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和离前夫君失忆了 作者:毋宁随安   文案:   骠骑将军之妹何挽自幼倾慕慎王殿下,后来皇帝赐婚,惊喜之余,她做了慎王妃。   成婚后,慎王却不喜欢她,教她生生守了一年活寡。   ·   何挽:罢了。强扭的瓜不甜。   谁曾想和离书都写好了,那慎王遇刺,摔坏了脑子,记忆混乱。   摇身一变成了宠妻狂魔!   PS:   0.文案中的白月光男主没有爱过。   2.男主是个影帝。   3.本文剧情走向清奇,拒绝文案鉴抄。   .   伪幼稚霸道神经病实则腹黑闷骚王爷&敢爱敢恨一撩就炸病弱美人儿   内容标签: 近水楼台 市井生活   主角:何挽、李佑鸿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变傻之后顺眼多了 =============== 第1章 壹   壹   遇刺   金陵,慎王府。   江南的夏日最是闷热,饶是府邸中种满了苦槠,又挖了几汪池塘,府里的仆人依着王妃的命令时不时去冰窖里取了冰块放到书房外面,也不能消暑。   天色将晚,书房里早早掌了灯。天气热得教人犯困,书房外守着的小厮倚在墙上打瞌睡,呼噜声比雷鼓似的知了叫还要响。   何挽的陪嫁阿灵重重地咳嗽了几声,那小厮才一个磕头醒了过来,朦胧的睡眼好一会儿才瞧清楚眼前的人,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行礼。   “王妃万安,王妃万安……”   阿灵赏了那小厮一个白眼,啐道:“怎么着,去梦里当差了?!”   小厮擦了擦脸上的汗,睨着王妃的脸色,诚惶诚恐:“这、这是殿下说奴才要是困了可以睡的……”   闻言,何挽叹了一口气,握着和离书的手紧了紧。   慎王是当朝有名的贤王,事上恭谨,待下宽仁,却偏偏对她这个王妃没有过什么好脸色。   因着他另有一位爱而不得、此生无缘的心上人。   曾经沧海,所以自然不待见她这弱水一瓢。   何挽苦笑了一下。她五官生得精致,虽刚大病了一场,瞧着也是艳丽夺目的,这一笑,嘴两旁陷下两个梨涡,又显得乖巧可人,气韵风情,很是独特。   只可惜那慎王从来没把这风情看进过眼睛里去。   她道:“无妨,劳烦替我通传一声,就说我有要事与王爷相商。”   小厮应了声,推门走了进去。   不多时便走了出来,恭敬地回话:“王妃,殿下让您进去呢。”   何挽微微俯首,冲身后的阿灵道:“你替我守在外面,无需跟我进去。”   说罢便推门而入。   慎王不爱熏香,殿内便连个香炉都没有。书房内藏书万卷,鼻尖萦绕的只有纸墨香气。   何挽嫁进王府后也停了用香,今天却熏了衣服,腰间又挂了个香囊。   从此以后,她都不必再委屈自己,刻意迎合他的喜好了。   边这样想着,边绕过数排书架,何挽这才看到了坐在书案里的慎王李佑鸿。   那人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也并未抬头,握笔的手不停,写的好一副凤泊鸾漂之字。   饶是一天疲奔波惫,他的发冠仍梳得整整齐齐,即使是坐着,月白袍子上也无一丝褶皱。   烛光把他冷白的脸照得暖了些,水墨画似的眉眼间却仍然冷淡。   慎王李佑鸿愈是冷清持重,就愈是有人想看看他“热”起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外面冰凉的皮严丝合缝,无数人想拨开来,一睹那炙热的内瓤。   何挽觉得自己是没这个本事,于是想要“退位让贤”了。   她福身行了礼,并未出声,缓缓走到书案的另一侧,理了理衣袍,跪坐下来。   并没有犹豫,何挽摸出宽袖里的和离书,放到桌案上,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把它推到了慎王眼前。   慎王这才抬头看她。   对面的女人微微垂着头,露出纤长的脖颈。顶妖治明艳的一张脸上仍是一副违和的倔强表情,却又似乎多了些什么。   细想起来,自从三月前骠骑将军被南蛮掳走的消息传到京中,何挽担心兄长,一病不起后,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李佑鸿把手里的紫毫放下,看清了那是和离书,仍端得一副漠然不动,一如既往惜字如金,“何意?”   何挽抬眸与李佑鸿对视,不卑不亢,道:“妾身与王爷既然无法两情相悦,不如早些断了的好。”   闻言,李佑鸿垂眸,浓密纤长的眼睫遮住他眼底的情绪。   “不妥。”   “你与本王皆无大错,和离不可儿戏。”   何挽不以为意,又把和离书向前推了推,“妾身心意已决,还请王爷成全。”   王府中绿树成荫,知了声从初夏起就没有断过,说不上难听,只是在这静谧的夜中显得很是突兀。   不过倒也不会比慎王落在何挽脸上的眼神更突兀了。   李佑鸿抬眸,弯月似的眼睛裹着夜色冷清,那眼神又冷又茫然。   良久,他俯了俯身,伸手勾起何挽的衣领,倏地把她拉近。   脸慢慢贴近,他附在她耳边,一字一顿,“你心悦我。”   饶是这心事人尽皆是,被突然道破的何挽也不免有几分窘然,脸一下烧了起来。   慎王侧眼瞥了一眼她火烧似的面颊,睫毛轻轻扫过她的脸,又道:“……如今如愿,却要和离,为何?”   李佑鸿语气淡淡的,漫不经心地念白一样,压过来的气势却很是威严冷冽,何挽没来由地怕,身子控制不住发起抖来。   他从未靠她这么近过,近得能闻到他身上的纸墨香气,连鼻息也轻柔地扑在她耳侧。   “不必怕。”慎王微微松开了她,瞥了眼她发颤的腰肢,又克制地收回目光。   他道:“本王不会碰你。”   何挽闭了闭眼睛。   慎王君子端方,风度翩翩,是这世上风光无两的男子。   金陵城中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倾慕于她,何挽也不例外。所以当初圣上下旨赐亲的时候,她很是欢喜。   可没想到这慎王当真是个情种,眼中除去那已经嫁给太子做小妾的戏子,再容不下别的女人。   成亲整整一年,慎王不曾踏入何挽的月满楼一步。   平时见了她,也多是冷言冷语,从不曾关心呵护。   她后了悔。   少女过往少不更事的悸动在冰冷的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再者今上重病,皇权式微,两人是由太元帝赐的亲,一年前他们都是别无选择,但此时却是分开的好时机。   兄长被掳,生死未卜,一场大病让她想明白了很多。   人生本就苦短,她又何必为着这大不会有结果的一段情而赔上一生呢?   所以她拟了和离书,准备和慎王一拍两散,各生欢喜。   何挽强定下心神,垂着眼睛,淡淡道:“儿时只觉南疆风景肃杀,如今离开故乡多年,倒甚为想念......还请王爷成全。”   李佑鸿蹙眉,彻底放开了何挽。   眉眼间的不解与哀愁一瞬而逝,他端腕把笔拿起,只道:“好。”   他刚龙飞凤舞地在和离书上写下一个“李”字,书房外便传来一声尖叫。   是阿灵的声音。   “王妃!!!有刺客!”   话音未落,窗外便翻进一身裹黑袍之人。那人手里拿着出鞘的长剑,干脆利落地朝书案这边刺来。   李佑鸿先是侧身护住何挽,随即一用力把她推了出去,才拿起蜡台迎上那刺客。   书房内没有趁手的武器,不过三回合,李佑鸿便落了下风,他不停躲闪后退,不多时已是退无可退,闪着寒光的剑直朝他小腹刺去。   一旦得手,李佑鸿怕是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之际,那刺客身后的书架突然一个接着一个地向下倒来,沉厚的古籍噼里啪啦地砸落,刺客急忙一躲,李佑鸿趁机就要夺剑,两人撕扯之间,一齐被倒下来的书架砸进了满屋飞扬的尘土里。   烛台倒了,满地的书都燃了起来,何挽本就病弱,方才使出浑身解数推倒了数个书架,此时已经没了力气,摊在一边大口地喘着气。   刺客整个人都被死死地压在了书架下,李佑鸿的上半身还露在外面,不过方才数本典籍砸到了他头上,此时似乎是晕了过去。   火烧得越来越旺,鼻子里呛得都是烟,耳边一阵嘈杂,何挽却已分不清是什么的声音了。   似乎是人声,也似乎是水声,朦胧间觉得有人把自己抱了起来,有人在一旁大声地哭喊。   再醒来,已是在月满楼的床榻上了。   阿灵候在帷幔外,一听到声响,忙跑了进来,看到自己家小姐微微睁开的双眸,当即喜极而泣,一下扑到榻前,“王妃,你终于醒了,吓死奴婢了……”   何挽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阿灵的背,笑了笑,“傻孩子,哭什么?”   她如今面色苍白,连嘴唇都没有血色,可笑起来仍是明艳动人的。   大康朝没有那么多讲究,女子未出阁前也可以见外男。   太子与慎王第一次见她,是她初来京城的时候。   她打娘胎里带出许多病来,每日忙着吃药看病,并没有心思未施妆,穿得也素净,侧坐在荷塘边看鱼。   太子眼前一亮,敲了敲手中的折扇,称赞何挽道:“骨中自有颜色,皮上何需妆画?”   不过何挽未将盛赞她的太子看进眼里,所有的心思都被太子身边站着的慎王吸引了去。   慎王李佑鸿并未言语,对上何挽痴愣的目光,也仅是微微俯首示意。   当日春宴,太师府中人声沸鼎,李佑鸿静成了一道最别致的风景。   柳絮飘飞,他立于微风中,并不与一众妄图攀龙附凤之人接触,只是沉默地看着远处。   他虽面无表情,但何挽没来由地觉得他胸怀天下,满腹愁思。   少女怀春,一见倾心。   何挽阖眸。   过往种种心动,是她该忘记的时候了。   阿灵扶着何挽起身,又给她拿了水来,喂了几口,才道:“王妃,殿下被砸坏了腿,此时还没醒呢,您要不要去看看?”   何挽摇了摇头,虚弱道:“不想去。”   阿灵一怔。   小姐她一向最要紧王爷的事儿,这会儿醒了怎么会不肯去看王爷一眼?   她试探道:“……王妃?”   何挽不想再提他,“阿灵,唤几个丫鬟来给我梳妆罢,我想去王府的花园里走一走。”   慎王府的花园是顶好看的,里面还有一方养了许多鲤鱼的池塘。   如今不再多看上两眼,和离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   午时三刻,艳阳高照。   太子殿下心系胞弟,携着厚礼到慎王府探望。   声势自然是一如既往地浩大,数十辆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里头满满都是上好的补药与祈福的经文。   马车停稳了,又是两个撩帘,一人侧跪着当人凳,太子打扮得是玉树临风,翩翩下车,手中折扇慢悠悠地在胸前扇着,好不惬意。   倒不像是来探望病人,更像是来郊游的。   门口是慎王府的管家领着一众家仆在候着,见了太子,皆是跪地行礼。   太子的眼珠转了转,打量了一圈,嘟囔道:“怎么不是王妃来迎接本太子?”   管家回话:“太子殿下不知,王妃她也受了伤,这会儿还修养着呢。”   闻言,太子面露失望之色,道:“那看来今天是见不到王妃了。”   “哎……也罢。”太子微微抬手,示意免礼,一副退而求其次的样子,“带着本太子去见见三弟吧。”   已经过了将近一日,慎王殿下还是没醒,且牙关紧闭,药也喂不进去。   满屋的仆从候在两侧。   床幔拉开,太子坐在榻边,兄弟情深地摸着慎王的手,一脸欲哭无泪。   “雀奴啊,真是命苦,怎么好端端地就遇到刺客了呢?”太子抹了抹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不过你放心,二哥我已经在着手彻查此事了,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闻言,躺在榻上的慎王短促地皱了一下眉头,被太子摸着的手也微微动了动。   太子吓了一跳,差点没从床榻上摔下去,“他、他、他动了。”   咽了一口口水,太子伸手指了指榻上之人,“……三弟这可是要醒过来了?”   屋子里候着的奴仆闻言连忙也围到了慎王榻前。   只见那榻上的慎王苍白隽美的脸上布满愁云,蹙着眉头,小幅度摇动着头,似乎是想从什么噩梦中抽身一样。   他的唇先是抿了抿,然后颤抖着轻启,虚弱而惊慌地唤出了一个人的闺名。   “挽挽……挽挽!”   这两个字缠绵在他舌尖,梦呓似的。   偏偏语气甜腻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怕不是活见了鬼,慎王怎么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完全架空。   文的后续剧情走向清奇,有关男主的人设问题,各位小天使们不要在序号11章节前吐槽啦,11章作话里有解释哦~   否则可能会误伤,捂着着流血的心、气息奄奄的作者如是说道。 第2章 贰   贰   傻了   何挽手里捧着一把鱼食,正站在池塘边赏鱼。   慎王府花园中的池塘是极大的,泱泱的池底都是红尾鲤鱼,游来游去的,很是好看。   日头正毒,就算身边的阿灵给何挽撑着伞,她也不免出了汗,从额头上直滑到下颚,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再加上她的脸被太阳晒得发红,瞧起来倒像是微醺了,愈发得娇艳动人。   似乎是被晒地有些晕,何挽闭了闭眼睛,扶住了桥上的护栏。   阿灵忙上前给何挽拭汗,道:“王妃,咱们到凉亭中歇会吧。”   何挽笑了笑,眼睛里盛了月光似的亮,“我不打紧。”   阿灵盯着自家小姐的侧脸,心想多么明艳夺目的美人儿,王爷怎么会不喜欢呢?   整整一年都不来瞧瞧她一眼。   连洞房那夜……也是宿在书房的。   “呸!”阿灵在心里暗暗啐了一声,“王爷那个被猪油蒙了眼睛的狗男人,根本配不上我家的小姐。”   鱼食投下,激起荡漾的涟漪。水波不平静了,身后也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何挽微微侧头,只见王爷贴身的小厮元士火急火燎地朝这边跑了过来。   跪地行礼都是气喘吁吁的,“不好了!不好了!王爷、王爷他……”   闻言,何挽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一紧,一下跳得飞快,忙问:“王爷怎么了?”   元士上气不接下气地回话道:“王爷他醒了!”   何挽:“……”   “醒了有什么不好的!”阿灵眉毛一挑,狠狠瞪了他一眼,“听你说话还以为是王爷死了呢!”   阿灵愈发地口无遮拦,何挽用手肘轻轻怼了她一下,才堪堪让她闭了嘴。   何挽收敛了脸上的急色,转身,继续喂鱼,慢条斯理地洒着鱼食,“醒了就醒了,倒也不必特地来知会我。”   反正我与他已经商量好了要和离。   他的事儿已经不需要我去过多关心了。   元士这边顺好了气,一拍大腿,“不得了啊王妃,王爷一醒来就哭着嚷着要找您,太子殿下都拦不住,一下被王爷推了个屁-股着地,这会子都起不来了!”   “王爷寝殿里乱成一锅粥了啊!王妃!您快去看看吧!”   何挽一怔,迟疑开口,“王爷哭着喊着要找我?”   这三个动作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是慎王不会做的,更何况是连在一起。   何挽蹙眉,“元士,你何苦诓我?”   元士都快急哭了,一下接着一下的磕头,“王妃,奴婢哪敢诓您啊,王爷一醒来就喊着要找他的心肝宝贝儿,给奴婢和太子都吓坏了……”   “老天爷在上啊,王爷清心寡欲和尚似的,谁知道他的心肝宝贝儿是何方神圣。王爷寻不到,当即就要下榻,可王爷腿还没好呢,众人当然都是拼命地拦着,太子殿下拦在最前面,直接就被王爷一巴掌给推倒了……”   “心、心肝……”何挽牙齿打颤,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后面的两个字。此等孟浪之语,怎么会从慎王嘴里说出来?   元士也不顾不得礼节了,从地上爬了起来,“王爷后来就一直唤您的闺名,心肝宝贝儿就是您准没错了,王妃,快走吧!再耽误一会儿,王爷怕是要托着残腿上房揭瓦了!”   闻言,何挽手一抖,一捧鱼食都洒到那池塘里了。   *   何挽稀里糊涂地被元士引去了慎王的寝殿,只见那平日里最是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李佑鸿正被五花大绑地捆在凳子上,脸上挂着不屑的冷笑,傲慢地盯着对面扶着腰疼地吱呀呀叫唤的太子。   满屋的奴仆都围在太子身侧,又是端茶又是拿药,还有扶着太子摔青了的胳膊的。   太子李佑时气得指着慎王的手都在抖,“好你个雀奴!做什么推本太子!好歹兄弟一场,就算你嫉妒本太子的才华,要加害于本太子,那也要选个高明点的手法啊!”   李佑鸿翻了一个白眼,正对着太子“呸”了一声以做回应。   这举动根本不可能是克己复礼的慎王殿下能做出来的!   何挽惊惧不已,冲阿灵招了招手,道:“快去请大夫。”   一切来得太突然,王爷换了个人似的撒泼耍赖,众人手忙脚乱,竟连大夫都忘了请。   她迈过寝殿的门槛,殿内的仆人们这才看到王妃,纷纷行礼。   何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走到太子跟前,冲他福身行礼,“殿下万安,身上的伤可还严重?”   太子是一向喜欢这位弟妹的。看到她来了,堪堪收敛了满脸的怒色,起身理了理衣袍,走到何挽身边,“无妨,王妃不必拘礼,快起来罢。”   他本想亲自扶着何挽起身,谁料手还没伸过去呢,那被五花大绑着的慎王就是一阵挣扎,气急败坏地吼道:“淫贼!不许你碰她!”   何挽:“……!”   “你馋她的身子很久了,别以为本王不知道!”李佑鸿恶狠狠地道,“不过她早就是本王的王妃了,把你那流出来的口水舔回去罢你!”   太子咬着牙,倏地转身,挥着拳头就朝李佑鸿奔了过去。   “你有胆再说一遍!!!”   当朝太子李佑时,好色好赌、胸无点墨,可谓是草包一个。   这本是全金陵都知道的。可太子最是忌讳这个,谁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儿提他好色的事儿。   慎王怕不是疯了!   何挽挥了挥手,元士第一个冲出去把太子给抱住了,周围的奴仆也反应了过来,一窝蜂地拦在了太子与慎王之间,哭喊着求情。   “太子殿下,使不得啊!”   “王爷他身上还带着伤呢!”   “殿下别和病人计较啊殿下!”   何挽穿着高底儿的翘头履,踩在地上“噔噔”地响,快步走过去挡在了李佑鸿前面,欠身给太子陪罪,一脸诚恳,好不怜人,“王爷现下脑子可能还不大清楚,还请殿下多担待些。”   太子气得脸都红了,一下一下地指着李佑鸿,憋着满肚子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本太子走了!等三弟治好脑子再来看他!”   最后,太子狠狠地把抱住他的元士甩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临了还踢翻了数个椅子解气。   何挽冲管家使了个眼色,道:“还不去好好送着。”   管家忙领着一众奴仆出门去送太子殿下了。   寝殿内的人一下少了许多。   方才闹腾得紧的慎王李佑鸿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何挽,眼神是炽热的,偏又小心翼翼地想要不露声色。   不过何挽背对着他,根本没瞧见李佑鸿那反常的眼神。   “把王爷抬回榻上,一会儿大夫来了,教给好好看看。”   “我……”何挽冲丫鬟悄悄吩咐,“我先回月满楼了,你们好生照顾王爷。”   说完,她才转身朝李佑鸿福了福身,“王爷好生养病,妾身先告退……”   “不准走!”   没等何挽说完,李佑鸿就很是不满地打断了她,眉毛也拧了起来。   “我知道你素日里不待见我,但如今我病了你都不肯陪陪我!好没有良心。”   他强装着硬气,话中的委屈之意却是遮也遮不住的。   何挽一怔。   不待见他?   她倾慕他,把身段放低到了尘土里。成亲整整一年,他却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肯,到底是谁没有良心?   李佑鸿憋着嘴,抽了一下鼻子,又道:“是!确实是我强求着父皇把你指给我,我知道你另有心上人,可那人已经入赘给我们李家做驸马了!我待你那么好,你就不能忘了他吗?!”   何挽:“……”   什么良人?什么驸马?   他又是什么时候去求太元帝把她指给自己的?   她皱眉,道:“王爷,你在说什么?”   两人静默了些许时候,李佑鸿才咬着牙嘟囔了一句:“你惯会装做听不懂我说话。”   他又委屈又凶,吼道:“我都瘸了!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么?”   “我、我又不会动你,洞房花烛夜你不愿意,我都没有强迫,难不成现在我还会吃了你?你做什么一定要躲我躲得远远的……”   李佑鸿怕是病得不轻,他说的话,何挽是一句话也没听懂。   这下她倒是不放心自己先走了。   “把王爷解开,好生安置。”何挽点了个丫鬟,准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大夫来。   谁想那慎王闻言,当即直挺挺地往后躲,“别过来!别过来!!本王不想让别的女人碰本王!敢碰本王就剁了你的手!走开啊!!!”   “王妃!”李佑鸿大叫了一声,可谓是悲痛欲绝,“你难道连到我身前来,帮我松个绑都嫌恶心吗?”   那本要去给王爷松绑的丫鬟被这一声吼吓得一个踉跄,屋内的其他仆人们也都噤若寒蝉。偌大的寝室内,一时只能听到李佑鸿急促的呼吸声。   何挽气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头更晕了,心道,慎王这又是说的那门子混账话?   明明是他李佑鸿不准她贴身伺候的。   当初她去服侍李佑鸿更衣,手都还没碰到衣服,就被他一句,“何苦奴颜婢膝?”给打了回去。   过往的回忆实在辱人,何挽心烦意燥,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道:“那就不要松了,王爷就被绑着罢。”   李佑鸿闻言呜咽了一声,把身子缓缓靠到凳子上,瞧起来也是憋着火,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要是放在以前,何挽见状肯定忙着去安抚了。   只是如今倒不愿再卑躬屈膝。   过往那点浅淡的夫妻情分,也只够让何挽关心关心他的死活安危。   生气便生气了,也不再关她的事。   风把外头的树吹得哗哗响,天色正好,鸟盘旋在树顶,叽叽喳喳地叫着。窗外风景惬意,殿内的气氛却过于紧张。   两位主子心情都不大好,都沉默着,谁也不愿意搭理谁。   李佑鸿垂着眼睛,低落地沉思了好一会儿,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缓,竟是自己给自己顺好了气。   他把身子往何挽那边挪了挪,很小声地、很轻柔地叫了一声何挽的闺名。   “挽挽……”   何挽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他。   只见李佑鸿尽量收敛了怒色,硬生生扯出一个温善的笑,看着何挽道:“方才是……是我犯了疯病,与你说了重话,你不要生气了……”   他强装着没把失落和委屈显露出来,小心翼翼地和何挽打着商量,“我这一个月都不去烦你就是了。”   “你别恼我。”   作者有话要说:  文的后续剧情走向清奇,有关男主的人设问题,各位小天使们不要在序号11章节前吐槽啦,11章作话里有解释哦~   否则可能会误伤,捂着着流血的心、气息奄奄的作者如是说道。 第3章 叁   叁   滚开   慎王寝殿内一时鸦雀无声,恨不得落下一根针都能听到声响。   何挽被雷劈了似的,全身都僵住了,下意识地转头扫了一眼周围奴仆们的神色。   见她们也全都是一脸活见鬼。   慎王李佑鸿之清高矜贵,是全大康都出了名的。   他平日里瞧起来温润如玉,似乎是个好说话的温柔公子,但若旁人触了他的逆鳞,说了他不爱听的话,任那人是谁,他都不会给一点面子。   首辅大人最宠爱的嫡子都被他下令乱棍轰出王府过。   这样一个骨子里清高到了天上去的人,怎么会如此低声下气地与何挽道歉?   许是许久没听到何挽的回答,李佑鸿更懊悔了。   他脸上的表情是一种面对着无法挽回之后果的惊慌失措。   “挽挽,你别不理我……要是实在不想与我说话,你就嗯一声,好不好?”   何挽倏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没理李佑鸿,而是指着剩下的几个丫鬟道:“快去找大夫!阿灵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算了,我亲自去请御医来。”她受不了李佑鸿用这个语气同她讲话,理了理衣袍,几乎是落荒而逃。   李佑鸿直盯着何挽跑出去的背影,没忍住,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一下,不过马上又被他有意识地压了回去   京剧变脸似的,刚对着何挽一脸小心讨好,这会子他马上把嫌弃又傲慢的表情挂回了脸上。   他艰难地自己给自己解绑,解到一半,殿内留着的丫鬟要过来帮他,被他一个眼神狠狠地瞪了回去。   “本王洁身自爱,贴身的事儿从来都不要丫鬟伺候,你们第一天来王府么?能不能守点规矩!”   丫鬟们心想你从来也没有提过这样的规矩。   他从麻绳里抽出一只手,赶鸡崽似的往外摆了摆,“滚滚滚……都给本王滚远点。”   丫鬟们都被他轰了出去,此时殿内只剩下李佑鸿一人。   他收敛了脸上的神色,面无表情地轻轻一撑,便把绑在身上的麻绳挣脱了。   *   李佑鸿病成这个样子,何挽已经不放心寻常大夫来医治了,特地去皇宫中请了太医来。   太医跪在地上给慎王诊脉,诊来诊去,也诊不出个所以然。   这慎王确实是只有皮外伤……可是这言行无状、胡言乱语的样子,瞧起来又确实是疯得厉害了。   诊了良久,李佑鸿愈发地不耐烦,把茶盏重重地往红木桌上一摔,茶渍溅了满桌,“你到底会不会治病啊!就知道在本王手腕上摸来摸去,这么久,什么也摸不出来!”   “不要以为你是个男子就可以随便占本王的便宜!”   太医被针扎了似的,吓得忙把手收了回来,后挪半步,哐当一声爬在地上,颤抖道:“殿下冤枉啊!微臣绝对没有、绝对没有……微臣如今都年过半百了啊!”   “你平白无故告诉本王你多大年纪做什么!”李佑鸿身子往后一缩,十分防备,吼道:“本王只要王妃一人!其余少的老的男的女的本王都不要!走开走开走开!”   何挽坐在对面,眉头紧锁,闻言更是一口茶呛到了嗓子里,伏在桌上咳了个不停。   她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是几本书砸到了脑袋上,怎么就把人砸地痴傻起来了呢?   细算起来,那书架上的典籍,也是因为她的动作才掉了下来,虽说是为了救他……可是以慎王那清高的性子,怕是宁愿死了,也不会想这样疯疯癫癫地活着。   不过那千钧一发的一瞬,谁能料到以后的变故呢?   站在一边的阿灵帮何挽拍背顺着气,倒是一脸痛快,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啊!活该傻了,谁教他过去一年那样冷淡她家小姐!   眼看着那德高望重的老太医被李佑鸿逼得抖成了筛糠,何挽堪堪止了咳,抹了把眼角的泪花,冲阿灵一挥手,气喘吁吁道:“好生把陈大人请出去。”   “让你去安善堂请的先生进来。”   阿灵应了声,周围几个丫鬟把被吓坏了的陈太医扶了出去。   不多时,一药房伙计打扮的青年走进殿中。   安善堂的人都为人低调,但大多师承国手,其中佼佼者,自可堪比太医。   来者身形修长,很是面善,第一次进王府,便能不卑不亢地冲王爷和王妃行了礼,瞧着很让人舒心。   “草民温远洲,叩请王爷王妃万安。”   何挽一手撑着桌子,点了点头,道:“去给王爷看看罢。”   他这才跪到王爷跟前,把药箱一放,手搭到李佑鸿腕上些许时候,便拿了下来。   温远洲欠着身子问:“王爷,请问您最近心中可有什么辗转反侧,难以化解的忧思?”   闻言,李佑鸿侧眸瞥了温远洲一眼。   那眼神中一瞬间闪过一丝凌厉,不过马上就被揉碎在了漆黑的瞳仁里。   “忧思自然是有的……”   他缓缓开口,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   “只是不方便与旁人说罢了。”   温远洲:“王爷此病,就是因为忧思过重,久久不能释怀,此番伤及头部,故而一并发作,以致心性大变,记忆颠覆,做离魂之症。”   “若不能排解,怕是难以痊愈。”   说的好似很有理的样子。   何挽抬眸,没忍住开口劝了一句,“有什么不顺心的,王爷也无需一个人憋在心里……”   说完她就后了悔……她的劝在他那通常是没用的。   想来,她又是在这里自讨没趣儿了。   “我还能有什么忧思?!”   那李佑鸿听到何挽这话,气得咬了咬牙。   “方寸之地,桩桩件件,还不都是全与你有关,偏你像个局外人,一边冷着我,还一边劝我宽心!”   “你若是肯与我说上几句软话,我自然乐得魂都丢了,便也没有什么心思去忧思了!”   温远洲:“……”   满屋的奴仆:“……”   何挽急了,脸噌的一下红了起来,声音不免拔高了几分:“……你莫要、莫要胡言乱语!”   手里的茶盏一扔,她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了起来,一招手,道:“看完病就开方子,我身子不适,先回月满楼了。”   说完,领着几个月满楼的丫鬟就急匆匆地往外走。   而那一往情深、爱而不得的慎王殿下还在契而不舍,半撑起身子,极力眺望着何挽的背影,道:“挽挽!挽挽!你多理理我,我的病就能好!就当可怜可怜我,你别走不行么?”   何挽自然是没听他的,转眼间就溜地彻底没影了。   李佑鸿极其失落地跌回椅子上,哀愁地与温远洲对视,“你看……本王爱到骨子里的女人,这么不待见本王。她宁可本王疯死,也不愿与本王共处一室。”   温远洲:“……”   慎王与骠骑将军妹妹的爱恨情仇,金陵城中是传得沸沸扬扬。慎王这话反过来,似乎才是对的。   不过慎王的话自然轮不到他一介草民反驳。   温远洲拿起药箱,欠了欠身,道:“草民告退。”   慎王很是疲惫地摆了摆手,准了他离开。   *   慎王府中的月满楼位置选得极好。   每夜月光柔和之时,流光便会正正从窗户外透进来。阁中的窗框上镶满了白玉,与月色最是相称,佳人立于窗前,身披白霜,谪仙一样动人。   过去的一年中,她夜里常常站在窗前赏月,月光倾洒,她美得好似画一般。不过慎王从来都没有看见过。   今日她对着窗口吹晚风,倒不是再想展露自己的美色,而是真的心烦意燥,对月当愁了。   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放手,那慎王非得在这个当口疯了!还满口胡言乱语,胡乱撩拨。   何挽如今也不过是刚出阁一年的二八少女,听到自己的心上人说那些混账话,不脸红心跳是假的,可这会子静下心来,细细回想,倒并不觉得欣喜。   她感觉慎王在说违心话。   李佑鸿今日的表现虽然癫狂,但瞧着却是极其自然,丝毫没有装疯卖傻的意味。但何挽总有种在看戏的感觉,饶是那戏台上的角儿演得出神入化,但她潜意识里知道那些嬉笑怒骂、离合悲欢都是假的。   她说不上自己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兴许是直觉,兴许是她倾慕慎王太久了,心中自然而然地把他捧得高风亮节,所以不能接受慎王作出那些疯癫无礼的举动。   因着这种感觉,她心里便更乱了,想了半天也理不清思绪,最后决定还是按原来的计划和离为好。   若是慎王只有疯了才能待见她,那也着实没有什么好高兴的。   过往那些痴念,在经了一年的冰霜雨打之后,消磨殆尽。   纵然是感情无法任由何挽控制,但理智上的她其实已经冷了心。   这么想着,楼外传来了通传的声音。   慎王来了。   慎王来了!   何挽心中一惊,下意识转身,正巧见着李佑鸿走过拐角,朝自己走来。   月色正浓,柔和地打磨着何挽精致的轮廓,她望过来的眼神怯生生的,带着一点惊慌失措,不过随即又皱起了眉毛,十分抵触来者似的向后退了一步。   被冷待惯了的猫见到人自保地炸毛一样。   奶凶奶凶的。   第一眼,李佑鸿竟是看愣了。 第4章 肆   肆   上吊   何挽福身,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   夏风拂面,李佑鸿在她身前站定,笑了笑,眼睛里盛了蜜似的甜,“挽挽,午间听你说身子不适,我来看看你。”   何挽抬头,蹙着眉扫了李佑鸿一眼。   尚未来得及回话,那慎王便急得一步上前,抓住了她的肩膀,一脸担忧,“怎么皱眉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他的手掌很烫,隔着衣料灼到了何挽的肌肤。   她下意识挣扎了一下,慎王便马上放了手,难掩尴尬地笑了笑,又后退了半步,再抬起眼睛,看着她,温柔而专注,“我失礼了,挽挽见谅。”   何挽俯首示意,瞧着慎王似乎好了些,不像午间里那样急躁,便有心与他谈一谈和离之事。   何挽舒展开眉毛,浅浅一笑,道:“劳王爷挂念,不如与臣妾一同用些茶罢。”   让周围的奴仆都退下,何挽亲自为慎王斟茶。   李佑鸿注视着何挽的面庞,待她放下茶壶,坐回他面前,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何挽问:“王爷,可还记得昨晚你与妾身所谈之事?”   闻言,李佑鸿一怔,有些茫然地与何挽对视,随即摇了摇头。   何挽:“妾身请求王爷准许和离......”   “和离”两字似乎触了李佑鸿的逆鳞,话音刚落,何挽便瞧见他神色巨变,方才还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闻言马上狠狠地皱起眉,目露凶光。   不想半途而废,何挽顿了一下,还是继续道:“......王爷也是准许了的。”   电光石火,那李佑鸿手中的茶盏“嘭”的一下被捏碎,“不可能!”   他手掌被碎片刺得流了血,却浑然不觉,起身便朝何挽压了过来,眼中带着几乎疯狂又压抑的怒意,“你便是仗着本王受伤,蓄意来诓骗本王!”   “本王、本王费劲千辛万苦......才把你迎娶回府,就算是死,也不可能同意和离!”   他变脸变得太快,惊得何挽一时不知作何言语,两人静默了半晌,李佑鸿倏然苦笑了一下,挑起眉,语气很是疯癫,“你不信?”   何挽微愣:“不、不信甚么?”   李佑鸿冷哼:“本王自会证明。”   说完,他便从何挽身前快步走开。那压迫性十足的气势暂时退散,何挽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便听得身后一声刺耳的布料撕碎之声。   她连忙转头,看见那李佑鸿已把床幔撕了下来,动手裹成了一条长布,就是往房梁上一甩。   何挽大惊,“王爷!你要做甚么?”   “本王说过宁可死也不和离,如今既然你执意离本王而去,那本王只好以死明志!”   李佑鸿睁着猩红的眼睛,走过来,拎起桌前一个凳子,拖着往他挂好长布的房梁下走去。   他竟是要上吊!   何挽怎么也想不到听到和离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也是惊慌失措,下意识冲上前去抱住了李佑鸿的手臂,“王爷!使不得!”   李佑鸿被她扑得身子一顿,侧过头看她,重重的喘着气。   许久,他眼中光芒泯灭,失魂落魄道:“挽挽,只有这种时候你肯抱我......”   何挽能感受到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软下声音哄他,“我们有事好商量,殿下,听话,先把椅子放下。”   李佑鸿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凳子一扔,就是去捂住自己的脑袋,“挽挽......我头疼......”   何挽连忙放手,直起身子,去瞧李佑鸿的脸,“怎么了?好端端的,殿下怎么头疼了?”   双臂抱着头,李佑鸿咬着牙嘶吼了一声,浑身颤抖,蹲在了何挽身前。   “挽挽,我头疼,好疼!你、你给我揉一揉......”   何挽也急了:“妾身这就去请大夫,殿下,你且先忍一......”   话未说完,便被李佑鸿一把抱住了腿。   “不准走!不准离开!”   群上濡湿,他好似哭了,声音也在颤抖。   “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   温远洲走上月满楼二层,只见慎王正枕在王妃腿上,闭着眼睛,缓缓地呼着气。   何挽看见他,俯首示意,按揉着慎王太阳穴的手停了下来,   “王爷,安善堂的大夫来了,起来罢。”   闻言,李佑鸿不情不愿地从何挽身上起来了,瞥了温远洲一眼,闹脾气的小孩一样把手腕重重往脉枕上一放。   他道:“诊吧!”   温远洲跪在王爷身前,把手搭在了李佑鸿的脉上。   何挽道:“王爷方才头疼欲裂,可是昨日头部受了伤?”   温远洲微笑,道:“正是如此。只不过头部之伤最是变幻莫测,难以琢磨,故而草民今日午间也是难以确诊。”   他抬眸,打量了一下慎王的神色,“不过瞧王爷的样子,再综合脉象,倒像是因外伤和心病,得了离魂症。”   “离魂症?”何挽蹙眉,“可王爷是记得过往之事的......只不过是记忆有些偏颇。”   温远洲:“离魂症的症状也非只忘记过往一种,记忆混乱错构同样是症状之一。”   “王妃无需担心。”温远洲拱了拱手,“午间草民为王爷拟了药方,只不过王爷如今又出了头疼之症,草民要在原本的方子上再加上几味药了。 ”   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温远洲提着枕箱退了下去。   似是厌烦这人耽误自己与王妃独处,李佑鸿狠狠地瞪了一眼温远洲的背影,随即才转过头,蹙眉,委屈道:“挽挽,我还是不大舒服。”   说完,便要再往何挽怀里倒,却被她先扶住了肩膀。   何挽狐疑地打量着李佑鸿的脸色,抿了抿嘴,道:“王爷,妾身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李佑鸿点头,一副很好商量的样子,又与方才发疯之时判若两人了。   “......王爷如何?”   李佑鸿微微撇嘴,身子向后一仰,答曰:“京城一霸啊!人人背后说我幼稚任性,横行霸道,是个实打实的疯子,但见了我的面儿......”   他冷哼一声,“还不是要俯首帖耳,跪下来给我添鞋!”   何挽艰难地指了指自己,“那你与妾身......又如何?”   李佑鸿眼神微动,“你与我青梅竹马,本是天作之合。结果半路杀出一个穷秀才,不知使了甚么妖术,竟骗取了你的芳心!我本不愿......不愿强迫你嫁给我,只是那秀才狼心狗肺,为了一时荣宠又去勾引公主,辜负了你。”   “那狗-娘-养的东西配不上你!我怎能看你被他哄骗,便求了父皇,把你赐给我。”   闻言,何挽心中巨震,急道:“你是谁?”   “我是当朝三皇子,慎王李佑鸿啊!”他惊慌而疑惑,凑近来紧紧盯着何挽的表情,“挽挽,你为何要这样问?”   何挽:“......”   错了。   都错了。   李佑鸿说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娘胎里带了疯病,两年前逝世的故太子!   故太子言行无状,霸道无常,早先被宠坏了的孩童般任性横行,后来疯得更厉害了,草芥人命,恶名昭著。京城中议论纷纷,都说他是教众鬼附身的疯子!   故太子一生痴情于自己的太子妃,与前太子妃的爱恨情仇正与李佑鸿方才所说一般无二。   怪不得今日午间何挽听不懂慎王那又是心有良人又是驸马的话了,他讲得根本与他自己无关,而是说了故太子与故太子妃的故事!   ......莫不是故太子的魂魄穿到了李佑鸿身上?   可眼前这人又坚持称自己是三皇子,当今的慎王啊。   何挽心绪纷乱,揉了揉太阳穴,敷衍道:“妾身只是随意一问罢了。”   “天色也不早了,王爷回去休息罢。”何挽疲惫一笑,抬手为李佑鸿摆正发冠,“明早我们进宫去,给母后请安罢。”   李佑鸿任由何挽摆弄,只静静地注视着她,半晌后眨了眨眼睛,“挽挽......我怕夜里头疼,可不可以留在这睡啊?”   他笑了一下,露出两颗虎牙,显得又乖又狡黠。   身子也微微朝何挽倾倒过来,带着被体温烫暖了的药香。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的后续剧情走向清奇,有关男主的人设问题,各位小天使们不要在序号11章节前吐槽啦,11章作话里有解释哦~   否则可能会误伤,捂着着流血的心、气息奄奄的作者如是说道。 第5章 伍   伍   入宫   何挽只觉脸颊发烫,慌忙抬手,抵住了李佑鸿的肩膀。   两人之间不过咫尺之距,李佑鸿的呼吸轻轻地扑在何挽脸颊上。   被抵住肩膀,他便不再动作,停在原处,微微侧头嗅了嗅她的脖颈,再抬眸时,眼睛亮亮的,“挽挽,你身上真好闻。”   就这样看了何挽一会儿,李佑鸿才直起身子,下了贵妃榻,俯首,道:“有劳挽挽照顾,那我先走了。”   何挽抬头看他,依稀间察觉他身上又有了几分过去慎王那翩翩复礼的影子。   “妾身给王爷更衣罢。”   她从衣架上拿起外衫,为他披上,又绕到他身前系上腰带,余光里,慎王李佑鸿的眼睛从未从自己身上离开。   那目光温柔似水,偏又带着灼人的温度。   他的手覆了上来,按住了何挽的动作,“挽挽,我不在你面前称‘本王’的。你也不要妾身长妾身短了。太疏离了,我不欢喜。”   何挽没顾上答话,而是正蹙起眉,费力将手抽出。   李佑鸿手掌微微用力,轻而易举地阻止了她的动作,缓缓道:“我宁可聋了,也不想一直听你那样自称。你不答应也无妨,我寻个尖刀,把耳朵刺穿便罢了。”   他语气和缓,甚至是带着笑意的。   却惊得何挽心跳如鼓。   刚见识过了,慎王如今可是个言出必行的疯子。   何挽小心应付:“……是。”   闻言,李佑鸿才放了手,临了又缱绻地勾了一下何挽的手指,笑盈盈道:“那挽挽好睡。”   .   好睡自然是奢望。   何挽做了一夜断断续续的噩梦。   梦中她正与李佑鸿蜜语浓情,身边人的脸却突然扭转成故太子的模样,卯时初她便惊醒了,辗转反侧再没能入睡。   阿灵进来伺候何挽梳妆时,瞧见她眼下乌青,担忧极了,“王妃,可是担忧王爷,昨夜没有睡好?”   纵然有意与慎王一刀两断,可心中的情感到底是不受控制的。说不担心是假,可她昨夜噩梦连连,更多的是忧虑疑惑李佑鸿那奇怪的病症。   究竟是为什么?   他的记忆为何颠覆,还偏偏又与故太子那般相像?   现在的李佑鸿究竟……是谁?   何挽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无奈想着,无论病因,他如今对她甜言蜜语都与心悦她无关,而是因着病了。哪日病好了,定会与以往一样冷待她。   她还是没打消和离的念头。只是这慎王如今疯癫,和离的事怕是要再拖一拖了。   梳妆后,何挽用了些茶点,王爷身边的小厮便来通报说进宫的马车备好了。   何挽被阿灵抚到王府外,只见门口停着一辆通体明黄的马车,车帘上绣着气派的蟒纹。   “这马车是谁准备的?”何挽惊惧,难以置信地看向一旁的小厮,“这颜色逾矩了!你们懂不懂规矩?”   小厮也是诚惶诚恐,急匆匆俯身拱手,“王妃息怒……”   车内传来些窸窣声打断了小厮的言语,两个白皙的上指节撩开车帘,慎王露出半个身子,看向何挽,道:“是我让这样选的,怎么了?”   他十分不以为意,似乎用了明黄这种尊色是理所应当的。   何挽眉头不展:“为何选了这个颜色?”   李佑鸿仰头,挑眉,任性道:“我喜欢。”   他斜勾起嘴角,朝何挽勾了勾手,“挽挽,上来。”   何挽自然是不愿与李佑鸿一起逾矩,福身,道:“妾身不敢。”   两人一时沉默,她再抬头时,只见李佑鸿面冷如冰霜,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狭长的眼睛从边缘往里泛起层层猩红,“我昨夜明明已经说过了......”   坏了!   她说错话了!   李佑鸿不再看她,僵硬地转过头,声音沙哑,对小厮吼道:“刀呢?去给本王找一把尖刀!本王要这耳朵有何用?!有何用!!!”   何挽忙伸手挡住了小厮,冲他摇了摇头,随即快步走上马车,把发了疯的李佑鸿给推了进去。   车帘外,马蹄踏踏,一路向北。   车帘内,何挽紧紧按着李佑鸿的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王爷以后莫要轻言毁坏了。”   李佑鸿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侧过头,盯着她,眼波流转。   半晌后他笑了,很是欣慰,很是欢喜,“挽挽,我知道,你还是在乎、心疼我的。”   故太子犯起疯病来,别人都劝不得,但前太子妃三言两语便能哄好,且故太子也是最喜欢明黄色的......如今的慎王真是与故太子过于相像了。   何挽阖眸,不知作何言语。   以慎王清高的性子,必不愿活得如此疯癫,更不愿平白无故与十恶不赦的故太子扯上关系。   遇刺那夜,李佑鸿把她推了出去,或许她该顺势逃出,呼喊救兵,而不是逞强去推书架,砸晕了刺客,却也似乎砸傻让慎王。   何挽叹气,拍了拍李佑鸿的手背,“王爷,你病好前,我定会仔细照顾你。”   至于和离,且等他痊愈之后再商议罢。   *   大康皇宫规模宏大,气魄雄浑,进了丹凤门向北走,红砖碧瓦一路延伸,皇后的凤栖宫便映入眼帘。   李佑鸿下了轿辇,站在宫门外等着何挽,亲自扶着她走进凤栖宫的主殿。   破晓后,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李佑鸿的身子更是烫人,掌心却是干燥而粗糙的,倒是他身旁的何挽流了满脸的汗。   殿内放着冰块,又有宫人在摇风轮,倒算得上凉快。   皇后身子也不大好了,这会子刚刚起榻,慎王与何挽便先候着。   李佑鸿一手撑着木椅扶手,拄着下巴看她,柔声问:“挽挽,你怎么流了这么多汗?”   身子又往何挽那边倾了倾,他从胸口处拿出一方白手帕,抬起手轻轻为她擦拭脸颊,“殿内冷,别凉着你了。你身子本就不好的。”   慎王的东西自然是好的,那帕子用料讲究,触及肌肤很是柔软湿润,不算丝滑,也不大粗糙,教奶猫舔了似的。   何挽微微躲了躲,抓住李佑鸿的手腕,低声道:“别擦了。”   慎王再擦下去,旁边摇风轮那宫女的眼珠子怕是要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何挽一向是被慎王冷待的,少有几次与他一同来给皇后请安,那慎王也必定是一脸不情不愿。   怎么今日慎王竟对她体贴讨好了起来?   殿内的宫女无一不被慎王的举动惊着了,一直忍着没露出甚么太大的异状,那纯纯是皇后娘娘□□得好。   慎王迷茫地与何挽对视了一会儿,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转头冷冰冰地扫视了一圈,吼道:“看甚么看!头一天长眼睛吗?”   “本王乃有妇之夫,可容不得你们随便乱看的!本王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那都只有慎王妃才能看!”   “你们这些没嫁人的姑娘,就是不懂得这些婚后的规矩!看着人家夫妻亲近,也不害臊!”   说到激动之处,李佑鸿还要拿手肘击椅子扶手以增强气势,说得是理直气壮,臊得是何挽无地自容。   何挽按住李佑鸿的手臂,哄道:“殿下,别说了......”   李佑鸿不听,反而是变本加厉,高声问:“宫里的掌声姑姑呢?教她来见本王!本王有事吩咐!”   一旁候着的宫女忙应了声,出去叫人了。   不多时,皇后的陪嫁芝荣从殿外走了进来,快步走到李佑鸿面前,跪地,恭敬道:“奴婢芝荣,听候王爷吩咐。”   “好,你且听着。”李佑鸿仰起头,神色傲慢,“本王要在这宫规上加一条。”   芝荣:“是。”   李佑鸿:“宫女们见到已成婚的主子,不能长久直视,需得小心避开目光,不然那双眼睛也就不必留着了!”   芝荣一愣,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慎王,:“回、回王爷的话,这条宫规五年前已由故太子拟定过了。”   她话音一顿,才继续道:“内容与殿下方才所说......一字不差。”   李佑鸿蹙眉,“故太子?”   听他语气,仿佛是并不认识这个人一般。   芝荣道:“是故太子与故太子妃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之时...... ”   她只说了半句,座上的李佑鸿已是浑身颤抖,双手也按上了自己的太阳穴,一脸痛苦,咬着牙道:“疼......头疼......”   “挽挽!我好疼!”   何挽忙拿出从府里带来的安神丸,哄着给李佑鸿喂了下去,又给那芝荣使了个眼色,教她闭了嘴。   服下药后的李佑鸿靠在了椅子上,一下一下地抽着气,何挽便起身,绕到他身后给他轻轻按摩头部。   他闹出的动静着实不小,满殿的宫女都吓坏了,芝荣担忧道:“王妃,容许奴婢去请太医罢。”   这症状与昨夜的甚为相似,既然已经求了药方,那便无需请太医再看一遍了。   且以李佑鸿如今的脾性,再来一个太医,别是要再像陈大人那样被吓坏了。   何挽摇了摇头,“无妨,我给王爷按按便好了。”   “姐姐莫要胡乱医治......”   从殿外传来一语娇媚,随着这声音被吹进来的还有一股子胭脂水粉的香味。   “王爷贵体,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得好。”   何挽抬眸,只见扶着皇后娘娘走进殿内的,正是当今太子的宠妾。   世人口中,慎王李佑鸿心中那念念不忘的一弯皎洁白月。   裘含玉。 第6章 陆   陆白月   裘含玉周旋于二皇子与三皇子之间多年,后逢故太子逝世,二皇子被立为国储,她便彻底弃了三皇子慎王这条船,嫁进了太子府。   她当年是京中花魁,顾盼生辉、堪为国色,又唱得一腔好戏,不愧教慎王念念不忘。   不过这两年被太子养在深闺中,倒是圆润了不少,再没有以前那纤纤弱质的身段了。   她扶着皇后走上主座,路过起身给皇后行礼的两人,脸上难掩得意之色。   每每与慎王夫妇相遇,那慎王都能给她赚得好大的面子。   伺候皇后坐下后,她走到主座旁站着,垂着头,故作恭敬道:“母后,慎王殿下身子似乎不大好,还是宣个太医来罢。”   座上的皇后点了点头,开口,声音柔柔的:“嗯。先免礼罢。”   “芝荣,去请个太医来给雀奴看看。”   李佑鸿倏地起身,一伸手拦在了芝荣身前,满脸不耐,“不准去!”   他说话声音很大,吓得芝荣一个激灵跪了下来。   座上的皇后原本微微阖着的眼睛诧异地睁开,瘫软的身子也费力地挺直了。她虽素来性情温婉,甚少发脾气,是个顶慈祥的长辈,但到底身份尊贵,除了她已故的亲儿子,从来没有晚辈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   她刚要开口训斥,便被李佑鸿又一高声之语给堵了回去。   “本王的王妃不是说了不用请吗?你们不听,岂不是驳了她的面子!”   裘含玉也被方才李佑鸿那两声惊得不轻,堪堪回过神来,道:“……皇后娘娘担心殿下的身子,才教去请太医的。”   她瞥了一旁满脸菜色的何挽一眼,蹙眉,“殿下何苦说这样的话,教娘娘心寒。再说,殿下不让去请太医,不是也驳了娘娘的面子吗?”   李佑鸿这才侧头看向她,他疯癫至此,面对出口反驳自己的裘含玉,竟是甚么也没说,便轻飘飘地把头转了回来。   他重重地坐回了椅子上,摆弄着自己的玉扳指,语气甚为随意,“母后,是这院子里知了叫得太响,吵得儿臣头疼罢了。”   他抬起眼睛,寒星似的眼珠对上皇后闻言后那巨震的瞳孔,缓缓道:“雀奴午后就带人把阖宫的知了都给粘了,以免也扰了母后清梦。”   闻言,皇后微愣,似乎是被这话勾起了甚么回忆,眼眶倏地湿了。   “你、你……”   李佑鸿不耐打断:“母后,此番也算请过安了,雀奴先行告退。”   他拉起何挽的手,不轻不重地一拽,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皇后的眼珠仿佛凝固,盯着李佑鸿的背影,良久,竟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她跌得急,手臂把桌案上的茶盏也滑了下来,“嘭”的一声,瓷片碎了满地。   “母后!母后你怎么了?!”   裘含玉忙绕到前面来,把皇后扶了起来。她惊惧地抬头看向芝荣,却发现对方脸上并无讶异之色,似乎早料到了皇后会有这个反应一般。   皇后站稳了,心不在焉道:“本宫……无妨。”   “你一早来伺候本宫梳妆,现下也累了,回府休息罢。”   待裘含玉离开后,芝荣走过来,扶过皇后的另一只手,叹了一口气,道:“娘娘……”   皇后已是泪流满面,紧紧握住芝荣,“难道是……本宫的文儿回来了?”   芝荣:“娘娘,刚刚那是三殿下,故太子大殿下已逝世……”   皇后:“可他又怎知文儿对本宫说过的话?粘知了……每年夏天,文儿来请安时都会这样说。这也是他死前对本宫说的最后一句话!”   “且本宫瞧着慎王的神态举动,都与我的文儿很像。”   “文儿离开两年,本宫日日颂经祈祷,护国寺的老僧说本宫今年便可由因得果……”   “娘娘!”芝荣唤了一声,“太医说您近来精神不大好,先去吃药罢。”   皇后阖眸,“……你且去查一查慎王府的近况。”   *   马车内,何挽静静坐着,一言不发。   方才,裘含玉对李佑鸿说的话绝不算客气,按着他疯后的性子和记忆,必定是要吼回去的。   怎的……丝毫不对她疾言厉色?   是这慎王对裘含玉的爱意深入骨髓了呢,还是他根本就没有得甚么离魂症?   “挽挽,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李佑鸿察言观色一把好手,凑到了何挽身前,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手腕,“是不是我方才把你扯疼了?”   思索中的何挽这才回神,道:“无妨。”   她刚想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来,却被那李佑鸿反手拽住,往他怀里一扯。   他看着何挽泛红的手腕,心疼极了,“都红了!”   “挽挽别动,我给你吹吹。”   何挽看着李佑鸿体贴又仔细的样子,竟是觉得刺眼。   他的神色丝毫不似作假,但何挽心里总是觉得别扭,又有了昨日那种在看戏的感觉。   她起疑,试探道:“……这只有我们两个人,殿下,不用再演了。”   李佑鸿:“……”   他抬起头,一脸迷茫,“演甚么?”   他又凑近了些,几乎是贴在何挽身上了,神色真诚而疑惑,“挽挽,你说的话是甚么意思啊?”   何挽与他对视片刻,随即无奈一笑,垂下了头,“没甚么。我胡言乱语罢了。”   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慎王府。   今日不休沐,慎王还要到刑部去打理公事,何挽便先下了车。   她走了几步,莫名觉得如芒刺背,回头一看,慎王正透过车窗看着自己。   他笑盈盈的,瞧见何挽回头,便与她挥了挥手。   如今的李佑鸿有时天真幼稚得仿佛一个孩童。   何挽心想,兴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   刑部。   金尊玉贵的慎王李佑鸿亲自进了地牢。   地牢阴暗潮湿,地上积着污水。于是前面两个狱吏弓腰铺着地毯,慎王的贵足才会踏上来,一步一步金贵地走到了那日行刺的人牢房前。   这刺客被砸得不轻,如今已经直不起身子了,只能躺在干草上。   听见牢门开锁的声音,他费力地侧了侧头,先是看到红色的毯子铺到了自己身边,然后听到不远处一个懒洋洋的男声,“再铺。给他身子也盖上。”   他知道。那是慎王的声音。   眼见着铺好了,李佑鸿才慢悠悠地走进牢房,走到刺客身前,然后毫不犹豫地一脚踏上……   刺客当即喷出一口鲜血,躺在地上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边咳边笑,发了疯似的,气若游丝道:“你们、你们这群狗皇族……咳咳咳……”   “不管你们问我甚么,我都不会说的!”   李佑鸿垂着眼睛看他,表情还算得上愉悦,却莫名带着几分癫狂的阴森,“本王甚么都不想问。”   刺客冷哼一声。   李佑鸿:“你不信?”   他慢条斯理地摆弄了一会儿自己的玉扳指,语气淡淡的,“本王自会证明。”   “来人啊,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刺客:“……?!”   李佑鸿笑着问:“会写字吗?会的话把手也砍了。”   他拿鞋踢过来刺客的脸,教刺客与自己对视,“放心。本王会为你安排妥当,让你永远没有办法被审出来甚么。”   “你一片忠心,本王成全你护主的决心。”   刺客大惊:“你这个疯子!你丧心病狂啊!”   外面候着的狱卒面面相觑,一人站出来,道:“王爷,这件事是太子在审,我们这样断他的后路,怕是不好罢。”   李佑鸿回头狠狠瞪了那人一眼,道:“有甚么不好的?”   “太子算甚么东西!不过是个抢了本王位置的草包!他也配阻挠本王的命令?!”   他被气得不轻,挥舞着手臂,甚为愤慨,吼道:“琴剑骑射,本王哪个比不上太子!太子本来就应该是本王的!你说!他凭甚么当太子!你说!你说的出来吗!哼!”   刺客:“……”   狱卒们:“……??”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男主要和太子打起来啦~很帅的~ 第7章 柒   柒后患   万寿节将近。   如今皇帝的身子不大好,为了冲喜,这次必是要大办的。   何挽回府后,打理了些府事,瞧着正午已过,外面也渐渐没那么热了,她便叫了阿灵来,出府去置办些首饰。   京城中最有名的珠宝铺子“夜光回”是四皇子名下的产业。   夜光回有上下两层,出了名的又大又阔。   何挽眼光高,看了许久,从楼下逛到了楼上,也没见到一件可心的。   角落里的熏炉上袅袅成烟,闻着倒是沁人心脾,她便坐到熏炉旁的软椅上,准备歇息一会儿。   倒是阿灵闲不住,跑过来给何挽指了指一缀着宝石的银钗,笑嘻嘻问:“王妃,你看那个钗,样式也太夸张了,像个缀了满身花毛的大公鸡!”   何挽噗嗤一笑,“我倒是觉得挺好看的。”   “我真想买了去......”何挽打笑道:“等你哪日嫁人了,给你做嫁妆。”   “奴婢不要!”阿灵红了脸,嫌弃极了,“嫁妆是个大公鸡,奴婢怕是不要在夫君家过好日子了!”   何挽被阿灵逗得开心,起身,拉过阿灵的手,“走走走,去看看那只钗。”   两人刚走到那银钗之前,便是好大一群人从一层涌了上来。   吵闹之声灌耳,倒是绕了这二层的雅致清净。   阿灵翻了一个白眼,小声嘟囔道:“怎地她也来了?”   竟是裘含玉领着一众奴仆,晃晃荡荡地上来挑首饰了。   方才被何挽免了伺候的掌柜忙跑过来,赔笑道:“各位娘娘,今儿来要看些甚么?”   为首的裘含玉盯着何挽面前的银钗,高声道:“来买钗子!”   她气势汹汹地走到何挽跟前,匆匆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慎王妃万安。”   何挽笑盈盈的,神色从容自然,“起来罢。”   裘含玉上前一步,拿起那银钗,打量了一番,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   不过她随即便抬起头,挑衅地与何挽对视,“妾身瞧着这钗甚好,想买回去在万寿节上佩戴。”   何挽:“......”   饶是她与慎王成了亲,可慎王仍是在暗中照顾裘含玉。当初又是她裘含玉先抛慎王而嫁太子,何挽思索苦久,不明白裘含玉为甚么对自己抱有敌意。   她心中一笑,也是上前一步,淡淡道:“可是我也看中了这银钗呢。 ”   何挽瞧了一旁噤若寒蝉的掌柜一眼,微笑提议,“不如我与妹妹价高者得?”   掌柜赔笑拱手,“我们再做一个,万寿节前定给两位娘娘送去就是。”   裘含玉不耐烦道:“我现在就要,等不了那么久了!”   说罢又转头与何挽对视,“妾身不比王妃清闲,日日只需在房中养病。妾身得侍奉夫君,所谓女为悦已者容,为了太子殿下,妾身必须今日就拿回这银钗,装扮自己,还请王妃体谅。”   何挽并不理会她话中带刺,只道:“我出五十两。”   裘含玉:“一百两!”   何挽抿唇一笑,“一百五十两!”   裘含玉:“二百五十两!”   两人间静默片刻,何挽只笑盈盈地看着裘含玉。   倒是一旁的阿灵憋不住笑出了声,道;“二百五......裘娘娘出手真阔绰。”   “这儿哪有你个奴婢说话的份!”裘含玉狠狠瞪了一眼阿灵,上前就是挥手要打。   阿灵抬手,轻而易举地拦下了裘含玉的手腕。她出生武家,自幼习武,力气大得很,当即便捏得裘含玉变了脸色。   何挽淡淡道:“裘侍妾,我的奴婢还轮不到你来管。”   “二百五十两,妹妹,说话要算话。”何挽迈了一步,与裘含玉擦身而过,“别当众丢了脸面。”   “阿灵,与我回府。”   只留下身后气得脸色铁青的裘含玉咬着牙,暗暗回想起两年前的春天。   漫天柳絮之下,慎王一脸错愕地看着她,语气疑惑又惊奇,“你怎会以为本王喜欢你?”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表白会落得他这样的回答,不死心地反问,“那为何王爷对我多加照拂,还、还不准我卖身?”   慎王:“……是他不准。”   裘含玉不懂:“他?他是谁?”   慎王垂眸,叹气,道:“二哥待你真心,他于你不失为好去处。”   “父皇已为本王指婚,不日成婚,再不会出入烟花柳巷。”   说到此处,他竟冲裘含玉拱了拱手,“姑娘,好生珍重。”   他说完,便走了。   从此后再也没来找过她。   两月后,她心灰意冷,才同意嫁进了太子府。   世人只觉慎王对她照顾有佳,仿若情根深种,只有她一人明白慎王对自己并无情谊。   她自然是不会对旁人说的,只为享着那几分面子。   *   这几日,慎王殿下每每出行,必要乘那辆明黄色的马车。   北至皇宫,南至京郊,数不清双眼睛都看了个清清楚楚,当中自然是有人认出了那马车与故太子的爱乘极为相似。   故太子与慎王都是京中风云人物,再加上慎王又当众发了几次疯,风言风语四起,最近更是连慎王府里的仆从都听说了。   晚间,何挽去花园里喂鱼,候在她一旁的阿灵几番欲言又止,憋得脸都红了。   何挽叹气,瞥了阿灵一眼,“你可是有话对我说?”   阿灵:“是、是有话说。”   想来不会是甚么好话,但何挽知道阿灵的性子,她憋不住话,就算自己不准,她早晚也是要说的。   何挽又撒了些许鱼食,瞧见那红尾鲤鱼游得很是好看,心情也好了起来,“说罢。”   阿灵往左右瞧了瞧,又谨慎地往何挽身前迈了一步,才小声道:“王妃,王爷的病是否有蹊跷?”   何挽不置可否。   阿灵便又道:“王爷如今突然对您转了性子,可是与故太子对故太子妃的情谊有关?”   “……王爷不是被故太子附身了罢?因为故太子疼爱正妻,所以王爷才突然对自己的正妻好?”   何挽皱眉:“胡说甚么?这谣言是谁传的?”   阿灵:“现在怎么传的都有。只是奴婢认为这种说法最靠谱罢了。”   “王妃,您要小心一点啊。”阿灵神色忧虑,“故太子可不是一直对故太子妃疼爱有加的……”   何挽自然知道阿灵说的是甚么意思。   那故太子原本只是小孩心性,做事任性,略横行霸道些,倒也不曾像后来一般草芥人命、暴戾癫狂。   五年前,故太子妃与她那心上驸马私通未遂,教故太子抓奸在床。故太子便彻底疯了,性情大变,先是把他原来小心呵护,疼爱有加的故太子妃囚禁于东宫,日日把玩凌-辱,然后又在朝堂上掀起了一番腥风血雨,以致仇人遍地,恶名昭彰。   何挽摇头,心道:“温远洲昨日请脉,说王爷只是把自己的过去与所闻所见中故太子的故事混淆罢了。故太子与故太子妃的经历又怎么会在我与王爷身上重复呢?”   再者说,和离之前,她断不会另寻良人,李佑鸿就是想疯,也没有由头。   想完了,何挽便安然对阿灵道:“不会的。王爷虽然病了,但原本的品性还是保留了几分……几日前,他见了裘含玉,还是向以往一样让着她的。”   “王爷他不会像后来的故太子一样暴戾的。”   话音刚落,就见慎王的贴身小厮元士连滚带爬地朝这边跑来。   “王妃!王妃!大事不好!”元士哭着跪到了地上,“王爷他又与太子打起来了!现在两人正在太子府前拔剑相向呢!”   何挽一惊,“怎么就打起来了?”   元士吞了一口口水,抽泣道:“王爷知道了昨日裘侍妾与您抢发簪的事儿,今儿午间领着一众狱吏闯了太子府,把裘侍妾的头发都给剃了!太子回来看见一光头宠妾,可不是得跟咱王爷打起来吗?”   何挽气结,脚下不稳,手扶住护栏才站住,“你们明知道他现在有病,怎么还由着他胡来!剃女子头发......荒唐至极!!”   元士:“王爷还不是为了您吗!王妃,您且随奴才去劝劝罢!”   “备马车!”何挽瞪了身后的阿灵一眼,“不准笑了!” 第8章 捌   捌禁足   太子府前,慎王正与太子打得不可开交。   拔剑倒是没有,只是那慎王一把打掉了太子的发冠,此时正揪着他的头发,太子也是不甘落后,挑开了慎王的腰带,正拼命地要给自己的三弟脱-衣服。   “你就是喜欢裘含玉!爱而不得你就要毁了她!王八蛋!”   “血口喷人!本王心里只有王妃一人,你那秃头侍妾算是甚么东西!!”   “秃头?她为何秃头!还不是你丧心病狂!死小鸟儿,纳命来!!”   太子已然加冠,慎王也不日便要行冠礼,两个男子汉大丈夫打架打得如此......幼稚,实在是教人没眼看。   何挽踉跄下了马车,只见眼前好似两只小鸡互啄,无奈又烦躁地扶着马车,在原地顺了一会儿气,才走上前去劝架。   好巧不巧,那太子这是正好解下了慎王的腰带。   外衣落地,露出里衣的慎王脸噌的一下烧了起来,气急败坏地松开了太子的头发,拣起外衣匆匆一裹,指着太子骂道:“疯子!疯子!!!”   太子冷笑,“岂有你疯?”   他冲上前去,伸手也要往太子腰带上摸,怒道:“此仇不报非君子!你的衣服也别想穿了!!”   何挽气得说不出话来,也管不上给前面跌坐在地上哀嚎的太子赔不是了,扯起李佑鸿,把他拉进了马车。   压着怒气叫车夫启程回府,何挽瞪了李佑鸿一眼,眼不见心不烦,索性闭上了眼睛。   李佑鸿坐在何挽对面,瞧见她阖着眼,气得咬牙,狭长而明亮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   不过随即他便眨了眨眼睛,凑到何挽跟前,委屈道:“挽挽,你怎么又不高兴了呀?”   何挽:“王爷,你究竟是真疯,还是在......”   说到这儿,她倏地睁眼想要质问,却对上李佑鸿那双清澈的、盛满爱意的眼睛。   ......以前,这双眼睛从来不这样看她。   这双眼睛永远结着冰,目光永远带着木然的冷漠。   何挽微愣,后后半句话突然说不下去了。   李佑鸿浅浅地笑了一下,摊开手,把那支花公鸡一样的银钗捧到了何挽眼前,“挽挽,我给你抢回来了。”   何挽:“......”   李佑鸿仍是笑着,两颗虎牙微微抵到他的下唇,等了一会儿,见何挽还是没有反应,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手捧着银钗,原本裹着的外衣便松垮垮地滑落了一半,里衣也松了,领口微敞,露出方才打架留在肌肤上的数道红印。   偏还要又往何挽身边挪了挪,捧着银钗的手往前一送,轻轻“嗯?”了一声。   何挽接过银钗,放到一边,侧着头,摸索着拎起外衣给他重新裹了起来,边裹边道,“王爷!你瞧瞧你这是甚么样子!”   “当街打架,竟还被人扒了外衣!”   “不成体统。”李佑鸿甚是不以为意,“是不是?”   何挽真是无可奈何,“你还知道!”   李佑鸿冷哼一声,眉尖向上一挑,“不成体统的又不只我一人。”   “……不是还有太子陪着我闹么?”   何挽:“太子一向骄躁浮夸,你怎能与他混作一谈?”   李佑鸿:“我怎地不能与他混作一谈?”   何挽:“……”   是了。忍让太子的是以往的慎王。如今他病了,竟学会了主动挑事,自然是与太子有一番好闹的。   李佑鸿撇嘴,道:“不过挽挽说的对,太子一向是骄躁浮夸。”   何挽未听出他话中深意,只道:“不过此事是你做得太过,怎能闯府去剃太子侍妾的头发!”   他任性道:“谁也不能和你抢东西,挽挽。”   “否则......”他看向马车窗外快速后退的太子府,嗤笑一声,“我会让他们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这次剃了她的头发,下次,我就直接把她的头砍下来!”   何挽蹙眉,“她?王爷,你可知道她是谁?”   李佑鸿:“我管她是谁!”   何挽打量着李佑鸿的神色,道:“她叫裘含玉,是你的心上人。”   映进眼中的李佑鸿闻言后是真的懵了,眼中的嚣张气焰一瞬熄灭,忽然起了大雾,裹来一片茫然,“你怎么也……”   说到一半,他眼神又是一变,又气又委屈,“你怎么能这样说?她怎么会是我的心上人?”   “太子说我今日闯入太子府,是想与那侍妾行不轨之事,他不分青红皂白也罢了,你怎么也来冤枉我?!”   “既有夫妻之名,便要担夫妻之责,我已娶你为妻,便不会做那不忠之事!”   何挽心中想道:明明他上次见裘含玉,还对她有几分特殊,怎么如今又说得好像一点都不记得她了似的?可是病又加重了?   ……还是他上次见我起了疑心,猜测到我是因着他对裘含玉态度异常才出言试探他,于是故意演了这一出戏,想打消我的疑虑?   正思索间,一双手突然抚上了她的脸颊,肌肤上仿佛爬过一条冰凉的蛇,她抬起眼睛,直撞上李佑鸿那双认真注视着她的眼睛。   他的语气带着哀求,几乎是可怜的。   “挽挽,我不会不忠,你也不许……不许不忠。”   “你如今不愿与我有夫妻之实,我可以等。但是,你千万不要背叛我,不然……我也不能保证我会做出甚么事情来。”   说罢,他闭上眼睛,在何挽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颤抖的吻。   何挽当即乱了心绪,再顾不上去思索李佑鸿是真疯还是卖傻了。脑海中浮现出被囚禁在东宫的故太子妃和彻底疯了的故太子,顿觉汗毛竖立。   事到如今,她倒有几分盼着李佑鸿是在装病了。   *   慎王与太子闹出的动静不小,惊动了养病的太元帝。   当天夜里,便有宫中的公公到慎王府,传了禁足慎王十日的旨意。   慎王一向是品行端正,此番倒是第一次受罚。   不过慎王已然像个被禁足的老手,吊儿郎当地跪在地上听旨,最后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儿臣接旨!”   公公为难,陪笑道:“王爷,您得磕头接旨呢。”   慎王抬起眼睛,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熟悉得可怕,公公吓得一抖。   慎王的母亲是皇后的胞妹,他与故太子本就容貌相似,这一不冷不热的眼神看过来,竟像是故太子复活了似的。   李佑鸿懒懒地一伸手,不说话,只看着那公公。   片刻后,公公无奈,俯身把圣旨放到了慎王手里。   他便起身,又把何挽扶了起来,背过身去,对小厮道:“送客!”   慎王府外多了数个太元帝派来的侍卫,就守在王府的大门之前,不过李佑鸿根本不在乎,把房门一关,眼不见为净。   “哼,除了禁我的足,也没别的可罚了!”   李佑鸿牵过何挽的手,有些心疼道:“不过倒委屈你了,挽挽,你若要出府怕是要打点一番了。”   何挽摇头,心不在焉道:“无妨。”   太元帝的这个处罚……来得着实奇怪了些。   慎王与太子当街打骂,着实荒唐可疑,太元帝应该先召见他们二人,问清楚缘由才对。   怎的见也不见便下令禁足了呢?   正思索间,外面来了人通报,说是黄太医到了,来给慎王请脉。   何挽往李佑鸿身边迈了一步,小声道:“王爷,黄忠睿是专门给父皇医治的太医,深受父皇信任,身份尊贵……”   李佑鸿撇嘴,似乎并不在意,却也没有出言反驳。   他转身,一理衣袍,坐到了椅子上,“让他进来罢。”   *   亥时一刻,大康宫盘龙殿。   太元帝被两个宫女搀扶着起了榻。   宫女端来熬好的汤药,一勺一勺给太元帝喂了下去,又拿出手帕给太元帝擦了擦嘴角,道:“陛下,黄太医刚从慎王府回来了,正候在殿外呢。”   太元帝的眼睛半阖着,闻言嗯了一声,待宫女擦拭好他嘴边的药渣,才道:“让他进来罢。”   不多时,黄太医走进寝殿,跪地叩首,“微臣给陛下请安。”   隔着一道床幔,太元帝本就气若游丝的声音传过来,显得更加虚弱了,“雀奴他的病怎么样?”   黄太医斟酌片刻,道:“三殿下经脉不稳,是离魂的脉像啊!”   太元帝:“朕听闻他的头受了伤,可有淤血?”   黄太医:“……没有。三殿下的头伤并不严重,眼下已经快痊愈了。”   殿内一时寂静,半晌,太元帝再次开口,声音带上了几分怒意,“可朕听闻他时常头痛欲裂,性情也是大变,还记着些他本不该记得的东西,是甚么原因!”   黄太医重重地磕了个响头,惶恐道:“微臣不知!”   太元帝斜睨了黄太医一眼,道:“朕听闻离魂症的病因是……借尸还魂,这种说法,可有根据?”   “这、这……”黄太医支在地上的手都在发抖,“只是坊间传闻……”   “罢了。”太元帝疲惫摆手,“你跪安罢。朕明日请护国寺的住持去看看他。”   昨日,太子气冲冲跑来与太元帝告状,说慎王丧心病狂,竟割了刺客的舌头,砍了刺客的双手,诚心让自己无法审问。   原本……皇后告诉太元帝慎王可能教文儿附了身时,他觉得这纯属是无稽之谈。   可是对刺客割舌砍手……也是故太子李佑文曾做过的事。   而这件事是雀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知晓的!   太元帝阖眸。   巧合太多了,他不能不生疑。   世人不知,太元帝马上夺天下时曾受了伤,从那以后都不会再有亲生孩子。   他受伤前,已与当今皇后育有一子,便是故太子李佑文。   但因着李佑文娘胎里带着疯病,幼时不知能不能养大。太元帝怕他早夭后,自己无后,将来江山后继无人,会让奸佞小人起了歪心思,便将自己受伤之事隐瞒,为了掩人耳目,又安排了自己表弟、表妹之子,皇后胞妹之子相继在大康宫出生,对外宣称是自己的孩子。   除了皇帝与皇后,知晓此事的人都已经死了,所以这弥天大谎才变得天衣无缝。   四位皇子中,只有李佑文是太元帝的亲生骨肉。   故而,不管故太子李佑文性子多么古怪疯癫,犯了多少错,生前都不曾被废。   故而,若是李佑文真的“回来了”,那太子之位……二皇子李佑时能不能坐稳便是不好说了。 第9章 玖(上)   玖买通   次日,护国寺住持道玄大师便登门祝祷。   听闻这位大师以武道修禅,修为颇深,何挽虽不笃信佛教,也与管家一起到了王府正门迎接。   只见那护国寺的马车悠悠停下,一道丹红身影撩帘走出。   道玄大师手握赤色佛珠,双手合十,朝何挽行礼。他裹着的一身丹红袈裟,衬得他皮肤极白,又与他潋滟的一双眼下那颗红痣相映,显出道玄甚为夺目的绝色。   何挽虽早知他年轻,却不知他相貌如此出众,俯首回礼之时,心中暗道怕是不好。   疯了的李佑鸿总是胡乱吃醋,特别是爱吃她与长得好看的男人的醋。   道玄归依佛门,李佑鸿若出此等狂言,必是要冒犯了人家。   她且躲一躲为好。   瞧着天色尚早,安善堂人也少些,她便打点了侍卫,出府去见温远洲了。   慎王殿内。   还未到卯时,坐在椅子上的李佑鸿睡眼惺忪,咬着牙忍着道玄在他耳边念经。   也不知念了些甚么,足足一炷香后,那道玄才抬眸,看向李佑鸿,道:“殿下似乎心不在焉。”   李佑鸿根本不看他,拄着下巴懒懒道:“本王没睡着,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   道玄哼笑一声,不甘示弱,“殿下对佛经不感兴趣,早在贫僧意料之中。毕竟王爷自持高贵,认为自己本就洪福齐天,不屑于佛祖的保佑。”   这道玄长得过妖,瞧起来不像个淡泊的高僧,如今看来性子也不似别的僧人,竟然又傲又烈。   李佑鸿这才正眼看他,眼神又惊又怒,压着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似是知道他在惊奇什么,道玄一笑,眼眸微垂,道:“贫僧乃武僧,护国寺住持圆寂,贫僧才从中州来到金陵,想来是与护国寺中别的僧人不大相同。”   李佑鸿嗤笑,“本王管你是武僧文僧,惹了本王不高兴,一样都滚出去领板子。”   道玄饶有兴致,“若不是贫僧知道殿下心中不安,定不会瞧出殿下此时是色厉内荏。三殿下,贫僧着实好奇您是从哪里练来这样好的演技?”   李佑鸿锋利的眼神倏地落在道玄身上。   道玄笑得更开心了,眼眸弯弯,“殿下心事,大可放下。陛下面前,贫僧自会说您与故太子大有关系,不会误了殿下的事。”   李佑鸿蹙眉,看疯子一样看着他,“你在胡言乱语甚么?”   他慢悠悠转着手里的佛珠,稽首见礼,“贫僧在此祝愿王爷大计得成,马到成功。”   “贫僧告退。”   *   何挽到了京城的安善堂,才知道温远洲今天并未出诊。   安善堂的药童朝她施了礼,笑得甜甜,“王妃,温先生说了若慎王府要找他,便把新药方和一封信送到府上即可。”   何挽道:“既然我今日亲自来了,便把信直接给我便好。”   药童俯首,引了个方向,道:“王妃这边请。”   走过白砖铺就的走廊,推门而入,迎面一个云鹤屏风,屏风前摆着两把红木椅子和一个方形桌案。   药童驻足,拱手道:“王妃请坐,稍等片刻。”   何挽打量了一下四周,随口一问,“这是温先生的房间?”   药童点头,随即退到了屏风之后,想来是去拿那药方与信去了。   眼前的红木桌案上绘了一幅图,何挽瞧着眼熟,便走上前去,伸手抚摸了一下那画的轮廓。   画中有一身着明黄长袍的男子立于山丘之上。他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露出的下半张脸上嘴角上扬,饶有兴致地俯视着山下的寺庙火光冲天、血流成河,衣袂翻飞,甚为传神。   何挽蹙眉。   这画得好像是故太子屠戮中州寺。   且画中那故太子的颜色较之他处略显黯淡,似乎是常年被人抚摸的结果。   温远洲与故太子相识不成?   心中剧震间,药童拿好了药和信,走到何挽身边行了个礼。   何挽勉强回神,冲药童微微俯首,笑了笑,并无异样,问:“温先生今日不来安善堂,可是生病了?”   “没呢。听说温先生是去京郊祭拜故人去了。”药童道:“送您到门口,王妃请。”   慎王府的马车停在外面,阿灵正站在马车旁等着,瞧见王妃与药童出来,忙上前接过药与信,扶着何挽上了马车。   “王妃,您瞧着似乎心焦,怎么了?”   何挽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是出神一般,问:“阿灵,今天是甚么特别的日子吗?”   阿灵想了想,“今儿是初七。”   何挽:“我记得故太子的生辰是八月......”   “八月初七!”阿灵道:“今儿是故太子的生辰!”   “自从知道咱们王爷与故太子有牵连后,奴婢特地问了好多有关故太子的事儿,今儿不仅是故太子的生辰......”   阿灵故作神秘地往何挽跟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今儿还是故太子与故太子妃圆房的日子。”   何挽:“......”   作者有话要说:  后续剧情持续高能~慎王励志copy故太子 第10章 玖(下)   她无奈地瞥了阿灵一眼,“净胡说,你从哪里知道故太子与故太子妃哪日行周公之礼的?”   阿灵:“他们都是这样说的。像是东宫里的老仆人传出来的,故太子在自己的生辰宴上喝醉了酒,傍晚闯了故太子妃的寝殿......”   何挽没有心思去理会阿灵的道听途说,而是心中存了个大疑影。   药童说,温远洲是去京郊祭拜故人,而今天又恰好是故太子的生辰......   所谓的故人会不会是故太子?   慎王如今记忆颠覆,与故太子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为他就诊的大夫又似乎与故太子关系匪浅。   何挽:“阿灵,王爷醒后那日,你去安善堂请大夫,是怎么请到的温远洲?”   阿灵答道:“奴婢记得清楚,那日温先生正坐在安善堂门外,见到奴婢,便拦住奴婢问话了。”   何挽蹙眉。   只怕这温远洲是有意为之。   可他又怎能提前知晓慎王会患上这样的疯病,等在安善堂们外呢?   ......还是他与王爷事先已有联系,近来种种,皆是配合演戏?   可故太子声名狼藉,慎王为何要与他扯上关系呢?   何挽垂眸,只觉得自己好似被无辜卷进了一个巨浪之中。   而有人正试图翻云覆雨。   何挽冲阿灵摊手:“把信给我。”   那信上写着是慎王亲启,上面还封了火漆。   何挽没有犹豫,把封口一撕。   信封中只有一张纸,纸上又只寥寥两句话。   “可怜天下父母心。”   “但天下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   *   何挽并不避讳,直接把缺了火漆的信与药送到了慎王那里。   而她自己回了月满楼,并不与慎王相见。   她对李佑鸿的怀疑,本是皆出于直觉。   可今天种种发现,种种逼着她去思量这种直觉的源头。   甚么叫“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故太子恶行累累,皇帝却屡屡原谅。   而如今的太子虽无才寡德,但所为远远比不上故太子,皇帝却万般斥责,鲜少疼爱。   慎王病前,惊才艳艳,颇有治国之能,皇帝却几乎视而不见,冷待之仿若不是亲子。   皇帝偏宠长子,所谓的父母心,似乎只放在故太子身上过。   而太元帝为何如此偏颇,怕是要用下一句“但天下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解释了。   何挽并不能完全理清头绪,只是在心中推测。   慎王不得宠,难道是要借着与故太子的关系,唤起太元帝对他的父母心吗?   一切若是慎王夺嫡的计谋,那她岂非是无辜被卷入其中?   慎王留着她不肯和离,就是为了让她扮了故太子妃的角色,给他自己精彩的表演润色?   天家薄情,谋划与利用着实不算稀罕。   只是......   何挽苦笑,心想:一切都是自己的推测罢了,冒这样大的风险,去赌皇帝对故太子的偏爱,还丢了自己原本贤良的名儿,着实欠妥,且也未必对夺嫡有用。八字没一撇的事儿,自己又何苦在这里胡思乱想呢?   一阵风吹来,扑来满鼻的酒气。   何挽抬头往月满楼外一看,只见慎王李佑鸿踏着月光而来,他面色绯红,走路也不稳了,腰间的玉佩碰得叮叮响。   瞧起来是喝醉了。   阿灵惊道:“不好了!不好了!王爷果然喝醉了,跑来强迫您和他圆房了!”   何挽:“......甚么?”   阿灵:“奴婢今儿跟您说了啊,故太子就是在八月初七的生辰宴上喝醉了,傍晚闯了故太子妃的寝殿......”   “东宫的嬷嬷说,故太子妃当时哭得可惨了!王妃!王妃啊!咱们快躲一躲吧!” 第11章 拾   拾大计   李佑鸿这一来,就像是有人一挥紫毫,给那八字添了豪迈的一个撇。   难不成他真要像故太子一样,在八月初七强了自己的正妻吗?   何挽不可置信地看着走来的李佑鸿。   她认识李佑鸿多年,自认为了解他的品性,觉得他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他长眉斜飞入鬓,狭长的眼睛微微上挑,泛着血丝的眼珠更显邪气,酒让他意识浑浊,脚步不稳,也让他气势汹汹,怒意滔天,好似愁火把他的身体都烧得滚烫了起来。   ……可这幅样子,也是她以为慎王不会有的。   那封缺了火漆的信伴着李佑鸿一声怒吼,被他连着药包扔了进来。   阿灵吓得不行,“王妃!王妃快跑!据传故太子就是因为在自己的生辰宴上得知了故太子妃私拆那驸马给他的书信,借着酒劲发了大火!”   “把故太子妃给......”   说是要跑,却也迟了。   李佑鸿快步走入月满楼内,俯身一揽,便把何挽抱了起来。   她只闻得浓浓的酒香,尚未看清那李佑鸿的脸,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横着圈进了李佑鸿怀中。   阿灵到底是个忠心护主的,跑着跪到了慎王身前,挡住了他的路,“王爷、王爷万安。”   李佑鸿的心跳声在何挽耳边犹如擂鼓,声音倒听不出异样,冷冷吐出一个“滚”字。   阿灵没动,在原地吓得浑身颤抖。   李佑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脚把她踢开,大阔步上了楼,滚烫的手按着何挽的耳朵,让她紧紧贴到自己的胸膛上,然后才大吼一声,把楼上的丫鬟也都吓跑了。   转过走廊,敞开的窗户吹得银纱飞舞,李佑鸿把何挽扔进了软榻里。   随即便欺身而上。   带着被身体烫热了的酒香。   何挽费力地支起身子,迎上李佑鸿的眼神,不卑不亢地对视了回去。   李佑鸿漆黑的眼珠慢慢移动,悲伤而压抑地一寸一寸打量过何挽的脸庞。   “挽挽,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狗秀才!”   “你为什么还一直想着他?!”   “你还想着与他私奔啊是不是?!”   “你休想……你休想……”   照理说,事情发展到这个份上,李佑鸿该来扒何挽的衣服了。   不过他还是在感情饱满地继续说着自己的戏词。   他非要在同一个日子,以同一种方式,与自己“痴爱”的正妻圆房,又在何挽身前做了这十足的做戏样子,实在是过于刻意了。   容不得何挽不起疑,她直视着李佑鸿,咬了咬牙,道:“继续叫。”   李佑鸿一怔,满脸的好戏不禁一凝。   何挽:“王爷大声些,楼下的仆从们没听清可就白演了。”   李佑鸿:“……”   见李佑鸿愣了,何挽便向前一凑,引得他下意识向后躲了躲,“怎么?是妾身也得叫吗?”   “哪怕是要教王爷失望了,妾身疾病缠身,没空学得您这样的好演技。怕是叫不出来的。”   两人之间静默了片刻。   最后李佑鸿竟缓缓抬起一只手,把何挽滑落的外衫裹了回去,随即起身。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袍,换了个人似的,翩翩有礼地拱了拱手,小声道:“冒犯了。”   “王妃放心……”李佑鸿微微估摸了下时间,“再过一炷香,我自会出去。”   千想万想,何挽也没想到李佑鸿先前演得那么敬业,此时却承认得如此容易。   这下轮到何挽怔住了。   瞧着何挽神色有异,李佑鸿也是一怔,随即真诚发问,“王妃,我不大懂,一炷香是长了还是短了?”   何挽气得发抖,“……你!”   李佑鸿不容她多说,又欺身捂住了何挽的嘴巴,手掌微微一推,把何挽推进了床榻的最里面。   他在她耳边细语道:“是雀奴唐突了。”   又轻而易举按住何挽的乱动的手臂,道:“我不会轻薄你,今日来也不是要利用你演戏。”   “我只是有话要单独对你说,王妃大可不必挣扎。”   何挽孱弱,被捂住了口鼻,不消片刻脸色便是变得煞白。   李佑鸿蹙眉,手慢慢移开,抬起何挽的下巴,“......王妃的身子还是不好。”   “可王妃聪慧通透过人,虽然体弱,你的兄长与本王也是对你寄予了厚望的。”   听到兄长二字,何挽心中一颤,支着身体的手臂没了力气,不受控制地打起颤来。   李佑鸿缓缓靠近,把何挽逼进靠在了床头,脸贴过去,附在她耳边说,“你兄长来了信,就在我怀里。”   何挽:“!!!”   兄长来信?他不是被南蛮俘虏了吗?   李佑鸿向后退了退,垂着眼睛看她,把声音压得极低,“拿出来   何挽的身子倚在床头上,抬起手,有些颤抖地摸进他的怀里的口袋。   他的呼吸很急促,胸膛起伏着,那信的一角几乎是迎着扎上了她的指腹。   “挽挽亲启”   确实是兄长的字迹。   她摸了摸信封上缺了的火漆,抬起眼睛,迎上慎王的目光。   李佑鸿坦然道:“我看过。”   何挽蹙眉,“......”   李佑鸿的眼睛往楼梯的方向瞥了一眼,示意被扔在一楼的那封信,“你也看了我的。”   何挽阖眸,不想看他,重重呼了口气,才睁眼,手刚要打开那信封,便被慎王按住了。   李佑鸿道:“我不放心,要亲自去给你打点。”   “你读信的时候,不会其他有人靠近月满楼。”   说罢,他便起身,替何挽拉好了床幔,扬长而去。   *   慎王书房。   上次行刺后,书房着了场不小的火,数位工人连夜修葺,如今才算堪堪可用。   夜色朦胧中,李佑鸿独自徒步而来,推开了书房的门。   一工匠打扮的男人已经在此恭候多时。   他从容跪地行礼。   “草民温远洲给王爷请安。”   李佑鸿点头,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温远洲从容起身,看了一眼李佑鸿的脸色,一笑,道:“王爷似乎不太高兴。”   他的手摩挲着桌上的茶盏,闻言撇了撇嘴,“把她牵扯进来,实非本王所愿。”   温远洲:“王妃与骠骑将军的父亲是因皇帝的私心而死。既然骠骑将军能为了报父仇而追随我们,王妃寥寥数天,便能察觉出我们的计划,聪慧更甚她的兄长,又何尝不可呢?”   “王爷......”他上前为为慎王斟茶,“巾帼不让须眉啊。”   李佑鸿蹙眉,“她能察觉,是因为我们都有意透露,存心试探。”   “王妃是扮故太子妃的最佳人选。”温远洲语气温和,却字字珠玑,“王爷既然已经试探过王妃,也得出了满意的结果,便是开始了,便不能再后悔了!”   “太元帝坐拥天下,大康千万子民本应都是他的孩子。他却只对自己的亲骨肉有父母之心,而弃天下人!”   “他太重血缘关系,故太子死后,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让他对外谎称的二儿子,实则是他兄长之子的李佑时入主太子府。可是太子无才寡德,若登基为君,必然天下大乱!王爷,你是皇后胞妹之子,与太元帝并无血缘,虽然才能出众,可是永远不可能被立为储君!”   “假借故太子之名,是王爷唯一的机会。一来,皇帝哪怕只心存一点点疑影,念着与故太子的父子亲情,都不会再动您,王爷可安稳渡过余日,不必再担心上次的刺客之事重演;二来,大康朝中的您安安稳稳,便是对骠骑将军在南疆游说众王最好的助力啊。”   李佑鸿垂眸。   故太子死后,何挽的兄长便与他透露......四位皇子中只有故太子为太元帝亲生。   两年来,他暗中调查,哪怕查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可能是为太元帝所害,他都在劝自己,证据确凿前不要记恨太元帝。   到底是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他不敢也不愿轻忘。   直到他屡次三番被刺杀,最后那皇帝竟是直接把刺客派到了他府上!   那皇帝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为了给自己的草包侄子铺平日后的登基路,竟然如此急切地要把他除掉了。   茶的温度透过瓷盏烫到了李佑鸿的手心。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装傻的目的不是不让何挽离开、让她重新喜欢上自己再把她的心捏碎(完全完全不是这样嘛),而是在保护自己和发起、参与这个计划的人(其中包括何挽和她的哥哥)的基础上,尝试夺嫡。   而且让何挽参与进来,是受到何挽哥哥首肯的。如果计划成功,何家同样是受益的一方,并且整个计划可以说是因为何挽哥哥想报杀父之仇而起,所以何挽参与进来是情理之中。   王爷一开始就不讨厌何挽(甚至是有好感的),一年之中冷待她的原因以后也会有解释。并且一年中的冷待是尽量避着不见她,在遇刺的时候第一反应还是先把她推出危险地带。   而之前一系列的装傻(并故意在装傻的时候露破绽)是为了试探何挽的智商够不够参与进来,如果她丝毫没有察觉,说明她不够警觉,不适合参与到这个冒险的计划里,那么他只能放弃何挽演故太子妃这个最优解,另做计划。   以上。   男主就算不可爱,也不算恶心吧?   如果还有小可爱觉得男主人设糟心,那就弃文吧,不要告诉我了,因为我已经在哭哭了。 第12章 拾壹   拾壹照顾   何挽出生时,正值何家家道中落。   她是个早产儿,身子本就弱,没满月时又从京城一路颠簸到南疆,险些在路上就咽了气。   后来何家长子入仕,何家渐渐起死回生,她才被接回金陵调养身子,这些年过去了,身子倒也好了不少。只是三月前一场大病又让她亏了气血,今夜她再看到兄长信中的字字泣血,句句深仇,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她最恨的就是自己这幅不争气的身子。   她想,若自己身子康健,兄长也不会独自抗着杀父之仇,辛苦筹划近十年。   何挽这一昏,便是陷入了梦魇之中,也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月满楼外守着的小厮,看着与家仆并无二样,但其实个个都是一年之前由骠骑将军送进府的练家子。   而普通的家仆早被慎王亲自发疯给轰远了。   元士候在楼梯口,见到慎王进来,跪地行礼。   李佑鸿:“信呢?”   元士道:“王妃攥在手里,奴才不敢冒犯。”   李佑鸿往楼上看了一眼,静默片刻,道:“待本王一会儿喂过她药,你再去请太医。”   说完,他便拂袖上楼。   暑气难消,从窗户鼓进来的风都是热的。李佑鸿关了窗户,才撩开床幔,看了一眼晕在床榻上的何挽。   她哭过了,脸上凝着泪痕,脸色煞白,连嘴唇都没有血色。   偏偏攥着他兄长的信的手用力的指节泛白。   李佑鸿坐到床榻边上,看向何挽的目光有几分审视打量的意味。   他活到如今,将将二十年,是甚少与女人打交道的。也不知是不是天下女人都是这样又娇弱又坚强的,矛盾的让人琢磨不透。   想不明白,他索性不想,伸手便欲把那信抽出来。   何挽却握得更紧了。   李佑鸿:“......”   他蹙眉,唤了一声,“王妃?”   躺在床榻上的何挽毫无反应。   李佑鸿又是一用力,何挽也好似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这只攥着信的手上了似的,僵持之下,信直接被一撕两半,生生留了一大截在何挽的手心里。   李佑鸿看着自己手里这半截信,愣了几秒,深深地怀疑她从哪里得来这么大的力气。   