许她此前认识的萧承煜,从来都不是真正的萧承煜。   她见过萧承煜的温文尔雅,也领略过萧承煜的残酷无情,但这样的萧承煜,都不及杀进公主府满身戾气犹如地狱修罗归来的萧承煜。   嘉和长公主在看到这样的萧承煜后,满心的爱慕土崩瓦解,只剩下一片寒意,瞬间从头凉到脚底。   她知道,如若今日换不回林妙音,不止她要死,所有人都会给林妙音陪葬,包括这个已经发疯的萧承煜。   “皇上,救救我……”面前这个萧承煜,叫嘉和长公主心底满是恐惧,她再也不想在他身边多待一刻。   “这就是承煜你的筹码?”容凌突然笑了起来,眼底俱是嘲讽之色,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明明是夏末的季节,天气还十分燥热,容凌这个突如其来的笑容,却让嘉和长公主背脊一阵发凉。   “皇上,你在笑什么?”嘉和长公主一脸的不知所以,又惊又惧地看着容凌。   不止是嘉和长公主,就连祁言也像是从未认识过容凌一般,震惊地看着他,倒是萧承煜,面上的表情依旧淡淡。   “朕在笑什么,皇姐真的不知道吗?”容凌终于笑够了,笑容一顿,神色古怪地看着嘉和长公主。   “皇上若想到了什么笑话,不如等回宫再说给我听,当务之急,是快点将我换回去。皇上,救救我!”   “笑话?最大的笑话,可不就是皇姐你吗?”容凌敛起笑容,眉目再次恢复之前的阴沉,冷冰冰地看着她,“朕在笑你蠢!”   嘉和长公主的面色瞬间白了下去,瞪大了眼睛,仿佛第一回认识容凌这个人,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朕七岁那年,写错了一个字,被太后罚跪,冰天雪地里从背后泼来一盆冷水,因着这盆冷水,朕在床上躺了足足半个月。朕九岁那年,从池边经过,忽然被一双手推入水中,朕在水中拼命挣扎,岸上却传来哈哈大笑的声音……容沁,你真的以为朕都不知道那些事是谁做的吗?还是你以为朕年纪小,早已忘了那些事?”   容沁就是嘉和长公主的名字,容凌从未这般严厉地直呼她的名字,仿佛将这两个字含在齿间,翻来覆去嚼得稀烂,也不足以宣泄他心中的愤恨。   “或许对你来说,这些只是无伤大雅的玩笑,对于朕而言,却是险些要了朕的性命。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从小有太后撑腰,又怎么会理解身陷绝境之中,与死亡只有一线相隔的痛苦与恐惧?”   嘉和长公主震惊地看着容凌:“所以你早就想杀了我?那你还……”   “朕杀人,从不喜见血,你又是太后亲生的,朕可以动所有人,唯独不能动你。容沁,你知道怎么兵不血刃地杀死一位公主吗?”   嘉和长公主糊涂了一生,直到此刻脑海一下子都清晰起来,容凌的这番话,就像是一阵狂风,吹散所有大雾,终于将斑驳的真相都露在她眼前:“你是故意的,你心中恨透了我,却故意讨好我,奉承我。你在捧杀我!我变成今日这副模样,都是你有意为之!”   他宠她,爱她,护她,皆不过是表象,他是在溺杀她!一点点地渗透进她的生命里,剥夺她的聪慧,将她雕琢成他想要的模样,她越是骄纵跋扈,一事无成,他越是得意。必要时,她就会变成他手中的棋子,落在他需要的地方,为他冲锋陷阵,发挥最大的价值。   “倒也不算蠢得无可救药。”容凌唇角微翘,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只是可惜了,到底是个空有美貌的蠢货,什么也不会,就连男人的心也留不住。”   “你——”嘉和长公主气得眼前一黑,喉中隐约尝到了腥甜的滋味。   容凌处心积虑地将嘉和长公主宠成一个什么也不会的美丽草包,不止是因为他要报复她,更是因为,他想拿她来牵制萧承煜。   嘉和长公主与萧承煜的相见,是他故意安排的,他暗中推波助澜,想让嘉和长公主用美貌留住萧承煜的心。如若嘉和长公主能收买萧承煜的心,他控制住嘉和长公主,就等于控制了萧承煜。   可惜,可叹,草包终究是草包,外表再美丽,也是败絮其中。这个嘉和长公主,还真的是一事无成。   “承煜,现在你觉得你还能拿长公主来换你的心上人吗?”容凌的声音里难免带上几分得意,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萧承煜面前占了上风。   萧承煜松开了嘉和长公主,将长剑丢在了地上,垂下眼睛,合起手掌拍了两下,声调听不出任何情绪:“精彩,真是精彩,容凌,你果然没有叫我失望。”   嘉和长公主得了自由,目光怨恨地看着容凌,忽然,她捡起地上的剑,冲向容凌:“我杀了你!”   容凌神色自若地自身旁的侍卫手中取出弓和箭,长箭搭在弓上,引弦如满月,“嘣”的一声,飞箭离弦,朝着嘉和长公主射去,如流星一般,毫不留情地刺入了她的喉中。   猩红血色喷溅,嘉和长公主的身形一僵,手中长剑落地,发出“咣当”一声。接着,她睁大着双眼,轰然倒落在地,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双目始终不肯合上,死死瞪着容凌的方向,惨白的脸上透着刻骨的恨意。   萧承煜自始至终都不见半分惊讶,只因他明白,容凌能当着嘉和长公主的面说出那些话,嘉和长公主必死无疑。   容凌将弓箭丢在了地上,抬起眼睛,笑吟吟地说道:“承煜,现在你连唯一的筹码也没有了。”   萧承煜没有说话。   容凌转身问:“是谁杀了长公主?”   “吾等亲眼所见,是神武侯亲手射杀了长公主!”所有将士和侍卫齐声应道。   “应如何处置?”   “神武侯当众射杀长公主,以下犯上,天诛地灭,该杀!”众将士再次应道。   容凌脸上笑意更浓:“承煜,你还有何话要说?”   萧承煜摊开双手,一脸无奈,叹了口气:“陛下,臣认输。妙妙是臣一生所爱,妙妙生,臣便生,妙妙死,臣绝不会独活。臣与妙妙生不能同衾,但求死能同穴。