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暴君一起的日子》 作者:陈十年   文案:   1.   楚星是个暴.君,不开心了就想要杀.人,所有人都怕他。只有一个冷.宫的小宫女不怕他。   “你……你长得好看。”小宫女说。   楚星笑:“哦?有多好看?”   小宫女说:“我……我想亲.你。”   她便真亲了他一口。   小宫女不仅不怕他,还会摇着尾.巴讨.他欢.心,真真是可爱极了。   他便给她带吃的,玩的,日复一.日地宠.爱她。   2.   城月脑子不好,时常被打发到冷.宫去伺.候。   冷.宫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长得蛮好看的男人。   城月成天往冷.宫跑,大家更觉得她是个傻子。   直到有一天,城月怀.孕了。   宫女怀.孕,是为私/通。众人要压着她去打/胎的时候,楚星来了。   “谁敢动孤的孩子?”   ·双C/女主脑子不好,但不影响生活自理/男主真的很暴.躁   【单人封面来自丹青客—魈尧】   【双人封面来自水墨蛋清-老啪】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城月;楚星 ┃ 配角:预收《窃欢》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暴躁皇帝和他的小猫。   立意:真诚的爱情会让人得到治愈 ============= 第1章 冷宫里   楚星是个暴君,不高兴了就想杀人。   他杀人没有理由,只看心情。   片刻之前,他刚杀了个人。血溅出来,和那个女人的头一起,滚落在楚星脚下。   “啊!”陪嫁的丫鬟尖叫一声,瘫软在地,   这一声穿透了楚星的耳膜,他眉骨往下压了压,眼底一片阴郁。   声音低沉不悦,又隐隐压抑着什么:“拖下去。”   有两个守卫便进门来,将那丫头打晕了,拖了出去。   殿中沉寂下来,跪了一地的奴才,气氛沉闷。楚星烦躁起来,觉得自己仿佛血液也躁动起来。   楚星丢了剑,铁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他道:“处理干净,若叫孤明日还看见和她有关的东西,孤便杀了你们。”   那群奴才瑟瑟发抖,皆低着头,没人敢答话。   楚星视线扫过他们低垂的头颅,只觉得个个脑袋都适合割下来。   他大叫一声,出了殿门去。   奴才们瞧着这位帝王的暗紫色衣角都消失在夜色里,仿佛劫后余生。   楚星出了殿门,把身边的守卫也赶走。他压抑着胸中的烦躁,一路大步往前走,不知道走到何处。   待到回过神来,楚星人已经在冷宫门口。   他看了眼萧瑟的宫殿,平时过分冷清,这会儿却格外合他意。   冷宫里是没住着人的,前朝时候,犯了错的妃子会被贬去冷宫,在楚星即位之后,那些人都死了。   他推开冷宫的门,今夜月色清冷,仿佛连灰尘都无处藏身。楚星进了门,周遭的阴冷气氛,叫他情绪稍稍安定下来。   他循着游廊往前走,在月色里,这仿佛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直到少女的灯笼,照亮了路的尽头。   楚星停下脚步,看着那女人。   她提着一盏纸糊的灯笼,那是下等宫人才会用的东西。   楚星看着她,她弯着腰,视线一寸寸逡巡过游廊,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她找得那么专注,那么认真,仿佛世界万物都不存在一样。连同楚星,也是不存在的。   楚星觉得很有意思。   他放轻了脚步,走近少女。少女扎着下等宫人才会扎的发髻,仍旧在低头找寻着什么。她抬起头来,灯笼将少女明丽的脸庞照亮。   “啊!”她小小叫了声,眨着眼睛,有些新奇地看着楚星。   楚星脸色又沉下来,仿佛世界重新有了存在感,他也有了存在感。   他以为,她也要立刻害怕起来。   可是没有。   