随即,他便把它放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俯身擦拭何挽脸上的泪痕,柔声叫了一声,“挽挽。”   硬得不行便来软的。   太医来之前,必须把她手里的信拿出来。   李佑鸿:“别这样用力,疼到了自己可怎么好?”   “乖,把手放开。”   他的语气温柔至极,眼神却是淡淡的,漫不经心地用目光描摹着何挽纤细的手指。   何挽晕得彻底,似乎是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   李佑鸿的眉毛跳动了一下,握紧她的手腕,右手摸上她的手指,想要强行将她的手掰开。   临用力前却是一顿。   他想起骠骑将军远去南蛮前,把自己的妹妹托付给自己时说的话。   “臣此行,是为大计不得不行,但成功与否难定。若臣真的能说服南蛮之王与王爷结盟自然最好,若不能,怕是要在大康落得谋逆的罪名。恳请王爷照顾好臣的妹妹,不要让她受到伤害。”   说完,骠骑将军给慎王磕了三个响头。   骠骑将军大忠,为了成就大计,如今竟舍得让自己唯一的软肋何挽也加入其中。   李佑鸿放开了何挽的手腕,把何挽的整个右手握在了自己的手掌之中,又仔细端详了下,看起来藏得不错。   这时元士端着药走上了二楼,隔着层层叠叠的床幔,唤了一声慎王爷。   慎王的手伸出床幔,稳稳当当地接过药碗,吩咐道:“教温远洲过来。别忘了也得去请太医。”   放好软枕,再把何挽半扶起来,李佑鸿舀了一勺药,仔细吹过了。   他一手捏着的何挽的下巴,一手把药给喂了进去。   末了,拿出绢布擦了擦何挽的嘴角。   他打量了一番何挽的脸色,复而把她的右手重新攥进手心,不让那信露出端倪。   等了片刻,温远洲便到了。   他走进床幔中,垂着头,目不斜视地给何挽号了脉。   温远洲笑了笑,“草民用的药药效很快。”   李佑鸿眉头微蹙。   温远洲扫了一眼慎王的神色,还是笑着,“这方子对身体没有伤害,只是表面上改变脉像,一会儿太医来了诊起来像离魂症罢了。”   “另外,草民也按照王爷的吩咐加了安神的药,想来王妃最晚明日便能醒来了。”   李佑鸿淡淡道:“你本事很大。本王是见识过的。”   温远洲能写出改变脉象,扰乱其他大夫诊病的方子。   黄太医来诊治时,李佑鸿便是靠这种药方,让他诊出了离魂症的脉像,给太元帝心中添了个“借尸还魂”的疑影。   *   太元帝重视慎王府,听闻慎王妃昏迷,又派了黄太医去医治。   此时天色已晚,黄太医已经回府。   他从家中赶到慎王府的月满楼时,见到的是慎王一脸焦急,紧紧拥着慎王妃,与她牵着手,护着倾世珍宝一样护着她。   黄太医不免尴尬,咳了咳,跪地行了礼。   慎王瞥了他一眼,气不打一处来的吼道:“跪甚么跪啊!快滚过来诊脉!”   黄太医忙跑了过去,伸手搭了搭何挽的脉。   ……又是离魂症的脉像。   慎王牵着何挽的另一只手,盯着黄太医的眼睛泛着猩红的血丝。   黄太医斟酌了一番,小心翼翼道:“王爷,可否让微臣为王妃诊一下右手?”   李佑鸿:“......”   他握着何挽的手下意识紧了紧,抬起眼睛扫了一眼黄太医。   慎王与故太子的眼睛尤其得像,眼角尖尖,眼尾微微上扬,本应生得一副媚像,偏偏瞳色稍淡,这样不善地瞧人时,倒是透出一股子阴狠的劲了。   李佑鸿把何挽又往怀中搂了搂,淡淡道:“右手?”   黄太医不敢看慎王,俯着身子,道:“微臣想看看王妃的命门。”   “放肆!”   李佑鸿抬起一脚就踢了过去,不轻不重的一脚,不过吓得黄太医自己滚了好远去。   “命门?你是在诅咒本王的王妃!”   黄太医早想到如今的李佑鸿是不好纠缠的,心里本就害怕,但想到陛下对慎王府重视,还是咬了咬牙,往前爬了几步,道:“殿下,王妃身子一向是不好的,如今无缘无故骤然晕倒,微臣必须得诊一诊王妃的命门啊。”   李佑鸿咬着牙,又是一脚,啐道:“滚!滚!!再胡说八道本王就割了你的舌头!”   黄太医也不知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饶是这样,也颤抖着爬了回来,“王爷!不可讳疾忌医啊!”   “您也要为王妃着想啊!”   李佑鸿:“......”   这个太医这样说,他倒是不好反驳了。   以往,故太子没彻底疯之前,就算再无理取闹,也是处处为故太子妃着想的。   可是何挽右手里攥着那信。   李佑鸿修长的手包着何挽的右手,本是看不出端倪的。   可是若他松开,任黄太医为何挽诊脉......   李佑鸿心中思量,垂下眼睛,正要开口,却听见怀中人闷哼了一声。   他与黄太医皆是一怔。   只见何挽浸着汗的脸上眉头微蹙,眼皮微微发抖,瞧着像是梦魇了似的。   她嘴唇微启,一声媚丝入骨。   “秦郎,我很想你的。”   黄太医:“......”   黄太医:“!!!”   那故太子妃的心上人,后成了大康驸马之人可不是姓秦吗?   ......难不成这慎王妃也被“借尸还魂”了?   黄太医心中巨震。离魂症系借尸还魂一说他本是不能确信的,只是这慎王妃怎的也出现了这样的症状?   他下意识扫了搂着王妃的慎王,只见他正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怀里的人。   后知后觉,他的眼睛倏地变得比方才更红了,牙紧紧地咬着,在侧脸凸出明显的轮廓。   坏了!   慎王要发大怒了! 第13章 拾贰   拾贰演技   只见那坐在榻上的慎王气得全身发抖,手抬起来捏起慎王妃的下巴,转过她的脸,让她对着自己。   他的嘴颤了颤,音又低又抖,“......你说什么?”   慎王妃的眉头蹙得更紧了,糯糯地又唤了一声,“秦郎。”   “你不要离开......”   不等她说完,慎王竟直接捂上了她的嘴,瞧起来用的力气还不小,让那王妃倏地就僵红了脸。他挑起眉毛盯着王妃,一字一顿地命令道:“不准说了!”   黄太医被如此简单粗暴的阻止方式吓得大脑一片空白,恍惚间好似回到了过去给故太子和故太子妃诊病的日子。   他自从得到太元帝的赏识,便专为太元帝与故太子诊脉,只偶尔被吩咐去诊治其他贵人。太元帝与故太子都患着不得了的隐疾,这天下怕是只有他一人知道得清清楚楚。故而那故太子真正发疯的时候,次次传唤都是他。   故太子的可怕,黄太医是最清楚的。   他最后一次为故太子治病时,看到的是东宫中故太子与故太子妃的尸体。   故太子妃系窒息而亡......   饶是被捂上了嘴,慎王妃仍是不肯安分,唔唔地又说了句。   不等黄太医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慎王便是大叫了一声,“不准说了!!!”   这一声当真是嘹亮,吓得黄太医一下滚了出去,踉跄地扶住墙壁,闹出了好大的声响。   慎王分了一个眼神给他。   浅淡的眼珠向上,浓密的眼睫好似一条勾画着他狭长眼睛的线,冷冷地瞥过来。   黄太医被这一眼看得汗毛竖立。   故太子已故去两年,黄太医仍记得他的癫狂之态,仿若历历在目,便更觉得慎王的神态举动与故太子相像。   这眼神根本就是故太子重生于世!   他诚惶诚恐地磕了三个头,“太......不,王爷,王爷,微臣还得向陛下复命,先告退了。”   慎王只道:“滚!”   黄太医急急忙忙地滚了。   先前因着诊脉之事关系到王妃的安危,他还敢试图与慎王讲讲道理。毕竟那故太子也是会在故太子妃的事上稍稍通些事理的。   可如今......这慎王妃.....她怕是和慎王犯了一样的病,还一上来便拔了慎王的逆鳞,如今的慎王发起疯来,怕是也不会顾及那王妃了。   怕那怒火殃及到自己,黄太医自然是能跑多快就跑得多快了。   他跳进马车,急忙吩咐车夫进宫。   慎王与慎王妃相继得了离魂症,这样诡异的事得马上告知陛下才是。   *   月满楼内。   慎王余光扫着那黄太医走远,便收敛了脸上的怒意。   他并未放开捂着何挽的手,也没有言语,而是低头看了看怀里闭着眼睛发抖的她。   她的脸已经红透了,闭着的眼皮也不住地发着颤,显然是已经醒了。   方才那几声“秦郎”,自然是她故意说出来的。   骠骑将军写给她的那封信,李佑鸿是看过的,只说了何家的杀父之仇,略写了一笔他们寻常人眼中毫无道理的大计,并未提及要她假装被故太子妃附身,助他瞒天过海之事。   ......那便是她自己想明白了。   何挽,聪明有余,只是演技不足。方才她那几声“秦郎”,语气并不准确。是黄太医本就心存恐惧,才被她唬住了。   不多时,元士上了楼,道:“王爷,黄太医已经走了。”   李佑鸿垂眸,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他这才放开捂着何挽的嘴。   何挽微微睁眼,睫毛半遮住她露出的眼珠,只一瞬她脸上的表情便挂不住了,一副后怕极了的样子。她扶着胸口,侧立起身子,急促地喘息起来。   他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抬起手给她顺了顺气。   何挽本是呼着气,被李佑鸿这一拍,反而咳了起来。   李佑鸿:“......”   何挽颤抖着扶住床榻,瘦弱的身子随着咳嗽剧烈地抖着,也出了眼泪,脸憋得通红,腰上一软,被李佑鸿扶回了床头。   他给她腰间又塞了个软枕。   何挽堪堪止了咳,这才看了李佑鸿一眼。   李佑鸿也是看着她,眼神再不似这些天那般甜得似蜜,可见是演技了得。   两人相对无言,谁也不知道该说些甚么。   骠骑将军的一封信道出了太多秘密,他们一时都不知从何说起。   盛夏已过,夜里的蝉鸣声渐渐弱了。某种情感也如同这蝉鸣渐息,李佑鸿垂下眼睛,先开了口,“这些日子瞒了你许多。”   何挽静静地看着慎王。   这些事情是她哥哥有意向她隐瞒再先,饶是如今写信与她述说,有些细节仍要写的模模糊糊。连她的亲哥哥都要对她隐瞒,更何况是慎王呢?   李佑鸿低头,像是在思索甚么,半晌后,问了句,“你可愿卷进这风雨中来?”   何挽道:“我本就在这风雨里。”   李佑鸿愣了愣。   两人间又是一阵静默。   窗外的月亮皎洁如霜,透过窗纱洒进来,何挽看着那月影,想了很多。   她自幼丧父,母亲生她时也落下了病根,是兄长照顾她照顾得最多。所谓长兄如父,在她这里是再有道理不过了。   兄长自幼便告诉她父亲是冤死的。   她回想起兄长的语气与神态,明明是云淡风轻的,又如何想得到他一直在想着为父报仇呢?   何挽蹙眉,问:“我父亲被处死究竟是因为什么?”   李佑鸿:“骠骑将军信上写得明白,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何挽:“不该看的?”   李佑鸿不回答了。   何挽苦笑。   这事儿,是她兄长都不肯说与自己听的,慎王又怎么与她说明白呢?   李佑鸿淡淡道:“此事涉及皇室秘辛。”   说罢,他蹙眉,垂眸,“更何况你一姑娘家家的……”   她父亲看到的事情与太元帝隐疾有关,其中详情,不是能与一未经人事的姑娘家细说的事情。   何挽只当他觉得女人不该过问太多,也懒得与他理论。   何挽:“我虽不能全然明白你为何要设计假装被故太子还魂,也能猜测出你这样做是与太元帝偏宠故太子有关。可因着这些许偏宠,抛弃了你以往贤良的名儿,真的对夺嫡有益吗?”   “我不像我兄长那般知道许多事,义无反顾追随你这荒唐的夺嫡大计实在困难。”   “所以我想问问你。”何挽微微侧头,与李佑鸿对视,“若有朝一日,太元帝对你被故太子附身一事深信不疑,你入主东宫的把握是多少?”   李佑鸿:“十成。”   何挽讶异:“十成?”   她苍白的脸都被惊得红了。   李佑鸿认真道:“王妃,你不知,太元帝对故太子并非是偏宠这样简单。”   他说出这样的话,便是不想将故太子对太元帝的特殊之处说与何挽听的意思了。   何挽也不想多问此事,道:“那……我兄长在南蛮究竟在做甚么?”   李佑鸿只道:“来日骠骑将军必然安然回京。”   何挽垂眸,只觉脑中针扎似的疼了下。她阖眸,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她知道慎王方才所说未必全真,可是事已至此,倒是信了他的话更能安心些。   何挽叹道:“我可是要如你扮故太子般,扮故太子妃吗?”   李佑鸿:“是。”   他翩翩起身,朝何挽施了拱手之礼,“来日功成,我必昭告天下,认你做义妹,尊你为南疆郡主,成全你的夙愿。”   何挽心道:慎王并未忘了自己要与他和离前说的话。   受了慎王的拱手礼,她也顾不上惶恐了,只道:“只要我兄妹平安一生便好。”   慎王:“自然如此。”   他说得郑重,那四字落地有声。   闻言,何挽心安不少,因为兄长那封信而紧紧绷着的心弦不由地一松。   她的语气不免和缓了下来,“王爷还有别的吩咐吗?”   李佑鸿静默片刻,没头没脑地道:“故太子妃体软妖媚。”   何挽:“?”   李佑鸿:“你方才演得不好,当练。”   何挽:“……”   “故太子与故太子妃圆房的戏码。”李佑鸿一本正经,“待我生辰之时,要再演。”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要让何挽演故太子妃,后文会有解释~ 第14章 拾叁   拾叁 教导   何挽一时愣住,“......再演?”   李佑鸿点头,认真道:“其中详情不好道出,这出戏很重要。”   说完,他看着何挽的眼神变得有些疑惑,问:“你不愿意?”   何挽:“……”   李佑鸿往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躯挡住外面的烛光。他很是认真地安慰道:“本王不会真的轻薄你,日后若事成,也会公告天下还你清白。”   何挽抬起眼睛,看向站在榻前的李佑鸿,欲言又止。   李佑鸿蹙眉,轻声问:“怎么了?”   何挽:“我……我怕是演不好的。”   她虽已成亲一年,却仍是完璧之身。大婚前夕她病疾缠身,教习姑姑也未曾仔细教导她洞房时的规矩,她甚么都不懂,又如何演出圆房时的戏呢?   闻言,李佑鸿点头,道:“我知道王妃的意思。”   “……我自有安排,王妃无须担忧。”   何挽垂头,两人静默无言片刻。忽地,李佑鸿伸出一只手,抚摸过何挽的耳阔。   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话的内容却让人脸热,“王妃,你耳朵红了。”   何挽:“!!!”   李佑鸿在她面前装疯卖傻时,做过比这亲密得多的举动,却从未让何挽如此惊慌失措过。   因着那疯癫放肆的雀奴并非何挽心上的少年郎,教她心动的,从始至终都是这清高、稍稍矜贵的慎王李佑鸿。   他的指侧扫过,力道轻得羽毛一样,却激得何挽慌忙躲过,紧张地睫毛直颤,出言便是赶人,“王爷还不走吗?”   李佑鸿:“我不能走。”   何挽:“……”   是了。他是不能走的。   她方才为了吓走黄太医,开口说了“秦郎”,李佑鸿不与他吵闹一番,怎能离去呢?那样岂不是戏做得不足了?   只是……这场戏要如何收场,何挽并不知晓。   李佑鸿只站在床幔里面,抬起手,理正了自己的发冠,“我方才让元士把府里的丫鬟小厮叫回来,等他们到了,你知道要如何做吗?”   何挽蹙眉,叹了口气,“我不知。”   李佑鸿一本正经,道:“哄我。”   李佑鸿说得云淡风轻,却是臊到何挽了,她惊地抬头,满眼的不可置信,“什么?!”   李佑鸿以为她没有听清楚,眨了眨眼睛,指了指自己,一字一顿,“哄、我。”   他的语气甚至是无辜的,“你需得把发怒的我哄好了,不然我俩要如何收场呢?”   何挽看着李佑鸿一脸理所当然,一时不知如何回话,看着李佑鸿的眼神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求助的意味。   “……你可知故太子妃每每惹了故太子不快,都是怎么哄好他的吗?”李佑鸿往前迈了一步,正正地挡在了何挽身前。   何挽:“怎、怎么哄?”   李佑鸿蹙眉,似乎是在暗想“孺子不可教”,淡淡道:“撒娇。”   他单膝而跪,对上何挽那双躲闪的眼睛,“你一个姑娘家,还要我来教你如何撒娇么?嗯?”   何挽:“我、我……”   她本就是极矜持的女子,与娇媚的故太子妃本就大相径庭,如何能学得故太子妃那娇媚中的娇媚技艺——撒娇呢?   李佑鸿估摸着元士也快带着人回来了,便也不多言语,拉过何挽的衣袖,冷白的手指微微晃起,与何挽手腕上的肌肤若即若离。   他道:“王妃,你且看看我。”   何挽怯怯垂眸,只见李佑鸿已然换了一幅面孔,他眉尖微微挑起,眼睛因这动作变得圆了些,嘴微撇着,更显无辜,楚楚可怜。   他本就是单膝跪在榻前,与何挽平视,这会又向前倾了倾身子,微微矮了何挽些,抬头仰视她。   他再开口,声音竟带着几分软糯,“……殿下,我方才胡言乱语罢了,你何苦要生我的气呢?”   何挽只觉一道惊雷从她的脊背上迅疾地爬过,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   她认识了李佑鸿那么多年,从不知他竟然可以娇媚如女子一般!   她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往后躲去,却被李佑鸿反手握住手腕,用了巧劲一扯,几乎要把她扯到他怀里。   慎王殿下入戏快,出戏也快,他脸上那娇憨女人的神色一扫而过,认真而疑惑地问:“我还没有交代完,你为何要躲?”   明明做此等臊人姿态的是李佑鸿,但他却丝毫不觉羞人,反而坦坦荡荡,倒是作为看客的何挽觉得脸颊烫得好似要烧起来了一般。   她不知道作何回答,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道:“王爷继、继续……”   话音刚落,便听得楼下一阵嘈杂,似乎是来了不少人。   何挽一惊,心跳更快,脸红的要滴出血来了一般,“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你让元士去传了什么话?”   李佑鸿坦然道:“我让传的是‘王爷误以为王妃红杏出墙’。”   何挽气结:“你!!”   李佑鸿疑惑:“……我说错了么?”   何挽无话可说。   她当着李佑鸿的面梦呓出“秦郎”二字,作为慎王妃堂而皇之地思慕其他男子,确实也担得“红杏出墙”四字。   这慎王还真是……实事求是……   只听得楼下一丫鬟的嚎叫,那声音可谓是悲痛欲绝。   正是阿灵。   她就知道那慎王是被故太子附身了,日后必定是要做出和故太子一样癫狂的事情来!却没想到这“红杏出墙”被抓的事来的这样快!   世人皆知,故太子撞见故太子妃与秦驸马爷私相授受后,便彻底疯了,囚禁、滥杀、嗜血,变态之事做尽!   小姐啊!小姐!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慎王这个王八蛋!狗爹养的!疯前要冷落小姐,疯后没过几天好日子,便要折磨凌-辱小姐了!   他若真敢像故太子折磨故太子妃一样折磨自家小姐,她阿灵头一个不答应,便是要冲上去与他同归于尽!!   “慎王!我跟你拼了!!”   她跑得比其他仆从都快,却也在气势汹汹踏上月满楼楼梯时被后面赶到的小厮拦住了。   ……必定是要拦的,这位王妃的陪嫁瞧着比王爷还要疯呢。   阿灵被几个小厮控制住了行动,便用嘴出声,骂得是慎王狗血淋头,可吓坏了其他仆从,慌忙地捂住了她的嘴。   四周好算是安静了些。   方才传话的元士也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他走到楼梯前,边大口呼着气,便道:“王爷怕是正发脾气呢!但也不见得会伤了王妃,毕竟这些日子王爷对王妃的情深,诸位也是瞧见了的。所以我们且瞧情况,听我的,见机行动,务必不要让王爷王妃因为些莫须有的事伤了感情。”   “若王爷……真要伤王妃,我等自然是护好王妃的!”   他交代完了,才带着一众仆从上了楼。   楼上没有打斗的声音,也没有吵架的声音,众人只见那床幔飘动,隐隐能看出其中一道玄色身影与一道素色身影。   便听得一虚弱气音。   “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上路,谢谢每一个鼓励~   鞠躬   (想回复评论,结果快被验证码搞哭了 第15章 拾肆   拾肆阿灵   “王爷......说好了的,这样你便不可再生气了。”   “……王爷,外面有人!”   能听得出来是王妃的声音。   只是这话的语气却是从未听过的。   微微颤抖着,似是害怕,却又带着点娇柔的意味。   床幔剧烈地动了动,众仆从的注意力不禁被那飘动的白纱吸引住,只见那玄色身影近乎狼狈地冲出了床幔。   这人面色绯红,面上几分得意,掺着几分紧张,看向楼梯旁挤着的一众小厮丫鬟后,便恼怒了起来。   正是慎王李佑鸿。   他气急败坏,指着他们,怒道:“谁让你们上来的!”   慎王这一指,身子便随着手臂侧了过来,露出另一半脸。   被捂着嘴的阿灵眼睛最是好使,头一个看见了那慎王侧脸上的唇形红印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吼。   阿灵叫得极响,慎王着实是被这一惨烈的叫声惊到了,蹙眉,快步就朝他们走来,“难听死了!叫甚么叫!”   “谁叫的?!”   自打慎王被砸坏了脑子,从前那清高、生人勿近的冷艳气质便被一扫而空,教故太子附身了似的,变得又傻又凶。   他举止幼稚,带着股蠢劲儿......但这并不妨碍他吓人。   众仆从见慎王气势汹汹向他们走来,都是下意识后退,心里直打怵,竟然一时没人有心思去看那慎王印着口脂印的侧脸。   见没人发现,阿灵便叫得更凶了。   呜呜的,听着哭了似的。   慎王走的够近了,这才看见被四五个小厮钳制着的阿灵,当即很凶地吼了一句“你们在做甚么?不成体统!!”   “放开她!”   几个小厮忙七手八脚地把阿灵放了。   李佑鸿怒极,便拨开围在前面的人,朝那几个小厮走去,把腰间别着的折扇抽了出来,朝着他们的脑袋,一人来了一下。   扇骨敲头,越敲越响。   李佑鸿边敲边道:“胡闹!不成体统!和谁学得这样没有规矩!!”   那几个小厮心想,可不就是跟你学的吗?   被放开的阿灵先喘了好几口气,堪堪顺了气息,便抬起颤抖的手,指向身前的慎王。   她张了张嘴,却是急得舌头打颤,一时失了声。   ......不过倒也不耽误周围的仆从看清了慎王李佑鸿脸上的口脂印子。   那红印为唇形,离得近的小厮还能看见那印上的唇纹,必定是教人亲上去的!   阿灵说不出话来,索性直接扑到了李佑鸿身上,一个巴掌就扇了上去。   “你这个王八蛋,把我们小姐怎么样了!!”   她自幼便伺候在何挽身边,最是了解自家小姐的性子。   她家小姐最是矜持,饶是发疯前的李佑鸿,那被小姐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她都羞得做出在他脸上亲吻出红印子这样的事情!更何况是亲这发了疯,不知究竟是慎王还是故太子,不人不鬼的东西!   这李佑鸿如今脸上留下了唇印,必定是因为强迫她家小姐做了甚么!!   只听“啪”的一声,李佑鸿脸上就又多了个红印。   只不过这次变成掌形的了。   ……   这一巴掌是李佑鸿万万没有预料到的。   他虽生母早亡,也不受名义上的父皇喜爱,幼时孤苦,但他天资聪颖,又勤奋不辍,束发之后在民间颇有贤名,前途无量,已数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了。   他素来知道何挽的陪嫁盛气凌人,又是个顶莽撞的,却也想不到她竟敢打自己。   他与王妃都只是装疯,没想到竟引得王府里真疯了一个。   蠢极的人比聪明绝顶的人更难相处、管教,让这样的人留在何挽身边必定是要坏事的。   ……要把这阿灵打发走。   ……   只见慎王被阿灵扑得踉跄了几步,才站稳了,便一把把阿灵推了出去。   跌进人堆里的阿灵被几个小厮接住,身子不能动,嘴也被捂上了,她便用眼睛狠狠地盯着慎王,想用眼神生生活剥了他一般。   慎王气得发抖,咬牙道:“你竟然敢打本王!你竟然敢打本王!!”   他冲到阿灵身前,高高地扬起手,似乎是想打人,奈何阿灵被那几个钳制着她的小厮护得严实,根本没有下手的地方。他那扬起的手只好狠狠地指向阿灵,语气颇有些疯癫:“本王要杀了你!”   “来人!来人!!把她给本王绑下去!!”   话音未落,何挽便急急撩开床幔走了出来。   她听得床幔外的动静,知道阿灵必是要受罚,着了急,一时也忘了演戏,道:“王爷!使不得!”   李佑鸿侧身,蹙眉,瞥了何挽一眼,无声地警告她,她方才说话的语气不对。   何挽一顿,咽了口口水,压下心中的急切,换了语气。   “王爷......”   一声千回百转。   她向慎王走来,腰肢随着步子有些僵硬地摇晃着。   “......使不得呀。”   只见王妃伸出纤纤玉指,抓住慎王的衣袖,整个身子朝他靠去,脸埋在了慎王肩膀上,声音隔着衣料传出来,显得有些闷。   “她是我的陪嫁,服侍了我那么久,王爷就看在我的面子上,轻点罚罢,好不好?”   停了片刻,何挽又咬着牙补了句,“王爷,好不好嘛。”   阿灵:“???”   众仆从:“?!!”   李佑鸿:“......”   王妃的演技,着实是不敢恭维。她靠着自己的身子都是抖的,脸颊臊得发热,恨不得隔着衣料都能烫到自己。   不过是在几个小厮面前做戏,她就如此怯场,日后又如何骗得过太元帝呢?   看来还是要好好教导一番才是。   既然如此,教导成才之前,贴身伺候王妃的阿灵便更不能留下了,不然免不出要被看出端倪。   只见慎王闻言更加恼怒,转身,握住王妃的肩膀,后退几步,便把她抵在了墙壁上。   “她打我!你竟然还向着她?!”   他的声线压得极低,微微带着些颤音,听着便是压抑着怒火。但面对着何挽的正脸却是没有什么表情。   ……因着他此时是背对着众仆从。别人既然看不到他的脸,他就懒得做脸上的戏了。   慎王做戏,忙里偷闲,出神入化。   身前被慎王挡住,视线里变得有些暗,何挽一瞬间心安了不少。   但她抬头,看到慎王那双狭长的眼,淡成灰色的瞳仁在月光下如湖面般潋滟。他的眼神很淡,看不出一点情感,甚至是空洞的。   何挽没来由地心悸。   ……腿又软了。   她靠在墙上的身子向下滑了滑,那放在她腰上的手便是一用力,修长的手指陷进束腰,把她固定在了原处。   慎王这才像个活人似的脸上有了表情,带着些责备,似乎在怨她胆子太小,演得太差,实在不争气。   “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怕您罚得太重,出了人命,父皇会怪罪你的。”   何挽尽量软下声音,让别人听起来能有几分娇憨的意思,但还是不得要领的。   好在那一众仆人已经被方才王妃把脸埋在王爷肩膀上的亲密之举给惊着了。再加上她僵硬的步伐、怪异的语气,吓得他们此时均是噤若寒蝉,思绪万千。   王爷疯了、阿灵疯了……王妃看起来也是大大的不好。   难不成是慎王府犯了风水忌讳?   那、那下一个发疯的人会是谁??   王妃说完这话,慎王的呼吸才渐渐缓和下来,问了句:“你……真的是在为我着想吗?”   何挽道:“自然是的……呀。”   李佑鸿微微俯首,向何挽示意他自有分寸。   随即,他转身,瞪了那阿灵一眼,傲然道:“既然如此,本王不闹出人命便好了。”   他冲元士扬了扬手,道:“把这个婢女打发去马厩清扫马粪!每天扫!扫十年!!!”   作者有话要说:  慎王演故太子的时候会很沙雕……大家包容一下他QwQ 第16章 拾伍   拾伍话本   令行禁止,阿灵被一众仆从绑了下去。   自打王爷被砸坏脑袋,荒唐的命令不知有多少,小厮们也都见怪不怪。   元士“多事”叫来了这么多人,被慎王踢了一脚,忙带着剩下的仆从也滚了。   何挽靠在墙壁上,垂着头并不敢慎王李佑鸿。   她不紧想起方才看见慎王的那一双空洞的眼。   他生得隽美,那一双眼睛更是美极。哪怕是他的随意一瞥,落在旁人眼中都是带着三分温柔情意的。可方才,他背对着一众看客,仿着故太子说话时的眼神却几乎是可怖的。   ……就像是被摄去了魂魄的傀儡一样。   “王妃可还腿软?”   李佑鸿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何挽这才回过神来,便感觉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动了动,抬头,正瞧见他脸上的唇印,他薄唇开合:“王妃若能站住,我便放手了。”   那个唇印,是一个并不缱绻的吻留下的。   那时床幔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何挽心下一横,李佑鸿教她吻便吻了,此时一众奴仆散去,月满楼二层只有他们两人,何挽的脸便后知后觉地红了起来。   她躲开了李佑鸿的手,扶着墙壁才站稳了,心中暗道自己不争气,脸皮竟然这样薄。   奈何害不害羞这种事,本就不是能由人自己决定的。她只好不看慎王,尽量平稳自己的声线,“王爷,阿灵与我一起长大,性子急,做事不顾后果,先前又多事去打听了不少故太子的可怖传闻,今天才冒犯了您。”   李佑鸿声音平缓,听起来并没有生气,“她也算纯净忠心之人。”   何挽:“……因着她的性子,眼下确实不适合在我身边伺候,只是马厩的活计辛苦,她怕是做不好的。”   李佑鸿:“她与你一起在南疆长大,那时何家落魄,她受的辛苦自然是百倍千倍,想来在马厩的活计是难不倒她的,她必然如鱼得水。”   闻言,何挽一怔,忍不住抬头看了李佑鸿一眼。   他神色认真而坦然。   她方才说了那么多,都是在为阿灵求情。慎王不可能没有听出来,却回答了这样一番不痛不痒的话。   ……那便不愿轻易放过阿灵的意思了。   因着她方才打了他一巴掌,慎王心里不痛快了?   可仔细瞧着慎王脸上的表情,确实是半分也瞧不出他生了气的。   阿灵是习过武的,手劲自然也比平常女子大得多。李佑鸿脸上的巴掌印现在还没有消。   何挽心念一动,试探地关心了一句:“王爷的脸可疼么?我给你用冰敷一下可好?”   李佑鸿微微笑了笑,道:“多谢王妃关心。”   他的笑是克制的,好像只是对何挽表达出的善意礼节性地回应了一下,而并没有被这一句关心真正取悦。   但他下一句话便是:“王妃若是不想阿灵吃太多苦,明日仿着故太子妃的架子,到马厩嘱咐几句便好。”   何挽:“……”   方才她说了那么多,字字琢磨、滴水不漏地给阿灵求情,原来都不如对慎王一句简单的关心来得好使。   她从前并未发现慎王是这样的性子。明明就是不高兴了,偏偏还装得云淡风轻;不把难过表达出来,又在欺盼着别人来安慰关心自己。   众人眼中的李佑鸿,君子端方、自持傲骨,自然是不会使这样的小性子的。   “天色已晚。”李佑鸿微微俯首,“明日辰时,你来我书房找我。”   说完,他便要告辞。何挽看着他脸上的唇印,心中一急,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王爷,你先把脸上的口脂印擦掉罢。”   闻言,李佑鸿笑了,笑得很浅,狭长的双目弯起,像月牙一样。他淡淡道:“王妃,不急。”   何挽:“……”   李佑鸿:“故太子不会舍得轻易擦去故太子妃的唇印。我想着……也许要多留几日才好。”   何挽惊讶不已,道:“可王爷总要净面的!”   李佑鸿还是浅浅地笑着,“王妃说的有理,那王妃可愿明日再来帮我补一个?”   何挽已不知自己的脸红成甚么样子了。她像是只被惹极了的猫,一下炸了毛,再开口,连语调都变高了,“这怎么行!”   李佑鸿的眼神似笑非笑,只淡淡地看着她,并不再说话了。   何挽在这样的注视下终于明白过来慎王是在与她调笑。   她猛地想起,今夜里慎王第一次来月满楼,在被她几句话诈出实情后,问了她一句“一炷香的时间是长了还是短了?”   当时她以为慎王是来与自己演圆房之戏的,所谓一株香是长了还是短了……自然是指行房事要用的时间。   可她现在已经明白,李佑鸿今日来本就没想要与她演圆房之戏,而是试探她够不够聪明,能不能通过那封信与先前的蛛丝马迹推断出他是在装疯。既然本就没想演那种事,又为何要问她那话?   可不也是在调笑她吗?!   慎王清高,怎会要屡次三番说出这样的混账话?   今晚短短几个时辰,竟颠覆了过往数年里何挽对李佑鸿的印象。   李佑鸿演技确实了得,真不知他以往那克己复礼又带着几分清高的性子是不是也是演出来的……   何挽放开了拉着李佑鸿衣袖的手,却反被他拽住了手臂。   李佑鸿一手握着何挽的手臂,用另一只手扯出何挽袖子里的手帕,动作颇有几分慢条斯理的意思。   他扯出手帕,抬手轻轻擦去自己脸上的唇印,边擦边道:“我听得坊间传闻,都说王妃对我一见倾心,苦恋多年。”   “可月余前王妃提出要与我和离,归回南疆,不似传闻那般对我情根深种。所以自那之后,我心中一直疑惑传闻的真假。”   “今日多次试探,我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李佑鸿瞧起来很是疑惑,问:“王妃究竟是果断过人、矜持过人,还是根本就不喜欢我呢?”   何挽:“……”   细想来,她当初嫁给李佑鸿,是因为皇帝赐婚,而她又确实倾慕慎王的品行才华;后又想和离,是因为兄长的噩耗与缠身的疾病教她心灰意冷,没有心力再去争抢慎王那颗本不在她身上的心。   只不过……如今事态巨变,她自以为活得明白,却没想到其实身处一团乱麻,面对慎王的问题,竟是自己也说不准答案。   她只知道,慎王不装疯卖傻时,她还是心动的。   只是心动与情爱,其实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何挽只道:“王爷,这重要吗?”   李佑鸿放开了何挽的手臂,笑道:“确实不重要。只不过是我好奇罢了。”   “今日多有冒犯。”   说罢,他拱了拱手,离开了月满楼。   *   次日清晨。   何挽推开了慎王书房的门。   这是大火之后,她第一次来这里。修葺之后的书房与被烧前并无大不同,只是书架上的书少了许多。   书房里没有仆人,想来是被李佑鸿打发出去了。   慎王此时正端坐在书案之前,手中捧着一本薄薄的册子,神色极为认真,读着读着,还要放下书,拿起笔来批注一番。   何挽见他如此认真,便也没有出言打扰,慢慢走近,跪坐在书案前。   她与慎王对坐,不免看清了他手中之书的封面。   这书制作得甚为粗糙,但能瞧出来是崭新的,并不是甚么古籍,封面上的字写得实在难看,不过是极大的,还算好辨认。   正是《嗜血太子娇艳妃》   何挽:“???”   作者有话要说:  逐渐沙雕…… 第17章 拾陆   拾陆秦桓   李佑鸿抬头,与何挽对视,微微一笑:“王妃,你来了。”   何挽:“......”   李佑鸿只当没看见何挽脸上的惊异之色,淡淡道:“王妃稍等。”   他把手中的书放在书案上,从容地拿起笔,继续批注,有时落笔前还要认真思索一番。   若不是何挽方才看清了这书的封面,定会以为他在批注甚么经典。   那根本就是一本民间话本!   虽她是与慎王对坐,只能反着看那书,扫了几眼,却也分辨出了那个频频出现的名字。   李佑文。   《嗜血太子娇艳妃》?   难不成这话本是在讲故太子和故太子妃的故事?   故太子生前张狂高调,故而他与故太子妃的故事在民间确实流传甚广。   故太子未撞见故太子妃与驸马私相授受时,并不忌讳民间百姓谈论他与故太子妃的爱与恨,听到他人说他痴情,便当做是在夸自己,还颇有几分得意......毕竟他身上也没有别的好处可以拿来夸赞了。   他这样的态度较民间一度开始流传他与故太子妃的话本,甚至还有戏班子拿来这故事来排戏。   真真假假,百花齐放。   ......后来,故太子因着故太子妃与驸马之事彻底疯了,残害的第一批人就是这群唱戏的。   京城的戏班子一个接着一个倒了,不少名角儿锒铛入狱,再无声迹。   与这相关的话本也渐渐销声匿迹了。   李佑鸿终于写完了最后一句话,他端详片刻,才放下笔,将这书给何挽递了去。   何挽看着李佑鸿,欲言又止,没有接。   李佑鸿认真地道:“这话本是温远洲费了很大力气才找来的,他已改过一遍,我方才也批注了一遍,现在这书最是贴合事实,你且拿去仔细研读,也好知道故太子妃的风姿。”   何挽看着那话本的名字,心中十分抵触,勉强收下。   她把书收好,问了句:“温远洲以前可是故太子身边的人?”   李佑鸿道:“近侍。”   何挽:“我昨日去了安善堂,看到他房中摆着一张方桌,桌上画的正是故太子屠戮中州寺的场景,画上的故太子轮廓已被抚摸得黯淡。”   既然是温远洲的东西,那便也只能是他抚摸的了。   人已故去,生者还要常年对着死者的画伤情,以至画中人的轮廓变得模糊,可见感情之深。   且这感情大抵不会是仇恨之类,而是......思念。   何挽道:“故太子生前所为,竟也能留下此等死忠之侍,真是可叹。”   李佑鸿轻笑,垂眸,“多谢王妃提醒。雀奴明白王妃的意思。”   究竟是甚么性情的人,能与故太子惺惺相惜至此?   “物以聚类,人以群分”虽过于绝对,但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的。   且若他对故太子如此珍视,会心甘情愿帮助李佑鸿,教他利用故太子吗?   “每个人都有帮我的理由。”李佑鸿的语气透着股淡淡的自信,“我用人自然是格外小心的,王妃且看看自己便知道了。”   至于理由为何,她也不便多问,便只点了点头。   李佑鸿打量着她的神色,又道:“我会有安排以教王妃放心。”   “不过耽误之急,是王妃你要通读此书,早日学有所成。”李佑鸿的眼神向正东方看去,那是大康皇宫的方向,“皇帝身子不好,卧床难起,听得黄太医所诉,近日也不会召见你我。但万寿节之时,你我必要进宫觐见。”   “到时候,王妃可不能演砸了。”   慎王的种种计划,其实并没有准备妥当,一切皆是因为太元帝突然派来的刺客而被迫提前进行。   好在是前面有惊无险,还算顺利,如今唯一的变数也就落在了何挽身上。   何挽清楚,自己若是演好了,自然是事半功倍,若是演不好,也许就是满盘皆输。   自己的角色举足轻重,故而慎王才需在告知她真想前对她试探一番。   她明白轻重,道:“王爷放心。”   李佑鸿为她指了个方向,道:“那书架之间有一书案,王妃且读完再离开罢。”   何挽:“......好。”   她拿着那一本甚为粗糙的话本,起身朝那张书案走去。   李佑鸿看着何挽的背影,直到她走进书架之间,才低下头,微微勾起嘴角,笑着摇了摇头。   *   这话本讲得是故太子与故太子妃成婚前后的故事。   故太子妃名裴宝儿,系太后母族之女,但不与太后同支,算是故太子的半个表妹,小时候是养在宫里的,与李佑文一同长大。   按照话本中所说,两人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李佑文与裴宝儿几乎是形影不离,驸马秦氏未出现之时,两人颇有私定终身之意。   何挽读到这时,便见到旁边有一娟秀字迹批准了句“裴氏从未中意殿下,种种亲近,借其势抬高自身而已。”   这字与近来慎王药方上的字相似,想来便是温远洲所写。   这句批注便与坊间传闻很是不符。   按照温远洲所说,裴宝儿心机不浅,可传言中的故太子妃是个不谙世事的娇蛮小姐,所以才被秦驸马三言两语哄得芳心暗许,而弃了故太子这位真心爱他的男子。   话本中的幼年故太子极其霸道任性,他每每出行必要带着数十随从,对仆人呼来喝去、对师长教诲嗤之以鼻、对父母尊者百般忤逆,唯独对故太子妃裴宝儿一人温柔顺从。   他对别人有多轻视,对故太子妃就有多重视。   而这偏爱永远比爱更让人心动,如此描写,更能激起他人对裴宝儿不钟情李佑文的意难平。   饶是何挽启蒙于名师,饱读诗书,通晓经典,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写不出来这样的话本。   这话本显然是位对男女情爱极为通透之人所写,真假不论、手段不提,写得真是引人入胜。   温远洲也批注道:“此为博人眼球之虚构内容,故太子并非此等恶徒。故太子幼时,虽顽劣,却不失可爱,对下人尤其宽仁。”   “殿下只是位寻常的上房揭瓦、人嫌狗憎的少年。”   何挽:“......”   听起来也不是很寻常。   她又向后翻了一页,便见到那驸马秦桓出了场。   “只见那来人正是今朝状元,秦桓。此人虽出身寒门,但举止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风流,趁得身边太子愈发任性张扬。”   “太子被陛下叫去问罪,裴宝儿苦等他不至,夜色朦胧,她独自回宫途中不甚跌入那千鲤鱼池,挣扎间,下沉的身体被揽入一个怀抱,有力的双臂紧紧搂住她的腰身,来人将她救出,正是秦桓。月光之下,裴宝儿看着抱着她的高大男子,不免倾心。”   话本上这两处均被仔细地用三道等长的均匀墨迹划掉,慎王李佑鸿严谨地批注为:胡说八道。   何挽:“……”   竟是到了此刻,她才想起,既然故太子与故太子妃都已“借尸还魂”,那秦桓是否也不能免于重生呢?   那……要谁来演秦桓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是哪位小可爱给我投了这么多营养液,好感动呜呜呜 第18章 拾柒   拾柒万寿   秦桓此人,只论才华,确实是绝艳。   何挽在京中治病多年,曾见过秦桓几次。这位状元郎出身贫寒,但腹有诗书气自华,瞧着确实是温润儒雅。他面上永远带着三分笑意,不卑不亢、翩翩有礼,与李佑鸿的气质有几分相似,教之多了几分温柔,少了几分清高,确实是个动人的少年郎。   她一直久在病榻,对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驸马与太子妃之事并不清楚,对秦桓的印象还算不错。   但在其他人眼中,秦桓却是个朝三暮四、四处留情的伪君子。他与故太子妃不清不楚,又因名利权势迎娶公主。他温柔地笑,是在蓄意骗取女子的芳心;他引经据典,是在油嘴滑舌地卖弄才华;他谦逊有礼,是左右逢源口蜜腹剑。   何挽不知道这些,所以并不知,秦桓在众人面前坚持那不卑不亢的从容之态需要有多少隐忍。   她与慎王一同用午膳时,便问道:“王爷,秦桓此人要怎么办呢?”   慎王抬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轻轻“嗯?”了一声。   何挽道:“王爷要演故太子,我要演故太子妃,那谁来演秦桓呢?”   慎王:“......”   他眨了眨眼睛,身子往前倾了倾,“王妃,你不知道秦桓还活着吗?”   何挽:“......”   她竟然忘了秦桓还好好活在人世,既然是活人,又怎会“还魂”呢?   她莫名臊了起来,不知如何作答,低头不再看李佑鸿,频频抿茶。   午间阳光明媚,透过窗纸照进,在桌案上留下一束光影,给何挽的脸庞渡上了一层金色的柔光。   李佑鸿静静地看着她。也许是光太刺眼,他狭长的眼睛眯了眯,语气还是淡淡的,“秦桓又要受苦了。”   故太子在世时,对他百般羞辱、折磨,他能活下来实属不易。   故太子死后,秦郎刚过了两年的安稳日子,李佑鸿又被“还魂”而来。   慎王要学着故太子行事,自然是不能放过秦桓了。   李佑鸿眉尖微蹙,似有些许自责,道:“秦桓此人,品性有待品评,但才华却属上等。我要对他恶语相向,实在是......”   何挽安慰道:“秦驸马心性坚定,聪颖过人,想来是能受住王爷的刁难的。”   李佑鸿垂眸思索了一下,心中暗道:她竟如此夸赞秦桓。   片刻后,他抬眸,很是认真地看着何挽,“王妃,万寿节那日,我若要下手痛打秦桓,你且拦着些。”   何挽:“???”   有必要演得如此到位吗?   *   慎王的禁足刚解,万寿节便也近在眼前了。   自从故太子逝世,太元帝便得了急症,倾天下之名医名药,也才堪堪保了他一年无虞。慎王成婚后,太元帝便彻底卧病。   太子李佑时监国,大权旁落,皇权式微。   大康已有内乱之势。   为了冲喜,也为了给那些趁机兴风作浪的臣子警告,这次的万寿必须要办得热闹。   在外的藩王也都被召集回京,陆续在大康皇宫中安置了下来。   万寿节前日,宫里特派来了公公到府中来。   酉时已过,黄昏将近。   慎王边打着哈欠,边吊儿郎当地走进正殿。他径直走向殿中央的座椅,连一眼都不屑给站在一边的总管太监赵忠全。   他转身,以一个十分随意,以至显得有些无礼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头不抬,只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给了赵忠权一个轻蔑十足的眼神。   慎王一言未发,已显出了自己与以往的大不同。   赵总管在太元帝身边伺候多年,处事不惊,见状也是从容跪地行礼,“奴才给慎王请安。”   慎王闷闷地嗯了声。   赵总管低眉顺眼,道:“陛下心系殿下,特命奴才前来为殿下背念箴言,明日宴上,殿下务必恪守。”   说白了,太元帝派了赵忠全来“申斥”他。   想来是黄太医那日为何挽诊脉后到皇帝面前说了甚么,让皇帝知道了慎王在王府也是日日发疯,比之故太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派了身边最得力的太监来管教他一番。   慎王摆弄着桌案上的茶盏,语气十分不以为意,“说罢。”   赵忠全起身,向前走了两步,扬了扬手中的拂尘,开始对着慎王背念宫规。   “......”   “不能对宾客口出恶语。”   “不能对宾客蓄意刁难。”   “不能对宾客大打出手。”   “......”   这所谓的箴言言简意赅,字字都是在警告慎王明日不得放肆。   慎王一会儿喝茶,一会儿摆弄扳指,摆足了左耳朵听右耳朵冒的架势,待那赵忠全念完,冲他鞠躬示意,慎王才得空瞥了他一眼,挑眉,道:“‘宾客’?”   赵忠全:“这次万寿宴乃为陛下所设,王爷是陛下的子嗣,自然也算是这宴席的主人,应当对宴上来宾秉承待客之道。”   “哦......原来如此。”慎王笑得眼睛弯弯,向前倾了倾身子,“你的意思就是说我李氏子孙都算是这宴席的主人了?”   赵忠全此时已隐隐猜到慎王的意思,但已来不及再改口,便听那慎王哼笑了一声,道:“那入赘我李家的驸马秦桓也算不得客人了,自然用不着本王对他用什么待客之道。”   赵忠全:“......”   得了。   刚才说了那么多算是白费了。   李佑鸿瞧了眼窗外的天色,打了一个哈欠,惺忪的睡眼泛起点点水光。   他伸了个懒腰,动作好像宫中娘娘养得名贵猫儿一样,带着股优雅的慵懒劲。   这时从正殿外头飘进来一股胭脂水粉的香味,有珠玉碰撞的叮当声传进来。   赵忠全微微一怔,尚未反应过来这情景为何有一种熟悉之感,便见到座上的李佑鸿突然直起了腰背,一扫倦态,几乎是顷刻间正襟危坐了起来。   玉底的翘头履踩在地上清脆地响,一抹红色的身影从余光里走过,赵忠全瞳孔剧震,盯着走向慎王的慎王妃,竟一时忘了行礼。   他原本是伺候太后的,可以说是看着裴宝儿长大的,和裴宝儿感情不浅。   何挽与裴宝儿身量相似,又穿着裴宝儿最喜欢的衣服,走路的姿势也与她极其相似,竟叫赵忠全一时慌了神。   座上李佑鸿的眼睛几乎凝固在了何挽身上,笑得近痴,声音也染着笑意,“挽挽,你来了。”   赵忠全这才回神,匆忙跪地,又忍不住抬头去偷看慎王妃的背景,“奴婢给慎王妃请安。”   李佑鸿变脸很快,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打发道:“你传完话了还不快滚?”   赵忠全从地上爬起,不甘心只看到慎王妃的背影,竟是倒退着往回走,不舍得转身。   李佑鸿先是一脸诧异,随即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骂道:“你不会走路?撞坏了本王的门把你的腿打折!转过去!”   赵忠全应了声,被迫转身之际,那站在慎王身前的女子微微侧脸,露出一只圆圆的眼。   无辜,而疑惑。   恰似当年。   *   赵忠全走后。   慎王正殿中的两人对视片刻。   何挽重重地呼了口气,捂了捂自己的胸口,“王爷,这算过关了么?”   她今天化了妆,眼睛被勾得比平时里圆了不少,此时脸上带着些后怕的表情,像一只惊慌的小鹿。   李佑鸿垂眸,冲身边的椅子扬了扬下巴,道:“坐。”   何挽步伐有几分不稳,坐下时被李佑鸿握住手腕,扶了她一把   他手指修长,轻而易举地勾出何挽袖中的的手帕,抬眸对上何挽的目光,便用拿着手帕的手对她招了招。   何挽有些懵,下意识把脸向他那边送了送。   他便抬手,为她擦拭鬓角的汗。   他的动作很随意,像是在做一件理所应当该由他做的事一样,语气也是淡淡的:“只有黄太医一个人对他说,太元帝是不会放在心上的,须得再加上一个赵忠全。”   “王妃,辛苦你了。”   何挽点了点头。   演戏这种事情,她实在是没有天赋,练了这数日,也只堪堪学会了故太子妃的走路之态。   好在贵精不贵多,也算骗过了赵忠全。   李佑鸿的手指隔着手帕滑过何挽的脸颊,“王妃,万寿宴上,你要怎么做,记住了么?”   何挽认真道:“少说话,多走路。”   李佑鸿满意点头,眯眼微笑,轻轻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已经过了零点,但这个算昨天的更新~   今天晚上九点还有一更~   慎王要开始撒泼了,你们不要嫌弃他呀QAQ 第19章 拾捌   拾捌万寿   长公主府。   一辆华贵的轿子停在大门之前。   小厮跳下马,拉开轿帘,驸马爷秦桓便俯身下车。   他通身墨绿,冠上镶着一块上好的翡翠,面容瓷白,身形欣长。   他抬头看了看公主府的匾,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才缓步向府里走去。   秦桓已三十有余,瞧着却不像已过而立之年。   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厮知道,这些年,他日渐憔悴,不然应该是会更年轻些的。   他面上仍习惯性地带着笑容,不过此时笑得颇有些勉强。   他被刑部侍郎明里暗里地折腾了一天,可谓是身心俱疲。   小厮瞧出他神色不好,便安慰道:“主子,刑部侍郎对您如此刁难,待您今晚禀明公主,便有他好受的。”   秦桓冷笑了一声,“陛下卧病近一年,那些官员心中哪还有什么皇权至上,他们连皇帝都不怕,还会怕公主么?”   “再说......”秦桓往池塘公主寝殿看了一眼,“自从那件事之后,公主愈发地不待见我,就算她有能力替我报仇,也不会愿意的。若不是她已与我育有一子,早就与我和离了。”   “那事”是皇室的大丑闻,逼疯了故太子,也坏了故太子妃的名声。   秦桓承认,是他做错了,他不该因为实在太喜欢故太子妃裴宝儿,而情难自禁做出那种事情。   可是这事,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公主为甚么仍然耿耿于怀,不肯原谅他?   气度之小,实在是与她大长公主的身份不相符。   小厮道:“这是哪里的话,公主还是惦记您的。您这一身墨绿华服,这冠上的翡翠,不都是公主赏您的吗?”   “衣服先不说,只说这发冠上的翡翠,绿得纯粹......”   小厮刚说完这句,公主寝殿便传来一声极媚的娇笑。   数个青年的笑声紧接便响了起来。   秦桓:“......”   他转头看向小厮,笑得愈发难看,问:“是谁在公主的寝殿里?”   小厮讪讪道:“听闻殿下前日招了一群唱戏的小生入府。”   ......然后昨日便送了驸马一套绿装。   秦桓脚步不停,仍朝着公主寝殿走去。   小厮追在他身后,道:“主子、主子,让奴才把你的......发冠先摘了罢。”   “这是公主赏的,你算甚么东西,也配将它摘下来?”秦桓的语调压得很低。   那小厮在他身边伺候久了,一下便听出来主子这是生气了。   他这主子其实是个极容易生气的人,但在上位者面前忍得极好,最后通常会把火撒在他们身上。小厮缩在秦桓身后,不敢在说话了,生怕自己再受到无妄之灾。   不过,他的运气实在是不太好......   秦桓被公主寝殿外守着的侍卫给拦下了,根本就没有机会进门见公主一面。   他耐着性子软磨硬泡了一会儿,侍卫进去通传了一声,出来后只带了一句话。   “慎王性情大变,万寿节你且好生躲着罢。”   秦桓气得手都在颤抖,但面上仍紧崩着笑意,对着公主寝殿的大门俯身行礼,道了句:“臣今日在护国寺为殿下上了香,愿殿下不再受梦魇之苦。”   秦桓的声音谦卑至极,“微臣告退。”   他回到自己的偏殿,便开始喝酒,一直喝到夜幕降临。   饶是他的酒量极好,此时神智也不大清晰了。   小厮躲过秦桓砸来的几个酒杯,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劝道:“主子,明日可是万寿节,您还得去进宫呢,现下喝多了可怎么好......”   秦桓哼了一声,“无妨,我醒酒向来是快的。”   小厮道:“明日,慎王殿下也要来的,主子您得千万般小心啊。”   “慎王?”秦桓的声音极其轻蔑,“我知道,现在外面都在传他被故太子俯身了。”   他拿起酒杯,在地上撒了一圈,“故太子生前,那么厉害、那么不可一世......呵,不还是死在了我手里么?”   “我又何苦怕慎王那个不伦不类的货色。”   *   万寿节当日的天气极好,碧空如洗,何挽出府时,正巧有一群鸟儿从头顶飞过。   鸟鸣声清脆,迎面吹来的风也不似往日那般闷热。   元士在马车旁放了凳子,何挽俯身撩帘,见慎王已经坐在了车里。   他今日穿了件明黄色的袍子,头发用发带高高束起,手里盘着两颗核桃,伸出另一只手把何挽扶到身边。   何挽侧头看着他,饶是他并未说话,她已感觉出他今日与平常确实有很大的不同。   李佑鸿察觉到她的目光,也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寒星一般。   他勾唇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王妃,入戏。”   闻言,何挽心跳得快了几分。   太元帝病前,何挽曾得见天颜。   那时,他确实是个气势很强,甚至有些可怖的君主。   在他面前演戏,她难免紧张。   不过何挽也不愿太示弱,点了点头,回答道;“是。”   她说完便把头转了回来,余光中李佑鸿的目光却仍然凝固似的停在她脸上。   何挽:“......”   忍了片刻,她有些局促地扫了慎王一眼,尚未来得及开口询问,肩膀上便轻轻落下一只手掌。慎王轻拍了拍她,淡淡唤了她一声。   “演不好也无妨。”李佑鸿手里的两个核桃碰撞出清脆的声响,眼波流转,“有我护着你呢。不要怕。”   这话安抚的意味太明显,还莫名带着股宠溺的意思。   闻言,何挽的第一反应是有些害臊,随即心中又闪过些许惊疑。   这戏本就算是为他演的。   她若是犯了什么错误,慎王与她在同一条船上,是一定要想办法替她遮掩过去的。   慎王那样说,却好像是他于情要保护她似的。   所以那“护着你”,不过是他故意用来哄她开心的。   ......甚么时候,慎王也学得这样油嘴滑舌了?   他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风把马车窗前的帘子吹开,又吹起李佑鸿的鬓边的碎发。   他微微仰着头,坐姿也不似原来那般规矩,眉眼间有化不开的少年张扬意气,只坐着不说话,已与原本判若两人。   戏演得久了,人难免会受到戏中角色的影响。   何挽只盼着自己与他,都要将初心守住才好。   *   马车停在宫门之外,慎王与何挽徒步走进太元帝的盘龙殿。   何挽的手一直被李佑鸿握着,他的手一向是比她热的,手心烫着她的手背,给了她不少安全感,让她那如擂鼓的心跳渐渐平缓了下来。   卯时刚过,来贺寿的人还少。   站在盘龙殿前的两个小太监给他俩行了礼,撩开因着太元帝怕受风而做得不薄的门帘,屋里的热浪便一下扑到了慎王与何挽脸上。   慎王蹙眉,往后躲了一步,手在身前扇了扇,嘀咕了句“甚么鬼地方。”   他牵着自己的王妃,站在门前嫌弃了好一会儿,才迈步,准备进殿。   就在这时,后面传来了太监尖细的通传声。   “大长公主、秦驸马到!”   慎王脚步一顿,侧过身,掀起眼皮,极不善地朝宫门处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意外的话,每天晚九点更新~ 第20章 拾玖   拾玖撒泼   长公主是当今圣上与皇后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皇嗣里唯一一个公主。   太元帝极其喜爱这个女儿,对她甚至比对故太子更宠爱,登基后的头一道封赏令便是赐给她的,后来赐公主府更是按照亲王规制,且下了令只为公主招入赘夫婿。   大长公主可谓是娇生惯养,锦衣玉食、无法无天地长大。这位殿下的性子泼辣而霸道,行事作风难免粗暴,名声不好......不好到“秦桓与故太子妃私相授受”传遍京城,竟是很少有人去心疼她,而是都去猜测那秦驸马会被长公主五马分尸、凌迟而死,还是被削成人棍。   不过,饶是那桃色绯闻传得人尽皆知,长公主竟是一直与秦桓相安无事,甚至没有休夫。   因着长公主这举动,京中有一些人便不再相信那秦桓与故太子妃有私情的传闻了,毕竟金枝玉叶的长公主怎么可能包容入赘夫君“红杏出墙”呢?   不过也有一些人觉得,长公主被秦桓花言巧语哄得鬼迷心窍,才会继续与他做夫妻。   ......   总之是众说纷纭,没有定论。   不过,今日,何挽见到长公主与秦桓一起入宫的情景,便在心中否定了那“长公主被驸马哄得鬼迷心窍”的说法。   因为只要是眼不盲的人都能看出......两人的关系很不好。   至少,长公主是并不待见自己那驸马的。   长公主身后跟着数十仆从,贴身跟着两位年轻貌美的少年小厮,而秦驸马连贴身小厮都不及,根本不能走在公主身侧,陪着笑与公主的寻常仆人走在一起。   一时不察稍走快了两步,离公主过近了,就会被公主的贴身小厮瞪上一眼,他便得马上后退。   何挽虽在京中的日子也不短了,不过大多时间都是留在闺中养病,并不能常见到这样情景,看得正出神,却突然被慎王突然拦过来的手臂吓了一跳。   手臂挡着还不够,眼见着那秦桓越走越近,慎王一个跨步,直接挡在了何挽身前。   “我不许你看他!闭眼睛!”他声音虽不大,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太监却是肯定能听见的。   不知怎地,何挽瞧见慎王这幅模样,竟想起了幼时在南疆养得狼狗,破军。   破军护起食来......和现在的慎王有那么几分神似。   慎王把她挡得严实,又侧头看她,满脸的不高兴,问:“你怎么不闭眼啊?”   何挽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尽力让自己声音娇媚些,道了声“王爷......”   “别闹了。”   说完这句,长公主与秦驸马便也来到了门前。   何挽碰了碰慎王的腰,慎王才不情不愿地把头转回。   长公主正看着这位被传“教故太子俯身”了的三弟弟,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打量之意。   故太子生前,天不怕地不怕,唯一就是见到自己的长姐打怵。   慎王适当显出几分局促,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唤了声长姐。   长公主饶有兴致地看着慎王的动作,嗯了声。   秦桓并不敢走得太近,站在殿前的台阶下,对着慎王拱手行礼,道:“王爷安好,王妃安好。”   话音刚落,慎王便一个眼神落在了那秦桓身上。   那眼神带着十足的厌恶和嫌弃,好像在看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一样。   “本王的王妃安不安好,关你屁事?”慎王翻了个白眼,“管好你自己得了。”   秦桓没想到慎王说话这样不客气,先是一怔,随即脸上又恢复了温润的笑意,又拱了拱手,道:“是。”   何挽被李佑鸿挡着,并不能看到那秦桓的全貌,只听着他的语气,都觉得此人真是处事不惊、温顺惊人。   也不知是怎样的经历,才磨砺出了这样性子的人。   慎王只顾挡着秦桓,便挡不住长公主了。   只见长公主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察觉到何挽的目光,便笑吟吟地与她对视。   长公主竟然主动跟她说了话,“听说王妃兄长的噩耗传到京中之后,王妃便一病不起,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何挽也勾唇笑了笑,道:“殿下说笑了,我的身子一向是不错的。”   身子一向不错?   京城里谁不知道骠骑将军的妹妹是个病秧子?   长公主笑出了声,刚要开口再问,慎王便开了口,语气不是很好地道:“长姐,我们先进去了。”   他狠狠地瞪了秦桓一眼,牵起何挽的手,便进了盘龙殿。   太元帝的病不能见风,也畏寒。所以殿里连冰块也没有放。   太元帝倚在床榻上,阖着眼,赵忠全站在他身边,给他扇扇子,榻前还跪着一个举着药碗的太监。   寝殿外传来些许脚步声,太元帝慢慢睁开眼睛。   当初,黄太医为慎王妃诊脉过后,便告诉他,那慎王妃也得了离魂之症。昨天,赵忠全从慎王府回来,也与他说了慎王妃的变化。   太元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多年之前,文儿来求他把裴宝儿指给自己。他本是不想同意的,奈何文儿跪在殿前,信誓旦旦地道:“儿臣与宝儿,死死生生,都要在一起。”   “死死生生”......文儿就算要回来,也是断断不会一个人回来的。文儿太重感情,就算死过一次,也不会忘了那个裴宝儿。   何挽也得了离魂症之事,更加深了太元帝对“借尸还魂”一说的怀疑。   他老了,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真的很希望,自己的亲生儿子能陪在身边。   所以饶是“借尸还魂”一说荒诞,他的心里,也很希望这是真的。   不过,他也清楚,李佑鸿这个人实在是聪明得让人厌恶,若是他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故意装成文儿来诓骗自己,也并非不可能。   李佑鸿与何挽走进太元帝的寝殿,一齐跪下,深深叩首。   两人还算规矩地为太元帝祝了寿,却久久没等到太元帝的回答。   床榻处传来些许声响,勺子与瓷碗清脆地碰撞在一起,想来是太元帝正在喝药。   何挽支在地上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盯着自己红色的衣袖,只觉度日如年。   不多时,长公主与秦桓也走进了殿中,也是跪地祝寿。   太元帝喝完了药,才缓缓道:“都起来罢。”   寝殿外守着的奴才拿来了凳子,四人便均在殿中安坐下来。   太元帝披着件明黄色的披风,看了眼坐得离他最近,同样身着明黄衣袍的慎王。   他穿这样的颜色,是不合规矩的。   不过太元帝并没有开口训斥,眉眼间甚至染上了些许笑意。   他又看向坐在慎王身边的何挽,打量了一番她的衣着,意味深长道:“何氏,你脸上怎地流了那么多汗?”   没想到皇帝竟第一个问了自己的话,何挽的手下意识抓紧了自己的衣袍,并未抬头,回话道:“回禀陛下,这殿中实在是闷热难忍,教人难受,难免流汗。”   这话说得不讨巧,倒像是嫌弃病中的太元帝不能在殿中放冰似的。   何挽本人,是断不会这样回话的。   太元帝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半晌,竟是道:“朕记得你幼时最是贪热怕凉。你在凤栖殿住着时,每每过冬做得被褥、冬衣都是阖宫里最多的,怎地嫁了人,反而改了性子。”   闻言,何挽瞳孔巨震。   她幼时长在南疆,何时住过凤栖殿?   皇帝这话说的怕是裴宝儿。   他为何要这样说?   是病糊涂了,还是在明目张胆地试探?   若是试探,那他话中内容是真是假?她该如何回答?   何挽知道自己耽误不得,张了张嘴,正要回答,尚未发出声音,余光里便飞过一个白影,紧接着就是“嘭”的一声。   一个茶盏直接砸在了秦桓脚下,吓得他差点从凳子上滑下来。   李佑鸿气得咬着牙,指着秦桓,声音都在发抖:“本王忍你很久了!从进门你就开始盯着挽挽看!管不好眼睛就自己挖了!在这里碍本王的眼,要死么?”   作者有话要说:  李佑鸿开启护犊子模式。   ———   大家好像都更喜欢故太子,难道是因为我们李佑鸿不够傻吗? 第21章 贰拾   贰拾   碰瓷   何挽也被吓了一跳。   她并不意外慎王帮她解围,而是没想到他用的竟然是这样放肆的方式。   因着何挽方才正在回话,秦桓确实是在看她,结果突然就砸过来一个茶盏。   他尚未回过神来,便又是一个核桃被扔了过来,直把他的发冠都砸歪了。他忍住额头上一阵疼痛,不可思议地看向核桃砸来的方向。   只见,那慎王正把手里剩下的那个核桃朝他眼睛扔来,嘴里还悔恨道:“啧......茶盏砸近了。”   敢情那茶盏原本也是要扔到他身上的!   他堪堪躲过,身子一歪,凳子直接倒了,人跌在了地上。   这事发生的着实突然,就连床榻上的太元帝都是愣住了。   何挽还算有些心里准备,头一个反应过来,便伸手狠狠推了慎王一下,压低了声音道:“你做什么要砸他?”   “我不仅要砸他......”听到王妃语气怨怼,慎王更气,直接起身,几步迈到了秦桓跟前,拎起他的衣领,然后重重向地上撞去,“不知廉耻的小白脸,你算甚么东西?本王要打你,你还敢躲?!”   秦桓是个纯书生,怎能与李佑鸿抗衡?   这一下撞得他头晕目眩,鼻腔间顷刻间涌上一阵血腥味儿,脆弱的脖子被控制在别人手里,他完全出于本能地反抗着,挣扎得十分难看。   长公主这才回神,见状竟哼笑了一声,摆了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态,根本不想管。   主子没有发话,饶是这边已经打起来了,奴才们也是不敢管的。何挽琢磨了一下故太子妃的立场和性子,觉得自己应该上去把慎王拉开。   她这边刚起身,床榻上的太元帝便蹙着眉头,发了话“把他们拉开。”   令行禁止,殿里殿外的数个太监顷刻间围了过来,把两人分开来。   慎王被架着胳膊,嘴上还在骂,言辞之幼稚可笑,令人瞠目。   这一闹,他只是发丝散乱了些,那位秦桓却已是鼻青脸肿了,被几个太监扶着,才堪堪站了起来。   从前,故太子要打秦桓,是从来不挑场合的。   甚至有次当着太元帝和满朝文武,直接在太极殿上和秦桓扭打在了一起。   那秦桓有一张巧嘴,每每挨打,在满朝文武与太元帝面前一番谦卑又不失深明大义的说辞,都逼得太元帝不得不重罚故太子。   因此太元帝就算有心护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但在这事儿上,也不能不罚他,罚俸、禁足,最后直接罚他不准见故太子妃,一次罚得比一次重。   数位太监放了手,秦桓踉跄了下,才站住。   他脸上没有丝毫怨怼,可怜得很,实则心里狠不得掐死慎王,想到:今日是皇帝的生辰,慎王敢这么闹,我定要给他安上不孝不敬的罪名,让他知道,发疯发到我身上的后果!   以往,在他言语之下,连那般受宠的故太子都要受罚,更何况是最不受皇帝待见的慎王?   他这边正要“施展拳脚”,慎王那边竟是先极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只见他捂着自己的头,腿直打颤,竟是根本站不住了,蹲了下去,“疼!疼!!”   慎王疼得手臂都在发颤,眼泪从紧闭的眼皮里滑出来,“我头好疼!啊!好疼!”   他像是疼得神志不清了,几乎是爬到了何挽身边,一把抱住了她的腿,颤抖着紧紧贴着她,“挽挽......救我.....”   “救救我!!”   秦桓被吓了一跳,一时哽住。   太元帝直接从床榻上起身,吼道:“快去把黄忠睿叫过来!快去!”   见状,秦桓心里咯噔一下。   他入赘皇室十余年,除了“那事”,从未见过太元帝急成过这个样子。   ......明明之前慎王很不受宠,皇帝毫不掩饰对他的嫌恶与打压,怎么今天因着他头疼,就急成了这个样子?   他一时分析不清局势,陷入了慌乱之中,有些不知所措。   殿内乱成了一锅粥,长公主还是好整以暇地坐在凳子上,瞥了僵在一旁的秦桓一眼,不冷不热地开口道:“驸马,你方才打到慎王哪里了?他这样疼,别是被你打坏了。”   秦桓:“???”   他方才根本是被慎王按着打,挣扎之时也没有碰到过他!   那慎王头疼与他有甚么关系?   太元帝根本没给他辩解的机会,闻言,狠狠瞪了秦桓一眼,语气低沉得可怕,“慎王遇刺,心疾与头伤未愈,行事难免有失体统,你好好的,怎么也如此没有分寸?!”   秦桓:“......”   他听出来了,皇帝这是有意护着慎王,心已经偏得没边了。   此时是万万不能出言辩解的,他直接跪下,膝盖重重地撞在地上,眼泪也是顷刻间便流了出来,“儿臣知错,儿臣未料到慎王的头疾这么严重,还请父皇原谅。”   太元帝方才起得太急,现下已是站不稳了,踉跄了几步,跌坐回床榻上,不住地咳嗽起来。   慎王的母亲是皇后的胞妹,容貌上本就与故太子有几分相似,近来的行事作风大变,举手投足间更添神似。   他穿着明黄衣袍,颤抖着喊疼时,让太元帝想起了他的文儿,想起了文儿死前的种种挣扎......太元帝心悸不已,一时急火攻心,才发了那样大的脾气。   赵忠全给太元帝轻轻地拍背,眼中也是难掩惊讶之色,毕竟陛下这样发怒也是少见。   只见太元帝顺好了气,脸上的怒色渐渐褪去,归回平静,好似从未发怒一般,再开口,语气也是淡淡的,隐隐带着种疲倦、沧桑。   “把慎王带到偏殿去,让黄太医好好给他诊一诊脉。”   “......何氏留着照顾,其他人都去含元殿等着开宴罢。”   太元帝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天色不早了,朕也得起榻了。”   几道命令下来,殿内的人纷纷行动了起来。   只有蹲在地上的李佑鸿,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兽,疼得咬着牙,抱着何挽,不肯撒手。   *   盘龙殿偏殿。   正在给慎王把脉的黄忠睿,满脸惶恐,汗不停地流着,接连咽了好几口口水。   他自幼学医,从医几十年,从未遇到过这样奇怪的脉象。   心、肝、肺、脾乱成一团。   他抬头,扫了榻上的慎王一眼,心中竟是忍不住怀疑他是人还是鬼。   诊了许久,黄忠睿也不好一句话也不说,便硬着头皮问了句,“王爷,头可还疼?”   慎王看向坐在偏殿大厅的何挽,眼神很是悲伤,语气很是失落,“挽挽不喜欢我,我总是头疼。”   黄忠睿:“......”   慎王叹了口气,嘴撇着,惆怅地与黄忠睿对视,“太医,你和你妻的感情怎么样?”   黄忠睿:“微臣、微臣家中还算和睦,夫妻相敬如宾。”   “相敬如宾?”慎王摇头,很有经验地道: “看来你的正妻不怎么喜欢你,不然,她不会与你过得如此平淡。”   他语重心长,“黄太医,你且小心你妻心中另有良人,小心她红杏出墙啊!”   黄忠睿心道:去你的!胡言乱语!疯得不轻!我娘子好着呢!   奈何敢怒不敢言,黄忠睿咬牙,不想再与这疯子纠缠,收了脉诊,跪安了。   眼见着这黄太医走了,何挽才松了一口气。   她先前知道,温远洲的奇方能改变脉象,却也是有时限的。黄太医若在耽误一会儿,怕是就要诊出什么来了。   躺在寝殿的李佑鸿盯着何挽,望眼欲穿,眼神快要可怜出水来了。   坐在正室的何挽不是察觉不到李佑鸿的目光,只是殿中候着数个宫女,只怕都是太元帝的耳目,她还得端着故太子妃的架子,不能轻易过去。   慎王刚才打了秦桓,若是她是故太子妃,是必然要生气的。   且等慎王李佑鸿先开口哄她,她再过去。   何挽正这样想着,便听到慎王唤了自己一声。   可怜兮兮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李佑鸿狂飙演技中……   ———   后续剧情爆点很多,收藏一下嘛QWQ 第22章 贰拾壹   贰拾壹   相像   慎王道:“挽挽,你过来看看我嘛。”   何挽被他这语气甜得发腻,真情实感地蹙了下眉。   她侧了侧身子,还是不理他。   寝殿处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来是慎王下了榻。   她背对着寝殿,并不能看见慎王的动作,心中也无法确定,正思量间,便听得慎王很不客气地吼了句,“走开!别碰本王!本王自己会走!”   何挽:“......”   好吧,他是要过来了。   不多时,她的背便被轻轻碰了一下,热气直扑到她脖间,李佑鸿的声音贴在她耳边响起,“挽挽?”   她侧头看向李佑鸿,蹙眉,道:“离我远一些。”   李佑鸿有些委屈,不过还是很不情愿地坐到了何挽对面的椅子上,和她隔了一方桌案。   何挽还是背着身,不看他。   等了片刻,李佑鸿也耐不住性子了。   “你生气了?就因为我打了驸马?”他的声音也染上了些许怒意,音量提高了不少,“我打错了吗?他就该打!!”   故太子妃虽骄纵了些,但也不是得寸进尺之人,见到故太子真的生了气,不会和他硬碰硬。   毕竟故太子也不是好惹的。   何挽放缓了语气,委屈道:“他做甚么了就该打?”   “殿下,方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说甚么秦桓盯着我看这种话,要别人怎么想我?”   “殿下,你莫要总是疑神疑鬼。”   何挽服软,李佑鸿便下了台阶。   见王妃这幅受了委屈的样子,慎王当即就心疼了,怒火顷刻间消退,“挽挽,你别难受。”   “我以后会多考虑你的处境的,不会再因为教训秦桓,让别人看你难堪了。”   哼。   当着旁人的面儿不能打,偷偷打就是了。   给秦桓套上麻袋,拖到小巷里打。   何挽转过身子,看向李佑鸿,眼睛竟有些红了。   慎王一惊,没想到何挽入戏至此,从椅子上起了身,一步迈到何挽跟前,俯身碰了碰她的脸,“挽挽,你别哭呀。”   手轻抚过她的额头,慎王心疼得声音都发颤了,“你流了这么多汗,是不是殿里太热了?我带你出去走走罢,好不好?”   何挽自然是答应了。   偏殿里那么多奴才候着,他们说话实在不方便。   慎王今日在盘龙殿发的这一通疯颇有成效,他牵着何挽出去,没有敢拦的。   正是万寿节开宴之时,宫里虽来了不少宾客,但都聚集在太极殿上,别处倒是冷清了不少。   两人一齐走到了一处池塘边,慎王便放开了何挽的手,转身,神色很认真地盯着她看了看。   “眼睛不红了。”慎王浅浅地笑了下,“你方才那个样子,吓坏了我。”   “像是我真的给你委屈受了似的。”   闻言,何挽心跳快了几分。   她也不知道方才自己是怎么了,眼睛突然一酸,红了眼眶。   慎王身子向她这边靠了靠,手臂轻轻与她碰到一起,问了句,“王妃,我的头发是不是歪了?”   何挽抬起眼睛,看了看,“歪了,也散了。”   他方才与秦桓打得激烈,发带因此松了。   慎王蹙眉,有些难受的样子,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试图将发重新束正。   未发生行刺那事时,慎王的头饰衣着永远一丝不苟,听元士说,慎王因为怕弄乱头发与里衣,甚至连睡着时都不会乱翻身。   他看不着,行动难免不方便些。   何挽见慎王束了半天,竟是束得更歪了,忍不住道:“王爷,我来帮你罢。”   慎王看向何挽,微笑俯首,道:“有劳。”   两人走到池塘旁边的一个凉亭里,慎王坐到亭中的石凳上,何挽站在他身后,为他束发。   手指穿过他的柔亮的青丝,发带轻轻系上,何挽细心地替他整理好,正准备放手时,李佑鸿突然道:“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   何挽一怔,“嗯?”   李佑鸿的声音淡淡的,“二哥、我、还有四弟都是被养在芝兰所里,只有大哥能待在他母亲身边。”   “那儿就是芝兰所。”李佑鸿指了指池塘对面的一栋小楼,“父皇与母妃很少来看我们,嬷嬷们很忙,没空照顾我们,就会把我们锁在殿里。”   “夜里我与四弟实在想出来玩儿,就会从窗户跳出来,不敢走远,就在池塘边上玩水、抓鲤鱼。”   何挽未曾想到慎王幼时也是个顽劣的,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为什么只有你与四皇子呢?太子不是也住在这里么?”   “殿内不能一个人也不留。”慎王眨了眨眼睛,“他每晚只眼巴巴地看着我俩出去,自己一个人留在房里,若是嬷嬷来了,他便帮我们挡一挡。”   “大哥幼时,虽天资不佳,倒也憨厚,会尽力迁就我们,是个很好的兄长。”慎王蹙眉,似乎是陷入了一段很不愉快的回忆里,“自从故太子彻底发了疯,二哥被接到皇帝身边养着,性子便愈加轻狂傲慢,和小时候判若两人了。”   慎王道:“一个人的性情脾性,与父母的启蒙与教诲息息相关。”   “若我日后有了孩子,定会严慈得当,教导有方,至少,不会让他的一生毁在我手里。”   何挽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道:“王爷想得倒是长远。”   慎王闻言,侧头看她,眼睛突然眯了起来,笑得露出两颗虎牙,“哪里长远了?我们成婚一年有余,好消息自然是指日可待了。”   何挽:“啊?”   慎王半仰着头看她,眼睛亮晶晶的,问:”你是喜欢男孩,还是喜欢女孩呢?”   何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眼睛因这话睁得溜圆,话也说不顺了,“甚、甚么?”   慎王很认真地说:“听说生产很疼,我舍不得你疼,所以我觉得我们有一个孩子就够了。你说,是个男孩好,还是个女孩好呢?”   “嗯……”慎王思索了一番,“我的王位不能世袭,所以有没有公子都无所谓,还是要个女儿好。你说呢,挽挽?”   这一番胡说八道和“挽挽”这个称呼终于点醒了何挽。   ……怕是有人过来了。   何挽本就被这话臊到了,倒也无需怎么演,娇羞地推了慎王一把,“王爷,你胡说甚么呢?”   她话音刚落,便听得不远处一阵爽朗的笑声,循声而望去,见到一打扮很是奇异的男子正朝凉亭走来。   何挽定睛瞧了瞧,见来者的衣服上绣着的正是蛮族人信仰中的神。   万寿节宴请了许多藩王,想来,这位便是南疆之外十几个部落的首领、太元帝登基后才臣服大康的蛮王了。   蛮王并未带仆从,只身一人来到了这凉亭中来,缓步踏入,看了何挽一眼,却不搭话,很快移开了目光。   他对着慎王拱了拱手,用蛮语问了安。   何挽没有听懂,慎王看着他,一挑眉,用蛮语道了谢,却并不起身回礼。   摆足了傲慢之态。   蛮王再开口,还是蛮语:“王爷,相信将军已经给你寄了信,说我已经答应助你一臂之力,他也已对我道出你们的夺嫡之计。你在我面前已无需再演。”   慎王点头,“我知道。”   蛮王:“那你方才看见我,为何要装成故太子,与王妃说那等胡话?”   慎王面不改色,“我没有看清是你。”   蛮王哼笑了声,“我还以为你是在趁机调笑王妃。”   “……”,慎王用蛮语,一字一顿,“自然不是。”   *   太极殿,宴席已过。   太子携府中两位女眷向太元帝祝寿。   太子跪在中间,左侧跪着太子妃,右侧跪着一束着极短辫子的女子。   正是前不久被李佑鸿强行剃了头的裘含玉。   免了礼,赐了座,太元帝坐在龙椅上,掀起眼皮懒洋洋地看了这三个人。   看到裘含玉之时,他突然睁大了眼睛,把手里的茶盏放到了桌子上,身子向前倾了倾,似乎是要看得更仔细些。   太子见太元帝果然注意到了裘含玉,心中一阵痛快。   他今天特地没让裘含玉掩饰自己的短发,就是为了让太元帝看看那个慎王发起疯来,都干了甚么好事!   太子道:“父皇!儿臣的侍妾之前遭受了无妄之灾,被那发疯的慎王剃了头发,这才只能以这样的装扮来给您祝寿。还请父皇恕罪。”   太元帝蹙眉,根本没领会到太子告状的意思,而是问了句,“她是你的侍妾?”   “长得倒有几分像文儿。”   候在皇帝身边的赵忠全也道:“此前裘娘娘长发时还不觉得,如今把短发束起,还真是与大殿下有些神似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太元帝不是一个好君主,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故太子的悲剧又何尝与他无关呢? 第23章 贰拾贰   贰拾贰   青楼   太元帝冲裘含玉招了招手,语气听不出喜怒:“你过来。”   裘含玉虽然平时骄纵任性,在太元帝面前也是要打怵的,她下意识看向太子,却见太子也是一脸疑惑。   李佑时到底也曾被养在太元帝身边过,隐约瞧出来太元帝脸色有些不对,轻轻唤了句:“父皇……”   太元帝并不理他,加重了声音,道:“那个侍妾,过来!”   裘含玉吓得抖了下,连忙起身,向太元帝走去,走到他跟前,尚未来得及行礼,便被皇帝一下拽了过去。   太元帝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挂过裘含玉的脸。他紧紧蹙着眉,浑浊的眼球缓缓地转动着,半晌后,道:“眼睛像。”   “文儿的眼睛与皇后相似,就是长成这个样子。”   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真像啊……一摸一样……”   他端详了许久,眼睛竟满满泛起些许红色的血丝。   裘含玉被这样拽着,又受着这样的目光,已经吓破了胆。   突然,太元帝放了手。   裘含玉腿软得不行,直接跌坐在了地上,还未爬起,便听见太元帝问:“……你的父母可在朝为官?”   她牙齿有些打颤,说起话来期期艾艾,“儿臣、儿臣的父母……父母……”   太子担忧地看着她,吞了口口水,替她回话道:“父皇,她从小-便被卖给老琵琶女学艺,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想来是穷极的人家,不可能在朝为官的。”   “不知道父母是谁?”太元帝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太子的话。   太子以为,皇帝要申斥他收了这样家世不清白的女子入府,正惶恐着不敢抬头,没想到过了许久,太元帝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他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龙椅上的太元帝,只见他低垂着头,胸口起伏,粗重地呼吸着。   赵忠全道:“陛下,该喝药了,回盘龙殿罢。”   太元帝伸出手,由着赵忠全把他扶起,缓慢地向殿外走,经过太子身边时,脚步不停,只道:“你也告退罢。”   坐到了龙辇上,太元帝闭目养神许久,路已走了泰半,他才低低地唤了一声赵忠全。   “去查查那个太子的侍妾。”太元帝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龙辇的把手,“无论多难查,朕都要知道她的父母是谁。”   此时日已西垂,天边如火烧般晕开一层层红。   李佑鸿与何挽已经离宫归府。   马车停在王府门前,何挽被李佑鸿扶下了马车。他嘴角噙笑,笑盈盈地看着何挽,似乎是有话与她说。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王府里跑出一个小厮。   “温先生在府上候着许久了,说是带了新方子,要给王爷问脉呢!”   时至今日,何挽自然是知道,温远洲根本不是来给王爷治病的,而是来和他商议计策的。   她抖了抖自己的广袖,仿着故太子妃的性子,不太在乎地道:“王爷快去罢,我乏了,先回月满楼休息了。”   李佑鸿抓住她的袖子,急道:“你先别走,我有话想与你说。”   何挽微怔,半转过身子,便见那李佑鸿凑了过来,嘴唇贴到她耳边,轻轻地道:“明日男装。我带你秘密出府。”   何挽痒得向后躲了躲,抬起眼睛,眼神有些埋怨。   方才在马车里那么长时间,他不与自己说,偏要在王府前当着这么多仆从,与她说悄悄话。   李佑鸿说完,后退半步,坦然地与何挽对视,问:“听清了么?挽挽。”   何挽莫名觉得他是想再说一次似的,忙点了点头,“知道了。”   说完,她便福了福身,告退了。   *   次日,卯时三刻。   屏风里准时发出些许窸窣声。   守夜的元士知道,这是慎王醒了。不过他并未动,倚在屏风上,揉了揉自己的睡眼,直到听到有拉开床幔的声音,他才起身进了慎王的寝殿。   只见慎王李佑鸿穿着纯白色的里衣,端坐在床榻上,眼睛里还带着些刚刚睡醒的迷茫,修长而骨感的手在床榻上摸索着,直摸到枕头下面,从里拿出叠成方形的发带。   他打了个很是矜持的哈欠,眼睛眯着,一手持发带,一手抓起头发,两只手灵巧地把头发束了起来。   束完头发,他坐在原处,出了会儿神,眼睛盯着同一个地方,眨了眨,随即再次抬起手,把束起的长发盘了起来。   盘得极正、极整洁。   李佑鸿这才起身,对元士道:“今天本王要和王妃出府,拿件朴素些的衣裳罢。”   元士应了声,出去挑衣服了。   他再回来的时候,李佑鸿已经洗漱完了。元士一边伺候他更衣,一边问道:“王爷,你要与王妃去哪啊?需要多少人跟着?”   李佑鸿接过小厮递来的绢布,一边擦掉净面时留在脸上的水,一边道:“去备好马车,只你一个人跟着就好。”   元士忙又出去备马车,临走又被李佑鸿叫住,只听王爷淡淡地吩咐道:“把马车停到王府的小门,尽量不要惊动别人。”   元士心中好奇,王爷最近做什么事情都是尽力闹得天翻地覆,越多人知道越好,怎么今天变得如此神秘了?   他按照吩咐,把一切都制备妥当,在王府小门等了些许时候,便见到王爷与王妃出了府。   王妃竟是带着顶白玉发冠,身着男子的衣服,眉毛描得粗了些,显得比往日英气了不少。   何挽今日确实有意女扮男装。   不过她身形纤弱,举手投足间仍是女气十足,饶是带了束胸,也半分不像男子。   李佑鸿方才瞧了她的打扮,却点了点头,说这样便可。   女扮男装之事,本就是李佑鸿要求的,既然他说可以,何挽自然也无需再多做装扮了。   何挽跟在慎王身后,终于忍不住问了句,“王爷,你要带我去哪?”   李佑鸿道:“你之前不是与我说,觉得圆房的戏演不好么?”   “今日,我便带王妃去学一学。”   何挽受惊不小,“学?怎么学?”   李佑鸿微微侧身,对上何挽那双睁得浑-圆的眼睛。   他挑眉,理所应当道:“自然是去青楼学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一个亮点……不知道你们发现了没有 第24章 贰拾叁   贰拾叁   病重   烟花柳巷中,不起眼的一间青楼。   这家店不大,修缮得也十分马虎,好在价格便宜,客人不少。   二楼一排隔间里,最中间的那个,李佑鸿与何挽正端坐其中。   何挽一直端着茶盏,不停地抿茶,耳边各种孟浪之语、媚声娇-喘,臊得她是满脸通红,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   李佑鸿在一旁颇为闲适地看着诗集,宛如身处书香浓郁的书房之中,丝毫不受外界的纷扰。   他身子向何挽这侧倾了倾,压低声音,坦然而认真地道:“你来此地是听听男女嬉戏时,姑娘家是怎么说、怎么叫的,好在我生辰那日能演得真一些。”   他瞥了何挽一眼,见到她的窘态,淡淡道:“挽卿,所谓‘心远地自偏’,你无需因身在烟花之地而羞愤。”   何挽:“......”   “心远地自偏?”她看向慎王,咬了咬牙,“那你怎么不把你耳朵里的棉花拿出来?”   李佑鸿看着何挽,眨了眨眼睛,好像是并未听清她说了些甚么。   何挽忍无可忍,把手伸向李佑鸿,用两根手指夹出了他左边耳朵里的棉花。   她起身,向李佑鸿的右侧走去,边走边道:“公子虽已娶妻,但奈何妻子是个病秧子,一直与您有名无实,想来,对这事也是不怎么清楚的。”   “您也得听听他们是怎么说、怎么叫的。”   李佑鸿:“......”   他蹙着眉头,竟然真的乖乖听了一会儿。   半晌后,他摇了摇头,很认真道:“怕是要学杂了。”   他与何挽对视,神色有几分惆怅,“挽卿,你可知,这里不只有嫖-客......也是有男倌的。”   何挽:“!!!”   她臊得说不出话来,脸红得要烧起来了似的。   正尴尬间,元士跑上了楼,敲了敲隔间门,便冲了进来。   “公子,有人来传话。”元士跪在地上,抬头,瞳孔震动,“……老爷好像出事了。”   *   李佑鸿与何挽回府不久,宫里果然来了公公传旨。   只让慎王马上进宫,其余甚么都没有说。   李佑鸿有意试探,故作懒散傲慢,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袍,道:“不急。且等我换件衣服,再去给父皇请安。”   闻言,那位传旨的公公脸色一变,急得冷汗直流,“王爷,耽误不得啊,您且马上随奴才走罢。”   李佑鸿心中有了答案。   但并不耽误他表面上演戏,蹙眉,显出几分烦躁,语气很是不耐烦,“事儿真多。”   他转身,看着何挽,温柔道:“我先入宫一趟,晚膳不要等我了。”   何挽:“去吧。”   他瞥了眼何挽,看到她出了青楼,现在还在发烫的耳廓,抬手,冰凉的指侧滑过,最后轻轻捏了一下的她的耳垂,“挽挽,你的耳朵怎么这样红,是不是殿里太热了呀?”   何挽:“......”   她抬起眼睛瞪了慎王一眼,咬牙,“王爷,别再耽误了,快点走罢!”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带她入戏,李佑鸿近来总是借着演戏之机调笑她。   何挽虽与李佑鸿成亲一年有余,可两人的骨子里多少都带着些矜持,慎王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故而,其实两人的关系一直没有进展,与成亲前并无两样。   倒是他们开始演戏之后,披着故太子与故太子妃的皮,多了很多独处、了解彼此的机会,关系近了不少。   ......就比如方才那一眼,何挽瞪得真心实意。   李佑鸿撇了撇嘴,道:“好罢。”   这才跟着宫里来的公公走出王府,上了马车。   大康皇宫的夜如死水般沉寂,盘龙殿外似平常一般守着五、六个太监。但李佑鸿仔细瞧了瞧,他们都是生面孔,且体态挺拔、气质凌厉。   怕都是练武之人。   李佑鸿走到盘龙殿门前,他们也没有高声通传,而是直接把门打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连去慎王府传旨的公公都被挡在了殿外。   盘龙殿内的仆从被打发走不少,只寥寥无已几个太监守在寝殿内。   李佑鸿能听到,有沉重而疲倦的喘息声从寝殿中传来。   他一步一步地往殿内迈去,心中思绪万千   太元帝的情况怕是大不好......   这一年多,太元帝虽病卧,可他年轻时以绝对武力一统九州,赫赫声名尚有余威。因而,就算太子轻狂无能,监国许久,藩王们也只是蠢蠢欲动,并未有真的敢造反者。   可是若太元帝驾崩......后果不堪设想。   慎王对太元帝虽有怨、有恨,可也不曾想过弑君以夺嫡。   因为太元帝他现在不能死。   最好的结果,是太元帝生前改立李佑鸿为太子。   李佑鸿以这样半疯的伪装登基,再与南蛮里应外合,扮猪吃虎,解决掉大康中的暗潮涌动。   他慢慢走到了太元帝榻前。   寝殿内的太监们都跪地行礼,只有正在给太元帝喂药的赵忠全没有动。   赵忠全开口,声音已染上了哭腔,“王爷,陛下正半昏半醒着,醒时一直在吩咐我们把您接到宫中来。”   太元帝倚在软枕上,头向一边歪去,眼睛阖着,嘴里呢喃着什么。   慎王跪到榻边,俯身凑近,才听清。   “文儿......你回来了......”   “文儿......你还再怨父皇吗......”   “......雀奴。”   他蹙眉,抢过赵忠全的药碗,道:“你们都到殿外候着罢,父皇这是有话要单独对本王说。”   赵忠全犹豫,却见太元帝原本阖着的眼,竟眯开了一条小缝,开口,气若游丝,“你们......先下去......”   寝殿内的太监们都退了出去,李佑鸿跪着向前挪了挪,舀了一勺药,“父皇,喝药罢。”   太元帝似乎已经病得糊涂了,嘴里一会儿叫着李佑文,一会儿叫着雀奴。   好不容易喂完了一碗汤药,太元帝的眼睛又重新阖上了,苍白的嘴唇颤抖着,自言自语一样。   “文儿,为父为了给你铺路,手上沾满了血啊......”   “你就不要......再怨我......”   慎王一直跪在榻前,直到太元帝彻底昏睡过去,不再发出声音。   他看向榻上老人的眼神空洞得可怖,心里暗暗道:父皇,您手上的血,怕是有我生身父母的一份。到头来,您在乎的却是李佑文怨不怨你。   我呢?我怨不怨你,对你来说,就这么无所谓么?   作者有话要说:  李佑鸿骚操作不断,欢迎观看后续~   _   上一章的亮点就是,李佑鸿不照镜子自己挽头发的技能很熟练。   还记得,上上章,在大康皇宫的某个池塘边,发生了什么嘛…… 第25章 贰拾肆(上)   贰拾肆   祈福   李佑鸿在盘龙殿跪了整整一夜,直至破晓方才离开。   日光从天际开始,慢慢把淡青色的天空彻底照亮。停在宫门外的马车车帘飘动,绣纹光芒泛动,李佑鸿钻进马车,神色凝重,端坐思量。   马车停在慎王府门前,李佑鸿撩帘下车,脸上表情几乎是瞬间一变。   慎王疲倦而浮躁,骨节分明的手摸向自己的心脏位置,蹙眉,对守在府门的侍卫说,“本王心中烦闷,慌得厉害。”   “去把护国寺的道玄请来,给本王诵经安心。”   侍卫犹豫片刻,作揖,“殿下,那道玄大师是护国寺的住持,按礼法,是直接听命与陛下的。”   “护国寺中僧人颇多,要不然,属下为您请别人罢。”   慎王原本正懒洋洋地活动着手腕,闻言,抬起眼睛狠狠瞪了那侍卫一眼,“本王管他是什么住不住持,本王要他来,他就得来!”   “你要是请不动他,把他就地打上五十大板,打得反抗不了了,再抬到本王府上就是。”   他翻了个白眼,道:“在本王手底下当差那么久,连本王的这个规矩都不懂吗?”   侍卫:“......”   李佑鸿侧头,瞥了侍卫一眼,问:“听懂了吗?”   侍卫:“懂、懂了。”   “去办罢。”李佑鸿打了个哈欠,边往王府中走,边漫不经心地吩咐这一句。   他一路走得顺畅,步子无半分不稳,走到月满楼跟前,却突然踉跄了起来。   粗暴地拨开守在楼门外的小厮,李佑鸿腿已微微打颤,几乎是扑到了坐在大厅的何挽身边。   何挽一惊,忙伸手去扶,一旁候着的仆从也顷刻间围了过来,一齐把跌在地上的慎王给扶到了椅子上。   只见慎王面色发白,额头上冒着汗珠,一把挥开了其他人。他可怜巴巴地看着何挽,声音都在颤抖,“挽挽,我膝盖好疼。”   “膝盖疼?”何挽一时竟瞧不出他是真疼,还是在演戏,“殿下膝盖没有旧伤,怎会无缘无故疼呢?”   李佑鸿撇着嘴,挑着眉,亮晶晶的眼睛眨了眨,“我在父皇榻前跪了一整夜。”   “想来是膝盖上淤青了。”   自打慎王与她摊牌,他在她面前便从未称过太元帝为“父皇”。   