臣毕生辅佐陛下,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别无所求,只求陛下能允了臣这唯一的心愿。”   容凌愣了一下,他根本没有想到萧承煜会这般轻而易举地就认输了,他狐疑地盯着萧承煜,眼中俱是探究之色。   萧承煜更是无奈:“陛下,妙妙怕黑,还请陛下允许臣一人入这帝陵中,陪妙妙走完最后一程。”   容凌深深地看他一眼:“允。”   “多谢。”萧承煜双手交握在一起,俯身朝容凌施了一礼,而后,步伐坚定地走向帝陵。   经过容凌身边的时候,他脚步一顿,低声道:“陛下可知,臣今日前来为何不带一兵一卒?”   “为什么?”容凌下意识地问道。   当他抬起头来,萧承煜的背影已经走远,逐渐消失在帝陵的入口。容凌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耳畔回荡着萧承煜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这大燕的每一寸山河,都是臣拼尽全力保下的,有生之年,臣不忍再见山河血染。”   很多年前,萧承煜和他说过同样的话,那时,他还是少年模样,眉目间满是意气风发,他握着容凌的手,单膝跪在容凌面前,郑重承诺:“那些所有肮脏的事情,臣来做,那些恶名,臣来背。血洗大燕的河山,本非臣所愿,望陛下记得,待到天下平定之时,还所有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容凌问:“可是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要给她一个太平盛世。”萧承煜的眼中似盛了春水,波光粼粼深处,是容凌从未见过的哀伤与温柔。   容凌知道,萧承煜口中的那个“她”已经死了,萧承煜活着的意义,就是为她打造这样的一个太平盛世。   “朕曾经吃过一碗蛋炒饭,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碗蛋炒饭,饭里还掺着蛋壳,要不是当时朕饿了,打死也不会吃这碗蛋炒饭。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朕尝遍山珍海味,却再也找不回那碗蛋炒饭的滋味,真是奇怪,也谈不上多好吃,朕就是念念不忘……”容凌低声开口,唇边缓缓展开一抹奇怪的笑容。   祁言愣了一下,茫然问道:“皇上,您是在和臣说话吗?”   “朕这辈子,再也吃不到她的蛋炒饭了。”容凌长叹一声。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帝陵传来轰然巨响,整个大地都跟着震了一下。祁言面色大变,失声问道:“怎么回事?”   “朕连夜叫人在帝陵中埋下了火`药。”   “不是说好活埋吗?怎么换了火`药?”祁言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无比。   “怎么,你在质问朕?”容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祁言,朕记得,自从你效忠朕的那日起,朕就说过,朕这一辈子最讨厌叛徒。比敌人更可恨的,是叛徒!”   容凌的一席话,如同一盆冷水,猛地浇在祁言的头顶。祁言浑身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跪下请罪:“臣不敢,请皇上责罚!”   “你是朕的心腹,是朕在这个世上唯一信任的人,朕怎么会舍得责罚你。”容凌目光沉沉,落在祁言的头顶,微微俯身,将他从地上扶起。   祁言垂着眼睑,错开他的目光,帝陵那边的爆炸声不绝于耳,无数烟尘腾空而起,连带着整座俪山都在震颤。   祁言的整颗心脏,都在跟着俪山一起震颤。   他终究还是辜负了姑姑的嘱托。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子岚君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岚君6瓶;   (* ̄3)(ε ̄*) 第91章   数日前,萧老夫人邀祁言一叙,言明萧氏无意江山,奈何容凌不肯放过萧氏,在萧氏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死,要么反,而祁言是萧氏的最后一条路,也是唯一的生路。容凌信任祁言,只要祁言稍稍点拨,便可将容凌引入计中,帮助萧承煜来个金蝉脱壳。   帝陵只是一个障眼法,萧家早已在帝陵中挖通暗道,祁言建议容凌将林妙音关进帝陵之中,届时萧承煜为了林妙音,一定会进入帝陵中,只要将帝陵封死,便可活埋二人,永绝后患。   而萧承煜和林妙音再从早已挖好的暗道中逃走,从此远走高飞,隐姓埋名,这世上,便再无萧承煜,容凌也可高枕无忧做他的皇帝。   但他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容凌。容凌竟早已察觉他的心思。   祁言心底一片冰寒,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哪一个步骤露出了马脚。   “来人,传朕旨意,神武侯萧承煜当众射杀长公主,大逆不道,当诛九族!萧氏一族,满门抄斩!”容凌冷冰冰的声音将祁言的神思唤回。   祁言猛地看向容凌。   容凌话音刚落,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带起漫天的尘灰。   “报——”侍卫狂奔而来,单膝跪在容凌身前,瑟瑟发抖,“启禀陛下,萧家……萧家已经人去楼空。”   