少女只是新奇地眨着眼,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如同小孩子看见一个新玩具那般。   她的表情忽然也明亮起来,笑声如同银铃一般清脆。   “你长得真好看。”少女说,目光中有些迷离。   她低下了头,似乎在思索,该用什么形容词一般。她摸着自己的下巴,腮帮子微微鼓着,表情很是为难。   这模样,让楚星想起自己曾经养过的一只猫。也是这样,很可爱。   那只猫会舔他的脸,那时候他还是皇子。后来有个侍妾,因为那只猫挠花了她的脸,她把那只猫杀了。   后来楚星也把那个女人杀了,尸体扔给了野猫吃掉。   楚星回过神来,眼神幽暗,看着面前这少女。   楚星笑起来:“哦?有多好看?”   少女看着他的笑容,脸色又呆住。她眨了眨眼,靠近他,“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她这么说着,已经在他脸颊飞快地印下一个温软的吻。   楚星还没反应过来,只感受到了她的软。   她已经回身,缩着脖子,一脸高兴的样子。   “啊,亲到了。”她自言自语。   楚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被这宫女占了便宜。   按理说,他应当生气。   可是他一点也没觉得有怒意,甚至于连浑身的血液也变得安静下来。   一切仿佛都安静下来了,就连冷宫里的微风也变得轻柔而缓慢。   她还在兀自高兴着。   楚星声音有些低沉:“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嘴角弯着,含笑道:“我叫城月。”   “城月。”他轻声念了一遍。   大约是怕他不知道,她又解释:“城,就是城墙的那个城,月就是……”   她抬起头来,指着天上好大一轮月亮,笑得灿烂:“就是它!”   “啊,我忘了正事了,我的东西丢了,你可以帮我找找吗?”   她摸着下巴,低下头来,目光看向游廊的四周。   “是一只耳环,我很喜欢的,托三顺给我买的。”   楚星本想说:“大胆,你可知道孤是谁?”   可他喉头一动,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跟着她一起,低着头,寻找着那只小小的耳环。   她一边找,一边喃喃自语:“我今天来这里打扫,回去之后,就发现耳环只有一只了。”   楚星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侧脸。   沿游廊一直往前,有一个荒废的湖。湖水在月色里,波光粼粼的。   城月目光一瞥,发出赞叹的声音。   “好美啊。”城月看得入神。   “咕。”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声,打破这气氛。   城月有些不好意思,捂着肚子,解释:“我为了找耳环,晚饭都没有吃。”   楚星看着她,忽然笑了声。   “是什么样子的耳环?”他问。   城月比划着,“是一朵桃花。”   楚星哦了声,“你回去吧,我帮你找。明天,明天你来这里,我一定找到了。”   城月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吗?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楚星嘴角勾了勾,好人?   还从来没有人说过他是个好人。   他看着湖里的月亮,声音也柔和三分:“嗯,我是个好人。”   城月看了眼时辰,确实已经不早,她若是再不回去,就要关门了。   她撑着石栏杆,踮脚又亲他一下。   “谢谢你,我明天会记得过来的。”   城月飞快地跑远,提着的灯笼一晃一晃的。   楚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后知后觉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左边脸和右边脸都被亲了,仿佛还带着她的淡淡的奶香味。   