何挽听出来了,李佑鸿这是又入戏了。   要演给月满楼的仆人们看。   何挽便随口哄了句,“真是辛苦殿下了,我吩咐人去给殿下拿些跌打酒来。”   李佑鸿微微抿唇,问:“挽挽,你不先帮我看看膝盖上的伤么?”   何挽一笑,嘴旁陷下两个梨涡,哄道:“我是怕弄疼了殿下,等一会儿温先生到了,让他给你看罢。”   温远洲前日来时,说了今日要来看看慎王用了新药的效果。   昨日,太元帝又突然病重,事态巨变。他们定有许多事宜需要商议,想来,温远洲今日会到得早些。   何挽瞧了眼天色,故意问道:“殿下,今早你定是没来得及用早膳,厨房里已经备好了,是给你送到书房去,还是送到正殿去呢?”   李佑鸿随便回答哪个,都可以借机离开月满楼,安心与温远洲去商议大事了。   只听李佑鸿思索了一下,回道:“......我不能在这儿吃么?”   何挽:“......?”   见何挽面有异色,李佑鸿失望叹气,“那我去正殿罢。”   慎王府正殿是李佑鸿的住处,里面有议事厅,也有用膳的地方。   平时,慎王不是宿在书房,就是宿在正殿。   白日里,不是来腻着何挽,便是在书房里睡觉。   李佑鸿起身,疼得嘶了一声,扶住桌子才站稳。   他看向何挽,扶着桌边的手指用力得指节发白,“挽挽,你能不能扶我去正殿啊?”   何挽微愣。   他这是要让她参与到他们的商讨之中么?   她点头,起身,扶住李佑鸿的胳膊。   李佑鸿笑出几分窃喜,回头瞪了眼想要跟过来的几个丫鬟,打发道:“有王妃陪着本王就好,你们不用跟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推翻重码了一次,结果没码完,明天下午补上。 第26章 贰拾肆(下)+贰拾伍   进了慎王府正殿后,李佑鸿便再没说过话。   明明路上他还与何挽有说有笑的,一踏进正殿,便像被抽走了魂似的,眼神空洞得可怖,身子有几分僵直地坐到了主座上。   在正殿当差的都是李佑鸿的心腹,他便无需再演了。   何挽在他对面坐下,打量着他的神色。   心道:“难道是......太元帝留不住了?”   她自幼病生得多了,对病理了解得也教常人多些。太元帝那病,并非是一朝一夕夺人性命的急症,而是教人气血亏虚,不良于行,再而瘫痪在榻,慢慢折磨人的病。   万寿节那日,太元帝让人扶着时,还是能行动的,并未病重到将死的地步。   怎么短短几日,皇帝就病入膏肓了?   李佑鸿阖上眼,摇了摇头,再睁眼,眼睛中清明了不少。   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蹙眉,抬起眼睛,看向何挽,问:“王妃,我一共服了那药多少次?”   李佑鸿神情严肃,何挽却是一怔,“药?甚么药?”   闻言,李佑鸿也是一怔,随即无奈地笑了笑,“是我糊涂了,不该问你的。”   他把元士唤了进来,又把方才的话问了一遍。   元士道:“殿下,自打您遇刺,温先生来给你诊脉后,那药就没停过。每隔两日就服一次。”   李佑鸿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先把药停下。太元帝如今病重,想来也没精力再派太医来给本王诊脉了。”   元士有些惊讶,道:“温先生说,那改变脉象的药对身体无害,王爷无端怎么要停了呢?”   “......这样是否有些冒险?”   李佑鸿放下捂着胸口的手,端起桌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   心中细想这几天来,他几次觉得头脑昏沉、精神恍惚。特别是昨夜,故太子的音容笑貌竟在他眼前闪现,他当时意识昏沉,竟分不清那是梦还是他亲眼所见。   虽说这不一定与那药有关,可是他心中总是免不了疑虑。   但元士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若他停了药,万一哪日太元帝派了太医来,诊出他脉象没有异常,也着实是不好解释。   李佑鸿犹豫片刻,改口道:“那便隔三日服......”   “先把药停了罢。”何挽突然开口打断,“王爷最近精神不是很好,未尝不是那药的缘故。”   “虽说,太元帝对我的关注比对慎王的少许多,但我从始至终只服了那药一次,不是也没发生甚么意外么?”   李佑鸿有些诧异地看向何挽,只见她蹙着眉头,神色竟有几分忧虑、恼怒,开口,语气也不是很好,“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这种改变脉象的奇方。那温远洲说此药对身体无害,怎能轻信?”   “正好他今日要来,王爷,你且把这药的事情问清楚了。”   何挽是最温和的性子,李佑鸿从未见她露出些许强势,今天算是破天荒了。   他对着她微微俯首,道了声“好。听你的。”   “你去王府正门,等温远洲和道玄。”李佑鸿又冲元士吩咐道:“等到之后,你亲自把他们两个送到正殿来。”   元士领了吩咐,忙走了,临了还关上了正殿的门。   殿中,只剩下慎王李佑鸿与何挽两个人。   静默片刻,李佑鸿突然开口,“王妃,对不起。”   何挽疑惑回道:“甚么?”   李佑鸿:“你也曾服过一次那药,若是它有问题,我一定会尽全力弥补你。”   何挽原本就压着火,闻言,直接气得把茶盏重重往桌案上一摔,道:“王爷只服过一次药时,身子没有丝毫异样,想来我也不会有甚么大碍。”   “你有空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还不如担心担心,每隔两日就服一次的自己。”   慎王未必是近日才发现那药不对劲的,否则不会只让何挽服了一次,便早早地再不让她碰那汤药。   他明知道不对,还偏要等自己症状明显了才下令停药。元士方才只劝了一句,就险些让他该了主意。   真是......好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似乎是从未见过何挽发火,李佑鸿受惊不小,张了张嘴,端起茶盏又抿了口茶,才迟疑道:“......王妃,你生气了?”   何挽垂下眼睛,并不回话。   李佑鸿叹了口气,眉眼间有几分无奈和疑惑,“王妃,你莫要生气,是雀奴做错了。”   “......虽然说,我也不知道我哪儿做错了。”   何挽:“......”   慎王说话,向来是噎人的,有时说好话听着也像冷嘲热讽。   曾经,何挽以为他是自持清高,看不上那些俗气之人,故意把话说得犀利。   现下倒越来越觉得......事实怕是正好相反。   “不过我有一事疑惑。”李佑鸿看着何挽,语气很是认真,“元士一直伺候在我身边,都不曾发觉我精神不好,王妃,你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何挽眼神闪躲,并不看他,只道:“女人家的心思自然更细些。”   李佑鸿浅浅一笑,“多谢王妃关心。”   两人正交谈时,元士扣了扣门。   温远洲与道玄走进殿中,向慎王李佑鸿与何挽行礼。   温远洲看到殿中的何挽,明显是惊了一下的,不过马上便调整好了表情,翩翩有礼地冲何挽作揖,道:“王妃的气色瞧着好了许多,想来是病见好转。”   何挽道:“先生不要只看我的气色,也该看看王爷的气色。”   温远洲从容答道:“是。太元帝突然病重,王爷定是忧虑不已,气色不好也是有的,待草民给王爷写个方子,调养调养便好了。”   何挽蹙眉。   自从何挽见过温远洲房间里的那张桌案上,轮廓被抚摸得模糊的故太子,她心中总是对温远洲带着些许敌意。   他如果是故太子的死忠,又为何要来帮助慎王演戏,利用故太子呢?   他的目的究竟是甚么?   李佑鸿:“本王一直在喝你那能改变脉象的药,近来精神恍惚,时常梦魇,且日益加重。”   “本王先停了药,你把方子拿回去再斟酌斟酌。”   被暗指药方有问题,温远洲丝毫不恼,笑得温顺,道:“是。”   李佑鸿并不避讳道玄和何挽,直接问道:“太元帝突然病重,若是让你去诊,你有办法治么?”   温远洲抿唇笑了笑,“太医们医术高超,但因着常年给贵人请脉,都养成了用药拘谨、只一味求稳的习惯。”   “有的病适合这样拘谨着治,而有的病不适合。太元帝的病就属于后者。”   言下之意,便是他能治得比太医更好。   但太元帝身患隐疾,绝不愿让旁人知晓,故而为他诊脉是难如登天的事情。   李佑鸿却点了点头,只道:“那本王会为你尽力打点。”   “不过在此之前,本王有一件事要请道玄主持帮本王办好。”   道玄闻言哼了声,语气很是不客气,“王爷有甚么事情,只要是对贫僧复仇有利,贫僧都会照办。用不着让您府里的小厮,明晃晃地带上板子,凶神恶煞地到护国寺去,要把贫僧绑来似的!”   李佑鸿一怔,随即才想起,他吩咐王府侍卫去请道玄时说的话。   他蹙眉,心道:......他们也着实是够听话的。   不过,道玄乃得到武僧,在故太子屠戮中州寺之时都能逃出升天,那几个侍卫就算拿着板子,也是奈何不了他的。   李佑鸿淡淡道:“听闻你时常出入公主府,想来与长公主也算熟识。本王要你出面去请她,带着太元帝的所有子嗣及重要家眷,去护国寺给皇上祈福。”   日出东方,恰有一束光透过窗纸照到他白皙的侧脸,纤长的眼睫泛起点点金黄色彩,说出的话愈发意味深长,“太元帝久病,做儿女的自然要为他祈福祝祷。”   “公主皇子们的家眷带不齐不要紧,只是,秦桓必须得跟着。”   *   翌日,黄昏时分。   李佑鸿驾临月满楼。   他笑得很是开心,刚一见到何挽,便迫不及待地道:“挽挽,长姐说要让我们去护国寺给父皇祈福。”   “我在京中闷坏了,早就想去京郊逛逛,这下如愿了。”   何挽微微挑眉,问:“我们是要在护国寺过夜么?”   李佑鸿点了点头,道:“每次去祈福,都是要过夜的。”   他走上前去,把眼睛笑得月牙一样,轻轻推了推何挽的背,“我们上楼收拾行李罢,好不好?”   何挽听出李佑鸿这是有话单独对她说,道了声好,由着他把自己推到了月满楼二楼。   何挽能感觉到,他放在自己背上的手的温度,两人一踏进二楼,那温度便短暂地离开她的背,继而落到了她的肩膀上。   李佑鸿一手握着她的圆肩,一手撩开床幔,轻轻把何挽推到床榻上。   他放了手,坐到何挽身边,注视着她,低声道:“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只有一事需与王妃提前商议。”   “明日祈福,我需得与你宿在同一个房间,不过王妃放心,不会同榻。”   何挽点了点头。   她的心思并不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而是问了句,“王爷,你此次祈福的目的可是在秦桓身上?”   李佑鸿:“自然。”   何挽凑近,神色很是认真,“你要做甚么?”   李佑鸿看着何挽关切的表情,眼睛缓慢地眨了眨。   李佑鸿:“我准备……打秦桓一顿。”   何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得比平时的肥了一点的。   作者因为底气不足而很小声地说道。   QWQ 第27章 贰拾陆   贰拾陆   旧事   李佑鸿如此大费周章,自然不会是只为了这个。   太元帝一日不驾崩,他的戏就一日也不能停。   想让太元帝相信故太子是真的重生了,戏就要演全套。   传闻中,借尸还魂是因为死者有余愿为了。   若故太子还魂于世,他的余愿会是甚么呢?   自然与秦桓脱不开干系。   李佑鸿看着何挽充满疑惑的眼睛,解释了句,“我要演故太子,自然得和秦桓闹上一闹,和他打起来是必然的。”   何挽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打完之后呢?”   “打完之后......”李佑鸿对明日的行动如数家珍,“辱他、激他、唬他、吓他。”   李佑鸿顿了顿,“......还有陷害他。”   何挽:“......”   合着此番祈福,根本就是去折磨秦桓的?   虽然秦桓的名声不好,但那些坊间传闻并没有实证。在何挽心中,秦桓此人品性如何,并没有定论。   这样去为难一个毫无不情的人,岂非是损人不利己?   何挽眉头微蹙,有些忧虑,问:“王爷,你这样做的目的是甚么呢?”   李佑鸿打量着何挽的神色,认真道:“明日所为,一是为演故太子,二是为了诈出秦桓所知道的,有关故太子的一些隐情。”   说完这句,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样子,又道:“秦桓此人,为人卑鄙,品性极差,王妃不要被他的外表所骗。”   何挽闻言,抿了抿唇,道:“是。王爷这样说了,我自然是信的。”   *   与此同时,护国寺。   月色之下,车夫勒紧缰绳,马车停在大门之前。   车帘撩开,一欣长身影下车,站在门前,从容地整理了一番衣襟,才扣了扣门。   小和尚探出头,声音带着少年人的青涩,“来者何人?”   那人道:“温远洲,来拜访道玄大师。”   “原来是温先生。”小和尚稽首,“主持已经等您多时了。”   “请随我来。”   一路走到道玄的住处,小和尚便停了下来,只请温远洲一人进去。门开着,看得见正室,道玄却并不在其中。   但温远洲听到了他念佛经的声音。   温远洲对小和尚俯首致谢,直看着他走远,才缓缓踏入门内,随即便关上了门。   他循声而望,看到了正坐在侧厅喝酒的道玄。   只见道玄一边喝酒,一边念经,手中转着佛珠,醉得满脸通红。   温远洲蹙眉,摸了摸怀中的信纸,那上面有慎王写给道玄的一些吩咐。   明日祈福,慎王要做的戏至关重要。这道玄却不似很靠谱的样子,温远洲不能不担心。   若是因为道玄的疏忽,而让明天的戏出了甚么纰漏......   不过现如今,他们能用的人只有道玄一个,不是发火的时候。   温远洲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松开紧皱的眉头,转瞬间面上染起三分笑意,和顺道:“道玄大师还真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啊。”   道玄放下酒杯,懒洋洋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嘴一撇,“你和慎王真是变脸的好手,若是当前的大计失败了,去学川剧变脸,保证你们饿不死。”   饶是喝醉了,道玄冷嘲热讽的功夫却是丝毫不减。   温远洲闻言也不恼,脸上的笑意不减,缓步向道玄走去。   却听见道玄又说了声,“果然主仆都是一脉相承的。”   短短一句话,却教温远洲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笑脸顷刻间变得狰狞,开口,几乎是吼出来的,“不是!慎王不是我的主子!”   道玄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竟是受惊不小,惊得酒意都消退了不少,满脸诧异地向温远洲看去。   温远洲怒意未消,咬了咬牙,并未说话。他垂下眼睛,掏出怀中的信,递到道玄跟前。   道玄蹙眉接过,心道:一惊一乍的,甚么毛病?   他一目十行,扫了几眼便把信扔进了一旁的火盆里,道:“这些事情我都可以做,只不过我要你们把秦桓的事情,和我说明白。”   “我知道,坊间传闻他和故太子妃是一对奸夫□□。他也许不是甚么好人,不过也不至于......”   道玄扬起下巴,朝火盆的方向点了点,“......这么折磨他罢?”   温远洲与道玄对视,眼中狠意慢慢,道:“秦桓此人,当然不是像传闻中的那么简单。”   “区区‘奸夫’两字,怎够形容他的罪孽深重?”   道玄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温远洲却不愿再多说秦桓之事,只道:“害死故太子的罪魁祸首有两个,他便是其中之一。”   “呦。”道玄被这话气笑了,“那他算是济世的英雄啊。除掉了故太子那种祸害,照理说,我还得谢谢他。”   听到“祸害”二字,温远洲的牙咬得直响。   世人对故太子多有误解,他现在还没有能力为殿下洗清冤屈。   不过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会让这些人都跪在故太子墓前忏悔。   “道玄大师,容我换一种说法。”温远洲扬起头,“让故太子从一个顽劣天真的少年,变成一个暴虐滥杀的疯子,罪魁祸首有两个人,秦桓便是其中之一。”   他的语气带着些许诱导的意味,“我自幼伺候在故太子身边,是最了解他的。”   “殿下虽挚爱裴宝儿,但并不至于因为她的背叛,而性情大变、滥杀无辜。”   “一切都是因为秦桓,他在被撞破与裴宝儿私通时,为求保命,向太元帝诬告故太子,害得故太子被囚禁在东宫月余。”   “若不会是秦桓诬告,故太子不会疯;若故太子没疯,日后又怎么会屠戮中州寺,让大师你险些丧命?”   说完这些,温远洲浅浅一笑,道:“这样算起来,除去故太子和太元帝,秦桓也算是您的仇人呢。”   道玄听得直蹙眉,并未轻信温远洲这一番话,问:“诬告?太元帝偏宠故太子,会轻信诬告?”   “再者说,秦桓诬告了故太子甚么罪名,竟能让太元帝把故太子囚禁?”   温远洲并不回答,只是眼神诚恳地看着道玄,“远洲所言,句句属实。”   “因这一次诬告,太元帝把殿下身边的近侍都流放边疆,我便是在那时离开京都,此后饱受苦楚,险些丧命。我用尽手段改头换面,势要卷土重来,报仇雪恨。”   温远洲的声音很低、很轻,“道玄,我们是一样的人啊。”   时辰已到,暮钟敲响,悠扬的钟声回荡,疏散冥味,道玄的眼睛向窗外看去,微微垂下头,哼笑一声,“且相信你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3月2号(下周一)零点放1w字V章~介时会发红包   感谢支持正版~   从明天开始,暂时调整到每晚24;00更新~   爱你萌 第28章 贰拾柒   贰拾柒   梦魇   天还未擦亮,京都中贵人们的轿辇便已经启程了。   此时已是暮夏,暑气渐渐消退,通往京郊的路上绿树成荫,两排树枝繁叶茂,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此次去祈福的人虽多,但一切由长公主安排,也算是井井有条,一路上气氛也算惬意,只是四皇子晕车,吐得厉害,众人不得不在中途停了一次,略作休息。   何挽与慎王坐在同一辆马车里,瞧出他的气色也是不好。   他面色苍白,眼睛下隐隐有着乌青,一路上额头上频频擦拭额头上的冷汗。   何挽不免担心,问:“王爷,你也晕车了么?”   李佑鸿抬起眼睛看她,嘴抿了抿,并未开口说话,只摇了摇头。   何挽:“那你怎么这样憔悴?”   “我虽停了药,但还是精神不济”李佑鸿身子向何挽那侧倾了倾,压低了声音道:“昨天入夜后,我便身子乏力,梦魇直到天亮,现在总觉得皮肉里又痒又麻。”   慎王停了药,怎得症状反而更重了?   难道真的不是那药的问题?   何挽也倾了倾身子,蹙着眉,又细细打量了遍李佑鸿的脸色,“若按照以往,每两日服一次药,是不是昨天便得服药?”   李佑鸿点头。   何挽一时也想不明白为甚么会这样,神色愈发担忧。李佑鸿强撑着笑了下,眼睛雾蒙蒙的,弯成一道月牙,“王妃,不要担心,我就算身体不适,也不会把戏演砸的。”   何挽:“......”   她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个!   但她那样的性子,也不会主动解释,闻言,点了点头,只道:“那便辛苦王爷了。”   车队外,四皇子扶着树干,还在不停地吐。   他是四位皇子中,最正经读书的一个,幼时虽也是个顽劣的,但开蒙后一门心思都扑在了读书上,短了练武、练骑射的工夫,身子难免差些。   太子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坐在马车里,低低啐了声,“祈福本是好事,被他耽误了吉时,真是晦气。”   太子妃坐在太子的旁边,闻言,劝道:“殿下,您是兄长,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亲弟弟呢?”   “您且看其他皇嗣,便不会这样放肆。”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里传来一男声,“四弟还在吐?”   正是慎王。   他不耐烦地“啧”了声,“真麻烦,直接朝着他脖子后面来一棍,打晕了抗到车上来。”   太子妃:“......”   太子哼笑了声,语气颇有几分骄傲,道:“论放肆荒唐,我自愧不如李佑鸿。”   太子妃:“......”   这种事情到底有甚么可骄傲的。   *   破晓过后,车队到了护国寺。   按照大康祈福的规矩,众人需得沐浴熏香,在佛寺中沐浴佛光,与护国的僧人们一同闻钟而起,品粗茶淡饭,念《供养咒》,在寺中巡逻,晚间与僧人们一同上晚课,再闻鼓而眠。   如此与僧人同出同住,才算心怀诚意,佛祖便会保佑国君平安顺遂、国家风调雨顺。   祈福的头一天便结束了。   次日,应是太元帝的子嗣们先跪在佛像前默念佛经,悠扬的钟声鸣响足足一百零八次,他们再依次起身,上前敬香。   皇子公主们敬香之后,便是各个王妃、入赘的驸马跪念佛经,依次上前敬香。   如此才算礼成。   何挽被慎王李佑鸿扶下马车,跟在他身后向佛寺中走去。   长公主被数十个小厮围着,驸马秦桓还是如万寿节那日一般,离得长公主远远的,陪着笑,长公主却根本不看他一眼。   何挽看见他们这番情景,心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长公主还是半分面子也不给驸马留,可见是积怨已深。   太子也在不远处下了马车,太子妃走在他身侧,后面乌泱泱跟着数个小妾。   太子此人,多情又长情,后院人多,他个个都喜欢得不得了。故而像这种场合,他是把想来的都带来了。   四皇子晕车,落在了车队后面,此时还没到。   此时下了马车的三位皇嗣里,当数慎王带来的人最少,只带了慎王妃一个人。   慎王府后院也只有何挽一人,他想多带些人也是不行的。   李佑鸿瞥了眼自己的姐姐和哥哥,啐了声,“淫-乱!”   何挽的手与慎王牵着,能感觉他的手指还在颤抖,想来是难受极了。   饶是这样,他还能顾着演戏,何挽没来由地心里难受。   此时早课已过,僧人们正在斋堂里进早粥。   祈福之日,皇嗣们需得与僧人同吃同住,故而也都不曾用早膳,只等到了寺庙里,吃僧人的膳食。   早粥清淡至极。何挽用得苦药多了,倒也不觉得难吃。只是其他皇嗣、女眷哪里有何挽的际遇,不喜这清汤寡水,却也不能不吃,都是在强咽着。   头一个把半满的粥碗摔到桌面上的,是李佑鸿。   他抽出绢布来擦了擦自己的嘴,眉头紧紧皱着,虽然没明说,但满脸都写着“难吃死了”。   何挽瞧了眼他的脸色,心里总觉得他不是在装,而是真的吃不下了。   “食欲也不佳。”何挽心中思索,“精神也不好......究竟是因为甚么呢?”   她心中本就担忧,早粥后,一行人中的男子与女子又分开来做事,整整一天,何挽都没再见到李佑鸿一面,更是心乱如麻。   她自幼多病,最是明白病来如山倒的滋味,最是明白身子康健的重要。   这种不知原因的怪病,更加不是小事。   净身后,护国寺的尼姑送一众女眷回厢房,千叮万嘱了不能在佛寺中不能行房-事后,才缓步离开。   晚风清袭,裹着纯白里衣的何挽被吹得微微发抖。   她走到窗前,透过窗纸瞧见厢房中慎王的背影。   他的背很宽,但因着消瘦,身子瞧起来却不免单薄,手臂端在胸前,慢慢下移,似乎正在解衣服。   何挽快步走过窗户,来到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慎王动作一顿,微微侧身,侧脸的轮廓投到窗纸上。   他垂了垂眼睛,只道:“进!”   既然慎王说让进,何挽便推门走入,入目便是慎王一抖披风,泛着光亮的玄色披风转过半圈,披到了他的身上。   “王妃,你回来了。”李佑鸿的脸在昏暗的房间中显得愈发苍白,眉眼间笼罩着一曾脆弱的憔悴,“我一直在等你。”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真的困了。”   只见床榻边已经铺好了被褥,李佑鸿已经准备妥当了,眼睛垂着,声音轻轻的,“王妃,我们安枕罢。”   有关慎王的病,何挽本来有些话想问他,但看见他如此疲惫,想来也是问不清楚的,便点了点头,只答:“好。”   *   护国寺的厢房自然比不上月满楼,何挽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一直没有入睡。   夜深了,风没有停。   她心中本就有忧思,风声不止,她便更睡不着了。   不多时,床榻下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何挽侧了侧头,眼睛渐渐适应屋内的黑暗,慎王侧卧着的身影便映进了她眼中。   慎王真的是精神不济、身子疲乏,此时已经睡着了。   他把被褥铺得不远。何挽能看见他微微蜷缩着的身子、低下的头、抱在胸前的双臂。   那是个非常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她嫁到慎王府时,正病重着。忌讳着过了病气给慎王,她与他连洞房那夜都是分开睡的。   细想起来,她还是第一次与慎王同屋而眠。   她叹了口气。   心里又忍不住思索,慎王近来身子的种种异状,究竟是因为甚么呢?   这样想着,她的目光就不禁落在了慎王身上。   突然,李佑鸿的身子猛地一抖。   何挽:“?!”   李佑鸿开始不停地颤抖起来,月色朦胧,她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却听到他带着哭腔的梦话。   “母妃!母妃!不要喝!”   他的声音也在颤抖着,喘息急促,哭腔渐重。   “父皇,放过母妃罢,母妃她知道错了,雀奴也知道错了......”   “雀奴再也不敢了......父皇!父皇!”   他缩了缩身子,几乎把整个人都缩进被褥里,“......雀奴求求你,不要、不要讨厌雀奴。”   “别打了、别打了!”他抽泣着,说完这句,声音突然变得很轻,“雀奴......好疼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入V(3月2日零时更新)   当日更1W字,评论区红包降落。   订阅可见:何挽哄李佑鸿困觉、渣渣秦桓被耍、神秘人物上线、裘含玉身世揭穿……慎王生辰,圆房大戏也即将上线~   感谢支持~么么啾   ****   预收文《震惊!白月光女主竟是反派的死忠粉》,戳专栏可见,求收藏。   文案:   颜如羽,剑宗大师姐,宗门无数子弟的白月光。   不过她冷艳绝情、痴迷修炼,一生志在除魔卫道,从不分心于儿女私情。   有一天,她得到一本绝世秘籍,若修习成功,便可成为剑修第一人。   只不过秘籍的修炼方法竟是……像魔尊的死忠粉一样说话。   *   正邪battle一触即发,赛前骚话环节必不可少。   正道众人纷纷对魔尊口诛笔伐,罗列种种罪名,把他骂成了一坨屎。   终于,轮到颜如羽上场了。   只见冷艳绝尘的师姐抬起双眸,冷傲地与魔尊对视。   然后气沉丹田……   “啊啊啊啊!哥哥刚刚竟然看我了!嘤嘤嘤……哥哥真人比画像里好看一百倍!啊我死了!”   正派人士:“……?”   闻言,慵懒地倚在宝座上的魔尊长眸微眯,浅浅勾唇,笑出几分不屑与狠戾……   “啊。本尊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魅力呀。”   “被本尊迷住了的少女,本尊会对你负责的!”   正派人士:“……???”   艹?!两个都疯了?   *   沙雕文。   cp冷艳剑修&乖张魔尊 第29章 三合一   贰拾捌+贰拾玖+叁拾   李佑鸿说完好疼, 便是真的大叫了一声。   那叫声真是惨极了,激得何挽寒毛竖立, 她支起身,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那躺在地上的慎王的浑身颤抖,脸上亮晶晶的, 像是眼泪。   慎王又梦魇了。   何挽低低唤了声, “王爷?”   李佑鸿抽泣的声音渐渐变重,身子几乎蜷缩成一团,嘴里还在嘟囔着梦话, 语气却是一换, “他明明样样都不如我,偏偏事事都挡在我前面, 真讨厌!真讨厌!!”   说完这句,便是一段漫长的静默。   慎王不再说话了, 被子也不再抖动。   何挽舒了一口气,放下支在床榻上的手,头重新枕到枕头上, 平躺着, 心想:该是梦魇过去了。   这一惊一乍过去,何挽竟真的困了,睡意席卷,她阖上眼,将将睡去......突然, 榻下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叫声。   “啊啊啊!别打碎我的玉!不要、不要!!”   耳朵几乎被这一声震得嗡鸣,何挽被吓得一下挺起身子,从床榻上起来,深深蹙眉,侧头去看慎王。   只见慎王身子一动,裹起被子,竟开始满地打滚,边滚边道:“滚开!滚开!离我的玉远一点!”   眼见着慎王便要滚出铺在地上的褥子,滚到门口去了,何挽忙下了榻,几步跑到慎王跟前,蹲下身子,按住把自己卷成一团的慎王。   她手刚放上去,李佑鸿便乖乖地不动了。   离得近了,何挽看清了慎王李佑鸿的脸。   的确是眼泪流了满脸,眉头也蹙着,嘴撇着,故作着凶狠,实则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她想起来,万寿节那日慎王对她说过,他幼时之事。   慎王小时候的性子与现在是不大一样的,听他梦话的口吻,想来是梦到了小时候的往事。   不过他方才那三句话......倒也很像是故太子能说出来的。   慎王究竟是梦到了幼时之事,还是在梦里都把自己当成故太子了?   若是后者,他未必也入戏太深了。   正思索间,何挽便听见睡梦中的慎王抽了抽鼻子,开口,带着点鼻音,“你不要摸我的腰嘛,好痒。”   何挽:“!”   她方才跑过来,急着阻止慎王滚着撞到门上,哪里有功夫去注意自己的手按到哪了?   更何况慎王把自己裹得严实,黑灯瞎火的,她就算有意分辨,也分辨不出哪里是手、哪里是腰。   她被针扎了似的收回手,慎王当即闷闷地哼了声。   他还是没有醒,只不过不再哭了,也不再叫了,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   又像是不再梦魇了的样子。   但经过方才那一遭,何挽也不敢轻易相信李佑鸿出了梦魇,又守了他半响,这才起身。   她站起来,尚未迈出一步,裹成卷的慎王就又是一声惆怅的叹息,唤了声“玉啊玉。”   何挽:“......”   她竟有一丝怀疑慎王是在装睡。   好在他这次说梦话,情绪不似方才那般激动,声音轻轻的,像是在和谁咬耳朵似的,“玉啊玉,我真的很羡慕大哥,父皇和母后都那么喜欢他。”   “父皇为甚么那么讨厌我呢?是雀奴做的不好么?”   听到他这样说,何挽知道了,慎王是梦到了小时候的事,而与故太子无关。   她莫名安心了不少。   李佑鸿蹙着眉,等了半晌,没等到回答,便又重复了一遍。   “我的玉,你说话呀。”   “再不回答我,我就把你扔到地上砸碎!”   何挽:“......”   看来,李佑鸿小时候和故太子是一路子的人,怪不得他如今演故太子演得如此惟妙惟肖、游刃有余。   她叹了口气,试探着回答了一句,“不是的。殿下,你做得很好。”   何挽说完这句,便又蹲下来打量李佑鸿的神色。   他的表情一点变化也没有,应该是根本没有听见何挽说的话。   何挽眨了眨眼睛,随即苦笑了一下。   真是的,自己怎么跟着慎王一起幼稚起来了,竟然试图和正在做梦的人沟通。   刚这样想完,她便瞧见李佑鸿张了张嘴。   李佑鸿:“哇。”   何挽:“?”   李佑鸿:“你是一块玉呀,竟然会说话!”   何挽:“......”   不是你自己偏要让它说话的吗??   李佑鸿被裹在被褥里的手动了动,似乎是隔空抚摸了一下梦中的那块玉,轻轻地道:“方才是吓唬你的,我怎么会那么狠心,把你扔出去砸碎呢?”   “那种事情是只有暴躁的大哥才能做出来的。”   幼时的李佑鸿和故太子的关系一定很差,连在梦里都不忘说故太子的坏话。   何挽看了看慎王的位置。他已经滚到门前了,晚间的凉风透过门缝吹进来,他若在这儿睡一晚上,虽然裹着被子,怕也是要着凉的。   何挽挑起眉尖,轻轻道:“殿下,这儿凉,你滚回去罢。”   既然李佑鸿能听到她说话,也就没必要把他吵醒了。   她这样说完,把自己卷进被褥里的慎王果然动了动,白皙的脸向里一缩,玫色的嘴唇藏进了被子里,然后身子翻动......   何挽眉毛一跳:“......不是往我这边滚,另一个方向!”   睡梦中的李佑鸿动作一顿,随即原路返回,回到了他铺在榻边的褥子上。   何挽被他折腾得彻底困了,眼皮直打架,走回床榻,躺下,不久也睡着了。   *   这厢房中平静了,那厢房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长公主慵懒地倚进被褥里,眼睛微垂,看着跪在地上的秦桓。   秦桓身着里衣,跪着,低着头,小声地抽泣。   “殿下,自从那件事发生后,您一直冷待我。”   “这么多年来,我洁身自爱,对您恭敬、关怀备至,却丝毫不能感化您,殿下,您为甚么这样狠心?”   长公主并不接他的话,只淡淡道:“你可知,若不是因着佛寺里的规矩,本宫不会与你宿在同一个屋檐之下。”   “说句实话,你一靠近本宫,本宫就觉得恶心、反胃。”   她阖上眼睛,扬起头,用下巴点了点门的方向,“滚到门口去睡,离本宫远些。”   秦桓抬起头,满脸泪痕,好不可怜,唤了声,“殿下!”   “想当初,殿下与我琴瑟调和、如胶似漆,那样的日子,殿下不怀念么?”   他跪着,爬到榻前,手放在床榻上,“殿下,那件事真的是我一时糊涂,我不会再犯了,让我们之间回到从前,不好么?”   长公主蹙眉,根本不想睁眼看他。   但她心中思绪飞转,被秦桓的话语勾起了回忆。   秦桓确实是生了副好皮囊,年少及第,也算才华横溢,不然也不至于让幼时的长公主一见倾心。   长公主是大康正经的金枝玉叶,从小娇生惯养,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自然是必须要得到的。而且,那秦桓也是多次隐晦地向她表达爱慕之情。   她以为自己和秦桓是两情相悦,于是求了父皇,让秦桓入赘为驸马。成亲后,秦桓也确实是对她百依百顺,乖顺非常。他嘴甜如蜜,又是个极会体贴人的,哄得她每天都高高兴兴。   新婚燕尔,蜜里调油。   不久,长公主就怀孕了。   长公主胎像不稳,孕中不能行房,饶是这样,秦桓仍然每天都陪着她。   无数个夜晚,秦桓躺在长公主身侧,温柔地看着她隆起的小腹,笑得眼睛弯弯,和她肚中的孩子细语。   那时的长公主笑他痴,“你说这些话有甚么用呢?他又听不到。”   秦桓便道:“他是你和我的孩子啊,殿下,我真的是太喜欢他、盼望他了,您就容我痴一会儿罢。”   长公主以为,他会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后来,她月份大了,孕吐愈发厉害,每天夜里都要吐得昏天暗地,折腾得秦桓整夜都不能阖眼。   那年,高傲的公主十七岁,第一次学会心疼、顾虑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生养疼惜她的皇后,也不是宠爱她十余年的太元帝,而是口口声声爱她入骨的秦桓。   长公主想着,秦桓夜里要照顾她,白日里还要去刑部办公实在太辛苦了,于是在刑部附近买了个宅子给他,以免他来回奔波。   秦桓感动得落泪,发誓要一生一世对她好。   长公主相信他,心里很高兴。   她怀胎近八月时,秦桓突然不见了踪影。   公主府多了很多侍卫,都是太元帝派来的,府中仆人也被清换了一次。   她知道,她的秦郎一定出事了,可是宫里来的嬷嬷嘴很严,她甚么也问不出来。   她心慌意乱,不足九月便早产下一名女婴,情况凶险,险些一尸两命。   生产后,她还是没见到她的秦郎,整日以泪洗面,月子里险些哭瞎了眼睛。   饶是这样,也没有人敢告诉她,秦桓究竟去了哪里。   直到太元帝到公主府来看她,见了她的憔悴之态,实在心疼,才把实情说给了她听。   秦桓欲与太子妃裴宝儿私通,未遂之际,被太子抓了现行。   太子李佑文气急,差点把秦桓打死,念在长姐正有孕,最后才停了手。   三人闹到了太元帝那儿,太元帝爱女如命,比李佑文更气,雷霆之怒下就要处死秦桓。   秦桓当即反咬一口,道:“不是!不是这样的!!是太子妃主动的!我是被迫的!”   “父皇!父皇!儿臣有天大的隐情要向您告发!”   太子与长公主成亲的时间相差不多,如今长公主已快要临盆,太子妃的肚子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太元帝自己清楚,他这辈子只会有文儿一个亲生儿子,故而他这一脉的传承只能靠太子李佑文。   他很是重视李佑文的后嗣,经常派太医去给太子妃诊脉,开了不少固胎药,数月后却依然没有效果。   太元帝便对太子妃心生厌恶,有意给太子赐小妾、换正妃。   秦桓边抽气,边急道:“太子妃她不想失去自己的地位,便来求儿臣,要借儿臣的种儿!”   “儿臣当然不同意,百般阻挠时,太子便闯进了儿臣的寝殿,看到儿臣与太子妃衣衫不整、拉拉扯扯,便认定了我们在私通!”   “借你的种儿?”太元帝被气得脸色铁青,“太子妃想怀孕,为何要借你的种儿?!”   秦桓:“因为太子从来不碰太子妃!太子妃亲口对儿臣说,说她还是完璧之身!”   太元帝当即派了嬷嬷去给太子妃验身。   成亲一年有余,太子妃竟还是处子!   太元帝盛怒,问了太子,太子却支支吾吾,甚么也回答不出来。   太元帝下令搜查东宫,竟在太子最贴身的小厮那儿搜出了......许多断袖之徒才会用到的东西。   那小厮姓温,以命担保那些东西与太子无关。   秦桓却一口咬定,说太子与温姓小厮亲密非常,并不似普通主仆。   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是断袖,谁都可以不近女色,唯独太子李佑文不可以。   因为他是太元帝唯一的、真正的皇子,他必须子孙满堂,才能把太元帝的血脉传承下去。   这事对太元帝太过重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太元帝当即发落了太子所有的贴身小厮,把太子囚禁于皇宫中,日日申斥,好治好太子的“断袖之癖”。   太子起初不肯,坚持自己没有病,也不是断袖。   太子品性欠佳,常常是谎话连篇,太元帝又正在气头之上,哪肯轻信,以太子妃和那温姓小厮的性命做交换,才让太子“伏法”。   后来,秦桓回到公主府,看到了自己在襁褓中的婴孩,和憔悴的妻子。   长公主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他跪在她面前,泪流满面,道:“殿下,孩子那么小,不能没有父亲......”   长公主并不似太元帝般武断,她心系自己的胞弟,亲眼见过太子是如何思慕太子妃、如何对她关怀体贴,并不相信秦桓在太元帝面前的托词。   “你想留下,可以,只是我有话问你,你要告诉我实情。”她含泪问了一句,“你在我父皇面前,有没有说谎?”   秦桓垂下头,并不回话。   她心中便明了了。   长公主知晓这一切时,木已成舟,就算她再去给太子求情,怕是也难以改变分毫。   后来,解了幽禁的太子李佑文,彻底疯了。   长公主睁开眼睛,眼中爬上些许鲜红的血丝。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悔过,若是当年她的私心小一些,宁可让自己的孩子失去父亲,也要到父皇面前说秦桓的托词不可信,恳求父皇重查,是不是,她的亲弟弟就不会疯,后来也不会自戕了?   她将身子向后躲了躲,避如蛇蝎地躲开秦桓放在床榻上的手,声音冷得可怕,“本宫再说一次,滚远一点,越远越好!”   秦桓还是不肯放弃,这个与公主同榻而眠的好机会,又将身子往前凑了凑,“殿下,我是真心爱您的啊,这些年来,您让我魂牵梦萦、时时刻刻不能相忘,殿下,您就一点也不想我么?”   公主忍无可忍,咬牙道:“让你魂牵梦萦、时时刻刻不能相忘的人,究竟是本宫,还是故太子妃裴宝儿?!”   秦桓一惊,牙齿打颤,却还要故作无辜,“殿下,在我心中,裴宝儿怎能与你相提并论?”   “你还以为我不知道?”公主被秦桓气笑了,“你从一开始喜欢的不久是她么?碍于功名利禄,才和本宫逢场作戏罢了。”   “你入赘到我们李家,心中却还是对她念念不忘,听说她要嫁给太子,你便给了她一副药,说是能治疯病的良方......实则那药是做甚么用的,你心中有数!”   “裴宝儿成亲许久,还是完璧之身,不正是你一手促成的么?最后借着这个反咬一口,到父皇面前去胡说八道,不正是你逃出升天的绝妙之计么?”   “秦郎。”说至此处,长公主已浑身发抖,“你真是好生聪明,不亏是文曲星下凡、大康最年轻的状元郎。”   秦桓着实被这几句话惊住了,那张巧舌如簧的嘴半响说不出一个字。   长公主呼出长长的一口气,道:“本宫再说最后一次,你滚到门口去,不要再在这里碍本宫的眼。”   秦桓放在被褥上的手无力地垂下,张了张嘴,最后只吐出来了一个字,“是。”   *   次日清晨,钟鸣贯耳。   何挽微微蹙眉,缓缓睁开眼睛。她翻了个身,慎王宽阔的背映入眼帘。   何挽怔了一下,随即把身子转了回去,不再看他。   被钟声吵醒,慎王头昏沉沉的疼,睁开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开口,声音也有几分沙哑,“王妃,我先出去盥漱,你且放心地在房中梳妆罢。”   何挽背对着他,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的声音,犹豫了一下,道:“王爷,你昨夜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怕是会有人询问,你若是要出去,且先想好托词。”   李佑鸿束头的动作一顿,语气里满是疑惑,“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我昨天晚上做甚么了?”   何挽蹙眉:“王爷,你昨日梦魇,说了半个晚上的梦话,又喊又闹,你不记得了?”   李佑鸿:“我、我说梦话了?”   他白皙的、修长的手指在头顶灵巧地一动,将发带系好了,骨节分明的手在头顶停了片刻,又握住束起的长发,轻轻将它扯得歪了些。   做完这些,他下意识地撇了撇嘴,扯平整自己的衣袖,才道:“我虽梦魇,却从来不说梦话的。元士为我守夜多日,从来没听到我说梦话。”   何挽:“......”   竟然还不承认!   何挽揉了揉眉心,不想与他多争辩,反正,总会有别人听到了他昨夜的鬼哭狼嚎,说得人多了,他自然就信了。   李佑鸿披上一件披风,推门走出。   护国寺的钟在寅时中刻敲响,此时天刚蒙蒙亮,雾气朦胧,有几分冷意。大约是昨夜梦魇连连,没有睡好,李佑鸿本就脑袋昏沉,被冷风一吹,太阳穴便开始像针扎一样疼了起来。   他抬起手,曲起手指,用指节揉了揉太阳穴。   这时,有一欣长人影从他身边走过,侧过头瞥了他一眼,哼笑了声。   李佑鸿蹙眉,看清来人,正是太子,便当即不客气道:“你笑甚么?”   太子扬眉,“笑你啊。”   “昨天夜里又哭又喊的,被王妃踢下床了?”   太子的眼神带着十足的鄙视,“好没出息,一年多了,连个女人都搞不定。”   他掐指算了算,不无骄傲地道:“本太子都搞定三个了。”   李佑鸿:“......”   怎么太子也这样说,难道自己昨夜真的说梦话了?   心里虽然疑惑,面子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太子说话荒唐,李佑鸿自然会比他更荒唐,当即道:“放屁!本王根本没有哭喊!你这个心怀鬼胎的东西不要在这里妖言惑众!”   “我心怀鬼胎?我妖言惑众?”太子翻了一个白眼,“文盲就不要用成语,平白里惹人笑话。”   一言不合,剑拔弩张。   李佑鸿余光中瞥到了秦桓,想来他也是要出来盥漱的,当即推了太子一把,嘴里骂了两句。   “本王和王妃好着呢!甚么踢下床、甚么哭喊统统没有!你就是在无中生有,无事生非!”   太子自然不会任由李佑鸿打自己,挥拳而上,把那一下还了回去。一来二去,两人便打了起来。   秦桓见状,吓了一跳。   这两位打得激烈,把过道堵住,他无处可躲,只好上前劝架,把两人拉开,自己反倒挨了好几下。   太子一把抓住秦桓的衣领,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咬着牙问:“你来说说,你昨夜有没有听见慎王鬼叫?”   自然是听到了的。   护国寺的厢房小,挨得又近,昨夜里慎王哭喊了不止一声,虽然听不清话的内容,但响声肯定是能听到的。   ......可是瞧着太子与慎王这个样子,便是因为这事打起来的。这两个疯子,一个比一个荒唐,都病得不轻,他可不要来趟混水。   太子抓着秦桓衣领的手用力不小,让那衣领紧紧地勒着秦桓的脖子,勒得他直咳嗽。   秦桓边咳边道:“昨天、昨天跟着僧人做事,身子很是疲乏,睡得早又沉,想来外面有甚么声音都是听不到的。”   慎王哼了声,“那就是没听到了?”   李佑鸿扬起头,神色得意地与太子对视,“别人都没听到,偏你一个人听到了。我看是你撞鬼了罢。”   太子气得咬牙切齿,“昨天晚上是谁叫的,谁就是鬼!”   他狠狠地放开秦桓的衣领,瞪了他一眼,啐道:“那么大的声音都听不到,睡得死猪一样。你是猪吗?!”   说完,气冲冲地往盥漱的地方走去了。   秦桓无缘无故挨了打骂,敢怒不敢言,面子上还不能表现出来,硬生生地忍着。   慎王李佑鸿饶有兴致地看着秦桓,站在原处打量着秦桓的脸色。   秦桓被他盯着,心里很是不舒服,却还是陪着笑,问:“王爷,有甚么要吩咐我的么? ”   “没有。”头疼得愈发厉害,李佑鸿强撑着演出一副乖张傲慢的样子,“只是本王头一次看到有人能笑得这么难看,好奇得紧,多看几眼罢了。”   秦桓:“......”   说完这句,李佑鸿突然反应过来了甚么,蹙眉,呵斥道:“你快点走,别在本王与王妃的住处前停留,别脏了本王的王妃的眼睛!”   秦桓咬牙。   一个人,再能忍,也总是有限度的。   昨夜,他放下了一切尊严,去请求公主的原谅,却换来无尽的屈辱。   今早,太子与慎王又对他百般刁难、羞辱,打骂他如同教训家里养的狗。   为甚么?为甚么?   他明明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倚马可待惊世文章,是世上难得的天才。   他明明兢兢业业、万般努力,为了前程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爱情,放下身段伺候了长公主那么多年。   为甚么,直到如今,还是个人人可欺、人人都瞧不起的下人?   他心中冷笑。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出身寒门,没有家族势力,所以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功成名就!   而故太子、太子、慎王......还有那个小肚鸡肠的长公主,因为投了个好胎,所以不管多么荒唐无能,都可以身居高位、高高在上。   这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   ......不过没有关系,他知道,自己是一个有胆识、会谋划的人。   他会像解决掉故太子一样,把其他瞧不起他的人也统统解决掉。   他会,还这天下一个公平。   秦桓动了动嘴角,笑意晕开,再不似方才一般僵硬,“是。恭听慎王殿下吩咐。”   *   因着来祈福的一众人,昨日到护国寺时晚了些许,误了早课。为了向佛祖展现诚心,以保祈福灵验,今日需得补上。   护国寺的早课,和尚与尼姑是分开上的。   面容慈善的尼姑领着何挽及一众女眷走进一大殿之中,尼姑们早已到齐,跪坐在地上念着佛经。   佛教在大康盛行,但何挽并不笃信佛教,只能依稀分辨出她们在念的是《楞严咒》。   但若是要她跟着这些尼姑一起默念,那便是太难为人了。   那位引领女眷的尼姑冲她们行了个礼,道:“各位娘娘,你们且坐下,听完贫尼们的早课便可。”   在护国寺中修行的尼姑们,又相继念了《大悲咒》、《心经》,还有几个何挽听不出来的佛经小段,直到卯时中刻,才有钟声敲响。   该行早粥了。   何挽跟在列队离开的尼姑后,走进斋堂,便见到三位皇子和驸马秦桓已经落座。   慎王在这三位中最是显眼......因为他的头发束得极歪,墨色的发带系得好像蟑螂爬过似的扭曲,还凌乱着不少碎发。   好似刚刚上房揭瓦、打了群架似的。   何挽不禁想起万寿节那天,慎王在湖边试图给自己束头的情景。   ......还好她当日没让慎王继续自己束头。   何挽走到李佑鸿身边,蹙着眉头打量他。   李佑鸿也侧头看她,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挽挽,你为甚么一直盯着我看呀?”   李佑鸿笑得又乖又傻,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昨晚他说过的梦话突然在何挽脑海里闪现,构成了一幅真真切切的画面。   幼时的李佑鸿,顽劣、好胜、任性,与故太子并没有甚么很大的区别。   只不过是太元帝与皇后的溺爱,让故太子永远也没办法长大。   而面对着母死父厌的李佑鸿,只好学会收敛自己肆意的骨、刮掉自己天真的皮,生长成后来那个清高寡言、惊才绝艳的慎王。   何挽第一次觉得,李佑鸿演绎故太子时也许是乐在其中的。   那种感觉也许就像重新回到无忧无虑的儿时。   “我为甚么盯着你看呀?”何挽把头微微向李佑鸿凑近,挑起眉毛,嘴角上扬着道:“因为我看到你的头发太乱了呀。”   李佑鸿:“......”   莫名觉得王妃像是在哄小孩一样。   李佑鸿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嘴撇了撇,“王妃,你帮我重新梳一下罢,好不好”   何挽:“当然好呀。”   在一旁,听见慎王和慎王妃这段莫名腻歪的对话的太子殿下,眉头紧蹙,一脸嫌弃,内心:“呕。”   何挽起身,走到慎王身后,挑开他的发带,细白的手指穿过慎王的发丝,一点点替他捋好头发。   这时,正好传粥了。   区区传粥,怎能耽误慎王李佑鸿梳头发?   于是他趾高气昂地叫了秦桓一声,“哎!那个谁,给本王和王妃端两碗粥来!”   秦桓藏在袖子里的手握成了拳头,心道:慎王,这是你自找的。   他从容起身,冲着慎王与慎王妃拱了拱手,道:“是。”   他对着满座的皇亲国戚,笑道:“我一齐为大家把粥端来就好,大家便不用挨个麻烦了。”   秦桓走到斋堂门口,打了数碗粥,手似不经意地抚过餐盘,将袖中的药粉撒在了两碗粥中。   走回时,又从桌头走到桌尾,亲自把粥给每个人都发了一碗。   *   前来护国寺祈福的众人与僧人一齐上了早课、用了早粥,等了些许时候,敬香的吉时便到了。   三位皇子与长公主换好吉服,先进佛堂。   按照长幼之序,长公主先跪到蒲团之上,衣服上的金线与金身佛像交相辉映,夺目耀眼。   她双手合十,华丽的护甲轻轻碰在一起,发出细微的脆响。   再然后,二皇子李佑时,三皇子李佑鸿、四皇子李佑承依次下跪。   身着赤红袈裟的道玄跪坐在金身佛像旁,手敲木鱼,阖眸念经。   他每念一句,四位皇嗣便要重复一句。   殿外僧人敲钟,那钟声带着种震人心玄的力量,回荡在护国寺中。   四位皇嗣跪在佛像前念经时,何挽与众王妃便站在殿外等候。   慎王妃何挽早先缠绵病榻,甚少与京中其他贵妇往来,如今又被传教故太子妃附了身,更是让其他王妃“敬而远之”。   往常,除去那个今日没来的裘含玉,很少有人会来招惹何挽。   她们小声交谈着,面上都带着笑意,只何挽一人站在一边,一句话也不说。   不过这样也好,此时何挽也没有拿捏准故太子妃的脾性,说多错多,她且还是躲着人群罢。   她们的交谈声淹没在悠扬的钟声中,何挽没听到的是,驸马秦桓游刃有余地和那几位王妃、侍妾打着交道,句句绵中带刀,“我本以为慎王与慎王妃这次祈福不会来,没想到,他们还是尊崇着‘孝道为先’,饶是病得那么重,还是不能不来给父皇祈福。”   太子的一位侍妾蹙眉,道:“驸马啊,他们哪是得病了......佛门重地,也不知佛祖眼皮下能不能容得下他们这种......”   这种被借尸还魂了的妖怪。   现如今,慎王与慎王妃性情大变、言行无状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京都中没有人不知道他们的不详与邪门。   太子此人,蠢笨有余,喜欢的姑娘家也很少有聪明的,故而除了皇后亲自选的太子妃,后院里的其他人都是笨头笨脑。这一众女眷都听出来了,那驸马秦桓话中的真正意思,偏只有她一个人傻呵呵地说了出来。   说完,她还未尝察觉自己失言,又向殿中看了一眼,道:“若是一会儿慎王进香时有甚么不详的异状,可就麻烦了。”   秦桓微笑不语。   他早上被慎王和太子打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心中的怒火久久不灭。   不过他不奢望于神佛惩罚他们。   他是一只从草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一步一步,舍弃甚么,得到甚么,靠得都是自己的努力和取舍。想要甚么结果,需要自己去争取,哪怕不择手段、用尽全力,也不该去寄希望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比如,他想要慎王被坐实借尸还魂之名,就得自己亲手在早粥里下药,让他在佛祖面前晕厥。   佛降异状,全天下都会知道慎王是个不详的、有罪的人。   在给太元帝祈福之时出现这种意外,太元帝不可能不追究。   秦桓自持用药技巧高超。   他那药的用料都是很常见的食材,且算好了时间,掐准了用量。   就像多年前,没有人查出是他给故太子下了......让他不能和故太子妃圆房的药一样,如今也不会有人查出,是他今日早膳给慎王下了能让他晕厥的药一样。   故而就算追究,也绝不会追究到他身上。   调查无果,太元帝便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与神佛,定会对他心怀芥蒂。   这么多年来,秦桓早就摸准了太元帝的性子。   太元帝就是一个极度自私之人,只要有人破坏到了他在意的利害,无论那人是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饶是身受无上荣宠的故太子都不能例外,被太元帝重罚幽禁。   更何况是慎王李佑鸿?   一百零八声钟鸣后,道玄敲响最后一声木鱼,跪在蒲团上的四位皇嗣停了口中佛经,依次起身,向前敬香。   秦桓紧紧地盯着佛殿内,心中默默默念着......快到了、快到了,慎王,你要比太子先倒霉了。不过太子也不需要着急,长公主也不需要着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秦桓激动地颤抖着的瞳仁中,太子敬香后归回原处,慎王慢慢起身。   他能看得到,慎王的脚步明显是虚浮的,拿起香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   如果秦桓离得够近,也许还能看见慎王额头上的冷汗、发白的嘴唇、紧蹙的眉头......   慎王刚刚把三炷香插-进香坛之中,脚下便是一个踉跄。   秦桓大喜,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佑鸿:成个屁。   ****   评论区抽十个小天使发红包(……如果够十个的话)   新人第一次入V,有点紧张张。 第30章 叁拾壹   叁拾壹   香坛之内, 白烟袅袅。   金身佛像面容慈悲,宝相庄严, 眉间那颗红色宝石在日光的斜射之下泛起点点光彩。   慎王用大拇指、食指将竹立香夹住,余下三指合拢,双手举至眉齐,躬下腰背, 压抑着手上的颤抖, 将三根竹立香稳稳插入香灰之中。   得了疯病的李佑鸿并未在祈福时做任何出格之举,谨守礼法,一切有条不紊。   何挽看着殿中的李佑鸿, 却眉头紧蹙。   他不太对劲。   饶是何挽与他离得并不算近, 她也看出了他的动作有几分僵硬。   难道是那怪病又犯了?   今天行早粥时,何挽只吃了两口, 手中的碗便被李佑鸿拿了过去。   她当时见他食欲不错,还以为他身子好了, 但现在细想起来,李佑鸿眼中布满了红血丝,脸色也比平日里更白, 半分血色也没有, 怕是病得更重了才对!   李佑鸿若是撑不住了,在这个当口显现出甚么大异状,且不提忌讳与否,只是闹到太元帝那里,被太医把脉问诊, 便要出大问题。   何挽当即心跳如鼓,眼睛紧紧地盯着正在敬香的慎王。   只见慎王李佑鸿将竹立香插好,握着香的手指缓缓移开,凸起的指节慢慢舒展。他的动作过于慢条斯理,好像是在有意延长敬香的时间。   终于,他彻底把手收了回来,脚步却迟迟不后退。   何挽疑惑蹙眉。   他要做甚么?   此时,殿中的李佑鸿也是蹙起眉,心中不免烦躁。   他微微偏头,抬起眼睛,与跪坐在佛像旁的道玄对视。   慎王心道:温远洲说的没错,这个武僧当真是不靠谱。自己前夜交代给他的事情,他既答应了,事到临头却还没有行动。   道玄察觉到李佑鸿的目光,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慎王托付的事情难办得紧,他又不是神仙,能做到便是不错,哪能把时间掐得那么准?   李佑鸿心中清楚,身上的异状愈发厉害,自己再拖延下去,怕就要撑不住了。   他只得向后,慢慢远离金身佛像。   殿外的何挽见状,刚刚松了一口气,却是突然一道刺目的金光照进了她的眼睛。   那光正对着她照过来,她下意识阖眼,耳边传来数声惊呼,依稀能听到有人在喊“佛祖显灵”。   光芒渐弱,何挽睁开眼睛,只见金身佛像眉心的宝石闪耀出最后一束光亮,淡淡的金光消失在李佑鸿身前的地面。   道玄看了看殿外的太阳,微微点了点头。   看来他把那宝石的位置调整得不错,阳光直射上去的时间刚刚好。   他转过身,对着金身佛像稽首见礼,高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我佛慈悲,渡有缘者。”道玄垂下头,转动手中佛珠,“慎王殿下,恭喜。”   尚未等到慎王回话,已归回原处的太子便嗤笑了一声,道:“刚刚阳光正巧照到宝石上,所以发光罢了,和慎王有甚么关系,恭喜个......”   长公主侧头狠狠瞪了太子一眼。   太子的话戛然而止,忍了忍,把那个“屁”字咽了回去。   慎王李佑鸿仰起头,看了那金身佛像眉心中的宝石一眼,眉眼中的惊讶渐渐变成得意。他的嘴角斜斜地扬起,冲着太子仰了仰下巴,颇有几分耀武扬威的意思。   太子咬牙,心道:“呸!”   四皇子李佑承处事不惊,此时还算淡定,起身,按照礼法到香坛前上了香。   道玄阖眸,敲起木鱼。   殿内四角跪着的僧人齐念《地藏经》,四位皇嗣依次退出佛殿。   一直在注意着佛殿中的动静,连方才宝石闪出耀眼光芒都不曾移开眼睛的秦桓,暗暗咬牙。   慎王竟然甚么事都没有。   他今日明明把早粥都吃下去了......怎么会这样呢,秦桓心中急躁,他的药不可能一点作用也没有啊。   见着四位皇嗣已经退出大雄宝殿,礼法僧人便冲着殿外的众女眷稽首见礼,道:“各位,请随贫僧入殿。”   他们这群人到底不是太元帝的亲儿女,进殿祈福的规矩便也没有四位皇嗣那般繁杂。   守在殿门前的尼姑为三位正妃鬓边戴上一朵菩提花,秦桓虽是驸马,却也不能例外,住持道玄亲自为他插上了一朵菩提。   道玄身为主持,得佛道,插花的技术却是实在不敢恭维。   硕大的、红瓣黄蕊的菩提花直愣愣地插在秦桓头顶,好似从那发丝间破土而出一般,违和得紧。   再加上驸马秦桓今日身着墨绿衣袍,红配绿,莫名有几分滑稽。   慎王没有如愿出事,秦桓已是心焦魔乱,头上又被插了朵花,他自觉男子戴花,是受辱,心中愈发忿忿。   他心跳如鼓,难以平静,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道玄打量了一番秦桓的神色,盈盈双眸下那颗朱砂痣红得近妖,淡淡道:“驸马,菩提花香能平心静气,您且多闻一闻罢。”   秦桓掀起眼皮,冷冷地扫了眼这个妖僧。   昨日,他若不是见到这个和尚和长公主交谈甚欢、举止亲密,晚上又怎么会急着到公主那儿邀宠?   长公主竟然宁可与一个光头和尚调笑,都不肯再亲近自己。   固执地守着残破自尊的秦桓怎么能受得了?   但太元帝病重后,愈发笃信佛教,这道玄好歹是护国寺的住持,秦桓也不好与他面子上太难看。   秦桓压下自己想把头上的花拔下来的冲动,移开眼睛,不再看他,只道:“多信住持提醒。”   三位正妃与驸马秦桓跪在前方。   后面跪着乌泱泱一群妾侍。   头顶的菩提花,花香甚为浓郁。   跟着那道玄念了些许时候的佛经,秦桓竟觉得被那花香熏得头晕。   秦桓的父亲是当地的土代夫,故而他是懂药理的,尤其是对一些偏方极为熟悉,故而以前也曾接触过菩提这种药材。   他眯了眯眼睛,试图回想记忆中的菩提是否香得这样厉害,奈何他头脑愈发昏沉,无论如何也无法集中精神......   耳边道玄默念佛经的声音渐渐模糊,眼中大雄宝殿的地面也开始摇晃起来,秦桓意识到自己的头晕非常不对劲时,眼皮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架,上半身也开始止不住地发软了。   他费力地抬起头,晕倒之前,看到的最后画面是道玄面露诧异地看着自己。   “哐”的一声,跪在金身佛像前的驸马秦桓,突然身子向前倒地,重重的磕碰之声与钟鸣重叠,登时吓坏了正在祈福的女眷们。   一时间,大雄宝殿内乱成一团。   *   大康皇宫,盘龙殿。   太元帝已经昏迷不醒了整整一个时辰。   殿内数个宫女、太监来回奔波,为太元帝换水、换药。   皇帝病重昏迷,气息奄奄,殿中却只有黄忠睿一位太医问诊请脉。   太元帝清醒时千叮万嘱过,切不可让其他太医来给他诊脉。   那时,皇帝说话气若游丝,手却紧紧地抓着黄忠睿的手腕,留下一道渗人的血印子。他警告黄忠睿,若是教别人诊出了他不能生育的隐疾,便要诛黄忠睿九族。   一代开国大帝,死到临头之时,最想死守的竟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自己那不能示人的隐疾。   黄忠睿此时跪在龙榻之前,已经是急得冷汗直流。   太元帝病重这些天来,还是一直只有他一人给皇帝斟酌药方。   就算黄忠睿医术再高,一人之力也比不过众医会诊。   太元帝此病本就凶险,偏还要忌讳求医问药,此番......怕是挺不过去了。   黄忠睿抬手,颤抖着擦汗。   心想,只怕到时,不召其他太医会诊的罪过会落到自己头上。   他正害怕着,便听见殿外的太监通传。   竟是皇后来了。   同样在病中的皇后娘娘,并未梳妆,只披了件正红披风,急冲冲地赶到了盘龙殿,快步走到龙榻之前,瞳仁惊惧地颤抖着。   只见榻上的太元帝面色惨白,脸已浮肿,紧紧闭着眼睛,胸口无一点起伏。   已看不出是死人还是活人了。   她伸出手,放到太元帝鼻下,才感受到了些许微弱的气息,手又慌乱地摸到太元帝的脉搏。   摸到了那儿的跳动,皇后当即松了一口气。   她并未带贴身的宫女进殿,浑浊的眼转过一圈,高声吩咐道:“除了黄太医,其他人都下去!”   殿中奴仆停下手中活计,纷纷退出殿外。   不多时,偌大的盘龙殿里便只剩下了皇后、黄忠睿,和那个奄奄一息的太元帝。   皇后向殿门方向看了一眼,确保了门已紧关,才转身走向正室中央的椅子,坐下。   她冲黄忠睿招了招手,又从袖口中拿出一张写满字迹的纸。   “你过来看看这个方子。”   黄太医连忙从地上爬起,走到皇后跟前,把拿张纸接过,几眼扫过。   他心脏瞬间狂跳,惊惧之余,又仔细看了一遍。   半响没有说话。   皇后此时心急如焚,等不得了,直接问道:“你快说,这药能不能给陛下用?”   黄忠睿期期艾艾,“这药、这药该是副名药,微臣以往也略有耳闻,药方虽然不能写全......”   这紧要关头,这厮满口废话,皇后怒极,吼道:“你只说能不能用!”   黄忠睿“噗通”一声跪了地,语速快了不少,“但微臣瞧出了几味关键的药材,所以能有六分把握,这药方是民间有名的‘邪药’,虽能救人一时之命,可它药性凶猛,不出一年,当初用药之人必死于感染,全身溃烂、骨瘦如柴,更有甚者会四肢断裂,不成人形!”   黄太医说了这许多,可听进皇后耳中便只剩下一句“能救人一时之命”。   她不像太元帝那般多疑,此时心中已经认定李佑鸿就是被文儿附身。   文儿回来了,太元帝还没有改立太子,怎能死去?   皇后道:“既然如此,你便去煎好药,给陛下喂下。”   黄忠睿吞了口口水,声音发颤,“娘娘......”   皇后打断他的话,“这件事,你无需与陛下讲。以后出了甚么事,由本宫担着。”   黄忠睿看了看榻上昏迷着的太元帝,握着药方的手指紧了紧。   “是。”   *   护国寺外。   前来祈福的一众皇亲国戚都已经上了马车。   ......除了秦桓。   住持道玄说,驸马是在祈福之时突然晕倒,便是神佛之意,需得留在护国寺,再待观察。   其实细品这说法,着实有几分荒唐。   不过长公主本就不待见自己的驸马,巴不得他留在京郊,很痛快地就同意了。   车队启程回京,祈福告一段落。   慎王的马车之中。   何挽回头看了看建在郁郁葱葱树木间的护国寺,问:“王爷,秦桓晕倒是不是与你有关?”   李佑鸿闷闷地嗯了声。   何挽略加思索,“是因为道玄给他的菩提花?”   李佑鸿并不回答,手扶住座位,指节泛白。   他费力地把身子往何挽的方向挪了挪,呼吸有几分急促,“王妃......”   听出慎王声音不对,何挽急忙转过头,只见李佑鸿面无血色,眼神涣散,身体因为隐忍着某种疼痛而微微颤抖着。   何挽忙扶住李佑鸿,手上顷刻间就感受到了他战栗的皮肉,“王爷!王爷!你怎么了?”   李佑鸿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像风,“我撑不住......”   尚未说完,他便晕在了何挽的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晕倒在何挽怀里的李佑鸿:谢谢秦桓下药!我会让你死得快一点哒! 第31章 叁拾贰   叁十贰   入梦   李佑鸿的整个身子顷刻间压到了何挽身上。   他虽算是清瘦的, 可到底也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这一倒, 险些把何挽压得直接躺下。   她磕到了马车壁上,发出了不小的声音。驾马的元士听到响声,忙问“王爷,出了什么事儿?”   何挽双手推着李佑鸿的肩膀, 正试图把他的身子立住, 闻言,蹙眉道:“王爷闹脾气了,要回府, 把马车驾得快些。”   她心中慌乱, 去试慎王鼻息的手都在颤抖,但还是尽力稳住自己的声音, “今日温先生该来府中请脉,元士, 出了京郊,你且派人去请他。”   元士怔了一瞬,心中明白怕是出了事, 道:“是。”   感受到扑倒指腹上的热气, 何挽仍是心跳如鼓。李佑鸿晕得彻底,身子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软绵绵地一点点下滑,眼见着便要跌到座下。   她只好托起李佑鸿的手臂,咬牙, 一个寸劲才把他提到了回来。奈何这一下用的力方向不对,直教慎王的头撞到了车窗框上。   “哐”的一声。   却不是他撞了头的声音。   而是一块玉佩正巧也从慎王身上掉了下来。   昏迷中的慎王被撞了这一下,丝毫没有反应。   何挽也不知到底撞到了哪处,便暂且没管,一手扶住李佑鸿,一手去把那玉佩捡了回来。   玉佩摸到手中,又冰又滑,何挽扫了一眼,看清了那上的纹路,便把它重新挂回慎王的腰间。   元士驾马飞快,直把马车驾进了王府侧门,停在王爷的正殿。   又吩咐了在王府正殿当差的小厮守好门,才钻进马车中,将慎王给抱了出来。   他跑进寝殿之中,把慎王安置在床榻上。   何挽随后走进,坐在榻边看着元士给他擦汗。慎王的脸色没有一丝血色,遥遥看过去,与那擦脸的白帕子根本没有甚么两样。   擦好汗,元士又尝试去按慎王的人中,不过丝毫没有效果。   元士急得直接哭了,道:“王妃,怎么办啊?王爷为甚么还不醒?”   他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看向一旁的王妃,却见她脸上并没有慌乱着急之色,声音也是淡淡的,带着股极稳的冷静劲儿,“无妨。王爷没事的。”   她抬起手,用手背轻轻碰了碰慎王的脸侧,“体温还是正常的。”   “且他现在也不再抖了,呼吸也渐渐平稳,是在好转的。”   听见王妃这样说,元士心中也安稳了些,不再似方才那般慌乱。   但其实何挽只是在硬撑着面子,心中的慌张比元士更甚。   她思绪飞转,一遍一遍回忆祈福这两天中发生的事。   慎王之前只是精神不济,夜里梦魇,究竟这两天内发生了甚么,教他病得更重,以致在马车上直接晕厥了?   他昏倒之前,说的是“撑不住了”,那岂不是说明他很早就察觉到自己病加重,有要出异状的迹象,一直在死撑?   ......又或者,他不是“察觉”到,而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子会出大异状?   正思索间,殿外传来些许人声。   温远洲到了。   何挽听见他与门口的侍卫打点了一番,便进入殿中,从容走到寝殿内,向自己行礼。   温远洲镇定自若得太明显,让何挽不能不怀疑,他提前就知道李佑鸿身子会出问题。   何挽并不掩饰眼中的敌意,道:“祈福归来,王爷直接晕在了马车之内。你且过来,好好给王爷诊一诊脉。”   何挽紧紧盯着温远洲的神色,见他听到“晕倒”二字时,微微挑了挑眉,眼睛下意识向榻上看去。似乎是只料到了慎王会身子不适,而未想到他会晕倒。   不过温远洲马上移开了眼睛,微微点头,跪到慎王榻前,拿出脉诊,手搭上慎王的脉搏。   他垂眸,淡淡开口,“脉上看不出甚么。”   “不过很多民间的土方子,以寻常的相克食材为原料,药效却是奇特。”温远洲慢条斯理地把脉诊放回到自己的药箱,“这种,都是诊不出来的。”   温远洲坦然地与何挽对视,“王妃,您且想一想,王爷这两日都吃了甚么?”   “吃了甚么?”何挽蹙眉,“佛寺中只有两餐,早粥和......”   早粥!   何挽突然想起,今早李佑鸿把她的粥拿过去喝了。   那粥不是他们亲自去盛的,而是经了秦桓的手!   何挽道:“今日的早粥是秦桓给我们端来的。”   果然,是秦桓动手了。   一切不出温远洲所料。   来王府之前,他心中想的本是慎王停了药后,精神还是不济,又添了个痛痒难耐的症状,故而找他来质问。   若是这样,他便承认他那方子有些瘾性,再故作真诚地承诺一番日后戒掉不难。   慎王就算心中怀疑,还是不肯继续服药,待过了几日,发现身上的痛痒果然如他所言消失了,再加上那时......太元帝应该也能“痊愈”了,有充沛的精力放到慎王身上。   他为求安稳,必定会选择重新服药。   温远洲心中哼笑一声。   但没想到,那个蠢货又开始卖弄自己半吊子的医术。   他给慎王下了药,自己索性就把慎王身子的异状都推到他身上好了。   而他那能改变脉象的药方......自然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当即道:“王妃可能不知晓,秦桓是懂药理的,特别是一些土方子,以前他就曾用这种法子,祸害过故太子。”   “那早粥一定有问题。想来殿下就是因为这个才身子不适,继而晕厥的。”   何挽心中乱成一团。   慎王必定是知道秦桓不对的,否则不会来抢她的粥。   可是如果他知道,又为何偏要秦桓去盛粥,又为何要把粥喝得干干净净呢?   温远洲惯会察言观色,看出何挽这时心中正乱,趁机道:“不过王妃放心,这种药不常服,对身体无大害。待草民去给王爷开副解毒的方子,王爷自然就会好了。”   他起身,提起药箱,便要离开。   后退几步,正要转身之际,榻边突然传来了声音。   何挽冷冷道:“站住。”   “……”他只好转身,微笑道:“王妃还有甚么吩咐么?”   “王爷的身子,是从去祈福前就开始不适的。”何挽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思考,“那时王爷并未服用秦桓的东西......”   “倒是一直在服用你的药方。”   温远洲:“......”   何挽继续道:“停了你的药后,王爷精神不济、身子痛痒。我倒怀疑王爷晕厥,是因为你的方子有问题。”   “温远洲,你再开药,我并不放心给王爷服用。”   温远洲轻轻一笑,道:“王妃,当初便是因为王爷精神不济,才停了草民的药。”   “可停药之后,王爷仍是精神不济,那岂不是说明草民的药没问题么?”   “至于王爷身子不适在祈福之前......”温远洲的眼珠微微转了转,“王妃,您又不是时时刻刻跟在王爷身边的,怎能确定祈福前王爷没有服用过秦桓的东西?”   “想来,王爷与秦桓同在刑部当职,白日里是总待在一处的。若是秦桓有意下毒,早在祈福前就能成功。”   “谁又能肯定今日早粥,是秦桓第一次下毒呢?”   他说完这句,殿中久久静默。   何挽与温远洲对视着,看到的只是他满脸的坦然。   半晌后,何挽开口,淡淡道:“你说的有道理。”   温远洲心中一笑。   他的嘴向来是巧的,糊弄一个女人自然是得心应手。   紧接着,便听何挽又说了句,“但是我不信。”   温远洲:“......!”   “王妃!”他没想到这王妃难缠至此,语气也有几分急了,“寻常大夫,根本不知如何给王爷解毒,慎王的特殊您也是清楚的,如今根本不能请太医来诊病。故而除了我,没有其他大夫可用。您就算不信我,也没有其他路可以选。”   见温远洲急了,何挽愈发冷静,“你说的对。我现在只能用你。”   “但我要你煎两份药,你先喝,再给王爷喝。”   温远洲当即答道:“好。”   他答得太过痛快,何挽马上改口,“我要你煎三份药,你先喝,我再找一人试药,王爷再喝。”   温远洲还是毫不迟疑,“好。”   何挽:“我亲自做那个试药人,如何?”   闻言,温远洲的瞳孔一瞬间放大,马上出言阻止道:“王妃千金之体,怎能来试药?”   何挽久病,身子弱,已经吃过一次他的方子了,若再吃一次,怕是就要出现症状了。   那他那药方的问题岂不是不能用秦桓下的药掩盖了?   温远洲只能揣摩着何挽的想法,解释道:“王妃,您的身子一向不好,亲自试药之心虽好,但效果却是相反的。既是给王爷试药,那必要找一位身体状况与王爷相差不多的人来试才对。”   他言辞恳切,且说得在理。何挽点头,似乎是被说动了,微微垂眸,思索了一番,“好。那便如你所言。”   *   大康皇宫,盘龙殿。   太元帝服药后,不到一个时辰便醒了过来。   一直守在皇帝身边的皇后大喜过望,高兴得手都在颤抖,“陛下、陛下!”   太元帝的眼角堆积着浑浊的脓,与睫毛粘连在一起,几乎糊住了他眯起的眼睛,露出的一点眼球仿佛凝固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皇后握住太元帝的手,已是喜极而泣。   他醒了,他能再活一段时间了!   她的文儿有机会再被立为太子了!   此时的太元帝觉得胸中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张开嘴,却半响也发不出声音。   他有话急着要问,一口气提上来,便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皇后忙把皇帝扶了起来,给他放好枕头,让他好倚靠在上面。   她一边拍着太元帝的背,一边道:“陛下放心,没有会诊。”   毕竟是数十年的夫妻,皇后清楚太元帝在乎的事甚么,不等他问,便回答了。   “从头到尾只有黄太医一个为您诊脉,没有其他人碰过您的脉象。”   闻言,太元帝的气才顺了过来。   他靠在软枕上,呼吸渐渐平稳,胸腔中那种火烧一般的感觉消散。   来得这样凶猛的一场的病后,他竟然觉得身子爽朗了不少,似乎比病前还要好。   连头脑都更清醒了。   皇后拿出手帕,小心地擦去太元帝眼角的浑浊,清晰的盘龙殿才出现在太元帝眼中。   太元帝转动眼珠,用冰凉的眼神盯着皇后那张苍老的脸。   曾经,皇后也是美貌动人。   她年轻之时那双灵动的眼睛此时已是浑浊不堪,白皙的皮肤如今布满了黄斑,额头、眼见、嘴边都有深深的褶皱。如此仔细地打量,她这副面孔竟有几分可怖。   太元帝眼皮耷拉下来,不再看她,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皇后,相由心生这话说得真没错。”   皇后并未听懂,“陛下?您说甚么?”   太元帝停顿了半晌,看似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若是拿她和现在的你比,确实很难看出眼睛相像了。”   皇后:“……!”   “听说,你总召她进宫伺候你。”太元帝声音淡淡,一字一句却都在皇后心中激起巨浪,“连当初太子把她娶回府,都是经过你首肯的。”   “她不过是个妓-女,又是个蠢笨的,竟然这么入你的眼。”   太元帝苦笑着摇了摇头,“朕早该看出不对的,朕真是糊涂啊。”   皇后那因着太元帝醒来而生出的欢喜,顷刻被巨大的恐惧替换,她已惊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她、她是谁,臣妾......不知道。”   太元帝仿佛没有皇后的话一样,继续自言自语般呢喃,“朕还记得你的妹妹。”   “你与她不愧是同父同母的亲姊妹,长得真像啊,特别是眼睛,根本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言至此处,皇后已抖如筛糠。   太元帝:“当初,你的胞妹把自己的儿子送给朕做三皇子,朕真的很感激她。只是......”   他抬起眼睛,与皇后对视,“只是她明明还有一个女儿,这样儿女双全的好事,为甚么要瞒着朕呢?”   *   黄昏过后,月光倾洒大地。   何挽坐在月满楼的窗前,皎洁的光芒描摹着她的侧脸。   她已思索了许久,今日护国寺中的种种。   那“佛光”也奇怪得紧,怕也是慎王安排的。   若是李佑鸿因着秦桓那药,在祈福时没有撑住,晕厥了过去。道玄巧言一番,便可借着那金身佛像额间的光芒,把李佑鸿这异状掩饰成“吉兆”。   ......如此看来,慎王是在去祈福之前,就知道秦桓会动手,所以早做了安排。   不对!   慎王在护国寺的一举一动在脑海中闪过,何挽突然明白,根本是慎王一直在激秦桓动手害他!   何挽心中只道自己愚笨,事到如今,竟才看透。   慎王心中不知藏着多少事,没有告诉她。   这样想着,楼梯处传来了脚步声。何挽侧过身子,便见到元士端了药上来。   “王妃,那温远洲很痛快地就把药喝了,喝后不久,便说身子乏困,在客房睡下了。”元士把药稳稳地放在了桌上,“现在七八个侍卫守着他,瞧他是否有异状。”   闻言,何挽嗯了一声,淡淡道:“看来,这不是毒人性命的药。”   何挽摸了摸那乘着药的碗,“王爷怎么样了?”   元士:“还没醒。不过脸色好了不少,也不再流冷汗......”   他尚未说完,便见王妃端起碗,把药给自己灌了下去,惊道:“王妃!”   “王妃......您不是与温远洲说好了,找个与王爷身体状况相差不多的人试药吗?”   元士本以为,王妃是想让他给王爷试药,故而吩咐他把药端到月满楼来,好看着他把药服尽。   结果、结果竟是王妃要自己喝!   何挽抽出袖中的手帕,擦拭嘴角的药渍,“这药,除了我谁试都没用。”   且看她说亲自试药,那温远洲慌乱的表情便知道了。   再想想,这府中只有何挽之前服过一次温远洲的药,便能猜到,所谓的“解毒药”或许根本就与那改变脉象的药相差不多,且一次的量必然是不起作用,非得多次服用才能显出不对。   ......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测。   若她喝了这药,甚么症状都没有,日后再用温远洲便也放心了。   只当是为了还李佑鸿今日抢了她的粥碗,何挽心中思索了许久,还是觉得她得亲自试药。   何挽对着元士挥了挥手,道:“你到楼下守着罢。”   目送着元士离开,何挽便阖上眼,手肘支在桌面上,想要小憩一会儿。   却没想到就在这窗前睡着了。   晚风渐急,吹进楼中,吹起何挽的碎发。   吹啊吹,却吹不开她紧皱的眉眼。   她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中,她身在大康皇宫之中。   宫道笔直,红砖白瓦间宫女与太监们行色匆匆,经过她身边,只带起一阵风,却都不看她。   好似并没有她这个人一样。   她漫无目的地在这皇宫中走着,不知转过了多少拐角,来到了一个池塘前。   池塘边上有个小楼,上面放着块匾,写着三个字。   “芝兰所”。   这三个字莫名熟悉,何挽蹙着眉头,紧紧地盯着那匾,仔细地回想着。   奈何梦中人的思绪大抵是不清晰的。   她想了许久,也没有想起这“芝兰所”是慎王万寿节那天告诉过她的,他小时候住的地方。   突然,“哐当”一声打断了何挽的思考。   她应声而望,便见到从那芝兰所的窗中,跳出来一个少年。   少年还未到束发的年纪,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揉自己摔到地上的后背,一边抬起眼睛,朝何挽看去。   他的双眸狭长,明亮似天边寒星,眼角尖尖,眼尾微微上挑,又带着几分勾人的媚态。   他身形消瘦,却很是挺拔,狐疑地盯着何挽看了一会儿,开口问:“喂!你是谁啊?”   嘴唇开合,露出两颗教旁人尖锐些许的虎牙。   正是幼时的李佑鸿。   作者有话要说:  裘含玉是亲妹妹。   挽挽试药之后做梦,梦到了小时候的慎王,将在下章与小雀奴进行深刻的交流。   ***   明天零点不能更~应该会更得很晚~大家不要等啦~ 第32章 叁拾叁   叁拾叁   梦魇   太元帝沐浴净身, 洗去了身上的病气,又教赵忠全伺候着换好了衣服, 才走回盘龙殿。   皇后跪在寝殿内,正双目空洞地盯着地面,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了眼, 忙就扑到了太元帝脚下, “陛下!臣妾是真的不知道裘含玉的身世!”   太元帝眯了眯眼,叹出一口气,“怎么教皇后独自冷静了这么久, 还是不肯说实话呢?”   皇后摇着头, 咬准了不承认。   她心中认定,皇帝必是没有实证, 只是在怀疑,否则根本不会浪费时间让审她, 而是直接将一众人都发落了。   太元帝轻轻踢开皇后,坐到床榻上,淡淡道:“朕知道你心中打得是甚么算盘。”   “朕确实是有事要审你。”太元帝抬起眼皮, 眼神几乎可怖, “但不是裘含玉身世的事。”   “朕早就确定了她的生身父母,也是因为这个隐情,才心绪不宁病情加重。故而你没必要死咬着不承认这事......皇后,后面你要死撑着隐瞒的事还多着呢。”   皇后眼中含泪,“臣妾听不懂陛下的话啊!”   太元帝蹙眉, 懒得再与她废话,直接道:“她名叫‘含玉’,是收养她的老琵琶女给起的,因为当年她的襁褓之中有一块私人打制的、很是精致的玉佩。”   “那玉佩是你胞妹的,共有一对儿。她被赐死前,在宫中多番打点,将另一块给了慎王。”太元帝盯着一点一点崩溃的皇后,继续道:“慎王之前,自命清高得很,偏偏与妓-女裘含玉纠缠不清,想来,便是因为她有那一对儿玉佩中的另一个罢。”   太元帝起身,布满褶皱的手狠狠地扯起皇后的衣领,将她的身子半提了起来,“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朕的儿子,早就自己一家都是被朕赐死,对不对?如今,他故作疯癫,就是在利用朕的慈父之心,蓄意来诓骗朕,报仇、夺嫡,对不对?!”   皇后被衣领勒着,憋得满脸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摇头。   太元帝冷笑了一声,“你与他早就串通好了,将文儿的事统统告诉了她,好帮助他演戏给朕看?嗯?”   “你想让你们家的人登基,抢朕丢了半条命才得来的江山?你怕慎王不中用,还让裘含玉嫁给太子,就算奸诈的慎王失败了,你们家还是能在皇族里留下血脉!”   说完这句,太元帝一放手,皇后重重地磕到了地面之上,被甩出去了几步远。   太元帝紧追不舍,迈到皇后身前,一脚踩在了她的手臂上,“说!”   皇后满头的珠玉散落一地,散乱的青丝间苍老的脸因为疼痛而变得扭曲。   但她还是摇头,重复方才的话,“臣妾......听不懂陛下的话......”   吃了那邪方,太元帝的身子恢复得极佳,只觉自己充满了力量,踩着皇后手臂的脚有用不完的劲儿。一脚一脚,正红色的华贵凤袍被踩得又脏又乱。   皇后疼得几乎晕厥,最后,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恍惚之间,她似乎看见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风光无量的大将军、千娇百媚的贵小姐。   她与太元帝本是绝配,又是两情相悦。他曾与她说,这一辈子除了她,不会再有别的女人,就算有朝一日登临帝位,后宫也只有她一人。   天子一言,驷马难追。他确实做到了。   只不过不是“不想有”别的女人,而是“不能有”。他的后宫之中,曾有过很多徒有其名的女子,诞下子嗣后,都死于“急症”,这其中包括她的亲妹妹。   太元帝肯放过的......只有她一个。   不知道何时,他与她之间已经隔了那么多条人命。   太元帝的最后一脚踩在了皇后的肚子上,几乎是咬牙切齿道:“连你都要背叛朕!你根本就不知道朕为你付出了多少!”   皇后气息奄奄,呓语一般,“......臣妾哪里能筹谋得那么多呢,甚么慎王甚么太子,臣妾一概不知。”   “当年,太子李佑时来求臣妾,将那花魁裘含玉娶进府.......臣妾只是、只是看着他们那么要好,就像以前的你与臣妾一样,一时心软,便同意了。臣妾知道她的身世并不比陛下早多少。”   太元帝哼了一声,蹲下身来,捏住皇后的下巴,“你以为朕会信么?”   皇后转动眼珠,与太元帝对视,突然转移了话题,道:“太子长得最像你,裘含玉也有几分像臣妾,他们如今真心相爱的,你说,日后会不会落得与你我一样的下场?”   当初,太元帝是为救皇后才受了伤,以至再不能有后嗣。   皇后心中有愧,对太元帝的夺子杀人多次纵容,后来也曾替他解决掉那些有名无实的后妃。   甚至......他提出要夺走她胞妹的孩子时,她也没有拒绝。   那时还年轻的太元帝握着她的手。他面容俊美、语气温柔,说得话却让人毛骨悚然,“只有你肯把自己妹妹的孩子送给朕,才能说明在你心中朕比你的娘家人更重要。”   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过皇后的脸阔,“朕才没有白疼你。”   他对她可好?   皇后扪心自问,根本没办法给出否定的答案。   成亲多年,他一直对她疼爱有加。纵使他的地位水涨船高,从一个将军变成半个中原的王,再后来一统九州,都从没有动过纳妾的念头。她被敌军所虏,他舍身救她,以至受了那种伤。   他现在是皇帝啊,不可以后继无人。   为了掩人耳目,他连自己的亲哥哥一家都没有放过,皇后又有甚么立场舍不得自己的胞妹呢?   她答应了。   骗了自己的妹妹进宫,害死了她们一家。   太元帝这才满意,真正地把她当成自己人。   她也保住了自己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皇后痴痴地笑了一下:“报应啊,都是报应。”   太元帝慢慢移开自己的脚,冷冷地注视了一会儿躺在地上狼狈的皇后,阖眸,“赵忠全!”   “找人把皇后带回去。她身子不好,派人盯紧了,别突发了急症,救治得不及时。”   赵忠全方才一直守在殿外,听出了皇帝与皇后是起了争执,诚惶诚恐地把皇后娘娘扶起,带出了盘龙殿。   太元帝重新坐回床榻上,蹙眉。   他心中不是全然不信皇后的,只是方才的脾气不受控制地急躁,竟直接对她动了手,此时已是后悔了。   不过,就算退一步讲,裘含玉之事与皇后无关,但那慎王与太子早早地与她纠缠在一起,也实在太可疑了。想必,他们两人之中,至少有一个是知道了一切隐情的。   再加上,那慎王最近莫名其妙地就疯了,一举一动都仿着文儿来。   故而李佑鸿的嫌疑在太元帝心中是最大的。   若不是因为,怕有可能误伤了自己的亲儿子,太元帝已经对慎王动手了。   他正思量怎么验出慎王真假之时,赵忠全便又跑进了殿中。   他小碎步跑到太元帝身边,低声道:“陛下,慎王府那来了密报。说是祈福后,慎王直接晕在了马车中,请了大夫来看,说殿下......中毒了。”   “祈福时中毒了?”太元帝扬了扬眉毛,“速派人去护国寺查一查。”   *   慎王府内,何挽入梦已深。   梦中的何挽警惕心很强,听见那少年询问自己是谁,她回以他同样狐疑的眼神,反问“你是谁?”   那少年边扶去衣袖上的尘土,边向何挽走去,眼波流转,上下打量她,“你穿得这样好看,长得也这样标致,可是父皇的妃子么?”   说完这句,他已行至何挽跟前,扬起自己那张白皙的、带着些许稚色的脸,轻轻“嗯?”了声。   何挽摇头,还是问:“你是谁?”   见她摇头,少年眯了眯眼睛,才回答:“姐姐,你叫我雀奴罢。”   闻言,何挽的眉头顷刻间拧了起来,“雀奴?”   她本是反问,话音刚落,那少年便甜甜地笑了一下,微微托着长音“嗯”了声。   何挽:“......”   答应得倒快。   何挽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确实依稀瞧出几分相似,但还是不确信,“你怎么证明自己是雀奴”   梦中人的行为都不能用常人的逻辑去解释,听完这句话,少年竟然真的证明起自己来。他解下腰间的玉佩,双手捧来给何挽看。   修长的手指微微蜷缩,聚拢些许光亮,洁白的玉佩上的纹路清晰可见。   这玉佩与今天马车中,从慎王身上掉下来的一模一样。   何挽这才信了,道:“我是何挽......你现在应该还不认识我。”   她瞧了眼他出来的地方,疑惑,问;“雀奴,你为甚么要翻窗出来呢?”   雀奴边把玉佩收回腰间,边道:“伺候我们的宫人不见了,我的哥哥和弟弟很饿,派我出来找吃的呀。”   他伸出手,轻轻勾了下何挽的衣袖,央求道:“姐姐,你去帮雀奴看着哥哥和弟弟罢,雀奴找到吃的马上就回去。”   他这话颇有几分答非所问的意思,但梦中的何挽接受了他的说法,点了点头,答“好”。   雀奴笑得甜蜜而狡黠,道:“姐姐快到芝兰所里去罢,乖乖等我,我很快就回来哦。”   闻言,何挽便转身走到芝兰所门前。   只见那上面上了锁,何挽抬手,用力一捏,竟真的把它捏碎了。   她推门而入,迎面一股腐肉的臭味儿。   芝兰所内黑黢黢的,地面上有若隐若现的鲜红色污迹,透着十足的诡异。   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刚走了两步,便听见有人的呻-吟声。   她找到了那扇传出声音的门,推开,便看见幼年的太子与四皇子病恹恹地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厚重的被子。   腐肉的臭味更重了。   榻上的两个少年呻-吟着,“好热啊,好热。”   “帮帮我们把被子掀开罢。”   何挽便走过去,帮他们掀开被子。   腐肉味猛地扑来,何挽受不住地闭眼撇头,待回过神,睁开眼睛,见到的是......   四条血淋淋的腿!   方才被褥之下的、太子与四皇子的腿上之肉被割去了大半,数处只能见到染着血迹的白骨!   何挽大叫一声,踉跄了几步,跌坐到地上。   太子与四皇子还在呻-吟着,“不吃了,我们不想再吃自己的肉了。”   何挽被吓得浑身发抖,腿发软地站不起来,只能向后爬。   突然,她的后背撞到了甚么东西。   只听见一略显稚嫩的男声,“哥哥、弟弟,你们可真挑啊,有吃的就不错了呢......你说呢,姐姐?”   何挽回头。   慎王拿着一把刀,正盯着她,笑得渗人。   他的身后是叠在一起的、穿着奴仆衣裳的尸体,裂开嘴,尖锐的虎牙沾着血,“不过今天可以先吃姐姐的肉了呢。”   “救命啊!救命!”   何挽大喊着从床榻上挣扎了起来。   梦醒了。   她满脸冷汗,坐在榻上,重重地呼着气,眼中的惊惧久久不能散去。   方才的梦实在是太清晰了。   那血淋淋的腿、泛着寒光的刀、诡异至极的笑在脑海之中呼之不去,何挽纵使醒了,也回不过神来。   耳边突然响起一熟悉的音色,带着些许疑惑和担心,“王妃,你怎么了?”   何挽吓得一个颤抖,侧身,直接伸手把那人推了出去,“走开!走啊!!”   直接被推到了地上的慎王:“......”   我好无辜。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太困了,没更就睡了......   今天或明天补上。   昨天晚上才发现,序号11那章我之前好像只发了一半,已经补上了,不过鉴于之前一直没有小天使说11、12剧情连不上,那半章可能真的没甚么用(......)   爱你萌,这周争取日六(争取!争取!不一定能做到。) 第33章 叁拾肆   叁拾肆   慌乱   见到慎王重重地跌到了地上, 何挽才彻底回过神来。   慎王该是刚醒,身子还虚弱, 又被狠狠地推了下,怎能了得?   她忙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下榻想把慎王扶起来。   慎王本来正准备自己起来,见她过来了, 手臂上的力一松, 又重新跌了回去。何挽一边扶住他的手臂,一边问:“王爷,你怎么来了?”   李佑鸿有些幽怨地看了何挽一眼, 抿了抿嘴, “我觉得,应该是我先问王妃为甚么要推我才对。”   “......”何挽无语半晌, 才回道:“王爷若是不来,还突然在我耳边说话吓我, 我就是有意推你也不成。”   李佑鸿被扶着站了起来,抖了抖自己的衣袖,整理好衣袍上的褶皱, “......好罢。王妃说得对。”   他抬头于何挽对视, 眼神莫名有几分无奈,“我被推,错在我。”   