帝陵那边的爆炸声戛然而止,从这边望去,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容凌的面上辨不出悲喜,他缓缓阖起双眸,过了一会儿,又睁了开来,眸中一片漆黑:“罢了,你退下。”   “那萧家……”   “对外宣称,萧氏一族已经尽数伏诛,从今往后,盛京再无萧氏。”容凌朝着帝陵望了一眼。   这是他对萧家最后的仁慈。   他不杀祁言,是因为祁言不是真正的背叛,他留下萧家,是因为没有了萧承煜的萧家,什么也不是。   他并非铁石心肠,萧承煜为他做的那些,他都看在眼里,但是只有身处这个位置上的他明白,这个位置到底充满多少诱惑。今日的萧承煜不会觊觎他的位置,难保未来的他不会,唯有萧承煜之死,才可真正让他高枕无忧。   至于放过萧家一马,是他对萧承煜的补偿。   帝陵中一片漆黑,林妙音只能往前走,不能回头,弓箭手就守在帝陵外,如果她往回走,一定会当场万箭穿心。   她也不敢走得太远,如若她走得太远,萧承煜找不到她,他会发疯的。   她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片浓烈的黑暗,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她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忽然,她的心底被什么狠狠地击了一下,一股熟悉的感觉,一点点地漫开。   好似很久之前,她也是身在这黑暗之中,用力地挥着自己的手,却什么也看不到。   她天不怕,地不怕,直到被锁在那一片黑暗中,她才意识到,她怕黑。   林妙音用力地按着自己的额头,想要去追溯那熟悉之感,却又什么也找不到了,她倚墙而靠,闭上双眼,努力地回想着,她是什么时候被锁在这黑暗深处过。   忽然,轰然一声巨响,整个帝陵都摇晃了一下。林妙音回神,正不知所措时,不绝于耳的爆炸声中隐约传来萧承煜的声音:“妙妙!妙妙!”   林妙音心中大喜,高声应道:“我在这里!承煜哥哥!我在这里!”   “妙妙,别怕。”那个声音又道。   林妙音再顾不上其他,冲向黑暗中,寻找声音的来源:“承煜哥哥!”   “你别乱跑,站在原地,我来找你。”   “好。”   整座帝陵都在摇晃着,无数巨石滚滚而下,出乎意料的,林妙音却一点也不怕,原来,哪怕是面临着死亡,只要萧承煜在她身边,她就有莫大的勇气,迎接一切未知的恐惧。   黑暗中,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那只手宽厚温软,掌心将她的手掌包裹着,指尖的温暖,顺着她的掌心,烫进她的心底。   “妙妙,别慌,跟在我身后。”萧承煜的声音在林妙音的头顶响起。   “我不怕,承煜哥哥,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林妙音仰起头来。   尽管眼前是一片黑暗,林妙音却知道,萧承煜笑了,他的脸上一定是她熟悉的温柔。也许在其他人眼中的萧承煜,是残酷无情的,但在林妙音眼前的萧承煜,一定是满脸温柔的,哪怕他满身戾气,他也会努力地将最后的温柔留给她。   因为林妙音,就是这个世间赠予他的温柔。   萧承煜拽着林妙音沿着帝陵入口的反方向跑,他曾在黑暗中待了三个月,回到盛京后,他特意练就了一身夜视的本领。他带着林妙音,准确无误地穿过砸落下来的乱石。   帝陵是每一代皇帝最终沉眠之所,这座帝陵就是为容凌建造的。建造帝陵的工匠们都心知肚明,帝陵建成的那日,就是他们为皇帝陪葬之时,所以聪明的工匠都会给自己留一条生路。   工匠们的生路,就是萧承煜和林妙音的生路。得知林妙音被关进帝陵后,他心中便有了一计,他故意不带一兵一卒,只身进入帝陵,看似是为林妙音陪葬,实际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知道,他若不死,容凌将永不安生。   如若他真的与容凌兵戎相见,血染山河在所难免,稍有不慎,便会玉石俱焚。他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保住林妙音的性命。   容凌是他带大的,他了解容凌的性子,他若败了,他和林妙音一起死,但容凌若败了,他一定会先杀了林妙音——即便他败了,他也要在萧承煜的心底划下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痕。   萧承煜别无选择。   这是唯一保下林妙音的方法。   萧承煜沉着脸,拽着林妙音的手,飞快地朝着逃生通道跑去。容凌在帝陵中埋了火`药,他行事谨慎,唯恐活埋二人不成,还要将帝陵炸成一堆废墟,将二人炸得粉身碎骨。   林妙音不比萧承煜,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茫然地跟着萧承煜一起跑。   地上都是碎裂的石头,整座帝陵摇晃得厉害,不断有碎石和灰土从缝隙中掉下来,林妙音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下,身形趔趄,跌倒在地。   萧承煜回头,眼见一块巨石从头顶砸下,砸向林妙音的脑袋,他面色剧变,一把将林妙音拽进怀中,挥出一掌。   轰然一声,巨石碎裂开来。林妙音撞上萧承煜的胸膛,她虽不能如萧承煜分辨夜色,耳畔却听到异样的声响。   那是巨石破开黑暗砸落下来的声音,林妙音的心脏狠狠地缩了一下,拽着萧承煜飞快地后退:“小心!”   却还是晚了一步,黑暗中隐约听到萧承煜喉中发出一声闷哼,鼻端霎时有鲜血漫开。林妙音握着萧承煜的手,能感觉到他的身体震了一下。   “你受伤了!”林妙音失声叫道。   “我没事,快走。”萧承煜虚弱的声音传来。   爆炸声越来越大,很快整座帝陵都会化为一堆废墟。