楚星沿着游廊折返,踏着月色回去。   他回到自己的宫殿,宫人们还在等着他。   “奴才们恭迎陛下回宫。”   “嗯,都下去吧。”他心情大好,连说话声音也活泼了两分。   宫人们心中惊诧不已,距离他发怒,还没过去一个时辰。   他们退下去,又被楚星叫住:“等等,去叫尚宫过来,告诉她,孤想要一朵桃花的耳环。”   “是。”   宫人出了殿门,互相看了一眼,感觉松了口气。   一个宫女说:“吓死我了,今天陛下生了好大的气。”   另一个宫女应和:“是啊,谁叫那刘妃不知好歹,竟然妄想给陛下下药,以此来爬龙床。结果被陛下发现了,当场就把她的脑袋给砍了下来。”   说起这些,她们心有余悸。   对视一眼,“快别说了,去叫尚宫过来吧。”   自从楚星即位,大昭的后宫已经十分冷清。这冷清是相对而言,从前为了繁衍子嗣,每位帝王的后宫里,女人数不胜数。而如今,不过十来个。   众人皆知,楚星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他仿佛谁都不喜欢,即位三年,连个娘娘的手都没碰过。   可是子嗣是不能断的,那些大臣着急上火,还是不断地往宫里送人。送进来的那些女人,要么是胆子太大了,已经成了孤魂野鬼。要么就是胆子太小了,连楚星的面都见上。   这宫里的娘娘们,都不好过。不过主子再不好过,也比奴才好过。   ·   城月赶着点,回到自己住处。这是和她一样的宫女们的住处,一间房里,大通铺上睡着七八个宫女。   城月睡在最里面,没人同她亲近,因为她脑子不好。   城月是宫里一个老姑姑捡来的,在城墙底下,那天晚上好大一轮月亮高高挂着。因此她就叫城月。   姑姑在的时候,城月日子还算好过。十岁的时候,姑姑病死了,城月日子就不好过了。   因为她脑子不好,那些娘娘们宫里选宫女都不要她。她只能做个杂役宫女。   杂役宫女的活计,也有轻松和苦之分。   那些宫女们排斥她,因此她要做的都是她们不愿意做的活计。   比如说,去冷宫打扫。   她们都说冷宫里死过人,还有鬼,就打发城月去。   城月躺进被窝里,嘿嘿笑了声,冷宫里才没有鬼。只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   她还亲了那男人一口。 第2章 第二面   尚宫很快赶来,对这生性暴戾的君王心怀恐惧。   楚星道:“你给孤找些桃花的耳环来。”   尚宫低着头,不敢和他对视:“不知陛下要哪样的桃花耳环?”   楚星沉吟片刻,那个小宫女也没说她的耳环到底长什么样。楚星又微微暴躁,“随便,既然有许多种,全给孤找来。”   尚宫应下:“是,臣遵旨。不知道陛下何时需要?”   楚星懒懒倚着龙椅,手指从脸颊边拂过:“就今夜,快去吧。”   尚宫低头退出大殿,急匆匆领着宫女去了库房,将桃花状的耳环全都翻找出来,一并献给楚星。   “放那儿,下去吧。”   一众宫人便都退下去,殿中安静下来。楚星又想起那个小宫女,她像猫一样舔过他的脸。   城月。   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想着她的笑容,一切躁动又安定下来。   难得一夜好眠。   楚星次日起得很早,昨夜睡得好,连带着他上朝的心情也好了几分。   楚星的性格虽然常为人诟病,但在政治和军事上的才能却又叫人折服。   他昨夜杀人的消息瞒不住这些老东西们,当即有人劝谏:“陛下此举,实乃不妥。那女子虽然行为不端,却也是为了子嗣着想。陛下即位两年,宫中却无所出,臣以为,这大大的不妥。”   那老臣磕了个头,声音洪亮:“若是陛下有难言之隐,应当尽早向太医说明情况,寻求医治之法,而非讳疾忌医。”   老东西的声音那么大,在说他不行。楚星一早的好心情在这一刻毁于一旦,他抬手挥袖,倾身看向那老东西:“爱卿的意思是,孤不行?”   老臣梗着脖子,抬起头来:“陛下若是能人道,便应当宠幸各宫娘娘们。”   楚星看着他,真是碍眼。   他拔出剑,从老东西的脖子上划过去,留下一道血痕,却没伤及要害。   闪过的剑影叫众人一惊,满堂皆跪下来,“陛下息怒。”   “滚。”