他与太子关系尚可那会儿,太子曾教导他,避免与家眷争吵的方法很简单, 既是痛快认错,即使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于是他的下一句便是,“虽然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甚么。”   何挽:“......”   “王妃,你可是也梦魇了?”李佑鸿自觉处理得十分妥当,坐到床榻边上,愉快地转移了话题,“你方才大喊救命,难道是梦中有人要杀你?”   何挽坐到床榻的另一侧,“是。梦中此人不仅要杀我,还割下了自己兄弟的腿上之肉,杀了无数奴仆,甜言蜜语地哄骗我到他家中去,只为用我的肉做吃食。”   李佑鸿大惊,“此人竟如此可怖!?”   何挽微笑,道:“对。此人正是你。”   李佑鸿:“……?”   何挽揉了揉太阳穴,“我服下那药后,便觉身子疲乏,马上便睡着了,紧接着便梦魇了。”   “这实在是太过于巧合,说我梦魇与那药无关,我是不信的。”她将自己的想法细细与慎王道来,“这药好生厉害,我肯定王爷之前精神不济、梦魇连连都是因为这药,至于一停了药,身体丝毫没有好转,反而骨肉痛痒,我怀疑是这药有瘾性。”   “故而,王爷,这药你必不能再吃,那温远洲也是能不用,便不可再用了!”何挽言辞恳切,可却见那李佑鸿嘴微撇着,微微垂着眼睛,瞧起来并未在认真听她说话。   何挽蹙眉,唤了他一声,“……王爷?王爷!”   李佑鸿这才把眼睛抬了起来,眨了眨,闷闷地嗯了声。   “王妃,你说的这些,我心中都是清楚的。只不过温远洲到底是为数不多、活下来的故太子近侍,是最熟悉故太子的人,留着他还是有用的,暂时不要与他闹得太僵。”   他的不高兴都已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了,心不在焉地解释着,“温远洲那改变脉象的药,我已经决定不再吃了。至于离魂症的脉象……我也想好了解决的办法,王妃不要担心了。”   何挽打量着李佑鸿的神色,瞧出他似乎是在闹脾气。   她现在与李佑鸿在同一条船上,两人之间需要绝对的信任,若是出了甚么嫌隙,怕是对计划有大影响。   于是她便直截了当地问了,“王爷,你怎么闷闷不乐?可是我做了甚么不对的,惹你不快了?”   李佑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王妃,你可知,我近日梦魇,也曾梦见过你。”   “我梦见计划失败,所有人都背叛了我。我锒铛入狱,被严刑拷打,毫无尊严。这时,你到监狱中探望我,抽出发簪,一把插-入我的喉咙,见我没有死透,马上又补了数下,直插得皮肉烂成泥、鲜血流尽,不再喷出……”   何挽因着他的描述直打寒战,出言叫停,“王爷!”   “你究竟想说甚么?你梦中的我又不是真的我,王爷总不是因为这个生我的气罢?”   闻言,李佑鸿很是惊讶,“怎么会?”   “我想说的是,在我的梦中,王妃你是救我之人。而在王妃梦中,我却是害你之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王妃莫不是平日里就觉得我不是好人,故而才在梦到我杀害你罢?”   何挽一时抓不住李佑鸿话中的重点,愣了愣,反问:“在你梦中,我是救你之人?”   “……你不是梦见我用发簪插--你的喉咙么?”   李佑鸿认真道:“正是。我在监狱之中,受尽折磨、生不如死,王妃来插/我的喉咙,是在帮我解脱。”   何挽:“……”   如果你一定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反驳。   李佑鸿起身,对着何挽拱了拱手,道:“这些天,王妃且好好休息,局已经布好了,我们只需坐着看戏就好。”   “……我先走了。”   何挽看着他转身,一直走到楼梯口,抿了抿嘴,“王爷!”   李佑鸿脚步一顿,微微侧身,向何挽投去一个带着些许疑惑的眼神。   “我从未觉得你不是好人。”不知为何,何挽说这话时总觉得臊得慌,“你德才兼备、胸怀大志。你一直都是这样,我知道的。”   闻言,李佑鸿脸上的表情仿若凝固住了,在原地僵硬了半晌,才道:“……嗯。我、我懂了。”   说罢,他便转过身,几步迈下了楼梯。   何挽看着李佑鸿一溜烟消失的身影,觉得……他的动作很是慌乱似的。   *   秦桓晕了将近一日,次日快要破晓之时才醒来。   道玄没料到他会晕这么久。   计划之中,这秦桓本该是上前敬香之时,那菩提花上的特殊香粉与特地给他准备的竹立香共同作用,把他熏晕。   谁曾想,这驸马在默念佛经之时,只闻了些许时候加了料的菩提,便直接晕了。   害得道玄见他身子向前扑地之时,受惊不小,嘴里的佛经都险些念错。   ……不是说长公主数年都不待见他么,他的身子怎么还虚成那样。   秦桓半眯起眼睛,只觉浑身酸疼,脑袋昏沉沉的。他用手臂费力地支起上半身,揉了揉太阳穴,抬头向旁边看去……   “啊!”秦桓被在地上打坐的道玄吓了一跳,尖叫了一声,指着他便道:“你是谁?!”   说完这句,他才察觉周围环境的有些许陌生。   秦桓蹙眉,一脸的不可置信,“这里不是公主府?护国寺?我怎么还在这儿?”   道玄被他这反应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温远洲说,这秦桓曾在太元帝面前陷害过故太子……可他瞧起来也不怎么聪明的样子,想来当初成功,根本是撞上了狗屎运。   道玄淡淡道:“你这么想回公主府,不过长公主巴不得把你永远留在这里。”   秦桓这才认清了道玄,重重地喘息着,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他下了床榻,走到道玄跟前,扯起一个笑容,“原来是住持。”   道玄饶有兴致,抬头看他表演。   秦桓拱了拱手,问:“敢问道玄大师,我怎会还在护国寺呢?现在是甚么时候了?”   道玄:“你在祈福的时候晕了过去,这说明你曾经做过亏心事儿,连佛祖都看不下去了,所以惩罚你。故而贫僧把你留在护国寺,让你沐浴佛光、重新做人,再待佛祖指示。”   秦桓咬牙,努力压下心中怒火。   在心中暗暗把这狗和尚骂上千百遍。   沐浴佛光?重新做人?   他不过是个秃头和尚,凭甚么口出此等狂言?   “至于现在是甚么时候……”道玄看向窗外的人影,听着整齐的脚步声,微微一笑,“现在是你多年做下的孽事,降下报应之时。”   太元帝派来护国寺调查慎王中毒之事的人马,此时已经走到了这间厢房的房门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日六成功,开心。   从明天开始还是晚九点,更一章或两章~   看在我这么勤奋的份上,就不要养肥了,好不好呜呜呜。 第34章 叁拾伍   叁拾伍   变成   慎王府中, 温远洲仍在床榻上熟睡着。   按照王妃的吩咐,周围共有三个小厮盯着他, 只见他睡颜祥和、呼吸平缓,睡得很是酣甜。   吃了那药的温远洲睡着时,嘴角甚至是微微带笑的。   但其实他也不是第一次喝这种药了,此时已是噩梦连连。   这药方是由他独创, 药方的成形需要他一次一次尝试。   他试药的次数比李佑鸿喝药的次数要多出数倍。   他几乎没有一天是不梦魇的, 早已经习惯了。   饶是梦见自己一生中最灰暗的记忆之一,他仍然能从容以待,脸上没有丝毫的痛苦之色。   带着热度的黄色液体从三个放向浇下, 腥骚之味扑鼻而来, 温远洲被人用脚狠狠地踩着,控制在地上, 不能动弹。   温远洲平静地想,这是自己第三十二次梦见幼时被欺凌的场景。   真是无甚新意。   他小时候被一个公公收养做干儿子。   那公公是太后跟前的红人, 仗着太后的宠爱,很多宫规都是不放在眼里的。   公公破了规矩,偷偷将未净身的温远洲带到了宫中。太后喜欢孩子, 念在他年纪小, 又看在那位公公的面子上,便也默许了这事。   起初,他在大康皇宫里过得很滋润。半大的孩子,从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流浪儿变成锦衣玉食的“小主子”,难免一时得意忘形, 得罪了不少人。   后来太后驾崩,最贴身伺候的太监被太元帝赐死,以作陪葬。靠山一个接着一个倒了,温远洲的情况直转急下,当初得罪过的小太监们纷纷前来报复,他被折磨得半死。   再后来被扒-了-裤-子,未净身的事瞒不住了。   他被扣上了秽乱后宫的帽子。   依照宫规,要被乱棍打死。   ......然后,他遇到了太子殿下。   李佑文救了他一命,把他带到了东宫。   他一辈子感激他。   围在温远洲周围的三个小太监方便完了,提好裤子,为首的又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把他的裤子扒下来扔掉,看他怎么回去,哈哈哈哈。”   三人一拍即合,说完就干。两人按住他,避免他挣扎,剩下的一个狠狠地跪在他满是淤青的腿上,伸手动作。   而温远洲根本懒得挣扎。   梦中经历过太多次这事,他已经麻木了,平躺在冰凉的石子路上,心中思量这次的梦太子殿下会不会出现,如果出现的话,又会对自己说甚么。   饶是明白梦魇中的太子不会像现实一样救他,而是会和这些太监们一样,耻笑他、伤害他、折磨他。   温远洲仍满怀期待地等着他的出现。   正想着,便听得上方一熟悉的男声。   那人语调微微上扬,骄矜十足,“本太子第一次见到,被扒裤子还一脸享受的人。”   听到这个声音,温远洲几乎激动得颤抖。   他侧头看去,见到一身形欣长、穿一华贵明黄色长袍的男子。   他尚未加冠,青丝用一发带高高束起,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动着,骨节时隐时现,手心中的两颗核桃碰在一起,发出沉沉的响声。   李佑文眉毛微微扬起,狭长而明亮的眼睛瞥着温远洲的脸,白皙脸庞上的唇天生好颜色,玫瑰似的,轻蔑地撇着。   他的容貌与慎王有六、七分相似,若论隽美灵动,当更胜一筹。   故太子缓步走到温远洲身边,抬起脚,用鞋踢了踢他的脸,啐道:“真贱。”   温远洲看着故太子,情绪有些难以控制。   他觉得自己快要醒过来了。   “殿下!殿下!”他在心中有些急切地想着,“我们马上就不会只能在梦中相见了。”   “我会让慎王报您生前未能报的仇、登上您生前未能登上的帝位,填补您的所有遗憾......”   “我会让他......彻底地、从内而外地变成您。”   梦醒的一瞬,温远洲已近乎平静。   “然后,我们就可以像从前一样形影不离。”   与此同时,远在王府正殿的慎王打了个喷嚏。   他慢条斯理地抽出袖中的手帕,仔细地擦拭自己的脸,心中疑惑:我怎么打喷嚏了?难道是王妃想我了?   想到这儿,他的耳尖变得红了些,不禁又想起方才在满月楼,王妃对他说的话。   “你德才兼备、胸怀大志。你一直都是这样,我知道的。”   李佑鸿:“......”   哪有这么直白夸人的,真是臊死了。   这边纯情的慎王殿下,正在美滋滋地、慢慢深陷于某种他从未有过的情绪之中,那边的元士听到了宫中线人的情报,吓得是汗毛竖立,连滚带爬地跑进正殿之中,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慎王不自知的思春。   “殿下!太元帝与皇后吵起来了。”元士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他们隐隐听到,是与‘玉佩’有关......”   李佑鸿:“!”   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未曾想会来得这么快。   ......好在,他已提前做好了准备。   *   太元帝的人马推开房门,“哐”的一声,惊得秦桓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为首之人打量了一番在地上打坐的住持道玄,与站在一旁的驸马秦桓,扯出一个不怎么和善的笑容,冷冷道:“属下等奉陛下之命,前来护国寺调查慎王殿下中毒一事。”   “寺中的其他都搜过了,只剩下这一间.....”他语气高傲,毫不客气,“两位,多有得罪了。”   话音刚落,十余个侍卫便冲进厢房内,开始搜查,一时间,翻箱倒柜之声不绝于耳。   秦桓心中闪过万种思绪。   慎王中毒?   他虽吃了自己的药,但明明没有晕厥......难道是他离开佛寺后出了状况?   不应该啊,他用药用得十分小心,就算慎王出了状况,也不应该有人诊出他是中了毒啊!   “不过......”他在心中舒了一口气,“我下完药后就把身上的药粉统统处理掉了,即使诊出他中毒了又怎么样?谁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是我做的。”   秦桓正这样想着,就听见道玄淡淡地说了句,“只搜房间,不搜身?”   他特地睁开一直阖着的眼,冲为首的侍卫翻了个白眼儿,“你们到底会不会办差?皇帝把这种差事交给你们也是倒了霉了。”   为首的侍卫:“??!!!”   “你竟然敢对陛下出言不逊!”   道玄:“贫僧方才所言,是在单纯地针对你们。”   “对陛下出言不逊?”道玄嗤笑一声,“真会抬举自己。”   为首的侍卫被气得咬牙,吼道:“站起来!搜身!”   道玄从容起身,冲秦桓努了努嘴,提醒道:“那儿还有个人呢,看见了么?”   侍卫握拳,冲身后的下属道:“驸马也得搜!快去!”   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秦桓正震惊于道玄胡言乱语、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说话功夫之中,便来了数个侍卫来搜他的身。   他自认处理得干净,所以并未挣扎、很是配合。   秦桓从容道:“为了证明我的清白,这位大人,请你搜得仔细......”   话音未落,一侍卫摸索他的衣袍下摆,便抖落出了数包药粉。   秦桓:“!!?”   作者有话要说:  零点前应该还会有一更~大家可以明天再看哦~   温远洲的目的之前被一个小天使分析出来了,真的太厉害了。   但我说一哈,本文正文里不会写BL的CP,目前的设定都是兄弟情、主仆情。 第35章 叁拾陆   叁拾陆   陷害   秦桓看着那地上的数包药粉, 脑中一声嗡鸣,整个人顷刻间僵在了原地。   掉在地上的, 除了他今日给慎王下的让人晕厥之药Tiempo viejo,还有让人乏力的、呕吐的......   还有、还有他当初给故太子的、那让他一直没能与裴宝儿圆房的药!   这种药,自故太子被幽禁之后,他根本再也没有用过!   怎么会出现在他身上!   秦桓转头, 看见那一副看戏之态的道玄, 抬起颤抖的手臂,指向他,“你!是你陷害我!”   他此时已被巨大的恐惧刺激得失去了理智。   别的都不要紧, 甚至他被坐实给慎王下毒都不要紧!   只是那他曾给故太子下的药不能出现。   如果教太元帝知道了从他身上搜出了这种药, 他就完蛋了,他就彻底完了!   谁也救不了他!   秦桓被吓疯了, 看向那掉在地上的药,甩开正给他搜身的几个侍卫, 一下把那最要紧的药给抢到了手里,不管不顾地就把它给塞进了嘴里。   那么大的一包药,足够他半辈子不能人道。   道玄也是一惊, 没想到他这么拼, 当即两步迈到秦桓跟前,伸手便掐住了他的喉咙,防止他真的把药咽下去。   他另一只手捏住秦桓的下巴,用力一扯,只听一声渗人的骨头响声, 秦桓的下巴便脱了臼。   秦桓疼得冷汗顷刻间便流了下来,惨烈地大叫了一声,腿已经被吓软了,直接跪了下去。   道玄这才放手,狠狠地瞪了负责给秦桓搜身的几个侍卫一眼。   “你们是干甚么吃的?竟然让他把药抢回去,还差点咽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嘟嘟囔囔:“就这还给皇帝当差......他哪天死了,也是被你们气死的。”   刚说完,便有一只手搭在了道玄的肩膀之上,一用力,又把他的身子转了回去。   正是那为首的侍卫。   只见他蹙着眉,撇着嘴,一脸嫌弃地从秦桓不能阖上的嘴中把那一大包药拿了出来,然后又弯腰捡起地上的其他几包药粉。   做完这些,他回头扫了一眼,扫到道玄时,还给了他一个白眼儿,“都带走!押到地牢中,待审!”   被一同押走这事儿,道玄一开始便想到了。   他心中默默想道:慎王!温远洲!这都是你们欠我的,以后可不能不还!   *   次日清晨,宫里便来了公公,宣慎王和慎王妃入宫。   李佑鸿昨日便得到了太元帝与皇后争吵的消息,心中明白此去宫中,凶险至极。   何挽虽是个聪明的,对故太子妃了解得还是不够,若是演出了差错,他未必能再给她圆回来,到时候便保不住她了。   他在正殿接了旨,便道:“王妃昨日祈福归来,中毒晕厥,现下还未醒,去不了的!”   宣旨的公公一怔,心道:陛下明明说的是慎王中毒,若还没醒,便只带慎王妃一人入宫.....怎么到了慎王府,中毒的变成了慎王妃?   李佑鸿一脸焦急烦躁,见那公公愣住不说话了,直接把手中的圣旨砸了过去,“本王正因为王妃心烦着呢!你还要磨磨唧唧地来恼我?走不走?不走就带着圣旨赶紧滚!”   他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抗旨又不是一次了。”   见这慎王比传闻中更加暴躁,公公饶是被圣旨砸了头,也只得忍气吞声。   带回去一个,总比无功而返的好,他在心中权衡了一番,道:“那殿下请罢。到了陛下跟前,您得自己解释。”   慎王也不理他,对身边的元士嘱咐道:“本王去去就回,你‘照顾’好王妃。”   元士会意,道:“王爷放心,奴婢这就去月满楼,盯着她们给王妃喂药。”   李佑鸿这才放心,跟着那公公出了府,上了马车,直奔大康皇宫。   月满楼中。   何挽因着昨天那药,精神疲倦,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丫鬟们进来伺候她洗漱,边为她换衣服,边道;“王妃,王爷身边的元士早早就来楼下等着了,说是有事要替王爷代为转达。”   闻言,何挽忙道:“那咱们动作快些,换好衣服,便教他上楼来。”   元士上楼之时,何挽已屏退了其他仆从。   此时已到正午,太阳高升,光芒从窗户透进来,直照到桌面之上。何挽已经无法掩盖心中的不安,手一下一下地敲着桌沿,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元士给她行了礼,爬起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王妃!大事不好!太元帝好似知道了王爷是在演戏!”   何挽险些被他这一句话吓得魂飞魄散,焦躁地敲着桌沿的手顷刻间僵住,“甚么!?王爷呢,他现在在哪?”   元士吞了一口口水,“王爷被太元帝请到宫里去了,天刚亮就走了,晌午了还没回来……”   越是紧急的时刻,何挽越会强迫自己冷静。   太元帝如果已经开始怀疑慎王在演戏,又把他召入宫中,那么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从清晨到晌午,太元帝该是一直在试探慎王,直到现在,皇宫中慎王府的线人还没有打探到任何动静,那便说明慎王应付着皇帝的试探,一直还没有出甚么大错。   何挽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对元士道:“一切按照慎王的吩咐来就好,无需着急。”   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   “离魂”的人是慎王和她,太元帝若怀疑一切都是被演出来的,怎么会只召慎王一个人入宫?   何挽蹙眉,问:“太元帝没有召我去见他么?”   元士哭丧着脸,“王妃真是料事如神,今早的圣旨确实是要召王妃与王爷一同入宫的。”   “不过王爷说你中毒了,一时半刻醒不过来,又是一顿撒泼,替您挡下来了。”   何挽闻言,一时不知作何言语。   慎王此举,究竟是信不过她,还是想护着她呢?   元士也是个贯会察言观色的,瞧见王妃不说话了,便道:“王妃,奴才从来没有见过王爷对哪个女子这么上心过。”   何挽无奈一笑,“裘含玉?”   说出的话被轻易反驳,元士一窘,道:“不、不一样的。”   他极力想证明自己没有撒谎,道出了一件小秘密,“王妃,你兴许不知道,当初太元帝给您与王爷指婚,其实是王爷拐了好几个弯、拖了数个人、又演了一场戏,故意促成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来例假就困,码这么点儿睡着了好几次……   明天再修一修这章罢,我先睡觉觉了…… 第36章 叁拾柒   叁拾柒   婚事   大康皇宫, 盘龙殿。   秋日将近,天气渐凉, 各宫早已撤走了宫中的冰块,先前因着太元帝的病畏寒,而一直没有放冰的盘龙殿中却放着整整两盆冰。   红木的椅子冰凉凉的,坐在上面喝茶的慎王都不禁打起寒颤。   而座上的太元帝穿得比慎王还要单薄, 却丝毫不觉得冷, 甚至总觉得胸腔中有一股无处排解的热气。   他压下身体的不适,慈祥地看着慎王李佑鸿,“雀奴, 王妃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只瞧太元帝的神色, 半分也看不出他已经起了疑心。   李佑鸿难过而急躁,眼眶已经泛红, 憋着不肯哭出来,“父皇, 儿臣昨日从护国寺回来,直接晕在了马车里,夜里才醒来, 本想去找王妃一同用晚膳, 谁想到竟发现王妃也晕了过去!”   “儿臣记得,祈福的最后一日是秦桓给所有人盛的早粥。”他咬了咬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儿臣怀疑下毒!父皇......”   太元帝眯眼笑着,淡淡地打断了他, “雀奴,你来宫中,就是为了求朕给你做主么?”   骤然被抢了“戏词”,李佑鸿丝毫不慌,脸上表情变得大喜,道:“正是!”   太元帝直直地盯着李佑鸿,微微点了点头,“父子之间,果然是心有灵犀。”   他瞥了站在一旁的赵忠全一眼,淡淡道:“今日破晓之际,秦桓已经被押入地牢。”   赵忠全忙走到太元帝跟前,跪下来给他扇风。   “既然中了毒的是你与何氏......”太元帝胸腔中的异样愈演愈烈,喘息声也重了起来,“那这个案子便交给你查罢。”   闻言,李佑鸿心脏顷刻间漏了一拍。   太元帝难道不知道,从秦桓身上掉出来的数种药中有让人不能人道的药么?   以他对故太子之事的敏感,若是知道了,不可能不疑心多年前的那一桩闹剧,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案子给他查?   最重要的是,秦桓陷害故太子妃和故太子一事,若不是由太元帝亲手查出,而是由他全权办理,以太元帝的多疑,纵使李佑鸿查清了当年之事,怕是在皇帝心中也没有多大的说服力。   那这些天布的局,岂不是白费了?   后续的计划,便也没办法随之而进行下去了。   李佑鸿心中闪过这许多想法,但惊讶的表情只停留了一瞬,随即便被大喜代替。   他起身,跪到地上,笑得双眸弯弯,“儿臣谢父皇信任!”   太元帝捂着胸口咳了咳,“你且随意处理,看在你长姐的面子上,不要太过便好......只当是送你的生辰贺礼。”   李佑鸿抿了抿唇,“是,儿臣的生辰确实快要到了。”   他与何挽那场圆房的戏也要开始准备了。   太元帝道:“到时候,还像你以往的生辰一样,在你府中办宴。”   “只是朕与皇后身子都不大好,这次便不赴宴了。”太元帝缓缓地呼出一口热气,“你们年轻人在一起热闹一番也好。”   不止胸腔,现在连腹中都开始像有一团火灼烧一般难受,太元帝有些撑不住了,挥了挥手,道:“雀奴,你跪安回府罢。”   李佑鸿扬起眉毛,有些诧异的样子,问:“儿臣进宫一趟,该去看看母后才对。”   “......”太元帝抬眸,伪装终于出现了裂痕,一瞬间,眼神中透出一股的狠厉,“朕方才不是说了,你母后身子也不大好,你无需去打扰她了。”   李佑鸿拱手答是,心中已然确定,昨夜太元帝必是因为裘宝儿的事与皇后起了争执。   眼下,皇帝心中必然是对皇后、太子和自己都起了疑心。   他舒了一口气,只要他与何挽圆房那场戏演得够好,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   听到元士这样说,何挽挑眉,“故意促成的?”   其实,何挽确实思量过,太元帝为何会给自己和李佑鸿指婚。   她的兄长有意报杀父之仇,缺少助力,偏这时太元帝就为他指了位得力的妹夫,亲手促成了慎王一派的夺嫡之计。   也未免太巧了些。   事实必然不是这样简单的。   若说是慎王先与何挽的兄长一拍即合,为求彼此关系稳妥,决定亲上加亲。李佑鸿到太元帝跟前去求了这门亲事,仍是说不通。那太元帝生性多疑,此前又一直忌惮慎王,李佑鸿亲自去求亲,根本就是在诱导太元帝去调查何家与慎王的关系,夺嫡之计很可能会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奈何何挽的兄长有意瞒着她,慎王也不愿意让她多知道那些陈年旧事。饶是她自认并不愚笨,了解得却也太少,只凭猜也是猜不出来的。   既然元士愿意说,何挽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弄清楚自己这门亲事究竟是怎么成的。   何挽手臂住到桌面上,对元士道:“你且说说看,王爷是怎么促成我与他的亲事的?”   元士咳了咳,摆足了讲一个大故事的架势,将两年之前慎王的求亲大戏娓娓道来。   那时,二皇子李佑时刚刚入主东宫,朝野之中,物议沸腾,为三皇子李佑鸿抱不平之声尤甚。   皇后娘娘为向慎王表达些许安慰之意,有意给他指一门好亲事。   皇后将此意透露给慎王的第二日,他便在朝堂上弹劾太子李佑时结党营私。   长长的一串朝臣名单,第一个就是何挽的兄长。   慎王罗列了骠骑将军与太子李佑时的种种勾结,可谓是证据确凿。   不过太元帝有意扶持太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追究。   太子与慎王的梁子却就此结下了,两人在太元帝眼皮底下斗了半年多,可谓是势如水火。   奈何无论阴谋阳谋,太子李佑时都是斗不过慎王的,屡屡落败,在朝堂上败坏了名声,弹劾他的折子在太元帝桌案上堆叠成山。   太元帝心中怨李佑时不争气,却也只能暗中帮衬他,不教他太落下风。   正巧这时皇后向皇帝提了给慎王指婚一事。   太元帝便有意借着这婚事,替太子给慎王安插一个眼线、添个堵。   何挽便成了最佳的人选。   这其中,还有慎王的诸多打点,可谓是事无巨细,将太元帝把何挽指给他的可能提到了最大。   何挽此时终于明了,自己与慎王的亲事,根本就是他的处心积虑。   只不过所有的谋算,为的并不是她这个人罢了。   慎王的那一番动作,或许是因为何挽的兄长先结识了他,定下了大计,知晓自己将远下南蛮,故而将妹妹托付给自己最信任的“主子”;又或许是慎王先看出了骠骑将军的身世与能力,有意将他拉到自己的阵营,故而兜兜转转,如此设计。   何挽在心中思量权衡了下兄长与慎王的脾性,认为第一种原因的可能更大些。   *   元士专注地给王妃讲故事时,便能暂且忘了担忧慎王。   他讲完了自家主子成亲之前,仍是没等到慎王回来,便又把成亲后的事给抖了出来。   “还记得王爷的大婚之夜……”讲到此处,元士露出了不堪回首的神色,“王妃刚进府时,还是个迎风咳血的身子,瓷娃娃一样根本碰不得,王爷自然是宿在自己的正殿。”   “那一夜,王爷失眠了,一整夜都没有阖眼。”   元士郑重其事,看着何挽,道:“王妃,奴才从小就伺候殿下,最佩服的就是殿下睡觉的功夫,躺到塌上,不消片刻便能睡着,且不乱动、不打呼噜磨牙、不说梦话!这天底下再没有睡相如此好的人了!”   “但是那一夜,王爷烙饼一样翻来覆去,极为躁动,最后把守夜的奴婢拉起来陪他下棋,直到天明。”   “这还不止,从那之后的半个月,王爷夜夜睡不着,守夜的我被迫……”   “等等。”何挽疑惑蹙眉,打断了他,“元士,你与我说这个做甚么?”   元士煞有其事,“王妃,你不觉得王爷夜夜失眠,是因为您进府,故而思春了么?”   何挽:“……”   她拿起茶盏,重重地往桌面上一放,“这话不是你能与我说的。”   元士一个小厮,与王妃说这种话,确实是失了分寸,闻言才惊觉,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巴,“王妃,是奴才失言了。”   何挽是个脸皮薄的,听了那话,心中难免羞愤,不自在地摸了摸茶盏。   两人间一阵尴尬的沉默。   直到楼下的丫鬟通传慎王来了,何挽与元士才活了过来似的,都是朝楼梯那儿看去。   见到那抹明黄色身影踏上二楼,元士直接奔了过去,险些喜极而泣,“王爷,您活着活来了!”   李佑鸿:“……”   他怎么觉得,这元士的性子愈发地像阿灵了呢?   他认真地对元士道:“你再这样毛毛躁躁,就跟着阿灵去马厩里扫马粪。”   李佑鸿朝何挽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朝着楼梯一挥手,对元士道:“你先下去,看着点,不许别人上来。”   被威胁去扫马粪的元士,委委屈屈地下了楼。   何挽一直看着李佑鸿,只见他目送元士下楼后,才缓步朝自己走来。   她不禁回想起元士说过的话。   李佑鸿这样清冷自持的人,若日后陷入情网之中,会变成甚么样子呢?   这样想着,便见慎王一直微垂着头,直走到何挽跟前,才抬起眼睛,看向她,眼神莫名带着些怯意。   他眉头微蹙,眼睛上好似蒙了一层水光,在阳光之下显得湿漉漉的。   他憋着一句话,有点不好意思说。   何挽被他这一番样子弄得是又惊又疑,从前的慎王说甚么都是干脆利落,哪有过这种千般犹豫之态?   “怎么了?”何挽的不免有些急了,“王爷,你说话呀,可是皇帝说了甚么?你应付时出了差错?”   李佑鸿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何挽又唤了他一声,“王爷?”   他利落地一理衣袍,布料抖出一清脆的风声,故作从容地坐到何挽对面。   这样僵坐了片刻后,他叹了口气,眨了眨眼睛,才道:“王妃,我能看看你的守宫砂么?”   他的声音很轻,眼神落在何挽的脸上,带着些许恳求的意味。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这一更~ 第37章 叁拾捌   叁拾捌   守宫砂   不知怎地, 元士那句“王妃,你不觉得王爷夜夜失眠, 是因为您进府,故而思春了么?”突然在何挽脑海中闪现了一遍。   何挽的脸像顷刻间熟了的桃儿一样,“腾”的一下就红了。   李佑鸿见她反应这么大,一惊, 原本狭长的眼睛睁都睁圆了, 连忙摆了摆手,“不看了,不看了!”   他伸出手, 轻轻抚了抚何挽的后背, 安抚道:“我随口一提罢了,你别急, 好不好?”   其实看一眼守宫砂,也不是甚么大事。   反倒是李佑鸿这哄人的语气让何挽羞愤了, 侧过脸,不再看他,下意识把点了守宫砂的手臂向后缩了缩。   眼见着何挽的脸越来越红, 李佑鸿无奈地“哎呀”了一声, 低头侧脸,抬起眼睛去对上何挽那双躲闪的眸子,“我真的不看了”   他把手从何挽背上拿了下来,利索地一撸袖子,将白皙的手臂放到了桌面之上。   “不看你的了, 看我的。”   “......?”何挽蹙眉,“看、看甚么?”   李佑鸿理所当然,“守宫砂啊!”   他边从怀中拿出两个精致的金盒,边道:“南蛮有一种秘方,能洗去少女手臂上的守宫砂。”   “你我演完圆房之戏,你的守宫砂就不能再有了。”李佑鸿微微侧头,看了何挽一眼,眼睛亮晶晶的,“为了不出差错,还是先试试为好。”   李佑鸿将其中一个金盒递给何挽,道:“既然王妃害羞,那边拿我来试罢。”   何挽:“......王爷,你并没有守宫砂这种东西,又要如何试这秘方有没有用呢?”   李佑鸿仰头,用下巴点了点何挽手中的金盒,“故而要先点一个。”   “寻常的守宫砂是在雌朱宫繁殖季节,将其捕获捣烂后和朱砂混合而成。”李佑鸿分析得头头是道,“不过既然是我用,想来要换成雄朱宫才是。”   “王妃,你手中便是我特制的守宫砂。”   何挽看了看手中的金盒,又看了看摆在李佑鸿旁边的另一个盒子,有点不放心,“要不然......还是我来试罢。”   李佑鸿摇头,很认真道:“王妃,无需勉强。”   他看着何挽手中的小金盒,眼睛亮得不行,何挽心中默默想道:我怎么觉得王爷好奇得紧,对于点“守宫砂”这事,根本就是跃跃欲试呢?   见何挽犹豫,李佑鸿眨了眨眼睛,催了句,“来罢,我已经准备好了!”   何挽无奈点头:“好。”   轻轻打开精致的小金盒,用茶水化开一点盒中的赤色粉末。   何挽一只手扶住李佑鸿的手腕,低下头,另一只手拿着沾了“守宫砂”的帕子,很仔细地给李佑鸿点了上去。   鲜红如血的印记渐渐渗透进李佑鸿白皙的皮肤之中,宛如白雪中盛开了一株红梅,显眼得紧,也好看得紧。   何挽又用手帕轻轻沾去他手臂上的浮色,这才直起身子,将手帕随手放到一边,道:“这便点好了。”   闻言,李佑鸿抬起手臂,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眼睛中荡漾出了些许笑意。   何挽蹙眉看他,也不知点上这种东西有甚么好高兴的,伸出手臂将另一个小金盒子够了过来,问:“王爷,这个是洗守宫砂的秘方么?”   李佑鸿点了点头,将手臂重新放回桌面,道:“也是用水化开,涂抹于手臂上便可。”   何挽点头,照做。   第一次抹上,鲜红印记不为所动。   第二次抹上,鲜红印记纹丝不动。   第三次抹上,鲜红印记......变得更红了。   李佑鸿眼中的笑意逐渐消失,“......”   何挽手拿绢布,盯着李佑鸿手臂上的守宫砂,认真思考了一番,“我觉得是我用的药粉的量不够。”   于是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李佑鸿眼睁睁看着手腕内侧的一点守宫砂变成一大坨红渍,有些痛苦地按住了何挽的手,道:“王妃,别擦了。”   何挽是个喜欢较真的,蹙眉,颇有些想锲而不舍的意思,“怎么会没用呢?”   “嗯?怎么会没用呢?”她抬起眼睛与李佑鸿对视,语气很是不甘。   “......”见到何挽这个样子,李佑鸿有些无奈,慢慢放开了按着何挽的手,“那、那你再试试?”   何挽眨了眨眼睛,有点惊讶的样子,“我能再试试吗?”   李佑鸿笑了一下,道:“无妨,南蛮送来的洗去守宫砂的药粉不止这一盒。”   最后,那一整盒药粉都被何挽用完了。   李佑鸿的整个手腕也成功地都被染红了。   日落西山,天渐渐暗了下去。   何挽给李佑鸿缠着纱布,一圈又一圈,终于遮住了他手腕上的鲜红印记。   缠好后,她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这药着实不靠谱。”   李佑鸿:“......是。不靠谱。”   何挽叹了口气,有些担忧地问:“王爷,若这药没有用处,你生辰那日,咱们的戏要怎么演才好?”   李佑鸿撇嘴,“王妃,你就一点都不担心,我这血手腕要怎么一直掩盖么?”   风吹苦槠,树叶沙沙地响着,月光渐渐从窗户透进来,何挽看着李佑鸿那张被月光照得瓷白的脸,一时语塞。   她莫名觉得,李佑鸿最近说话都很奇怪。   不等何挽回答,李佑鸿边从容地转移了话题,“王妃无需担心,我自有分寸和考量,不会误事的。”   “温远洲还在府上么?”   何挽本来想说的话被李佑鸿所言堵在了嘴里,只好点头。   李佑鸿起身,对着何挽拱了拱手,“王妃好睡。”   *   慎王府的客房外,侍卫并没有撤走。   温远洲已经醒了,正坐在殿中喝着茶,似乎并不着急走。   饶是被像犯人一样看着,温远洲丝毫不见急躁,举手投足,仍是从容至极。   他一边品茶,一边读书,每翻过三页,便懒懒抬起眼皮,看向门口。   慎王李佑鸿的出现,在他意料之中。   温远洲看着李佑鸿屏退殿中的仆从,又吩咐侍卫关了门,才起身,向他行礼问安。   “王爷醒了,想来是草民的解毒药起了些作用。”   李佑鸿走到上座,抖袍坐下,抬眸,道:“多谢。”   他对上温远洲的视线,抿唇一笑,双眸弯弯,“王妃不懂事,教你受委屈了。”   故太子不似李佑鸿般,有两颗尖锐的虎牙,故而李佑鸿露齿而笑时,最不像他。   这是温远洲第一次见到慎王抿唇微笑,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李佑鸿举手投足间从未像今天一样,与故太子那样神似。   温远洲愣了一瞬,才道:“不过是在王府睡了一夜罢了,没甚么委屈的。”   “王妃也是担心殿下的身子,自然是小心为上。”   温远洲的称呼从“王爷”变成了“殿下”,他自己没有察觉,有意试探的李佑鸿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包括方才他眼中一瞬间的恍惚之色,李佑鸿也是看在了眼里。   李佑鸿不禁蹙了蹙眉,收敛了通身的演技,换成自己的语气,道:“太元帝身子突然好了,是不是与你有关?”   温远洲没料到他这样直接,心中一惊,当即便要否认,却被李佑鸿淡淡地打断道:“本王一开始也没妄想过你只上本王的船。”   “故而就算你有别的能耐更大的主子,也没有必要瞒着本王。”   话音刚落,李佑鸿便是粲然一笑,露出两颗虎牙,“不对,本王失言了。”   “除了故太子,你没有别的主子。”   温远洲:“......”   他笑得有些难看,生硬地跳过李佑鸿话中的陷阱,“太元帝的身子太差了,若等到王爷祈福回来,再为草民打点,怕是要来不及了。”   “......他若是在昏迷中死去,岂不是太过安逸了?怎能如此便宜他?”   李佑鸿淡淡道:“其实你与本王,不过是各取所需,半分交情也谈不上。你有甚么门路能把药送到太元帝嘴里,本王本没有权利过问。”   “只是计划出了点问题,你且看看以你的门路,有没有办法解决。”   “出了问题?”温远洲一惊,“甚么问题?难道教秦桓给逃了?”   他的惊慌失措早在李佑鸿意料之中。   温远洲想给故太子报仇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计划出问题,几乎就是要了他的命。   李佑鸿淡淡道:“秦桓已经被押入地牢了,只不过太元帝让我全权处理这个案子。”   “故太子的事,最好是由他亲自查出来,本王想,你也是这么希望的。”   闻言,温远洲的神色缓和了一些,道:“草民知道,这事王爷不便出面。”   “草民会想办法让太元帝收回成命,王爷放心就是。”   李佑鸿点了点头,“故太子泉下有知,一定为你的忠诚而感动。”   温远洲抿嘴,并不回话。   因为他心中根本就不认同故太子已在“泉下”的事实。   总有一天。   他的殿下会重回人间。   两人间静默了片刻。   李佑鸿摸了摸自己缠着纱布的手腕,犹豫半晌,道:“本王......还有一事要问问你。”   “南蛮洗守宫砂的药,为甚么在本王身上一点用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慎王喜提男子版守宫砂~处男的象征,你值得拥有! 第38章 叁拾玖   叁拾玖   处刑   闻言, 温远洲一愣,眼睛瞥向李佑鸿的手腕。   只见那原本骨感的手腕被纱布包裹得十分笨重, 烛光照射之下,隐隐能看到血色。   温远洲:“......王爷,您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李佑鸿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腕,“没有。纱布下是守宫砂。”   “守宫砂?”温远洲一脸难以置信, “雌朱宫属阴, 点到男子身上是不会留下痕迹的......莫不是,王爷用了雄朱宫做守宫砂?”   李佑鸿眨了眨眼睛,有些明白过来了似的, “正是。”   温远洲一时不知对慎王作何评价。   他一向觉得李佑鸿此人, 冷静有余、谨慎太过,没想到此番却做出如此冲动、没有意义的事情。   他不禁想到故太子, 多么张狂放肆的一个人,倾慕于裴宝儿时, 便变得小心翼翼,委曲求全。   无论男人女人,一旦坠入情网, 都会变蠢。   似乎是为了反驳温远洲内心所想, 不等他回答,李佑鸿便自己明白了过来,“所谓洗守宫砂的秘方,想来便属阳,与雌朱宫阴阳调和, 故而守宫砂的印记便会淡去。”   “而本王手腕上的守宫砂与别人的阴阳相反,再涂那秘方,自然是阳气越来越重,故而越来越红了。”   说完,李佑鸿轻轻地哼了声,“甚么秘方,那南蛮王说的那么神秘,其实药理简单至极。”   温远洲:“......”   慎王李佑鸿朝着门挥了挥手,道:“你回安善堂罢,办好那件事,再来找本王。”   温远洲拱手答是,后退几步,刚要转身之际,却听那座上的慎王嘟囔了句,“原来不是甚么稀罕玩应,她既喜欢摆弄,明天都给她送过去玩儿。”   慎王与慎王妃的关系日渐亲近了起来。   闻言,温远洲咬了咬牙。   若他日后想让故太子“重回人世”,那何挽怕是个大障碍。   温远洲转过身,不动声色,心中却酝酿出一个狠厉的念头。   若不是为故太子平反,需要一个故太子妃的角色,他一开始就不会让何挽参与进来。   等到秦桓粉身碎骨,她也就没有甚么用了......便代替裴宝儿给他的太子殿下赎罪罢。   *   大康皇宫,盘龙殿。   夜色降临,偌大的寝殿中只点了一盏烛火,月光微弱,黑暗笼罩着明黄色的龙床。   层层叠叠的床幔之下,岣嵝的身体蜷缩在被褥之中,被上绣着的飞龙来回起伏,显示出那被中人急促的呼吸。   自从一年间卧床,太元帝的意识从未如此清晰过。   此时,仿佛有无数根针扎在他的太阳穴上,强迫他保持清醒,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痛苦,感受着自己腹中火烧一般的疼痛,五脏六腑好像都被点燃了似的,张开嘴,呼出的气烫得灼手。   太元帝伸出自己干枯的手掌,用力地抓住床榻边缘,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喊出了声音,“赵忠全!”   多亏坐在外面守夜的赵公公是个耳朵灵的,听到了太元帝的呼唤,忙爬起来,跑进了寝殿,“陛下,您怎么了??”   太元帝翻过身子,一边粗重地呼吸,一边吩咐,“去,去把黄忠睿给朕带过来。”   赵忠全忙答了声,却又不放心离开,“陛下,您这样,奴婢不放心离开。”   太元帝重重地拍了一下床榻,嗓子好像是磨砂的纸,嘶吼的声音让人禁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快去!!”   赵忠全被吓得浑身一抖,不敢再怠慢,忙了出去。   今日正好该黄忠睿值夜,故而并未离开皇宫,不多时,便被赵忠睿领到了皇帝的寝殿。   自从给太元帝用了那邪方,黄忠睿一直诚惶诚恐,此番被召入殿,请安时声音便已抖得不像话,下跪时,撑着地面的手臂都在颤抖。   太元帝平躺在龙床上,艰难地呼吸着,“朕的身子非常不对......”   “你......给朕用了甚么药?”   黄忠睿吞了一口口水,期期艾艾道:“此前,陛下病重,自然是能用的药都用上了,才让陛下身子恢复康健。”   “所谓、所谓是药三分毒,陛下药吃得太多,有些副作用也属平常。”   太元帝转过头,浑浊的眼凝固住了一般,投给黄忠睿了一个死气沉沉的眼神。   黄忠睿所说,他一个字都不信。   不过既然这人早想出了这番托词,想来是不愿意交代了。   太元帝的眼神的眼神着实渗人,黄忠睿心中也是打怵。   不过,好在太元帝顽固,有那个“隐疾”,不愿让别人来给他诊脉。   故而,黄忠睿心中清楚自己就是太元帝唯一的大夫。   太元帝在找到替代他的人之前,便不会重罚他。   心中这样想着,黄忠睿有了些许底气,撑着地面的手便也有了力气,不再发软。   ......奈何,事与愿违。   太元帝缓缓阖上眼睛,嘴中念了两句“皇后啊,皇后,不是朕不想再护着你了......”,语气听不出感情。   “赵忠全。”他转过头,不再看任何人,“把黄忠睿给朕压到刑处司,不用管死活,给朕好好审!”   黄忠睿被关押一事,连夜就传到了安善堂。   正苦熬着不肯睡去的温远洲站在窗前,看进眼中一片黑暗。   太早了。   太元帝发现自己身子不对的时间太早了。   温远洲虽没有机会给太元帝诊脉,可综合他的卧床、不能生育,也能大致推算出太元帝系体虚而寒。   他亲手给太元帝改了方子,让那坊间邪方的阳性更烈,照理说,现在的太元帝应该因着体内寒气驱散,而短暂地身子大好才对。   至于他受苦的日子,应该在后头才对。   那皇帝怎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觉得大大不适,以至直接发落了黄忠睿呢?   温远洲蹙眉。   计划又出了差错,一切都在逐渐偏离他的掌控。   难道是上天都在于他作对吗?   *   次日清晨,慎王李佑鸿洗漱过后,刚要更换朝服,外边便通传王妃来了。   他动作一顿,抬起眼皮,示意元士出去打点。   不多时,何挽便走到了屏风之后。   只见李佑鸿青丝高束,身着纯白色里衣,嘴角噙笑,朝她微微俯首,“王妃,你来了。”   何挽的眼睛不自觉瞥向李佑鸿的手腕,扬了扬自己纤细的手,“我是来给王爷换纱布的。”   李佑鸿侧身,手臂指向床榻,“有劳。”   两人一齐坐到床榻之上,何挽与李佑鸿对视半响。   李佑鸿只顾着无辜地眨眼,纤长的睫毛一次又一次扫过他明亮的眼珠,却丝毫没有其他动作。   最后何挽只好自己牵过他的手腕,把那一层层纱布扯到了眼前。   慢慢拆开,李佑鸿惨不忍睹的手腕逐渐暴露,何挽眉头紧皱,语气不免焦急,“我怎么看着,它比昨日更红了?”   李佑鸿闭口不答,心中想,它沾了我一整夜的阳气,自然是更红了。   何挽苦恼更甚,“我瞧着,昨天缠的那些纱布都已经遮不住了。”   李佑鸿:“是。我让元士再拿一些去罢。”   “总遮着也不是办法。”何挽叹了一口气,“王爷,你就没有办法让它消失么?”   王妃说完这句话,两人间静默了片刻。   李佑鸿长长地嗯了一声,才:“......有是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调整了一下剧情,只来得及更这么多啦。   明天尽量双更补上。   爱大家~ 第39章 肆拾   肆拾   束发   李佑鸿尚未说完, 何挽便猛地明白过来。   他手腕上的东西,无论再怎么奇异, 归根结底不就是守宫砂么?   想要守宫砂消失的方法,不就是那么一个,她又何苦问。   李佑鸿神色很是认真地看着何挽,道:“这个办法就是......”   何挽早已经后悔问了他, 一点也不想听他的回答, 刚要开口打断,便听李佑鸿道:“把我手腕上的守宫砂连着肉一齐割下来。”   “......”何挽一时无言以对,静默片刻, 一边把纱布重新缠了回去, 一边道:“王爷说笑了。这么做实在不妥。”   李佑鸿眨了眨眼睛,对何挽的话非常认同, “是不妥,割肉那么疼, 本王也不舍得。”   他的“不舍得”三个字说得慢而轻,莫名带上了些许的意味深长,何挽的心没来由地颤了一下。   李佑鸿被何挽握着的那只手翻转向上, 轻轻拍了拍何挽的手背, “王妃无需担心,我和你的守宫砂,都有办法解决。”   说完这句,他没忍住笑了一下,狭长的眼睛弯起, 潋滟泛光,“我刚才说笑罢了,瞧你的样子,怎么当真了似的。”   “你不会是害怕我也要把你的守宫砂割掉罢?”   何挽:“......我没有。”   李佑鸿起身,拿起床榻上的外衫,抖得平整后,才穿到了身上,手习惯性地摸上自己束起的发,手腕灵巧地一动,便将头发盘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意识到甚么不对,半侧过身,对何挽道:“今日要上朝,我便先出府了。”   何挽眼中的震惊一闪而过,点了点头,嗯了声。   直目送慎王翩翩离去,她才起身,走出屏风,冲着正在擦桌子的元士招了招手。   元士忙放心手中的活计,跑到何挽身边,“王妃,有甚么吩咐?”   何挽嘴唇微抿,问:“王爷的头发,每天都是谁给他束的?”   元士大咧咧道:“王爷自己束啊!”   “王爷给自己束头,还能日日束得如此整洁,端正......”何挽哼笑了一声,“真是不容易啊。”   元士很是为自己的主子骄傲,道:“那是自然了!这是王爷打小练起来的功夫,甭说是看不见,就是只用一只手,都能把头发束得整整齐齐!”   他说完这句,察觉到王妃的脸色好像不大对劲,疑惑道:“王妃,怎、怎么了?”   “无妨。”何挽垂了垂眼睛,“等你们家王爷回来了,你帮我告诉他,就说我很羡慕他如此高超的束头技巧。”   元士:“啊?”   他还没有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便见王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王府正殿。   *   黄忠睿是个软骨头,被送去刑处司不过一夜,便受不住,将皇后招了出来。   下了早朝后,太元帝便直奔凤栖殿。   自从几日前,皇后被赵忠全带回自己宫中,这偌大的凤栖殿便成了名副其实的禁宫。   宫外的侍卫多了一倍,原本宫中的宫女、太监都不准再出去,统统被囚禁在一个厢房之中。   皇后宫中的新人多,都不知道这是出了甚么事,好在没有人对他们用刑,好吃好喝供着,又不用做活计,他们也没有甚么怨言。   只是今日,一个老嬷嬷无缘无故疯了,打翻了满桌的好菜,张牙舞爪地念叨着,“有毒!这菜有毒!”   “皇后也逃不掉了!就像别宫的娘娘一样,都要被处死了!我们也要死了!”   她边说边哭,在殿中四处乱跑,最后侍卫们把她拖出了凤栖殿,也不知会把她送到哪里。   而皇后坐在窗外,默默地看着那个呗粗暴地拖走的老宫女,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她正出神间,便听到殿门外有人通传皇帝来了。   厚重的门被打开,再被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皇后转过头,看向走进门来的太元帝。   太元帝毫不客气,走上去,狠狠扇了皇后一巴掌。   皇后直接被扇下了床榻,嘴角顷刻间便见了红。   “你给朕喂的是甚么药!”太元帝气得浑身发抖,“你就这么巴不得朕不得好死吗?”   这已经是太元帝第二次打她了。   她与他过了大半辈子,他一直是护着她的。就算太元帝为人狠辣些,可皇后觉得,他至少是爱自己的。   可如今,皇后违背了太元帝的意愿,损害了他的利益,便接连遭到他的毒打,才终于明白过来。   太元帝根本不爱她。   他只爱他自己。   皇后擦去自己嘴角的血迹,并不打算再否认。   这些天的幽禁、太元帝对她和慎王的怀疑已教她心如死灰。   她已经没有甚么好在乎的了!   “让你不得好死又如何?若不是我,你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听到她出言忤逆,太元帝几乎发了疯,把皇后狠狠抓起,又重重地扔回去,“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跟朕说话!”   “你竟然也想害朕!”他掐住皇后的脖子,眼球几乎从眼眶中瞪出来,“你知不知道朕为你付出了多少!”   “说!你是从哪里得来那个邪门的方子的!”   皇后咳嗽着,脸因为被掐着脖子而逐渐涨红了起来。   她像疯傻了一般,痴笑了几声。   “陛下……如果你见到了给我方子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你一定会被气疯的……”   *   刑部。   李佑鸿正坐在自己厅堂中,一只手住在桌面上,懒懒地撑着下巴,目光投向自己的另一只手腕。那上面层层叠叠地缠着纱布,好像带了一个笨拙的手环,怎么看都是丑的。   但李佑鸿的目光分明是温柔的。   含情脉脉地盯着自己的手腕,看在旁人眼里,实在是有些痴傻。   温远洲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慎王这样一副蠢样子。   他咳了咳,那李佑鸿才有些迷茫地抬起头,寒星似的眼睛眨了眨,才散去眼中的痴色,变得冷冽起来。   李佑鸿一抖衣袖,盖住自己手腕处的纱布,道:“你怎么来了?”   温远洲笑得有些勉强,拱了拱手,“草民已经想好了如何教太元帝收回成命。”   李佑鸿蹙眉,“那你去做就好了,来找本王做甚么呢?”   闻言,温远洲咬了咬牙,“在此之前,草民想先见秦桓一面。”   “想来,太元帝将这件事交给王爷全权处理,安排草民与他见一面,应该不难罢。”   李佑鸿仰了仰头,眼皮微微垂下,用了这么个稍显傲慢的姿态,问:“你想对他做甚么?”   温远洲抬眸,与李佑鸿对视,眼神淡淡,一字一顿,“永、绝、后、患。”   *   夏末秋来,地面上还带着几分热浪,地牢里却阴冷潮湿得不像话了。   从牢地泛上来的水气沾湿了柴,数不清的黑亮虫子在里面爬来爬去,若离得近了,便能听到其中吱嗝吱嗝的声音。   秦桓站在那堆柴的对面。   狱卒们送来的饭都是馊的,秦桓从草窝里飞出来了这么多年,胃已被养得尊贵起来,怎能吃得下那种东西?   故而他已经数天没有好好吃饭了。   他饿得腿都软了,身子已经脱了力,却还是硬撑着不肯坐到地上。   因为秦桓嫌地面太脏。   饶是他幼时住的地方比这里更脏更乱,此时已脱胎换骨的他也不能忍受这里。   他觉得眼前的景象已经变得模糊,脑袋又晕又涨,踉跄了两步,眼看着便要重重的跌倒在地……   “不行……不行……”   秦桓咬牙,狠狠地坚持住,他现在是有身份有地位之人,不能再跌落回原来的处境之中。   不跌回肮脏的地面,在他心中,象征着保持自己现有的荣华富贵,有着过于重要的意义。   这个意义,给了秦桓最后的力量,让他稳住了脚步。   站稳之后,秦桓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容。   却在下一秒,彻底粉碎。   那个走进牢房的人,抬起腿,踢了他一脚。   轻而易举地把他踢进了那爬满虫子的柴火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上有课……双更不了了呜呜呜 第40章 肆拾壹   肆拾壹   舌头   秦桓跌到地上, 仿佛跌进了刀山火海之中,也不知哪来的力气, 发出一声惨叫,手慌乱地摆动,挣扎着想要起身。   温远洲看着他,不慌不忙地走到他身边, 抬起脚, 踩住他的胸膛,稳稳地把他踩进柴堆之中。   干柴被踩碎,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李佑鸿站在牢门处, 微微垂眸, 纤长的睫毛遮住他明亮的眼。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两人积怨已深,他一个外人, 并不想趟混水。   听到身后牢门关上的声音,温远洲蹙了蹙眉。   真可惜。   现在的慎王还没有变成太子殿下, 不能亲眼看着秦桓粉身碎骨,他就被迫要先把秦桓解决掉了。   他的计划本是完美无缺的,都怪那太元帝发病发得太早。   他想了整整一夜, 至今也不明白以太元帝那亏虚的身子, 怎么会体热难忍得这么早。   “我本来不想你死得这么早......”温远洲抬起脚尖,轻轻点了点秦桓的心窝,“你要怪,就去怪太元帝罢。”   秦桓饿得两眼发昏,本来并未看清踩着自己的人的模样。   听到这个声音, 身体却是狠狠地一抖。   “......是、是你?”秦桓用力眨了眨眼睛,努力地看清眼前之人,那张熟悉的脸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球上逐渐清晰起来。   温远洲笑了笑,脚慢慢上移,直踩到秦桓的脖子上,“难为驸马,还记得我这个小人物。”   多年前的那件皇家丑闻,秦桓记得每一个细节。   那是他离惨死最近的一次,整个过程都像是被人用刀狠狠刻在他脑子里一样,一刀一刀,全都是血淋淋的回忆。   秦桓认出来了,此时踩着自己的这个人,就是那个被搜出房中有断袖所用之物的小厮。   他还记得,这个人姓温,颇通医术。   当初他给故太子下药,谎称那是治疗疯病的药时,唯一担心的就是被这个太子的贴身小厮发现。   不过,故太子用了那药整整一年,这个外界传闻巫医皆通的温姓小厮丝毫没有察觉。   秦桓被温远洲踩得干呕了一声,胸口持续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不少,思维也活络了起来。   他瞬间警惕了起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年,因着要让故太子就范,太元帝准了这个温姓小厮不死,把他流放到了南疆。   如今,他怎么会回了国都,还到了地牢里来?   温远洲看着秦桓,眼神中透着一种压抑的疯狂,“殿下无辜,我从南疆一步一步爬回国都,就是为了让殿下不再蒙冤。”   秦桓一脸的不可置信。   身体因为某种莫名的恐惧而颤抖起来。   “驸马,你吞了良心、抛了尊严,奴颜媚骨、曲意奉迎,却还是人人可辱地苟活。”温远洲笑得渗人,“这些年,可还快活么?”   秦桓被他这话踩了死穴,顷刻间,怒火燃尽了他的恐惧,张开嘴便是大骂出声,“你算个甚么东.......呜呜!”   不等他说完,温远洲便一脚狠狠地踩上了秦桓的嘴,再抬起脚,将他的下巴揣歪,“你最好是快活的。因为,接下来的几天,你才会知道甚么是真的不快活。”   秦桓的手颤抖着摸向自己被踩得血肉模糊的嘴。   这个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毁坏他的嘴。   他现在可是待审的犯人!若是嘴坏了,说不出话来,看这姓温的如何担得起这责任!   他擦干净嘴角的血,费力地转过头,看向那个站在他身前的人。   只看进满眼的疯癫之色。   果然主仆都一脉相承的。   那故太子是疯子,这姓温的也是个疯的!   见那秦桓从怀中摸出了一把精致的刀,理好衣袍,蹲了下来,秦桓的瞳孔巨震,身子向后缩去,“你要做甚么?你要做甚么?!”   躲是没用的,温远洲一把掐住秦桓的脖子,将他的脸正着对向自己。   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秦桓干裂的唇,温远洲笑了一下,语气竟诡异地温柔了下来,“驸马,张嘴。”   他这语气莫名带着些缱绻之意。   秦桓马上想起了,当年从这温姓小厮房中搜出断袖之物,吓得脸都白了,“滚开!!滚!!”   “你这个恶心的东西,别碰我!!”   温远洲:“......”   他懒得与他废话,直接狠狠一扯秦桓的下巴,教他脱了臼,再合不上嘴。   “殿下,你看着我。”温远洲语气轻轻,手上的动作也慢条斯理,握住秦桓的舌头,一扯。   秦桓发出渗人的呜呜声,拼了命地挣扎着,从喉咙中含糊出几个音节,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懂。   温远洲恍若未闻,手起刀落,脏污的血溅在他的衣袖上。   秦桓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人为何如此放肆,竟然敢割他的舌头,就直接被疼晕了过去。   “醒过来......”   那个刚割掉了秦桓舌头的刀又被插、进了他的肩膀,温远洲眼神空洞,一次一次拔出刀,再一次一次插、回去。   秦桓的身体不住地抖动着,终于在这非人的折磨下又醒了过来。   见他睁眼,温远洲才用自己血淋淋的手摸向秦桓的手,用力掰断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   十指连心,秦桓疼得五官扭曲,惨叫花光了他所有力气。   温远洲的眼神根本没有落在秦桓身上,呢喃道:“不能说,也不能写了。”   拿出一个止血的药丸,塞进秦桓嘴里。温远洲站起身来,从袖口中抽出绢布,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上的血迹,“这次,你终于不能在皇帝面前胡说八道了。”   地牢的房顶在漏水,滴答滴答,和他的脚步声重叠在一起,走出牢房门,抬起眼睛扫视了一圈,却并不见慎王李佑鸿的身影。   温远洲心道:“......难道他这么信任我,任由我处置秦桓,都不在外面看着吗?”   刚这样想完,便听到隔壁牢房中传来两声咳嗽。   温远洲:“!!!”   慎王怎么会如此不谨慎,竟不清空这周围的牢房,教旁的犯人听到,不是大事不好吗?   “下手也太不利落了,把人折磨死了怎么办?”   这音色太过熟悉,听着就欠揍。   温远洲惊慌的心渐渐平稳,松了一口气,走到那牢房之前,转身,便看见了在其中打坐的道玄。   道玄挑眉,“慎王回府找内人去了,让我盯着点你。”   温远洲浅笑,“我自有分寸。”   道玄毫不客气地哼笑了声,“没看出来。”   温远洲:“......”   道玄起身,直接推开了牢房门,很是随意地问了句,“大仇得报,心情如何?”   温远洲并不认同:“大仇未报。”   闻言,道玄挑眉点头,重复了句他的话“大仇未报”,然后哼了声,“仇未报就疯魔成这个样子,哪日报了仇,怕是要直接从人变成鬼了。”   *   慎王府,月满楼中。   午睡了片刻的何挽侧卧在床榻上,耳边有些吵,眼皮动了动。   浓密而湿润的睫毛颤动,慢慢掀开,露出一双朦胧的睡眼。   她翻了个身,懒洋洋地伸了伸胳膊,鼻中发出一声绵长的“嗯”声。   喉咙中有些干,何挽微微撩开床幔,瞥进眼中一抹明黄身影,“给我拿杯水来。”   刚睡醒,思维难免有些不清楚,何挽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听到床幔外玉佩碰击的声音,才是一惊。   何挽忙从床榻上直起上身,眼睛睁得溜圆,头转向床幔处。   只见一个修长的手握着一个纯白茶盏,递了进来。   何挽:“......王爷?”   李佑鸿:“是我。”   何挽吞了口口水,想不通这大中午的,他怎么回了府,还来了自己的月满楼。   她扶额,问:“王爷,你来多久了?”   李佑鸿的声音很清澈,自带着一种愉悦,“没多久,刚坐了一会儿,王妃就醒了。”   何挽又问:“王爷怎么回府了?”   李佑鸿:“......”   等了片刻,没等到慎王的回答,何挽心中一慌,“可是出了甚么事儿?要我演故太子妃去解决吗?”   “......不是。”李佑鸿轻微地叹了一口气,“王妃,你能先把茶盏接过去吗?”   何挽“啊”了声,忙接过李佑鸿手中的茶盏,低头抿了几口。   听见她喝水的声音停了下来,李佑鸿等了一会儿,问:“还渴么?”   他侧着身子,并不面朝那床幔,又将手伸了进去,“给我罢,我拿回去。”   何挽撩开床幔,看着李佑鸿慢悠悠地把茶盏放回桌面,又抖了抖衣服,从容地坐到椅子上,抬起眼睛,与她对视。   两人就这样对着看了一会儿。   直到何挽受不住了,开口打破了沉默,“王爷,你究竟过来干甚么?”   她的语气莫名有几分不耐烦的意味,李佑鸿有些失落地撇了撇嘴,“我来给你束发呀。”   何挽:“啊?”   说起束头,何挽才想起来今早看见李佑鸿自己束发的事情。   他明明闭着眼睛都能把头束好,此前在她面前,却屡次三番故意束歪,引她给他束发。   何挽不在他面前提这事,李佑鸿反倒自己主动提了。   .......这人究竟是多么不知臊啊。   李佑鸿比何挽更疑惑,眨了眨眼睛,“不是王妃让元士给我传话,说觉得我束发束得好么?”   “王妃夸我,难道不是想让我帮你束发么?”   何挽:“......”   苍天啊,我那话是在夸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李佑鸿:装傻.JPG 第41章 二合一   肆拾贰+肆拾叁   想来是慎王离开前吩咐过了, 道玄与温远洲离开地牢时,并没有人拦着。   两人行至街边, 大路朝天,道玄冲温远洲微微点头,便转身离开。   身后却传来温远洲淡淡的声音,“道玄大师, 不如去安善堂坐坐?”   道玄:“......”   他微微侧头, 抬眸,一副看透了温远洲心思的表情,“坐坐?”   “我看你是准备做掉我罢。”   温远洲并不意外道玄所言, 弯起眼睛笑了一下, “道玄大师方才听得秦桓胡言乱语,想来心中有不少误解。”   “误会若不及时解开, 怕会越积越深,酿成大祸。”温远洲上前一步, 挡在了道玄身前,颇有些不许他走的意思,“大师还是与我回安善堂, 让我给您好好解释一番才好。”   道玄见状, 哼了一声,伸手轻轻碰了碰温远洲的肩膀,“怎么着,你还想拦我?”   “挡我的路......”道玄从上到下地扫了眼温远洲的小身板,“你疯了么?”   温远洲还是笑得温润, “大师是得道武僧,我一区区弱大夫,自然不会想以武力与你抗衡。如果您不跟我走的话......”   听至此处,道玄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得满是讥讽,“就给我下毒是吧?”   “你最懂那些歪门邪道的方子,得道武僧算甚么,就是皇帝、皇子都逃不出你的手心啊。下毒制服我,对您来说不是轻而易举么?”道玄阴阳怪气的功夫是顶尖的,“呦,那我哪敢不跟你走啊,您快请罢。”   闻言,温远洲蹙眉。   听这话,道玄知道的比他想象得还要多。   他不是对所有参与到这个计划里的人都如此忌讳。   而是这道玄视故太子为仇敌,且是因着这份仇恨才出手帮忙,日后温远洲洗清太子殿下沉冤、将殿下捧为一代君子时,难保道玄不会反水。   故而,他得尽力消除道玄心中对故太子的不满才是。   心里虽这样想着,面子上还得挂着笑容,温远洲做了个“请”的手势,“道玄大师,走罢。”   安善堂坐落在京中最繁华的懿祥街,其中医者个个堪比国手,是京中贵户们择医的不二之选,日进斗金,自然是气派非凡。   道玄看了看这建筑,又瞧了瞧身旁温远洲的架势,问了句,“这安善堂是你的?”   温远洲笑而不语,只道:“大师,请吧。”   药香萦绕鼻间,云鹤屏风之前,两人对坐。道玄瞥了眼那桌上画着的故太子,眉头紧蹙,强忍着没把这桌子直接掀了,咬牙问:“你有甚么要解释的,快说。”   温远洲倒是气定神闲,一副要慢慢道来的架势,“道玄大师,您似乎对太子殿下误会很深。”   “其实,殿下是一个宽仁待下的好人,只不过略有些顽劣、任性,才传出那些流言蜚语。 ”   “我离开他后,他被太元帝幽禁过,这期间被惨不忍睹地折磨过,是被硬生生逼疯的,故而才会做出日后那些滥杀无辜的事情。”   “其实......”饶是看到道玄的眉头越蹙越深,一脸的抗拒,温远洲仍然坚持说了下去,“你中州寺被屠戮的罪魁祸首不是殿下,而是把殿下逼疯的秦桓和太元帝。殿下也是受害者,他是最无辜的,你又何苦记恨他呢?”   “你放屁。”道玄完全不吃他这一套,差点就一拳招呼在温远洲嘴上了,“你要是想和我谈谈你自己,那咱们还有的说,你要是想骂故太子,那我跟你一起骂,你要是想跟我这夸故太子......”   道玄一挥手,“趁早滚蛋!”   温远洲是不肯放弃的,穷追不舍地问,“我说的哪里没有道理?大师,你得道多年,为甚么不能顿悟呢?”   “殿下光风霁月,这世上不应该有人恨他,不应该有人不喜欢他啊。”   道玄看着温远洲的神色,身子向后一倚,摇了摇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与那些笃信邪教之人并没有两样啊。”   “不对......不对......”道玄又是一摇头,神色凝重地看着温远洲,“你不是邪教的信徒,你根本就是邪教的创始者。”   道玄双手在胸前合十,道:“贫僧已皈依佛门,你传教就不要传到贫僧身上了,好么?”   温远洲:“......大师真能说笑。”   道玄挑眉,认真道:“你错了。贫僧确实经常出言嘲讽调笑,但方才所说,皆为真话。”   “这位施主,你执念太深,需要渡化啊。”道玄的脸上确实没有半分说笑之色,“不如与贫僧回护国寺,礼佛念经,静静心罢。”   温远洲咬牙,后又勉强扯出一笑容,“大师,所谓执念必有成因,对于殿下之死,我问心无愧,何来执念一说呢?”   闻言,道玄眼神更加凝重,努了努嘴,“问心无愧?”   道玄只看着温远洲,并不再言语。但那眼神如同烙铁,狠狠地灼伤了温远洲的皮肉,他硬生生扯起嘴角,尽量平稳自己的声线,“方才您说‘就是皇子都逃不出你的手心啊’,我便知道您肯定是误会了。”   “您兴许认为,当年秦桓成功给殿下下药,是懂药理的我有意纵容。故而殿下日后被太元帝囚禁,再疯再死,都与我脱不开干系。”   说到这里,温远洲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这便是我要解释的第二件事,当初那秦桓给殿下下药,是通过裴宝儿,故而我并不知情。所以之后的悲剧与我没有半分干系。”   道玄笑了。   不是嘲讽的、轻蔑的笑,而是无奈的笑。   他道:“施主不是在解释给我听,而是在解释给自己听。而施主一定要在贫僧面前解释,不过是想寻求一份认同。”   “不过,即使贫僧信了你的解释,认同故太子之死与你没有干系,你的心也不会得到片刻的安稳。”   闻言,温远洲瞳孔剧震。   自从看出温远洲的痴态与几乎令他走火入魔的执念,道玄便收敛了一贯的嘲讽之态。   此时的他,终于不负盛名,开始像一位得道的高僧了。   道玄起身,对温远洲稽首见礼,“施主务必多到护国寺坐一坐,沐浴佛光,也许能救得了你。”   今日与温远洲一番交谈,让道玄终于看破了他。   此人心性,若不渡化,他日必惹来大祸。   温远洲的从容和善,在听到道玄此话之后,便再也伪装不下去了。他再开口,声音都是颤抖的,“你多虑了,我好得很,谈不上救与不救。”   “且我并不笃信佛教,不会特意去护国寺,怕是要辜负大师的好意了。”   道玄抬眸看他,“你不去,我便来,这也算是贫僧的责任。”   “......”温远洲一脸不可置信,怎么也没想到这高傲的道玄竟突然转了性子,摆出这一幅要黏上自己的架势,“我今日还要配药,大师先请离开罢。”   道玄沉重叹气,“你看看你,当初是你要我来,没说几句又让我走。”   “哎,真是男人的心思,你不要猜。”   温远洲:“......”   这狗和尚!   *   慎王府,月满楼。   何挽坐在床榻上,蹙着眉看李佑鸿,一时不知道该说些甚么。她头发半盘着,鸦青的发丝瀑布般披在她肩处。   李佑鸿勾唇一笑,弯起的眼睛反射出点点光芒,“王妃,来,我给你束发罢。”   闻言,何挽摇了摇头,伸手捋顺自己的碎发,“不用麻烦王爷。”   李佑鸿眨了眨眼睛,“我束得很好的。”   何挽:“......”   慎王说这样的话,竟教她不好意思与慎王说破他假装不会束发之事。   这李佑鸿真是太不知羞了!   久久没有听到何挽的回答,李佑鸿笑吟吟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疑惑,“怎么王妃夸我束发束得好,不是为了让我帮你束发么?”   “......就是单纯地想夸夸我?”李佑鸿抿唇一笑,“谢谢,你夸得我很高兴。”   何挽咬牙,脸又不争气地烫了起来。   这慎王真是得寸进尺!   “我哪里是想夸你?”何挽急了,也顾不得甚么羞不羞了,“王爷既然头发束得这么好,为甚么万寿节和在祈福时,都故意把头发束歪,引得我去帮你束发?”   听了这话,李佑鸿仍然没有半分不好意思,而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王妃帮我束过头发,所谓礼尚往来,我应当还回去才是。”   “如此说来,我更应该给王妃束发了。”   何挽是真的被李佑鸿气着了,此时根本不再想知道他当时为甚么装不会束发了,只想快点把他给轰出去。   她扶额,道:“......王爷,我身子还是疲乏,要再睡一会儿,故而无需束发。”   “你且回刑部罢。”   李佑鸿摸了摸方才何挽用过的茶盏,心中思量了下,估摸着那温远洲应该已整治好了秦桓,他可以回去了。   于是他从容起身,对着何挽拱了拱手,“那王妃好睡,我先告辞了。”   又想了想,补道:“给王妃束发之事,且待明日早晨罢。”   何挽:“......”   她直盯着慎王离开,嘴撇着,心中有种莫名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绪。   在她心中的慎王李佑鸿,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该是高傲、清冷,饶是一言不发,只站在那里,瞧着便是君子端方、才气横溢。   教她心生爱慕的,该是慎王的这种谪仙似的气质。   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何挽与他愈发熟悉,这李佑鸿的仙气一点点消散,露出一张凡人的皮囊来。   何挽蹙眉,心道:也许我从来都不喜欢他,只是因为之前不了解真正的他。   想来,她当初那样轻易就与慎王提了和离,其中未尝没有这个原因。   饶是她是个聪慧的,也不可能生来就懂得分辨自己的情感,只不过会比别人更早醒悟罢了。   何挽坐在床榻上,眨了眨眼睛,嘟囔了句,“若事成,依慎王所言,被他认作义妹,也算好事一件。”   这样想着,心中却还有着某种她不明白的异样感觉。   而此时,马车之中。   慎王正在思索,怎么能毁了他之前说的,日后封何挽为郡主之事。   他蹙眉,叹了一口气,“还是年轻,太冲动了。”   *   太阳降落,夜幕笼罩之时,气势雄浑的大康皇宫便被惨淡的星光照出了几分落寞沉寂。盘龙殿中灯火昏黄,烛光在窗纸上摇曳,影子被拉得扭曲,诡异地舞动着。   若能站在云端,向下俯瞰,便能看见哪盘龙之殿,丝毫无盘龙之气势,好似从每个角落之中,透出垂垂老矣的死气。   这殿的主人,坐拥万顷江山的皇帝,正蜷缩在龙椅之上。   他只穿着件单薄的里衣,脸却热得发红。   饶是身旁便放着两钢冰块,太元帝仍热得汗流不止。   他粗重而疲惫地呼吸着,垂着眼睛,在等那个让自己如此痛苦之人。   盘龙殿的殿门被推开,一个身着白衣、清瘦的人缓缓走进殿中。   他低着头,是以太元帝并不能看清他的脸。   满腔的忧虑与愤怒让太元帝忍不住微微探出身子,想要早一点看见来者的人皮。   温远洲走到桌案之前,从容地一理衣袍,跪地叩首,声音高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元帝强忍着胸中灼烧般的疼痛,“你抬起头来。”   太元帝眯起眼睛,随着温远洲的动作,一点点看清了他的脸。   他一时不知是悲是怒,“真的是你!”   温远洲微笑,丝毫不惧,“是啊,时隔数年,草民终于能再次得见天颜。”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陛下再见到草民,似乎不再像当年那么愤怒了。”   太元帝胸中的火似乎烧得更烈了。   他狠狠抓着龙椅把手,停顿了半晌,道:“朕不问你是怎么从南疆回到国都,也不问你是怎么与皇后勾结上的......这些朕都可以不追究。”   “只要......”他的手扶上自己的胸口,“你把你那邪方的解药告诉朕,让朕能安稳地活下去,朕可以原谅你的所有过错,甚至可以给你功名利禄。”   温远洲了解太元帝,自然是不信他的鬼话。   他微微一笑,道:“陛下说笑了,草民给您的方子,是救命的药,又不是毒药,哪里来得甚么解药呢?”   闻言,太元帝抬眸看他,眼中燃着熊熊的烈火,“当年,你犯下那种大错,朕饶了你一命,可谓与你有大恩,你竟然恩将仇报!”   温远洲恭谦至极,“草民自然记得陛下的恩德,此番用药,是在救陛下,不是在害陛下。”   “用这样的烈药,是想让陛下快些好起来,好亲眼看见自己最疼爱的儿子,重生世间。”   此话一出,太元帝瞳孔巨震。   他握着龙椅把手的手又紧了紧,“你说甚么?甚么叫‘重回世间’?”   太元帝眯眼,道“难道......慎王的病也与你有关?”   “慎王不是病了。”温远洲面不改色地说谎,“事实上,他已经死了。”   太元帝急得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温远洲看着他,微笑着,不卑不亢,“是草民作法让太子殿下的魂魄还到慎王的身体中。”   “咳咳咳......”太元帝抬起颤抖的手,指着他,一边咳嗽一边道:“你、你在胡说八道些甚么?你也疯了吗?”   温远洲不理太元帝这话,继续道:“现在殿下的魂魄,正在依照本能,用慎王的身子去做一些事,来弥补自己前世的遗憾。”   “陛下,你且好好想想殿下的遗憾是甚么,看看那慎王会不会去弥补,便知道草民有没有说谎了。”   太元帝面子上摆出不可置信的样子,其实心中已经开始动摇了。   当年查出那事之后,他也是去调查过这个温姓小厮的。   宫人都说,他会巫术。   这精通巫术的小厮把文儿的魂魄召回,似乎也不是甚么不能相信的事。   太元帝顺好气,止了咳,道:“你莫要在朕面前装神弄鬼,文儿他生前为太子,一生荣宠,哪里有甚么遗憾要去弥补?”   温远洲笑得有些僵硬,“殿下遗憾的,自然与他心爱的女子有关。”   “我招魂时,殿下势要与故太子妃同生死,草民才不得已也将故太子妃的复活。”   太元帝默不出声。   其实,他一直在怀疑,文儿究竟是不是断袖。   若真如这温远洲所言,文儿连复活都要与那裴宝儿一起......当年之事,一定是冤枉了文儿,而两人成亲那么久,一直不圆房也一定另有隐情。   那秦桓......   太元帝倚回龙椅之上,故作不信地轻笑,“你若真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将死去之人复活,怎么会连朕的病都治不了?”   “复活死去之人,条件苛刻,实行甚难。”温远洲从容道:“故而,草民准备了两年,才把殿下复活。”   温远洲一笑,“但草民从未给陛下诊过脉,便能开出一幅方子,让陛下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其实草民本事不大,但是也比陛下身边的人要好上许多。”   盘龙殿中,一时静默。   半晌后,太元帝盯着温远洲,舒了口气,终于开了口,“好。朕给你一个机会,若你能治好朕的病,消除那药的副作用,朕便相信你复活了文儿。”   *   翌日,刑部。   李佑鸿正坐在桌案内,假装无所事事,实在看着公文。   宣旨的公公走到慎王桌案前时,只见这位爷拿着紫毫,在纸上龙飞凤舞,豪迈地差点打翻墨砚。   慎王自己的胳膊磕到了那砚,直把砚推到了桌案边儿上 ,好悬稳住了。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公公暗暗送了口气。   却见那慎王瞪了悬在桌边的砚盘一眼,然后一扬胳膊,直接把那砚盘狠狠推到了地上,“狗屁砚盘,磕疼本王的胳膊了,烦死了!”   “哐当”一声,砚盘便砸在了公公脚下。   这慎王瞧起来如此烦躁,公公被吓得吞了口口水,磕磕巴巴道:“王爷,陛下有道旨意......”   慎王翻了个白眼,道:“说。”   见这位爷没有跪下来接旨的意思,公公也不敢多言,“陛下口谕,念在三皇子生辰将近,特免去一切公务,安心置办生辰宴。”   闻言,李佑鸿一惊,心道:太元帝这便把秦桓一案收回去自己查了,那温远洲办事真是够快的。   旨意一下,座上慎王喜笑颜开,一扫方才的烦躁之气,马上走出桌案,欢天喜地地谢了恩。   “回府找王妃去啦!”   公公:“......”   这慎王,还真是变得和故太子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合一啦~   何挽这个可爱的小兔崽子,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心思。   以后她会明白的。 第42章 肆拾肆   肆拾肆   完颜   秋分前后, 国都中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三皇子慎王生辰将近,将在府中大摆宴席。   慎王教故太子俯身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国都, 京中皇亲国戚手握着这宴席请帖,只觉像是烫手的山芋。毕竟故太子可怕得深入人心,几乎已成了贵族们心照不宣的忌讳,没谁愿意和与他相关的人打交道。   奈何这以往最不受宠的慎王近日颇得皇帝器重, 再加上太元帝身子渐好, 式微的皇权渐渐复苏,众人又不好不给慎王这个面子。   这边众人正纠结之中,那边第二件大事便悄然发生。   南蛮王的弟弟, 完颜王子终于被送到了国都。   数月前, 万寿节之时。   南蛮王觐见大康皇帝,主动提出将亲弟弟送到皇宫中“学习礼法”。   这位归顺大康不久的王爷如此懂规矩, 太元帝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南蛮王回到部落之中,便封了一位完颜王子, 连着进献给大康的贡品,即刻就启程奔向金陵。   慎王生辰的前两天,亥时初刻, 南蛮的车架便到了大康国都。   金陵城的繁华, 是蛮族人从未见过的。   纵使已经入了夜,煌煌灯火万千,却是比满天的繁星还要亮,偌大的东市人声沸鼎,人群熙来攘往, 蛮族的马车游晃其中,桨划开水纹一样,荡出了一条窄路。   到了客栈,此次护送贡品的南蛮士兵便都下了马,个个都在四处打量,叽叽喳喳地说起了蛮语。   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话。   唯独一身形欣长、精瘦的男子从容下马,面无表情地独自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此人的打扮并不似蛮人,而是身披连体的白色斗篷,巨大的帽檐几乎将他的脸全部遮住,从正面看去,才能瞧见他好似结着一层薄冰的眉眼。   他的身形不似南蛮人那般魁梧,面容也不如他们粗犷,举手投足都更像中原男子,只那双深邃的眼睛,是南蛮人特有的灰绿色,与南蛮先王一般无二。   正是南蛮唯一一位混血的王子,完颜。   此时大康皇宫宫门已经下钥,只等明日卯时才能觐见太元帝。   押送贡品的蛮兵队伍中有懂中原话的,到那客栈中订好了房间,一众人便到跟着进了客栈休息。   最后只剩负责这次押送的蛮官,和那完颜还站在客栈门前。   蛮官躬身,指了指客栈的门,“王子,下官已经吩咐过了,给王子要了最好的房间,您先请罢。”   完颜垂着眼眸,并不看他,开口,声音低沉而磁性,“我想先去京都中逛一逛。”   蛮官毕恭毕敬,道:“是。需要人陪着您么?”   完颜抬眸,淡淡地看了那蛮官一眼。   那眼神并不狠厉,灰绿色的瞳仁于月光下好似含着潋滟的春水,明明该是赏心悦目的。   蛮官却是吓得身子一僵,连忙赔笑,“王子逛得开心,下官先进去了。”   看着蛮官进了客栈,完颜裹紧了自己的白色斗篷,便向懿祥街走去。   他走得轻车熟路,分明不是第一次到国都的样子。   安善堂灯火通明,完颜王子进门,便被一药童拦住,脆生生地问了句,“您有甚么事儿,要找谁?”   完颜垂眸,纤长浓密的睫毛遮住他的眼睛,“我与温先生有约。”   他的中原话字正腔圆,半分也听不出来异样。   药童应了声,手向二楼一指,“温先生等着您呢。”   完颜微微俯首,便向安善堂二楼走去,叩开温远洲的房门,只见桌上已备好了茶与酒,上好的点心也摆了数盘。   温远洲站立于桌前,面上敬意与喜意参半,向这位南蛮王子行了中原的大礼,跪到地上,叩首以表敬意。   开口,竟是道:“师叔,侄儿等您多时了。”   完颜伸出一双白皙无暇的手,将帽子轻轻摘下,露出一张比温远洲更为年轻的脸。   他年纪太轻,眉眼间多少带着些稚气,偏整个人又冷冰冰的,故而身上带着种很是迷人的矛盾美。   完颜看了温远洲一眼,只嗯了声,便走向椅子,坐了下来,看到那画着故太子的桌面,并没有丝毫的惊异。   温远洲起身,坐到完颜对面,毕恭毕敬地给他斟好茶,“师叔,您终于来了。京都中,我已有些撑不住了。”   听到这话,完颜还是面无表情,也并不回话。   温远洲将茶壶放回桌面,继续道:“想来是我医术不精,没有改好那邪方,太元帝吃下药刚醒来便胸火难忍,追究了一直给他诊脉的太医......”   “我不得已提前见了皇帝,提前说了那我作法让太子还魂的谎。”   完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缓缓道:“皇帝信了?没有追问甚么?”   温远洲朝南方一拱手,“我未拜师前,便懂些三脚猫的巫医之术,当年皇宫中都传我是巫医皆通,故而太元帝并未怀疑我作法一事,只说,若我能治好他因邪方带来的病症,便相信故太子重生一事。”   完颜:“他嘴上说信,心中未必信。”   他缓缓眨了眨眼,慢条斯理道:“他是曾把南蛮打得落花流水的君主,不至于这么好骗。”   温远洲心中不认同,但并不出言反驳,道:“是。”   “只是不论如何,总要先把太元帝的胸火给压下去,让他察觉不到身体的异样。这样,他至少能多信我几分。”   温远洲温顺一笑,“我学医不精,师叔,这便要您来配药了。”   完颜点头。   “还有......”温远洲垂下头,摆出认罪之态,“慎王察觉到改变脉象的药不对,已经停了药。而他以往所服过的量,还远远不够......”   他说完这话,整个房间中静默了很久。   完颜久久不回答,温远洲紧张不已,手心都被汗浸湿了。   茶盏放到桌面上,清脆的一声响,完颜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听不出喜悲。   完颜抬眸,与温远洲对视,“当初我们要选的不是精明的慎王,而是张狂轻浮的二皇子,是你坚持要用药控制三皇子,才生出这诸多的、帮他夺嫡的麻烦事。”   温远洲诚惶诚恐,忙道:“是。”   完颜蹙眉,“我再帮你为慎王写一副方子,若这次再被发现,便怪不得我把控制目标换成当今太子了。”   闻言,温远洲大喜:“谢谢师叔。”   “不必谢我。”完颜眉头慢慢舒展开,“二皇子虽如今身在太子之位,但实在愚笨,日后会不会被精明的慎王夺去皇帝的宝座,谁也说不准。”   “故而我们南蛮选二皇子,还是三皇子,本就是各有利弊的,需要权衡的。”   “但是你思念故太子,心中偏向与他容貌相似的慎王。”完颜垂眸,“师哥宠你,愿意遂了你多年的心愿,改选了慎王。   “我自然不能与师哥相悖,再给慎王写一个方子,也完全是看在师哥的面子。”   温远洲不住地点头、赔笑。   “无论如何......”完颜缓缓道:“日后大康的君主,一定要控制在我们南蛮手中。”   *   李佑鸿生辰当日,寅时。   慎王携王妃何挽到大康皇宫中,给太元帝请安。   盘龙殿中,身着华服的李佑鸿与何挽正在给太元帝叩首行礼。   太元帝坐在龙椅之上,面容慈祥地看着这两个孩子,正听着他们给自己说吉祥话,外边便通传完颜王子也来了。   完颜走进大殿,向太元帝行了南蛮的礼节,用蹩脚的中原话请了安。   南蛮刚刚归顺大康,太元帝也不会太不给南蛮面子,故而对这位质子还算礼待。   “你们都起来罢,坐。”   完颜今日没再穿那件白色斗篷,而是穿了传统的南蛮服饰。   粗糙的兽皮衣掩盖不住完颜精致隽秀的容貌。   他看向慎王与慎王妃,饶是面无表情,仍俊得让人心颤,“王爷王妃的衣服很华丽。”   这话本该是夸人的,可用完颜那冷冷的语气说出来,便沾满了孤傲与不屑,倒向是在讽刺甚么么似的。   慎王的眉头当即就蹙了起来,张嘴差一点骂出来,被何挽一碰,才生生憋了回去。   太元帝将李佑鸿与何挽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笑了笑,对完颜说,“今日是慎王的生辰,午时他便要在他府中扮演,故而穿得是吉服,华丽些。”   完颜勾唇一笑,淡淡道:“原来如此,臣还以为,中原皇族平日里就穿得这么奢华。”   听了完颜这两句,何挽实在忍不住,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这位南蛮王子的说话方式,还真是与之前的慎王像得很。   这一眼扫去,何挽不禁瞳孔一震。   这两个人不仅说话的方式像,通身的气质也像。   清高的、傲气的、带着仙气的......   正惊讶着,眼前突然被一只修长的手盖住了。   慎王李佑鸿在她耳边嘟囔了一句,“不许看,不许看!”   何挽:“......”   又开始演了。   她漫不经心地哄了句,“王爷,别闹了。把手放下,好不好?”   闻言,慎王拉起何挽的手,起身,一脸的不高兴,“父皇,宴席的事儿还有很多要准备,儿臣先回府了。”   太元帝本也不想多留他们,点头,准了他们离开。   两人转身,行至殿门前时,身后突然传来完颜语调奇怪的中原话。   “臣很想看看中原的寿宴,不知道配不配有这个荣幸。”   作者有话要说:  南蛮的事情没有之前说的那么简单哈。   完颜作为本文一个重要的角色,终于出场了,他会很大程度上地推动剧情,是不可或缺的一个灵魂人物,主要的作用呢,就是让慎王吃醋(......这什么狗屁作用) 第43章 肆拾伍   肆拾伍   生辰宴   完颜王子既然这样说了, 太元帝自然也不能不应允。   马车中,三人对坐, 静默无言。   何挽坐在李佑鸿身边,手被他紧紧握着,缓缓地眨着眼睛,并不抬头。   李佑鸿狠狠地瞪着完颜, 眼中带着浓浓的敌意, 十分排斥这位异族的王子。   而完颜静静地看着马车之外,并不在乎李佑鸿的眼神。   何挽的心思不在李佑鸿与完颜间的暗潮涌动,而是在想自己远在南蛮的兄长。   李佑鸿对她说过, 骠骑将军帮他在南疆游说南蛮诸王。   那慎王与南蛮应该是有联系得才对。   她抬眸, 扫了一眼车中的另两个人,微微蹙眉。   ......不过, 这慎王与完颜瞧起来好似不认识的样子。   本看着窗外的完颜察觉到何挽的目光,转过头, 淡淡地看了回去。   完颜王子的眼睛有种奇异的美感,就算眼中并没有丝毫情感,依旧美得炫目。   他这副神态有种莫名的熟悉, 何挽被这一眼看得一惊, 脸上的戏顷刻间就挂不住了。   故太子妃的娇憨之态消散,何挽的身子一僵,连忙垂下眼睛躲闪。   完颜见到她这副样子,脸上的表情还是一点也没变,又将目光投向了李佑鸿。   李佑鸿便直接对视了回去, 眼神不甘示弱,“看甚么看?”   完颜神色没有变化,摇了摇头,淡淡开口:“王爷是甚么意思?”   李佑鸿:“......?”   完颜微微仰着下巴,道:“我的中原话不好,听不懂你说话。”   李佑鸿哼笑一声,向前倾了倾身子,勾唇道:“王八蛋。”   “孙子儿。败类。狗屎。”   李佑鸿挑眉,“能听懂么?”   何挽被李佑鸿这话吓了一跳。   她没想到,太元帝都要礼重南蛮,慎王却这样放肆。   她几乎下意识捏了下慎王的手,“别说了!”   李佑鸿被她捏得一怔,转过头看她,眼睛睁得溜圆。   他又气又委屈,憋着一肚子的火,不再说话了。   而完颜饶有兴致地看完了两人的动作,好像真的没有听懂李佑鸿的话一样,又把头转了回去,继续看京都繁华的街道。   马车行至慎王府,赌气的慎王跳下马车,丢下何挽,一个人便往府中走去。   何挽先是怔了一瞬,看着慎王的背影,突然明白了过来。   故太子之所以在生辰宴上闯进了故太子妃的房间,便是因为看到秦桓与她通书信,吃了醋。   如今秦桓身在地牢,自然没办法再让慎王吃醋,那便得有个人代替他才是。   何挽心念一动。   李佑鸿这是在故意给自己和完颜独处的机会。   于是她半转过身,对完颜甜甜地笑了一笑,“王子,且让妾身为您引路。”   完颜看向她,缓缓地眨了眨眼睛,“慎王生气了,你不去追他么?”   被完颜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何挽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得飞快。   她莫名有种一切都被完颜看穿了的感觉。   何挽硬着头皮继续演,道:“王爷没生气,是急着去王府正殿迎客呢。”   完颜眼神似笑非笑,“原来如此。”   何挽本不是个擅长与男子相处的,与完颜这样性子奇怪的,便更捉襟见肘。   从王府正门到正殿这一路,何挽不知道与完颜说些甚么,索性就不说了。   两人行至正殿门前,何挽便听得身后一声叹息,接着是很小声的、字正腔圆的中原话。   “王妃,在我面前无需再演。”   何挽:“!”   她转身,尽量维持住脸上娇憨的表情,问:“王子说甚么呢?”   完颜并不回话,而是冲何挽勾了勾手。   何挽一怔。   完颜微微蹙眉,沉声道:“你过来,我有信要给你。”   信?   何挽心中惊疑惑,但还是走前几步,只见那完颜从衣袖中抽出一封火漆完整的信封,冰凉的手抓住何挽的手腕,将那信直接塞进了何挽的衣袖之中。   何挽抬眸,对上完颜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心中一瞬间一片空白。   这是甚么信?他为甚么要把这信交给自己?他的中原话怎么突然说的这样好了?   完颜塞完信,便放了手,对何挽微微一点头,缓步走进了正殿。   何挽的手握紧那信,犹豫着甚么时候去找慎王,一齐看这里有甚么名堂。   她转身,边这样想着,边向正殿中走去,却险些撞上一个人。   正是完颜。   他等在正殿门口,见何挽心不在焉地朝自己走来,用手臂一挡。   何挽一惊,抬头只见完颜神色严肃,低声与她说:“有件事我忘了嘱咐。”   “那封信是你兄长写给你的,他说,不必给旁人看。”   何挽:“我兄长的信”   何挽彻底懵了,这事发展得太出乎意料,她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正思量间,便听得一熟悉的男声。   “你们在做甚么?”   何挽看到慎王站在身前,那句“不必给旁人看”在脑海中闪现,下意识便把手中的信往袖中藏了藏。   完颜看见她这动作,眉眼间染上一丝得意。   他向后退了一步,轻轻瞥了慎王一眼,“我先进去了。”   李佑鸿牙咬得直响,盯着完颜的背影,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   直到再看不到完颜,李佑鸿才收回目光,走到何挽身边,“挽挽,你去哪了?这么长时间也不来找我。”   他的声音很大,带着种委屈的撒娇意味,过往的宴席宾客都听得清清楚楚。   何挽被臊得脸上一红,原本正思索完颜给自己那信的思绪也被打断了。   “我把完颜王子引到正殿中来。”她故作娇嗔地瞪了慎王一眼,“你无缘无故发脾气,扔下人便走了,我岂能如你一般任性?”   李佑鸿冷哼一声,“我觉得他不是个好人,王妃,你也要离他远一些!”   两人这边正说着,正殿前突然一阵骚动。   何挽转头看去,只见一身着红衣的窈窕女子缓步走来,众宾客纷纷行礼问安。   是长公主殿下到了。   她此次赴宴,并未像往常一样带着数个小厮,而是只带了一个及笄之年的女孩。   