林妙音咬紧牙关,握着萧承煜的手,用力地奔跑着。   修建帝陵的工匠们留下的这个通道是非常隐秘的,容凌叫人埋下火`药的时候,一定不会发现还有这条通道,只要逃到那条通道内,就安全了。   后退的路已经被巨石堵住,距离爆炸中心越来越远,林妙音知道,距离逃生通道很近了。正在她心中欢喜时,走在她身边的萧承煜轰然一声倒在了地上。   “承煜哥哥!”林妙音吓了一跳,伸手去扶他,摸到了他的脸。她的手穿过他的颈侧,想要将他扶起来,却摸到了一手的湿热。   林妙音颤抖着手,将指尖送入鼻端,浓烈的血腥味,如同利箭一般穿透她的心脏,无边的疼痛在她的心底漫开。   “承煜哥哥,承煜哥哥……”林妙音的眼眶瞬间就湿了,唤着他的名字。   如果是在平时,他一定会温柔的应一声,说:“我在的。”   可是黑暗中只听得到林妙音自己的哭声。   林妙音用手指探了探萧承煜的鼻息,探到微弱的呼吸后,她收了泪水,低声告诉自己,不能慌,绝对不能慌!萧承煜还等着她救他!   她伏在萧承煜身边,拽着他的双臂,将他背在身上。萧承煜的身体很沉,即便她会些武功,背着他也是很吃力。   好在爆炸声已经停了,地面也终于停止震颤。满地都是乱石,林妙音看不见,只能慢吞吞地走。   萧承煜身上都是血,尤其是脑后那一块,浓烈的腥气在空气里漫开。刚才掉落下来的石头砸到了他的脑袋和后背,将他砸成重伤,若非林妙音机敏,及时拽了他一把,那块巨石会将他整个人砸得粉身碎骨。   林妙音胸腔内憋着一口气,眼底满是坚定之色。她救过萧承煜两次,她一定能救他第三次。   林妙音背着萧承煜,在废墟中穿行着。   浓烈的黑暗如同一只巨兽的大嘴,逐渐将她吞噬,可她一点儿也不怕,因为她知道,萧承煜在她身后。   萧承煜总说,是她引着他,穿过浓烈的黑暗,走回这人世间,他却不知道,何尝不是他,一步步引着她,拾起勇气,重新走回这光明之中。   林妙音不记得自己在黑暗中走了多久,走着走着,撞上了一堵墙。林妙音动作轻柔地将萧承煜放了下来,喘了一口气,伸手在墙上摸索着。   路没有走错,是逃生的通道被堵住了,看来这场大爆炸还是对通道造成影响,掉落下来的巨石将生路堵住了。   这条通道很狭窄,林妙音几乎直不起身体,她试着推出一掌,打在巨石之上。   她的内力太浅,巨石纹丝不动。林妙音索性放弃,在萧承煜身边坐下,空气里有微小的风,足以说明空气在流动,一时半会她和萧承煜都死不了。   林妙音握着萧承煜的手,渡了一点内力给萧承煜,萧承煜身上的血已经止住,呼吸也变得平缓。她握紧萧承煜的手,搁在心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更加安心一点。   “对不起,承煜哥哥,我骗了你。”黑暗中,林妙音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干净,我的这双手,原来沾了很多人的血。”   林妙音扣着萧承煜的手指,微微收紧,黑暗给了她勇气,将不堪的自己剖开,暴露在萧承煜的眼前。   她都记起来了。   就在她背着萧承煜,穿行在黑暗之中,那些遗失掉的记忆,一点点地在她的脑海中恢复。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身处这黑暗中,她觉得熟悉了。   八年前,她触怒教主,也曾被锁在这黑暗中。她很怕,纵使她拥有一身绝世武功,却打不破黑暗中滋生的心魔。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就在蛊神教了。她是教主收的第十七个弟子,他将武功倾囊相授,把她培养成教主继承人的候选之一。   在蛊神教要想活下去,唯一的选择就是杀人。   杀敌人,杀同门,她的每一步路,都是踏着鲜血走过来的。她手中的剑,收割了很多人的性命,有些是她不认识的,有些是她的师兄师弟,也许昨天他们还在对她笑着,第二天就死在了她的剑下。   她没有选择。她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她。   教主对她的表现很满意,只要她坚定地举起自己手中的剑,下一任的教主之位就会落在她的头上。   可是在教主命令她杀了她的影子后,她却犹豫了。   在每一个弟子拜入教主门下时,教主都会赐给他们一个影子,“影子”年纪和他们一般大,终日带着面具,影子是他们的奴仆,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更是他们的知己,整个蛊神教都是他们的敌人,唯独站在他们身后的影子不是。   正如他们的名称,他们是影子,站在他们身后,却永远不会背叛他们。   林妙音的影子是个女孩,林妙音没见过她的模样,自打她拜入教主门下起,影子就陪在她身边,陪她吃饭,陪她练武,她在哪里,影子就在哪里。她被攻击,影子会第一个挡在她面前,替她承受所有伤害。   影子也会死,林妙音记得,九师兄的影子就死了,后来,教主重新赐给他一个影子。   影子和他们形影不离,但不会和他们交流。林妙音的影子不一样,在她们相处了三年后,影子同她说了第一句话,林妙音这才发现,原来影子并不是哑巴。   大概是教主察觉到影子和林妙音不同寻常的关系,在林妙音进入蛊神教的第七年,教主下达了一个命令——亲手杀死自己的影子。   如若影子不死,林妙音就会死。   林妙音举着剑的手在抖,她的影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冲了上来,心甘情愿地撞上了她的剑。鲜红的血色从她胸前的伤口喷溅出来,染红了林妙音的白衣。   林妙音杀死了影子,但教主还是不满意,她犹豫了,心软了,她不再是没有感情的杀手,她的心底有了柔软。教主命人将她关进黑屋中,打算让黑暗吞噬掉她所有的软弱。   