楚星声音沉沉,如同暴风雨前的征兆,他一把扔了剑,扶着龙椅,起身离开。   ·   寅时刚过,宫女们就都陆陆续续起床,分配各自的活计。   昨天是城月去打扫的冷宫,管事姑姑手指在她们之间逡巡一番,最后还是落在城月身上。   “今天还是城月去吧。”   其他人都笑起来,是嘲笑的意味。   城月也跟着笑,却是高兴的意味。   她昨天答应了那个人,今天要去冷宫见他的。   城月越笑,她们越觉得她是傻子。冷宫那种地方,只有傻子才会愿意去。冷宫里凄凄凉凉的,没得升官发财的机会也就算了,还死过无数的人,指不定好多孤魂野鬼。   “你看那个傻子,只有她这么高兴。”宫女甲说。   “噗嗤,可能人家根本就不怕鬼呢。再说了,她也没有升官发财的机会啊。哪位贵人会要她啊?”宫女乙接话。   ……   城月全当没听见,欢欢喜喜地去洗衣服。分配完活计,还要干完手里的活,然后去吃饭。   吃的饭是由御膳房统一送过来的,她们是下等宫女,轮不上什么好东西。即便有,更轮不上城月。   今天的饭食不太好,她们都在抱怨。城月不太挑这些,安静吃着东西。   她想趁早吃完,去冷宫里要她的耳环。因为丢了一只,所以她今天只戴了一只。   “这什么啊,这鬼地方,连吃的都没有。”说话那人叫琉璃,城月最不喜欢她,她最凶。   琉璃把碗放在一边,没好气起身,路过城月身边的时候拌了她一下,城月手没拿稳,碗摔下桌。   她看着琉璃,“你把我的饭摔了。”   琉璃平时就很讨厌城月,不屑道:“摔了就摔了呗,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琉璃说罢就走了,城月看着自己的饭碗,周边的人吃着自己的东西,也没人管她。她收了碗,沉默地起身,直接去了冷宫。   其实冷宫里没什么要打扫的,从前还住着几个娘娘,还要送点东西吃。后来她们都死了,冷宫里就空下来,没人住了。   就算没打扫干净,也没人会知道。   城月这么想着,直接去了昨日她同那人遇见的地方。   冷宫这么大,他没说在哪里见面。城月思来想去,只好回到这里。   她坐在栏杆上,晃荡着腿,等待着那个好看的男人过来。   城月以前听她们说过,和男人一块,特别快活。   城月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勉勉强强明白了一个快活的意思。到底哪里快活?怎么快活?她完全不明白。   她身边没有男人,除了三顺。可三顺是个太监,姑姑说,太监不算男人。   除此之外,她就只见过昨天晚上的男人了。   那个男人长得很好看,同他一块确实很快活。   不过他也是太监吗?如果他也是太监的话,那他也不算男人了。   城月打算等他来了,问问他。   宫里除了太监,还有侍卫。也许他是个侍卫。   侍卫也好,太监也好,都是奴才。城月也是奴才。   主子怎么可能到这种地方来呢?主子都是养尊处优的,一双手都要泡过花瓣和羊奶。   城月等待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可那个男人还没来。   她早上没吃饱,这会儿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   城月咽了口口水,想起来他们也没约定时间。一天这么长,要等待的时间这么久。   城月从栏杆上跳下来,沿着地砖缝在长廊里走过一遭。   楚星到的时候,便看见她在低头认真地贴着地砖缝走。   今日的上朝很不好,楚星浑身血液又躁动起来。他回到殿里,看见那一把桃花耳环,想起来还有只小猫在等。   小猫昨天肚子饿了,他又命人准备了点吃的。吃的放在下面,耳环放在上面。   楚星站定,唤小猫:“城月。”   城月回过头,眼神亮起来。   她还以为自己被骗了。   她小跑到楚星身边,笑道:“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然后我又被骗了。”   楚星敏锐地抓住她话里的关键词:“又?你经常被人骗吗?”   “也没有。”偶尔。   楚星把手里的盒子放下来,打开盖子,第一层的耳环露出来。   