这个女孩与长公主有五、六分相像,面带怯懦,紧紧跟在长公主身后。   她衣着华贵,珠钗满头,必然不是丫鬟,手轻轻扯着长公主的衣袖,张嘴,只发出“啊啊”的声音。   是个哑的。   何挽猜到了这女孩的身份,一惊,向李佑鸿看去,见他眼中也有惊异之色。   长公主的女儿有哑症,一直养在深闺,很少出长公主府,今儿怎么到慎王府中来赴宴了?   长公主带着女儿,化着浓妆的脸比往日更加凌厉,直奔着慎王与何挽走来,金线绣着正红的衣摆翻飞,说句气势汹汹都不为过。   虽不知道是因为甚么事,但能瞧出长公主一定是动了怒的。   李佑鸿蹙眉,往前迎了一步,挡住了何挽。   这几乎是个下意识的举动。被挡在李佑鸿身后的何挽心莫名颤了一下,藏在身后的那只握着信的手动了动。   何挽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方才完颜对她说那句“ 不必给旁人看”意有所指,分明就是冲着慎王去的。   他说这是她的兄长给她传的话,究竟可不可信?   这信的事,又要不要与慎王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推到明天。   圆房戏出场。   卡文加上家里有事的作者跪在这里哭着求原谅。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44章 二合一(2)   肆拾陆+贰拾柒   不要了   正思量间, 那长公主已经走到了李佑鸿与何挽面前。   她见到李佑鸿把何挽挡到身后的动作,脸上的怒意更甚, 一言未发,扬起手便朝李佑鸿的脸上扇了过去。   长公主愤怒到颤抖的声音伴着风声而至,“我们李家究竟造了甚么孽,一个个都为了女人疯了!”   话音刚落, 她动作一顿, 挥起的手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她眉头紧紧蹙在了一起,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只见到自己的衣袖被女儿拉住了。   不会说话的小公主看着自己的母亲, 摇了摇头, 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的面容与长公主很相似,但神态举止大相径庭, 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可怜劲儿,即使说不出话, 也能让人看得心揪起来。   长公主咬了咬牙,深深呼了一口气,将扬起的手放了下来。   她瞪了李佑鸿一眼, 道:“你分毫不看本宫的面子, 不可怜可怜你又哑又聋的侄女,你这样狠的心,怎么可能是本宫的亲弟弟?!”   “秦桓不是个好人,你也不是甚么好东西,要杀便杀, 你何苦那么折磨他?”   “割舌断手!”长公主咬着牙,“你疯了!你疯了是不是!”   幼时,长公主与李佑鸿这些名义上的皇子并不养在一起。故而对于这个“姐姐”,李佑鸿没有甚么感情。   她为人高傲,又一向不待见自己的驸马。因着秦桓的事情,她到生辰宴上来闹,是李佑鸿从未想到过的。   李佑鸿只好在心中思索着故太子应有的反应,向后退了一步,嘴上却不认输,“是父皇让我随意处置的!你欺负我算甚么,有本事去找父皇闹去!”   “天下男人多得是,让父皇再给你指一个好看又有才的便是了!到这个地步,你还护着那个杂种,你才疯了呢!你才疯了呢!!”   这话戳到了长公主的痛处。她一时哑口无言,抬起手狠狠指了指李佑鸿,“我这便去找父皇!好好治一治你的疯病。”   长公主带着自己的女儿,拂袖而去。   何挽看着她的背影,蹙起眉头。   长公主平时根本不把秦桓放在心上,为何此次看到他出事,却失了身份跑到慎王府来闹呢?   她与慎王一样,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   慎王府开宴,人声沸鼎,盘龙殿内也不冷清。   太元帝屏退了众仆从,殿内只剩下长公主与她的女儿。   太元帝上座,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不免叹息出声。   “秦桓被朕从地牢中提出来的时候,已经被断舌断指了。”   “他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是回天乏术。你又要朕如何救他呢?”   闻言,长公主静默了许久,跪在她身边的小公主听不到皇帝说的话,抬着头,盯着太元帝的眼睛极亮,似乎有泪光闪动。   到了皇帝面前,长公主也没有方才在慎王府上那般激动了。   初听到秦桓被割舌断手的震怒慢慢消散,她渐渐冷静了下来。   若秦桓当初所做之事暴露,被割舌断手都是轻的。   这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罢了。   可这些年,长公主告诉自己要与秦桓恩断义绝,故意羞辱他、冷待他,可真到此时,说不难受也是假的。   秦桓算不上一个好男人,但是......   长公主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   饶是秦桓十恶不赦,对待女儿确实尽心尽力的,是个好父亲。   长公主明白,如果他死了,他们的女儿一定会很伤心的。   她抿了抿嘴,问:“父皇,您为甚么改变主意,要亲自审秦桓了?”   问出这话,说明她心中早有预感。   果然,太元帝的回答不出她所料。   “当年文儿一事,疑点重重,朕要亲自调查。”太元帝蹙眉,“虽然秦桓被割舌断手,已是审不出甚么来了,不过总还有旁的蛛丝马迹可查。”   长公主心中“咯噔”一下,放在地上的手蜷了蜷,“父皇,李佑鸿趁着您把秦桓交给他的时候,割了他的舌头、断了他的手指,分明就是有意不让旁人审问他。”   “李佑鸿此举,甚为可疑,父皇不能不查!”   闻言,太元帝叹了一口气,“秦桓被割舌断手之时,雀奴并不在地牢,做这事的,另有其人。”   长公主不肯善罢甘休,“父皇,不管他在不在地牢,这案件之前既然由他负责,秦桓被这样对待,必然是他授意的啊!”   她想到了甚么似的,表情变得凝重,“父皇!您不能因为那些莫须有的荒唐传言,而对慎王起了怜惜疼爱之心啊!”   “朕心中有数!”太元帝蹙眉,语气不是很好地打断了长公主的话,“这些事,你就不要再管了。”   “当初你与秦桓成婚,朕便觉得秦桓配不上你。日后,那秦桓死了,朕再给你指一位门当户对的驸马便是。”   话音刚落,长公主尚未回话,跪在她身边的小公主便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渗人的悲鸣。   她爬到了太元帝身边,抱住皇帝的腿,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的哭声与常人不同,是谁也听不懂的音调,只是让人莫名地悲伤。   小公主眼泪汪汪地看着太元帝,不住地摇头,好像在求皇帝不要杀死她的父亲。   太元帝也不是不心疼自己的孙女,只是到底李佑文的事情更重要一些,他挥了挥手,对长公主道:“快带她走罢。”   长公主强忍住自己的眼泪,将自己的女儿从太元帝身上抱到了自己怀中。   她一边抚摸女儿的脸颊,一边轻轻地说:“乖,不哭,以后母亲疼你。”   饶是知道怀中的女儿并不能听见自己的话,长公主仍说的无比认真。   *   而此时慎王府中,生辰宴已经进行了泰半。   众人都已向李佑鸿祝寿,此时正在边欣赏舞曲,边用宴饮酒。   李佑鸿坐在正殿中央,最上方的座椅上,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神投向坐在下方的完颜。   蛮族是游牧民族,在中原人眼中蛮族中人都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不过这完颜用膳喝酒的姿态比李佑鸿更慢条斯理。   他品茶一般抿着酒盏中的玉液,举手投足间颇有中原贵族的气质。   李佑鸿蹙眉,这完颜王子长得像中原人,举止更像。   且瞧他这通身的贵态,像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在南蛮多半也是位很受宠的王子。   既然受宠,又为何会被中原来做“质子”?   总不会是他自己想背井离乡,到中原来罢?   更奇怪的是,李佑鸿与南蛮王通信不少,那南蛮王从未在信中提到过这个弟弟。   李佑鸿的目光凝在完颜身上久了,完颜便转头与慎王对视。   完颜微微仰头,显出些许傲慢之态,“王爷为甚么看我?是想与我比喝酒么?”   李佑鸿不禁蹙眉:“喝酒?”   李佑鸿心中巨震,想道:这个完颜知道我今天要演“喝醉”。难不成南蛮王把我们的计划都告诉他了?   不过他也仅仅惊讶了一瞬,马上又投入到了戏中。   他也傲慢地微微扬起下巴,“这是你说要比的,可不是本王说的!”   既然这完颜给李佑鸿递了一句,想帮他把这戏演好,李佑鸿自然没有砸自己的戏的必要。   他便干脆顺着完颜演罢了。   李佑鸿拎起自己的酒壶,起身,走到完颜的桌案旁,先与他对视来了片刻,示够了威,然后仰头将壶中的酒直接倒进了自己的嘴中。   玉液浇在舌头上,有些辛辣。   李佑鸿知道自己不能真的醉了,暗暗控制着倒进自己嘴中的酒量。   “既然要比酒,那王爷要尽全力。”完颜似笑非笑地看着慎王的动作,突然站起身,一碰李佑鸿的手臂,壶中的酒倾泻而下,李佑鸿险些被呛到,一擦嘴边的酒,直接把酒壶砸在了完颜头上。   李佑鸿大吼一声,“你找打啊!”   正殿中的宾客统统被慎王这一嗓子叫住了,纷纷向完颜的桌案处看去,只见酒壶碎了一地,那慎王不知因为甚么动了怒,指着完颜就开始骂。   “敢在本王的地盘撒野,你是嫌自己的命长吗?”   “来人!来人!!”李佑鸿涨红着脸,气得声音发抖,“给本王把他按下,灌酒!不呛死他不行!!”   而那完颜也不知是听不懂中原话,还是胆子比天大,竟然还有持无恐地看着慎王。   他这副清高淡定的姿态,放到平常是赏心悦目,放到眼下,那便是痴傻了。   眼见着这两人就要打起来了,众人纷纷上前劝架。   慎王府正殿,一时乱成了一锅粥。   *   月满楼中。   与京中女眷们在王府中赏了一会儿花,又去喂了喂池塘中的鱼,何挽便随便扯了个理由,回到了自己的月满楼。   她坐在一楼的正厅,表面上淡定地品着茶,心里却思绪万千。   想完颜给自己的那封信、想自己远在南蛮的哥哥......   还得想一会儿,喝醉的慎王创进这月满楼,自己的戏要怎么演。   何挽抬眸,扫了眼一楼中的这些仆从,心道:这么多人足够了。到时候,王爷撒泼,将他们都赶出去,必定会遇到那些还在王府花园中的女眷。不出一日,圆房之事一定能在京中传开。   正这样想着,便见有一踉踉跄跄的身影朝月满楼走来。   何挽的心不禁跳得快了些许,起身,向门口迎了迎,故作惊讶道:“王爷,你怎么过来了?”   李佑鸿快步走到何挽身前,俯身一揽,便把她抱了起来。   酒香扑得满鼻,何挽尚未看清那李佑鸿的脸,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横着圈进了李佑鸿怀中。   她觉得李佑鸿的怀中比以往更烫。   他的气息围过来,竟让何挽的脑中一时一片空白,连李佑鸿是怎样把奴仆都打发走的都没有注意到,身子便跌进了一团更柔软的东西上。   何挽手撑在床榻上,与近在咫尺的慎王对视。   李佑鸿身上确实带着些酒气,脸也微微发红,呼出的热气轻轻扑在何挽脸上。   他缓缓眨了眨眼睛,浅浅地笑了一下,“王妃。”   虽然他只说了两个字,何挽也听出来他的语气不太对。   她微微蹙眉,“王爷,你是不是真的醉了?”   李佑鸿:“......我没有!”   他回话的声音不小,被何挽这话惹得闹脾气似的,撇了撇嘴,“完颜都没有醉,我怎么可能罪!我比他强多了!”   何挽:“......”   她打量了一番李佑鸿的神色,一时也瞧不出他是不是在演。   何挽将身子往后靠了靠,很认真地道:“王爷,我有重要的事要与你说,你若是没醉,便先不要演了。”   “你我在床幔之中,不会有别人能看到的。”   “你有重要的事要与我说?”李佑鸿侧脸,把耳朵送了过去,声音轻轻的,“那你悄悄告诉我罢。”   何挽攥着信的手紧了紧,“......”   先前明明是这慎王千叮万嘱,告诉她这场戏有多么重要。   结果到头来,她今日提心吊胆生怕出了披露,这慎王却不知轻重地与完颜比酒,如今醉成了这个样子!   李佑鸿现下脑子如此不清醒,这场戏要如何演下去?   何挽咬牙,有些生气,伸出自己拿着信的那只手,握着信的一端,轻轻抽了下李佑鸿的肩膀。   “完颜给了我一封信。”何挽直视着李佑鸿的眼睛,“他说这是我兄长写给我的。”   “完颜”这两个字让李佑鸿清醒了不少,他眨了眨雾蒙蒙的眼睛,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李佑鸿张嘴说话,两颗虎牙在玫红的嘴唇间若隐若现,“完颜?”   他蹙眉,越说越清醒,脸上的醉态肉眼可见地消散,“信?你兄长给你的?”   李佑鸿的身子向前倾了倾,与何挽离得更进了些,“南蛮王并未与我提过完颜,我们的计划,他没有参与。骠骑将军怎么会拖他带信给你?”   何挽看着李佑鸿掺着疑惑和愤怒的眼睛,并未看出半点破绽。   ......不过李佑鸿演技一向了得,也不是何挽想看便能一下看出来的。   何挽眼波流转,语气很是认真,“在完颜和王爷之间,我自然是选择相信王爷。”   “故而,我将这封信的存在告诉了你。”   “但是......”何挽拿走了握着信的手,当着慎王的面把信塞进了自己的怀中,“我要先看过,再决定给不给王爷看。”   说完这句话,何挽再抬头与李佑鸿对视,却见他睁圆了眼睛,寒星似的的眼珠上有一层潋滟的光芒。   李佑鸿的表情着实有些不对,何挽受惊不小,身子向前凑了凑,问:“王爷,你怎么了?”   问完这句,她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蹙眉,“难道你不同意,要抢信?”   骠骑将军写给何挽的表明何家深仇的信,李佑鸿都要先过目一遍,才能给何挽看,更何况是这来路不明的信?   完颜这信实在可疑,让何挽先看是不妥当的。   但何挽这样的举动,让李佑鸿一点也生不出违背她意愿的心思了。   她不想让李佑鸿先看这信,却在看信之前,把一切都告诉了他,还把信明晃晃地摆在他面前。   这是个多么蠢的举动......可她明明是个聪明的姑娘。   李佑鸿心道:何挽的举动,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很相信我的品格,至始至终认为我是一个君子!   喝得半醉的李佑鸿思绪不清,竟然这样稀里糊涂地感动了。   丝毫没意识到何挽心中打着的小算盘。   何挽这样做,不过是在试探慎王。   他允许自己先看自然最好。   他不许自己先看,把信抢走也无所谓。   ......因为她拿出来的这一封信本也不是完颜给她的那个。   完颜与慎王之间,她当然毫无顾忌地选择慎王。   但完颜给何挽那封信上的火漆,确确实实是她兄长的。   既然她的兄长也牵扯其中,她不能多做打算。   而李佑鸿被感动得一塌糊涂,目光下意识随着何挽的动作,移到了她的胸口。   何挽说完这番试探的话,正仔细地打量着李佑鸿的神色,却见他半垂下眼睛,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然后脸刷的一下又红了几分。   何挽:“......!”   她伸手,一下推到了慎王的胸膛上,声音臊得发抖,“你做甚么?!!”   李佑鸿险些被推出床榻,看看稳住身子,摆了摆手,“不是!不是!我没有!”   “王妃息怒。”他一整床幔,又重新回到床榻里面,却不敢再离何挽像方才那样近了,“我喝醉了,脑子不清楚,好王妃,你饶了我罢。”   李佑鸿嘴上还算从容地道了歉,耳朵却不争气地红透了,倚在墙壁上的何挽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本白皙的皮肤染上了一层薄粉。   何挽心中羞怒,自己好好地要试探一下慎王的态度,最后怎么闹成这样了!   李佑鸿舒了一口气,咳了咳,道:“王妃,我若不许你要先看信,倒显得我心虚似的。我既然行事坦荡,便不会抢你的信。”   “只一句,我要先说,完颜与你说这样的话,显然是不怀好意的,王妃一定要仔细分辨那信的真伪。”   既然李佑鸿有意要把方才的事情跳过去,何挽自然也没有揪着不放的道理。   何挽抬起眼睛,瞪了李佑鸿一眼,道:“这是自然。”   李佑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整个人坐到了床榻上。   他也倚着墙,肩膀和何挽的轻轻地碰在一起。   李佑鸿的酒醒了大半,但还是有些晕晕的,开口,声音也有点闷,“王妃,我们要做正事了。”   何挽自然知道他指得正事是甚么。   她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李佑鸿伸出手,摸了摸何挽的床榻,锦缎摸到手心中,滑滑的。   话未说出口,他只觉得脸上又烫了几分。   他蹙眉,不知为何一旦何挽在身旁,他就变得这样容易害臊。   明明早年间,他常去烟花之地,照顾裘含玉的生意。   男女间打情骂俏,他见得多了,从未有过不好意思的时候。   太子那个多情的种,当着他的面举止放荡、口无遮拦,他也能统统视为无物。   怎么如今年长了几岁,脸皮却愈发薄了?   李佑鸿开口,却发现喉咙干得紧,第一个字竟然哑在了嘴中。   何挽转头看他,疑惑挑眉。   李佑鸿眨了眨眼睛,道:“王妃,你且转过身去,我要点一点血在床榻之上。”   何挽一时没想明白,为何他在床榻上点血,自己要转过身,却也不好意思问,只听话地转过身。   她侧过身子,看不见慎王,耳边便变更得敏感了。   只听到身后有意料摩擦的窸窣声,然后李佑鸿低低地“啧”了一声,血液滴在锦缎上的声音分外刺耳。   何挽越听越不对,没忍住,开口道:“王爷......够了罢。”   李佑鸿疑惑地“嗯?”了一声。   当余光中出现血红印记时,何挽惊出了冷汗,忙道:“王爷!不要了!不要了!”   她急慌忙转身,只见李佑鸿露着半只肩膀,上面有一道划伤,正在向外流血。   而床榻上已经晕红了一大片,可谓是“血流成河”。   这慎王在做甚么?   难不成他以为女子的落红要落满整个床榻才算罢休吗?   何挽见状,也顾不得害臊了,咬了咬牙,就要开口指责。   却听见慎王先道了句,“王妃,你错了。”   何挽一脸不可理喻,“我错了??”   李佑鸿认真道:“你的这句词,不应该用这样惊恐的语气说出来。”   何挽:“......?”   半响后,何挽才明白过来,慎王竟然以为那句“不要了”,是在跟他演戏??   何挽羞愤至极:“你不要脸!” 第45章 肆拾捌   肆拾捌   一起   何挽又急又羞, 面红耳赤,“我是说血!血不要了!”   李佑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没有顾及肩膀上的伤口, 慢条斯理地将衣服穿好,然后叹了一口气,“王妃见笑了。”   若说演这场圆房的戏,多少有些旖旎的意思, 不过却让半醉的李佑鸿彻底搅和没了。   何挽扶额。   她甚至在怀疑李佑鸿在故意找茬。   不过瞧着血染了这么大一团, 想来慎王的伤口不会小。   何挽看见他竟把衣服直接穿了回去,还是免不了操心,道:“王爷, 你不包扎一下么?若是感染了也不好。”   李佑鸿笑着摇了摇头, “不打紧的。伤口无妨,血流得多是因为我喝了药酒。”   何挽松了一口气, 垂下眼睛,看着这渗人的床榻, 暗自头疼。   血流得太多了,即使都渗进了被褥里,空气中仍能隐隐闻到一点腥甜的气味。   也不知为甚么, 何挽竟然觉得这味道有一点好闻。   她察觉到这个念头, 马上在心中唾弃自己癖好怪异,正蹙眉时,却见那李佑鸿俯身,嗅了嗅,轻轻说了句:“好甜。”   李佑鸿转头与何挽对视, 眼中充满疑惑之色,眨了眨,“王妃,你有没有觉得我的血闻起来很甜?”   何挽看着他这幅迷糊的样子,脑海中竟然浮现出慎王李佑鸿俯身,伸出鲜红的舌尖去舔-舐床榻上的血迹的情景。   一点一点的、迷醉的、小心翼翼的......   不知为何,那场景清晰至极,何挽的脸“噌”的一下又烧了起来。   她来不及思索,下意识扯起李佑鸿的手腕,把他拉到了身边,离那摊血迹远了些。   李佑鸿丝毫不反抗,被何挽这么一扯,整个人几乎撞到了她身上。   床幔外昏黄的烛火透进来,给何挽的脸渡上一层柔光,将她通红的脸上那几分气急败坏显得尤为清楚。   李佑鸿的眼睛先是一动也不动,将有些痴的目光凝在何挽的脸上,然后,慢慢弯成月牙的形状,眼底晕开迷人的笑意,“王妃,你为甚么要拉我过来呢?”   何挽:“......”   我怕你舔血?   这个理由太过荒谬,何挽根本说不出口。   她在心中暗道自己鬼迷心窍,却听见李佑鸿有些懒洋洋的语调。   “哦......我知道了。”   李佑鸿一边摸向怀中,一边笑眯眯道:“王妃一定是看到我的神秘宝物了!”   何挽蹙眉,身子向后靠了靠,远离这个醉得神志不清的慎王。   他摊开修长的手,将手掌中放着的两个小盒子送到何挽眼前,“王妃,你与我的守宫砂要在今夜消失。”   那两个小盒子中,是李佑鸿改良后的南蛮秘药。   何挽:“......你确定这个药有用?”   李佑鸿神色认真道:“自然有用!我之前在元士身上试用过了!”   听完这话,何挽半晌无语。   她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王爷既在元士身上试过后有了成效,为何不马上擦掉自己......手腕上的红色印记,非要等今日再擦呢?”   毕竟今日圆房大戏,本就够乱的了。   李佑鸿浅浅一笑,露出两颗虎牙,面上还带着醉人的绯红,“因为,我想与王妃一起呀。”   他唇齿开合间,隐隐有着一股酒香。   *   夜色已深,大康皇宫上方时不时飞过几只鸟,刺耳的鸣叫声划破宫殿中的黑暗,盘龙殿内又点起了烛火。   明黄的床幔无力地垂在地面上,太元帝的身躯半隐在其中,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响彻在寂静的寝殿里,让跪在榻前的暗卫心中莫名紧张。   太元帝垂着眼眸,声音沙哑,“查出甚么来了么?”   暗卫不敢抬头,道:“大殿下的仆从几乎没有活着的了,故而调查大殿下与故太子妃间的事情极为困难。奴才等无从下手,几乎是一无所获......”   怕太元帝发怒处置他,暗卫急忙又道:“不过,奴才审问了当初与温远洲有恩怨的几个太监,有了一点收获。”   太元帝一门心思都扑在他的文儿身上,对温远洲与几个阉人的恩怨并不关心。   不过既然没有其他线索,他也不得不听一听这些。   太元帝恹恹吐出一个字,“说,”   暗卫:“温远洲的靠山干爹给太后陪葬后,几个先前被温远洲欺压的太监有了报仇的机会,对温远洲百般羞辱。”   “经过奴才的严刑拷打,有个太监招了,说在那时,他们之中有人用断袖之物侮辱过温远洲。”   闻言,太元帝蹙眉,已是愠怒,“大胆的奴才,竟将如此污-秽之事说与朕听。”   暗卫诚惶诚恐地叩首,急道:“奴才、奴才是想,温远洲被这样欺辱过,后得到大殿下的宠信,也算又有了一个靠山,他会不会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报复回去......”   “当初在他房中搜出的断袖所用之物,也许不是他自己用的,更不是大殿下用的,而是用来报复那几个小太监。”   太元帝的眉头越蹙越深。   当初,他并不是仅仅因为,从文儿最贴身的小厮房中搜出那种东西就怀疑文儿有断袖之癖。   而是因为他下令将温远洲五马分尸之时,文儿大恸的模样。   听到太元帝那个命令,李佑文当时便晕在了大殿之中,醒来后的第一件事 ,是抓着他父皇的手,问温远洲是不是还活着。   太元帝至今仍清晰地记得,李佑文当时害怕到颤抖的手。   他涕泗横流,跪在地上给太元帝磕头,求他放了温远洲。   “父皇!父皇!远洲他跟了我这么多年,受尽了委屈,功劳苦劳数也数不清楚,不能因为这莫须有的事情丢了性命啊!”   “孩儿求求你,放了他罢,他本就是个可怜人,我们为何还要雪上加霜啊父皇!”   李佑文的头磕得渗人的响,声声泣血,毫无尊严,只为了救温远洲一命。   当初他求娶裴宝儿,都不曾发这样的疯。   他下令幽禁李佑文,要好好治一治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李佑文誓死不从,却在听到这样便能救温远洲和裴宝儿一命时,妥协了。   以上种种,再加上太元帝本就在气头上,思绪混乱,几乎马上就认定了李佑文与温远洲的断袖之情。   故而被幽禁的李佑文,受了不少非人的折磨。   宫廷内与坊间流传的所有“治断袖”的法子,在李佑文身上试了个遍。   太元帝渐渐消气,也意识到了这其中的种种疑点,解了李佑文的禁闭,却是为时已晚。   他唯一的儿子,李佑文,已经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回忆这段往事,太元帝心如刀绞。   他扶额,对暗卫道:“再审!”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昨天竟然忘更了。   我错了,以后不敢了。   更新会补上的,今天或明天。   ***   我好想写一个“装最奶的狗,开最猛的车”的男主。   不知道这篇文还有没有机会。没有的话就下篇文搞起来。 第46章 肆拾玖   肆拾玖   叫声   夜色朦胧, 月光倾洒进二楼,将微微舞动的床幔照得很是漂亮。   丫鬟照吩咐端了热水进来, 刚一踏出楼梯就被床幔里一声高亢的“你胡说甚么!” 给惊得差点把盆摔了。   床幔中的李佑鸿与何挽听到外面的声音都是一惊。   何挽尚未反应过来,口鼻便覆上了一个手掌。   李佑鸿的身子靠过来,将何挽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眼前的光被遮住,何挽抬头, 只能看清李佑鸿的脸。   他被方才那一声惊到了, 眼中的醉意消失殆尽,寒星似的眼眸中尽是凌厉。   李佑鸿低头,将手指抵在唇边, 轻轻地“嘘”了一声。   何挽睁圆了眼睛, 直视着他点了点头。   看到她点头,李佑鸿眼中的凌厉才慢慢消散, 逐渐露出零星笑意。   何挽心中一颤,莫名觉得李佑鸿这一笑, 一定没有好事......   还未想完,挡在身前的高大身影便一下子靠近,顷刻间耳边便传来一个柔软的触碰, 低沉的声音顺着耳根传了进来。   “叫一声。”   何挽:“......”   因着李佑鸿那句“一起”, 她脱口而出一句“胡说八道”,却恰巧让进来送热水的丫鬟听到了。   慎王让她叫一声,弥补她上一句的过失,是无可厚非的。   李佑鸿说完这话,便从何挽身上起来了, 静静地看着何挽,等着她表演。   何挽眼神飘忽,张了张嘴,轻轻的叫了一声,像是用羽毛挠痒痒似的。   李佑鸿轻轻“啧”了声,摇了摇头,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外面站着的丫鬟听不见。   何挽的脸已经烧起来了,看着他,一声不吭,眼中莫名带上了几分哀求的意味。   李佑鸿:“......”无声叹气。   让她学撒娇,又不是这个时候用的。   两人间僵持了一会儿,李佑鸿在何挽的眼神下溃不成军。   既然她叫不出来,那就只好......   李佑鸿的眼神躲闪了几下,耳廓悄悄地红了。   他抬起手轻轻辅在了何挽的眼睛上,然后清了清嗓子。   “嗯......啊......”   这一声千娇百媚。   万万没想到,“既然她叫不出来”后面那句是“那就只好李佑鸿叫”。   万万万没想到,李佑鸿竟然换了嗓子,学女子叫。   被捂住眼睛的何挽:“!!!”   叹为观止!   李佑鸿那么低沉的嗓子,学起女声来竟然这么像,这么娇媚!   只听李佑鸿一声叫完,床幔外便是“哐当”一声。   丫鬟连着热水带着自己个,一齐摔在了楼梯口。   李佑鸿放开何挽的眼睛,故作愤怒地掀开床幔,一脚踢在了盆上,“干甚么?!干甚么!找死么?”   扑在地上的丫鬟吓得都快哭了,方才那一声对她的冲击太大,以至于她现在根本不敢抬头看,“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奴婢再去打一盆!”   李佑鸿道:“快滚。”   这个可怜的丫鬟拿过盆,爬起来就跑了。   李佑鸿站在外面,直看着那丫鬟跑得没了踪影,脸上的戏褪去,眉眼之间剩下的全是尴尬。   太丢人了!   他方才一定是脑子坏掉了,才会在何挽面前学女子叫-床。   他明明可以做回自己,直接演男子的喘息就好!   太丢人了啊!!他没脸再回床幔里了!   站在外边的李佑鸿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方才为甚么鬼使神差地叫出了那种声音。   也不知他在外面站了多久,何挽摸到床榻边,从床幔中伸出自己白皙的小脸。   她抬起眼睛看慎王,纤长而湿润的眼睫毛轻轻闪动,“王爷,你回来呀,我们的守宫砂还没擦......噗哈哈哈...”   李佑鸿转头,紧紧蹙着眉看笑出了声的何挽。   何挽笑得眼睛弯弯,潋滟的水光被挤在她弯弯的眼角。   她为人矜持,也只有在阿灵面前这样肆无忌惮地笑过。   李佑鸿是第一次看见何挽笑得这么开心,眼角旁染起一层薄粉,嘴旁两个小梨涡甜得不得了。   ......要是何挽不是在嘲笑他就更好了。   何挽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对不起,我真的、真的忍不住了。”   她还未说完,便被气急败坏的李佑鸿给推进了床幔,轻纱在月光中舞动,藏住了两个人的身影。   又醉又气的李佑鸿一时间忘了风度为何物,直用食指着何挽的脸,咬牙道:“不许笑我。”   何挽捂着嘴,身子还因为笑在颤抖。   李佑鸿回过神来,放下手,故作正经道:“这才是演技,你不懂。哪天让你学男子,你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何挽点头:“是。王爷自然天赋异禀。”   李佑鸿磨牙。   当初他未装疯时,众人都以为他清冷高傲。   其实他从小顽劣任性,天生便不是这样的性子,摆出那凛若冰霜的姿态,其实是在保护自己。   他心思顶敏感,其实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通身最大的本领是装冰冷、装木讷,然后占尽便宜。   不管他做了甚么丢人的事,只要他有意装傻,最后尴尬的一定是旁人。   就像上次何挽看破他会自己束发......   只是这次,李佑鸿竟然忘记装了。   他方才下意识学了女子,归根结底是何挽害臊,叫不出来,这事儿的责任实在好推脱。   按照慎王的水平,装傻充愣一句,就能让现在肆无忌惮地嘲笑着他的何挽闭嘴,转而臊得不敢瞧他。   回过神来的李佑鸿,脸上气急败坏的顷刻间消散。   他对上何挽的眼睛,神色认真道:“王妃是在笑我方才那一声么?”   何挽:“......”   不然呢?   李佑鸿一字一顿,“觉得那一声很、好、笑?”   何挽:“???”   不然呢?   李佑鸿粲然一笑,“我方才是在学王妃。”   他的语气与表情好似在认真地与何挽探讨演技,“在我的脑海之中,王妃若是亲自演,便该是那么叫的。”   此话一出,两人间静默半响。   何挽的脸在李佑鸿的注视之下熟透了。   这一夜,与慎王对坐于床榻上的何挽终于在“血泊”中明白。   试图让李佑鸿下不来台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句话是“始于颜值,陷于才华”   挽挽对雀奴大概会是“始于清冷孤傲,陷于他不要脸(?)”   雀奴“装最奶的狗,开最猛的车”这个人设还没有显露,等后文,后文有机会~   *   你萌有没有觉得文章内容和文名文案有点不符(这就是我一开始不懂事无纲裸-奔的后果!)   如果我想改文名的话,大家有什么建议呢? 第47章 伍拾   伍拾   真心   慎王改良后的秘药确实有作用, 不消片刻,李佑鸿手腕上的红色印记便都被擦掉了。   换上另一盒药, 李佑鸿轻轻挽起何挽的衣袖。   两人挤在角落之中,何挽的手腕被李佑鸿握着,微微湿润的绢布轻柔地擦拭过白皙的肌肤。   药粉渗入,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守宫砂一点一点消失, 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   似乎是察觉到了何挽的出神, 李佑鸿握着何挽手腕的手紧了紧,轻轻把她往自己怀中扯了扯。   他微微低头,去瞧她的脸, “王妃, 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闻言,何挽抬眸, 直对上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我没有。”   “哎呀。”李佑鸿眼波流转, 头又靠得近了一些,“等到来日功成,我亲自给你把守宫砂点回去, 你别难受。”   他的语气轻而缓, 莫名带着一种哄骗的意味。   何挽的手颤了一下,刚想出言反驳。   且不说守宫砂这种东西能不能擦了再点,就算能再点上,到时自然有女眷来帮她,哪里轮得着慎王。   却听到李佑鸿先轻轻地添了一句, “所以在我功成名就之前,不要着急嫁给别人呀。”   闻言,何挽一怔。   她察觉到李佑鸿说这话是的语气很认真,却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   何挽笑了笑,嘴两旁陷下两个小梨涡,“这是自然。我等着你功成名就......”   正在给何挽擦守宫砂的李佑鸿闻言,嘴角浅浅地勾了起来。   然后便听得何挽的下半句,“......然后给我指一门好婚事。”   李佑鸿:“......”   浅浅的笑容不禁僵在了嘴角。   话说到这儿,何挽便想起当初李佑鸿承诺事成后认自己做义妹,笑道:“那时我若被封为郡主,亲事想来不会因着这一段戏耽误。”   他与何挽的这场亲事,在她口中原来只是“一段戏”。   李佑鸿擦守宫砂的手一顿,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当初娶你,就是为了日后同你演这场大戏?”   何挽:“难道不是么?”   她说完这话,李佑鸿沉默半晌,好似要说出甚么惊天大秘密一样。   何挽看着他,心莫名跳得快了几分,最后却只听到李佑鸿嗯了一声。   李佑鸿用绢布在何挽手臂上抹了最后一下,道:“是。当初你兄长将远行南疆,有意将你托付于我。又恰逢皇后要给我指亲,我想着,若指进府来一个外人,来日行大计时终究碍事。故而使了些小计,让太元帝下旨把你指给了我。”   闻言,何挽怅然若失,“当日元士与我说过这些事,我便猜到是这样了。”   她看着李佑鸿慢条斯理地把绢布收好,问:“如果我当日没有察觉到你在演戏、装疯,你们准备怎么办?”   李佑鸿道:“我会‘发现’你给我的和离书,哭哭啼啼地与你和离,把你送到你日思夜想的南疆去。”   直到此刻,何挽才明白,当初自己与李佑鸿提出和离,根本就在他的计划之中。   她嫁进王府后,李佑鸿对她冷淡至极,当时何挽只觉得这是因为李佑鸿对自己无意,现在想来......怕是这夺嫡大计从那时就已经在准备了。   未保日后,一旦发现何挽不适合,便能将其送走,远离这个计划。何挽必须对李佑鸿的感情很浅,浅到在发现李佑鸿疯了之后,能够选择抛下他,另寻出路。   若成亲的头一年,何挽与李佑鸿蜜里调油,琴瑟和鸣,难保日后李佑鸿发疯后,何挽不会一心守着他、照顾他。   到时,“痴情”的李佑鸿不能主动离开何挽,何挽也无意离开李佑鸿。   若试探后发现何挽不合适,怎么将她送走便成了一个大难题。   怪不得那一年中,李佑鸿尽力躲着不见何挽。   原来是怕她这个痴情女子,会因着他点点宠爱照顾,而死心塌地,日后赖在他身边不走。   李佑鸿看见何挽微变的表情,便知道她是想明白了。   她心思敏锐,自然会明白的。   只不过明白了怕是会不高兴,心里怨他可不好。   李佑鸿有意哄她,撇了撇嘴,道:“当初,你把和离书放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着实是被吓了一跳。”   “被吓了一跳?”何挽挑眉,“这不是正中王爷下怀,该是高兴坏了才对。”   她主动提了和离,对于来日发现她不合适,送走她来说,是最妥当的结果。   何挽侧着头,不看他。李佑鸿便挪了挪身子,主动去找何挽的目光,一定要自己的脸出现早何挽眼中似的。   “你说这样的话,便是在赌气了。你那么早就提了和离,我怎么会高兴?”   “若不是当日刺客进府,计划被迫提前,我根本没办法留住你、根本没机会试探你,之前种种计划,都付诸东流了。”   李佑鸿叹气,道:“我本想着,等我试探后,若发现你不合适,便日日发疯,逼得你一天都不想再与我相处。”   “到那时,我再好好演一场生离死别,顺水推舟把你送走。”   何挽没忍住,磨了磨牙,道:“左右折磨的都是我。”   这话说出口,也是在赌气。   她心中明白,成亲一年中李佑鸿对她好,教她生出感情,只会让她日后更痛苦。   从她的兄长为抱父仇,远赴南疆那一刻起,何挽注定了要受折磨。   或多或少罢了。   慎王李佑鸿已经为她选了折磨最少的那一条路。   “你还真是一点委屈都受不得啊,小祖宗。”李佑鸿的身子又靠近了一点,眼神中莫名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一年中好吃好喝好药,只不理你,你便要与我和离了,根本不用等到我日后装疯去‘折磨’你。”   闻言,何挽心中不服,抬眸与李佑鸿对视,便要出言反驳。   却被李佑鸿轻轻的一个问给堵了回去。   他状似漫不经心,尾音却没忍住一个颤抖,“王妃,你究竟是有多不喜欢我啊?”   不然为甚么轻易就要离我而去。   此言一出,何挽本能地心生愧疚,“不是......”   话音未落,却又察觉出不对。   何挽被李佑鸿气笑了,道:“王爷,你真是好巧的一张嘴,方才我还在气你那么早就算计我,现在你一句话,反倒要我来哄你了。”   李佑鸿一本正经,道:“我说真心话罢了。”   他神色极认真,竟让与他对视的何挽本能地想要躲闪。   “今日所言,句句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  雀奴知道自己之前冷落挽挽过分,习惯性装傻中。   *   被甩了和离书的李佑鸿:他们都骗我,挽挽根本不喜欢我呜呜呜(┯_┯)。   *   晚上应该还有一更。 第48章 伍拾壹   伍拾壹   解衣   闻言, 何挽心中一颤动。   她与李佑鸿对视着,睫毛忽闪, 将他方才的话放于唇齿间,又重复了一遍,“今日所言,句句真心?”   李佑鸿点头。   何挽:“……那以往所言呢?”   李佑鸿:“……”   何挽:“违心的很多么?”   李佑鸿眨了眨眼睛, “王妃何出此言?”   何挽的眼珠转了转, 看向他的头顶,一寸寸打量他束得整齐的头发,“你为甚么骗我, 假装不会束发?”   第二次提起这个话题, 李佑鸿仍然坦坦荡荡。   仿若天生不知害羞为何物。   李佑鸿勾唇一笑,露出两颗虎牙, 显出几分狡黠,“王妃确定要我回答?”   “我若说了, 你定会不好意思。”   何挽莫名觉得脸又烫了些,但是不甘示弱,道:“不好意思的怎么会是我?”   两人正争着束发的问题, 床幔外又有了些许脚步声。   想来是打热水的丫鬟回来了。   李佑鸿转身, 扯了扯自己的领口,修长的手指拨开几缕碎发,这才从容地撩开床幔。   他懒懒地瞥了那丫鬟一眼,道:“把水放这儿吧。”   “放下就走,看甚么看!端盆热水还换人, 你胆子比上一个大多了!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丫鬟被这两句吼得诚惶诚恐,再好奇也不敢乱瞥了,快步跑下了楼。   李佑鸿弯腰试了试那水的温度,温热的液体缠绵指尖,慢慢浸没手背、手腕……他觉得自己本就半醉的头脑更加不清醒了。   身后突然被一团柔软的东西砸了一下,李佑鸿回过头,发现那竟然是一个被褥。   何挽整个人缩在角落里,小鹿一样的眼睛望着他,怯怯的招人怜惜,嘴里的话却无情至极,“王爷打地铺。”   李佑鸿:“……”   他有点委屈,嘴微微地嘟了起来,“王妃,我们之前不是这样商量的呀。”   以往两人对戏之时,何挽亲口说她的床榻很大,两人可以各睡各的。   何挽用下巴点了点那一大摊血迹,意思不言而喻。   在李佑鸿把这床榻的大半都染上血迹之前,两人确实是可以一起睡在床榻上。   是李佑鸿自己没有珍惜这个机会。   李佑鸿低头,目光随着何挽的下巴投到血色的被褥上。   他沉默片刻,略加思索,道:“我觉得我可以睡在血迹上面。”   何挽:“……”   李佑鸿认真道:“这样的话,我便可以帮王妃挡着,让你睡梦中翻身也不会翻到血迹上,沾污里衣。”   他眼神诚恳地看着何挽,想要在她那里寻求到认同。   何挽扶额,“不用了,我谢谢你。”   说完这句,却也守不住李佑鸿满含着期待的注视,何挽抿了抿嘴,朝床幔中招了招手,“王爷,你进来睡,把被褥铺在里面罢。”   床幔之中出去床榻,还围住了一小块地面。   被褥紧紧贴着床榻铺开,李佑鸿侧卧在其上,看着床榻上的那一滩血迹,眼神逐渐惆怅。   喝酒真是误事啊。   两人静默半晌。   何挽看着李佑鸿迟迟不动,终于忍不住了,磨牙道:“王爷,你转身,今夜你我都不能和衣而卧。”   李佑鸿这才回神,道:“是了。”   他起身,撩开床幔,吹灭了外面的三盏烛火。   夜色朦胧,层层叠叠的床幔之中,熄灭烛火的一瞬间,何挽眼前漆黑一片。   过了些许时候,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借着楼外的点点月光,何挽依稀能瞧见床榻下慎王的背影。   只听李佑鸿道:“王妃,我已转身了。”   何挽垂眸,应了声,随后也转过身子,双手摸到自己的腰间,摸索着宽衣解带。   演这场戏,纵使不必脱得露出肌肤玉骨,至少也得只剩里衣。   床幔中,一时间中剩下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   何挽转身后,背着月光,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看不见了,听觉便变得比平日里更加敏感。   衣带落地的声音,外衫滑落的声音……声声入耳。   脑海中仿佛出现那瘦而宽阔的肩,精瘦的背上凸起分明的筋骨轮廓。   月光从修长的颈处,温柔地向下抚摸,好似为他披上了一层纯白的纱。   何挽竟臊得手抖。   有些东西,朦朦胧胧远比摆在你面前迷人。   不知背对着何挽的李佑鸿,是否也有同感。   *   慎王府,马厩。   阿灵正顶着清晨第一束日光,拿着扫把,兢兢业业地扫马粪。   这是她被慎王罚到这里来扫马粪的第好多天,她还没有适应马粪熏天的臭味。她鼻间绑着一条白布,眉头紧紧蹙着,眼睛都被熏得睁不开了。   她被慎王打发走之后,小姐来马厩中找过她一次。   不过当时她被王府的管家派出去采购了,没能见着小姐。   听马厩里的奴才说,小姐特地吩咐了他们,不准欺负自己。   故而除了慎王当时亲自派给阿灵的差事,她并未干甚么其他粗活。   饶是这样,她也十分想念在小姐身边伺候的日子。   只不过她家小姐教故太子妃附身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别人都说慎王妃已经被换了瓤,根本不会再记得阿灵这个丫鬟了。   阿灵一个字都不信。   她同小姐一齐长大,最了解小姐的脾气秉性,与小姐的感情很深。   她家小姐永远不可能被别人附身!   一切都是胡说八道。   阿灵正忿忿想着,打马厩外边便进来了两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小丫鬟。   这俩丫鬟叽叽喳喳,兴高采烈地嚼着舌头。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王爷和王妃圆房了!”   “哪儿说的这么好听……是王爷把王妃强-奸了!听今早去月满楼伺候的丫鬟说,床榻上都是血啊!哎呀那个渗人!”   “你可真敢说!这话得小声……”   话音未落,阿灵的人影便冲到了她俩身前。   阿灵操着自己那一副大嗓门,“你们说甚么!!”   她一把抓住其中一人的肩膀,差点没把人家摇晕,“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另一个丫鬟看着阿灵,“……这位妹妹,虽然说这个事情很刺激,但你也不要激动成这个样子。”   阿灵一挥胳膊,“我去你的!”   再三与这两人确认后,阿灵呆愣半晌,然后坐地痛哭。   “我的小姐啊,我的天啊!慎王八蛋!老天爷快把他给劈死罢!快劈死他罢!”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的某一天。   雀奴会亲手给挽挽重新点上守宫砂,然后从始至终握着她的手腕,用柔软的手指抚摸她手腕上的赤红印记。   ……然后看着它一点点消失。 第49章 伍拾贰   伍拾贰看看   “这水太凉了, 去换一盆温的来。”   不远处传来李佑鸿低沉的声音,何挽慢慢睁开眼睛, 翻了个身,透过床幔缝隙,依稀辨认出外面的身影。   慎王应是已经醒了许久,已换好了朝服, 头上戴着的青白发冠在阳光之下亮得晃眼。   听到了床幔中的声音, 李佑鸿惊喜转身,但脸上的喜意转瞬即逝,变成些许尴尬和愧疚。   他开口, 语气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讨好。   “王妃, 你醒了?”   何挽蹙眉,并不理他。   李佑鸿急了, 匆匆走进床幔中。   他坐到床榻边上,伸出手, 怜惜地抚摸过何挽的侧脸,声音中满是心疼,“挽挽, 还疼么?”   何挽闭着眼睛, 眼珠来回地转,睫毛也微微颤着,耳边是李佑鸿又委屈又悔恨的话语。   “我昨天实在喝得太多了,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挽挽, 你别怨我。”   “......你怎么哭了,是不是疼得厉害?”   王爷说完这句,床幔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其中参杂着王妃颤抖的气音。   然后,便是慎王微微有些哑的嗓音,语气压抑地让人心颤。   “乖,别动,让我看看。”   ......   窸窸窣窣。   乖,别动。   让我看看   ......   这两种声音在耳边盘旋不下,月满楼二楼候着的一众丫鬟嬷嬷们集体倒吸一口凉气,脑海纷纷中出现了不可描述的画面。   只听得王妃一声娇嗔,“滚呐!”,便见王爷被推从床幔中推了出来。   李佑鸿有些狼狈地踉跄了几步,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却又愧疚难当,不敢再进去了。   他抬起手,正了正自己的发冠,几步走到那群丫鬟面前。   浓密的眼睫勾勒出他狭长的双眸,与方才撒娇似的、软软地哄王妃截然相反的,是他严肃而带着些许凶煞的眼神。   “本王先去上朝。”李佑鸿回头看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她若是闹着要出府,就绑着扔到本王的寝殿,等着本王回来解决。”   要本王怎么哄你,求你原谅都没关系。   想离开本王是万万不可能的。   说完这话,李佑鸿又吩咐了些活计。   一众丫鬟诚惶诚恐地应了。   慎王走后,何挽躺在床榻上,入戏渐深。   她目光空洞地注视着床榻顶棚,泪水从眼眶中不断地滑落,惨白的小脸上凝着泪痕,单薄的身子藏在被褥中,因为哭泣而微微抽动着。   跪在床榻前的一个丫鬟实在心疼,轻轻道:“王妃,咱们找太医来看看罢。”   何挽心如死灰,裹了裹被褥,摇头道:“不用了。”   丫鬟回想起方才拿出去扔掉的被子,可真是触目惊醒......那么多血,王爷饶是喝醉了也不该这么不疼人啊!   不过这丫鬟也是年轻,对那事也不太懂,见到那么多血,顷刻间便被吓傻了,直至此时仍未回过神来,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王妃,万万不能讳疾忌医啊!”   “至少伤口要上药啊。”   何挽暗暗咬牙,面子上却也只能装沉痛万分,带着哭腔的声音里含着千万种委屈,“......我没有伤口,你莫要胡说。”   丫鬟见主子脸皮薄,也识趣地没往下说。   这时,一嬷嬷往榻前凑了凑,替何挽理了理她的被褥,小声道:“昨夜王爷喝多了,王妃知道自己正在特殊之时,怎么也由着王爷胡闹。”   何挽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疑惑地抬起眼睛。她眼中雾蒙蒙的,湿漉的睫毛被阳光照得亮晶晶,像一只懵懂而无辜的幼猫。   嬷嬷又压低了些许声音,继续道:“奴婢教导的娘娘多了,看得也多,男女之间,根本不会流那么多血,除非王爷不得章法又天生神力。”   躺着装“残破”何挽:“......”   嬷嬷道:“王妃当初进王府的时候,正病重着,故而奴婢没来教导......哎,也是奴婢的过失。”   “女子葵水之时,是不能行房事的。”   说完这句,嬷嬷摇头叹气,又道:“这王爷也是,王妃......怎么也能......”   何挽根本无法控制,脸“噌”的一下就红了,被烫熟了似的,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甚么反驳。   说来也巧,就在昨日下午,她的月信确实到了。   怪不得、怪不得昨日李佑鸿在褥子上染了那么多血,他那么大的人了,怎么可能不懂落红该有多少。就算不知道,他那么重视这场戏,演之前也一定会问清楚的!   原来那血染被褥,不是他喝醉了冒冒失失,而是想到了更细微的地方。   他昨日还问她只盖薄被会不会凉着!   今早还让丫鬟换了更热的水!   想起了这几点,回忆便一发不可收拾,昨晚乃至今早的种种奇怪之事都有了解释。   只是何挽虽体虚,但来葵水之时,从不嗜睡腹痛,从外表根本瞧不出异样,那李佑鸿是怎么察觉到昨日她来了月信的!   *   退朝之后,太元帝将慎王单独留了下来。   李佑鸿担心何挽在那群丫鬟面前戏演得太过,真的被五花大绑扔进正殿,着急回府,故而在太元帝面前那几分不耐烦演得更情真意切了。   太元帝被赵忠全扶着走下台阶,经过李佑鸿时,伸出干枯的、布满褶皱的手。   李佑鸿识趣地伸手扶住。   两人慢慢往殿外走去,太元帝叹了一口气,缓缓道:“雀奴啊,你太不懂事了。昨日生辰宴,怎么能与完颜闹成那样呢?”   李佑鸿撇嘴,脸上大大的“不服”两个字,“他先来招我的!活该!”   太元帝侧头看他,满眼的无奈,“南蛮刚刚归顺大康,朕欲礼重之,你却非要来给朕添麻烦。”   饶是责备的话,只要是对李佑文说的,都要带上三分宠溺。   竟与哄闹脾气的小孩一般无二。   李佑鸿心中空落落的。   从前,太元帝从不用这样的语气与他说话。   在皇帝心中,怕是从未认过他这个儿子。   太元帝拍了拍慎王的手心,跟他打商量似的道:“你去看看完颜王子。”   他推了下慎王的脑门,“人家的头都被你打破了,正躺着养病呢。朕知道以你的性子,道歉是不可能的,你至少也得去探望一下他。”   李佑鸿轻轻“哼”了声,嘟囔道:“南蛮弱鸡。”   “这孩子......”太元帝蹙眉,“别胡说八道。你去探望完颜,可不能再与他吵起来了,听见没有!”   李佑鸿:“......是。”   心中想得却是,即使再吵起来又怎样?你还不是舍不得责骂他一句。   身体里流的血不同,所经受的,便犹如云泥。   慢慢长大,慎王便越来越明白这个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周一,作者要补作业了。   所以今天没有啦~   *   这章前半段,我竟然给自己写不好意思了(?) 第50章 伍拾叁   伍拾叁   离间   大康皇宫, 南宫正殿中。   雄鹰屏风后,完颜身着纯白的里衣, 端坐在床榻上。   翠绿床幔层层叠叠,直扑在站立在一旁为完颜擦药的婢女脚下。   临近午时,日头正足,明亮得有些晃眼的阳光照进来, 洒在完颜白瓷一样的脸上。   南蛮人祖上露宿于大草原上, 皮肤多黝黑,鲜少有完颜这样白皙的。   若他不睁眼,谁也看不出来他是个蛮族人。   宫女知道他是南蛮的王子, 心中有些许疑惑, 目光便不自主地凝在了完颜的脸上。   纤纤玉手在他额头上抚过,带着若即若离的温度和淡淡的玫瑰花香。   完颜闭着眼睛, 面无表情,两人间只有匀称而绵长的呼吸声。   日光温暖, 面前人养眼非常。正在给完颜额头上的伤口上药的宫女只觉殿内的气氛惬意非常。   正沉浸间,外边便传来一阵嘈杂,然后便是一声毫无顾忌的喊声, “完颜呢?本王来探望探望你们主子!”   慎王先前在皇宫中发了数次疯, 宫女听见他的声音,便是下意识一抖,上药的手难免失了轻重。   完颜眉头微蹙,缓缓睁开眼睛,露出那双宝石一样的灰绿色眼睛。   他的目光淡淡地投到那名宫女身上, 冷漠疏离的眼神带着一种别样的美感。   宫女的心跳漏了一拍,咽了一口口水,忙跪下请罪,“王子,奴婢失了分寸,弄疼了王子,奴婢罪该万死......”   完颜缓缓眨了眨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脸处留下淡淡的影子,声音平淡,“无妨。你出去罢。”   宫女松了一口气,躬身后退,转身之时,那慎王恰好迎面走来。   李佑鸿走进屏风之内,此时,寝殿中只剩下了他与完颜两个人。   李佑鸿瞥了眼完颜的额头,瞧见那上的淤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微微仰着头,垂着眼睛与完颜对视,轻蔑之意尽显,道:“本王昨天喝得太多了,失手伤了你。你可千万别怪罪于本王。”   他这个语气,这幅表情,怎么看都是来挑衅的。   生动得让人好像能听见他的心声“让你招我,被打了罢,活该!”   完颜只当听不出李佑鸿的阴阳怪气,也不回答他的话,只用那冷漠的眼神与李佑鸿对视着。   李佑鸿面上要演着戏,心中还要思虑万千。   完颜,是计划之外的人物。   他从李佑鸿的友方南蛮而来,却带着森森的敌意。   第一眼见到完颜,李佑鸿便没有理由地厌恶这个人,更何况,他昨天还背着自己给了王妃一封莫名其妙的信。   不论出于情,还是出于利,骠骑将军都没有道理越过李佑鸿,让完颜把自己的信交给何挽。   但那封信既然能让何挽相信是出于兄长之手,必然是带着骠骑将军的火漆。   这个完颜是怎么伪造出这样一封信,又抱着甚么样的目的?   先前与南蛮联系,是靠温远洲传递消息。自从发现温远洲的药有问题后,李佑鸿不敢再像从前一样相信他,与南蛮联系的事也耽误了下来。   故而,一时半刻,他也无法与南蛮王确认这完颜的底细。   李佑鸿猜不透他的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   且不管完颜知不知道他们的计划,但在他前把戏演足了总是没错的。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完颜突然勾唇一笑。   他的笑意不进眼睛,扬起的嘴角带着十足的诡异。   李佑鸿心中一颤,然后便听见完颜低低地说了句,“王爷,你难道没有发现,昨天你的王妃很不对吗?”   此言一出,一股浓浓的不安登时从李佑鸿心头涌上。   他和完颜间一定会有争斗,但他不希望何挽被搅合进来。   李佑鸿蹙眉,上前一步。他现在演着故太子,若听到这话,必然是大吼回去。   但李佑鸿怕声音太大让殿外候着的宫女太监听到,故而没有说话,只用眼睛狠狠地瞪着完颜。   完颜早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嘴角勾得更甚,俯下身子,道:“回去搜一搜王妃住处,你会发现一个大惊喜。”   李佑鸿心脏狂跳,耳边一阵嗡鸣。   南蛮秘术颇多,巫蛊鼎盛,这个完颜不会是趁昨天,在月满里放了甚么害人的东西?   但他还不忘了演好故太子,啐了句:“放你妈的屁!你去死罢!”   完颜看破李佑鸿的慌张,心中断定自己的离间计已经成了一半。   “王爷,世上最不可以相信的就是女人,特别是知道你的秘密的女人。”   正在担心何挽的安危的李佑鸿:“?”   完颜道:“我的王兄有一封交代我底细的信,嘱托我交给你。”   “听闻王妃与王爷比翼连枝,昨天王妃引我去正殿时,我便把信交给了王妃,告诉她一定要尽快把信给你。”   “今日瞧见王爷对我的态度、这番作态,便能得知是王妃把信私藏了。”   “虽不知王妃目的何在,但此举实在教人寒心。”完颜挑眉,“王爷不能不设防啊。”   李佑鸿:“......”   他还以为完颜有甚么高深莫测的手段,原来是要挑拨离间。   ......这调拨的手段还这么粗陋。   南蛮人真够落后的,这种手段是中原几百年前就玩剩下的。   完颜方才几句已经暗示了,他是南蛮王派到中原来帮助慎王的。   对于慎王来说,他是“自己人”。   故而,完颜相信,自己说的话,慎王不会全然不信。   他道:“若王爷今日不来见我,那封信不知要瞒到何时。”   李佑鸿:“......”   你可能不知道,王妃昨天已经把信的事情与我说了。   他语重心长,又劝道:“王爷,大计当前,小心后院起火。”   李佑鸿:“......”   我真是心疼你这个胸有成竹的样子。   *   月满楼中。   何挽以要自己沐浴的由头,打发走了所有的奴婢。   木盆中的水冒着热气,摆在何挽面前。   她却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一个精致的妆匣。   打开镶着宝石的盖子,清脆的一声,夹在缝中的信便露了出去。   何挽将它拿到手中,撕开信的外封,抖出里面的东西。   ......竟是又一个外封。   这信中是另一封完整的信,上面印着另一个有些陌生的火漆。   何挽眯了眯眼,仔细辨认了下,认出这好像火漆是南蛮王室专用的。   登时,何挽的心中有火/药炸了似的。   她将这信按在梳妆台上,尽量平复自己的呼吸,脑中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   坏了!   完颜使诈!   他把这信给自己,是一番说辞,怕是在慎王面前又会是另一番说辞。   想来是要给她安上一个藏匿南蛮王给慎王的信的罪名。   何挽完全想不出他为甚么要这么做,却是心惊不已。   这个手段粗劣至极,但也有用至极。   慎王听了完颜的话,再从她这里找到了南蛮王的信,饶是不能确定谁是谁非,心中也定会与她生出嫌隙。   何挽蹙眉,心中不免一阵悔意。   完颜昨天特意与她说了一句,不要给别人看那信,她便应该察觉到不对的。   她既然知道,自己的兄长在为慎王效力,就不该认为他会有甚么话要背着慎王告诉自己。   看到信上的火漆,听到完颜说那样的话,她当时竟然真的对慎王产生了一丝怀疑。   完颜于她而言,完全是一个陌生人,只是借了借兄长的名义,便能轻易骗到她。   活了十余年,自认为聪明通透的何挽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蠢笨。   脑海中突然出现李佑鸿微微泛红的脸,颤抖的尾音再现耳畔,“王妃,你究竟是有多不喜欢我呀?”   竟然因为别人随便一句话,而去怀疑一直站在她身后的李佑鸿。   再想到昨夜,她还拿出一张家信,去试探慎王,心中更加羞愧难当。   她怎能做出这样让人心寒的举动!   何挽心中不禁慌乱,也不知慎王回府后,会直接到她房中来搜,还是会维持表面的和气,向她来讨这封信。   思来想去,还是她主动把信给慎王才好。   正思量间,她便听见李佑鸿的声音从楼下传了上来。   “王妃在沐浴?”   他声音一顿,咳了咳,随手指了个丫鬟。   “去,跟王妃通报一声,就说本王来了。”   李佑鸿一理衣袍,入上座。   完颜三言两语将那信的内容暗示了个全,李佑鸿便也不着急看了。   且等着王妃沐浴完再说罢。   丫鬟匆匆下了楼,走到李佑鸿面前,脸憋得通红,“王爷......王妃说,您现在就可以上去。”   李佑鸿一愣,“现在?”   “王妃,不是在沐浴吗?”   “王妃说、王妃说......”丫鬟期期艾艾,“她说,那个,王爷......”   李佑鸿把茶盏往桌案上重重一摔,“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就把舌头割了,留着当甚么摆设。”   丫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说出的话都染上了哭腔,“王妃说,王爷可以上去与她一起洗。”   李佑鸿:“!!?”   我的王妃,你的戏演得太过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完颜在试探,帮温远洲除掉何挽的难度。(演完圆房,何挽就已经没有作用了。)   *   李佑鸿:我真是心疼你这个胸有成竹的样子。   *   会有专门写故太子的番外。   现在的构思是某个读者穿书到故太子喜欢上裴宝儿之前,然后勾引(划掉)拯救他的故事。 第51章 伍拾肆   伍拾肆   外人   何挽既然让丫鬟这样传话, 李佑鸿便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睁圆了眼睛,眨了眨, 手抵到嘴边,轻咳了声,道:“除非本王叫人,否则一会儿你们都不许去二楼。”   待丫鬟们都应了, 李佑鸿才起身, 一抖衣袍,便向月满楼二楼走去。   风把窗帘吹得微微漂浮,暖阳柔和, 只见床榻前放着一云鹤屏风, 有氤氲的热气的从旁边飘出,空气中有淡淡的皂角香气和玫瑰花香。   李佑鸿脚步一顿, 扫视了一圈,没发现何挽的身影, “王妃,你在屏风里吗?”   屏风那侧果然响起何挽的声音,“是。”   李佑鸿:“......”   王妃不会真的在沐浴罢?   心中这样想着, 却也不好意思开口问。   他只好坐到椅子上, 面对着屏风,不消片刻,又不好意思地垂下眸来。   “王妃,你......可是有甚么要紧事与我说?”   暖香扑鼻,何挽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也莫名带上了几分甜腻, “王爷,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何挽说这话,本意是想知道李佑鸿有没有去见完颜。   李佑鸿却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问:“......王妃,你是想我了吗?”   何挽:“......”   说完这话,李佑鸿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知为何,方才听到何挽那样问,他脑中竟然只能想到“她想我了”这一个答案。   然后竟没羞没臊地脱口而出了。   他尴尬扶额,转移话题到:“皇帝让我去探望完颜,故而我回来得晚了些。”   屏风那边的何挽静默半晌。   她想,既然他已见过完颜,若他已心生误解,任由她如何辩解也没有用处了。   “信在梳妆台上放着,王爷拿来看罢。”   何挽提起这信,李佑鸿才明白她问他为何回来这么晚的意图。   李佑鸿起身,拿起梳妆台上的信,道:“昨日我便与你说了,完颜不是个好东西。”   他说这话时,语气中隐隐透着一种沾沾自喜的劲儿。   何挽没想到,出了这种事,李佑鸿的重点竟是自豪自己早就看破完颜的嘴脸,而不是怀疑她是否有意藏信。   何挽一怔,却是避重就轻道:“王爷,这话不像从你口中说出来的。”   “.....倒像是故太子说的话。”   近来,慎王性情确实有所变化,固然有他与何挽日渐熟络的原因,却也与他入戏渐深脱不开干系。   李佑鸿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变化,他撕开信封,道:“那完颜有意挑拨离间,却又暗示自己是来帮我的,不知道究竟安了甚么心思。”   “呵......手段拙劣、莫名其妙。”   何挽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道:“王爷,你一点也不怀疑我么?”   闻言,李佑鸿一怔,“怀疑王妃甚么?私藏信件?”   他感到不可思议,笑了一下,“王妃昨日已与我说过来龙去脉,我没有怀疑你的道理。”   听到他这样说,何挽心中愧疚更甚。   她昨日与李佑鸿说清来龙去脉,一是为日后若有变故,好保全自己;二是为试探李佑鸿的态度。做出这个决定,她思量万千,原因却唯独没有一样是“相信慎王”。   透着奇异字符的信件被放在李佑鸿的手掌之中,他的声音放低了许多,“其实就算王妃昨天未与我透露一字,我也不会怀疑王妃。”   他的语调那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们都是外人,调拨不了你我。”   言下之意,便是他只把何挽当自己人了。   不论真假,李佑鸿能说出这话,也叫何挽感动万分。   这一瞬间,何挽突然很想见一见他。   没有理由与目的的,她不想再隔着屏风与他说话了。   “王爷,你进来可好?”   等了半晌,没等到李佑鸿的回答,只听得一声茶盏摔到桌面上的脆响。   “我、我想起来还有事要处理......我先走了,等到明天或者今晚,我再与王妃细谈......”   然后非常慌乱的脚步声,临了还有闷闷的一声,似乎是甚么东西撞到了红木的楼梯。   正在洗头发的何挽:“???”   *   日落西山之时,温远洲被元士迎进了王府正殿。   推门而入后,只见李佑鸿端坐在主座之上。   明黄色衣袍挑人,不是人人都能穿好的。座上的李佑鸿听见开门声,微微抬眸,狭长的双眼亮似寒星,蹙眉撇嘴,明黄衣袍将他趁得更年轻了些,扑面而来的少年气让温远洲的双眸一紧。   ......越来越像了。   饶是温远洲曾贴身伺候故太子,离开国都后,故太子的音容笑貌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么多年,第一眼望去,恍惚间竟分辨不出这表兄弟两人。   温远洲定下心神,作揖,道:“王爷万安。”   李佑鸿闷闷地嗯了声。   温远洲道:“王爷似乎心情不佳。”   座上人瞥了他一眼,明亮的眼珠结了冰碴似的,声音隐隐透着一种不耐烦,“你看不出来吗?”   他不高兴的这样明显,温远洲确实不可能看不出来。   李佑鸿这话明明带着股隐隐的火/药味,听到温远洲耳朵里却教他很是欣喜。   温远洲想,因着那一封信,王爷果然心生烦闷了。   虽然看到王爷对他的态度,王爷多半是生完颜与温远洲的气多一些。   但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结果早在他们意料之中。   那一封信,不过是在试探王爷与王妃间的关系罢了。   因为,如今他们是慎王唯一的依仗,日后慎王会被他们完全控制。故而,慎王会不会对他们起疑心,并不重要。   南蛮有持无恐,并不担心这个。   温远洲自以为看出了李佑鸿的心思,故而也不再多问,道:“皇帝已经知道了王爷与王妃昨夜之事,再加上草民之前与皇帝说过的‘还魂以弥补生前遗憾’之事,他现在心中更加相信王爷是故太子还魂的身份了。”   李佑鸿盯着手中的茶盏,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它,叹气道:“好歹还有一个好消息。”   温远洲见到李佑鸿这幅伤情的模样,不免恍惚,心头一颤,道:“王爷若有甚么烦心事,也可与草民说说,说不定会有所排解。”   李佑鸿还是抚摸着手中的茶杯,低声道:“本王有甚么烦心事,你还不清楚么?”   温远洲:“!!!”   他这话是甚么意思,难道心中确定了我至始至终都站在南蛮那一方   他慌张的表情只有一瞬,却被李佑鸿捕捉了个干干净净。   李佑鸿不动声色地垂下头,声音并没有丝毫改变,“本王心中只有夺嫡大计,只有阻碍本王夺嫡的人和事会让本王烦心。”   温远洲松了口气,恭顺回道:“自然如此。”   “王爷今日既然心情不好,草民也不便太过叨扰。”温远洲作揖,“既然将最重要的事传达到了,草民便现行告退。”   离开慎王府正殿,温远洲可谓是身心舒畅。   如此看来,李佑鸿与何挽间的信任与感情脆弱至极,想除掉何挽这个多余的人不是甚么难事。   毕竟,太子殿下身边不需要再有一个裴宝儿。   正欣喜间,他突然注意到草丛间闪过一人影。   定睛一看,是个穿着下等奴仆衣服的女子,且面善得很。   正是阿灵。   作者有话要说:  雀奴憋大招中......   *   今天了解了一下某个新闻,着实震惊,码字都在颤抖。   也不知道以我的手速(时不时还要被外界事物影响),什么时候才能码到我大纲里刺激又甜腻的剧情。(叹气) 第52章 伍拾伍   伍拾伍   陪您   温远洲眯了眯眼睛, 向前走了两步,轻轻唤了句:“阿灵?”   听到有人喊自己, 阿灵一惊。   因为她现在只是个马厩奴才,本不能到王府正殿跟前乱晃的,若让别的奴仆认出了自己,怕就要被赶回去了。   借着正殿窗户透出的些许烛光, 阿灵看清了唤她名字的人。   “......温先生?”阿灵有些惊讶, 迟疑地叫了声。   温远洲走到阿灵跟前,笑得温润和善,“正是在下。”   他的目光轻轻扫过阿灵的衣装, 故作惊讶状, 道:“多日不见,姑娘怎么落得如此......”   话说了一半, 温远洲明白了甚么似的,“啊”了一声, 道:“想来是王妃出了那种状况,不准姑娘在身边照顾了。”   他挑起眉毛,眼睛因为这个动作变得圆了一些, 语气很是关切, “姑娘现在在何处当差?”   温远洲自然是在明知故问。   当初阿灵被罚去马厩,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阿灵到正殿来,是想看看那慎王是否真的像传言中那么癫狂。   她一心一意担心着慎王魔爪下的王妃,实在没功夫在这和温远洲废话。   阿灵的语气染上了几分不耐烦, “在马厩扫马粪。”   温远洲叹了一声,“真是辛苦姑娘了。”   阿灵:“......”   这个药方伙计在这啰里啰嗦的,想做甚么?   她瞪了温远洲一眼,咬牙道:“你有事吗?没事快点走不好吗?”   被阿灵言语冒犯,温远洲一怔,却并不生气。   他心道:这阿灵果然是个蠢笨鲁莽的。   温远洲自然看出她鬼鬼祟祟地摸到正殿来想做甚么,从容道:“阿灵姑娘,我看你这幅样子,该是听到府中的传闻,担心王妃罢?”   听到这话,阿灵才又给了温远洲一个正眼,心道,怀了,连安善堂的大夫都听说了王妃被王爷强迫的传闻,那恐怕全京城就没有人不知道了......   她当真是欲哭无泪,哎呀呀,她家小姐的清誉就这样被那个王八蛋李佑鸿给毁了啊!   温远洲笑了笑,又往阿灵那儿走了一步,压低了些许声音,道:“我或许可以帮姑娘一把。”   一切都如温远洲所料,阿灵这个一心救主的蠢笨奴才听了这话,当即答应了跟他走。   两人行至慎王府中一极偏僻的角落,方才停住脚步。   温远洲从怀中摸出一用褐色硬纸包,递向阿灵,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接着。   阿灵眨了眨自己水灵灵的大眼睛,顺手就拿了过来,放到眼前瞧了瞧,问:“这是甚么东西?”   温远洲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你从小伺候王妃,自然知道王妃是怎样的性子。”   “王妃天资聪颖,饱读诗书,骨子中颇有几分文人的自傲,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女子。”   听见温远洲夸小姐,阿灵笑了笑,很是赞同,“对。你说得对。”   “可是阿灵姑娘被赶出月满楼这么多天,有没有想过,这样性子的王妃怎么会甘愿雌伏于发了疯的慎王身边?”   温远洲打量者阿灵的神色,放轻了声音,继续道:“......不知阿灵姑娘有没有听说过那个传言。”   那个王妃被故太子妃附身了的传言。   阿灵蹙眉,“你究竟想说甚么?”   温远洲微微垂眸,将目光投到阿灵的手上,“实不相瞒,我有幸拜得名师,对巫术也颇有研究。”   “......若姑娘能找到机会,将这药给王妃服下,便能让王妃恢复正常。”   阿灵抬眸,与温远洲对视,拿着那褐色纸包的手紧了紧。   她清澈的双眼中,似乎有暗流涌动。   *   慎王府,月满楼。   何挽已经躺在床榻上歇息了。   她微微眯着眼睛,能看得到床幔外昏黄的烛光,秀气的手隔着被褥放在自己的小腹处,紧握出凸起的骨节,指节也因为用力而泛了白。   疼......   像有一只锋利的尖刀在腹中狠狠地搅着,闭上眼睛,脑海中出现得是翻飞的血肉。   何挽从来不知道月信来时,是这么个磨人的疼法。   这疼痛来得着实突然。   她午间时洗了洗头发,用过午膳后极困倦,便直接小憩了一会儿,后来却是被小腹中的疼痛疼醒的。   府中的嬷嬷来看了看,说是因为她头发湿着,被风吹得着了凉,又值月信期间,故而腹痛不止。   何挽从来没这样疼过,也不敢轻信,后又派丫鬟请了大夫来。   大夫给她请脉后,说得与那嬷嬷一般无二。   何挽蜷缩着身体,两只手都按到了小腹处,实在忍不住呻-吟出了声音。   她自初来月信至今,已将将三年,头一遭疼痛,要将过往的都补回来似的,疼得她的腰身直打颤。   “嘶......热水.....”   何挽疼得已经无法大声说话,只好用手敲了敲床榻,将外面守夜的丫鬟唤了进来。   撩开层层叠叠的床幔,丫鬟俯身走进,只见王妃小脸煞白,额头上浸满了汗珠,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丫鬟吓得跪在了床榻前,带着哭腔问:“王妃、 王妃......您怎么样了?”   何挽虚弱地抬眸,看了这丫鬟一眼,心道:这倒霉孩子,我怎么样了你看不出来吗?   她张了张嘴,道:“热水......汤婆子......”   闻言,丫鬟忙道:“是!是!奴婢记住了。”   她又往何挽脸前凑了凑,问:“王妃这样难受,叫王爷来陪陪您罢。”   听了这话,何挽急了,“你叫、叫......”   她话还没说完,跪在床榻边的丫鬟便是一个点头,飞似的往外跑去。   徒留何挽一人,气得牙痒痒,补全自己方才的话,“你叫、叫他有甚么用!”   *   慎王府,那个极其偏僻的角落里。   阿灵手中握着用褐色硬纸包着的药粉,盯着温远洲,半晌不言语。   夜黑风高,这儿偏僻得连月光都照不进来,饶是离得很近,温远洲也瞧不清楚阿灵的神色。   他心中疑惑这蠢奴婢怎么还不回话,干笑了声,试探地唤了声,“阿灵姑......”   尚未说完,嘴中便是一阵苦涩。   那阿灵竟然把拆开的药包直接扔到了他脸上!   温远洲:“咳咳咳!”   他狼狈地扶住墙壁,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试图将进了喉咙的药粉给咳出来。   他咳得昏天暗地,耳边一阵嗡鸣,不过也不耽误听清阿灵的大嗓门。   她几乎是破口大骂。   “甚么叫恢复正常?!我们小姐一直都很正常,用不着吃你的破药!”   “你竟然还敢同我的面说我家小姐被附身了??!你才被附身,你全家被附身!!!”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阿阿阿阿阿!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没脑子,别人说甚么信甚么的蠢货,我们家小姐的清誉才被毁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奴仆:王爷,月满楼传话,王妃腹痛不止,想让您去陪着她。   雀奴:哇......尊的吗? 第53章 伍拾陆   伍拾陆   吻我   何挽躺在床榻上, 纤细的手紧紧抓着被褥。   她蹙着眉,咬这唇, 额头上的冷汗一滴一滴地滑到下巴,眼睛眯着,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她真的很困了,只是因着腹中的疼痛而迟迟无法陷入睡眠, 但意识已经变得模糊。   无意识地发出绵长的、痛苦的轻哼声。   慎王在床幔外踌躇了足足有一柱香的时间, 轻轻唤了她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他只得又往前走了一步,手放与床幔之上, 却也不拉开, 又问道:“王妃,我能进去吗?”   只听到床幔内何挽轻轻地嗯了一声。   分不清是因为疼痛而□□, 还是答应他的话。   李佑鸿垂了垂眼睛,又等了些许时候, 并未听到王妃再有话语,便转身,坐到月满楼二楼的圆桌前, 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清凉的茶水滋润他有些干燥的喉咙, 李佑鸿轻轻咳了一声,抬眸望向层层叠叠的床幔。   未经允准,进女子床幔中这种事实在是太过无礼。   他自诩克己复礼,万万说服不了自己这样做。   况且他进去了也没有甚么用处。   何挽该疼还是要疼。   李佑鸿望着床幔的目光逐渐惆怅。   ......但是他真的好想进去看看她哦。   正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时,丫鬟拿着汤婆子上了二楼。   此时刚入秋, 晚间也依旧闷热无比,平时根本没有人要用这种东西。   这丫鬟也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竟准备得这样快。   那丫鬟瞧见王爷正坐在桌前喝茶,受惊不小。   李佑鸿也是暗恨自己失了警惕,一心扑在何挽身上,竟然没注意到有人来了。   戏掉在了地上,好的戏子自然要把它重新捡起来。   李佑鸿仰头,睨了那丫鬟一眼,手一伸,“汤婆子给本王。”   丫鬟忙应了声。   只见王爷拿过汤婆子,便起身,走进了床幔之中。   接着便是一声温柔得都能滴出水来的声音,“挽挽......”   甜得腻人,丫鬟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王爷这种男人,真的太可怕了。   昨天晚上害王妃流了那么多血,今天又变得这么温柔。   果然一如既往地喜怒无常。   这种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男人要不得啊,要不得。   *   床幔中,何挽似乎已经睡着了。   饶是在睡梦中,她也皱着眉头,呼吸声有几分急促,手放在被褥外面,仍下意识地按在小腹处。   李佑鸿将拿着汤婆子的手伸进何挽的被褥,摸索着放好了位置。   似乎是太烫,何挽蹙眉哼了声,身子不安地动了动。   见状,李佑鸿忙把汤婆子拿了出来,贴了贴自己的脸,试了试温度。   他轻轻握住何挽放在被褥之外的那只手,将那只冰凉的手移了移位置,然后再把汤婆子隔着被子放到了何挽的小腹处。   怕何挽的手再放回去,被汤婆子烫到,李佑鸿握着她手腕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李佑鸿在床榻前半跪了半晌,手一寸一寸地向上移,直到与何挽十指相扣。   他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带着一种隐隐的忧郁。   早在温远洲初投奔他时,一直暗示他可像南蛮求助,他便已起了疑心。   方才那番试探,他便已确定了温远洲是南蛮的人。   李佑鸿不是没有想过这种结果,只是当它真正到来时,心中还是免不了慌乱。   他的夺嫡之计行至今日,成败已不在太元帝,而在南蛮。   若南蛮真能如先前约定一般,只要他能登上太子之位,便给他绝对的拥护,而他登基后,收回大康对南蛮的控制,让南蛮恢复“自由身”,自然是皆大欢喜。   ......不过眼下看来,似乎不太可能了。   那么只剩下另一种结果......   南蛮答应帮助他登基,根本与骠骑将军的游说无关,而是早就起了把下一任皇帝当傀儡的心思。   骠骑将军的游说正中南蛮下怀,故而他们来了个顺水推舟。   好在李佑鸿早有考量,骠骑将军前去南蛮,本也不是为了游说蛮王,而是......带着其他任务。   李佑鸿叹了一口气,与何挽十指相扣的手紧了紧。   南蛮的手伸得很长。   最坏的结果,是太元帝一把李佑鸿封为太子,便会在南蛮的控制下暴毙而亡,所有平衡都被打破,国都中便是一场腥风血雨。   而此时,南蛮已经对何挽起了心思。   ......   他做了一个决定。   李佑鸿先前已与骠骑将军有过约定,若自己一月未与他通信,不管有没有完成任务,他都得想尽办法离开南蛮。   等到骠骑将军秘密回京......   十分珍视地抬起与何挽十指相扣的那只手,李佑鸿低下头,似乎是想亲吻一下何挽的手指。   靠近后,他温热的鼻息一下一下扑在两只交缠着的手上。   纤长的睫毛缓缓扇过,蹭过两人手上的肌肤。   这样停顿半晌,李佑鸿将手翻了一下,柔软的唇亲在了自己与何挽紧紧贴着的手指上。   然后慢慢放开。   在她甚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任何越界的触碰,都是一种亵渎。   这种亵渎带来的愧疚,会远远超过一次轻吻带来的欢愉。   他看着她的脸,眼睛里盛了蜜一样,轻轻地说,“挽挽,好梦。”   起身,离开。   床幔因为一次开合而晃动着。   侧卧在床榻上何挽,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李佑鸿离开的方向。   她的心狂跳不止。   她的脑袋一直晕晕沉沉。但她一直没有真的睡着。   从李佑鸿到月满楼二楼直到他离开,何挽一直醒着,明了李佑鸿的一举一动。   他得不到允准,便一直在床幔外的踌躇,因婢女来了才不得不撩帘走进。   他伸进被褥的手小心翼翼,不多看、不多碰。   他怕她碰到汤婆子烫到,才牵起她的手。   想之又想的一个吻,最后落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在李佑鸿开始装疯卖傻之后,何挽第一次体会到从前的那种心动。   这个慎王其实没变啊,不论表面上是清冷的,还是张扬狡黠的,骨子里永远自有着一套规矩。   克己复礼,如琢如磨。   甚至比以前的慎王更好一点。   因为他好像很喜欢她。   何挽将放在被褥外的汤婆子拿到眼前。   此时它已经没有初拿来时那么烫了,放在手里温温的,像是某个人的体温。   她把它拿得更近了些,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地,用脸眷恋地蹭了蹭。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甜吗甜吗甜吗()   *   我今天还码了一章我的预收文。   写沙雕文真快乐。嘿嘿。 第54章 伍拾柒   伍拾柒   试探   与慎王府月满楼中旖旎温暖相比, 大康皇宫的处刑司走向了另一个极端,阴冷黑暗得令人汗毛竖立。   被挂在处刑架上的几个太监已经是奄奄一息。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 欺辱温远洲的事情过去了那么久,时至今日竟再次发作,直要了他们的性命。   可是他们,明明数年前就因为这事受了报应啊......这几个太监施加在温远洲身上的, 早就已经数十倍地返还给他们了。   其实当初故太子获罪, 是因为温远洲变态至极,把欺辱过自己仇人的东西当做荣誉的象征,留存在寝殿, 与这些太监也并无关系。   可故太子被误认做断袖, 因此受尽折磨,总要有人来承担这个罪过。   太元帝不可能自己来担罪, 也暂时不会动通巫医之术的温远洲。   便只能拿这几个太监开刀。   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九五之尊的太元帝亲临处刑司。   他用浑浊的眼睛看着这几个被挂在处刑架上的太监, 声音听起来有几分阴冷,“都招了?”   侍卫恭敬回道:“都招了。当初在温远洲房中搜出的那些断袖之物,都是用来‘惩罚’他们的。”   太元帝的眸子一缩, “当年, 他们为甚么不站出来,在朕面前说清楚呢?”   侍卫垂眸不语,不敢反驳。   太元帝气得声音发抖,“罪、无、可、恕!”   “凌迟,都给朕凌迟!把他们肮脏的肉割下来, 去喂给秦桓吃。 ”   侍卫:“是。”   他犹豫片刻,问了句,“陛下,秦桓要如何处置呢?”   太元帝阖眸,“这事是皇室丑闻,不能外传。”   “......秦桓到底是驸马,容朕给他先找个能说得出去的罪过。”   太元帝心中思绪万千。   如今,已经可以确定他的文儿不是断袖。   先前慎王强行与慎王妃圆了房,也印证了温远洲“弥补前生遗憾”的说法。   文儿附身到慎王身上之事,愈发明了。   不过......他心中还是有所怀疑,需得再试探慎王一次,方能确认他的身份。   若这慎王能经受住这一次试探,那他就会安安心心地让慎王继承这大康江山。   *   何挽昨夜睡得很香甜。   醒来时,柔和的日光透过床幔照进她的眼睛,影影绰绰地看到外面有一个高挑的身影。   手摸到已经凉了的汤婆子,她侧过身子,轻轻唤了一声。   应她的不是丫鬟,而是慎王。   “挽挽,你醒了?”   何挽眯了眯眼睛,手抬到额头处挡了挡阳光,声音中还带着一丝困倦,“王爷?你怎么在这?”   李佑鸿并没有进来,而是站在床幔前,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它,“我昨晚没有离开。”   床幔内传来绵长的呼吸声,李佑鸿狭长的眼睛弯了弯,笑意如烟雾般氤氲在他眼中,“天色还早,挽挽乏累,不如再睡一会罢。”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让床榻上的何挽迷迷糊糊地再次睡着。   李佑鸿又在床榻前站了一会儿,直到元士忍不住敲了敲屏风。   “王爷,宫里来的公公还在等着呢。”   李佑鸿抖了抖自己的衣袖,垂眸掩盖住自己的不安,并没有出声,直接转身向外走去。   今日,天刚蒙蒙亮之时,慎王府在宫中的眼线便传来了消息。   侍疾的太子侍妾裘含玉给皇后娘娘喂错了药,以致娘娘昏迷不醒。   太医把过脉后,言辞婉转。   但其中意思......便是皇后娘娘怕是熬不过今日了。   这一条消息,比作惊雷也不为过。   李佑鸿尚未来得及思量出万全的对策,太元帝宣他入宫的旨意便下来了。   如他所料,来王府中宣旨的公公只字未提裘含玉之事。   ......太元帝的疑心果然没有那么容易被消除。   此去皇宫,凶险至极。   凶险既在李佑鸿要演出故太子面对亲娘薨逝的悲痛,也在裘含玉被莫名其妙地卷了进来。   因为她为皇后喂错了药,才导致皇后病危。   这个说辞李佑鸿不会相信,但头脑简单、与裘含玉无亲无故的故太子一定会深信不疑。   任性妄为的故太子,面对这一个间接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会做出甚么疯癫的举动?   直接打死她都不为过。   ......可裘含玉毕竟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他与她自幼分开,又不算欣赏她浮夸的性子,实在谈不上姐弟情深。   可教李佑鸿对她下手,着实也有些困难。   当初为了保全她这条命,何氏一家被流放南蛮,而何挽成了遗腹子。   只可惜这些牺牲并没有真正换来她一生无虞。   到头来,裘含玉因为那块玉,还是被卷进了这风云之中。   李佑鸿放在身侧的手握了握,向前迈了半步,身子倚进层层叠叠的床幔之中。   他并不向床幔中看,只是轻轻道:“挽挽,在府中等我回来。”   然后转身离去。   *   大康皇宫,凤栖殿。   绣着华丽凤纹的绸缎床幔垂地,皇后平躺在床榻之上,布满褶皱的脸即使在没有意识之时,眉间与嘴角两边深深的皱纹也显出几分愁苦,近看去,几乎是可怖的。   她的眼睛睁着,一动也不动,死死地盯着正上方,胸腔中着了火一般,痛苦地呼吸着。   充满挣扎的呼吸声甚至比殿中跪着的奴仆与皇子的抽泣声更粗重。她仿佛一条被冲上岸边的鱼,在泥土中翻滚着,以一种非常狼狈的、毫无尊严的姿态求生。   但谁都知道,那是无济于事的。   太子与四皇子已经到了。   这样沉重的场合,太子再不敢有丝毫的放肆,生怕出了甚么错,只与自己的四弟跪在一边,规规矩矩地抹着眼泪。   他不敢放肆,最后冲进寝殿的李佑鸿确实不得不放肆的。   众人只见到一道明黄色的人影风似的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了皇后榻前,哭喊的声音险些把房盖掀掉。   “母后!母后!!”   李佑鸿双目猩红,手紧紧抓着床榻,整个人几乎都扑在了皇后身上。   “母后你怎么了,明明之前还好好的!!”   跪在他身后的太子没忍住,抬头瞥了眼慎王的背影。   ......虽然说这慎王的生母是皇后的妹妹。他与皇后的关系是比他们近一些,但也没必要如此激动吧?   他这一番动作,与犯了疯病也没有甚么区别。   候在一旁的太医也是个胆大的,咳了咳,道:“慎王殿下,您还是离娘娘远一些,不要压碰触娘娘的身体......”   话音未落,便是一个疯癫的眼神投到了太医身上。   慎王:“本王为甚么不能碰?本王为甚么不能碰?!你说!”   他紧紧抓着皇后的手,脸上流满泪水,“她是本王的亲娘,如今本王连碰她一下都不行了?”   太医下意识解释道:“王爷,您碰皇后娘娘,怕会妨碍到娘娘呼吸。”   他说完这些话,才感受到殿中的气氛变得诡异至极。   脑海中回荡方才发生的种种,太医心中一惊。   “亲娘”?   慎王方才竟然说皇后是他的亲娘?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哈,慎王以后真疯了一段时间(类似本小说开头几章那种性格),也挺带感的(吧) 第55章 伍拾捌   伍拾捌   处罚   众人震惊不已, 只当是这慎王说漏了嘴,把自己其实是故太子的隐情公之于众了。   李佑鸿却毫不在乎, 还在肆无忌惮地大吼大叫,“昨夜里是谁在伺候母后,是哪个女眷在侍疾?!母后身子一直康健,断然不会突然病重, 一定是你们这些侍奉的人不用心!”   “是谁?是谁!!本王要打断她的腿!”   听到慎王这话, 跪在下面的太子心脏猛地加速。   因为昨夜侍疾的是他的侍妾,裘含玉。   这一瞬,太子想到了被李佑鸿剃光自己侍妾头发的恐惧。   不行, 他得想办法阻止这疯狗慎王伤害裘含玉。   李佑鸿吼完这一句, 瞥了太子一眼,特意去看了看他的神情。   堪堪演完这场戏, 便有公公来了凤栖殿,道:“慎王殿下, 陛下让您去盘龙殿,有事要交给您彻查呢?”   李佑鸿黏在皇后榻前,不耐烦地问:“甚么事?”   公公也不多说, 微微一笑, 道:“自然是有关皇后娘娘的事儿。”   听到这话,李佑鸿才起身,又站在床榻前忧心忡忡地凝视了皇后一会儿,才跟着公公走了。   凤栖殿与盘龙殿不远,两人不一会儿便进了盘龙正殿。   只见太元帝做在主座上, 面上带着诡异的笑容,粘稠的目光凝在李佑鸿身上。   龙椅旁边,跪着一位快要哭晕过去了的少女。   正是裘含玉。   李佑鸿根本不看她,直接跪在龙椅前,眼泪噼里啪啦地就掉了下来,“父皇!母后她怎么了,为甚么突然就病重了啊!母后要是不在了,儿臣就变成没娘的孩子了!父皇!”   太元帝伸出手,轻柔地摸了摸李佑鸿的头发,“朕也很伤痛。”   “你母后本来没有大碍,马上就能痊愈,却被侍疾的人喂错了药......这才突然病重的。”   “喂错了药?”李佑鸿猛地抬头,双眸中怒火熊熊,“是谁?昨夜是哪个狗奴才侍疾?!”   太元帝淡淡道:“雀奴,你先不要急......”   他话音未落,便见李佑鸿转头看见了裘含玉,要将牙咬碎一般,语气颇有些疯癫,“是她!是她对不对?”   裘含玉被李佑鸿的语气吓得一抖,双手撑在地上就往后爬去,一边摇头,一边涕泗横流、含糊不清地道:“我侍疾,但没有喂错药,不是、不是我......救命!救命!!”   慎王的目光与神态都太过可怖,要生吞活剥了她似的,吓得她双腿抽搐。   她真的没有喂错药!   她知道自己一定是被冤枉了!   模糊的视线中,李佑鸿扶着龙椅爬了起来,饿虎扑食一般朝她扑去,脆弱的脖子上顷刻间被一双手紧紧地束缚住。   她闻到一股血腥味,分不清是它来自自己鼻腔中,还是来自慎王身上。   疯狂的、充满侵略性的气息紧紧地裹住裘含玉,让她根本不能呼吸,胸腔中着了火一般,灼热得让她生不如死。   不消片刻,裘含玉便晕了过去。   看到她翻白的双眼,李佑鸿紧紧掐着她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手指发软,用力时会有一种让人心悸的痒感。   这一瞬间,他觉得眼中有热泪流出。   它一滴一滴,滴落在裘含玉的脸上。   被泪水模糊了的视线里,她濒死的神态却那么清晰。   李佑鸿的心声都带着哭腔,太子!你怎么还不来!   就在李佑鸿马上就演不下去,濒临奔溃的时候,太子终于找到了盘龙殿。   看见李佑鸿扑在自己心爱的女人身上,双手狠狠地掐着她的脖子,他当即火冒三丈,冲过去把李佑鸿推开了。   一拳打在他的胸膛上,李佑鸿向后踉跄了好几步,随后抬头,嘴里大骂一句,就与太子扭打在了一起。   坐在龙椅上的太元帝蹙眉,心中很是气愤太子来打搅了这一出好戏,沉声道:“把太子拉开!”   殿门口守着的侍卫本不敢冒犯两个皇子,听了皇帝的命令,才冲上去将两人拉开了。太子的双手被束缚着,丝毫不耽误他嘴中大喊:“父皇!父皇!我的侍妾做错了甚么?要被慎王这么打?!父皇!我需要一个说法!”   不需等皇帝回答,慎王便接话道:“她给母后喂错了药,死不足惜,放开我,放开老子!放开老子!老子要去掐死她!!”   太子朝着慎王的正脸啐了一口,“我去你的,你说她喂错药就喂错药了?!我要求彻查,我要证据!岂容你信口雌黄!”   这两人见面即吵,吵完便打。   座上的太元帝蹙眉,心中一阵烦躁,“都给朕闭嘴!”   