林妙音被困在黑暗中,无处可逃,眼前是影子的鲜血,明明已经过去了很久,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鲜血的温热。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血是热的,会灼伤一个人。   她生出了心魔。   她厌弃这样满手都是鲜血的自己。也许,她的存在就是错误的。她本不该活着,如若她从未来这人世间走一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枉死在她的剑下。   她的影子曾经告诉她,她打破影子的规则,开口同她说话,是因为她感到寂寞。她想,影子一定是寂寞了,她不能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走。   就在她举起手掌,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时,她身后的墙壁传来“咚”的一声。   这一声巨响,瞬间驱散她所有的心魔,将她从绝望中扯了回来。   林妙音如梦初醒,收回自己的手掌。墙的另一面有人,她曲起手指,叩着墙面。   并没有回应,但她很有耐心,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地叩着墙面。   终于,墙的另一边有了回应。   有人!   有一个人和她一样,被锁在这黑暗中,他们彼此隔着一道墙,哪怕全世界都抛弃了她,还有一个人,在墙的对面,陪着她。   那个人就是萧承煜。   她想起影子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影子没有出声,只是微微翕动着双唇,一字一句,无声地吐出:“活下去。”   从未有哪一瞬间如此强烈地想要活下去。   她想活着,放下手中的剑,按照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活下去。   跌下半月崖失去所有记忆的她,才是她真正想要成为的模样,没有杀戮,没有鲜血,有一对疼爱自己的父母,和一个温柔的哥哥。   对的,哥哥。   林妙音对幼时的记忆记得不大清楚,却隐约记得,自己有一个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头姐8瓶;   么么哒! 第92章   林妙音低低的声音在废墟中回荡着,回应她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林妙音闭上眼睛,努力地回想着那个出现在她脑海中的轮廓。   那个人就是她的哥哥。   “谢飞鸾。”一个极轻的声音蓦地响起。   霎时之间,谢飞鸾的模样和林妙音脑海中的轮廓重合了起来,林妙音猛地睁开眼睛,又惊又喜:“是他!他就是哥哥!我记起来了,我叫谢语嫣!”   林妙音惊喜之余,愣了一下,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承煜哥哥,你醒了!刚才那些话,你是不是都听……”   黑暗中,一只手轻轻地抚了一下她的脑袋,嗓音轻柔得如掠过荒原的春风:“这些原不打算告诉你的,既然你都想起来了,就不瞒你了。”   关于林妙音的过去,萧承煜都知道,林妙音说的那些他也都知道。不管林妙音这双手沾过多少鲜血,他都会替她一点点擦干净,她不想握剑,他来为她披荆斩棘,她想要一个没有杀戮的太平盛世,他便拱手赠出江山。   萧承煜靠坐在墙上,伸出手,将林妙音搂进怀中,低头吻着她的发心:“还记得我们一起逃出蛊神教时,我对你说的那句话吗?”   林妙音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抬起脑袋,看向萧承煜,可是眼前除了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萧承煜低声笑了起来:“我说,只要你愿意,萧承煜从此愿做你手中的剑,为你披荆斩棘。”   萧承煜并没有注意到,林妙音眼底的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古怪。她深吸一口气,试探地说了一句:“承煜哥哥,我记得当初在桃花谷里,你醒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叫我铭记终生。”   萧承煜一怔,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我记得我说的是‘多谢姑娘出手相救,敢问姑娘芳名’。”   “就是这句!”林妙音高兴地搂住他的脖子,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一下,“承煜哥哥,你记性真好。”   这一下都把萧承煜给亲懵了,他这句是获救者惯用的开场白,怎么就叫林妙音铭记终生了。倒是他真正想说的那句话,怕不仅叫林妙音铭记终生,还会把她吓得转身就跑。   他真正想说的是:多谢姑娘出手相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在下愿以身相许。   他承认他不厚道,林妙音救了他,他还要死皮赖脸地“以身相许”,且怕她不答应,费尽心机,诱她主动提出“以身相许”的条件。   他这一辈子,只对林妙音这般无赖过。   黑暗中,萧承煜抚着林妙音的长发,弯起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   林妙音一动不动,如同一只猫咪,伏在萧承煜的怀中,耳畔传来他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有节奏地跳动着。   