楚星看一眼城月左耳的耳环,从那一堆耳环里挑出了一只一样的。   还好。   “你的耳环。”他拿出那一只,递给城月。   城月看着他,眼神变为崇拜:“你是哪个宫的侍卫,好厉害,比三顺还厉害。”   “……”楚星沉默片刻,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他打开第二层的盖子,饭菜香味飘出来,“吃东西。”   城月的肚子适时地叫了一声,她欢喜地将耳环戴上,和他道谢:“你好厉害啊,你叫什么名字?”   楚星犹豫了片刻,还是直言:“楚星。”   城月抬起头来,“真好,星星月亮。你真的长得很好看,比我见过的男人都好看。”   虽然严格算起来,她只见过他一个男人。   昨晚光线昏暗,没这么清楚地看见他的脸。今天天朗气清,他的眉眼都能被描摹出来。   她又笑起来,的确很快活。   城月已经很饿了,吃东西也不斯文,好像那是什么特别好吃的。   楚星看着她的动作,感觉自己自下朝以来的躁郁不安全都被抚平。   这很奇怪,楚星打量小猫,很平凡一只猫,还不认识他,以为他是个侍卫。   城月吃得很快,她小小地眨眼,一脸满足的表情。   楚星问:“你又没吃饭吗?”   她点头:“嗯,琉璃把我的饭摔了。”   楚星皱眉:“琉璃是谁?”   城月闷声道:“就是琉璃啊。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她说我是个傻子。”   楚星眉头皱得更深:“谁说你是个傻子?”   城月抬起头来,笑容很亮:“她们都说我是傻子。我生下来就是傻子了,但是我我觉得我也没那么傻。”   城月拍了拍衣裳,起身:“我觉得我应该要走了,谢谢你的东西,还有你帮我找耳环。但是我没什么报答你的。”   她一顿,从袖中摸出了一个钱袋。   “这是我全部的身家了,都给你。”   城月把钱袋送进楚星手里,楚星握住她的手腕,语气沉了沉:“今天不亲了吗?” 第3章 画中人   城月眨了眨眼,看着楚星的脸,又笑起来。她按着楚星的肩膀,轻轻的一个吻,落在他脸颊。   “谢谢你。”   她退回来一步,看着面前这张脸。长眉微蹙,一双美目如点墨,又如星辰,鼻挺拔而又不会过分突兀,薄唇皓齿,简直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城月看着他,看得入神。   她又踮脚,轻轻地,落在他唇瓣上。   很柔软的,带了些凉意。   她仿佛又得知了什么新奇玩意,表情一时间有些莫测。   城月退回来,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也很柔软。   她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回头问他:“你是侍卫吗?”   楚星嗯了声,算是承认。   城月又高兴一分,还好,他不是太监。   城月冲楚星挥手,宽大的袖子顺着她细白的手腕滑下去,露出她半截嫩藕似的手臂。   她声音很清亮,“楚星,我走啦,今天真的很感谢你。”   楚星看着她一蹦一跳的背影往前,直到快要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他忽然叫住她,“明天还来吗?”   她回过头,点头道:“好啊,明天。”   日光落在湖面上,这湖水中竟然还活着好几条金鱼。金鱼从荷叶下面游过,尾巴一甩一甩的。   楚星撑手在栏杆上,看着金鱼游动。   他一直看着,直到太阳都落下去好远。楚星没同任何人说他来了这里,忽然君主就不见了,可急坏了宫里一群人。   楚星从冷宫出来的时候,他们还在找他。   “陛下,可算寻到您了。”太监总管刘培恩急急忙忙赶来。   楚星这会儿心情大好,把手里的盒子递给刘培恩,背过手去,整个人神情开朗。   “找孤做什么?”   刘培恩低着头,笑道:“陛下是天下的君主,忽然不见了踪影,可不是就把我们急坏了。陛下这大半天,是去了哪儿?”   楚星睨他一眼,刘培恩当即跪下,“奴才多嘴。”   