一声尚不管用,太元帝又吼了数声,这两人才堪堪闭了嘴。   太元帝的手紧紧握着龙椅把手。   太子这样闹,今日的试探必然是进行不下去了……   “来人,去传太医,给太子侍妾看看病。”太元帝叹了一口气,“这种事确实需要彻查。”   太元帝抬眸,阴冷的目光落在李佑鸿身上,“雀奴,这件事就交给你罢。”   李佑鸿:“!!!”   太元帝眯起眼睛,笑得意味深长,“去彻查清楚皇后的事情。然后罪魁祸首……任由你处置。”   *   何挽抱着一个汤婆子,端坐在正殿之中,一直在等慎王李佑鸿回来。   她心中有些不安,手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汤婆子。   心道,李佑鸿既然说了要我等他回府,想来是有重要的事要与我说。   天色渐晚,他却迟迟不能回府。   元士并未跟着王爷进宫,何挽便叫他来问了细情,得知了是因为皇后病重,王爷才被传召进宫。   何挽当时便着急了,蹙眉问:“皇后病重,为何只传召王爷一人?按照规矩,我也得进宫侍疾啊! ”   元士支支吾吾地答不出话来。   何挽便知道了,又是李佑鸿给她挡了回去。   慎王这样做已不是第一次了。   她不知自己心中是被保护的欣喜更多些,还是被隐瞒的愤怒更多些。   时至今日,关于这夺嫡大计其中隐情,她几乎一样也不清楚。   她的一举一动都是按照慎王的意思,不敢有半分差池。   说实话,她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中的感觉,之前种种都是为了兄长与慎王,做出了妥协。   何挽听到殿外的脚步声,抬眸看到李佑鸿的身影。   他脸上空洞的表情激得何挽的心猛地一颤。   她有预感,今晚,或许是一个把一切都坦白于她的日子。   李佑鸿的脚步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虚浮,走进殿中,抬眸扫了一眼殿中的奴仆,声音阴沉,“你们都出去。”   他站在大殿中央,看着奴仆走了个干净,然后转过身,亲自将正殿的门关了起来。   两扇门重重地撞到一起,李佑鸿应声而向后踉跄几步,险些跌坐在地上。   何挽一惊,忙唤了他一声:“王爷!”   她起身,走到李佑鸿身边,扶着他走到座位之上,侧过头,能看见他爬着红血丝的眼球。   她扶在慎王手臂上的手能感觉到肌肉的颤抖。   何挽心道,大事不妙。   今日宫中发生之事,必然不仅仅是皇后病重那么简单。   她站在李佑鸿身边,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他的神色。   他垂着眼睛,眉毛以一个很小的幅度跳动着,手在抖,压抑的呼吸声透着明显的恐慌。   “王爷,你遇到了什么事情?和我说说,让我替你分担一些?”何挽实在想不出什么事能把慎王逼成这幅模样,只能直接问了。   李佑鸿抬起眼皮,纤长的睫毛上移,露出漆黑的瞳仁,“他一定要我亲手杀了她,才肯让我继承江山。”   何挽眉头微蹙,“谁?太元帝要你杀了谁?”   李佑鸿原本空洞的脸上一瞬间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答非所问道:“她的脖子那么细、那么脆弱,仿佛我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把它捏断......”   “太子把我推开的时候,我看到她脖子上留下的红印,不消片刻就会变成乌青的瘀血。她已经翻白眼了,昏了过去......”   何挽看着李佑鸿的眼神越来越惊讶。最后她瞳孔一缩,直接上手去推了他一把,“王爷,你给我醒过来!”   李佑鸿的话语因这一推而终止,眼中的浑浊之色渐渐散去,眉眼间的悲伤却卷土重来,“对不起。王妃,我失态了。”   何挽这才缓步走到李佑鸿对面,坐了下来。   她拿起桌案上的茶盏,为他倒了一杯茶,淡淡道:“不急。夜还长,王爷可以仔细说一说自己为何失态。”   李佑鸿:“......”   他抿了抿嘴,接过何挽推过来的茶盏,冰凉的手指轻轻碰触到她的手,“裘含玉......是我的亲姐姐。”   开口一句,先把最重要的说清楚。   何挽:“!!!”   亲姐姐?   京中明明一直盛传,那个太子侍妾是慎王的心上之人。   早先何挽进王府后备受冷待,有些下人还曾劝过她学学裘含玉的性子与姿态。   不过被何挽毫无犹豫地拒绝了。   她是何挽,可以为了至亲、为了权势、为了性命去模仿另一个女人。而为男子的疼惜,她不会这样做。   她不喜欢不纯粹的感情和因为所谓爱变得卑微的自己。   听到慎王这话,何挽半晌没说出话来,“亲、亲姐姐?”   “她怎么会是你亲姐姐呢?你不是皇帝的儿......”   说到这里,她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了下来,落在李佑鸿脸上的眼神愈发一言难尽。   李佑鸿淡然接话,“对,你想得不错。”   “我根本不是太元帝的骨肉。四个皇子中,除了故太子,其他也都不是太元帝亲生。”   时至今日,何挽终于明白了,为甚么让太元帝误认为李佑鸿被故太子附身那么有用,顷刻间就能扭转太元帝对李佑鸿的态度。   何挽垂眸,问:“......太元帝可是有甚么隐疾么?”   李佑鸿:“自从南蛮第一战后。”   何挽蹙眉,“王爷的母亲入宫送子,是因为皇后娘娘?”   “是。她们姊妹情深。”李佑鸿抿了一口茶,“我生母起初是自愿的,因为皇后承诺会放了她未来得及成亲的情郎和父亲母亲。”   何挽心思敏锐,很多事情,不必李佑鸿多说,她便能参透。   “皇帝一定要皇后的母家送一个孩子,为的就是让她彻底得罪亲人,从此之后只剩他一人可以依托,自然不会答应我生母的那个请求,让皇后与自己母家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生母被接进宫后,被强迫于服了秘药的男子交-合,马上就怀孕了。怀胎十月,她渐渐不安,觉得自己的姐姐不会信守承诺,故而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她与一个一直看守她、知道一切细情的侍卫做了一个交易。”   “那个侍卫曾为太元帝保全过第一个假孩子,也就是现在的太子,带领部下杀光了太元帝兄长一家,将一切做得滴水不露,是太元帝身边炙手可热的人物。我的生母知道,清理她母家的事,太元帝一定还会派他去做。 ”   “所以,她交给那侍卫一个信物,说只要他帮她保留自家的一条血脉,来日她腹中的孩子成为皇子,封侯成王后会依着这信物,给侍卫一家最大的庇护与权势。”   “也是上天庇佑,当初我生母虽未与自己的情郎成亲,其实早有了夫妻之实,战乱颠沛流离时,曾诞下过一个女婴。她是个私生子,来得太不光彩,故而连我生母的母亲都不知道她的存在,更何况太元帝......故而,保全那个女婴的性命很容易。”   “那侍卫清楚自己在做刀尖上舔血的事情,来日太元帝不再需要新孩子的时候,一定会做出鸟尽弓藏的事情。所以,他答应了......”   李佑鸿说得口干舌燥,又拿起茶盏狠狠灌了一口,刚要再说,何挽却突然接了他的话。   何挽直视着李佑鸿的眼睛,“侍卫再留住那个女婴的时候,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   “没有暴露他与你生母的密谋,但也许暴露了自己办事不利,没有清理干净皇后母家。”   “让我想一想。”何挽话语一顿,“也许......是有人告诉太元帝那个女婴的存在,而那个侍卫咬死没有看到甚么女婴,最后以死自证‘清白’与‘忠心’。然后,太元帝选择相信他,没有杀死他的家人,只把他们流放到了南疆,甚至......”   李佑鸿一惊,道:“挽挽!”   何挽并不理会他,继续道:“甚至允许他的儿子成年后,入朝为官,做骠骑将军,还让他的女儿嫁到皇家,做慎王妃。”   说完,何挽笑了一下,嘴两旁陷下两个梨涡,“我说得对吗?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短小了吧(! 第56章 伍拾玖   伍拾玖   心结   闻言, 李佑鸿眼中的惊慌根本无法掩饰,半晌没有回话。   他眨了眨眼睛, 将原本的那抹惊慌掩饰成震惊,才道:“王妃,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自然......不是这样。”   何挽静默片刻,道:“是我兄长恳请你, 与我这样撒谎的?”   李佑鸿扶额:“......”   见他有意回避, 何挽蹙眉,继续道:“他瞒着我这些,是觉得以我的性子, 受不了自己的父亲是个残害无辜的恶人, 背负这样剪不断理还乱的仇恨,更加不知如何与你相处。”   “而你觉得这事该有我兄长来主动告诉我, 你不愿越俎代庖,所以帮着他瞒我。是么?”   坐在对面的王妃, 用那样轻飘飘的姿态,推测着血淋淋的过往。   那明明是她的兄长都想极力掩埋的、不愿揭开的疤。   这让答应过骠骑将军,不让何挽知情的李佑鸿的回答更加艰难。   他几乎是硬着头皮, 坚持道:“......不是。”   只有这苍白无力的两字否认, 李佑鸿甚至找不出借口去反驳何挽的话。   不知为甚么,李佑鸿通身的好演技在何挽面前统统失效,连骗过她都无法做到。   好在何挽还算善解人意,还是轻轻笑着,“好。王爷说不是便不是。”   李佑鸿自然看出何挽根本是心口不一, 心中早已认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突然有点害怕,好像亲眼看到有一睹高墙在自己与何挽之间拔地而起。   他几乎笨拙地解释道:“我的母妃将信物交给我时,只说教我来日帮住拿着相同信物之人,并未告知我详情。”   “后来我曾想过,若我一开始就知晓一切,看到信物之时,是会按照长辈约定帮他,还是会趁机杀了他,以报满门之仇。”   “......我的选择还是前者。”   何挽苦笑,“王爷大度。”   “不是我大度。”李佑鸿摇头,神色很是认真,“一切都是我母妃的选择。”   闻言,何挽抬眸,明亮的眼睛直视着李佑鸿的脸。   只见李佑鸿淡淡道:“我与那些被赐死的血亲,从未见过,若说我与那侍卫有仇狠,也该是因我的母妃。”   “说到底,这事是我的母妃与侍卫的恩与怨。我母妃既然没有对我说过细情,要我去报答拿着这个信物的人,便表明她从未将怨恨放在这个侍卫身上过。”   “若我生母恨他,我没有权利替她宽容饶恕他,那么当我母妃选择原谅,我也同样没有权利违背她的意愿,去惩罚他、杀他,去报一个本不是由我而起的仇。 ”   李佑鸿也温柔地注视着何挽,道:“挽挽,我觉得你应该会懂我的意思。”   何挽眨了眨眼睛,却看不出李佑鸿是真的这样想,还是在说谎话来宽慰她。   她也想说点甚么,却发现自己无从开口。   她是遗腹子,从小到大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根本没有立场去替父亲说任何一句话。   开脱也好,道歉也罢。   她都没有说出口的能力。   李佑鸿顿了一下,又道:“不是他,太元帝也会派别人,若是别人,说不定根本不会答应我的生母,留住我的长姐......”   闻言,何挽轻轻笑了一声,道:“这句倒像是我兄长说出的话。”   李佑鸿:“......”   骤然想明白这些,何挽心里不免有些乱。   想来,兄长他不愿她与慎王说破这些,也是有些道理的。   何挽便转移了话题,“王爷的前尘往事还没有与我讲明白呢。”   李佑鸿也不再多言,接过自己方才的话头,继续道:“后来,确实出了意外。”   “那个侍卫还没来得及按照计划将那个女婴送出国都、安顿好,便身亡了。”   “后来,女婴被一个老琵琶女收养,□□成了一个京中无人不知的名妓。真的好巧,我二哥最爱赏雅妓,不止一次带着我去烟花之地听曲儿,所以我遇见了她,那时她叫裘含玉。”   “儿皇子问她名字的由来,她便拿出了一块玉,说这是自己被丢弃时,放在身上的唯一一样东西。”   “那块玉,与我母妃给我的玉是一对儿。我自然心生好奇,对她百般了解、调查,由她为引,慢慢知道了越来越多的事情,我的身世、家仇,大康皇宫中发生过的不能见光的残杀...... ”   李佑鸿无意识地摩挲大拇指上的扳指,“我也因此认识了很多人,你的兄长、温远洲、南蛮王,假演被故太子附身的夺嫡之计慢慢成形。”   “再然后,太元帝不想再留着我这个儿子,我的计划被迫提前进行。好在有惊无险,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今天......”   说了这么多,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终于说到了今天发生之事。   李佑鸿的声音哽住了一瞬,才接着道:“太元帝知道了裘含玉的身世,他用计,逼迫我、逼迫我杀了她。”   慎王府正殿之中,一时静默。   两人都没有说话。   太元帝此举,很残忍、很恶劣,但是真的很有作用。   这是试探慎王究竟有没有变成故太子的最好方法。   而且几乎是个必死局。   慎王若想成事,必须牺牲掉自己无辜的长姐。   思索半晌,何挽问:“王爷,你想怎么做?”   李佑鸿抿嘴,垂眸道:“我不知道。”   她不死,他败露,死的人会更多。   可是心中仍然存着一丝侥幸,也许呢,也许能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呢?   何挽去打量李佑鸿的神色。   太元帝收罗假皇子时费尽心机,却并没有好好照顾过他们。   慎王其实启蒙很晚,如今不过刚刚加冠,若他不曾了解过那些灰暗的、痛苦而血腥的恩怨,该是和现在的太子一个性子,张扬而任性,仍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   他当初被迫的成长,就好像是临危匆匆搭建的堡垒,只能应一时之急,在风吹雨打中会很快溃不成军。   这些,从他轻而易举地演出故太子的神态便可窥见一斑。   因为在他脆弱的外壳下,也许有一个和故太子一样没有长大的灵魂。   李佑鸿的眉眼间有无尽的忧愁,浓浓的挫败感像是要溢出他的眼睛,“发生这样的事情,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想得太天真。”   “我很失败。”   他像一个受了伤的脆弱的孩子。   这个时候,应该有人去安慰他。   于是何挽积极地赞同了他的观点,道:“对。你是很失败。”   李佑鸿抬眸,嘴不受控制地向下撇着,“......”   何挽的神色几乎是严厉的,“你在准备这个夺嫡的计划之前就应该想好,你一定会失去很多。在你面临这种失去的时候,你要做怎么的选择。”   “你保护不了所有人,必须取舍,这是你在一切开始之前就应该想明白的,而不是事到如今,才开始纠结。”   她这话,并不是在让慎王选择杀掉裘含玉,而是想让他不要再因为这种事露出恐惧的神色。   因为这样的事,以后一定还会有。   因为天意也好,人性也罢,卷进这夺嫡旋涡中的人不可能全部寿终正寝。   李佑鸿的双眸狭长,浓密的眼睫勾勒出一双冷艳的眼,却不知为何如今看在眼里有几分可怜。   他好像只是在说一句丧气话而已:“挽挽,如果以后,我不能有十足的把握保住你,我希望你提前离开,不要给别人伤害你的机会。”   何挽微愣,随后道:“这是自然。”   她察觉到对面的李佑鸿的失落,垂眸,手松开茶盏,伸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一点一点,十指相扣。   何挽的声音很温柔,“王爷也是一样,不要留给别人伤害你的机会。”   “我相信你,也想帮助你把一切都处理好。”   李佑鸿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轻轻蹭过何挽的指尖。   她总是这样聪明,短短一句话,便听出了他的意思。   合适的时机,她离开,就是在“帮他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好”。   李佑鸿心中一阵烦躁,手一用力,回握住了何挽的手。   炽热而干燥的手掌将何挽的手紧紧包住,然后被轻轻一扯。   李佑鸿的声音竟然有点像赌气了,“算了,与你用不得循序渐进这种法子,刚刚透露一点你就将全貌都猜出来了。”   何挽“嗯”了声,被握在掌心的手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柔软的指腹一下一下蹭过李佑鸿的肌肤,“我当你是在夸我了。”   “......”李佑鸿有些懊恼,“你轻易猜出我的意图,我方才的话便说得过早了。”   “因为,你还要在我身边待很久,才能短暂地离开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个新预收,写完《震惊!》后写这个。   感兴趣的话可以收藏哦。   *   宋忱若三十多了,有房有车有存款,唯独没有爱情。   十多年过去,她终于想走出初恋早逝的阴影,在生日蛋糕前许下了拿优渥的生活换一段真诚的爱。   于是,她穿到了一本追妻火葬场的修真文中。   之前一系列虐妻情节已经走过,正值男主觉悟,“甜蜜”追妻……   但是高度情感洁癖的宋忱若表示:不好意思,我这儿没有火葬场,只有骨灰盒呢(微笑   *   师尊双目猩红,眼含热泪,将剑递给被自己挖过灵骨、用过鞭刑,因为苍生和各路女配的陷害而折磨过108遍的爱徒。   “我愧对于你,你如今就算要杀了我,我也不会反抗。”   在原小说中,该是女主痛哭流涕,因这一席话轻易地原谅了师尊,强行HE。   但宋忱若表示:哦。   遂接过剑捅了师尊108下。   *   天道再三表示,穿书并没有错,宋忱若会得到她要求的“最真诚的爱”,所以拒绝退货。   宋忱若被迫困在了书中世界。   在对天道骂骂咧咧之中,她渐渐发现……书里那个男主师尊好像是个人格分裂。   而他的其中一个人格,竟然与她早逝的斯文切开黑初恋一模一样!   PS:   1.本文男主不是原男主,但灵魂沉睡在原男主的身体里,会慢慢觉醒。   2.虐、黑追妻火葬场原男主。真?追妻骨灰盒。   3.以上。雷者慎入。 第57章 陆拾   陆拾   喝酒   李佑鸿的目光带着灼人的温度, 何挽下意识躲闪,被握在他手掌中的手也开始不安分地挣脱。   察觉到她的意图, 李佑鸿便主动放了手。   两人将一切都说了个清楚,一时无言。   静默中,何挽不禁想起,李佑鸿刚刚进正殿时的状态。   那时他完全沉浸在了伤害裘含玉的情绪之中, 整个人几乎是濒临崩溃的状态。   “王爷, 你还好么?”她突兀地开了口,又补道:“你在皇宫中做了甚么......现在还后怕么?”   闻言,李佑鸿先是一怔, 随后笑了一下。   他笑眼弯弯, 分明是很开朗的样子,“自然不会。王妃多虑了。”   他起身, 主动将房门打开。   柔而冷的夜风吹进来,将站在门前的他的衣摆吹得微微飘起。   “元士, 拿酒来,先备着。”   他吩咐完,转过头, 对着何挽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妃,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月满楼罢。”   “......”何挽没忍住笑了一下,那笑是无可奈何却又甜蜜的,“王爷, 你真的想送我回去?”   “你若是想,又何苦当着我的面吩咐元士拿酒呢?还吼得那么大声。”   被何挽戳穿,李佑鸿却丝毫没有不好意思。   说来也奇怪,他有时候明明很容易害羞,有时候的脸皮却是深不可测。   李佑鸿勾唇,笑意氤氲的眼睛亮晶晶的,露出两颗虎牙,道:“王妃戳穿,我就当王妃是想顺水推舟了。”   说完,他便转身,走回来坐下,“那王妃便留下来陪我小酌两杯罢。”   何挽幼时体寒,喝药酒长大,天生的千杯不醉,想来慎王也是知道这个的。   不过正是因为从来不醉,喝酒便对何挽没有甚么吸引力了。   所以她不喜欢喝酒。   她看着坐在对面的李佑鸿,看着他的笑,觉得他的心情其实很糟糕。   糟糕到他根本没有心思去害羞。   不多时,元士便拿来了两壶酒,走时贴心地将正殿房门关上了。   他没忍住嘿嘿一笑,快步离开了王府正殿。   元士边往自己的住处走,边笑着嘟囔道:“王爷总算开窍了,这次把王妃拿......”   尚未说完,耳边便出现一个阴森森的声音,“把王妃怎么样?”   “啊啊!”元士差点没被这声音吓得撞墙,一个娇小的身影撞进了他的眼睛。   他扶着自己的胸口,顺了几口气,蹙眉,不可思议道:“阿灵?”   “你怎么在这?”   元士大惊,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声音有提高了一个调,“这是男家仆的住处?!”   阿灵丝毫不在意自己在一个男家仆会光着上身走来走去的地方。   因为对小姐的担心已经蒙蔽了她的双眼。   阿灵幽幽地看着元士,又重复了一遍,“王爷把我们家小姐怎、么、了?”   元士被她盯得不自主向后退了两步,“我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了么?王爷是真心喜欢王妃的,对王妃很好,你不要再疑神疑鬼了,好不好啊?”   阿灵:“哼。”   曾几何时,她很傻很天真,相信元士的鬼话,以为自家的小姐真的过得很好。   结果没多久就听到了王妃被王爷强迫圆房的消息。   阿灵藏在黑暗中的手动了动,空气中响起渗人的铁锹摩擦地面的声音。   “你不说没有关系。”阿灵拖着自己用来清理马粪的铁锹,气势汹汹向前走去,“我现在亲自去王府正殿看一看,大不了,我和李佑鸿同归......唔唔唔!”   听见阿灵直呼王爷的姓名,元士吓得马上捂上了阿灵的嘴巴。   “你是不是疯了?”元士伸手去夺阿灵的铁锹,“你拿这甚么东西......呕......怎么这么臭啊!!”   阿灵自幼练武,也不是吃素的,曲起腿便狠狠给了元士一下。   元士吃痛,又憋着不敢叫出来,直接倒了下去,向前拼命跑了几步,保住了阿灵的大腿,“姑奶奶啊!祖宗!您别闹了!”   “王爷王妃正在正殿里喝酒呢!酒暖身暖情,您就别去耽误王爷王妃感情升温了!”   “我呸!”阿灵啐了一口,道:“我家小姐才不要和狗男人感情升温!”   说完这句,她顿了一下,“酒?喝酒?”   元士疯狂点头,“对对对!但是你不要担心,王爷可是正人君子,不会趁王妃喝醉对王妃做甚么不轨之事的。”   “不早说是喝酒。”阿灵很不耐烦地把元士从腿上甩了下去。   她拖着铁锹向正殿的反方向走去,“呵。‘趁王妃喝醉做不轨之事’,谁给你们王爷的信心,让我们家小姐喝醉?”   阿灵狠狠的声音伴随着铁锹摩擦地面的“嘶嘶”声,慢慢变远,“......耽误我和何家家仆谈大事。”   “这次根本不用我插手,呵,你们明天早上就会知道意图把我们家小姐灌醉的后果。”   *   清晨,安善堂。   乔装出宫的完颜站立在侧门之前,看到有一身着红色袈裟的僧人从门中走出。   完颜警惕地蹙了蹙眉,奇怪八绕找到温远洲的房门之前,推开,只见他盘坐在床榻之上,神色烦躁,脸被气得微红。   他咳嗽了一声。   温远洲这才睁开眼睛,看清这大驾光临的贵客。   他忙从床榻上起身,匆匆走到完颜跟前,向他作揖,道:“师叔安好。”   完颜傲慢地瞥了他一眼,然后自顾自走到正殿的主座上,卸下身上的伪装,然后一甩衣袖......   温远洲忙走上前去,给完颜斟茶,笑道:“师叔受累了。”   完颜抬眸,“是你说有重要的事情与我商量,我才想办法到安善堂来的。”   “不过,你好像并没有把自己说过的话放在心上,对我的到来丝毫没有准备。”   闻言,温远洲神色愧疚,垂下头,道:“是师侄疏忽了。”   “师侄最近遇到一些事情......难缠得很,故而疏忽了师叔的到来。”   茶盖轻轻滑过茶盏,完颜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然后道:“可是与今早出去的那和尚有关?”   温远洲一怔,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回话。   他心道,这完颜虽与师父师出同门,对待佛门的态度却大相径庭。   温远洲的师父算为南蛮清乱会效力,却是半个中原人,幼时随母亲长在佛寺脚下,倍受心慈的尼姑施舍、照顾,后来才被接回南蛮,故而笃信佛教,也因此在为南蛮清乱会做事时束手束脚,以致让完颜这个师弟后来居上,掌管了整个清乱会。   完颜十分不屑于师兄的敬畏,对佛教嗤之以鼻。   完颜直视着温远洲,继续道:“是个穿着红色袈裟,长相很是妖媚的和尚,他手中拿着木鱼......”   听完颜提到木鱼,温远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好像还在回响那道玄敲了整整一夜的木鱼声。   瞒得过一次,也瞒不过一时。   温远洲叹气道:“师叔想得不错,是与那和尚有关。”   接着便讲道玄时因报想报太元帝之仇参与进来,后来又像忘了报仇这一遭事一样,一心一意坚持到安善堂来念经,想要“渡化”温远洲横生的心魔。   听到“心魔”二字时,完颜的眉毛微微动了动。   他的手指敲了敲茶盏,明明心中对这两字有所反应,却并不接“心魔”这一茬,而是道:“还是你避得不够彻底,否则一个和尚怎么能随意进安善堂来给你诵经?”   完颜扫了一眼温远洲的脸色,发现他的气色明明是比之前要更好了。   果然,师徒都是一脉的,轻易便被那些佛经触动。   “愚昧至极。”完颜心中烦躁地想,“此等心志,不配为清乱会中人。”   温远洲说之前便知道完颜定会生气,又作揖,道:“师叔说得是。日后师侄定会小心防范这个和尚。”   他坐到完颜对面,“我们先前那么多动作,还是不能让太元帝放心慎王被借尸还魂一事,如今又闹出这一出戏,来试探慎王......”   见温远洲开始说正事,完颜也不再纠结于和尚的事,轻蔑地笑了一声,道:“这是皇帝最后的坚持了。慎王一旦杀掉裘含玉,太子之位便唾手可得。”   温远洲:“正因如此,我才有些担心。”   “嗯?”完颜抬眸与他对视,“何出此言?”   温远洲:“大计将成,但我们一没杀死何挽,二没控制慎王,到时候会不会来不及了?”   确实该着急了。   若李佑鸿登基时,不能如愿受到南蛮的控制,那南蛮之前所有的努力,便都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完颜却胸有成竹,道:“我们想把李佑鸿逼得精神恍惚,分不清戏与现实,把自己当成真的故太子。”   “到时候,在用你与故太子的关系,便可以轻易地让他乖乖听话。”   温远洲低头,道:“是。我也按照计划,在当初与慎王讲戏时,不露痕迹地向他灌输,在故太子众叛亲离时,我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如果有朝一日,慎王真的觉得自己就是故太子,一定会把我当成他的心腹与依托。”   这法子听起来似乎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但南蛮清乱会依托药物与充满技巧的语言,已经将这个方法实施过、成功过无数遍,因此在南蛮如日中天,甚至在暗处与南蛮王分权,共同统治草原。   完颜微笑,道:“我已经为慎王,量身定做了一个‘药方’。正好借着太元帝逼慎王杀掉自己的亲姐姐这个时机,一并发作。”   “这种事情,我很有经验,师侄,你无需着急。”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有点忙,昨天的更新要周末补了。   爱你萌! 第58章 陆拾壹   陆拾壹   秘辛   李佑鸿睁开眼睛的时候, 只觉得头疼欲裂。   正是昨夜喝了太多酒的缘故。   他蹙着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眼前逐渐清晰。   不知甚么时候被拿进正殿、打翻在脚下的两坛酒。一地的茶盏碎片和染着墨迹的、被撕碎了的纸张混在一起。   桌上洒满了花生皮,酒杯东倒西歪,玉液直流到桌沿,滴答滴答地往下落。   李佑鸿抬起自己原本放在桌面上的手, 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被酒沾湿一大片的衣袖.......再往下看, 除了他自己坐着的椅子,其余的椅子都不见了。   慎王找了一圈,才看到它们都四脚朝天地堆在门前。   而门外有人正在疯狂地敲门, 并大喊“王爷?!王爷您开门啊!”   “王爷没事儿吧?现在都晌午了, 王爷还没醒吗?别是喝酒中毒了罢?”   “哎呀我的娘啊!”   门外的元士的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好像慎王真的如他所言, 被酒毒死在了房中。   李佑鸿强忍着没先把湿了的衣服脱下来,起身, 走到门前,三两下推开椅子。   元士破门而入,见到心心念念的慎王, “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比方才在门外喊得更痛苦。   他的目光透过慎王, 看到了乱七八糟的正殿,差点没直接跪下,“我的天啊!我的天啊!这里昨夜是着火了吗?”   满目狼藉。   正殿比桌案周围‘精彩’百倍。   “我得收拾多久啊,老天爷!”   不怪元士绝望,实在是慎王对自己的房间要求太高。   平日里, 李佑鸿的衣食住行都一丝不苟地在正殿中进行,几乎看不出任何脏乱的迹象。   元士都得奉命,每天将正殿从里到外打扫三遍,每每都要花上三个时辰。   如今这个模样.......他岂不是得留在这儿清零一整天?   李佑鸿正背对着元士换衣服,听到他这样鬼哭狼嚎,蹙眉,道:“你可是在怨本王昨夜太过放肆?”   闻言,元士马上停止了哀嚎,吞了一口口水。   “不是......奴才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凌晨里王妃离开时,面不见红、一尘不染,还和平日里一样仙气飘飘的,奴才还以为王爷与王妃只是小酌了一杯。”   元士在心中怒吼:谁能想到!谁能想到!王爷竟然被王妃给灌醉了,闹了一整夜,差点没把正殿给烧了!   李佑鸿侧头,冷冷地朝元士翻了个白眼。   元士见王爷是真生气了,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李佑鸿身边,帮他更衣,“王爷......奴才有一事想和您说。”   为了让王爷原谅自己,元士决定将昨夜遇见阿灵的事告诉王爷。   事实上,昨夜不是他第一次遇到想冲进正殿、和慎王同归于尽的阿灵了。   ......不过他从来没有与王爷说过。   李佑鸿听元士绘声绘色地把昨夜的事说了个清楚,投在他身上的眼神愈发意味深长,“怪不得本王近日觉得你的性子越来越像阿灵了。”   他一拢外衫,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修长而白皙的手指零活地扣上扣子,“原来你和阿灵厮混了久的缘故。”   元士:“哎呀......甚么‘厮混’不‘厮混’的,多难听。”   “先前奴才是觉得,阿灵一个姑娘家,不论多想伤王爷,那也是不可能实现的。”元士讪笑了一下,“不过她最近越来越疯狂了,王爷也要抽空管管才好。”   李佑鸿垂眸,“本王身边守卫森严,她不可能得手。”   元士却道:“怕只怕阿灵一心想‘救’王妃,不择手段,闹出些许风浪来!”   闻言,李佑鸿沉默了些许时候,突然,他那被纤长睫毛遮住的眼珠亮了亮。   “你说......”他眼珠转过,将目光投到元士身上,“若阿灵一直想给本王颜色,却屡屡不得手,她会怎么不择手段,救挽挽呢?”   与阿灵相处了这些日子,元士摸透了她的性子,不假思索道:“她一定会想办法把王妃掳出王府的。”   李佑鸿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既然你也这么说,那想来本王的计划应该不会有问题了。”   元士:“......啊?”   慎王却不再回应他的话了。   元士看着慎王换好了衣服,才想起正事,忙道:“对了,王妃让奴才来请王爷去月满楼用午膳,故而奴才方才才砸门的!”   正在给自己束头的李佑鸿:“......”   昨夜自己发过的疯,做过的傻事在脑海中慢慢清晰,李佑鸿有一个不详的预感。   他怎么觉得,王妃把他叫到月满楼,是为了嘲笑他呢?   *   皇后醒过来的时候,太阳正落下山。   天边一卷卷火烧似的云彩,绚丽夺目的颜色在释放着生命最后的光芒。   她躺在床榻上,只觉得自己好似躺在一团软绵绵的云上,身体很轻,轻到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   直到手被一个有温度的东西触碰,她才注意到有人来了。   皇后有些费力地侧过头,看向跪在榻边的人。   他正在给她把脉,面容透着一种说不上的熟悉,察觉到皇后的目光,他抬起头,回以皇后一个充满和善笑意的眼神,“娘娘万安。”   皇后浑浊的双眸一瞬间睁大,张开嘴,声音哑得不像话,“温......远洲?”   饶是以下跪的姿势,温远洲仍能保持从容不迫的姿态。他的眼神其实算是温和的,落在皇后眼中却莫名带着一丝恐怖,“这么多年过去了,娘娘还能记得奴才,真是奴才的荣幸。”   他慢慢地收回自己的手,对皇后惊恐的眼神视若无睹,垂下眼睛,淡淡道:“娘娘的身子很好,即使被囚禁折磨了这些天,又喝错了药,还能清醒过来,若好好调养,不愁长命百岁。”   说完这句,他有些遗憾地“啧”了一声,挑眉,目光中充满怜悯地看向皇后,“只可惜,您大概是没有好好调养的机会了呢。”   躺在床榻上的皇后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的耳边很模糊,根本不能用心去听温远洲的轻声细语,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温远洲,文儿身边那个不检点的小厮,怎么会出现在大康皇宫之中?怎么会?!   “陛下的意思,是娘娘不死,就不好把给您喂错药的裘含玉论以死罪......”温远洲慢条斯理地收好脉枕,合上药箱,“让我随意用个药方,把娘娘舒服地送上路。”   “不过,奴才觉得这样太残忍了,您是太子殿下的生母,我怎么能对您下毒手呢?”   温远洲的语气温柔得浮夸,尽管面容上带着浓浓的关心与真诚,却只教人觉得他做作至极、不怀好意。   皇后看着他,浑浊的眼睛一动也不动,仍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温远洲在说些甚么。   见到皇后这幅样子,温远洲和善的表情一凝,微微扬起头,眉眼中透出了几分不屑和.....期待。   “娘娘不必因为我出现在大康皇宫就惊讶至此,接下来我要与您说的事,才够分量扰乱你的心神呢。”   温远洲跪着向前移了两小步,直到膝盖碰触到床榻才停下来。   他几乎是附在皇后耳边说道:“娘娘被幽禁这么多天,一定寂寞极了,今天,就让奴才好好地跟您聊聊天。”   皇后蹙眉,想要像向旁边躲闪,却被温远洲强势地按住了。   “娘娘,您本可以过上很好的一生......您有忠贞至极、深爱着您的丈夫、又儿女双全,是整个大康地位最尊贵的女人。”温远洲说完这些,脸上出现了几乎疯狂的惋惜,“奴才真的不懂,您是怎么败坏了这么好的条件,将自己的一生过得这么惨。”   他漆黑的眼珠转动,盯着皇后褶皱的皮肤,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微笑,“奴才知道,你一定不同意奴才的说法。娘娘觉得,自己的丈夫明明是个阴沉自私的变态,完全谈不上爱你。”   “娘娘觉得,自己被陛下逼着杀害‘嫔妃’,甚至杀掉自己的亲妹妹,满门惨死都是因为陛下那颗想要独占你的私心。也许此时,您将不幸至极的一生都归结于太元帝。”   听着这些话,皇后的手逐渐抓紧被褥,喘息声逐渐沉重,“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是谁告诉你的?”   温远洲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诡异的笑容凝聚在他的嘴角,“奴才知道的不只这些。奴才我甚至知道一些,连娘娘您都不知道的秘辛......”   “老实说,奴才之前对这件是毫不知情,也一直以为娘娘被困在太元帝手中,受尽折磨,实在是可怜得很。”   “直到我近几日为陛下诊脉,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也终于得到了之前的邪方发作得那么快的原因。”   “娘娘知不知道,这二十多年来,血腥又荒唐的这一盘棋......”温远洲看着皇后惊惧的神色,眼中的笑意逐渐加深,“起因其实是陛下对娘娘深沉的爱呢?”   他又靠近了一点,贴在皇后耳边说了一句话。   躺在凤榻上的皇后瞳孔瞬间睁大,连呼吸都忘了,整个人僵住。   就好像是一个死不瞑目的尸体。   温远洲垂眸,冷笑了一声。   果然如完颜师叔所说,把皇后送上路,根本不用浪费毒药。   一句话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刚才家里断网了...... 第59章 陆拾贰   陆拾贰   猜测   躺在床榻上的皇后不禁陷入了回忆之中, 过往无数的细节汹涌地冲进脑海。   那场导致太元帝“不育”的战争。   箭像瓢泼大雨一般射来,她不知为什么转过了身子, 然后是腹部剧烈的疼痛......太元帝将她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背去挡那些飞射而来的箭。   她的伤口在小腹,摸上去是满手温热的血。   太元帝呢?他的伤在哪里?   听到太医说的后果,那伤大抵是在个羞于启齿的位置, 故而她一直没有问过, 也没有看过。   那时候的太元帝还很年轻,眸如弯月,笑起来很好看, 站在生命的尽头向前回忆, 皇后发现就是从他受伤之后,意气风发的笑逐渐变得面目全非, 轻轻勾起的嘴角下好似藏着一把与他唇色一样血红的刀。   她开始害怕。她害怕她的伤,每每想起便会浑身起鸡皮疙瘩, 会在被他拥抱的时候控制不住地恶心。   她为自己的反应无数次谴责自己,却无法改变内心深处的想法。   这么多年来,她下意识疏远这个逐渐阴冷的男人, 再不与他同床共枕, 甚至有意忽视关于他的记忆。   但记忆中的某个片段却在听到温远洲那句话后,突然变得鲜明起来。   暖香氤氲的寝殿里,太元帝年轻的面容上晕起点点绯红,迷人的眼静静地注视着她,声音是那么的温柔, “韵儿,谢谢你,还陪在我身边。”   “你知道么......即使如今不能再生养的是你,我也会像你对待如今的我一样,忠贞地、不渝地只爱你一个人。”   “即使是你。”他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似乎有些许试探的意味,“我也会遵守我们之间的诺言,这辈子只拥有你一个女人。”   然后,他将她抱在怀中。   与他肌肤相贴,她却在本能地颤抖,胃中甚至一阵翻涌......   当初皇后出身高贵,太元帝根本不能高攀,只算是入赘。   两人成亲前,皇后也是按照一贯的规矩,要求他一生不能纳妾。   不过后来他建立丰功伟业、登基称帝,其实她并不奢望他遵守。毕竟后宫岂能只有一个女人?   他这样说,她本应该感动至极。   只是,他受了那种伤后,屡屡在她面前强调自己遵守了诺言,不会真正意义上的嫔妃,却只让皇后觉得他在用莫须有的真诚绑架自己。   她觉得,他不是不想有别的女人,只是不能有,故而心中没有丝毫感动,后来,甚至是厌烦的。   本能上对受了那种伤的男人的排斥,和精神上的厌烦,让她彻底与皇帝离了心。   太元帝察觉到她的疏离,于是极尽病态地想要挽回。   于是,他要她把自己妹妹的孩子“送”给自己,要她亲手杀掉满门血亲,要她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可以依靠......   皇后一直觉得,即便他是因为救自己而受伤,在逼迫自己残害血亲,又囚禁折磨自己后,自己是有道理怨恨他的。   但如果......不育的根本不是太元帝,而是她呢?   太元帝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试图保护她,偏执地想要遵守之前的承诺呢?   温远洲附在皇后耳边,说的那句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刀,从她的耳朵直扎进她的身体。   不久前,太元帝掐着她的脖子,疯狂地吼叫的那句,“你根本不知道朕为你付出了多少?!”不受控制地在她耳边回响。   “咳!咳咳!”   她的上身剧烈地抽搐,然后咳出了一口鲜红的血。   温远洲起身,笑吟吟地看着皇后,淡淡道:“奴才打听过了,自打那场意外后,娘娘每个月都会喝一种补药,然后才会来‘月信’。事到如今,娘娘觉得,那是真的‘月信’么?”   皇后艰难地抬起头,双眼逐渐涣散。   温远洲有持无恐地继续道:“娘娘与陛下相处的时间久,应当了解陛下的性子,以前的陛下光明磊落,几次征战从未伤害过平民百姓,颇有大将之风范,并无半分阴冷嗜杀......”   “娘娘不妨好好想想,陛下变得面目全非,为一己之私残杀血亲、残杀无辜,究竟是在陛下受了‘那种伤’之后,还是在您频频恶心嫌弃之后?”   “啧......”温远洲摇了摇头,“不过娘娘实在不应该嫌弃陛下,应该嫌弃自己才对。”   皇后狼狈地扶住床榻,无力地垂下头,鼻子中流出的血一滴一滴滴在地面上。   温远洲挑眉,淡淡吐出最伤人的一句话,“如果受伤的是陛下或者娘娘懂得些许感恩,或许,陛下只需要李佑文这一个儿子。”   皇后的头摇晃着,然后慢慢停止,只剩下滴在地面上的血,一下下发出悦耳的滴答声。   温远洲垂着眼睛看了些许时候,然后走过去,将皇后的身子翻了过来,试了试她的脉搏。   死了。   死得这样容易。   事实上,温远洲还有很多话想告诉她,想用一个个平淡的字绞碎她的五脏六腑,才足以平息他心中的仇恨。   殿下的死,与这个女人同样脱不开关系。   温远洲慢慢跪下来,一边替这个苍老的女人整理她的头发,一边很惋惜地道:“娘娘的心也太脆弱了,只这样便受不了了?”   “其实.......”温远洲有些调皮地笑了一下,就好像一个戏弄了大人的小孩,“奴才方才与你说的那些,都是奴才猜着玩儿的。”   “太元帝现在的气血,确实不像年轻时就受过那种伤的男人那般虚......不过体质特殊的人也多见,多年前陛下究竟能不能生育,其实奴才也不能确定。”   温远洲看了眼皇后的小腹,“不过娘娘一直不能生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么多年来,陛下顾及你的颜面,一直没有告诉你,确实是情深一片......娘娘死得也不算冤枉。”   他说完这些,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袍,缓缓离开了凤栖殿。   皇后因为被裘含玉喂错了药,病重身亡。   裘含玉没有任何理由能苟活。   温远洲之前担保慎王是被故太子借尸还魂了,替皇帝办了这个差事,帮他试探慎王,便会让慎王的身份更加可信。   裘含玉死后,太子之位非慎王莫属。   到时候,慎王只要再稍稍吃些苦头,就可以蜕变成故太子殿下了。   *   李佑鸿走进月满楼的时候,菜已经上好了。   大殿之中摆着一个圆圆的红木桌子,周围摆着的都是清凉可口的素材,唯独中间摆了道味道很重的羊蝎子。   李佑鸿脚步一顿。   昨晚,他和王妃喝酒的时候......好像提到了这道菜。   ......   烛火摇曳的正殿中,李佑鸿坐在何挽的对面,抱着酒壶,神色颇有几分委屈和痛苦,“我不能再吃那些东西了,挽挽,我真的不能再吃了......”   何挽看着李佑鸿通红的脸,觉得他一定热极了,不然不会那么眷恋地磨蹭着冰凉的酒壶。   她神志很清醒,微微探了探身,拿起扇子轻轻地扇,柔声问:“王爷,你不能再吃哪些东西了?”   李佑鸿嘟嘟囔囔:“羊蝎子、生蚝、韭菜、鹿茸什么什么的。”   何挽没听出来他是甚么意思,扇扇子的手一顿,“......为甚么不能再吃这些了呢?”   “我今年已经二十有一了。”他的声音很悲伤,“我已经成熟了,真的。”   何挽:“......”   李佑鸿说完,抬起头与何挽对视,用炽热的眼神寻求她的认同,“是不是?挽挽?我说的对吗?!”   何挽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王爷不喝醉的话,是很成熟冷静的。”   闻言,李佑鸿睁圆了眼睛,空出一只手,放到身前摇了摇,“再冷静也不能吃那些东西了!我已经二十有一了,我很难再冷静下去了!挽挽!”   喝醉了的人,说话都这样没有逻辑。   何挽实在是不明白李佑鸿的意思,收回自己拿着扇子的手,抱胸认真思索了一会儿。   李佑鸿眨着明亮的眼睛,静静地与何挽对视着,似乎是看出来了何挽觉得自己在胡说八道,他有些着急,抖了抖衣袖。   然后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手腕。   何挽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投到他光洁的手腕。   那块皮肤现下瞧着与别处并无区别,但只有她与李佑鸿知道,那上面曾有过甚么。   ......守宫砂。   再想想羊蝎子、生蚝、韭菜、鹿茸,以及二十有一和成熟。   喝进腹中的那些酒,并不是全无作用,何挽不再害羞了。   她笑了一下,嘴两旁陷下甜蜜的梨涡。   然后起身离开。   把正殿的门“哐”的一下摔上了。   ......   回忆起昨夜自己荒唐的言行,李佑鸿面不改色。   他笑了一下,双眸眯起,漆黑的眼珠上有点点水光,“王妃,午膳很丰盛。”   何挽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伸出手指了指桌案中间的羊蝎子,“这道菜,王爷熟悉吗?”   李佑鸿垂眸,看了看,眼中有几分疑惑,“嗯?这是......羊蝎子?”   “王妃喜欢吃这个吗?”   何挽微微挑眉,语气很温柔,“王爷还记得自己昨夜说了甚么,做了甚么吗?”   李佑鸿表情茫然,语气坦然,“昨夜喝得实在太多了,我......甚么都不记得了呀。” 第60章 陆拾叁   陆拾叁   振作   何挽磨了磨牙。   直觉告诉她, 李佑鸿是在装傻。   “王爷请坐。”何挽垂眸,“王爷不记得没有关系, 我可以说给王爷听。”   闻言,李佑鸿也是一怔。   他没想到王妃竟然紧逼至此。   他昨晚说得实在不是甚么体面话,变着花样暗示自己空虚寂寞冷,就像是一只发春乱叫的猫。   王妃为甚么一定要点破呢?   他不要面子的嘛?   李佑鸿心中有些郁闷, 脸上却半分也不显露, 带着谦谦的笑意,坐到了何挽对面。   中间的羊蝎子还在冒着热气,何挽白皙的小脸在雾气中变得有些许模糊。   但他能看见她清澈的、明亮的眼睛。湿漉的睫毛垂下来, 让她眼中的感情变得欲说还休。   但李佑鸿懂了。   之前他把一切都像何挽说了个清楚, 除了一样......   他对她的感情。   事成之后,他还会像之前的约定一样, 与她和离,封她为郡主吗?   李佑鸿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何挽。   那时她初来京城, 忙着吃药看病,并没有心思未施妆,穿得也素净。   她侧坐在荷塘边看鱼, 素白的裙子被池水濡湿了一点点, 听到身后的声响,然后有些迷茫地转过头。   李佑鸿的心突然开始狂跳,亦如当年。   且几月来的贴心相处,让他觉得王妃对他也不似当初坚持和离那般绝情。   所以方才他问自己的那个问题,答案自然是“不会”。   只不过这回答有个前提, 既是“事成”。   如果骠骑将军没能完成任务,一个人从南蛮逃出,李佑鸿后续的计划彻底落空......他有何苦连累何挽和她的兄长呢?   说不定他会如南蛮人的心愿,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与何挽有着云泥之别......他没忍住在心中冷笑了一下,心道:说得好像我现在这个样子,就很能配得上她一样。   李佑鸿蹙眉,脸上露出很厌烦的表情。   他讨厌自己这样懦弱又自卑的想法。   却又根本控制不住。   何挽瞧见他异常的表情,“王爷,你怎么了?”   坐在对面的男人脸上的烦躁一瞬而逝,再抬眸,双眸中含着温柔的笑意。   却让何挽觉得陌生又疏离。   李佑鸿弯月似的眼睛眨了眨,道:“没甚么,只是昨夜酒喝得太多了,方才有些胃痛。”   何挽迟疑地看着他,并为从他严丝合缝的面具下看出甚么端倪,只好道:“那王爷喝一点养胃的热粥罢。”   她挥了挥手,“把羊蝎子端下去罢,这道菜味道太重了,王爷与我都受不住。”   李佑鸿不说,何挽也大致猜出来他方才脸色一变的缘故了。   何挽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但眼中多少染上了些许失落,“这道菜确实不合时宜。”   李佑鸿:“......别。”   不知为甚么,他看到何挽不高兴的样子,心中难过得紧,抬手虚挡了一下,“有甚么不合时宜的?我觉得很好啊,不用拿走。”   李佑鸿心一横,看了周围的奴仆一圈,压低了些许声音,“王妃,我有话想与你单独说。”   何挽:“......啊?”   两人正说话间,原本站在门外的元士却突然跑了进来,匆匆行礼,便伏在李佑鸿耳边说了一句话。   李佑鸿瞳孔巨震!   他僵硬地转过头,脸上的表情能人轻易看出他在故作镇定,“确定吗?”   元士凝重点头。   李佑鸿急促地呼吸了两下,“是谁?”   元士看了一下周围的仆从,低声道:“温先生。”   坐在桌案对面的何挽将这句话听了个清楚,高声吩咐了句,月满楼的奴仆们缓缓退出。   大门被关上,发出漫长的、刺耳的吱呀声。   何挽放在腿上的手颤了颤,问:“是皇后娘娘......出事了?”   李佑鸿方才刚刚被何挽点亮的双眸又一点点黯淡了下去,“我早该想到的。”   周围没有了外人,他的表情再不做丝毫掩饰,懊恼、恐惧,濒临崩溃的神色再一次出现,“我觉得自己最近变得很迟钝,之前竟然一点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为甚么呢?我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我连他们会害死皇后都想不到,这么蠢笨,怎么和南蛮斗?我最后只会成为他们的傀儡。”   何挽蹙眉,喊了一声:“......王爷!”   李佑鸿这才抬眸看她,漆黑的眼珠不停地颤动。   何挽道:“王爷,你最近的状态很不对,你究竟在怕甚么?”   李佑鸿抿嘴,缓缓地呼了一口气。   “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难道不是你一开始就想过的吗?”何挽几乎是恨铁不成钢,“我不相信你一点对策都没有。如果有,就去实施,如果没有,我们一起想就是了。”   “李佑鸿。”   何挽叫了他的名字。   “你不要让我瞧不起你。”   从前,慎王是孤注一掷的,成王败寇,大不了走到最坏的结果,他一死了之,与南蛮控制大康新帝的计划同归于尽便是了。   可是如今,他麻木的心寻得一丝光亮,破土而出一簇迷人又危险的贪念。   他比任何人都想成功,就比任何人都束手束脚。   李佑鸿沉默片刻,眼中的惊慌渐渐消散。   他浅浅地笑了一下,“王妃,你不要生气。”   他起身,走到何挽身前,俯身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何挽:“!!!”   柔软的触感稍纵即逝,温热的鼻息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抚过。   她抬眸,瞳孔颤动,望进他温柔得醉人的眼睛,没有意识到自己因为慌乱而蹙起的眉。   李佑鸿抬起手,用指侧轻轻舒展开她的眉头,“放心。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   “......”何挽垂下眼睛,不再看他,“王爷能这么想最好。”   再抬头时,李佑鸿已经走出了月满楼。   正在关门的元士瞧见王妃看了过来,忙抬起手冲她伸了个大拇指。   这些天,王爷的近侍们都瞧出了不对,但谁也不敢多劝。   还是王妃厉害。   几句话就把王爷点醒了。   何挽瞪了元士一眼,看着他将房门彻底关好。   手肘住在桌案上,手掌轻轻拖住自己的脸,何挽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前方,额头上的某处没来由地痒了一下。   “李佑鸿......”何挽蹙眉,摇了摇头,“怎么学会耍流氓了呢?”   *   自那之后数天,李佑鸿都在没日没夜地调查裘含玉与皇后一事。   他心中明白太元帝为何要自己亲自调查。   无非是给他一个可以“徇私”的机会,看他会不会趁机给裘含玉开脱,最后又会不会公正地判她死刑。   那他就遂了太元帝的心愿,公正不阿、一丝不苟地好好查一查。   裘含玉必定是给皇后喂错了药。   但也必定是在太元帝的人蓄意设计下。   而李佑鸿只需要找到那个蓄意设计裘含玉的人,将矛头指向太元帝......   他若能掌握好时机,一定能让太元帝因为害怕让极有可能是自己亲儿子的他,触及到自己残害发妻皇后,而将这件事草草了解。   借着太元帝的慌乱,说不定能保裘含玉一命。   李佑鸿此举,不是顾念与裘含玉的血脉亲情,而是不想她因自己而死。   若母亲当年费尽心思、拼尽全力保住的这个女儿,因为自己的计划,沦为太元帝手下一颗棋子,又因自己对成事的渴望而死,那李佑鸿一生都无法原谅如此不孝的自己。   而此时在安善堂中的两个人,也已参破了李佑鸿心中所想。   完颜坐在上座,紧紧抿着唇,绿油油的眼睛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诡异而渗人。   温远洲坐在下方,感觉到自己的师叔心情很是不佳。   完颜的年纪其实是比温远洲小很多的,但他的气场却比年近古稀的温远洲的师父更强更冷,与他静静地待在一室,直让温远洲觉得坐立难安。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师叔......慎王已经找到太元帝派去设计裘含玉的人了,此时正在审他。”   “而太元帝得知这个消息,已是焦躁难安。他不会允许自己的形象在李佑鸿心中有丝毫折损,怕是撑不了多久。”   “到时候......”温远洲抬眸看了完颜一眼,不安地吞了口口水,“这次试探怕是要不了了之了。”   若这次试探没有得到太元帝心中满意的结果,他还会即刻把太子之位传给慎王吗?   李佑鸿不着急入主东宫,可南蛮怕极了夜长梦多。   因为之前他们就因为这个原因失败过一次......   完颜烦躁地捶了一下桌子,“太元帝这个没用的东西,设计时也不知道小心一些,竟然被慎王查出了端倪!”   “不见得是皇帝不谨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温远洲垂眸,“慎王聪明谨慎是出了名的,想来,这次为了保住亲姐姐的性命,也是拼尽了全力,这才查出了不对。”   闻言,完颜的眼神又冷了几分,“慎王还冷静清醒着真是麻烦。”   “看来,摧毁他的心智的计划要加快进行了。”   温远洲喜色难掩,道:“是。”   完颜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问:“李佑鸿近日忙着审人,几乎离不开刑部了吧?”   温远洲点头。   “呵......再伟大的人,精力也是有限的。”完颜看向温远洲,微微眯眼,“被关押在处刑司的秦桓,轮到他死得其所的时候了。”   “到时候,你可以去亲眼见证他的惨死,以抚慰你内心的额伤痛。”   温远洲兴奋得手都在颤抖。   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可以一点一点为殿下报那血海深仇了。   两人静默了片刻,座上一直在思索的完颜突然开了口。   “我突然想到。”完颜的手无意识地抚摸着桌案,“想要达成我们的目的......其实慎王的努力可以不用白费,裘含玉也可以不死。”   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疯狂的笑意,“我方才想到的,绝对是个绝佳的办法,我们未来的傀儡,马上就可以入主东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  逝者安息,致敬英雄。 第61章 陆拾肆   陆拾肆   疯癫   早朝过后, 太元帝将李佑时与李佑鸿都留了下来。   皇后已驾崩数日,措手不及的礼部终于准备好了皇后的丧葬。   龙椅上的太元帝气色上佳, 看着越发健康,脸上不见半分哀痛之色。   ......竟是连做做样子都不肯了。   自从皇后崩逝后,太元帝脸上冰冷的压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痛快的释然。   他心中觉得自己为她付出很多, 自我感动却得不到回应, 便会由爱生恨,强烈的不甘会吞没他的理智。   只有皇后死了,将一切还清, 他才能释然。   太元帝看向带着孝带的李佑时与李佑鸿。   李佑鸿死气沉沉, 双眸爬满了红血丝,看起来像是彻夜哭过一般。   太元帝心中叹息, 道:这也正常,文儿向来与他母亲亲近。   看到李佑鸿这个样子, 太元帝更加不能放心让他继续调查皇后被喂错药一事了。   也怪太元帝疏忽,没想到慎王能找出自己派到凤栖殿的细作......只怕再任由他查下去,怕既试探不成, 又让他与自己离了心。   太元帝心中长叹一声, 已经打算作罢,日后再做打算。   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太子李佑时的状态瞧起来也非常不对。   他甚至比李佑鸿还要憔悴,整个人受了巨大的打击,连看人的眼神都非常空洞, 仿佛脑袋中已经无法思考了似的。   太元帝蹙眉。   想来是他担心自己那个侍妾的缘故。   为了一个女人,忧思至此,实在是没出息。   自从心中九分确定慎王被文儿附身之后,太元帝便瞧李佑时越来越不顺眼。   “朕想着,皇后的丧葬便由慎王来主理罢。”太元帝说完这句话,将目光投向了太子。   按照礼制,这丧葬本该由太子来主理。   但是如今,皇帝心中偏向慎王,自然是想给慎王更多机会。   却也怕太子因这命令而心生不满,大吵大闹。   毕竟这些年来,他也是被惯出了骄纵的性子。   太元帝说完这话,却见太子仍就僵硬地立在原处,仿佛根本没有听到皇帝的话,眼睛空洞地盯着地面。   李佑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被太元帝注视了许久才察觉,才抬起头,又马上错开了目光。   “父皇......”   太元帝蹙眉,身子倚到龙椅上,“太子,你在想甚么?”   李佑时抿了抿嘴,开口,声音是哑的,“儿臣......昨夜失眠,精神不济,方才有些走神。”   太元帝叹了一口气,“朕方才说,皇后丧葬由慎王主理,你可有意见?”   闻言,李佑时几乎没有反应,声音平淡,“儿臣当然没有意见。”   他缓慢地转过头,空洞的眼看向身旁的慎王,“三弟聪慧、冷静,儿臣望尘莫及,自然比儿臣更适合担此重任。”   李佑鸿被太子夸得后背发凉,险些打出一个寒战,脸上却露出几分得意的表情,勾起嘴角,“没想到你也会夸我啊。现在知道我的好了?”   李佑时声音幽幽,“是啊。现在知道了。”   李佑鸿:“!!!”   他心中有一个很不祥的预感,奈何太元帝在场,不能表现出来。   这时,候在太元帝身边的赵忠全凑近了些许,道:“陛下,到了您用药的时辰了。”   太元帝抬起手,被赵忠全扶了起来,“那朕便回寝殿罢。”   路过太子身边时,他狐疑地扫了他一眼,然后挑眉,道:“你变得懂事了不少。”   太子垂着眼睛不看皇帝,很苦涩地笑了一下,“父皇夸赞,儿臣喜不自胜。”   太元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俩可以离开了。   他被扶着坐上龙辇,看着道路两旁郁郁葱葱的花草,心中疑惑不已。   难道太子也被谁借尸还魂了?   而宫殿内,李佑鸿伸手拽住李佑时的衣袖,“二哥,咱们一起走罢。”   明黄色的背影凝固了一瞬,李佑时的头半侧过来,眯了眯眼睛,“......好啊。”   两人都没有带随从,不约而同地走了宫中最偏僻的那一条路。   此时已经秋深,宫中除了常青树,也种了些用来观赏的枫树。   枫叶鲜红如血,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石子路上铺满了落下的枫叶,踩上去,会发出因为干枯而格外清脆的断裂声。   两人走了许久,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李佑鸿不停地思考着,堪堪缕清了思绪,先开了口,“二哥今日的心情不大好。”   李佑时:“母后驾崩,我自然难受。”   李佑鸿侧头,去看他的神色,缓缓道:“只是因为现如今母后驾崩,还是与陈年旧事有关呢?”   太子的脚步一顿。   枫树上方有叫声难听的鸟儿在盘旋。   那双空洞的眼中带上了些许狠厉,直勾勾地看向李佑鸿。   他开口,声音嘶哑,“陈年旧事?”   李佑鸿蹙眉,脸上的表情一瞬间严肃了起来,“你知道了。”   看见李佑鸿着急了,太子却笑出了声。   李佑时的眼中完全没有笑意,皮笑肉不笑,渗人得很,“我知道甚么了? ”   李佑鸿根本不接他的话,向前一步扯住他的领子,把它扯到了枫树后面,把他狠狠按到了树干上,“谁告诉你的?”   若没有人蓄意将太元帝曾做过的见不得人的事捅到太子眼前,以他的性格和心思,根本不可能突然知晓这一切。   李佑时面上已带上了些许疯癫之色,“三弟,你好理直气壮啊。”   装被故太子借尸还魂,来抢夺现在属于他的太子之位。   事到如今,竟还能理直气壮地来质问他。   闻言,慎王脸上出现慌神的表情,马上放开了手,站在李佑时身前平复呼吸。   李佑鸿扪心自问,自己千百倍胜过李佑时,无疑更适合继承大统。   且他少不更事时,露才太多,呼声太高,太元帝为保草包李佑时顺利登基,一定会为这个侄儿,除掉毫无血缘的李佑鸿。   若李佑时登基,他必死,大康江山也难保全。   而若他登基,李佑时可以活下来,他也自信可以让大康繁荣昌盛。   但是,到底抢了本属于李佑时的权势。   慎王确实愧对于太子。   就算近年来,他与李佑时闹翻了,但儿时的情分却不是能轻易忘掉的。   “二哥,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都知道了些甚么?”李佑鸿放软语气,眼神近乎哀求。   他怕的不是李佑时知道了一切实情,只怕他被心怀鬼胎之人编造的真真假假之事所骗,被言语蛊惑,做出不合时宜的事情来。   李佑时慢慢地抬起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放到唇上。   “我们不在这里说。”李佑时凑近些许,摇了摇头,“......这里太危险了,我的弟弟。”   这几句话根本不像是从李佑时口中说出来的。   李佑鸿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好。去我府上。”   他转身便要走,却被李佑时拉住了。   “不要着急走。我们一起到芝兰所看看罢。”   李佑鸿满脸的不可思议,与太子对视,“二哥?!”   望进眼中的却是太子近乎疯癫的表情。   李佑鸿马上反握住太子的手,扯出一个微笑,“我们先出宫谈事,等到日后再去芝兰所看,好么?”   太子微微扬起头,垂着眼睛看他,“你觉得我能到你府中去么?你府中住着谁,你心中真是一点数都没有。”   李佑鸿:“......”   何挽。   不是李佑鸿能不在乎她的身世,她的父亲,就能代表太子也可以不在乎的。   “芝兰所荒废了那么多年,比宫外安全多了。”太子甩开李佑鸿的手,“走罢。去看看我们长大的地方。”   李佑鸿的直觉告诉他,太子很可能会做出很疯狂的举动来。   他根本不能放心太子一个人在皇宫中晃来晃去,只好跟了上去。   两人走了大半个皇宫,中途好几次,李佑鸿都想直接把太子打晕,扛出皇宫算了,却也只能咬牙忍住。   芝兰所的门是锁着的。   李佑时从衣兜中摸出不知怎么得来的钥匙,竟把门来打开了。   他冲李佑鸿挥了挥手,道:“进来罢。”   这房间多少年都没有人住过了,落满了灰尘,窗户也灰蒙蒙的,阳光只能照进来些许,因此里面昏暗得很。   李佑鸿蹙眉,很排斥这个地方。   他认真思索了一下,李佑时想在芝兰所里伤害自己的可能。   太子看着挺拔,其实身子也是虚的,就算他藏了利器,在自己有意防备的情况下,他想伤到自己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样想着,李佑鸿才跟着太子走进了芝兰所。   从走廊走到内室的路上,太子比划着,嘴里不停絮叨着小时候的事情。   李佑鸿根本没有心思去听,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看上去有些疯癫的李佑时身上。   “三弟,你是了解我的,我其实不在乎这个太子的位置。”   太子一边慢慢地走,一边和李佑鸿说话。   “所有人都说我没有治国之才,我自己也清楚,所以你想取代我,我不怪你。”   “让我想不到的是,你竟然是用这个方式。”   “你在知道一切后,想的竟然不是如何去报满门血仇,而是如何利用这些去夺嫡。”   太子自嘲地笑了一声。   “果然,聪明人与我这等蠢人就是不一样......你不但不报仇,还要认贼作父,把杀害自己满门的狗贼的女儿养在府中,极尽疼爱。”   “我真的是......”太子转身,寒光一闪,锋利的匕首便向李佑鸿刺来,“无法接受!”   早有准备的李佑鸿一把打掉他的匕首,手抓住太子的手臂,用力得青筋暴起,“二哥!你听我说,你听我解释!”   太子双目猩红,拼命地挣脱李佑鸿,“不用在解释了!我对所有事都清清楚楚!”   “没关系,你贪图名利、权利,没关系!”太子嘶吼着,眼中已经有热泪滚出,“我先把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解决掉,然后再杀了太元帝,我们同归于尽!把以前的恩怨都算清楚!” 第62章 陆拾伍   陆拾伍   牺牲   他用一只手, 狠狠抓住李佑时的两个手腕,一用力, 将他抵在了墙上。   “你给我闭嘴!”   “轰”的一声,灰尘四起,李佑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颤抖着,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李佑鸿的手背上。   他哭到颤抖, 根本没有力气再去反抗。   “我凭甚么闭嘴?我凭甚么?!”   太子睁着猩红的眼睛,直视着李佑鸿,嘴唇抖动着, “我说错了吗?我要去杀了皇帝, 有甚么不对?!他杀了我全家,还让我叫了他父皇那么多年!我恨不能把他五马分尸、碎尸万段!”   “就凭你?”李佑鸿抬起另只手, 强忍住没一个耳光扇过去,“你连我都伤不了, 还想杀太元帝?   “你就是在作死!”   太子哭得一抽一抽的,不停地打着哭嗝,五官都扭曲了, “是!我甚么都不行!我甚么都做不好!”   “一切都得靠你, 你是天上的星星下凡,你是救世主,只有你能忍辱负重、拯救一切、包容一切!”   太子哽咽了一声,“可是我是哥哥啊,这些, 不应该由我来扛吗?”   如果他最后没有猛地吸了一下鼻子,这一句话还会让人更动容些。   李佑鸿放开了他的手,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缓缓道:“无关年纪,我先知道了这些事,说不上是我的幸事,还是我的不幸。”   “连我都扛不住,将一切做得一团糟,若是换你来扛......”   太子难得不迟钝了一次,不等李佑鸿把话说完,便意识到了他的意思。   于是哭声更大了。   李佑鸿蹙眉,只觉得头疼。   为甚么身边的兄弟,变得这么靠不住。   还得仔细着别让他添乱。   不得不说,太元帝的育儿水平一如既往地稳定。   “甚么叫做得一团糟啊?”太子鼻涕一把,泪一把,“那些人说你处死玉玉,马上就能把我踹下去,入主东宫了?”   “你不要谦虚了行不行啊?”   李佑鸿:“......”   他先是反应了一会儿玉玉是谁,然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眉头紧紧蹙在一起,“我这些天一直在努力,为的就是不处死她。”   “只要你不乱来,我马上就能成功了。”   太子拿手侧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真的吗?”   李佑鸿叹了一口气,挑眉,“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南蛮人?”   “啊?”太子眼睛一瞬间睁圆,“告诉我这些的是南蛮人吗?他们的中原话说得很好啊。他们说自己是玉玉的亲人,为了保住她的性命,才告诉我这些的。”   李佑鸿:“.......”   方才被激起的灰尘又慢慢落回原地,绸缎的鞋面上铺着一层灰尘。   李佑鸿“啧”了一声,握紧了拳头。   他几乎要被李佑时气晕了。   这么粗劣的计量,怎么能把太子骗得团团转呢?   “南蛮人在试图控制我,希望我日后做他们的傀儡皇帝,所以自然着急让我入主东宫。他们几乎知道所有事情,这些事、这些细节很有可能是他们故意说给你......”   慎王一边说着,一边与李佑时对视。   他看到一双哭得猩红的眼睛,一动也不动的瞳仁透露着某种说不清楚的情绪。   痛苦的、决绝的、孤注一掷的......   李佑鸿突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太子虽然鲁莽张扬,但也不至于蠢到这种程度。   被几个假冒的裘含玉的亲人,三言两语就调拨到这种要弑“父”杀兄的地步。   更何况,李佑时这个痴情又多情的人,对自己的每个女人都细心至极,不可能不去了解她们的身世,对她的家人一定很熟悉。南蛮人要冒充她的家人,根本难如登天。   等等。   等等!!   他自己是因为甚么契机才知道这些陈年旧事的?   ......裘含玉。   但是当时的太子难道不比他对裘含玉更上心吗?!   那他会错过这个契机吗?   万寿节那天,李佑鸿曾与何挽到过芝兰所。   他向她诉说小时候的回忆。   他说,二哥小时候是一个很好的兄长,处处照顾他与四弟。   自从被接到太元帝身边养着之后,二哥才性情大变。   不对,不对!   这个原因根本是他主观臆断。   让太子性情大变的究竟是甚么?   李佑鸿嘴中的解释突然一顿,眼中的情绪渐渐变成震惊和恐惧,“二哥......”   也许、也许太子根本就比他更早知道这些呢?   那他该明白南蛮就是要调拨他作死,给太元帝一个理由,废掉他。   他为甚么要顺南蛮的意?   太子向模糊的窗户看了一眼,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雀奴,你确实比我聪明百倍。”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比你更早知道这些,能想到的也只是胡作非为,费尽全力让太元帝厌弃我,废掉我,把我贬到边疆去,然后选一位真正适合继承大统的皇子。”   “我永远也不会像你这般大胆,这般不惜撕开自己的疤,也要拯救自己,拯救别人。”   “我这样蠢笨的人,只有牺牲自己的时候,才会发挥一点作用。”   说到这里,太子突然苦笑了一下,伸出手,护住了李佑鸿的腰部。   虽然,他大抵知道,南蛮人看他与李佑鸿之间的发展没有按照他们的计划,来插手时,是不会来伤腰这种有致命危险的部位。   “雀奴,现在对于你来说,同样是最好的时机。”   “去罢。我相信你。”   李佑鸿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与悲伤之中,听到这句话时,耳边“嗡”的一声,根本无法继续思考。   他敏锐的听觉失了灵,直到肩膀处传来尖锐的痛感,才意识到身后来了人。   肩膀很快流出很多温热的血。   也许于此同时还有一种药也流进了他的身体里。   他明明没有失太多的血,脑袋却晕得不行,双眼渐渐不能聚焦。   最后直接倒在了太子的怀中。   完颜勾唇笑了一下,“太子殿下,陛下很快就会来了。”   “你知道了这么多,又伤了他的亲儿子,他不会放过你的。”   太子一扫方才坚定决绝的表情,瞪圆了双眼,发了疯似的跑到一边,拿起方才被慎王打到一边的刀,指着完颜,大吼道:“走开!走开!!”   完颜嗤笑,蹲下身来,轻而易举地捏住太子的下巴,给他塞了一片药。   然后便快步离开了这里。   知道太元帝的那些秘辛,是太元帝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他们通过人脉,给了太元帝太子知道这一切的确凿证据。   只凭这一点,太元帝就会容不下他。   而慎王的这一点轻伤,是直接给太元帝马上废掉他的理由。   同样,也是给慎王一点小小的警告。   不要试图与南蛮作对!   乖乖地,登基称帝罢。   *   李佑鸿是在慎王府中醒过来的。   守在他身边的何挽看到他慢慢睁开的眼睛,眼中马上染上喜色,俯下身子凑近,轻轻摸了摸李佑鸿的额头,“王爷,肩膀还疼么?”   李佑鸿微微侧头,用充满惊恐的一双眼看向何挽。   无言半晌,他突然直起上半身,掀开被子就要下床,“二哥呢?二哥哪去了?”   何挽好似早就料到了他会是这个举动,伸出手轻轻拦在他身前,道:“太子被贬为庶人了,关在地牢里。”   她双手捧住李佑鸿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一字一顿,“他、没、死。”   “只要你登基,自己掌权,他就永远都不会横死。”   李佑鸿双眸中汹涌的惊恐渐渐平息,下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慢慢缩回床上,以一个非常没有安全感的姿势依靠在床榻的角落。   狭长的双眸空洞地盯着某处。   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何挽听说了宫中发生的事,思索了一个下午,推测出两种可能。   她本想等慎王醒来,向他求证。   但看到慎王这样的反应......想来必然是第一种可能了。   可叹的是,李佑鸿刚刚振作不久,就又被太子以这样的方式激励了一番,拱手将太子之位送了过来。   她只怕过犹不及,他压力太大,反而会挺不过去。   毕竟,慎王受了这么多事,心根本是脆弱不堪。   李佑鸿慢慢抬起眼睛,与何挽对视。   她本以为他要好好说一说自己与这位哥哥的故事,却听他道:“现在确实是最好的机会。”   何挽:“......?”   李佑鸿缓缓呼了一口气,“我越早疯掉、越早登基,我身边的人受的伤害就越小。”   何挽蹙眉,心一颤,“王爷,你要做甚么?”   “我连太元帝都能骗得过去,更何况是那些利欲熏心的南蛮人?”李佑鸿生硬地扯了扯嘴角,“我难道不能装疯吗?”   “我疯了,也马上就能登基了,南蛮人的一切目的都达成了,他们就会松懈,不会再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这样我们才有机会。”   李佑鸿不停地说着自己的计划。   “算算日子,骠骑将军也快回来了,他一定能把那个人带回来,到时候,就是南蛮人自相残杀,为自己的贪念付出代价的日子。”   “南蛮清乱会,有一个笃信佛教的中原人,他就是温远洲的师父,他会被骠骑将军带出来,去护国寺洗涤自己的心灵。”   “我十分怀疑过一件事,这几个月看南蛮对操纵皇子这么轻车熟路,我几乎有十足的把握,那件事就是南蛮清乱会做的。温远洲的师父既然笃信佛教,如今又是个将死之人,我们一定利用这个,撬开他的嘴巴。”   “只要他承认了,温远洲一定会反水,他会帮我们把南蛮清乱会搅得乌烟瘴气。我们就可以趁机将清乱会一网打尽。”   李佑鸿握住何挽的手,手指颤动着,“挽挽,你知道吗,他们会自己咬死自己,我们会胜利得不费吹灰之力!”   他眼中的泪水终于含不住了,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   “挽挽,我必须要成功,我必须要马上登基,我必须要......”   李佑鸿方才的话有太多信息,何挽几乎被他说愣了。   她一点点反握住李佑鸿的手,纷乱的思绪渐渐清明。   “!!!”何挽瞳孔巨震,“王爷,你是说,那件事是人为,是南蛮人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拖太子的福,雀奴要开始搞南蛮了。   *   我写的时候代入太子,自己把我自己写哭了(......)   真希望这不是我的第一本长篇,或者我有天赋一点,其实某个人物都应该被表现得更完整。   啊啊啊啊。 第63章 陆拾陆   陆拾陆   无辜   李佑鸿抬起还泛着水光的双眸, 与何挽对视,缓缓点了点头。   “确实......”何挽深深呼出一口气, “王爷说得有道理。”   “南蛮若有操控下一任皇帝的心思,断不会等待现在才动手。”   她放开反握着李佑鸿的手,白皙的小手一点点从李佑鸿手中抽出,然后抬起, 擦掉了李佑鸿的眼泪。   太元帝的身子之前变得硬朗了不少, 重新掌权,用一贯的强硬手段将大康上下整治了一番。   之前因为太元帝病重而蠢蠢欲动的藩王大臣们纷纷受损,一时半刻没有兴风作浪的能力。   不论其他, 如今确实是大康皇权最稳定的时候。   慎王若在这个时机登基, 能免去不少麻烦。   何挽安慰道:“王爷,天时地利人和, 你必定能成功的。”   闻言,李佑鸿的表情却更加痛苦了起来。   他似乎没了力气, 身子朝另一边歪去,手从胸前一点点摸到肩膀处,然后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王爷, 你怎么了?”何挽吓了一跳, 忙上了榻,轻轻扶住李佑鸿的腰,想要把他扶正。   李佑鸿呼出的气息轻轻扑在何挽脸上,“疼,晕。”   她的手心却触到一块僵硬着的肌肉, 覆上去的片刻,便引起一阵颤栗。   “......痒。”李佑鸿很艰难地向一旁躲了躲,漂亮的眼睛被纤长而湿润的睫毛遮住,额头上流出很多汗。   何挽忙又凑近了一点,用手背去试了试李佑鸿的额头。   她蹙眉,道:“王爷,你好像发烧了。”   李佑鸿的重重地呼了几口气,靠在枕头上,变成很温顺的样子。   他抿了抿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次,低低道:“我确实觉得很冷。”   算是认同了何挽的说法。   她向后退了退,准备出去给李佑鸿拿药,脚触碰到鞋子时,才发现身后的阻力。   半侧过头,便看到李佑鸿正用一只手压着她的裙摆。   他的表情恹恹的,整个人都很疲惫,手指微微地曲起,缓慢地转动,很仔细地将自己的手指缠进了锦缎中,滑而亮的裙摆布料一直盖住他的手腕。   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被他做出,却让人胆战心惊。   何挽抬眸,眼睛像小鹿一样。   “你今晚不可以走哦。”李佑鸿狭长的眼睛眯了眯,说起话来仍就是很轻,让人觉得他很疲倦、没有一点力气,却又莫名带着很危险的、不容反抗的意味,“我觉得自己的状态非常不好。你如果走了,我可能就会死掉。”   何挽的心被他的语气惊得狠狠一颤,随即狂跳起来。   她的语气充满了不可思议,“王爷?!”   他怎么了?   不是方才已经想开了吗?   李佑鸿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淡淡吐出两个字,“像么?”   像疯子么?   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眼中荡漾起一点点笑意,“我见过被幽禁之后的故太子,他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样子。”   话音未落,眼前便是一模糊,何挽气急败坏地推了他的胸膛一下,“你故意吓我是不是?李佑鸿,你......”   慎王笑着躲过她,然后握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往自己怀里扯了扯,却并不接她的话。   “怎么了,你又不想去拿药了?”   何挽瞪了他一眼。   “没关系,我叫人来拿药就好。”   他放开她的手臂,滚烫的手掌覆在了她的两只耳朵上,手几乎盖住了何挽的整张脸,然后喊了一声,“元士!去拿退烧的药来!”   他的声音一定很大。   因为何挽听到门外的元士被吓得一下磕到了门上的声音。   喊完这一句,李佑鸿马上便放开了手,整个人又病怏怏地依到了床榻上。   好像是个从脚到头发丝都透着正经的男人,谨慎而细心,不会多占一分女孩子家的便宜。   但如果他想不触碰何挽的脸和腰身,方才不故意做样子逗她便是了。   何挽看着李佑鸿无辜的表情,疲惫的神态,觉得自己也许是想得太多了。毕竟以他现在的心情,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这些没用的东西。   他蜷缩在墙角,除了会缓缓地眨眼睛,一动也不动。整个人显得又低落又安静。   直到房门被打开,晚风吹进寝殿浓浓的药香味,李佑鸿的眼神才突然变了。   温顺的神情带上了些许凌厉。   一直看着他的何挽自然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微微侧头,朝李佑鸿的视线看去......   端着药进来的竟是阿灵!   何挽诧异极了,急忙调整好自己的表情,问:“怎么是你,元士呢?”   阿灵将托盘往桌子上一放,很豪迈地说:“茅房呢!”   何挽蹙眉,从袖中抽出一手帕,放到鼻子前,故作嫌弃。   其实是借着这个动作去与李佑鸿对视。   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她还需要在阿灵面前演戏吗?   李佑鸿注视着她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   *   翌日清晨,李佑鸿便被召进了大康皇宫。   太元帝身子不适,停了早朝,此时仍没有起榻。   李佑鸿走进盘龙殿时,就看到皇帝躺在明黄色的床榻上,赤-裸着胸膛,沉重的呼吸着,干枯的手抓着一道圣旨,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他走到太元帝榻前,跪了下来,轻轻唤了一句,“父皇?”   太元帝眨了眨浑浊的眼,转动脑袋,声音很沙哑,“你来了。”   李佑鸿垂着眼睛,答:“是。”   皇帝的眼珠一动也不动地盯着李佑鸿,盯着他的肩膀,问:“雀奴,伤口可好些了?”   李佑鸿点了点头。   “昨日朕赶到时,你整个人倒在血泊之中,李佑时蹲在你旁边,脚边放着一把刀,嘴里呜呜地叫着,已经说不出话了。”   太元帝的眉头越蹙越深,眼神逐渐凌厉了起来。   “太医说,他是因为受到了太大的惊吓,暂时失语。”   再一次听到太子失语,李佑鸿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他握紧了拳头,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他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太元帝继续幽幽道:“朕很疑惑,昨日明明是你被他刺杀了,为甚么受到惊吓会是他呢?”   李佑鸿:“......”   “雀奴,你抬起头来。”太元帝将眼神慢慢移到慎王的头处,“你与朕说说,昨日的具体经过。可是他将你骗到芝兰所,然后出手伤了你吗?”   李佑鸿抬头,与皇帝对视。   他的眼神说不上地渗人,李佑鸿在他的注视下,手心里马上出了一层汗。   昨日在芝兰所的事情,南蛮确实没有安排好。   就如同他们蒙骗李佑时一般,用计非常粗劣。   因此造成的后果却要李佑鸿来承担。   他若回答是,那便是证据确凿,李佑时难逃一死。   他若回答不是,李佑时费劲心思想把太子之位让给他的计划,就会落空。   李佑鸿抿了抿嘴,道:“儿臣不记得了。”   “在王府中醒来之后,儿臣只觉得头痛欲裂,对昨日发生的事情都记不起来了。”   听到他的回答,太元帝轻轻笑了一声。   “你回答得真好,朕本来还要问你,昨日他有没有和你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如今看来也不用问了。”   他的目光凝聚在李佑鸿脸上,一点点描摹他那与文儿相似的轮廓,良久良久,才开口。   “你真的是文儿么?”   李佑鸿垂着眼睛,并不回话。   太元帝听不到回答,却也不恼,将手中拿着的圣旨塞到李佑鸿手中。   “朕希望你是文儿......朕真的希望你是文儿......”   皇帝的目光虽然投在李佑鸿身上,看到眼中的却根本不是他。   皇帝在透过他,去看一个很遥远的人。   “李佑时不中用了,若你也是在骗我,那我们李家就真的后继无人了......”   李佑鸿握着圣旨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事到如今,一切都只从血脉上考虑的皇帝,只剩他一个选择了。   “父皇,这是甚么?”   太元帝闭上了眼睛,将身子转回去,道:“这是、这是立你为太子的圣旨。”   “皇后驾崩不久,你孝期未过,太子之礼不宜大办。”太元帝咳嗽了几声,上半身从床榻上微微躬起,“找个日子,住进东宫中去罢。”   二皇子李佑时被封太子时,并未有入主东宫的恩宠。   皇帝只是派人修缮了一下他原本的王府,重新赐了块匾,提了“太子府”几个字。   东宫,原来是故太子居住的地方,在皇帝心中就重要至此。   “你住进皇宫中来,也好多陪陪朕。”   皇帝的气息很弱,却还在坚持絮叨着。   “朕老了,真的很孤独,年轻时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情爱,到头来却发现它只是一个压在身上的巨大包袱,毕生所为不过是......作茧自缚,唯一剩下的就是亲情,朕真的很珍惜。”   李佑鸿跪在龙榻前,听着太元帝的话,心中只觉得讽刺无比,手指握进圣旨中,粗糙的金线摩擦着他的指腹。   “再多陪朕几年罢,雀奴。”   李佑鸿意味不明道:“我也很想多陪您几年,只怕没有这个机会。”   太元帝咳了咳,“傻孩子,怎么会没有机会呢?”   两人静默无言了许久,黄忠全扣了扣房门,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他先向李佑鸿行了礼,然后跪在榻前,道:“陛下,该喝药了。”   李佑鸿闻到那药的味道,蹙了蹙眉,起身,“父皇,那儿臣先告退了。”   他走出盘龙殿不久,便在石子路旁遇到了温远洲。   他自然是春风得意的,朝李佑鸿作揖,道:“恭喜殿下如愿以偿。”   温远洲久久没有等到回答,抬眸,看见李佑鸿疲倦至极的神色。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问,“皇帝还能活多久?”   温远洲谦逊一笑,避而不答:“陛下自然会长命百岁。”   闻言,李佑鸿翻了一个白眼。   他向温远洲走进,低头,在他耳边道:“他死的那天,记得告诉我。” 第64章 陆拾柒   陆拾柒   何庚   温远洲笑了笑, 微微侧过头,下巴几乎蹭到李佑鸿, 刚要说话,却见李佑鸿十分嫌弃地向后躲了一下。   他的笑容僵了僵,“王爷,草民对您, 一直是充满善意的, 你无需这样瞧不起草民。”   李佑鸿扬起头,眼睛向下,眼神意味不明。   温远洲竟被这眼神看得心惊。   那是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李佑鸿纤长的睫毛垂下再掀起, 缓慢地翻了一个白眼, “本王就是瞧不起你,你能把本王怎么样?”   温远洲的笑容变得很难看, 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好在李佑鸿也没给他太多回话的时间,他蹙起眉头, 显出很不耐烦的样子,“本王方才说的话,你听懂了没有?”   “他要死的时候, 还有最后一口气的时候, 告诉本王。”   他的态度非常强势,与以往的慎王判若两人。   温远洲咬了咬牙,道:“是。”   听完这句话,李佑鸿便甩袖而去。   温远洲微微转头,看着李佑鸿的背影, 眉头拧了起来。   入戏容易出戏难,更何况李佑鸿还曾服用过南蛮特制的药。   他性子变得与故太子越来越相似,这在南蛮人的意料与期待之中,但似乎有一点偏离了他们的预期.......   李佑鸿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对温远洲亲近信任的意思,反而对他很嫌恶。   温远洲握紧了拳头。   这样下去可不行。   他曾经问过完颜,确保能控制登基后的李佑鸿的方法,完颜胸有成竹地说,他已经为慎王量身定做了一个“药方”,之后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很多事情,李佑鸿的性子确实也在逐渐变化......   再继续下去,南蛮清乱会便可以用药,一举攻破李佑鸿的精神防线了。   师叔不愧是师叔,许下了一切尽在掌握的承诺,便断断不会食言。现如今,反倒是他这里出了问题。   难道是他给李佑鸿的言语暗示还不够多吗?   还是哪里出了问题?   温远洲的心中出现巨大的挫败感。   他边思索自己的问题,边向大康皇宫的处刑司走去。   秦桓此时正被关押在那里。   太元帝知道温远洲的秦桓的恩仇,已经将处死秦桓的任务交给了他。   这个年轻时一统九州的开国皇帝,也在挣扎于活着与亲情时,变成了一个轻信别人的蠢货。   一直在为他“治病”,帮他唤回唯一的亲生儿子、除掉皇后的温远洲几乎已经成了他心中最信任的奴才。   地位甚至要高于伺候了他一辈子的赵忠全。   皇帝不知道是,他胸中灼烧般的痛感渐渐消失,气色也更红润了.......这一切的原因并不是他用过邪方的后遗症消失了,身体变得更康健,而是他的感官在温远洲的药下变得迟钝,五脏六腑再难感觉到疼痛了。   恐怕他像其他用过邪方的人一样四肢溃烂,甚至断掉而死去时,都不会觉得疼。   心中想着这些,温远洲很快就走到了处刑司门口,却见完颜正坐在门内。   而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孩正乖乖地站在他身边。   温远洲疑惑蹙眉,走进来,冲完颜使了一个眼色。   完颜却是粲然一笑,手很随意地向那女孩一指,“这位是长公主的女儿。”   温远洲:“!!!”   那岂不就是秦桓的女儿吗?!   他眼中惊慌万分,向完颜的座位走近一步,咬着牙道:“师叔,我们今天是要......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听到温远洲不善的语气,完颜不满地“啧”了一声,身子向后倚去,手指一个接着一个敲着椅子把手,“她又听不到你说话,你那么小声做甚么?”   带着十足的轻蔑说完这句话,完颜转过头,对着小公主很温柔地笑了一下。   听不到他们对话的小公主便回了完颜一个很甜的微笑。   她站在温远洲对面,抬起头,用亮晶晶、怯生生的眼神看着他Tiempo viejo。   在察觉到温远洲看过来的眼神后,她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乖得不行。   温远洲有些局促地向她作揖。   完颜道:“小公主那么多天没见到自己的父亲了,故而今天来探望一番。”   她偏偏挑了一天自己的父亲要被处死的一天来探望他?   必然不可能这么巧。   温远洲蹙眉,声音冷了下来,“是你带她来的?”   完颜仰头,眯了眯眼睛,眼神透露出几分危险。   “......”温远洲抿嘴,“是师叔带她来的?”   完颜一抖自己的衣袖,漫不经心道:“是你带她来的。”   “皇帝将处死秦桓这件事交给了你,自然也只有你有权利让小公主来探望秦桓。”   说完这句,他缓慢地抬起头,与温远洲对视。   “......而长公主会知道你是慎王的人。”   小公主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似乎在好奇他们在说甚么。   完颜见温远洲僵在了原地,不满地催促道:“去罢。去带小公主见他的父亲。”   秦桓早已经被割了舌头,断了五指,现如今已经不成人形了。   让小公主去见他?   不怕吓疯了她么?   温远洲张了张嘴,似乎要反驳完颜的话,却被完颜先开口给堵了回去,“这是我给慎王的‘药方’的一部分,你就不要同情心泛滥了。”   闻言,温远洲只好闭了嘴。   他一言不发地向处刑司里走去。   而完颜表情很友善地用哑语告诉小公主跟上温远洲的步伐。   完颜凝视着两人的背影,眼神渐渐变得不屑。   温远洲其实骨子里是个很软弱、很不够狠的人。否则当初便不会因为失去养父这个靠山,便被几个小太监欺辱成那个样子。   与此同时,他还不够聪明、不够通透,仅仅因为旧主的恩怨,便效力于外族,反过来帮外族侵蚀自己的祖国。   完颜嗤笑一声,心想道:更别提他效力的还是南蛮清乱会。   如果温远洲真的想为故太子报仇的话,其实首当其冲的,根本不是秦桓、太元帝、皇后,而是......   他很放松地倚回座椅上,闭上眼睛,回想起一些往事。   当初,若不是师兄内心实在愧疚,将被流放到南疆的温远洲收为徒弟,教他巫医之术,给他权势金钱,这个蠢小子早就饿死在大康边境了。