林妙音满心满眼都是欢喜,欢喜得眼角眉梢都堆满了笑意。   萧承煜回来了。   不管是蛊神教的萧承煜,还是桃花谷的萧承煜,他们都回来了。   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响起一声爆裂,林妙音从萧承煜怀中抬起脑袋,看向声源处。   那声音越来越接近,就在她惊疑不定时,轰然一声,堵住生路的巨石崩裂开来,透出刺目的天光。天光中立着一道人影,林妙音眯起眼睛,迎着天光望去,看清那道人影后,不由得脱口而出:“哥哥!”   谢飞鸾握剑的手抖了一下。是听错了吧,定是他日思夜想,做梦也想听林妙音唤一声“哥哥”,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他抖落身上的尘土,弯身走了进来:“侯爷,妙妙,没事吧?”   “无碍。”萧承煜道。   林妙音目不转睛地盯着谢飞鸾的脸,从前她没有发现,原来她的眉眼和谢飞鸾有几分相似,难怪她与谢飞鸾萍水相逢,却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没事就好,爆炸引起帝陵坍塌,连带着原本挖好的暗道也给堵住了,还好老夫人早已料到这点,叫我们沿着原来的暗道挖出新的通道。侯爷,妙妙,此地不宜久留,快随我出去。”谢飞鸾道。   林妙音扶着萧承煜,走出了暗道,车马停在出口外面,这里离帝陵并不远,爆炸结束后,为保万无一失,容凌一定会派人检查周围。   谢飞鸾送林妙音和萧承煜上了马车,自己带着其他侍卫,将刚才挖出来的通道重新填埋起来,销毁掉所有痕迹。这样一来,便无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在容凌的心目中,能威胁江山的萧承煜已经死在帝陵中。   想起容凌,谢飞鸾不由得轻叹一声,这个少年帝王,实在太过复杂。   他原本可以选择用其他的方式杀了萧承煜,却偏偏选择将他活埋在象征着帝王身份的帝陵,或许怕萧承煜黄泉路上寂寞,他甚至忍痛割爱,将他看中的女人林妙音,也亲手送进帝陵中,给萧承煜陪葬。   烟尘弥漫,马车疾驰而去。车厢内放着备好的衣物和伤药,林妙音替萧承煜的伤口简直地做了处理。   萧承煜伤势严重,就连衣服都是林妙音替他穿上的,只是轮到林妙音换衣裳,她却害羞了,抓着衣裳,要求萧承煜转过身去。   萧承煜低声笑了:“你我早已有夫妻之名,迟早也会有夫妻之实,这身子还怕被夫君看了去?”   林妙音被他调侃地一阵羞恼,赌气道:“看就看,反正你现在有心无力。万一,再来个引火烧身……”   萧承煜:“……”   林妙音抬手欲褪衣裳。   怕真的引火烧身,到时候有心无力,苦得还是自己。萧承煜飞快地撇过脑袋,朝着窗外望去。   林妙音唇角一弯,翘出一个得意的弧度。   碧海中,停泊着一艘巨轮,马车停在码头,林妙音和萧承煜携手下了马车。萧老夫人和陆清逸早已等在码头,海风迎面扑来,将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陆清逸走到萧承煜跟前,抱拳道:“见过侯爷。”   “这些日子陆先生辛苦了。”萧承煜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效忠侯爷是在下的荣幸。”   萧承煜将陆清逸扶起,转身朝着萧老夫人走去,施了一礼:“母亲。”   萧老夫人看着他和林妙音,微微一笑,温声道:“你们平安就好。”   这一次的金蝉脱壳之计,是萧老夫人与萧承煜共同谋划,萧家早已在地下挖通好地道,待容凌抄家的命令一下,萧家所有人沿着地道撤退,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萧府,到时候,再放一把火,便可焚毁所有痕迹。   萧家功高盖主,容凌早已生出杀心,若要保全萧氏一族,这是唯一的法子。萧家在腥风血雨中厮杀了半生,也该是时候寻找自己的世外桃源,过一过寻常百姓的安乐日子。   萧承煜握着林妙音的手,上了大船。待解决所有事情后,这条船就会开往海外。   从前萧承煜以为林妙音死了,执意用满身杀戮,换一个太平盛世,圆她曾经的心愿。后来,他在桃花谷再次遇上林妙音,这一次,毫无意外,他爱上了林妙音。   心中有了爱,就有了弱点,林妙音是他的软肋,面对容凌的咄咄相逼,他开始考虑功成身退后的去处。毕竟这一身的杀孽是他造成的,他不愿林妙音牵扯进来,可他又舍不得放开林妙音。   思来想去,唯有两个选择,要么,成为这江山的主人,护她一世安好,要么,与她携手共同退隐,白头偕老。   林妙音并不喜欢杀戮,若是要做这天下的主人,必定是要踏着尸山血海的,萧承煜选择了第二条路,为她寻了一处海外桃源,在那里只有他们萧氏的族人,他们可以远离杀戮和鲜血,和平安稳的渡过这一生,反正以萧氏几代累积的财力,要保林妙音一世无忧,不在话下。   萧承煜和林妙音上船没多久后,谢飞鸾带着人赶了过来。帆布吃饱风,大船在碧波的推动下,缓缓朝着萧承煜为林妙音打造的世外桃源驶去。   林妙音站在船头,抬眼望着茫茫碧波,海平线的另一端,金色的朝阳缓缓升起。   海风拂过海面,掀起银白色的波浪,海鸟掠过波涛,向着远方振翅而去。   萧承煜走到林妙音身后,低声道:“洛城林家那边我已经着人告知,如若你想他们了,随时可以回去看他们。”   林妙音转过身来,伸出手搂着他,眉心微蹙:“你身上的伤还没好,风又这么大,怎么不进舱内休息?”   “想你了。”   “骗人,这才多久就想我了。”   “我大概是患了一种病,只要看不见你,就会疯狂地想念你。”萧承煜握住她的手,低头吻了一下,贴在自己的心口处。   