师兄为了赎罪,一味地宠着温远洲,临离开清乱会之前,还帮他说服了自己,将控制目标从二皇子换为了三皇子......这种溺爱让温远洲在心智上没有一点长进。   师兄与南蛮王一样,都与自己不是一路人,怀着那些可笑的对神灵的敬畏之心,做甚么都束手束脚。   不过,师兄到底也是从小照顾自己,算是自己的半个父亲。   ......   完颜慢慢地睁开眼睛。   也不知道,离开清乱会,远离权利纷争的师兄,现如今有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快乐。   而被完颜惦记着的“师兄”此时正坐在颠簸的马车之中。   经过月余的奔波,从南疆赶到京城的马车上布满了风尘的痕迹,年迈的谷太清坐在中间的座椅上,紧紧靠着软枕,面色苍白,不停地咳嗽着。   外面赶马的是个身形健硕的男人,他的五官偏清秀,不过皮肤黝黑,左侧脸上还有一道很长的疤痕,神态举止也丝毫没有儒雅之气,倒显得极为粗犷。他布满老茧的手勒住缰绳,露齿肌肉上满是刀疤的手臂,骏马一声长啸,渐渐停了下来。   若幼年不逢家道中落,他该是个风流俊美的京中纨绔,或是温润从容的俏书生。   带着温远洲的师父,如今退出清乱会的谷太清回京的、风尘仆仆的男人,正是何挽的兄长,何庚。   骠骑将军,不负慎王所托,功成圆满。   何庚撩开马车帘,看向车中的老头,道:“谷师傅,还受的了吗?”   谷太清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嘴唇有些颤抖,“受的了,受的了。求佛之路,一刻也不能耽搁,将军,快走罢。”   何庚却是蹙眉,“啧”了一声,“你可别再吐我车里啊!”   “......”谷太清道:“这车明明不是将军的。”   为了离开南蛮,到大康护国寺拜访高僧,马和车都是谷太清准备。   何庚挑眉瞪眼,“你总是说这车是你的,吐了,却又要我来收拾的。”   “自己的东西不知道爱护着点儿。”   他很是不满地瞪了谷太清一眼,将车帘放下,转身继续驾马。   只听得又是一声长啸,马车开始飞奔起来,谷太清紧紧扶住座椅,才堪堪没有摔下去。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谷太清转动着佛珠,嘴中念叨着,“好事多磨,只要能见到大康高僧,这点磨难都不算甚么......呕......”   何庚驾得飞快,方才已经入了国都境内的马车,很快就到了护国寺门前。   护国寺为皇族所用,平时人很少,门口冷清得很,只有两个小和尚守门。   何庚潇洒地跳下马,朝小和尚招了招手,问:“道玄大师在吗?”   小和尚一怔,点了点头。   “教他出来见我。”何庚咧嘴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块信物,递了过去,“麻烦你给他看这个,他自会出来迎接。”   小和尚抬眸,看了看骠骑将军,欲言又止。   何庚疑惑眨眼,道:“怎么不去呢?”   另一个小和尚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片刻,噗嗤笑了一声,对自己的同伴道:“人家要你走一趟,你就走一趟罢。”   待那拿着信物的小和尚离开,何庚饶有兴致地看向留在原地的那个,问:“你方才笑甚么?”   小和尚:“我笑施主太过自信,我们住持名声大,每日拿着信物来拜访的不计其数,不过从来没有能让我们住持出来迎接的。”   “就算是长公主派人来请,那也得人亲自到他禅房门前去才行。”   何庚笑了一声,语调上扬,“是吗?”   他并未见过这个道玄和尚。   没想到还是个这么奇怪的。   不过......这一次,他是必须得出来迎接了。 第65章 陆拾捌   陆拾捌   坏人   何庚站在护国寺门口, 轻轻吹起口哨。   俏皮的口哨声被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打断,他抬眸望去, 只见一身着红色袈裟,长相很是妖艳的和尚气势汹汹地走来,身后的小和尚就差没跪下来抱住他的腿,离那么远就能听见他的哭喊声。   “住持!您冷静!您冷静一点啊!”   何庚垂了垂眼睛, 心道这想来便是那有名的武僧道玄了。   只见道玄神色极为愤怒, 让人十分怀疑他是不是拖着刀来的。   道玄越走越近,眼看着便走到了何庚面前,嘴唇因为生气抖动着, 半晌没有说出来一个字。   何庚怕他误伤自己, 便向马车中一指,道:“那信物的主人在马车中呢。”   闻言, 道玄一眼都不多瞧何庚,而是快步走开, 撩开帘子,一下便钻了进去。   马车中便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不多时,道玄铁青着脸跳下车, 挥了挥手, 道:“进来罢,我给你们安置。”   何庚微笑作揖,道:“多谢道长。”   道玄狠狠瞪了他一眼。   “......”何庚马上开口,“多谢高僧。”   他挥起马鞭,将马车赶进了护国寺。   七拐八绕, 来到一处偏僻的厢房,谷太清被何庚扶着下了马。   道玄一脚踢开房门,满屋的尘土向外飞扬,呛得谷太清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衣领被人抓住,谷太清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门中跌去,只听得“哐”的一声,他被暴力地摔在了地上。   “呦。”何庚皱起眉头,有点心疼,“我好不容易把他从南蛮拉到国都来的,你仔细着些别把他摔碎了。”   那语气仿佛买东西的商贩,怕别人碰坏了他的东西似的。   道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出去罢。”   何庚:“啊?”   道玄:“去找你妹,去找慎王,总之别在这里耽误贫僧与他......叙旧。”   何庚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惊讶地道:“你竟然能看出来我是谁?南蛮的易容术不过如此!”   转念一想,这道玄从未叫过未易容前的自己,一定不是从相貌上看出他的,应该是从他方才说的那句话推断出了自己的身份。   何庚笑了笑,“我确实是有事情要与慎王和慎王妃谈,不过不方便与他们见面,还请道长......还请住持替我给慎王府送去一封信。”   道玄不耐烦地翻了一个白眼,走进房中,重重地将房门给关上了。   留下一句很是敷衍的“你先去写罢。”   何庚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然后耸了耸肩膀,钻进了马车之中。   他迫不及待地拿出纸笔,将纸张扑在座椅上,单膝跪在马车地面上,手执笔,却在纸上凝住了半晌。   他眨了眨自己晶莹的眼睛,嘴撇了撇,有些不知道先写甚么好。   深思熟虑了半晌,何庚还是决定遵从本心,先问出了他最关心的一句话。   虽然这话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妹妹,你和慎王成了没有啊,啥时候给我生个外甥。”   想当初,他看自己的妹妹十分倾慕慎王,书案上一叠叠慎王诗集的摘抄。   而他无意向慎王提起自家小妹时,也能从慎王耳朵尖上看到一丝可以的红晕。   于是他以用亲事巩固两人的合作关系为借口,撮合了一下这两位。   现在想来,有些鲁莽。   因为他与慎王深交后,发现这人的性子其实与平时展露出来的大相径庭。   就怕自己的妹妹感到幻想破灭。   虽然说起来很惭愧,何庚在南蛮奔走的这几个月,最担心的不是夺嫡的大计,而是自己的妹妹和慎王的事儿。   也不知道,何挽能不能跟慎王相处得来。   *   大康皇宫,处刑司。   小郡主跪在牢房外边,双手紧紧抓着铁栅栏,发出让人心痛至极的呜咽声。   哑巴从喉咙中发出的嘶吼声本就带着种悲伤的意味,更何况小公主此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抽泣着,颤抖着,要榨干自己单薄的身子一般,声嘶力竭,双手的骨节用力到发白。   温远洲站在她的身边,没有办法向前迈一步。   说来也奇怪,当他可以亲手割掉秦桓的舌头,一字一句生生将皇后气死,冷眼旁观皇帝发病痛不欲生。   他本该是一个很残忍的人。   他甚至因为别人的痛苦而感到无尽的快感。   但他受不了小公主绝望的哭。   只是跪在地上哭而已,他却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被撕裂了。   ......也许,是因为这个又聋又哑的小女孩,与自己并无仇怨的关系罢。   小公主哭得太久了,把完颜都给引来了。   他走到秦桓的牢房前,看到温远洲像一根木头一样立在门外,气得磨牙,走上去便答了他后背一下。   温远洲向前踉跄了几步,这才回过神来,转身看向完,低头道:“师叔......”   完颜蹙眉,“你在做甚么?这么久了连门都没进?”   温远洲:“我们一定要当着她的面儿,杀掉秦桓吗?”   完颜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我不是已经说过了,这也是我给慎王的‘药方’的一部分么?你难道不清楚药方的重要?”   温远洲垂了垂头,没有回话。   完颜被气得重重呼了一口气。   他知道温远洲在犯甚么浑,他有很多办法扭过来他的这根筋。   但必须选择最快的那一个。   长公主因为皇后驾崩,伤心欲绝,一心守灵,但早晚也会发现自己的女儿不见了的。   完颜冷笑了一身,抬起手,捏着温远洲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   “你不忍心伤害她?嗯?因为你于她无冤无仇?是不是?”   温远洲抿了抿嘴,道:“是。”   “那我问问你......”完颜语气轻蔑,“你与何挽有甚么仇怨,你与李佑鸿有甚么仇怨?你是不照样在害他们,利用他们吗?”   温远洲:“!!!”   他的手慢慢放开,最后轻轻拍了拍温远洲的脸。   “别在这里自以为清高了,侄儿,你为了你那点见不得人的私心,早就不是甚么好人了。”   “恻隐之心,你还配有么?”   这些话未免太过伤人。   不过却是见效最快的方法。   为了维护温远洲的尊严,耽误宝贵的时间,在完颜心中是不划算的。   闻言,温远洲向前走去,完颜推开小公主,将牢房的门打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短!! 第66章 陆拾玖   陆拾玖   爱情   长公主找到自己的女儿时, 她已经哭晕了过去。   瘦弱的小公主躺在床榻上,脸上布满了泪痕, 手心中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在皇后的灵堂跪了两天两夜的长公主面色苍白,连嘴唇都没有血色,瞧起来非常虚弱,一点力气也没有。但她转过身, 却一双手直接将桌子掀翻了。   茶盏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满屋的奴仆们应声跪地,滚烫的茶水直接扑在了跪在最前方的嬷嬷的脸上。   长公主发了雷霆之怒,俯下身, 扯起那嬷嬷的衣领, “本宫问你,你是怎么看公主的?”   嬷嬷抖得不行, 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奴婢只是一个没注意, 没想到小殿下就不见了踪影。”   “奴婢想着,大康皇宫中,没有甚么危险的地方, 小公主也不能走远, 便想着先找找,不必打扰在守灵的殿下......”   宫中谁人不知,长公主视自己的女儿如命,丢了小公主这种事,自然是能不惊动长公主, 便不惊动小公主。   长公主气得咬牙,堪堪控制着自己没把这个嬷嬷掐死。   殿中兵荒马乱,灵堂中哀乐不断,沉重的钟声在长廊中不停回响。   这时,却有数个搬着新家具的太监从殿前走过。   长公主盯着他们,紧紧地蹙起眉头,低声问:“他们这是在做甚么?”   跪在地上的婢女们战战兢兢,没有一个敢回答长公主的问题的。   长公主又将椅子也踢倒了,单薄的身子晃了晃,一个踉跄,扶住门梁才堪堪站住。   “本宫问你们话呢!快回答本宫!”   “是、是。”离她最近的婢女咽了一口口水,“陛下让宫人翻修东宫,让太子殿下尽快入住呢。”   长公主冷笑了一声,“太子殿下?”   她的父皇总是那么着急,太子一个接着一个地立,从来没有停歇过。   不过在这个位置上呆过的人,都没有甚么好下场。   是疯。是贬。   便不知道这个心机如此之重的三皇子会是甚么下场了。   她冷眼地看着那些太监,然后转过身,走到床榻前看着自己脆弱的女儿。   长公主抚摸了一下她的脸蛋,脸上的表情怜爱至极,与方才对奴婢们大发雷霆的样子大相径庭。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有泪光。   小公主已经束发,到了出嫁的年纪。   她的身份尊贵无比,求亲着本应络绎不绝。   但是因着坊间故太子妃与秦桓有私情,并因此害疯了故太子的传闻,小公主的身世变得不够清白,再加上她又聋又哑,故而甚少有人求亲。   来的都是些配不上小公主,贪恋权势的人。   这也是她对秦桓彻底绝望,却也不与他和离的原因之一。   她若与秦桓和离,便是坐实了秦桓在这场亲事中犯了大忌,与故太子妃私相授受。让小公主更不能嫁到一个好人家。   长公主擦了擦自己女儿额头上的汗。   她不可能照顾她一辈子的。   总要有个人能代替自己。   *   数日后,正午。   尚未加封的太子妃到护国寺中上香祈福。   宫中灵堂中先皇后尸骨未寒,国都郊林外太子妃穷奢极侈。   佛堂中,太子妃何挽跪在蒲团上静静地听着和尚诵经。   身后跪着数个京中的女眷。   太元帝有意给三皇子立声威,下了立太子的旨意后,又加封了他数个官职。   三皇子李佑鸿一时风光无两。   国都中想要依附他的人自然不少。   和尚诵完经文,住持道玄亲自拿来求签桶。何挽闭上眼睛,虔诚地求签。   竹签落地。   道玄先一步将竹签捡起,拿到眼前看了一眼,垂眸向何挽行了一个稽礼,“施主,请随贫僧来解签。”   何挽点头,跟着道玄走出了殿门。   两人七拐八绕,来到了何庚与谷太清居住的厢房。   道玄垂眸,“王妃,你不该让她们来。”   何挽微微笑了一下,“她们有她们的用处。”   道玄侧头看了何挽一眼,也是一笑,“王妃倒是淡定从容。”   “王妃,请罢。”   他推开厢房的门,然后同何挽一齐走了进去。   房门关上,道玄走向屏风的另一边。而何挽直接走向在屏风另一侧坐着的何庚。   “兄长!”   何庚粲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张开双臂,似乎想要给亲妹妹一个拥抱。   却被走来的何挽毫不留情地推了一下。   何庚措不及防,向后踉跄了一步,道:“你做甚么啊!”   何挽站在原地,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拳头握得紧紧的。   她用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何庚,“兄长,你瞒得我好苦。”   “我......”何庚张了张嘴,想要解释。   他自认很了解这个妹妹,觉得以她清高的性子,不大能受得住自己的父亲曾屠害无辜人,为惨无人道的帝王卖命。   何挽却马上平静了下来,淡淡道:“现在不是解释这些的时候,我们先谈正事罢。”   何庚:“......”   他这妹妹脸变得倒快。   但他还是不大放心,试探问了句,“你都知道了?”   何挽点头。   何庚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问:“你......就没甚么想说的?”   不论如何,她在知道这一切后,第一次见到自己,不该只推搡自己一下,做如此平静的反应。   “我不是说了吗?”何挽蹙眉,神色很是认真,走到椅子旁坐了下来,“我们先谈正事。”   “兄长,你此去南蛮,怎么这么轻易就将清乱会的谷太清带出来了?南蛮王没有阻止你吗?”   何庚还是有些懵,不明白自己纠结了将近十年的事情,无数次欲言又止,犹豫是否将何家旧事告诉何挽,到头来却这么轻易就翻过去了?   何挽打量着兄长的神色,愈发焦急,“你怎么不说话啊,兄长。”   “王爷现在被南蛮盯得很紧,身边的人接连出事,一直在试图逼疯他,现如今情况很危急,兄长,一刻也不能耽搁了!”   何庚眨了眨眼睛,长长地“哦”了一声。   原来是爱情的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更新 第67章 柒拾   柒拾   胸膛   何庚看了眼那屏风, 挑了挑眉。   道玄正与谷太清正在屏风那侧交谈。   何庚在问何挽,他们之间说话, 用不用避着道玄。   何挽正欲回答,便听得屏风另一侧传来道玄一高声。   “你说甚么?这信物是我师父自己给你的,不是你抢来的?”   “你胡说八道!我师父怎么可能把这个东西给你,除非是你杀了他!但是当年, 屠戮中州寺的明明是故太子, 我师父明明是被他杀死的......”   “你说,你和李佑文是甚么关系?!”   何庚:“......”   他坐到了何挽身边,轻轻道:“看来是没有甚么好避讳的了。”   “这道玄还真是个......性情中人啊。”   屏风那一侧, 谷太清抓住道玄的衣袖, 祈求他听自己解释,却换来道玄更加暴躁的反驳。   紧接着便是“哐”的一声, 膝盖磕到地面上沉闷的响。   谷太清竟是直接跪了下来,哀求了一声, “高僧,求求你,我这一生确实做了很多错事, 但自认因为笃信佛教, 心中还存着一丝良知,也一直在尽力弥补。”   “给我一个忏悔的机会罢,我也想死后能永登极乐。”   “高僧”这个称呼一出口,道玄不得不从想杀人的情绪中走出来。   没办法,他有的时候也得尊重一下自己得道高僧的身份。   他幼时被遗弃, 是中州寺的住持将他带回佛门中养大,长大在声声入耳的佛经中,吃的是信徒供奉给佛祖的香火钱。   为佛祖传道,是他的因果。   道玄看着跪在地上的老头,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托佛。”   他重重地呼了几口气,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紧握的手颤抖着,“施主请起,贫僧受不了如此大礼。”   道玄俯下身,将谷太清轻轻地扶了起来。   虽然他此时恨不得掰开这个疑似杀害了自己师父的老头的嘴。   两人说话都毫不避讳,屏风另一侧的何氏兄妹将这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   何挽轻轻咳了一声,道:“这......不是我有意偷听他们的对话,实在是他们的声音太大了。”   “道玄提到中州寺、故太子......”她抬起眼睛与兄长对视,眼中有意味不明的色彩,“王爷推断的那件事,是真的,对不对?”   “我还不能确定。”何庚的头轻轻向屏风处偏了偏,示意在另一侧的谷太清,“恐怕,他只肯在道玄面前说清楚自己的往事了。”   “这个谷太清,笃信佛教,如今年过古稀,觉得自己快要入土了,急着到高僧面前忏悔自己一生的罪过,想要死后永登极乐。”   何挽淡淡地接过话,“所以那件事是不是真的,只有谷太清和日后的道玄能够知道。”   “不过不着急,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轻轻拿开茶盏盖,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何挽瞧起来非常淡定从容。   “只要王爷推断的那件事是真的......我们就赢定了。”   “我此去南蛮,发现了南蛮的水其实很深。”何庚这才想起来方才被道玄打断的、何挽问自己的问题,于是娓娓道来自己在南蛮的所见所闻,“南蛮的清乱会与王族,共同统治南蛮土地,这么多年来,早已因为权利纷争变得势不两立了。”   “不过南蛮王忌讳着清乱会中那些数不胜数的古怪、阴狠药方,和控制人精神的手段,一直隐而不发,表面上装作让清乱会三分的模样。”   “他先是答应了清乱会,帮助他们让王爷对南蛮放下疑心,好方便他们控制。”何庚眨了眨眼睛,“故而,他才会很轻易地答应了我求援的请求。”   “不过,他答应帮王爷夺嫡,其实也是没说谎的。谷太清虽然之前已经退出了清乱会,但若是没有南蛮王暗中帮助,我也不可能在不惊动清乱会的前提下,将他带出南蛮。”   何挽:“南蛮王是个聪明人。”   他做了场两头讨好的买卖。   日后,若是清乱会胜了,成功将王爷变成他们的傀儡,虽然会因此势力大增,但考虑到南蛮王对他们的帮助,自己又忙着从中原傀儡皇帝手上讨好处,想来也不会出手动摇南蛮王的地位。   南蛮也会因此变得更强盛。   若是慎王赢了,清乱会元气大伤,南蛮王便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将南蛮变成自己一个人的领土。   他还可以因为曾暗中帮助何庚带走谷太清,而受到慎王之前承诺给他的报答,如愿让南蛮恢复“自由身”。   无论如何,南蛮王都是这场荒唐的夺嫡之争中的赢家。   何挽起身,对何庚道:“兄长,我需要与你当面确认的就这么多。你留在这里,看好谷太清,想来......”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很快就能来这里帮你了。”   何庚一惊,问:“挽挽,你是甚么意思?你要离开王府?你和王爷怎么了?”   他下意识撸了撸自己的袖子,“他欺负你了?”   何挽抬眸,浑圆明亮的眼中升起一丝狡黠,“哼。”   “现在要轮到我和王爷把事情和计划瞒着你了!你自己猜去罢,好好体会一下我曾经的感受。”   何庚:“......”   *   何挽回到王府,只见元士正在门口守着。   他见到王妃下马车,马上跑到了跟前,急道:“王妃,不好了,长公主来找王爷算账了!您是去看看,还是避一下?”   何挽一怔,“长公主?他来找王爷算甚么账?”   未等元士回答,她便快步向王府中走去,伸手挥了挥,示意元士跟上。   “快,边走边说。”   元士忙答了道:“是!”   两人这一路走到王府正殿,何挽堪堪清楚了长公主过来的原因。   原来是养了这些天,小公主今日早晨终于彻底清醒了。   但她身体恢复了,精神上却受了很大的影响。   瘦小的身体缩在床榻角落里,一副吓坏了的样子。   长公主花了一个上午,才堪堪从女儿口中问出她害怕的原因。   “没了舌头和手指的父亲”、“惨叫的父亲”以及“浑身抽搐着死去的父亲”   她竟然亲眼目睹了秦桓死去的全过程。   猜到真相的长公主几乎被气晕过去。   是谁这么不安好心,一定要来伤害她可怜的女儿?!   她到宫中打点了一番,知道处死秦桓的差事,太元帝是交给了温远洲的。   长公主知道,这个温远洲,就是之前向太元帝保证,慎王就是被故太子借尸还魂了的人。   慎王。   慎王!   他已经凭着自己的冷血,和极重的心机当上了太子,还有甚么不满足的?为甚么要来害她们可怜的母女?   当然是有原因的。   长公主一瞬间想得明明白白。   这个三皇子,为了取得父皇的宠爱,不惜一切扮演故太子。   而不只秦桓,当年知情不报的自己同样是故太子的仇人。他为了证明自己就是故太子,于是肆无忌惮地装作故太子,来找她们报仇!   对故太子之事的心虚与对自己与女儿未来的担忧,化成胸中一股无法发泄的火。   长公主忍无可忍。   “你害死了母后,处心积虑欺骗父皇,害得二弟锒铛入狱,现在难道还想杀了我吗?你一定要把亲人都杀光吗?”   走到正殿门前的何挽脚步一凝,听着长公主歇斯底里的哭喊。   “你害死我的秦郎,我忍了,我已经忍了!”   “到头来,为甚么还不肯放过我们母女?父皇他已经把太子之位给你了,他已经相信你的鬼话了,你还要证明给谁看?”   何挽轻轻地呼吸着,然后便听到了王爷低沉的、阴森的一句话。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鬼话’?”   这几个字的语调与音色都与平常王爷所用的大相径庭。   给人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然后是轻轻的一声笑。   “......也许,我说的都是真的呢?”   皮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何挽又向门前走了一步,看到了长公主的背影和王爷被光照得一半亮,一半暗的脸。   他向长公主靠近,带着一种狩猎者的气势,阴影中高大的身影渐渐出现阳光里。   微微低头,脸上的表情拿捏得非常准。   几分癫狂、几分狠厉。   他走得最近了,又挑起眉毛,做出一副矛盾的真诚之态,“我真的是李佑文啊,阿姐。”   何挽清晰地看见长公主颤抖了一下。   然后李佑鸿后退一步,抬起手指着长公主,疯狂地大笑起来。   长公主踉跄了几步,险些撞到门框上。   何挽伸出手,扶了她一下。   “是谁?!”   长公主转过身,脸上都是冷汗,惊慌的神色根本掩藏不住。   在故太子一事上,她永远是心虚的、底气不足的。   可是越害怕,越要故作硬气。   色厉内荏,其实是想给自己一点安全感。   何挽道:“殿下,我们王爷今日心情不大好,脾气急躁了些,你没被吓到罢?”   长公主脸上的冷汗流得更厉害了。   这话好似是在安抚她,可语气奇怪得很,带着做作的娇憨,根本不像何挽说出来的,更像是、更像是故太子妃的语气。   何挽放开扶着长公主的手,垂眸去整理自己的衣袖,笑着道:“您也知道,没人能跟我家殿下讲得了理的,您有甚么事儿,还是直接去找父皇做主罢。”   长公主堪堪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失态,“好。本宫去找父皇。”   “你们等着罢!”   其实她明知去找太元帝也是没用的。   因为她那个父皇,已经被李佑鸿迷了心窍,不然也不会如此着急地将他加封为太子。   长公主拂袖离去。   正殿的门被关上,何挽走到李佑鸿身前,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踉跄的他。   他握住何挽的手,将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左胸膛之上。   心脏剧烈的跳动传到何挽的手心,良久,她只觉得手心被震得微微发麻。   “雀奴......”   何挽知道,李佑鸿完全不是看上去那么游刃有余。   他方才演得很累。   “一个无辜的人被扯进来了。我没想到这么快。”李佑鸿闭上了眼睛,“我必须得‘疯’得再快一点,不然他们不知道还要做出甚么来,只为了刺激我。” 第68章 柒拾壹   柒拾壹   计划   何挽放在李佑鸿胸膛上的手动了动, 他便马上松开了手。   “雀奴,我们到里面去。”何挽被李佑鸿放开的手又去轻轻扶住李佑鸿的手臂, “我有事要告诉你。”   两人走至王府正殿的寝殿中,坐在了床榻上。   何挽将自己从兄长那处听来的话都告诉了李佑鸿。   李佑鸿抬起眼睛,注视着她,轻声问:“挽挽, 你怎么看?”   “我觉得王爷推测之事, 我觉得十有八-九是真的,否则谷太清不必一定要找道玄来忏悔平生罪过。”何挽认真道:“故太子发疯,后来滥杀无辜, 屠戮中州寺, 与南蛮清乱会脱不开关系。 ”   两人间静默了片刻。   似乎都在感叹这荒唐的恩怨。   良久,李佑鸿苦笑了一声, “温远洲为清乱会卖命,为的就是给故太子报仇, 到头来其实是‘认贼做父’,连仇人是谁都没有搞清楚。”   “若我所推测的事情是真的,那么温远洲需要知道这一切。”   然后, 偏执地为故太子报仇的他会做出甚么来, 不言而喻。   何挽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有很多需要准备。   她一件件细数接下来的计划,“首先要从道玄那儿确认,谷太清向他忏悔的事情究竟是不是我们推断的那一件,如果是,那么我们还要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然后, 我们需要让温远洲在清乱会中的权势增强,增强到他一旦倒戈,试图报复清乱会,便能够给清乱会造成重创。”   “最后,我们要想办法,让温远洲知道故太子犯了疯病,最后自戕,就是由南蛮清乱会一手造成的。到时候他们自相残杀,我们便可以做收渔翁之利。”   在何挽说这些话的时候,李佑鸿一直在看着她。   在何挽回看过来的一瞬,他纤长的睫毛却又垂下来,遮盖住自己的眼神。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李佑鸿垂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玉扳指,“而且,我已经想好了第二件事的解决办法。”   也就是......如何让温远洲在清乱会中的权势增加。   “在清乱会这样一个组织里,一个人的作用越大,权势自然就越大。所以,我们只需让温远洲的作用得以发挥便好。 ”   何挽蹙眉,迟疑道:“他的作用?”   李佑鸿看着她,眼神变了变。   变得和方才他面对长公主时很像。   何挽马上便明白了。   温远洲是故太子最亲近的仆从,他的作用自然是控制住日后疯癫到认为自己就是故太子的李佑鸿了!   故太子曾对温远洲言听计从。   那在南蛮的计划中,日后的李佑鸿也会对温远洲言听计从。   疯了的李佑鸿若成功登基,南蛮便算是通过温远洲,控制住了大康的皇帝。   也就是说,一旦李佑鸿疯了,温远洲的地位便变得举足轻重,因为他是南蛮与李佑鸿间唯一的桥梁!   假以时日,若温远洲反戈,轻而易举便能给清乱会造成重创。   李佑鸿道:“以我对温远洲的了解,他一旦确定故太子是被南蛮清乱会所害,必定会马上反戈,试图为故太子报仇。”   “所以,我们不能让他知道得太早......在我没疯之前,如果温远洲已经有了异心,一旦被清乱会察觉,他们一定会舍弃温远洲,想其他办法来控制我,到时候,便没有这样能让他们内乱的机会了。”   李佑鸿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我需要按照南蛮的计划疯掉,越快越好。”   一个人发疯,总是要有原因的。   南蛮最近便在想用各种人事来折磨、刺激他,试图找到某个契机,让李佑鸿精神奔溃。   不过他们一直没有机会实施最合适的那一个。   既是,何挽像故太子妃背叛故太子一样,背叛李佑鸿。   南蛮一直在找合适的人选,强迫何挽“红杏出墙”。   这太难了,他们需要很长时间来准备。   ......不过“背叛”并不只有红杏出墙这一种。   何挽眯了眯眼睛,问:“现在到我该离开你的时候了。”   她的身子向前倾了倾,伸出手帮李佑鸿整理他的衣领,“王爷,你要保重,好好装疯,我相信你。”   闻言,李佑鸿蹙眉,似乎很抵触何挽暂时的离开。   “挽挽,你这话太早了。”他撇了撇嘴,“我们至少要先完成第一步,然后......再计划你出走的事情。”   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如果他们推测错了,南蛮清乱会没有控制过故太子,故太子发疯、滥杀无辜与南蛮没有关系,那么无论后面计划得有多好,都无法实现。   *   护国寺,偏僻的厢房中。   道玄摔门而去,不再理会谷太清与何庚。   年过古稀的谷太清跑到门前,望着道玄的背影,呼喊了几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何庚走过来,用手将谷太清向后拦了拦,然后将门关上了。   “谷大师,住持怎么走了啊?”   何庚明知故问。   道玄并不想在别人面前避讳谷太清的罪行,甚至是故意让何庚与何挽能听清楚他们的谈话。   而失落至极的谷太清并没有察觉到何庚的试探,摇了摇头,只道:“高僧找理由推脱,说以后再来听我忏悔我的罪过。”   何庚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态,咬了口手中拿着的苹果,笑道:“高僧心中清明如镜,你不说,他也能猜到你要说些甚么。”   “你就当他听过了,自己也已经忏悔完了,不就得了?”   谷太清闻言皱眉,急道:“那怎么行!此等大事,怎能如此儿戏!”   “啧啧啧。”何庚撇了撇嘴,“这算哪门子的大事?”   “你做过了亏心事,到高僧面前忏悔一番,把做过的事说了个清楚,死后就不用受惩罚,还能永登极乐?”   何庚嗤笑一声,把苹果咬出清脆的一声响,“按照你这个想法,世上的人都死后都能上天,那天上得多挤啊。”   谷太清瞪了何庚一眼,显然是被他这吊儿郎当的话激怒了。   他没好气道:“自然不是如此,道玄高僧对于我来说,是不一样的,只要能得到他的谅解,我便无需担心身后之事。”   何庚语调上扬,长长地“哦”了一声,“也就是说,道玄高僧与你要忏悔的罪过有关系呗?”   谅解一个人,是需要条件的。   张三杀了王□□子的妈,李四可没权力说谅解。   谷太清道:“自然如此。”   何庚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故作思索状,道:“嘶......道玄大师确实是身负血海深仇,听说他原本在的中州寺,被发了疯的故太子下令,屠了个干干净净,只有他一人幸免于难。”   他蹙眉,疑惑道:“那他也是只跟故太子有仇啊,请求得到他的原谅的应该是故太子,怎么会是你呢?”   谷太清没有马上回答何庚的话。   他摸了摸手中的佛珠,嘴下意识抿了抿,“我、我要得到他谅解的事,与中州寺没有关系。”   何庚垂眸,盯着谷太清的眼睛,对方却躲躲闪闪。   他又咬了一口苹果,笑着问:“是吗?”   清晰的咬牙声传进何庚的耳朵。   谷太清的变现实在不像没有撒谎,   “您说是就是。”何庚和善地笑了一声,伸出手拍了拍谷太清的肩膀,“我相信您。您都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没必要和我一个晨时的太阳撒谎啊。”   谷太清:“......将军,你不是都到而立之年了吗?”   何庚:“......”   “你懂甚么?”何庚翻了个白眼,“在我们中原,只要没娶亲,都算是少年。”   他似乎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朝窗外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哎,回了家乡还得偷偷摸摸的,躲在厢房里不能出去。”   谷太清低头,道:“是我拖累你了,我若被京中的清乱会成员发现,他们一定会把我送回去的,所以为了保险,将军也得躲起来。”   “嗐,多大点事儿。”何庚拍了一下谷太清的肩膀,十分释然,仿佛刚才抱怨的人不是他一样,“多亏南蛮那边有南蛮王替你瞒着,不然就算你退出清乱会数年了,照样被他们控制着,不能出南蛮。”   “要我说,清乱会也忒不是东西了,不仅在南蛮只手指天,在京城也要安排人手......您说,京城的清乱会有多少人啊,和南蛮能比吗?”   谷太清闻言,沉默了许久。   然后才缓缓开口,“将军也不要将清乱会说得如此霸道。他们虽然行事过于狠辣......但也是有好处的。”   对何庚的问题,他避而不谈。   何庚这下明白了。   谷太清因为信佛,并不完全赞同清乱会的勾当,但是因着这逆来顺受的性格,必定“被迫”参与了不少清乱会的坏事。   不然也不至于到了这把岁数,才成功离开清乱会。   但他在清乱会中做事那么多年,受了清乱会数不清的恩惠,所以即使退出,也不会向他们的对手出卖清乱会的行径。   何庚哑然失笑。   这老头的思想,真是让人无言以对。   坚信“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不出卖清乱会,对何庚说话时,下意识维护他们。   又想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于是退出清乱会,千里迢迢到护国寺来忏悔。   看着好似个悔过的可怜人,其实所有行为,不过是在为自己生前生后奔波罢了。   为了生前荣华富贵,“被迫”为清乱会做事。   为了生后永登极乐,“决绝”地退出清乱会。   自私,懦弱,又当又立。   想法了这么多,何庚才惊觉自己在心里把这老人骂了一顿。   “尊老爱幼架不住为老不尊,架不住啊,架不住。”何庚嘀咕了一句,自己安慰自己。   谷太清耳背,问道:“将军,你说甚么?”   何庚拍了拍谷太清的背,道:“我说啊,您先别想永登极乐的事儿了,先去睡一觉罢您嘞!”   谷太清看了眼天色,疑惑道:“将军,这不早不晚的,睡甚么觉啊。”   何庚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因为梦里啥都有啊!” 第69章 柒拾贰   柒拾贰   合作   在小公主面前杀了秦桓之后, 温远洲便独自待着安善堂。   整整三天,他都没有出来过。   每日有小药童送了饭菜进去, 连屏风里都进不去,只能隔着屏风和温先生说上一句话。   屏风内,温远洲蓬头垢面地坐在床榻上,苍白而精瘦的手臂拿着一个烟枪, 白色的雾气萦绕在他眼前。   他眯着眼睛, 倚在被褥上,半个身子软绵绵地险进去,脑海中一片空白。   温远洲不敢去想任何事, 只能强迫自己放空大脑, 否则小公主抓着处刑司牢房的栏杆,痛苦嚎啕的样子便会出现。   他不懂自己为何如此心悸。   拿着烟枪的手都是抖的。   这几日他少饮食, 又抽了许久的烟,脑子昏昏沉沉的, 耳边门被打开的声音便变得有些模糊。   隐隐约约地,他似乎又听到了药童与另一个男人的争执声。   “大师、大师!我们先生说,谁都不能进去!”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 心中都有郁结, 容贫僧去开导一番。”   “哎呀......哎呀!大师,这门是锁着的,您想进也进不去!”   温远洲眨了眨眼睛,头微微向屏风那侧歪去。   ......那个男人的声音,竟是如此耳熟。   他正在用模糊的意识去分辨那声音的主人, 便听得“哐”的一声。   巨大的声响从屏风外猛地传了进来,纷纷扬扬的尘土飘过屏风,正缩在床榻上的温远洲被吓得一个激灵,直起了腰背。   混沌的意识在屏风也被道玄粗暴地踹倒之后,彻底清醒。   看着屋内的一片狼藉,温远洲:“......”   他烦躁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下从床榻上跳了下来,蹙着眉看向门口,怒道:“道玄!你要做甚么?!”   “你要气死我吗?你有病吗,有病吗?!”   道玄的表情意味不明,先是对着温远洲眨了眨眼睛,然后微微侧身,指着他,对小药童道:“你看,你们先生好了。”   小药童干笑两声。   温远洲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挥了挥手,示意小药童离开。   等到房中只剩下两个人,温远洲才转过身把屏风扶了起来,淡淡道:“就算你是得道高僧,你也要赔的。”   道玄转动手中的佛珠,道:“自然如此。”   披着红色袈裟的道玄向四周看了看,目光停在那被他踹坏了的门上。   药童离开时,将那门虚掩上了。   不过因为道玄方才那一脚踹得太狠,门已经无法严丝合缝地关上了,留下一道无法闭合的缝。   他咳了咳,低声问:“温先生,这里安全么?”   温远洲半砖过身,疑惑挑眉。   “贫僧有事要与你诉述。”道玄垂眸,“这些时日,是贫僧错了。”   “你错了?”温远洲的眉头挑得更高了,随后又明白了甚么似的,道:“你又到我这里来胡说八道了。”   自从他试图在道玄面前给故太子开脱罪行,道玄便断定了他执念太重、骗人骗已,坚持不懈地到安善堂来给他念经,想要渡化他。   温远洲道:“我没有执念,也没有在自己骗自己,我们殿下就是无辜的,这些话我已经说累了。”   他每每对道玄说完这些话,便要受到道玄很克制的一个白眼。   但这次......   道玄竟然点了点头,“也许,你说得是对的。”   温远洲:“???”   他险些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忙跑到他身边,问:“你方才说甚么?你再说一遍?”   道玄盯着温远洲的眼睛,只觉得这是个痴人。   故太子也许真的是一个无辜者。   眼前这个故太子的忠仆一直相信这一点,但却好似并不清楚,他家主子无辜的原因。   道玄叹了一口气。   他能隐隐猜到,慎王的人把谷太清带回来的目的。   他此次前来,是想确定,自己可不可以问心无愧地助慎王一臂之力。   道玄又重复了一遍,“温先生,这里安全吗?贫僧有事情要讲与你听。”   无论何事,一旦与故太子扯上关系,温远洲便会非常上心。   他做了个请的姿势,道:“随我来。”   两人来到里间,对坐于桌案两旁。   温远洲一边饮茶,一边用狐疑的眼神去打量道玄。   半晌后,道玄开了口,道:“贫僧有一事想要请教先生。”   温远洲蹙眉,不明所以,但还是道:“你说便是。”   来之前,道玄已经斟酌了无数遍,“在西天上,有一种很迷人的果实,任何人看到了它,都会忍不住去摘下、品尝。”   “但这种果实,老人吃了便能得偿所愿,年轻人吃了却会肝肠寸断。”   听着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温远洲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这都甚么跟甚么?   道玄又在发甚么疯?   道玄接着道:“现在,贫僧有一颗这样的果实,而我的身边有一位寻觅了这个果实很久的年轻人。”   “温先生,你说,贫僧要不要把这个果实给他呢?”   温远洲揉了揉眉心,道:“自然是不能给。给了,受不住诱惑的年轻人马上就会吃了它,岂不是要白白送死?”   “再说了,这个年轻人总有一天也会变成老人,你到时候再把果实给他不是皆大欢喜了?”   道玄:“可是,这个年轻人真的寻觅了这个果实很久,而且现如今,还被心怀鬼胎之人迷惑。他们对这个年轻人说,果实在他们那里,以此骗得这个年轻人走向邪途。”   温远洲把茶盏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道:“这与我有甚么关系?又与我的太子殿下有甚么关系?”   “你无缘无故来问我这些做甚么?”   因为谦逊有礼的伪装已经被道玄识破,故而温远洲也懒得再在他面前做样子。   而且,有的时候道玄这个人真的很烦。   道玄直视着温远洲的眼睛,缓缓道:“自然是有关系。”   “因为年轻人对这个果实的渴望与急切,就如同你想为故太子报仇的心一样。”   温远洲并没有明白道玄的意思,却没来由地因为这话全身僵硬住了。   “你、你是甚么意思?”温远洲的眉毛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道玄摸了摸桌案上的茶杯,“贫僧的意思是,最好的结果其实是贫僧马上将真正的果实交给年轻人,让他明白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是在骗他。   “而这年轻人又能够经受住果实的诱惑,耐心地等到自己老去那一天,再一口口将它吞咽入腹。”   只不过这个最好的结局,是慎王都不敢想的。   道玄从袖中摸出几两银钱,放到桌案之上,道:“赔你的门。”   随后便起身离去。   温远洲凝望着道玄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他似乎抓住了甚么,又似乎甚么都没有抓住。   他莫名地觉得,自己若能参破道玄今天的话,那么深深系在心头的那个死结,也许就有了解开的办法。   *   护国寺。月色朦胧。   何庚吊儿郎当地走到屏风的另一侧,看了眼已经进入梦乡的谷太清。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一甩披风,用一个非常夸张的姿势将它披在了身上,然后大摇大摆地出了房门。   饶是门外黑灯瞎火,仍不耽误何庚仔细地从路边挑了个最长的狗尾巴草,叼在嘴里,甚是悠闲地朝他与道玄约定的地方走去。   到了地方,何庚定睛一瞧。   果不其然,那道玄已经在等他了。   “大师!”何庚打了个招呼,“来多久啦?”   道玄面无表情:“半炷香。”   何庚估摸了一下时辰,然后粲然一笑,道:“那也就是说,若按照约定的时间,大师你也迟到了。”   “迟到半炷香,还是一炷香都是迟到,本质是一样的。”何庚在道玄身前站定,“那我也就没有必要道歉了。”   道玄冷冷地看向何庚。   那眼神像是在说,“我自然要晚到,从来都是别人巴不得等着我。”   而何庚笑眯眯地看着道玄。   那眼神像是在说,“屁!那是因为你遇到我。”   夜色之中,道玄毫不避讳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何庚一笑,随口便夸道:“大师眼睛挺大。”   “把眼珠抠出来一定很好看。”   道玄:“......”   得道高僧第一次有了棋逢对手的感觉。   若有时间,他一定要和这何庚吵一架,看看究竟是谁的嘴比较毒。   但现在不是时候。   道玄垂眸,直截了当道:“贫僧知道你们要做甚么。”   “为了把谷太清接到护国寺来,你们也算是费尽心机。”   何庚“嗯”了一声,不为所动,道:“多谢夸奖。”   道玄:“你们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   何庚把嘴里的狗尾巴草吐了出来,“还有更不错的您没瞧到呢。”   道玄:“......”   何庚把身子向前凑了凑,“高僧有话直说,我和我妹夫都是爽快人儿。”   如果道玄不愿意配合慎王,那么以道玄这个性格,何庚把一切说得天花乱坠、跪下来叫他爹也很难说服他。   同样地,如果道玄有意配合慎王,那么何庚怎么作死也不会改变他的决定。   所以没必要对道玄太客气。   如此一来,若事成了,给道玄下命令也方便些、有效些。   何庚在把道玄当烈马驯了。   道玄瞥了眼这不见外的何庚,心中疑惑这一母同胞的兄妹,究竟是怎么养出大相径庭的性子来。   “于公于私,我都会助慎王一臂之力。”   道玄淡淡道:“我看过谷太清给我的信物......那是我师父最珍视的东西,中州寺被屠戮后,我曾去找过,却不见了踪影。”   “谷太清既然能拿出这个东西,便说明,中州寺被屠戮时,他至少是在场的。”   “我的仇人中......”道玄的目光变得有些远,“要再添一个清乱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把这一切解决完之后,何挽和李佑鸿的感情也会在其中水到渠成。   所以离完结也不算太远了呢。(好像也不是很近......)   完结后大概会无缝开新吧。 第70章 柒拾叁   柒拾叁   离间   何庚挑了挑眉, 听出了道玄话中的意思。   他低头偷笑了一下,在抬头去看道玄, 道:“您的意思便是愿意与我们合作了?”   道玄点头。   何庚太开心了,伸出拍了下道玄的肩膀,道:“太好了太好了,若您愿意站在我们这一边, 那成功便是倚马可待!”   道玄被拍得直蹙眉, 向后躲了躲,沉声道:“贫僧有一个条件还没有说。”   何庚的笑容一凝,眨了眨眼睛, “那您先说说?不过先说清楚, 我可是做不了主的。”   “这个条件很简单。”道玄转动手中的佛珠,“贫僧要你们保证, 事成之后,留温远洲一命。”   说完这话后, 两人间便是一场久久的静默。   良久,何庚蹙了蹙眉,问道:“道玄高僧, 我能问问为甚么吗?”   道玄叹了一口气, “你们成事的关键,在于温远洲。若事成,他也算帮助过你们完成大计,将功补过后,罪不至死。”   “你们想让他在合适的时机知道故太子发疯的真相, 说白了不过是在利用他,且这个利用的过程会让他觉得非常痛苦。”   “你们若不答应,贫僧帮助你们时,无法做到问心无愧。”   何庚撇了撇嘴,显然是不大认同道玄的观点。   不过他也没有把话说死,而是道:“我们能不能接受您这个要求,还是得问王爷。”   “毕竟被那姓温的喂过毒药的人又不是我。”何庚耸了耸肩,“您说是不是?”   道玄垂眸,“王爷一定会答应的。”   这话何庚倒是认同。   不过王爷答应这个要求的原因肯定不是甚么“将功补过”,而是为了让道玄出手相助而不得不做出妥协。   要说这温远洲也是个奇人,当初懦弱无能到被几个小太监百般羞辱,便有故太子天降,能出手救他出火海,甚至把他养成最贴身的仆从。   后来,他因为要给自己报仇,留在房中些淫-秽之物,险些将故太子连累至死,自己也马上就要被五马分尸,便有故太子却声泪俱下地为他求情,甚至愿用自己被幽禁申斥来换保他一命。   他被流放南疆,同行的罪犯都死光了,唯独他一个被南蛮清乱会的谷太清收做了徒弟,保他近十年衣食无忧。   如今,温远洲鬼迷心窍,站错了队,若李佑鸿成事,他必定身首异处,好家伙,半路又跳出来一个道玄,要求留他一命。   何庚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禁感叹这温远洲命里的贵人也实在太多了些。   每每自寻死路,都有人出手相救。   也不知上辈子是做了多大的好事,积了多少德。   何庚摇了摇头,叹道:“住持,这温远洲的面相是不是特别好,是个有福之人罢?”   道玄狐疑地看了何庚一眼,道:“自然不是。”   他双手合十,“人一生的福与祸都是有定数的,祸久必福,福久必祸,没有人能够避免。”   “除了自己不种下因,谁也不能帮你摆脱因此得来的果。”   何庚心中默默道:“若真如这和尚所说,福祸皆有定数,那逃过那么多次祸患的温远洲,也该到倒霉的时候了。 ”   “说不准根本不用我们动手,温远洲多行不义,自己就把自己作死了呢。”   *   东宫被修缮好后,太元帝并没有急着让新太子搬进宫里来。   因为皇后下葬的时日到了。   她的灵柩本放在凤栖殿的佛堂之中,今日清晨才被太监们抬到了太极殿外。   偌大的空地上跪着数个皇室宗亲。   零零散散的,一点也瞧不出皇室枝繁叶茂的样子。   太元帝没有活着的兄弟,子嗣也少,以往都靠二皇子李佑时那一后院花红柳绿撑场子。   可惜他前些日子被贬为了庶人,正妃与小妾们都在地牢里关着呢。   皇后的葬礼由李佑鸿操办此时正忙着,何挽一个人跪在地上,只觉得有道炽热的目光一直凝在自己身上。   她微微侧了侧头,拿眼睛偷偷滴去瞄。   原来是完颜。   这个异族的王子不知为何也出现在了这里,跪在何挽身边,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纵使何挽瞧人瞧得偷偷摸摸,他也对上了何挽的目光。   完颜冲何挽笑了一下,甚至勾了勾手指。   何挽内心十分平静。   她明白,为了逼李佑鸿发疯,完颜一定会找机会接触自己的。   不过她表面上表现得非常震惊,身子向后缩了缩,受到惊吓的小兔子一样,把头低了下去,似乎是想要把自己塞进衣领里一样。   紧紧低下了头的何挽,开心地眨了眨眼睛:哇。我的演技真是越来越好啦。   完颜冷笑了一声,继续盯着何挽。   在他眼中,不远处的少妇似乎被盯得实在不舒服,起身,躬着身子向场外走去。   虽然葬礼还没有正式开始,但她走得非常小心,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完颜淡定地起身,一边看着她走的方向,一边抖干净身上的尘土。   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向何挽离开的方向走去。   完颜是在长廊尽头将她堵住的。   何挽被墙困住了,无处可逃,被迫转身面对他。   “太子妃,好久不见了。”完颜有持无恐地向何挽打着招呼。   他饶有兴致地欣赏这个女人害怕而警惕的样子,缓缓道:“您不必紧张,我只是有些事想要告诉你罢了。”   何挽色厉内荏道:“你又有甚么事要告诉我们?”   完颜挑眉,这个“又”字,很显然是在指之前自己污蔑何挽私藏信件一事。   看她这个反应,很显然那个污蔑并没有成功。   慎王和她的感情反而更深了,现在他们两个人完完全全是是站在同一个战线的。   他们一定把一切事情都说开了。   何家与李佑鸿那么复杂的恩怨情仇都能说得清楚,可见两人的感情深厚纯粹。   ......不过这样更好。   已经说开了的事情,再被反转,反而更有杀伤力。   完颜淡淡地纠正何挽的说法,“不是告诉‘你们’。”   他向前走了一步,直视着何挽的眼睛,一字一顿,“是告诉‘你’。” 第71章 柒拾叁   柒拾叁   害怕   听完这句话, 何挽久久没有出声。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对视了半晌。   突然,何挽挪动了身子, 挡在了完颜身侧。   “我不想听你说。”她蹙眉,没好气道:“你让我走罢,别再盯着我看了。”   纵使听到何挽这样说,完颜仍是一副胸有成竹之态, 微微侧过头, 看着何挽离去的背影,淡淡吐出几个字,“是有关令尊的事情。”   何挽本也没走出多远, 闻言, 脚步便是一顿。   完颜微微一笑,道:“我知道, 太子殿下一定把令尊的故事都与太子妃说清楚了,但我今天要和太子妃您说一点您不知道的。”   背对着完颜的何挽脸上一片疑惑。   她虽料到这完颜定会想法子来调拨自己和雀奴的关系, 但万万没想到他会拿上一辈的事情做文章。   因为何父与李佑鸿生母的恩怨,明明是何父理亏。   他受了太元帝的命令,杀了李佑鸿一家。   王爷如今善待何家, 何挽虽然嘴上不说, 但心中其实感动的。   完颜若要调拨,不该拿这件事来说啊。   “太子妃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儿,才对李佑鸿百般信赖,甚至感恩戴德?”完颜慢慢走到何挽面前,站在她身前。   他把距离拿捏得很准, 既不会太近引得何挽警惕,又足够亲近,“太子妃,只怕事情不像你与你兄长想得那样,而是另有秘辛。”   何挽抬头,与完颜对视。   她眼中的惊惧不是作伪,她是真的被完颜的话惊到了。   “不像我们想的那样?”何挽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那是怎么样的?你一个异族人,从哪来儿知道的秘辛。”   她的眼珠转了转,心跳得飞快。   她倒是不怕这完颜跟自己胡说八道,只怕自己的兄长也知道了些甚么。   完颜虽然是在说挑拨离间的话,但语气淡然,端得一副清高漠然之态,点她出迷津的神仙一样。   “太子妃知道多少,给我交个底,我才好更好地把往事给太子妃说明白了。”   何挽与完颜对视着,一言不发,与他无言地对峙着。   完颜见不能从何挽嘴中套话,也不恼,微微一笑,自顾自道:“太子殿下的生母,先皇后的嫡妹妹,究竟是因为甚么请令尊帮忙呢?”   他轻轻哼笑了一声,道:“就为保住他家的半条根,一个小丫头?”   “为了自己没名没份的女儿,给自己贵为皇子的儿子添累赘......太子妃觉得依着你们中原的看重儿轻女的规矩,合情理吗?”   何挽蹙眉,想出口反驳,但忍下了。   她抿了抿嘴,问:“你、你是甚么意思?”   完颜却不直接答,而是道:“太子妃想想,她在令尊面前信誓旦旦称没有人知道她那个私生女,才让令尊答应帮她这个忙,为甚么后来又有人站出来说见过那个小女婴。”   他轻轻笑了声,“太子妃再想想,活生生的一个人,就算是个小孩,也不可能真能做到无人知晓罢?”   何挽不再吭声了。   完颜的意思,她已经明白了。   “令尊当时负责看守她,生生看着它被□□直至怀孕,太子妃说,她能不恨吗?”   因为恨,故意设局,明知有人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还要诓骗何父,让他在太元帝前落下错处。   太元帝极重视假皇子之事,不论是谁,在这事上出了纰漏,都不会有好下场。   当初若不是何父做得绝,直接自戕以证清白,只怕何家一整家的命都保不住了。   听着完颜的话,何挽甚至也有一阵恍惚,控制不住地去细想当年之事。   完颜看透了何挽的想法,继续道:“令尊是在皇帝身边做事的,心思想来也是细腻的,不过当时被心中的愧疚与善意蒙蔽,上了她的当,一颗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一样糟蹋。”   “真是可怜你与将军,年少丧父......其实令尊不过是为太元帝办事,做甚么都是身不由已,况且还心存善念,实在不该遭此横祸。”   耳边完颜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何挽踉跄了一下,伸手推开了完颜,“皇后的葬礼要开始了,我要回去了,我必须得回去了。”   完颜说完了自己想说的,也不再拦她,站在原地看着何挽落荒而逃。   余光中闪过一个人影,完颜蹙眉看过去,却又没有了踪迹。   *   何挽跪在地上,垂着头。   葬礼进行得顺利,哀乐轰鸣,何挽脑海中却一遍一遍回响完颜说过的话,有些麻木地跟着众人行礼参半。   过了些许时候,身旁突然跪下了一个人影。   一只温热的手偷偷摸上了何挽的手,轻轻勾了一下她的小拇指。   “手怎么这么凉?”   李佑鸿就跪在她身边,肩膀与她碰在一起,低沉的声音直钻进她的耳朵里。   何挽微微侧过头,对上李佑鸿明亮的眼睛。   他将脸凑近了些,关切道:“谁惹你不高兴了?嗯?”   方才不受控制地回响在何挽脑海中的话突然停住了。   何挽眨了下眼睛,按了按李佑鸿的手,道:“先不要说了。”   李佑鸿点头,弯起眼睛笑了一下,道:“好。”   “等回家再说。”   他的手是滚烫的,轻轻地覆在何挽的手上,她却莫名感觉到李佑鸿的手在颤抖。   何挽想起了自己与完颜说话时,看到的一个人影。   她方才还特地挡了一下,现在看来,还真的挡对了。   *   整个葬礼,太元帝都没有露面。   盘龙殿中,温远洲正跪在榻前,给皇帝进药。   太元帝疲惫地呼着气,眼睛耷拉着,勺子递到嘴边便抿上一口,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温远洲轻轻唤了一声“陛下”,道:“今来天凉了,陛下不常出去走动,瞧起来也没有前些日子精神了。”   太元帝垂眸看了他一眼,道:“朕的身子是没有从前舒坦,是不是......你的药方剂量不够了?”   温远洲笑了笑,“既然陛下不舒服,那草民必须得把药方调整一下,今日回去便着手改方子。”   他将药碗放到了旁边,恭敬道:“陛下,让草民给你把脉罢。”   手搭在太元帝布满褶皱的手腕上,温远洲微微挑了挑眉,随即又笑了一下,“陛下的身子康健,近来身子不爽,想来就是忧思过多的缘故,很快就能好了。”   太元帝的目光透过窗外,飘向了远处。   耳边似乎响起了葬礼的哀乐。   可太极殿明明离盘龙殿很远。   “是。”太元帝叹气,“朕近来确实是哀思太重了。”   *   何挽与李佑鸿坐上离宫的马车时,太阳已经西垂了。   太子专属的马车向王府驶去,明黄色的车帘内,何挽坐在李佑鸿的旁边,打量着他的神色。   李佑鸿正襟危坐,直视着前方,狭长的双眸缓缓地眨着,挺直的腰背有一种诡异的僵硬感。   何挽垂了垂眼睛,目光投向李佑鸿的手。   他的手放在膝盖上,下意识地抓着自己的衣服,泛白的骨节清晰可见。   他在紧张,紧绷的脸在故作镇定。   何挽苦笑了一下。   完颜在宫中与她说那些话的时候,何挽看到的那个人影一定是李佑鸿的人。   这个人,明明什么都知道了,还在装。   他一定要等自己先与他说。   她自认与他已经交了心,不懂他为何要这样别扭。   何挽索性肆无忌惮地盯着李佑鸿看,一言不发。   感受到何挽的目光,李佑鸿也不能再装若无其事了,只好转过头,看着她,弯起眼睛笑了一下,“挽挽,你是有话要与我说么?”   何挽张了张嘴,尚未来得极说出一个字,李佑鸿就是一副后悔了的表情,抢先道:“别说。”   何挽:“?”   李佑鸿咽了一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先别说,让我先想想怎么解释给你听。”   马车之内一时寂静无声。   何挽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李佑鸿的意思。   原来他不是一定要她先把完颜的话告诉他,来让她表达自己的“忠心”,而是在紧张如果何挽说了,他要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他的生母求助的初衷不是要报复何家呢?   怎么才能让上一辈的恩怨不要牵扯到这一辈来呢?   李佑鸿就这样蹙着眉直视前方了许久,然后很烦躁地呼了一口气,双手住在膝盖上,修长的手一下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解释。”   何挽听见他这样说。   从被捂着的嘴中传出来的有些闷闷的。   “母妃将信物交给我的时候,对我说过一些......很模棱两可的话,她说,她一开始狠毒了的人,后来变成了她的恩人,她还说自己做错了事,所以很愧疚,让我一定要替她补偿。”   “让我也一度怀疑我母妃向你父亲求助的初衷,究竟是为了保住女儿,还是绝望之中试图用拙劣的谎言去拉你父亲下水。”   “我对何家没有一点恨意,与你兄长合作,也不是我之前与你说的那个原因,而是我根本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底气去恨。”   “我说谎了。”   李佑鸿微微掀开一点手,露出一点眼睛,去看何挽,道:“其实我不是那么宽宏大量的一个人。”   他轻轻歪了歪头,露出那一只眼睛眯了眯,透着一丝让何挽觉得很陌生的感情,“......我也不相信这世上有那么宽宏大量的人。”   何挽脸上疑惑与委屈的表情参半。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李佑鸿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完颜对她说这些话,确实让她恍惚了一会儿,可她心中从未把这话当过真,只是感叹这完颜洗脑的功力确实厉害。   何挽颤抖的目光中,李佑鸿半起身,坐到了她旁边,臂膀与她紧紧地碰在一起。   李佑鸿的气息扑在她的脖颈,“我当时说,上一辈的恩怨轮不到我这辈来管,你就信了么?”   想当初,他与何家毫无交集,半分交情都没有,突然知道了何父杀了自己一家,怎么可能会毫无芥蒂地接受何庚的合作。   还不是因为他也心中有愧?   “你就把我想得那么好?”李佑鸿用目光一点点打量何挽的脸庞。   她带着惊恐的眼神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   李佑鸿伸手扶住了何挽的肩膀,轻轻按了按,“挽挽,我求你不要这么想。”   他低下了头,凉凉的发丝蹭到了何挽的下颚。   “我怕你会失望。”李佑鸿的声音像呼吸一样轻,“就像今日一样。”   何挽嗓子一哽,顿了顿,才道:“当初,你与何家毫不相识,存着戒备,知道这些不与我兄长说,我、我能理解。”   “可是,你和我说起往事的时候,为什么也不把你从你母妃那听来的那些话告诉我呢?其实这些话也没甚么,并不能让人断定甚么,不耽误你宽宏大量,仁义至极......”   “我不是要装那些,也不是想骗你们兄妹的感激。”   “我只是、只是......”李佑鸿还是不抬头,头发向下扫过何挽的脖子,“害怕。”   “我害怕因为这个与你彻底离心,以后再也不能和好了。”   何挽心中有些乱,蹙眉,向后躲了躲,不想再让李佑鸿继续靠得这么近了。   却被李佑鸿给按了回来。   “但是我知道错了,我今天也说了实话。”他慢慢地抬起头,明亮的眼睛缓缓地眨了眨,“挽挽,你能原谅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  好短好短呀。 第72章 柒拾肆   柒拾肆   默戏   何挽伸手扶了扶自己的额头, 道:“......这也不是甚么打紧的事情。”   “前尘往事,谁都说不清楚, 这些都不重要。”   李佑鸿将信将疑,声音轻轻的,“你与我说的是真心话吗?你真的觉得这不是甚么要紧事?”   她抬起手,拍了拍李佑鸿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道:“你先从我身上起来。”   现如今计划正进行到关键时刻, 两人若因此事争吵起来,岂不是正好遂了完颜的意。   不论如何,现在都不是计较这些事情的时候。   何挽蹙眉, 现下才清醒了过来。   “你当时没和我说, 现在更不应该与我说这些。”她又去推了推李佑鸿的肩膀,“现在这个时机太不差了, 你坦诚的太不是时候了。 ”   她好不容易将李佑鸿推了起来,手像方才李佑鸿搭着自己一样, 按住了他的肩膀,“你就把我想得那么好?”   “我要是因为这个,与我兄长反水了, 你要怎么办?”   李佑鸿愣愣地眨了眨眼, 道:“不是我想,你本来就这么好啊。”   何挽:“......”   李佑鸿眼波流转,描摹着何挽的轮廓,“你会反水吗?”   “告诉我......”李佑鸿半垂下眼睛,语气很温柔, “你会吗?”   马车内一时寂静,只有帘外踏踏的马蹄声。   半晌后,何挽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我不会。”   她慢慢放下自己的手,垂下头道: “只是你不要与我兄长说这些。”   “也不是一直瞒着他,等这一切过去,再与他说罢。”   李佑鸿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了些,道:“谢谢你为我着想。”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亮得不行。   何挽的眼神却冷冰冰的。   “我不只是为你着想,我是怕我兄长冲动,坏了大事。”   “你现在不需要问我能不能原谅你。”何挽无情地讲着大道理,“如果你不能把南蛮清乱会赶出大康,连累信任你、跟随你、为你卖命的人,才是真的不可原谅。”   李佑鸿投在何挽脸上的目光逐渐可怜起来。   半晌后,他侧过了身子,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闷闷地“嗯”了声。   就差把“失落”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何挽把身子往李佑鸿身前凑了凑,蹙眉去看李佑鸿的脸,“王爷,你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对么?眼下,一切都应该以大计为重,为大计让步。”   李佑鸿道:“是啊。王妃说得对极了。”   何挽瞧着李佑鸿状态还是不太对,想要再说些什么,马车却停住了。   王府到了。   李佑鸿率先起身,跳下马车,撩开帘子,递给何挽一只手,道:“来,我扶你下来。”   两人挽着手走进王府,路两旁跪着一排丫鬟。   封太子的旨意下来之后,皇帝又给府中添了不少奴仆,其中怕是掺着不少完颜的人。   好在王府正殿的仆从都是精挑细选的,还算安全。   当着一众下人的面,李佑鸿突然低头凑近,柔软的唇轻轻蹭过何挽的耳朵,“晚上去正殿找我,我有事情麻烦你。”   何挽微微向旁边躲了一下,然后也转过头去,疑惑问:“甚么事?”   李佑鸿垂着眼睛,认真道:“我想试试我疯了之后的戏,你看看行不行。”   确实,完颜已经开始行动了,李佑鸿“变疯”的日子也不远了。   何挽点头,道:“好。”   于此同时,远在护国寺的何庚打了个喷嚏。   坐在他旁边正用膳的道玄好悬没忍住一脚把他蹬出去。   何庚讪笑了一下,道:“对不住啊,我实在没忍住。”   他扬了扬下巴,点了点道玄的碗,“我方才用手捂着呢,没喷到你的。”   “你要是嫌弃,把你那份也给我。”   道玄咬牙道:“滚!”   “还挺护食的。”何庚呵呵一笑,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用筷子卷面条,“打喷嚏了......可能是我妹妹想我了。”   将军的技术实在高超,将半个海碗的面都卷了上去,期间旁边的道玄眉头越蹙越深,真的好想把自己满满的饭碗直接砸到他脸上,以此警告何庚不要浪费粮食。   这个混账究竟是在玩筷子,还是在吃面!   却见那何庚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将卷着半海碗面的筷子捅进了嘴里。   他的腮帮像仓鼠一样鼓了起来。   何庚一口吃得多,嚼得也非常快,没一会儿便将嘴中的面都咽了下去。   道玄:“......???”   他上牙膛也长牙了?   “你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何庚一撇嘴,“我刚才就与你说了,这碗面还不够我两口吃的呢,你还不信。”   道玄叹道:“你的嘴确实厉害。”   不论是用来吃饭还是骂人。   何庚一边又筷子继续卷面,一边道:“从小练出来的。”   “从我记事儿开始,我爹就告诉我,他的权势长久不了,早晚有一天何家得落魄。他说,到了那个时候,就让我去参军。”   “参军最重要的是甚么啊?”何庚敲了敲饭碗,“是吃饭快!千里马要想自救,就得会抢食。我爹从小就训练我这个。”   “我可以毫不谦虚地说,我是所有参军的人里,唯一一个每顿饭都能吃撑的。”   道玄的关注点并不在何庚剔骨刀一样的嘴是怎么练成的,“令尊从你记事的时候就告诉你,他的权势长不了?为什么?”   何庚斜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因为我爹时时刻刻都想摆脱自己的‘权势’啊。”   “就算圣宠优渥,也架不住我爹自己想方设法......”   说到这儿,他摆了摆手,笑道:“算了,不说那些事儿了。”   道玄本也不是很感兴趣,便也没有追问。   *   用过晚膳后,何挽便只身一人去了王府正殿。   夜幕之下,守在正殿周围的奴仆们好像一尊尊雕塑一样,挺直地站立着。   元士跑过来,引着何挽往王府正殿走,搭话道:“王爷在寝殿里默戏呢,架势可足了。”   “默戏?”何挽笑了笑,嘴两旁陷下两颗梨涡,“咱们的王爷真是成角儿了,讲究得很。”   说话间,两人便行至门前。   今夜,这周围比往常要安静不少,离很远才能见到奴仆的身影。   何挽裹了裹身上的披肩,发觉这里的气氛确实与往常大有不同。   元士拱了拱手,道:“王妃,给您带到了,我就走了。”   “王爷不让我们打扰。”   何挽点了点头,余光中元士像一溜烟儿似的跑远了。   她伸出手,抚摸上冰凉的门,然后轻轻一用力将它推开。   穿过正室,走进寝殿,只见李佑鸿正静静地坐在床榻上,垂着脑袋、闭着眼睛,月光透过窗户招到他瓷白的脸上,让他宛如一尊阖眸的玉菩萨像。   何挽坐到旁边的桌案上,看着李佑鸿。   梨园行有个规矩,角儿们上台前会在后台“默戏”,在脑海中过一遍戏折子,借着这一点时间,让自己彻底入戏。   此时坐在床榻上的李佑鸿,就是在让自己入戏。   待他再睁开眼睛,就不是李佑鸿,而是故太子了。   何挽觉得这事儿也算稀奇,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想要亲眼见证这个过程。   桌案上的香一点点地燃尽了,李佑鸿的眸子还是紧紧地阖着。   何挽等得有些着急,眨了眨眼睛,轻轻唤了一声,“......王爷”   “王爷?”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   纤长的睫毛向上扇去,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他眼尾微微上挑,平日里本含着半分媚,此时却是自带上了几分怒色。   对上他这样的目光,何挽的身子竟是下意识僵直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给我谈恋爱!马上!啊啊啊!   *   刚才切番茄,不小心切到指腹了,流了好多好多血(真的巨多),但我竟然一点也不疼,难道是因为用指腹码字练成了神功? 第73章 柒拾伍   柒拾伍   入戏   “你在叫谁呢?”   他盯着何挽, 缓慢地眨着眼睛,这样问了一句。   何挽一时分不清这话是说的。   静静坐在床榻上的, 究竟是李佑鸿还是故太子。   她琢磨不准自己应该叫王爷还是叫太子,便改口道:“殿下。”   李佑鸿的目光还是黏在何挽身上,黑沉沉的眼珠中似乎有两种色彩痛苦地交替。   就好像一个被魔鬼占据了身体的人,努力地想要重新掌握自己的身体, 躯壳中的灵魂在于魔鬼博弈, 然后......   输掉了。   流转的眼睛彻底变成一滩死水。   李佑鸿起身,一步步向何挽走来。   脚步声与何挽如鼓的心跳重叠。   慎王的样子实在有点瘆人,何挽的身子向后缩了缩, 心道方才是默戏还是在招魂?!   她惊惧地目光随着李佑鸿蹲下的动作而下移, 然后手上传来一片冰凉,好像爬上来了一条蛇。   是李佑鸿轻轻摸了摸她的手。   奇怪的是, 李佑鸿的体温一向是比何挽的更高,每次触碰带来的明明都是温热。   此时却冰得要命。   温度的改变让何挽心惊肉跳, 强行改变着她的认知,让她意识到眼前的人已经彻底变了。   “回来了就好,那么, 你刚才到哪里去了呢?”李佑鸿的目光带着某种怪异的有持无恐, “我为什么一直没有找到你?”   他的语气是粘稠的、冰凉的,几乎让人恶心的温柔。   她之前与李佑鸿特地了解过,世人眼中彻底犯了疯病,实际上是被南蛮操控住了的故太子。   从当时与故太子相处过的人中窥得一二,再加上清乱会中普遍流传的“被操控者会变现出操控者的意志”, 大致推断出故太子的言行举止。   李佑鸿其实演得非常好。   何挽强忍着没把手抽回来,“我方才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   李佑鸿的眼睛眯了眯,“你没有自己的房间,我说过多少次了,你的全部都隶属于我,你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句话莫名其妙地点燃了“李佑鸿”的怒火,他站了起来,一脚踹翻了何挽身边的椅子,道:“你有了自己的房间之后还想有什么,再要另一个男人吗?”   “就像你之前和秦桓苟合那样?”   何挽警惕地看着李佑鸿猩红的眼睛,觉得他已经快要魔怔了,拿起茶盏毫不客气地泼了他一脸的茶水。   李佑鸿被茶泼得蹙着眉闭上了眼睛。   “王爷,演得太过了,不需要这种状态。”何挽淡淡地道:“我觉得,你要演的是在往前一点的故太子,而不是被他们完全控制住了的神经病。”   被泼了的李佑鸿声音莫名带着些委屈,但好歹恢复了正常,“再往前一点?”   何挽道:“是刚知道裴宝儿红杏出墙的故太子。”   李佑鸿闭着眼睛,从袖中抽出方帕,擦了擦自己的脸,然后慢慢蹲了下来。   拿着方帕的手抱住了自己的头。   何挽起身,将椅子往前挪了挪,离他更近了些。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故太子起初的性子,遇到了这种事情,必然是不知道要说些甚么的。   半晌后,他道:“我、我也有错。”   “你是不是和父皇一样,怀疑我和温远洲......所以你觉得我骗你,娶你回来是为了掩人耳目?”   李佑鸿捂着自己的脸,声音疲惫,带着隐隐的神经质,“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我是真心的!”   蹲在地上的李佑鸿逐渐痛苦,何挽的脸色却渐渐缓和了下来。   南蛮需要的就是这样李佑鸿。   痛苦的人才好摆布。   而且这是故太子是最信任温远洲,对他最愧疚的时候。李佑鸿能像这个时候的故太子最好,能让温远洲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当初南蛮控制故太子,药用得太过,以至于让他后来六亲不认,出了屠戮中州寺这样的乱子。他们吸取了教训,故而这次没有着急用猛药,而是用外事来刺激李佑鸿,还找了温远洲这个“保险栓”,来确保李佑鸿不会失控。   何挽起身,也蹲了下来,伸手扶住了李佑鸿的肩膀,道:“好了,殿下,我们起来罢。”   她感觉到李佑鸿的身子在颤抖。   “王爷......”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王爷,你怎么了?”   “李佑鸿!”   何挽把手从紧紧低着头的李佑鸿的耳侧塞到了下颚处,想要抬起他的头。   “雀奴,雀奴,不需要再演了。”   碰到李佑鸿的脸的手触到一片湿润,何挽马上慌了,身子凑得更近了,“雀奴,你醒醒啊,你不是李佑文,那些事都不是发生在你身上的!”   他竟然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   李佑鸿这戏也如得太深了。   他被何挽摇得抬起了头,眼泪还在不停地往下掉,   何挽蹙眉看着李佑鸿的表情,觉得他现在的感觉十分怪异,熟悉又陌生,身子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李佑鸿的目光有些混沌,双眼根本不能聚焦,“你不相信我,还要去找别人吗?”   “你要离开我吗?”   他的气息很弱,语气轻飘飘的。   像个病人似的。   何挽却觉得他现在比方才第一次入戏还要可怕,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不会......”   李佑鸿的眼珠一动也不动,淡淡地反驳,“你骗我。”   “你在等着我登基,然后你好和离,去当你的快活郡主。”   何挽:“......???”   这话不太对啊。   这好像不是李佑文与故太子妃的戏码。   “当郡主有什么好的?”   李佑鸿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眼中还是不大清明,“有什么好盼的?有什么好盼的?!”   何挽道:“......”   她将自己放在李佑鸿怀里的手慢慢移动,环住了他的背,“殿下,你是谁?”   话音刚落,她握起拳头重重敲了一下他的背。   又问了一句,“你是谁!”   李佑鸿被敲得弓起背咳了起来,身子差点压到何挽,堪堪碰到时用用力收住了。   ……   再抬头时,眼中已恢复清明,神色也正常。   何挽了然,想要李佑鸿出戏,必须得用暴力手段。   泼茶水,锤一拳之类。   李佑鸿站起身来,用手指利落地擦掉了脸上的眼泪。   他神色自如,半分也不为自己方才的失态尴尬,抹去眼泪的动作利落得仿佛那泪根本不是自己流下的一样。   抖了抖自己的衣袖,李佑鸿冲何挽拱了拱手,道:“挽挽,对不住,我方才入戏太深了。”   他上前一步,摸了摸何挽的头发,挑起眉毛,体贴地问道:“是不是吓到你了?”   何挽的目光充满了打量的意味。   李佑鸿抚摸何挽头发的手停了下来,笑得温柔又从容,“我后来演得好吗,挽挽?”   “你后来还是在演戏吗?”何挽眨了眨眼睛,说出了心中的话。   何挽又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的问题,“你是谁?”   寝殿内一时寂静。   李佑鸿慢慢拿开放在何挽头顶的手,眼中还氤氲着笑意。   “我是你的夫君啊。”   他说这话的语气,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那样轻飘飘的,连害羞的机会都不给她。   何挽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反驳。   她想问的“你是谁?”与李佑鸿的回答好像并不是一个意思。   但细想想,他的回答也没有甚么错。   “天色也不早了。王妃回去安寝吧。”李佑鸿扶住何挽的肩膀,将她的身子转了一个圈,“来,我送你回去。”   目送着何挽走进月满楼,并对着回眸的她摆了摆手,李佑鸿在月满楼前站了许久。   月色之下,李佑鸿的脸逐渐红成了一个苹果。   他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朵,蹙眉,自暴自弃道:“太丢人了!我怎么能把不想封郡主的事情直接说出来了呢?!”   “这种事应该暗示啊!暗示!”   李佑鸿叹了一口气,道:“我演技已经太好了,再默戏酝酿,就溢出来了,自己都控制不住了。”   他边摇头边往王府正殿走。   “默戏这个法子不灵,以后还是不要再用了。” 第74章 柒拾陆   柒拾陆   怀疑   安善堂内, 温远洲亲自为师叔完颜打开了房门。   较之上次,完颜的气色显然好了不少。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今日与何挽说了那些诛心的话,且取得了非常满意的效果,心情自然非常不错。   “师叔,这边坐。”   温远洲将完颜带到座上, 自己坐到了他旁边。   “皇帝的身子撑不了多久了。”完颜面带喜色, 温远洲的脸色却不大好,“师叔,我们是不是要准备一下让李佑鸿登基的事情了。”   完颜端起茶盏来, 抿了一口, “皇帝撑不住了?”   “待我拟一副方子,让他再苟活个一年半载的。”   闻言, 温远洲一惊,道:“一年半载?何故还要留他这么久?”   他蹙眉, 身子向前倾了倾,问:“可是师叔与何挽交谈得不妥?她不在乎上一辈的事,也不在乎李佑鸿骗她?”   “那我们直接派人把何挽掳走, 左右李佑鸿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 这样估计也能把他弄得半疯。”   完颜“啧”了一声,有些嫌弃地瞥了温远洲一眼,道:“我与何挽交谈得顺不顺利,你从我的表情上看不出来吗?”   他冷哼一声,“何挽是个心里清楚的, 李佑鸿哪有那么大的能耐让她钟情,一点也不在乎上一辈的仇怨?”   温远洲的手下意识地握紧,“那师叔为什么还要用药,强调着皇帝的命?”   将李佑鸿封为太子之后,皇帝于他们而言就没有任何作用了。   确定了李佑鸿能为他们所控后,就该让皇帝让出皇位了。   温远洲急着为故太子报仇,恨不得那皇帝死得越惨越好,自然不愿完颜再出手相救。   完颜道:“我准备让皇帝卧床,太子李佑鸿先监国一段时间。清乱会会趁着这段时间,将大康皇宫中的人都换成我们的人。”   “待我好好观察观察,这李佑鸿能不能完全被我们控制,适不适合做我们的傀儡皇帝,若合适,再让皇帝入土。”   清乱会虽然在南蛮无往不利,在大康却是失了一次手,且后果十分沉重。   失控了的故太子屠戮了中州寺,死了那么僧人倒是其次,紧接着那故太子便自戕了,害得他们清乱会近十年的谋划化作了泡影。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第二次。   温远洲:“......若是不合适呢?”   完颜将手中的茶盏放回桌案上,对着他微微一笑,道:“不合适,我们就再换一个。”   温远洲:“师叔是说,四皇子?”   除了他,也不能再有旁人了。   “四皇子与皇帝的关系比李佑鸿还要远,只靠自己,根本不可能被立为国储。他又是个木讷刻板的读书人,绝不会与我们合作。我们可是从来没有把他当成目标过。”   完颜淡淡道:“不管关系多远,如果最后只剩下他一个活着的皇子,就算皇帝到死都没有旨意,那也得是他来登基。”   “至于肯不肯与我们合作......”完颜轻轻笑了一声,“李佑鸿一开始不是也不愿意与我们合作么,后来被遇刺,还不是乖乖地投入了我们的怀抱。”   “办法总会有的。”   温远洲还是不甘心让那太元帝多活,道:“师叔,我们不必如此谨慎,李佑鸿一定能被控制......”   温远洲几次三番出言反驳,完颜有些恼了,吼道:“你懂甚么?如果悲剧在这个时候重演,我们的损失只会更多!”   话音落地,房内一时寂静。   完颜眼睛瞪圆,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将桌案上的茶盏拿了起来,低头抿茶,不敢对上温远洲惊疑的目光。   “什、什么悲剧?”温远洲盯着完颜,只觉得心跳如鼓,“重演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以前失败过,损失了很多?”   “清乱会还控制过谁?”   他的声音逐渐增大,“还试图控制过谁?!”   将茶盏放在桌案上,完颜已经恢复了淡定自若的神态,“清乱会成立这么多年,在南蛮控制过那么多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失败过?”   温远洲还是不依不饶,“在谁身上失败过?”   完颜淡淡道:“现任南蛮王。”   温远洲虽不是南蛮人,但好歹在那里待过许久,对南蛮的政治情况清楚得很。   清乱会虽然与历任南蛮王都是面和心不和,但两者势均力敌,清乱会不可能莽撞到尝试控制南蛮王。   他想要继续反驳,脑海中却突然闪过道玄对他讲的,那个果实的故事。   “贫僧的意思是,最好的结果其实是贫僧马上将真正的果实交给年轻人,让他明白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是在骗他。   “而这年轻人又能够经受住果实的诱惑,耐心地等到自己老去那一天,再一口口将它吞咽入腹。”   温远洲将疑问吞了回去,道:“原来是这样。”   “谨慎一些确实更好。”温远洲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要在完颜面前演戏,“师叔的办法甚好,待您拟好了方子,我会亲自把药熬给皇帝喝的。”   将完颜送出安善堂,温远洲跌坐在椅子上,蹙着眉毛,看着前方出神。   他回想起师父将他领回清乱会时,手拿着佛珠,一边转动,一边对他说甚么“因果”。   将他带回清乱会,让他过上好日子,是“果”。   那......“因”是什么?   *   皇后下葬后不久,新太子一家便搬进了东宫。   皇帝紧跟着便病重了,太子李佑鸿每日忙着侍疾、监国,平日里这偌大的东宫中只有何挽这一个主子。   百无聊赖间,何挽逛了逛了大康皇宫中的池塘。   站在木桥之上,何挽把着桥边的把手,半探出身子。   天气凉爽了不少,也没必要打伞了,故而跟着她出来的丫鬟站得远远的,怯怯的,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更别提与她打趣玩笑了。   何挽不免想起阿灵。   她与一些何家的陪嫁仆从此时还待在慎王府,没有跟进宫来。   ……不过,不久之后,她就又可以与阿灵朝夕相处了。   只看那完颜挑拨离间的功夫能不能做得更快一点。   心中正想着他,余光中便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那人一身异族的打扮,离得近了,还能瞧出他奇异的墨绿色瞳仁。   正是完颜。   “太子妃娘娘。”   他把右手放到了左肩之上,弯腰,行了个南蛮的礼。   何挽见识过这个人的厉害,在他面前演戏难免有些放不开,索性侧对着他。   “完颜王子,何事?”   他上前一步,用身子挡住后面的婢女,将自己伪造的,但足以以假乱真的信塞进了何挽手中。   完颜敢保证,就算是李佑鸿来看,都不敢确定这信究竟是不是他母妃所写。   何挽抬头,与完颜对视,眼中是装出来的惊慌。   完颜正在自鸣得意之中,故而并非发现何挽的破绽。   “娘娘,你一定要看看它,不然会后悔一辈子的。”   临了,他又补了一句。   “记住,避开太子殿下!” 第75章 柒拾柒   柒拾柒   枫叶   完颜对何挽微微一笑, 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走过木桥,转过假山, 朝自己的住处走去,便瞧见温远洲正站在门旁等他。   “师叔。”温远洲作揖,“您给我的药方,我已经喂皇帝服下来了。”   完颜笑了笑, 道:“咱们进去说。”   完颜的屋子里没有仆从, 只有师侄两人对坐于桌案上两旁。   温远洲道:“我今天见到李佑鸿,他的精神状态看起来虽然不太好,但是还没有达到我们想要的, 那个地步。”   “师叔, 何挽那边……”   完颜道:“你不用担心这个,我今天已经把信交给了何挽, 只要她看了那封信,不可能再与李佑鸿和好如初。”   温远洲还是有点不放心, “师叔,那封信毕竟是我们伪造的,如果露出了破绽, 怎么办?”   完颜胸有成竹, “你放心好了,不可能有破绽,那封信从纸到笔迹到用词,都是我花了数年的时间精心准备,就算是李佑鸿亲眼看了, 也不能确定那封信到底是不是他母亲写的……哼,更何况是何挽。”   “再说,几天前我对何挽说过那些话之后,她心中就存了疑问,今天再看到这封信,哪还有那么多心思去深究真假。”   完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道:“离间何挽之事,我们也不需要太着急。现在不比往时,李佑鸿已经登上太子之位。”   “我们已经十拿九稳了,而且我们也得趁这段时间,去和四皇子交涉交涉。”   温远洲道:“是。”   而与此同时,东宫之中。   何患独自一人坐在寝殿的。   她手中拿着那封信,白皙的手指轻轻拂过信封,然后漫不经心的将它翻了过来,垂下眼睛,看了看信的背面。   信上的火漆已经破碎,且看痕迹,似乎是已经打开很多年了,也不知道完颜是从哪里拿到这封信的。   正打量着这封信时,一个丫鬟端着火盆走了进来。   那个丫鬟道:“娘娘,您方才说冷,我便给你拿了火盆来。现下已经快入冬了,可不能让娘娘您着了凉。”   何挽将信轻轻放在床榻上,指了指榻前,道:“放这儿罢。”   她瞧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你盘龙殿,找找太子殿下,问他能不能回东宫用午膳。”   丫鬟点头,福身,告退了。   偌大的寝殿又剩下了何挽一人。   她目送丫鬟走了出去,然后将并没有打开看的信封丢到了火盆里。   焦黄的纸张触到火焰,慢慢地燃烧了起来。   完颜花了无数心思伪造的信件,根本没来得及被何挽看上一眼,就变成了一堆灰烬。   盘龙殿中。   李佑鸿刚伺候太元帝睡下,便缓步来到了殿外。   何挽派来的丫鬟正候在那里,看到李佑鸿,忙道:“殿下,娘娘请您回东宫用午膳。”   李佑鸿点了点头,便朝着东宫走去。   丫鬟跟在他身后,眼珠转了转,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自己今天所见的告诉太子。   她轻轻唤了一声“殿下,今日我陪着娘娘,去池塘看鱼,遇到了南蛮的完颜王子。”   李佑鸿微微侧身,瞥了他一眼,轻轻“哦?”了一声。   他的语气很是漫不经心,“遇到他了?”   丫鬟点头称是,“完颜王子还主动和娘娘打了招呼,亲密交谈了一会儿。”   “奴婢那时站在王妃身后,好像瞧见完颜王子递给了娘娘一个什么东西,不过奴婢没有看清,那究竟是什么。”   李佑鸿的目光淡淡地投到那丫鬟身上,狭长的双眸中结着冰碴似的,“本太子知道了。”   说完这句,他便转过了身,冷冷道:“太子瞧着,你不太适合伺候太子妃,还是另谋差事吧。”   他越说越激动,神态颇有几分疯癫,“这些事情就算你不告诉我,挽挽也会告诉我的,用得着你多嘴吗?!用得着吗?”   眼前的太子好像突然犯了疯病,气得直跺脚,“你是不是不相信本太子和太子妃的感情,你把这些话告诉我,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太子妃根本就不爱我,会去找别的男人吗?你觉得他和完颜王子有私情?”   丫鬟被李佑鸿的大嗓门震得地一抖。   “说啊!你说啊!”   本想跟太子通风报信,讨得些许好处的丫鬟,被太子这话吓得直接跪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哪里触到了太子的逆鳞,惹得他发了疯,急得都快哭了,“殿下殿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想……”   此时两人正走到皇宫的御花园处,正是人最多的地方。太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气得一脚踢在了树干上,“滚滚滚滚,别跟在本太子后面,去内务府领别的差事,不许再踏入东宫一步!”   说完这些,李佑鸿已被气得满脸通红,狠狠瞪了那丫鬟一眼,拂袖而去。   只留下过往一脸惊恐的宫人,窃窃私语,说那太子殿下又发疯了。   *   温远洲离开完颜的住处之后,变慢无目的地在大康皇宫中逛了逛。   他心里很乱,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太元帝和李佑鸿,所以便在御花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看着落叶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余光中突然出现了两个人影,完颜转过头,看清来人之后,又马上把头转了回来。   他的手心中顷刻间出了一层汗,手不安地抓紧了衣袖。   来人正是小公主。   小公主并没有看到温远洲,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双手拄着下巴,看着湛蓝的天空。   她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也不能说话,眼神很澄澈,静静的坐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即使她曾经亲眼目睹了父亲的惨死,却依旧保持着懵懂的样子,乖得让人心颤。   温远洲蹙着眉头,还是没忍住,又重新把头转了回去,冲着小公主身后的婢女招了招手。   待那婢女走到他身前,他便问道:“小殿下怎么会在宫里呢?”   那婢女毕恭毕敬地答道:“长公主殿下昨日病了,卧床不起,陛下知道了之后,便派人将小殿下接进了宫里。”   闻言,温远洲眼中有些失神,“……我竟然不知道。”   婢女道:“大人整日忙着为陛下配药,不知道这些小事也是有的。”   余光中,小公主站了起来。   她似乎是被树上的红枫叶吸引了,快步走了过去,抬起手想要摘下最红的那一片。   可惜她个子不高,怎么也够不到。   那枫树种在池塘边,温远洲担心她不小心跌落,忙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她身边,扶住了她单薄的身子。   小公主回头看到他,喉咙中发出一声惊恐的呜咽,从他怀中挣脱了出来。   温远洲的手臂无力的垂了下来。   他理了理衣袍,从容地跪在了小公主面前,道:“草民给小殿下请安。”   小公主满脸惊恐地看着他,又向后退了两步。   温远洲垂着头跪在地上,此时那婢女也走了过来,忙伸手去搀扶温远州,道:“小殿下听不到您说话,也说不出让您免礼的话,您自己请来就行了。”   温远洲都被婢女扶了起来,却并不理会那她,而是走上前一步,问:“小殿下,是想要红枫叶吗?”   小公主还是用方才那样的眼神看着他,身体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温远洲微微向前两步,走到红枫树前,伸手摘下了小公主想要的那片叶子,躬起身子,毕恭毕敬地用双手将他递给了小公主。   温远洲道:“……殿下。”   小公主还是蹙着眉头,手背在后面,没有想要接过叶子的意思。   她不动,温远洲便也不动。   躺在他双手上的枫叶,被风吹了起来,朝小公主飘去,她抬起头,下意识伸出手,那片叶子便轻轻地、带着无限温柔地落到小公主手中。   温远洲看着那如血的枫叶,不知为何,心脏开始不安地狂跳。   他作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草民先告退了。”   说完,温远洲便转过身,匆匆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的小公主,脸上的惊恐慢慢消失,又恢复了那副懵懂而乖巧的样子。   风把枫树叶吹得沙沙响,数不清的枫叶与小公主手上的那一片一起,轻飘飘地落进了尘埃里。   作者有话要说:  离完结不太远了……(应该 第76章 柒拾捌   柒拾捌   狐狸   李佑鸿回到东宫之后, 何挽已经坐在桌案旁等着他了。   对上何挽的眼睛,李佑鸿了然, 微微点了点头。   他挥了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然后,又吩咐了一句,“出去之后把殿门关上。”   殿门缓缓闭合, 李佑鸿理了理衣袍, 缓缓地坐在何挽对面。   他冲何挽笑了笑,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何挽微微点头,朝窗外看了一眼, 疑惑问道, “方才我派去请你回来的丫鬟呢,怎么没见他跟你回来?”   李佑鸿道:“我在御花园演了一出戏, 把这位姑娘折进去了。”   何挽:“……”   他眨了眨眼睛,却也不直说那丫鬟做了什么, “不过她是个会当差事的,明日我派人去内务府打点一下,她应该能寻到一个更好的去处。”   “……除了我与你, 别人都喜欢这样的奴才。”   闻言, 何挽便大致猜到了,李佑鸿在御花园演了什么戏。   当众发疯,她都替李佑鸿臊得慌。   何挽转移了话题,说起了正经事儿,“殿下, 今日完颜给了我一封信,想来是他伪造的,关于我父亲和你母亲之事的证据。”   她用手指了指一旁的火盆,道:“我懒得看,便直接把它烧了。”   那火盆中的火焰在李佑鸿的眸子上跳动,他愣了许久,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又吞回了肚子里。   李佑鸿道:“既然完颜这么快就给了我们台阶下,挽挽,我们的戏也可以往下演了。”   “想来再拖的话,留在慎王府里的阿灵也要急的受不了了。”   她至今都不知道实情,被蒙在鼓里,是个抓心挠肺的小可怜儿。   何挽蹙眉,“是啊。往后,王爷便得独自一人待在宫中了。”   她说完这话,两人久久的沉默了。   半晌后,何挽端起酒杯,对上李佑鸿的眼睛,道:“殿下,我敬你一杯。”   “祝你……”何挽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似乎有泪光闪动,“万事顺遂,马到成功。”   李佑鸿微微一笑,露出两颗虎牙,也将酒杯端了起来,“一马平川。”   两个酒杯轻轻地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也许是因为火盆在一旁燃烧着,何挽觉得房间里越来越暖和,脸也变得有些烫。   酒杯中的酒被喝光,再被倒满,一次次咽下冰凉而辛辣的液体,眼中李佑鸿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何挽眨了眨眼睛,按住李佑鸿想要,再倒酒的手,道:“殿下,不能再喝了。”   李佑鸿抬起眼睛,狭长的双眸温柔地打量着何挽的神色,嘴唇微微开合,呼出一点点灼热的酒气,“挽挽,你不懂,喝醉了才好演这场戏呢。”   闻言,何挽顿时瞪大了眼睛,身子往前凑了凑,问道,“殿下,需要这么着急吗?”   李佑鸿好像真的有些喝醉了,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下,眼神带着一点点茫然,“不着急的话,我怕我会后悔。”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垂下头不再看他,呢喃道:“你这一走,我们能不能再相见就很难说了。”   李佑鸿动了动被何挽按住的那只手,将自己的手掌抽出来之后,又轻轻地放在了何挽的手上,勾了勾她的手指,“你和你兄长待在护国寺中,一旦发现不对,马上离开大康。”   “道玄也帮助你们的。”   李佑鸿轻声细语的嘱咐着,那语气好像在随意地自言自语,却又矛盾地带着很认真的感觉。   不知为何,方才便在何挽眼眶中打转的眼泪马上掉了下来。   一滴热泪掉落在李佑鸿的手背上,他才抬头去看何挽的神色。   他挑起眉头,神色很温柔,轻轻地“呦”了一声,然后抬起手,用拇指抹去何挽脸上的眼泪,道:“哭什么,成心惹我心疼吗?”   他狭长的双眸中氤氲起点点笑意,幅度很小的歪了歪头,“……还是说你舍不得我?”   闻言,何挽瞪了他一眼,并不回话。   心中埋怨他这种时候还没个正经。   李佑鸿的语气可怜又可惜,“你随口说一句舍不得我,我也会很高兴的……真是的,连骗骗我都不愿意。”   “……”何挽道:“殿下不应该说丧气话,平白无故惹人伤心。”   她不直接回应他的话,他也不恼。   李佑鸿的嘴角反而又上扬了一些。   他的眼睛笑起来很好看,有点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不知为何,看你此时伤心,我竟然是开心的。”   何挽:“……”   看见她不再流泪,李佑鸿便直气起腰身,将后背靠在椅子上,道:“来吧,挽挽,我准备好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震耳欲聋、噼里啪啦的破碎之声,何挽直接将桌案上的东西,都划到了地上。   “李佑鸿!你别碰我!”   他从未想过何挽能喊出这么大的声音,还真的被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接话道:“挽挽,你别激动,先听我解释。”   门外人影绰绰,想来是候在门外的奴仆们都被两人突然的争吵声给惊着了,却只堵在门外不敢进来。   只听得屋内两位主子越吵越急,瓷器被摔碎,桌椅被踢倒,又穿来太子妃的尖叫。   太子被惹急了,方才温柔而耐心的解释之态一扫而空。   他用一只手握住太子妃的两只手腕,粗暴地把她抵在窗前,咬着牙道:“你要做什么?嗯?”   何挽整个人都被李佑鸿给环了起来,他的气息带着酒香,是灼热的,明明举动粗暴,语气狠戾,带着十足的疯癫之态,脸上却玩笑似的,带着轻松而狡黠的笑意。   再开口,十分违和,“我问问你,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   候在殿外的奴仆们都听说过三皇子被故太子附身的传闻,此时均是噤若寒蝉,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窗纸,看那上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   纤瘦的太子妃一直在挣扎,彻底惹怒了太子,一只宽大的手掌直接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   “不许再动,不然我们就一起去死好了!”   站着殿外的宫中的老人似乎想起了,多年之前,双目猩红的太子李佑文亲手掐死太子妃裴宝儿的场景。   也是这样一个午间,东宫中的风也是这样大,树叶被风吹出悲切的响声。   李佑文掐着想要和离的裴宝儿,指节用力到泛白,牙齿不停打颤。   他的眼中有某种忽明忽暗的情绪,害怕的、想要痛哭的,最后却彻底泯灭在黑沉沉的眼珠中。   李佑文是这样,身不由己地,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死在自己手里。   那时,太子李佑文已经疯癫了许久,暴戾、喜怒无常,东宫中那么奴仆都看见了,却没有一个人敢去制止。   “没有人能救我。”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中住着一个猛兽,吞噬着他所剩不多的理智,让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不想,但是没有办法阻止。   李佑鸿试图演坠入泥潭的李佑文,来带着何挽入戏,却发现自己没办法共情,索性便不再演了。   他的手微微摩挲着何挽纤细而白皙的脖颈,眼中的何挽微微仰起头,眯着眼睛……似乎被他摸得太痒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应该正文就能完结。   番外穿书故太子、守宫砂……你们还有想看的嘛 第77章 柒拾玖   柒拾玖   拥抱   围在殿外的人群中突然发出整齐的抽气声, 只见那窗纸上的两个人影突然贴在了一起。   正午的阳光落在窗纸上,照出太子殿下的高高束起的长发, 直垂到王妃的脸侧,遮住两人大半的脸,不过两人的鼻子却有清晰的影子,碰在一起。   窗纸上李佑鸿的眼睫轻轻地垂了下来, 似乎是垂着眼睛打量什么。   与这温柔的眼睛影子截然相反的, 是粗鲁地按上王妃肩膀的宽大手掌。   然后便是一声刺耳的衣服撕碎之声。   太子妃的外衫大大地敞开,破碎的衣服轮廓印在了窗纸上。   太子妃还未来得及呼喊,嘴巴便被太子紧紧地给捂住了。   一时间, 殿中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天呐!”   终于有奴仆才不放心了, 动了想推门而入的心思。   “这……不会出人命吧?”   却又被身后的数个奴才拉住了,七嘴八舌地劝道:“这不是你能管的事情, 快回来。”   “可是……平日里,太子妃待咱们是极好的。”   “太子殿下待太子妃更好!”身后的奴才瞪了那人一眼, “两位主子之间的事情,岂是我们能插手的!”   “快回来吧,真是不要命了!”   而此时, 东宫殿内, 窗前。   李佑鸿滚烫的双手握着何挽的衣裳,两人的身体离得很近,却并没有贴在一起。   近在咫尺的鼻尖,不断呼出热气,吹得何挽有一点痒。她抬眸, 便能看见李佑鸿紧闭着的、微微颤抖的眼睛。   殿内的火盆已经熄灭了,被撕碎了衣服的何挽有一点点冷,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李佑鸿感受到了她的颤抖,仍然没有睁眼,而是又凑近了一点,温热的嘴唇在何挽的耳垂上若即若离,“很冷吗?”   他微微挑起眉毛,眼睛仍旧闭着,“如果我可以抱你的话,你一定不会冷的。”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何挽剧烈地打了一个哆嗦,开口,牙齿也不受控制的打颤,半个字也说不清了。   李佑鸿将头微微远离,恢复方才他与何挽的距离,下巴不经意间蹭过何挽的脸颊。   在这个距离,何挽刚刚好能看清他的整张脸。李佑鸿安静地闭着眼睛,耳尖儿被桃花染了似的,变成晕目的粉红色。   从窗缝中吹进来的风,吹起他的碎发,似乎也将他的眉眼吹得更温顺、更懵懂了。   他就这样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何挽的回答。   李佑鸿的嘴角便微微勾了起来,即使看不到他的笑眼,仍能让人感觉这个微笑中的甜意。   何挽颤动的双眸中,李佑鸿的身子毫无预兆地靠近,接着一个温柔的手掌轻轻贴到了她的背上。   她裸/露的脖颈与肩膀轻轻靠在了李佑鸿的怀中。   他贴过来的脸眷恋地蹭过何挽的额头,吹下来的发丝拂过她的脸颊,带着几分冰凉的痒,贴在她背上的那只手掌便更加灼热起来。   何挽确实不冷了。   胸膛中心跳如鼓,快速而猛烈,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的脑袋也变得昏昏沉沉。   “我要……”嘴中早已商量好的戏词也变得磕磕绊绊,何挽晃了晃头,才大声重复地重复道:“我要出家!”   说完这句,何挽用尽全力将李佑鸿推开,毫不犹豫地扇了他一个巴掌,扇出一道鲜红的印子。   她颤抖着将破碎的外衫裹了起来,剧烈地喘/息着,眼泪流了满脸,“你离我远一点,我要出家,你不可以再碰我!”   听到何挽裹上外衫的声音,李佑鸿才睁开眼睛,狭长的双眸中带着几份笑意,他饶有兴致的看着何挽表演,开口的语气却是足够气急败坏、难以置信的,“出家?!”   “你说什么胡话?你是本太子的正妃,凭什么出家?你疯了,是不是?”   何婉咬着牙吼道:“是你疯了!我宁愿出家,也不愿再跟你这个疯子待在一起!”   她走上前一步,神色极其认真,带着哭腔质问他,“你还知不知道你自己是谁?”   闻言,李佑鸿面上的表情不变,声音却是一顿,“……我是谁?”   “我……我……”   等不到答案,何挽突然开始痛哭起来,连腿都软了,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李佑鸿上前一步,似乎想要将他扶起,嘴中却换了一声,“宝儿……”   正坐在地上痛哭的何挽,仿佛被雷劈了一样,整个身子都僵住了,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眼前的男人。   她几番张嘴,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好像因为缺氧快要晕过去了一样。   不等何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站在门外的元士便道,“殿下,您还得去盘龙殿侍疾呢,方才陛下身边的奴仆已经来催了,说是陛下已经醒来好一会儿了。”   李佑鸿在何挽身前停留了一会儿,从窗外看,似乎能感觉到他深深地看了何挽一眼,然后才转身离去。   而实际上,李佑鸿笑眼弯弯,冲何挽微微抬了抬下巴,俏皮地眨了下左边的眼睛。   大戏当前,游戏之态。   何挽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紧张,还是在装成这样来安慰她。   以李佑鸿这样精湛的演技,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永远也无法被求证了。   李佑鸿走出东宫之后,方才围在殿外的奴仆们才敢挤进店内,七手八脚地去扶太子妃何挽起来,七嘴八舌地安慰她。   “”娘娘,您别伤心,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呀?殿下不过是一时犯浑罢了。”   “对呀对呀,殿下平日里对娘娘您有多好,奴婢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娘娘可不能真去出家呀,那要闹出多大的笑话啊!”   太子妃何挽愣愣地盯着某处出神,好像并没有听到别人说话,她好像一个木偶一样,任由奴婢们把她往床榻处扶去。   她把手臂住到大腿上,慢慢地捂住自己的脸,颤抖着靠在床榻上。   晶莹的泪珠从何挽的下巴处滑落。   围着她的宫女们见状,实在心疼,面面相觑,却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好。   “……娘娘啊,让奴婢先帮您把衣服换了吧。”   “是啊是啊,现在天气越来越凉了,娘娘穿破了的衣服,是会着凉的。”   “娘娘身子本来就不好,每日都离不开药的,可不能这样折腾自己。”   何挽弯下腰身,将自己的鞋脱了下来,然后一点点缩进床榻里,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轻声道:“你们不用管我,都出去吧。”   几个宫女哪能放心,“……娘娘。”   何挽却不再说话了,而是抬起手将床帘“唰”的一下拉上,将那几个闺女都隔在了外面。   半晌后,床榻中传来微弱的抽泣声。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有考试,我得准备一下,这几天更得少点~ 第78章 捌拾   捌拾   佑希   东宫中发生的事情, 马上便传进了完颜和温远洲的耳朵中。   于是太元帝的病更重了。   真龙天子,九五至尊卧病在床与普通人也并没有甚么区别, 不能控制排泄,再吐不出清晰的字节,枯黄的皮肤犹如树皮,布满渗人的褶皱。   他狼狈而污秽, 混沌的意识不足以支撑他想明白……为甚么前不久温远洲说他身子康健, 眼下却病入膏肓。   生命以一个可以被感觉到的速度消逝,带给太元帝巨大的恐惧感,他抓住床榻前的李佑鸿, 他的儿子, 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仿佛抓住了自己的生命, “文儿……”   李佑鸿跪在榻前,蹙着眉头去看太元帝抓着自己的手。   皇帝的手腕处有一圈血红的印子, 仔细看去,还能看到隐隐的白色,好像是皮肉中的血管都破了, 流出的血与白骨纠缠在一起。   触目惊心。   李佑鸿慢慢抽出手, 再将自己的手放在太元帝手上,触感非常的软,似乎被抽出了骨头一样。   他蹙眉,看向太元帝裸/露在外的脖颈下方……也一如太元帝手腕的颜色。   鬼使神差地,李佑鸿伸手碰了一下太元帝的锁骨。   真的很轻。他根本没有用力。   他触碰的那块本被锁骨撑起的皮肉却塌了下去, 并发出“吱吱”的、破碎的固体在粘稠的液体中搅拌的声音。   李佑鸿知道南蛮喂了皇帝他们秘制的药。   不知道……他装疯后,南蛮会喂给他甚么药吃。   胃中一阵翻腾,李佑鸿突然觉得非常恶心,手紧紧地扶在床榻上,堪堪控制住自己没有吐出来。   床榻上的太元帝还在呢喃着,“文儿……文儿……”   李佑鸿烦躁地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没日没夜地在盘龙殿照顾太元帝三日了,伺候太元帝睡下,他还要去处理政事。   之前,太元帝卧病在床,他的二哥监国。不管这些年二皇子李佑时究竟是真张狂还是假张狂,他治国的能力是真的不敢恭维。   太元帝服下邪方后亲自执政那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够填上李佑时的窟窿,到现在,还是有一堆烂摊子。   李佑鸿是真的忙得晕头转向,兴许是这些日子睡得太少了,他头脑也晕晕的,做甚么都提不起精神,处理政事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如此循环,只会越来越糟。   只有等到太元帝驾崩才能好起来。   想完这些,他睁开猩红的眼睛,沉声道:“父皇,别叫了。”   太元帝根本听不到他说话,还在重复,“文儿……文儿……”   李佑鸿咬牙。   别叫了。别叫了!   不需要再来提醒我,我是靠什么上位的了!   他伸出手,竟然想直接捂住太元帝的嘴。   这时,从屏风外传来一声“三哥。”   李佑鸿的手一顿。   他这才意识到龙榻周围都是奴仆,赵忠全投向他的、狐疑的目光如有实质。   他的状态非常不对。   李佑鸿眨了眨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不慎沾了什么奇怪东西而变得猩红的双眼,伸出的手慢慢落下,温柔地擦了擦太元帝流满口水的下巴。   他从容起身,抽出袖中的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的手,然后抬头看向走进来的四皇子李佑希,   他与李佑时、李佑希自幼一起长大,与这四弟未曾如李佑时一般,中途决裂,所以感情是好的。   只不过这李佑希是个足不出户的闷性子,平生所喜,就是待在屋子里读书,故而李佑鸿装被故太子附身这段时间,不曾与他多接触,只有去护国寺为太元帝祈福时见过几面。   李佑鸿有些疑惑,问:“你怎么从府里出来了?”   李佑希看了榻上的太元帝一眼,愣愣道:“三哥,听说你忙,臣弟便来帮帮你。”   “……”李佑鸿蹙眉,转过身去,“不用。”   世人都以为李佑希是个死读书的书呆子。   但李佑鸿明白,他那人颇有几分大智若愚的意思,毕竟那么多书也不是白读的。   他害怕李佑希看出甚么不对来。   李佑希眨了眨眼睛,道:“三哥,你让臣弟帮帮忙罢!臣弟可以帮你照顾父皇,这样三哥就有时间去处理政事了。”   李佑鸿瞪了他一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照顾父皇,是太子的责任,若换了你,如何向天下人体现本太子的孝心?与换做奴才来照顾又有甚么区别?!”   李佑希:“……”   “啊。”李佑希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臣弟忘了三哥已经被加封太子了。”   “前几天,臣弟的内人提起了一嘴,但不久之后就有人送来了悲明的真迹……”   于是夫妻两人只顾着看画去了,甚么太不太子,便被抛到了脑后。   李佑希与他的王妃,是出了名的“两耳不闻窗外事”,迟钝得让外人无法理解。   想来过了三日才来宫中,说想要照顾太元帝……多半是因为今天才知道太元帝又卧床了!   李佑希一整衣袍,便要行礼,“……还未给太子殿下行礼。”   “不用了不用了。”李佑鸿摆了摆手,没好气道:“你要是真想帮忙,就去把桌案上左边的奏折批了罢。”   “记住,只有左边,敢碰别的,本太子饶不了你!”   对于李佑鸿不善的语气,李佑希没有任何反应,忙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寝殿。   李佑鸿看着四弟的背影,半晌后才转过身,又跪在了榻前。   他现下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太对,似乎有些过于烦躁了,就像有一只炸了毛的毛不停地挠着他的心一般。   ……虽然因为何挽要离宫,李佑鸿心中非常难受,怕她担心自己,故而在她面前又要一直装做淡然。   但也不至于浮躁至此。   南蛮……已经对他下手了?   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去……把温远洲叫来。”李佑鸿吩咐了一句,“本太子有事情要问他。”   因为想找到弥补小公主的机会,温远洲近日一直待在宫里,故而很快就来到了盘龙殿。   他到时,正巧是太元帝进药的时候。   冒着热气的药碗放在托盘上,离得近了,便能闻到淡淡的药线味儿。   温远洲蹙了蹙眉,不露痕迹地向后退了半步。   “太子殿下。”   李佑鸿侧身,给了他一个冷冰冰的眼神。   “你来。”   温远洲:“……甚么?”   李佑鸿起身,走到温远洲身后,淡淡道:“你来给陛下喂药。”   温远洲心跳得快了些,道:“……是。”   他上前几步,跪在龙塌前,拿起药碗,正要动作,身后的李佑鸿却又道:“吹凉了再喂,不要烫到陛下。”   温远洲拿起药勺的手微微抖了抖,脸上的笑容有一些难看,“是。”   看着他一勺一勺把药喂了进去,李佑鸿的眼睛眯了眯,沉声道:“温卿,你的动作很熟练嘛。”   听到这个称呼,温远洲鼻腔马上酸了,在开口,语气已然失态,“是、是……太子殿下没来时,一直都是草民给陛下喂药。”   李佑鸿眨了眨眼睛,“那以后也是你来罢,本太子不抢你的活儿。”   “……”温远洲一愣,“这……殿下怎么会是抢……”   李佑鸿轻轻勾起嘴角,露出虎牙,笑了一下,“本太子不是在和你商量,是在命令你。”   “你没有推脱的权利。”   温远洲根本不敢看李佑鸿,道:“是。”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却被走进来的奴才打断了。   “殿下,娘娘要去护国寺祈福,说了三天了。”   李佑鸿并不避讳周围的人,直接没好气道:“她那是想去祈福吗?她是想出家!”   “不准去!”   奴才:“可是奴才瞧着娘娘没精打采的,一直自言自语地要去护国寺,若一直闷在宫中……”   言下之意,便是太子妃精神不大好了。   李佑鸿叹了一口气,“若是本太子有时间,陪她去也是行的。”   “……这样罢,多派些人手,护送娘娘去,在宫外转转,就回来。”   跪在一旁的温远洲将一切都听了个明白。   他意识到了……这是个好机会。   在宫外,把太子妃给“解决”了。   *   温远洲离开盘龙殿之时,便看见四殿下李佑希从书房向寝殿走去。   他蹙了蹙眉,冲他拱了拱手,“四殿下。”   这么大一个人拦在身前,李佑希也不能再走了,只好停了下来,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说,他并不认识这个人是谁。   温远洲道:“听说四殿下精通南蛮与中原的文字,完颜王子向请你帮忙翻译几本医书,不知道殿下有没有时间。”   李佑希微笑,道:“这是积德的事,我自然愿意做的。”   “不过我要先和三哥道别,再与你走。”   温远洲看着李佑希走向李佑鸿,与他说了些甚么,然后李佑鸿露出很诧异的表情,“你都批完了?”   “这么快?!”   李佑希有些不好意思地谦虚了几句,作揖,便告退了。   温远洲走上前一步,仔细地看着那两人。   ……这位没有与李佑鸿提去要见完颜的事。   究竟是有意对李佑鸿留一手呢,还是他真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呆?   这种事,也不是一次试探便能瞧出来的。   他对着朝自己走来的四皇子俯首,然后便走在前面带路。   李佑希跟在他身后,并没有皇子的架子,而是亲切地问:“你是完颜王子的仆从吗?”   温远洲被问地一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四皇子的意思,“……啊,草民不是。”   李佑希“哦”了一声,笑道:“我说你的相貌一点都不像南蛮人嘛。”   “不过你的口音带着蛮语的意思。”   温远洲:“……草民曾在南疆生活数年。”   他这时才明白过来,李佑希根本不认识自己。   且不提他以往在宫中闹出那一出惊天动地,现如今他可是皇帝身边最红的人!   一个最不受宠,连爵位都没有,仰仗着太元帝鼻子活着的皇子,竟然不去了解太元帝的近侍……   温远洲回头看了眼李佑希呆呆的表情。   ……装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上有考试,所以没来的攒两更。   五一假期我一定爆更(握拳) 第79章 捌拾壹   捌拾壹   救人   太元帝用完药之后便睡下了。   在龙榻前守了一上午的李佑鸿, 终于有时间去做别的事情。他缓步走出寝殿,来到盘龙殿的书房, 拿起桌案左边的,被李佑希批阅过的奏折。   桌案正对着窗户,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纸撒进来,照在李佑鸿修长而挺拔的身影上。他白皙无瑕的双手捧着明黄色的奏折, 修长的手指按在朱红色的笔迹之下。   从侧面看去, 能看到他垂着眼睛,纤长的睫毛投在眼脸上的影子。   看了些许时候,他便将奏折合上了。   李佑鸿站在原地, 微微叹了一口气, 然后绕过桌案坐到椅子之上,拿起笔, 批阅奏折。   因为他要在南蛮人面前装疯,故而奏折也不能批得太理智, 也不能处理得太荒唐,分寸很难拿捏……今天看了四弟李佑希批阅的奏章,突然觉得让李佑希代替他处理正事也是个好办法。   而与此同时, 大康皇宫完颜的住处中。   四殿下李佑希正与完颜对坐于桌案两边。   完颜打量着, 正在低头看中原医书的李佑希。   他墨绿色的瞳仁一动也不动,眼神中带着傲慢与审视。   而李佑希专注于书籍之上,丝毫没有注意完颜诡异的眼神。   他的神色极其认真,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看,嘴中还嘟囔着对应的蛮语。   就这样口头翻译了几页, 他将医书和上,抬起头,与蜿蜒对视,微笑道:“我觉得,我可以帮王子这个忙。”   完颜一直注意着李佑希的动作,故而在他抬头的一瞬间收敛起了眼中的审视意味。   他开口,淡淡道:“自从我来到大康国都,听到过很多人称赞四殿下的才华,现下看来,果然都不是虚词。”   听完完颜的话,李佑希马上蹙起了眉头。   他微微抽了一口气,一脸狐疑,问道:“完颜王子的中原话……非常不错。我又在书中看到过,南蛮的王室都巫蛊医药都很精通,想来王子对药名一定比我熟悉百倍。”   “为甚么要我来帮你翻译这个医书呢?”   完颜:“!!!”   他的母亲是中原人,从小就教他说中原话。故而中原话与蛮语其实都算是他的母语。   但完颜自认方才将口音拿捏得非常好,一听便是只学了些皮毛,用蛮语语调讲中原话的人。   完颜笑了一下,道:“殿下说笑了,我的中原话……连说都说不明白,更别提写了,又怎么能翻译医书呢?”   李佑希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完颜防备的状态,而是摇了摇头,不依不饶道:“……不是吧?”   “我能确定,你的中原话一定非常好……或者你的母语不是蛮语。”   完颜笑得非常难看,问:“何出此言?”   李佑希认真道:“蛮语与中原话的语序是不一样的。但王子说中原话的时候,虽然口音非常奇怪,但是语序却是完全按照中原话来的。”   “一般来说,学习另一门语言最难克服的,其实是语序不同的问题。不精通的人,虽然说的是另一门语言,但是说出词的顺序,会下意识保持自己母语的语序,听起来就非常不正宗。”   “而王子你,已经克服了这个问题。”   完颜干咳了两声,想要转移话题,“四殿下……”   尚未说完,却又被李佑希打断了。   他很疑惑的啧了一声,盯着完颜的脸,道:“王子,你既然已经克服了语序问题,说明已经研究中原话很多年了,怎么会口音还如此严重呢?”   完颜:“……”   “这个问题不清楚,我也。”   李佑希这才点了点头,开心的笑了,“这样才对嘛。”   完颜张了张嘴,想要继续说中原话,却又觉得十分别扭,便道:“蛮语殿下也非常好,你与我说蛮语罢,不如。”   李佑希摇了摇头,很认真道:“在大康皇宫中说蛮语,是非常不尊敬的。王子不该说这样的话。”   “……”完颜只觉得心中非常烦躁,说让他来帮忙翻译中原医书,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幌子。这李佑希却依着这个,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耽误了这么久。   完颜呼了一口气,不想再与他纠缠,咬着牙道:“有道理说的,殿下。”   李佑希也笑了笑,拿起桌案上的医书,便站起身来,对完颜作揖,竟是要告别,“我想把它拿回我府中,同我的夫人一起将它翻译成蛮语,这样会更快一些。等到明日我便能将这医书语与翻译好的,一同给王子送回来。”   “那我便先走了,王子不用送。”   完颜没想到,这李佑希竟然直接要走,连忙站了起来到,“四殿下不要着急……再在这里坐一会儿罢。”   李佑希却坚定地摇了摇头,道:“我不习惯闲着没事做。”   完颜气地把牙咬地直响,便直接道:“我还有别的事要与殿下说。”   李佑希愣愣的,点了点头,“你说。”   完颜:“我听温远洲说,殿下是从盘龙殿来的,想必是看到太子殿下了罢。”   李佑希眨了眨眼睛,“你说我三哥……看到了呀。”   完颜:“……”   李佑希:“……”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了半晌。   在完颜的眼中,李佑希肉眼可见地迷惑了起来,似乎半分也不清楚完颜在他面前提李佑鸿是甚么意思。   完颜:“别人都说,三殿下被故太子附身了,脾气变得非常不好,太子殿下没有让你难堪吧?”   他本来不想说得这么直白,只是这李佑希也不知是真呆还是假呆,一点儿都不配合,还一直说些没用的,来惹他厌烦。这会儿他受不住了,就这样直接的说了出来。   他本来以为对于自己这话,李佑希的反应无非是两种。   一是痛斥他对太子李佑鸿出言不逊,另一种是,做出苦不堪言状,用无声来同意他方才所言。   但是……   只见站在他对面的李佑希双眼逐渐增大,瞳孔巨震,张大了嘴,惊恐地抽了一口气。   “谁说的?谁说我三哥被大哥附身了?我三哥怎么会被大哥附身呢?从哪看出来的?”   完颜:“???”   早在半年之前,这个传言在京中就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这李佑希不会是今天才知道的吧?   *   大康皇宫之外,慎王府中。   没有跟随李佑鸿一同去东宫的奴仆们,此时聚在王府正殿,蹲坐在地上,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甚么。   这些人大多是何挽嫁进王府时带来的陪嫁,都是骠骑将军的人。其中不少都是参过军的,就算是没有参军,也都是何家的家仆,从小练武,身上都是带着本事的。   “宫里又来消息了,听说我们家小姐和李佑鸿吵了一架。”   “何止是吵了一架,明明是都打起来了!那李佑鸿竟然还敢掐我们家小姐的脖子!”   “要我说,李佑鸿一定是疯了,我们家小姐很无辜啊,如果我们不想办法救他,她一定会死在李佑鸿手里!”   正殿中有很多人,也不知是谁说了这话。   话音刚落便赢得了一片赞同之声。   “可是我们要怎么救小姐呢?小姐现在在宫中,我们谁也靠近不了啊。”   这话说完同样赢得了一片赞同之声。   此时在王府正殿中的何家家仆中,有几个是知道实情的,剩下的都是同阿灵一个性子,被蒙在鼓里的。   数月之前,那些知道实情的人便在李佑鸿的授意下,拉拢剩下的人去“救”何挽,将他们家小姐带离苦海。   只听得“哐”的一声,王府正殿的门被推开了。   阿灵大步地走了进来,挥了挥手,满脸喜色,道:“快起来,你们都快起来……将军来了!”   她话音刚落,蹲在地上的家仆们尚未来得及反应,便看到一个身着黑衣,戴着巨大的帽子,帽檐遮住大半张脸的人走了进来。   来人的身形非常挺拔,一双纤细却布满茧子的手缓缓抬起,将扣在头上的帽子摘了下去,露出那张让这群仆人无比熟悉的脸。   竟是骠骑将军!   王府正殿中,仆人们均站了起来,因为都太过惊讶,而一时失言,只愣愣地看着站在他们身前的将军。   何庚的眼神扫过一整个正殿,然后,便是一笑,露出一口的洁白牙齿,“各位,我回来了。”   “将军!”   几个跟着何庚打过仗的仆人,已是眼含热泪,开口时也是带着哭腔。   “将军不是被南门俘虏了么?我、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能见到您了!”   何庚后退了半步,急忙摆了摆手,道:“别搞这些肉麻的,你们知道我最受不了这个了。”   他佯装生气,瞪了那几个流泪的仆人一眼,只看着他们把眼泪都憋了回去,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走向正殿中的主座,一理衣袍,潇洒地坐了下来,“我知道……你们看到我都很惊讶,也很惊喜。”   何庚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也微微收敛了起来。   “但这都不重要。”   何庚道:“我今日偷偷来到慎王府,是有正事要与你们谈……关于,我妹妹的正事。”   *   为太元帝配好新药之后,温远洲又来到了完颜的住处。   他扫了一眼正室,问道:“四殿下已经走了?这么快?”   听到“四殿下”这三个字,完颜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很不耐烦地“嗯”了一声,“走了。”   温远洲坐到完颜的对面,“师叔与四殿下谈得怎么样?”   完颜抬眸,瞪了温远洲一眼,“你觉得我和他谈的怎么样?”   他的语气非常不好,这让温远洲脸上的笑容变得难看了几分。   “……”察觉到温远洲的难堪,完颜干笑了一声,“师侄啊,我被那四殿下搞得太烦躁了,刚才说话的语气不太好,你别放在心上。”   听到完颜对自己道歉,温远洲便明白了,那位四殿下李佑希,怕是很难被他们所用。   很大可能上,李佑鸿还是他们清乱会唯一的选择,而日后,温远洲还会是南蛮与大康皇帝之间唯一的桥梁。   不然完颜是不会对他好好说话的。   温远洲垂眸,微微勾了勾嘴角,道:“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佑希:不好意思,府里刚刚通网。 第80章 捌拾贰   捌拾贰   告别   “师叔是我的长辈”, 温远洲垂眸道:“对我说什么都是不过分的。”   闻言,完颜很是欣慰, 微笑道:“当初,师哥说要收你为徒时,我是不同意的,不过师哥对我说你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这些年相处下来, 才知道师哥看人是准的。”   温远洲抬起头,明亮的双眼注视着完颜,看起来很是真诚, 其实心中正在逐渐建起防备的高墙。   几日之前完颜的话, 与之前道玄与他讲过的那个故事,已经让他起了疑心, 模模糊糊地有了一个怀疑。   这是他第二次在完颜面前演戏,较之上一次熟练了不少。   完颜与他对视着, 道:“来日若是李佑鸿登基称帝,你在清乱会的地位,必然是举足轻重的。”   “自从你师傅, 也就是我师哥, 退出清乱会之后,清乱会中,长老之位一直缺了一个……若一切顺利,来日师侄你便可以继承你师傅的衣钵。”   温远洲微微一笑,仿佛对能否成为清乱会长老并不关心, 而是转移话题道:“师侄我从盘龙殿来,听说,何挽要出宫祈福。”   “想来是想借着这个机会逃出宫去,远离半疯的李佑鸿。她知道了上一辈的仇恨后,便不再想留在他身边了。”   完颜轻轻地哼了一声,很是不屑,道:“中原女子,果然都是这样软弱,若是换作我南蛮女子,知道了杀父仇人,必然不会选择逃避,而是宁可与仇人同归于尽。”   温远洲并不赞同他的话,却也没有反驳,而是道:“师叔,我们需不需要出手,帮太子妃一把?”   “当然”,完颜道:“清乱会的信徒们,已经迁移到京都不少了。”   他斜勾起嘴角,露出有些诡异的笑容,墨绿的眼珠在阳光好看到炫目,“我们会帮助何挽脱离苦海的。”   温远洲道:“是不是只要太子妃离开,我们就可以开始给李佑鸿用药了?”   “给李佑鸿的药方子,我早已经准备好了。”完颜抖了抖自己的衣袖,“依照我的推测,何挽一旦逃走,李佑鸿一定会疯得更厉害,到那时,我再看看他的状态……多半就可以用药了。”   温远洲顺从道:“一切都听师叔的安排。”   *   是夜,李佑鸿乘着月色回到东宫。   他走到寝殿之中,走到屏风之前,脚步一顿。   正在守夜的小丫鬟倚在屏风之上,打着瞌睡,眼皮直打架,并没有注意到走过来的李佑鸿。   李佑鸿垂眸看了看她,然后弯下腰,想将她拍醒,却又意识到不对……他直起腰身,直接踢了她的腿一脚。   昏昏欲睡的丫鬟蹙起眉头,缓缓抬起头,看清楚了站在眼前的人,浑身顿时打了个哆嗦。   她差一点就要尖叫出来,还好被李佑鸿一眼给瞪了回去。   “殿、殿下你怎么回来了?”   李佑鸿翻了个白眼儿,道:“这是本太子的东宫,本太子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你问的是甚么狗/屁话?”   丫鬟直起原本倚着屏风上的腰背,慌忙跪了下来,“是是,殿下说得对。”   她紧张地心跳如鼓,只怕这半疯的太子责罚他,等了半晌,却听到太子不耐烦道“滚出去吧!”   丫鬟抬起头,看到李佑鸿挥舞的手臂,如蒙大赦,忙滚了起来,答了声“是”,便小跑着离开了寝殿。   李佑鸿半侧过身子,透过窗户又扫了一眼寝殿外面,这才绕过屏风,缓步走到何挽榻前。   他撩起床帘,侧身坐在了床榻之上。   床帘慢慢落下,轻轻拂过李佑鸿的双腿,柔软而又带来一点点痒。   何挽正在床榻上躺着,浅色的被褥直盖到他的肩膀上,露出纤细的脖子,在朦胧的月色中白得发光。   李佑鸿微微叹了一口气,轻声问,“挽挽,你还醒着吗?”   何挽慢慢睁开双眼,露出她明亮而清澈的眼珠,静静地注视着李佑鸿,“……我还以为你今天也不会回来了。”   李佑鸿道:“自然是不会的。”   他垂下眼睛,不敢再与何挽对视,“无论如何,我也得来和你告别呀。”   何挽没有回话,而是眨了眨眼睛,明明心中甚么都明白,看起来很却像一只懵懂的小鹿。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在床帘之中待了半晌,谁也没有动。   四周静得不似人间。   不知过了多久,李佑鸿主动打破沉默,开口带着三分哽咽,“你在宫外等我……两年,如果两年之后,宫中还没有传出完颜身死的消息,你和你兄长,就出京回南蛮疆罢。”   无论是他在南蛮亲乱会的监视下,筹谋着掌握一些重要的权利,还是等温远洲,在清乱会中因为李佑鸿而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都需要时间。   这一别,便不再能轻易相见。   “你我就一两年为期。”李佑鸿的手紧张地握紧了被褥,“可好?”   “多与少……我都不希望。”   何挽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淡淡道:“我离宫之后,是要回到我兄长身边的。以后的日子,殿下也一定会用得到我兄长。”   “殿下,你在想办法给我兄长托信的时候,别忘了也带一两句话给我。”   闻言,李佑鸿一愣,他本来还想与何挽说一些,若他没有成功,这些年便是白白耽误与辜负了何家,他会等到下辈子偿还……经过何挽这一提醒,他倒也不必着急现在说了。   日后在信中,免去面对面的羞愧,他写下来的话,想来比说出的更无所顾忌、掏心掏肺一些。   李佑鸿微笑道:“好。”   见他笑了,何挽便也笑了笑,双臂撑起,直起上半身。   她主动抱住了李佑鸿。   手掌在他后背上拍了拍,何挽温柔地道:“殿下,马到成功。”   她给李佑鸿的拥抱,没有半分缠绵缱绻的意思,只是再用这种方式,鼓励将要身赴险境的盟友。   被抱住的李佑鸿深呼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双臂,将何挽环在了怀里,回抱住了她。   他微微侧过头,下巴蹭在何挽的脖颈上,因为深呼气而过于灼热的气息扑在何挽的耳朵上,环住何挽腰的手臂逐渐收紧。   他的拥抱与何挽的截然相反,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带着那样浓重的爱意,温热的身体却并没有贴紧。   小心翼翼地、颤抖地、克制而不舍地保持着一点点距离。   “一马平川”,埋在河挽脖颈处的李佑鸿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第81章 捌拾叁   捌拾叁   离宫   群星暗淡, 月黑风高。   大康国都在浓稠的黑夜之中显得尤其静谧。   天子脚下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在此时也静悄悄的,唯有一家卖佛像的小店中传来隐隐的梵音。   数十个长相有些奇异的人, 跪在暗门内的大厅之中,正前方摆着一尊金像。那金像雕刻的却不像是佛祖菩萨,高鼻,大眼, 五官十分深邃, 且很是苗条,双手举起,掌中间捧着一朵五瓣花。   正是南蛮的巫药神。   跪在那些金像下方的人们, 双手合十, 紧闭着双眸,看起来十分虔诚, 嘴中呢喃着蛮语,带着某种奇异的调子, 好像在唱歌一般。   金像前的香焚尽了,跪着的信徒们才安静了下来,纷纷睁开双眼, 推开暗门, 一个接着一个地走出这个房间。   完颜派来的近侍已经在走廊中等了他们许久。   小厮模样的人,对着头一个走出房间的男人行了一个南蛮的礼数,尊称了一声,“使者!”   他双手捧上一封用清乱会密语写的信,谦卑道:“使者, 这封信上写的是太子妃何挽祈福的时间和路径,身边跟随的侍卫数量等等,完颜长老嘱咐了,请您务必仔细查看。”   那名使者拿过信,面无表情,高高的眉骨之下是一双麻木的眼睛,“长老的意思是......除掉这个女人吗?”   那小厮道:“这次的任务有所不同……完颜长老需要你们伪装成训练有素的亲兵,先在太子的侍卫面前,将那太子妃何挽掳走。”   听到这话,使者才垂眸看了那小厮一眼,墨绿色的眼中有几分冷烈和不满。   那小厮忙笑了笑,道:“完颜长老知道你们没有做过留活口的任务。所以,将那何挽掳走后……你们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使者这才点了点头,道:“那这信我收下了,你回去与完颜长老说,我一定会将此事办得非常好,让他放心。”   小厮笑得谄媚,“那便静候使者佳音了。”   与此同时,盘龙殿之中。   屏风外守夜的太监已经睡着了,龙榻上的太元帝也在迷迷糊糊地说着梦话,只有李佑鸿一人端坐在桌案之前,看着堆叠如山的奏折,颤抖着、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他微微侧着头,看向屏风外,又确定了一次殿中没有其他醒着的人,才将手放在中间那叠奏折上,一个一个地拿下来,轻轻打开却又根本不看上面的文字,便又匆匆合上。   中间那叠奏章慢慢减少,李佑鸿的手也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他紧张地额头上冒满了冷汗,呼吸也因剧烈的心跳而急促了起来。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直到他打开倒数第三个奏折,才看到一封写满南蛮密语的信,静静地被夹在里面。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抚摸上自己的胸膛,感受了一下自己极快的心跳。   过了半晌,他才彻底平静下来,悠悠地拿出一个方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拿起那封夹在奏折中的信,他狭长的双眸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然后轻轻地笑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但心中轻蔑地哼了一声,想道:南蛮清乱会的手段也不过如此。   还以为他们会有什么万全的法子呢。   他用双手将那封信揉碎,然后,扔到了一旁的火盆中。   真正的南蛮密信在火光之中变成了一堆烟。   *   翌日,清晨。   四殿下李佑希拿着翻译好的医书,叩响了完颜王子的房门。   开门的正是昨日去佛像小店中送信的小厮,向四殿下行了大礼,说的一嘴蹩脚的中原话,“四殿下,您又来了。”   李佑希呆呆地笑了笑,道:“是。昨日我送来的那版翻译实在粗陋,有很多错处,是我未能如约完成翻译,羞愧难当之下,匆匆写出的玩意儿。”   说完这话,他将手中的另一版翻译拿着出来,笑道:“昨日回去,我寤寐难安,想明白了,做这种事情只图快是不行的。故而又连夜改了一版,重新给王子送来。”   小厮将翻译接了过来,道:“殿下,您太客气了。不过此时我家主子还在安寝呢……这真是太不巧了,昨日您来送翻译的时候,我们家主子就不在,只有我一人来照顾您,让您在店中白白等了一个时辰,今日还是不能即刻相见。”   “不打紧不打紧,”李佑希笑道,“等完颜王子醒来,劳烦你告诉王子一声,实在是近几日太子殿下给了我许多政务要忙,才没能如约将翻译交给你们,请他谅解。”   小厮点头,“这是自然。”   “那我便先走了,太子那边对我催的也紧。他忙着照顾父皇,实在□□乏术,我得去帮帮我三哥。”   李佑文冲那小厮微微笑了笑,然后便转身向盘龙殿走去。   清晨的阳光很是刺眼,周围偏偏又冷得紧,李佑希便加快脚步,进正殿时,正好与太子李佑鸿打了一个照面。   “你来了。”李佑鸿冲着四殿下点了点头,手指向旁边的书房,道:“去吧,今日还和昨日一样,你来处理左半边和中间那两叠奏章。”   李佑希拱手,“到多谢三哥信任。”   李佑鸿上前两步,拍了拍他四弟的肩膀,回答道:“那也是因为四弟你值得信任。”   ……   有四殿下李佑文在书房中埋头帮着“做苦力”,李佑鸿轻松了不少。   故而何挽出宫祈福那天,他一直守在盘龙殿,龙榻之前。   太元帝已经没有力气再睁开双眼,躺在龙榻上,艰难地呼吸着。李佑鸿近乎冷漠地看着床榻上的老人,手指下意识地抓着被褥,心跳如鼓。   李佑鸿知道,南蛮清乱会一定会对何挽动手。虽然何庚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确保何挽不会落在南蛮手中,但他心中还是十分紧张。   若是有什么万一,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若心中没有了对何挽的盼头,他还有没有动力去与南蛮青乱会相斗。   李佑鸿心中明明知道,他已与何庚做了万全的准备,这种意外是不会发生的,却也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   在他无比紧张焦灼之下,时间过得很慢,一个时辰对他来说比一整天都要漫长。   直到温远州来送药的时间快到了,李佑鸿才强迫自己回神。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在温远洲面前露出一点马脚。   温远洲将熬好的药送到盘龙殿,按照李佑鸿的吩咐,跪在龙榻前给太元帝喂药。   李佑鸿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两样。   而温远洲是知道南蛮清乱会的计划的,有意拖延时间,想在盘龙殿等李佑鸿知道何挽出事的消息后,亲眼看看她的反应。   故而他喂完药之后,将要药碗轻轻放到托盘上,站起身来,对李佑鸿微微一笑,问道:“殿下近来身子可还好?”   李佑鸿微微扬起下巴,举手投足傲慢十足,回答道:“本太子不再吃你的药,身子自然不会出什么问题。”   听到这种话,温远洲却也不恼,仍旧是笑得温润,“草民的药从来都不是害人用的,殿下这话真是折煞我了。”   “更何况身体好坏,也不只受外力所影响……草民只是瞧着殿下近日心情不好,烦闷难安,担心会影响到您的身体,所以才问问的。”   李佑鸿蹙眉,语气很冲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太子心情不好了?”   “本太子入主东宫,自然意气风发,怎会烦闷难安?你在说甚么狗屁?!”   他说完这话,看到温远洲低垂下去的头、周围的奴仆一瞬间变得有些难堪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太元帝卧病在榻,病入膏肓,他身为皇子怎能说自己意气风发,毫不烦闷呢?   岂不是太过不孝了?   这温远洲是在故意激李佑鸿说错话。   太子李佑鸿咬了咬牙,拿起托盘上的药碗,就朝温远洲砸了过去,尚未来得及叫骂,便有一侍卫匆匆跑了进来。   “殿、殿下!”   李佑鸿马上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慌乱,问道:“你不是去护送太子妃祈福了吗?怎么回来了?”   那侍卫腿一软,就跪了下来,“太子殿下,出事了!娘娘她……她……”   温远洲站在李佑鸿旁边,紧紧盯着他的表情,观察着他的神色。   只见李佑鸿瞳孔巨震,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向后踉跄了一步,再开口,声音小而颤抖,似乎在害怕着什么,“出事了?”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他急促地呼了几口气,“出什么事了?可是路途颠簸,太子妃她受伤了?”   那跪在地上的侍卫还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娘娘她、她......”   李佑鸿不耐烦了,上前两步,扯起那侍卫的衣领,脸几乎贴在那侍卫的脸上,怒道:“你会不会说话啊!太子妃她究竟怎么了?”   那侍卫害怕地浑身颤抖,终究还是将噩耗完整地说了出来,“娘娘……娘娘她……被掳走了。”   说完这句,那侍卫怕自己的小命即刻不保,忙补了句,“但是我们的人已经在追了!一定能、一定能把娘娘追回来的。”   抓着他衣领的李佑鸿一瞬间僵硬在了原处,嘴唇颤抖着,久久没有说话,似乎是根本没有理解侍卫口中“被掳走”的意思是甚么。   李佑鸿脱了力,双手松开,直起身子之后退到了床榻之前,皱了皱眉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的双手摁上自己的太阳穴,就像刚才真的没有听清那侍卫说了甚么一样,脸上的表情掺杂着疑惑与烦躁,“你刚才说,太子妃怎么了?”   “太子殿下,我们护送娘娘去护国寺祈福,走到京郊的树林之中时,竟有一只队伍早早埋伏在了那里!”   “他们训练有素,似乎是当过兵的,事发突然,我们疏于防备,竟叫他们直接将娘娘掳走了!”   温远洲人站在一边,只见那李佑鸿被气地浑身发抖,似乎已经没有心思去追究那些侍卫的过错了,痴傻了一般呢喃着:“被掳走了,不见了……”   温远洲见状,轻轻唤了李佑鸿一声,在他下意识转头与自己对视之际,淡淡地道:“听这位侍卫所言......“训练有素,好像当过兵”,我想着,太子妃娘娘也不一定是被掳走了。”   被这样提醒了的李佑鸿,一瞬间睁大了双眼,脸登时便被气红了,“你是说......何庚带着他的亲兵回来了?把我的挽挽抢走了?”   温远洲微笑着,继续火上添油,道:“想来是,那何庚将军听信了国都中的那些谣言,以为太子妃娘娘在殿下身边过得并不好,这才出此下策,将娘娘带走。殿下也不必动这样的大怒。”   他眼中的李佑鸿,身体后仰,呼吸急促而短,似乎被气得快要背过气去了。   温远洲不紧不慢地添上了最后一把火,故作疑惑,道:“不过何庚将军的亲兵,从南疆长途跋涉而来、舟车劳顿、人数又少,怎能比得上太子殿下您的侍卫呢?”   “......想来是太子妃娘娘,配合了他的兄长,不然的话,他们不会走得如此顺利。”   李佑鸿僵硬地转过头去,自言自语道:“对,你说的有道理,如果她不配合,谁也不能带她走。”   他的手紧紧地抓着龙榻,“我待她还不够好吗?她为甚么这么想离开我?为甚么?我明明将我拥有的一切都给她了,但她还是不爱我。”   为甚么为甚么?她......   温远洲轻轻道:“太子殿下......离开就是背叛啊。”   下一秒,他眼中的李佑鸿,双眼翻白,向龙榻上倒去。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一下哈,被掳走是在何挽与李佑鸿的计划之中,这会儿李佑鸿在演戏……有关南蛮在京中的势力问题,下一章会有解释,爱大家mua 第82章 捌拾肆   捌拾肆   求证   京郊。   浓密的树叶遮挡住住正午的阳光, 参天大树之间,南蛮清乱会一行人影影绰绰, 何挽被他们围在中间,目光淡淡地投向远处,默然地跟着他们前进。   微风吹过,树叶沙沙地响, 一行人的脚步声淹没在其中。   “使者, 我们无需着急,那些侍卫已经不追了!”   走在最前方的男人,蹙眉, 向后看了一眼, “真是奇怪,他们怎么不追了?”   “中原懦夫, 见我们身带毒药,便不敢再追了!”   清乱会的人用蛮语流利地交流着, 何挽并不能完全听懂他们的话,但也从他们自傲的语气中窥探一二,大概猜出他们的意思。   她垂了垂眸, 轻轻叹了一口气。   为首的使者不似他的手下那般轻率, 还是很不放心,道:“我们带的毒药所剩无已了,还是小心一些为妙。”   “我们是清乱会唯一一支能调到京中的队伍,这次出动了大半,一定要小心, 尽量减少人员伤亡。”   南蛮也不太平,南蛮王是一个笑面虎,表面温和亲切,暗地里一直在虎视眈眈,要将清乱会手中的权利夺到自己手中。   故而清乱会大部分信徒还得留在南蛮,与南蛮王抗衡。   而且,他们这支队伍迁徙到大康国都用了一年有余的时间,四处打点,消耗了清乱会不少财力。   近些日子,那南蛮王趁人之危,将针对清乱会的力度加大了不少,清乱会自顾不暇,短时间内怕是也没有精力在向大康国都送人了。   且在大康国都中活动的这一行人的物资,也是捉襟见肘,都靠着安善堂供应。   故而他们是完全按照昨日的密信上写的侍卫人数,匹配着带的毒药,一点也不多。   使者道:“你们听懂......”   转过身来吩咐手下的使者察觉到那太子妃投向自己的眼神。   那个病弱的女子,脆弱的生命明明正被他们紧紧握在手中,目光确实冷静的......甚至是有持无恐的。   使者竟被这一眼看得汗毛竖立,身子登时僵硬了起来。   他本就在高度紧张之中,此时马上警觉地回过头,去看自己的后方。   就在他回头去看潜意思中最危险的后背时,一直浸着毒的箭突然从反方向射来,一下击中他的胸膛。   他被箭带来的冲力击得踉跄后退三步。   开口,先吐出一口鲜血。   ......那箭上竟是只有清乱会长老才能知道配方的“献给药神”。   天下第一毒。   “将帅”自顾不暇,“士兵”自然慌做一团。   负责看守何挽的信徒在慌乱中仍不忘去拉住她,手方一伸出,便又是一箭,从上方射来。   正中他的手臂。   此时,风已经停了,树叶却响得更加厉害。   有一人荡着粗长的麻绳,便从树上飞下,将被清乱会信徒们围住的何挽一把揽住,又快速地荡到了另一棵树上。   “小姐!”   何挽就这样被带到了树上,心脏跳得飞快,牢牢抓住了树枝,才有空去看那位把自己带走的人。   “......阿灵。”她摸了摸自己的胸膛,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功夫精进不少。”   阿灵很兴奋,几乎要在树枝上跳起来,“小姐,将军从南蛮逃回来了!”   何挽微笑点头,“我知道。”   阿灵又道:“我们把你救出来了!”   何挽笑得梨涡越来越深,“是啊。”   余光中闪过一个人影,阿灵更兴奋了,忙指向树下,“小姐快看!将军出来了!”   只见何庚手持两把弯韧,眼睛眨也不眨地解决掉了最后站着的两个清乱会信徒,然后慢慢走到倒地的使者身前,蹲下来,又补了两刀。   “对不住了,立场不同,就得各凭本事争生死了。”   何庚眨了眨眼睛,轻声道:“不过,你放心,你们那个什么长老,绿眼珠子的完颜会下去陪你们的!”   他起身,刀利落地归鞘,衣摆转了一圈,整个人飒极。   抱着树枝的何挽眯了眯眼睛,分辨了一下地上的人,道:“他们都是我的陪嫁......”   “不止!将军不是一人从南蛮回来的,当时的亲兵也都还活着。”阿灵补充道,“还有,太子这次派来的侍卫,也都听将军的指挥。”   何挽道:“里应外合,神不知鬼不觉。”   只有这一行清乱会信徒都死了,完颜才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伪造一个两败俱伤的假象,还能痛击清乱会在京中的势力。   方才在后方的李佑鸿的侍卫们这时跟了上来。   何庚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道:“死刑犯们的尸体带来了?”   “带来了!按照将军的吩咐,已经烧焦了。”   何庚走上前去,看了看那尸体,道:“嗯,这事儿办得不错。”   “记住了......”他侧了侧头,用下巴点了点地上的尸体,“这些人都是你们杀的。”   “他们眼见打不过,于是想玉石俱焚,直接放了一把火,烧死了很多人,其中包括太子妃。”   那些侍卫道:“是。将军,我们记得的。”   何庚掐腰,好好地打量了一番这群侍卫,然后抬起手,指了大半,“来,你、你,还有你们两个......你们也被烧死了,跟我走吧,别回宫了。”   没等那几个侍卫出列,何庚就反悔了,道:“由我随便点可不好......这样吧,谁想死,出来跟着我。”   侍卫们:“......”   何庚淡淡道:“有妻儿老小的就别装这回死了,平白让家人伤心,我可怕折寿。”   顿了一下,有补道:“不是谁都像这群人一样不怕因果报应的。”   在树上看着这一切的何挽叹了一口气。   她这个兄长,抓紧一切机会冷嘲热讽,连死人都不放过。   难怪三十好几了,还没有姑娘愿意跟着他。   又重新选了人,何庚这才满意了,临走前还不忘嘱咐道:“剩下的朋友别忘了把脸上抹点灰啊!回去之后演得像一点......和你们主子学学!”   *   完颜知道,去劫走何挽的队伍全军覆没的消息时,那被气晕了的李佑鸿还没醒。   他急忙召见了温远洲,与其商量对策。   “我知道,一定会有伤亡,却不想竟死绝了!”   完颜恨地咬牙切齿,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我早看那个十二使者不顺眼,觉得他太莽撞,将这件事交给他的时候,我就心惊胆战的......到头来,果然出事了。”   温远洲疑惑,问道:“师叔当时不是请的不是大使者吗?来得怎是心性最不稳重的十二使者呢?”   完颜蹙眉,“我那个王兄,最近和我们清乱会做对,愈发地肆无忌惮,大使者得留在南蛮对付他。”   “说起来,真是令人生气。”完颜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我那个王兄,心胸与视野都狭小至极,竟趁着这时候来和清乱会夺权。”   温远洲表面上应承了一句,心中却想,若当年老南蛮王不顾及血脉,让完颜这个由中原女人生下的王子子继承王位,想来这完颜对付清乱会的手段,只会比现在的南蛮王更狠。   他问道;“师叔,咱们在京中的人手损失过半,这要如何是好?”   “无妨,我们让何挽‘背叛’李佑鸿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这一步,我们走得异常顺利。”完颜与温远洲对视,道:“至于人手,我再着力从南蛮调就是了。”   “只不过这段时间,我忙着调派人手,安善堂那边可能会无暇顾及,你便要多费心了。”   安善堂是清乱会在京都中的“药库”,如命门一般重要。   温远洲喜不行于色,只拱手道了一声“是。”   完颜看了看温远洲的脸色,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塞到了温远洲手中,“这是我给李佑鸿配的药方,待他醒来,你就可以喂给他了。”   温远洲有些诧异,问:“师叔,你都不等李佑鸿醒来,看看他的精神状态,再用药吗?”   “这次的药方,我已找人试过了,药性温和许多。”完颜笑了笑,“想来不会出问题……就算有问题,至少也是两年后的事情了,到那时,我们清乱会已在大康站稳脚跟,就算李佑鸿不中用了,再扶持一个听话的就好了!”   说完这话,完颜又特意去看了一眼温远洲的脸色,瞧出了他脸色有几分不对,便笑着安抚道:“当然,我知道你舍不得与故太子十分相像的李佑鸿……你也不必难过,因为这次的药再出问题的可能真的很小。”   温远洲笑得有些难看,只道:“师叔,现如今,我最在乎的其实不是李佑鸿与太子殿下有多相像。”   “因为不论他有多像,在我心中,永远都是太子殿下比他重要百倍。”   完颜笑着拍了拍温远洲的肩膀,道:“我知道你是个重情谊的孩子。”   完颜的手掌刚刚离开温远洲,他方才故意放松的身体登时僵硬了起来。   现在,他的耳边不停回响……“药性温和许多”。   这话隐隐带着比较的意味。   那么,之前不温和的药是给谁用了呢?   月余前,他心中便有了一个猜疑,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它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他的理智,在完颜面前委曲求全变得越来越难了起来。   ……好在李佑鸿半疯了,温远洲的作用变得越来越重要,因此完颜对他的态度也更好了起来。这让温远洲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发作。   温远洲控制着自己不在完颜面前失态,作揖道:“师叔,那我便先告退了。”   完颜点了点头。   出了完颜的住处,转过拐角,温远洲再也忍不住了,一脚狠狠踢在了路边的石头上。   他紧紧握起拳头,觉得自己实在是懦弱了。   真相也许就摆在他面前,他却没有勇气去证实。   他很害怕……   又是一脚。   不远处发出一声惊呼。   “小殿下,没吓着你吧?”   原来,小公主还没有离开皇宫。 第83章 捌拾伍   捌拾伍   无题   温远洲抬眸, 看到了不远处的小公主。   他慌忙地整理了自己的衣襟,迎上前去, 向小殿下行了礼,道:“殿下万安。”   小公主被身后的嬷嬷半抱在怀中,看起来像是被方才温远洲踢石头的声音吓到了,发着抖, 蹙着眉去看温远洲。   他被这眼神看得愈发局促, “草民方才冲动,吓着公主了,真是罪该万死。”   半晌静默。   小公主眨了眨眼睛, 看了温远洲许久, 然后慢慢从嬷嬷怀中挣脱出来,向温远洲走去。   她抬了抬手, 示意温远洲起身。   小公主杏仁状的眼睛缓缓地眨着,眼神懵懂而迷茫, 似乎已经不记得眼前这个男人曾经做过甚么了。   温远洲抬起头,在小公主的注视下,心跳得愈发得快, 垂在身侧的手也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他只觉得这目光像火一眼, 灼烧着他的每一寸肌肤,简直让他无地自容。   小公主看着他,却突然笑了一下。   她摆了摆手,然后便转身回到嬷嬷的怀中,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温远洲怔在了原地, 直到小公主身边的近侍卫过来,道:“小殿下的意思是方才之事无妨,大人不必自责。”   “是。”温远洲答应了一句,直看着小公主远去的背影,心不知为何跳得非常厉害。   小公主虽然已经束发,但从小养在母亲身边,天真极了,笑起来更是像孩子一样。   但温远洲却莫名地觉得小公主方才那个笑容很诡异,心中升起一种很异常的感觉,几乎让他毛骨悚然。   他摸了摸自己胸膛,感受了一下自己狂跳的心脏,暗道:只怕是做了亏心事,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温远洲走回自己的住处,将门关上。   他摸出袖中的纸,那上面记着完颜写给李佑鸿的药方,几眼扫过,他蹙起了眉头。   完颜口中所说的“温和”,恐怕与他理解得温和不大一样。   这幅药,比他当初给李佑鸿开的能改变脉象的药还要烈。   若真按这剂量服用下去,最多三年,那李佑鸿就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丧失全部理智的疯子。   “……”温远洲重重的地叹了一口气,心道:“方才完颜对他说的其实就是客气话,南蛮清乱会从未想过让李佑鸿寿终正寝。”   方才见到小公主笑时从心中涌上的感觉再次出现,温远洲握着药方的手变得有些抖。   一直以来,他对李佑鸿做的,算不算是亏心事呢?   从前,他觉得不是,因为是清乱会帮了李佑鸿一把,让他能成功骗过太元帝,否则他的命早就没有了。   他们是李佑鸿的救命恩人,对他做甚么都是不过分的。   可是......可是......   事到如今,他却有些动摇了。   温远洲慢慢走向房中的桌案,将那记着药方的纸平放,提起笔,思索了片刻。   他出师已久,就算开药方的能力比不上完颜,但仔细看完颜开好的药方,瞧出其中各位药的用处还是能做到的。   斟酌又斟酌,他落笔,轻轻划掉了其中的一味药。   *   京郊,护国寺偏僻的厢房中。   何庚推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妹妹请进罢。”   何挽蹙眉,快步走入其中,道:“我们就在这里落脚?”   她将自己的兄长扯了进来,然后快速地将门给关上了,“这是皇家的寺庙……是不是太不安全了?”   何庚摆了摆手,把住何挽的肩膀将她按在了座椅上,道:“这就是你不懂了,护国寺不是皇家的寺庙……”   “而是道玄的寺庙。”   何挽:“……”   何庚笑了笑,“你放宽心吧,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何挽不知道他的兄长为甚么这样心大,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话不是这样说的,就算这里有道玄庇护着我们,可我们要在这里待上年余,风险还是太大了。”   “待上年余?”何庚挑眉,然后缓缓勾起嘴角,“用不了这么久。”   他抬起手,缓缓竖起三根手指,“最多三个月,完颜必死,清乱会必被连根拔起。”   他说完这话,坐在木椅上的何挽瞪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甚、甚么?”何挽磕磕绊绊地开了口,“三个月?李佑鸿与我说,要等两年。”   闻言,何庚嘴角愈发上扬,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向他的妹妹,“那是之前了……”   何挽狐疑地将信拿到手中,放大眼睛下一看,心脏马上开始狂跳。   她将手指抵在一行行文字之下,竟看得满脸冷汗,这震惊来得太快太急,让她一时分不清这是惊喜还是惊吓。   “妹妹,这就叫天时、地利、人和!”何庚一抖衣袍,坐到了旁边的位置上,“连上天都在帮我们。”   何挽将信匆匆收起,扣在了桌案之上,“兄长,你确定这信上所写是真的?南蛮王真的病了,没几天可活了?”   何庚将腰背倚在靠背上,手一下一下地敲着把手,“千真万确。南蛮王为了与我们合作,送来了很有份量的抵押。”   座上的何挽在心中暗暗思索,南蛮中,王室与清乱会两权统治已久,近百年来明争暗斗,都想一鼓作气将另一方击溃,独统草原。   如今的南蛮王不过而立之年,最大的儿子都没有成年,若他此时暴毙……幼王登基,逃脱清乱会虎口的机会本就过于渺茫,更何况这一代的清乱会长老中还有一个完颜,虽然他身上流着一半中原人的血,但到底也是名义上的王子。清乱会稍使手腕,除掉幼帝,就可以让完颜名正言顺地继位。   南蛮延续了近百年的两权分立,怕是就要永远地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了。   ……   除非南蛮王在自己死之前,先将清乱会扫平!   何庚淡淡道:“南蛮历代,王室与清乱会都没有在明面上撕破脸过,那是因为他们向来势均力敌,都没有将对方彻底击溃的能力。”   “但现在……不同了。”   大康中的争斗如火如荼,清乱会必定要分出大量的精力与物力……若南蛮王能得到李佑鸿的帮助,两人必可将清乱会瓜分殆尽。   何挽点了点头,“我明白兄长的意思。”   她想起那一夜,李佑鸿在她面前那样伤情,绝不似作伪,便道:“你准备甚么时候将这一切告诉王爷?”   何庚:“???”   何挽:“!!!”   何庚吞了一口口水,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反应,支支吾吾道:“王爷……哈……等明天,我就、就告诉王爷。”   何挽蹙眉,“他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她气得几乎捶桌子,“他骗我,在我面前演戏!”   何庚起身,想要逃走,却被身后的咳嗽声绊住了脚步。   他无奈叹气,转身走到何挽跟前,轻轻拍了拍何挽的背,“妹妹,别动气,你身子本就不好……虽然说这几年在慎王府中被养得康健了些罢……”   看到何挽的样子,何庚只好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塞进了何挽手中。   “还好殿下给我留了一封救命的信……殿下说,你要是生他的气了,就拿给你看看。”   何挽直接将信扯开,将那薄薄的信纸抖出清脆的响。   “若想南蛮王死心塌地,我等必先倾力相助。思虑南蛮王的身子,我恐不能再与清乱会纠缠,必得速战速决……他们给我的药,我不能按原计划推脱掉。   虽只服药不过月余,我却也知道清乱会的厉害,再见时,我身恐已受损,能否再与卿白首,已无定数。   故而暂不相告,借机问卿能否等我两年,求一答案,已圆所愿。   ……   其实挽挽,你答应与否,我都欢喜无比。   你答是,我为自己欢心。   你答否,我会为你欢心。”   看到,何挽握着信的手紧了紧。   “你答应与否,我都欢欣无比。”   ……   可偏偏,她那晚没有回答他的那个问题。 第84章 捌拾陆   捌拾陆   终结   李佑希与完颜王子在殿门外守了快一日了, 躺在床榻上的太子李佑鸿仍没有苏醒。   窗外夜色浓重,殿内灯火通明。   四殿下坐在东宫寝殿之外, 饮茶提神。   温远洲站在他身侧,等待吩咐。   “我听说了太子妃的事情……”李佑希蹙着眉,叹了一口气,“这事疑点太多了, 若劫走太子妃的真是何庚的人, 最后怎么放火呢?”   温远洲并不想与李佑希争辩,微笑道:“殿下也太单纯了……那些侍卫说的话怎么能信呢?他们一定是在追人、厮打之时误杀了娘娘,为了逃避责任, 才编出的谎话。”   李佑希:“可是……”   “殿下。”温远洲怕李佑希说的话传进完颜的耳中, 忙开口打断了他,“这件事自有太子定夺, 殿下实在无需操心。”   他心中约莫着李佑鸿要醒来了,便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缓缓道:“以往都是太子殿下去为陛下守夜,现如今殿下晕倒,陛下身边也不能缺了人……”   李佑希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闻言便站起身来, 一理衣袍,道:“你说的有理,那我便去照看父皇。”   他转身走了几步,又想到甚么似的,将头转回来, 嘱咐道:“太子殿下现在一定受不了太子妃的噩耗,若他醒来,你还是暂时不要将这事告诉他了。”   温远洲温和道:“这是自然。”   李佑希这才放心离开。   ……   破晓之时,晕了一日有余的太子李佑鸿终于醒了过来。   他躺了一整天,身上没有力气,平躺着喘得像一只搁浅的鱼。满宫的奴仆们顿时忙成了一团,将太子殿下扶起,准备给他喂下温远洲刚刚开的药。   李佑鸿却挣扎不止,将三碗药都给打翻了。   “滚!都滚出去!”他倚在软椅上,眼泪从猩红的眼睛不停地滚下来,“本太子的近侍呢?太子妃被接回来没有?!”   东宫被他闹得大乱,没有谁能安抚得了他。   直到温远洲重新端着一碗药,缓缓走进殿中,坐在李佑鸿榻边,“殿下,先把药吃了罢。”   李佑鸿猩红的眼睛盯着温远洲,几乎咬着牙问道:“太子妃呢?她去哪了?”   “娘娘她……”温远洲干笑了一下,回答道:“娘娘她还没有回宫。”   “没有回宫?”李佑鸿急促的呼吸缓和了一些,呢喃着重复温远洲的话,“她没有回宫……那是去哪了呢?”   温远洲正在心中琢磨着说辞,便听见那李佑鸿自己给了自己答案,“对了,她之前说气话要出家,可能是去护国寺躲着我了罢。”   他把手放到被褥上,就是要起身,“我要去找她,快、快!备车马!”   温远洲一惊,马上伸出手拦下李佑鸿,哄道:“殿下!您身体还没好呢,现在去见娘娘,不是让她担心么?”   闻言,李佑鸿动作一顿。   “是……你说得有道理。”他慢慢缩回床榻里,接过温远洲端着的药,道:“那我先把身子养好,再去找她。”   李佑鸿双目仍然是猩红的,但情绪平息了不少。   他抬起眼睛,认真地看了看温远洲,道:“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护国寺找她。”   温远洲一怔,然后点了点头,“好。”   他心道:不知是不是错觉,半疯的李佑鸿确实对自己温和了许多。   *   李佑鸿就这样乖乖服了近半月的药。   他温顺得让温远洲受宠若惊,甚至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恍然间,似乎真的回到了他陪在故太子李佑文身边的日子。   这些天来,完颜一直在忙着与南蛮清乱会联系,想要求援。   这日,终于收到了回信。   “南蛮王之前闹腾得太厉害,此时自食恶果,松了力气。”完颜笑着与温远洲道:“清乱会已经答应将大使者和二使者的队伍都派到大康来了。”   闻言,温远洲有些诧异,“两支队伍?”   完颜点头,“是。”   温远洲的手紧张地握紧,“派来这么多人……可是我们在国都要有大动作了?”   “你想得不错,清乱会支援到达国都之日,就是太元帝身死之时。”完颜一理衣袖,淡淡道:“太元帝当初一统天下,威风无量,因此收获无数拥趸,朝中大臣拥护他的□□……不过,近来四皇子李佑希处理政事,似乎是办了数件漂亮事,而那李佑鸿却疯得越来越厉害,朝中已有人动摇。”   “我觉得那李佑希不可能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呆傻,怕对皇位也是有心思的,再加上如今让他顶替当今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其中更有近来才回京的护国大将军的拥护之声……天子殡天之时,李佑希他不可能没有行动。”   完颜将手中的茶盏放到桌案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所以,我们必须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温远洲垂眸,道:“清乱会中最好的两支队伍,拿着执行‘先帝’遗诏的名义,对付护国大将军暂时驻扎在国都外的军队绰绰有余了。”   他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李佑希以往在朝中毫无存在感,怎地近日拥护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这么高了?   只因为他开始摄政,展现了自己的能力?   这个理由……在太元帝□□、李佑鸿尽得人心的大康朝堂上,有些牵强。   完颜看出温远洲的脸色不对,轻轻笑了一声,“护国大将军是骠骑将军的师父。这位是在何挽身死后才站出来支持李佑希的。”   温远洲还是觉得奇怪,“若说是他知道了何挽身死的消息,对李佑鸿彻底失望,故而鼓动其他大臣支持四殿下,倒也说得过去。”   “可是我们明明将何挽身死的消息彻底封锁了啊!”   完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温远洲见完颜的胸有成竹之态,自觉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于是干脆转移了话题,“到时候,师叔可要去接应?”   “这是自然。”完颜淡淡地将计划讲与温远洲,“太元帝驾崩的前一日,我便出京,与停留在京郊的两支清乱会队伍会和,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护国大将军的亲兵们围住……我已探得他们的兵马武器,对付他们所需的毒药不是个小数目,实在不宜全部路途跋涉时携带,故而这药的大半便由我们的安善堂出。”   这些日子,完颜忙着联系南蛮,故而一直是温远洲在打理安善堂的药房。   他蹙眉,道:“那恐怕就要将安善堂掏空了,京都中便没有任何保障!太危险了!师叔,安善堂中的毒药还是不要轻易动用才好。”   完颜微笑,“确实如此,所以由我先出京,一直等到太元帝驾崩,看看护国大将军是否有动作……若有,那我便与清乱会的两支队伍,用他们带了一路的药先与护国大将军纠缠一会儿,并同时传信给你,你马上带着安善堂中所有的药资去支援我们;若没有,那便皆大欢喜,我们便不动安善堂中的药,留着保障京都在我们的控制之内。”   温远洲抿了抿嘴,他虽然认为这个计划又是妥当,但确实是眼下最好的方法。   他起身作揖,道:“师叔思虑得很周全。”   抬起双眸,温远洲与完颜对视,问:“不过师侄我还是想再提醒一句……我们这样做,就是与四殿下彻底决裂,从此以后,就只剩下李佑鸿一个选择了。”   完颜点了点头,“之前担心李佑鸿服了药脱离我们的控制,近些天来,他的情况很好、很听话,以我的经验来说……不像短时间会失控的样子。”   “那四皇子看着呆愣,其实是个有主意的,反而不如李佑鸿好控制。”   这些天来温远洲敏感至极,又听到完颜这样的话,心中又控制不住地思虑……“以我的经验来说”……完颜判断人是否会完全失控的经验,是从哪里来的?   曾经完全失控过的人是谁?   其中会不会有……   每每想到这里,温远洲就会拒绝再思考,因为他不敢面对所有的可能答案。   他觉得自己几乎出了心病,咬文嚼字、每天毫无道理地怀疑,又畏畏缩缩地不敢求证。   完颜道:“故而……师侄,你就变得更重要了!”   “李佑鸿登基后,你就是我们清乱会与大康皇帝间的唯一桥梁,可千万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清乱会中人,其实有很多对温远洲不放心,认为他当不了如此大任。   却不是因为清乱会曾试图控制故太子,毕竟这种事情在清乱会众人眼人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而是因为温远洲是个中原人。   完颜对此嗤之以鼻,因为他身上也流着一半中原人的血。   故而,他本人也很想提拔温远洲,让那些对中原血统指指点点的闭上嘴巴。   再加上李佑鸿登基称帝之事已成定局……   完颜这才频频派给温远洲重要的差事。   他说完这话,见温远洲有些愣愣地抬起头,然后微微笑了一下,“是。师侄定不辜负师叔的信任。”   “快到太子殿下进药的时间了,师侄我先行告退……”   完颜微笑着点了点头,“去罢。”   *   东宫之中。   温远洲看着李佑鸿将要尽数服下,接过药碗,笑着与李佑鸿道:“殿下的气色看着好了不少。”   李佑鸿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我的病是不是已经全好了?”   闻言,温远洲一怔,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殿下病得很重,只养好了气色,可还离痊愈远着呢!”   “可是…我好想我的太子妃。”李佑鸿叹了一口气,眼神有些可怜巴巴的,“我的病没好,还是不能去护国寺看她。”   眼前的李佑鸿,举手投足都与他的太子殿下无异,几乎让温远洲恍惚。   发愣间,温远洲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住了。   他抬起双眸与李佑鸿对视,瞳孔都在颤动。   李佑鸿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个动人的笑容,“要不然……温卿你去护国寺,帮我看看太子妃罢。”   ……再去看看你那跪在佛像前忏悔的师父,明白过往的所有真相罢。 第85章 捌拾柒   捌拾柒   终结(二)   温远洲当然答应了太子李佑鸿的请求。   李佑鸿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入戏的痴人, 心中不免升起诸多感慨。   却又生生压了下来,全心全力地去思考眼下的问题。   这温远洲心中以为护国寺中没有何挽, 故而即便答应了自己,很有可能也只会出宫转上一圈,再回来撒谎称何挽很好,不见得会亲临护国寺。   不过没关系, 道玄会在安善堂周围等着他。   所以只要温远洲出了宫, 就一定会被拉到京郊,与自己阔别多年的师父隔着一道屏风相遇。   他的师父为了永登极乐,会跪在佛像前, 忏悔自己一生的罪过。   这些罪过中的大多数, 对温远洲来说也许都不新奇。   但其中有一样……他一定不知道。   故太子娘胎里带出来的疯病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他的乳娘是南蛮清乱会的傀儡, 后来专用的御医也是清乱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塞进大康皇宫中的信徒……在他身死之后,生前最疼爱的近侍也成了清乱会的人, 为他的仇敌卖命、卖国,就像他为保住那个近侍的性命一样地……付出一切。   他是个很坚强的人,哪怕是被最心爱的女子背叛、被亲生父亲误会, 被幽禁折磨了数不清的日日夜夜, 仍然保持最澄澈纯真的心,用那样无害而无知的眼神去看这个世界。   如果不是沉积在他身上的毒发作,他也许可以试着成长,去学做一个千古明君。   ……   李佑鸿闭眼,不再去想这些。   南蛮的马比大康的好, 脚程很快,不到一个月便能到大康国度……如此算来,温远洲十天之后前去护国寺,知道一切,便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所有事情,马上就要有一个了结了。   *   日子匆匆而过,龙榻上的太元帝身子一天不如一天。   清乱会最会的便是控制人如何死,连日日照顾在侧的四皇子李佑希都没有察觉出端倪,只觉得太元帝是病入膏肓,再也撑不住了。   完颜提前两天给温远洲开了药方,嘱咐他等待时机,给太元帝端上这碗送命药。   温远洲笑着接过,恭恭敬敬地道:“是。师叔放心,我一定将这事办好。”   他抬起头,眼睛中带着笑意,“师叔你就……安心地上路罢。”   完颜并没有察觉出不对,拍了拍温远洲的肩膀,“你办事我一向放心,大使者与二使者不日便要抵达京郊,我现在便得想法子出宫了。”   温远洲道:“现如今,大康皇宫尽在我等的掌控之中,师叔想出宫,又有谁能拦得住您呢?”   “师侄啊……你这话便太骄傲了些。”嘴上虽这么说,完颜脸上的笑意却是藏不住了,“等到李佑鸿成功登基,你再说这话也不迟。”   温远洲回以微笑,不再接话,将药方塞进袖中,然后作揖,“恭送师叔。”   完颜心满意足地离宫,将这气派的皇宫甩在身后。   然后,看似平稳的一切……顷刻间全部脱轨。   暴风雨的前奏,是从温远洲发疯一样撕碎完颜给他的药方开始。   太元帝并没有按照完颜的计划,被特制的药方毒死。   盘龙殿中的奴仆被清走,偌大的殿内,只有李佑鸿一人。   他缓缓地朝龙榻走去,每一步都那么慎重、那么慎重……就好像每落下一脚,便会留下一个巨大的、永远无法逆转的坑洼一般。   太元帝好不容易清醒着,正倚在软椅上。   他看着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穿着最爱的明黄色蟒袍,向自己走来。   “文儿……”   他这样叫了,却没有听到回应。   李佑鸿定定地站在龙榻前,眼中是太元帝无法读懂的色彩。   “文儿?”   他又叫了一声。   仿佛凝固在原地了的李佑鸿终于有了动作。   他抬起手,摸向自己的领子,一把将明黄蟒袍扯了下来,重重的地扔到了一边。   太元帝吓了一跳,想要起身,却根本没有力气,只好喊了一句,“你在干甚么?!”   李佑鸿淡淡地道:“父皇,我不喜欢明黄色。”   太元帝:“!!!”   太元帝:“……你、你说甚么?”   一代开国大帝惊慌失措的神色,落在李佑鸿眼中,竟激不起半分波澜,“我与李佑文……也没有半点关系。”   他直对上太元帝浑浊的双眼,“……就连血缘关系,也只能从各自的母亲上算。”   话音刚落,那太元帝便脱了力,连软枕都倚不住了,直接滑落了下来,“你都知道了……你早就知道了……”   “你是故意骗朕的!你是……!”   滑落到地上的太元帝想要抓住李佑鸿的脚,费劲了所有力气,却被李佑鸿轻而易举地躲开了。   李佑鸿缓缓向后退了一步,默然地看着在地上挣扎的太元帝,“让父皇失望了。”   “欺骗父皇,我寤寐难安……总觉得让你知道这一切,才是对你的惩罚!”   说完这句,他挑起眉毛,竟然笑了,“其实我对这你打下来的江山没有任何兴趣……我费尽心思地夺嫡,除去为了保命,就是想让你尝尝这绝望的滋味!”   他地下头去看狼狈的太元帝,“怎么样?我的父皇……你伤心吗?!难过吗!现在知道作孽太多是会有报应的了么?”   太元帝急火攻心,本就病入膏肓的身子再也撑不住了。   他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张着嘴,呜呜地叫着,七窍中流出乌黑的血……没多久便死透了。   李佑鸿坐在龙榻上,盯着地面发呆,一动也不动的眼中有滚烫的泪水流出。   这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开心,还是在痛心。   他仿佛灵魂出窍了,雕塑一样凝固在原处。   直到太阳落山,夜色渐浓,黑漆漆的天空上没有任何一颗星星。   温远洲走进盘龙殿中,将这暴风雨推向令人汗毛竖立的高/潮。   “都死绝了。”   他这样说道。   “之前被调进京中的清乱会余党……都死绝了。”   李佑鸿抬起头,去看温远洲的表情。   只见那个向来伪装得温润的男人,双目猩红,语气却那么平淡,“使者之前被你们害死,他们没有头领,又被完颜交代过听我的吩咐,所以很相信我。”   “我害死他们……没有费多大的力气。”   温远洲也抬起头,与李佑鸿好对视,“安善堂密库中的药也不会送到京郊。”   清乱会的信徒没了药,就像是士兵没有了刀剑。   在比完颜知道的足足多了一倍的护国亲兵包围下,清乱会的两支队伍必然溃不成军。   李佑鸿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南蛮王应该也要行动了。在南蛮的清乱会少了三支队伍,必然也是抵不住南蛮王室倾力相击的。”   “清乱会……要被连根拔起了。”   温远洲“扑通”一声跪在了李佑鸿面前,“草民自知一生造孽无数,无颜再苟活于世……草民不求殿下留草民一命,只求殿下看在草民这几日的相助之上,给草民一个报仇的机会。”   李佑鸿垂眸,“道玄大师在帮助我之前,提了一个要求,说要我留你一命。”   “我不需要这一命!”温远洲马上开口打断了李佑鸿,“之前我知道……那一切时,就恨不能即刻死去,到黄泉之下给我的殿下赔罪。”   “只是大仇未报,我不甘心死在完颜前面!”   李佑鸿眨了眨眼睛,叹了一口气,“你要出宫?亲手杀死完颜?”   温远洲决绝道:“正是!”   两人间静默了许久,半晌后,李佑鸿阖眸,缓缓道:“随你。”   “谢殿下恩典!”   温远洲马上起身,向殿外冲去。   急促的脚步声却在殿门外戛然而止……   闭着眼的李佑鸿蹙眉,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后背顷刻间冒出冷汗。   他马上起身,飞奔到殿外。   却见月色之下,温远洲已倒在血泼之中。   旁边站着拿着剑的小公主。   瘦弱的小女孩,双手握着沾满了血的剑,眼神还是那么澄澈,懵懂地看着那气息奄奄的男人。   仿佛并不懂杀人是甚么意思。   这一幕实在太匪夷所思,李佑鸿来不及思索明白,只好先蹲在温远洲身前,去查看他的伤口。   ……是致命的位置。   温远洲一生中最后一个愿望,恐怕实现不了了。   他沾满了血的手艰难地覆上李佑鸿的手掌,“殿、殿下……”   李佑鸿仍没有回过神来,愣愣道:“你说,温远洲,你说……我在听。”   温远洲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您的药……我、我改过了……但也有……毒性……”   他的手突然开始用力,紧紧地抓住李佑鸿,身子也艰难地挺起,“我、我已经写好……缓解……的方子……在、在我住处……书房第一个书架……”   李佑鸿的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嘴唇抖得不像话,“你挺住,我去给你找太医。”   他不知道一个将死之人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竟直接将他拽了回来,“第三排……第一本书中夹着……”   “你先别说了!”李佑鸿急得满脸通红,“留着点力气等太医罢!”   已经晚了。   此时,温远洲的眼神已经彻底涣散,再没有清醒的意识了。   他呢喃出短短一生中的最后半句话。   “若有、若有来世……殿下……”   ……   此时,京郊中。   南蛮清乱会两支队伍没有等来救援,损失过半。   护国大将军带着亲兵将残兵败扫荡一空,绑回军营。   南蛮草原上,王室也已告捷。   清乱会从此消失于世间,一切尘埃落定。   半月后,太子李佑鸿登基,定年号太平,封太子妃何挽为皇后,将狱中李佑时之名重新写入皇室玉碟,封亲王。   不出一年,太平帝退位,传位于其四弟李佑希。   中原迎来了最年轻的一位太上皇。   不过而立的太上皇与太上皇后离宫,云游四海,时而回京,好不快活。   两人彼此钟情,相守直到白头,留下了一段代代相传的佳话。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