林妙音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弧度,口中却道:“哥哥说的没错,男人都是油腔滑调,嘴里没一句真话。”   萧承煜一愣:“你口中的哥哥是林漠还是飞鸾?”   林妙音认真地想了一下:“他们都说过。”   萧承煜:“……”压力很大!   站在船舱门口的陆清逸收回目光,对着身后的萧老夫人笑道:“老夫人这回应该可以放心了。”   “陆先生医术高明,老身自然信得过。”萧老夫人道。   华安寺内,陆清逸主动提出与萧老夫人一叙。关于萧承煜的病,陆清逸研究了很久,慕容氏的催眠之法,也不过是唤醒记忆。萧承煜之所以会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是因为他的记忆是断断续续的,无论他以哪种状态存在,都会缺失一部分记忆。   导致这种病症的根源,是八年前蛊神教的那段经历,绝望崩溃中他的身体启动了自我保护,强行把自己分裂成两个人,确切地来说,另一个他是假想出来的。假想出来的另一个他,替他承受着那些痛苦,表面看似他不记得那些经历,实际上是身体为了保护他,将记忆都封闭起来。   从那之后,只要令他觉得痛苦的,都会下意识地将记忆封闭起来,丢给另一个更强大的自己来承受,那个人,是萧承煜的另一面,他诞生于黑暗,是萧承煜所有的负面,因此,他是无所畏惧的。换句话来说,如果没有他,真正的萧承煜,应该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   要让萧承煜恢复正常,办法也很简单,就是模拟当时的情景,唤醒萧承煜丢失的那些记忆。这就是为什么萧老夫人会把逃生的机会安排在帝陵中,一旦帝陵封闭起来,就犹如当年的蛊神教地宫重现。   这其中的关键是祁言,祁言效忠容凌,是为了祁家,更是因为容凌是他的好友,只要让他相信萧家并无野心,他是很乐意用兵不血刃的法子化解这场战争的。   祁言十分了解容凌,容凌想杀萧承煜不假,但容凌这辈子最敬重的,却也是萧承煜。他不愿将江山拱手相让,可在他的心目中,的确只有帝陵才配得上做萧承煜的埋骨之处。   于是,所有计划都顺理成章得到实施,就连萧承煜自己都不知道,萧老夫人在与他筹划时,提出以帝陵作为生机的真正用心。   重现当年的蛊神教地宫,是有风险的,稍有错漏之处,萧承煜会因为无法承受痛苦而疯掉。不过,幸好这次萧承煜的身边有林妙音,陆清逸研究过,当年萧承煜能渡过蛊神教的重重考验,是因为遇见了林妙音。   真正能治好萧承煜的,不是慕容氏的催眠,而是林妙音。 第93章 番外:慕容情   暑气散尽,天气逐渐转凉,庭前几丛金菊在灼目的日光下缓缓绽放。   慕容情已经能下地行走。   碧罗搀着他,走到窗前坐下。阳光穿过窗纱,洒落在他绯红色的衣摆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慕容情自袖中取出一只金色的铃铛,放在日光下细细端详,唇角不由得漫开几分温柔的笑意。   他是在慕容山庄醒来的,碧罗说,是有人通知了慕容山庄他的所在,碧罗带着人,亲自去了一趟盛京的医馆,将他接了回来。大夫说,当时他身中数箭,多亏及时送医,才捡回这条性命。   慕容情醒后,在腰间发现了这串金铃。是林妙音救了他,她以自己作为交换,换回他一命。   慕容情欣喜若狂,即便她知道当年是他害得她从半月崖跌下去,她还是愿意救他。他与林妙音之间,前尘往事,恩怨尽销,他终于可以放下所有的愧疚,与她重新开始。   慕容情摇着手中的金铃,听着清脆的铃声,唇角的弧度越翘越高,低声问道:“碧罗,盛京那边有消息了吗?”   碧罗正要回答,从院外匆匆走来一人,行至慕容情身前,双手呈上一封信笺:“少庄主,盛京传回密报。”   慕容情看了碧罗一眼,碧罗会意,接了信笺,拆开细细浏览一遍,须臾,她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少庄主,林姑娘她……她和萧承煜一起葬身帝陵了。”   慕容情手中的铃声一顿,金铃从指间跌落,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一路滚到门口。   空气一下子静默了下来,就好像连枝头的鸟雀声都不见了,唯独那一串金铃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荡着。   ……   …… 第94章 番外:新婚   红烛高烧,映出重重叠叠的花影,窗外,琉璃般的月色笼罩着金桂,将香气送到林妙音的鼻端。   林妙音穿着火红色的嫁衣,脑袋低垂着,坐在床畔一动不动。   烛火无声地跳跃着,随着一阵阵拂进来的夜风,桂花的香气越来越浓。林妙音咽了咽口水,只觉口舌干燥,极度渴水。她悄悄将盖头掀开,见房内并无旁人,便站起身来,将盖头丢在床上,朝着桌子踱去。   桌上放着一只银壶,两只银盏,银壶的身上贴着大红囍字。林妙音拎起银壶,倒满一杯,抵到唇边痛饮一口,才惊觉壶里盛的是酒。她将酒水咽下,环顾四周,房间内除了这壶酒,并无旁的解渴之物。   她走到门边,轻唤了几声,无人应答,看来都去凑热闹了。   今日她是新娘,若等不到新郎,穿着嫁衣就走出去,不合规矩。她皱了皱眉头,走到桌边,拎起酒壶,再倒了一杯。   酒水也是水,凑合算了。这是合卺酒,大不了给萧承煜留一杯就是。   林妙音握着袖摆,接连给自己倒了三杯。   另一边,萧承煜被陆清逸连灌三杯,他扶了扶额头,温声道:“承煜不胜酒力,还请陆先生饶过这一回。”   “侯爷言重了,盛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侯爷是千杯不醉。”陆清逸称呼萧承煜为侯爷称呼惯了,哪怕来了这海外,也还一时改不了口,他提着酒壶,又给萧承煜倒了一杯,“今日是侯爷大喜的日子,应当尽兴,不醉不归才是。”   “陆先生孤身一人,不醉不归便也罢了,今夜喜房中却有人在等着侯爷,陆先生拉着侯爷不放,倒是说说存的什么心思。”谢飞鸾笑着将陆清逸手中的酒壶抢了过来。   “陆先生要不醉不归找错人了,林漠倒是愿意代替侯爷,跟陆先生喝个尽兴。”林漠板着脸挡在陆清逸的跟前。   陆清逸:“……”他光顾着调侃新郎,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新娘子的哥哥,还是两个精明得跟人精似的哥哥。   有谢飞鸾和林漠拖着陆清逸,萧承煜终于松了口气。他放下酒盏,站起身来,朝着喜房的方向走去。谢飞鸾说得对,今晚有人在等着他,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得缓一缓。   夜风扑面而来,将萧承煜身上的酒气吹散了些。今日高兴,他难得放下侯爷的架子,众人抓住机会,连番来灌他酒,纵使他自诩酒量好,也不禁有些昏昏沉沉。   红烛的光芒透过半开的窗户,映照在庭前。萧承煜停在门口,意识清醒了几分,他抬手理了理衣襟,又整了整发髻,确认自己无任何不妥,深吸一口气,推开屋门。   真是奇怪,他于战场上千里之外取敌人首级也不曾紧张过,唯独推开这一扇小小的木门,心中倒是存了几分紧张。   屋内处处都是绯红,重重花影的深处,应当坐着他朝思暮想的新娘。萧承煜的目光落在床畔,顿了一下,原本应该坐着林妙音的沉香木阔床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张红艳艳的盖头孤零零地躺在床畔。   萧承煜的第一反应是他的新娘子临阵脱逃,悔婚了。   萧承煜的唇角不由得抿了抿,目光扫向屋子的其他角落,终于在垂帘的后方,找到了他失踪的新娘。   萧承煜快步走过去,将倒在地上的林妙音扶起。林妙音浑身酒气,满脸绯红,倚在红漆木柱上,身上的嫁衣被她扯得七零八落,头上价值不菲的金钗珠花等物,也散落了一地,看起来像是被人打劫了一般。   很快萧承煜就找到了罪魁祸首——躺在不远处的酒壶。   他拎起酒壶,晃了晃,壶中空荡荡的,酒水到底进了谁的肚子,不言而喻。   萧承煜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捧起林妙音的脸,低声唤道:“妙妙。”   林妙音听见他的声音,缓缓掀了一下眼眸,打了个酒嗝:“承煜哥哥。”   “你怎么把我们的合卺酒给提前喝了?”萧承煜惩罚似的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渴。”林妙音蹭进他怀中,一把将他搂住,“你怎么才来,你带水了没有?”   “来人,送一壶茶过来。”萧承煜高声道。   “是。”门外传来陈金童的声音。   “咦,我喊他怎么不应。”林妙音红着脸,眨了眨眼睛。   “他刚才随我去喝酒了。”   “你们喝酒可以,我喝酒为什么不可以。”林妙音伸出手,学着萧承煜的样子,捏着他的脸颊,她的手劲不比萧承煜温柔,就差把他的面颊当面团似的揉来揉去。   萧承煜一点也不恼,将她从地上抱起:“地上凉,别坐这里。”   “不凉,不凉,我热。”林妙音一壶酒下肚,身上燥热不已,便将衣襟扯开散热。   萧承煜眸色变深:“热就脱了衣裳。”   林妙音坐在床上,张开双臂:“你帮我。”衣结打得复杂,她醉得东倒西歪,根本解不开。   “好,我帮你。”这句话正中萧承煜的下怀,他抬手挥出一道掌风,将屋门合上,又放下帘帐,挡去从窗口拂进来的凉风。   林妙音一动不动,由着他将衣裳解开。   萧承煜微微俯身,在她耳畔低声道:“今夜你是我的新娘,我对你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对不对?”   林妙音似懂非懂地点头。   “乖。”萧承煜的声音不知不觉沙哑了几分,在她颊边印下一吻。   林妙音身子一歪,倒在他怀中,阖起双目,沉沉睡了过去。   萧承煜:“……”   ……   ……   烛火跳跃着,红色的蜡油缓缓滴进托座。萧承煜扶着林妙音,在床上躺下,拿起薄被裹在她身上,无奈地勾了一下她的鼻梁。   千算万算,算漏这个小醉鬼。罢了,今夜先姑且放过她一马。   萧承煜强行压下所有欲念,握起林妙音的手,扣着她的五指,在她的身边躺下。闭上眼睛,是铺天盖地的黑暗,耳畔传来林妙音清浅的呼吸。   仿佛又回到了帝陵那日。   砸落下来的石头,击中他的后脑勺,他昏昏沉沉地伏在林妙音的背上。浓烈的黑暗如同巨兽将他吞噬,那些曾经被他封禁在心底恐怖的记忆,没了禁锢,在这黑暗中无声地,疯狂地肆虐着,让他再次坠入无间地狱。   直到林妙音的声音响起。   她低声说着在蛊神教的那些经历,让他的那些孤独绝望的记忆里,多了一道默默相伴的人影。   原来,自始至终,他都不是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曾经比他更绝望,是他们,互相救赎了彼此。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弥补八年前的遗憾,和林妙音一起从黑暗中走回人世间。   萧承煜忍不住弯了一下嘴角,扣紧林妙音的五指。   兜兜转转,他丢失的,终于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他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已完结,感谢大家的追文(∩_∩)新文在专栏,感兴趣的可以收藏一下~   *   版权申明:本文独家授权晋江文学,禁止以任何形式任何名义转载传播,侵权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