楚星却懒懒道:“起来吧,孤不过是散散心罢了。”   刘培恩松了口气,抹了把汗,又笑道:“那陛下可要传膳?”   “嗯,传吧。”   楚星越过刘培恩,走到前头去了。刘培恩看着楚星的背影,心里默默疑惑,听闻陛下今日上朝动了气,这会儿看着,怎么感觉心情还不错?   他不敢多想,跟上楚星的脚步。   楚星进了大殿,在椅子上坐下,手搭在扶手上,问:“刘培恩,明天你叫御膳房给孤准备些吃的,仍旧放在盒子里送过来。”   刘培恩低着头:“是,奴才明白。”   “传膳吧。”   ·   城月回来的时候心情大好,还哼着歌。她回到住处,琉璃和彩云都在,琉璃睇她一眼,语气不太好听:“只有傻子,才会待在这里给这么高兴。”   彩云是同琉璃一起的,自然附和:“是啊,这鬼地方,要什么没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机会离开这里?”   琉璃道:“我反正待不下去了,天天连吃的东西都这么难吃,我一定要飞黄腾达。”   她只当城月是傻子,说话并不顾忌她。   城月铺着自己的被子,默默听着她们的话,她想说她也不是那么傻,听得懂她们的话的。   琉璃问彩云:“你那个情哥哥呢?长得这么好大威猛,一定感觉很不错吧?”   话题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城月又觉得自己听不懂了。她偷偷瞥一眼她们,看见彩云羞红了脸,拍开琉璃的手。   彩云道:“你胡说什么。”   琉璃挤眉弄眼:“我哪里胡说了,他生得这么高大威猛,岂不是让你欲仙/欲死,哈哈哈哈。”   彩云被说得急了,抄起旁边的抱枕丢像琉璃,两个人就扭打起来。   城月默默收回视线,为什么会欲仙/欲死?又要生又要死?   她摇了摇头,把自己的被子铺好,起身去外头晒太阳。   这会儿太阳快要落山,既不会太晒,又暖洋洋的,最适合坐在树下面了。   再过会儿,就要吃晚饭了。   城月坐在外头的石头上,想起今天中午楚星给她带的吃食,很好吃。比起这里的东西来说,简直好吃一百倍。难怪琉璃她们都想离开这里,飞黄腾达。   宫女能飞黄腾达的机会,无非是那么几种。要么跟了一个好的主子,跟着主子吃香喝辣;要么被陛下看上了,一跃成为主子。   但是这一条在当今陛下即位之后还未有过,听说当今陛下生性暴戾,且不喜欢女人。   城月没见过当今陛下,也不知他喜不喜欢女人。反正她觉得她只能在这里待一辈子了,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十六年。   入了宫门,便再没出去的机会了。有些人或许碰上好时机,才能得到特赦出宫去。   但城月也不想出宫,她生下来就在这宫里了。宫外是何种样子,她想象不出来。   城月托着下巴,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去,夕阳浮出来,染红了半边天。御膳房的人送了吃的来,众人都走出来,又热闹起来。   彩云和琉璃时常一起走,但是今天只有琉璃。城月看一眼孤单的琉璃,想起她们先前所说的话。   彩云是去见她的情哥哥了?   宫女一辈子困在宫里,可是侍卫不是。故而若能嫁给一个有出息的侍卫,也是一条好路。   所以常常有宫女和侍卫私相授受。   捡到她的明月姑姑,也有一个很要好的侍卫。   姑姑死了之后,那个男人把姑姑的骨灰带走了。   城月收回视线,又想到她们所讨论的后半段,高大威猛到底和快活有什么关系?   她还是不明白。   宫女是劳碌的,尤其是杂役宫女,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吃过晚饭,管事姑姑叫城月把洗好的衣服送到太监所去。城月提着衣服,回来的时候已经有点晚。   途中经过一处幽暗假山,城月仿佛听见彩云的声音。   压抑的,又似乎不是痛苦的。   她停了脚步,轻手轻脚往假山深处探去。只看见彩云和一个男人窝在一起,露出半座白色山峰,头埋在男人怀里。   那种压抑的欢欣,从喉咙里飘出来。   月黑风高,城月吓了一跳,趁着她们没发现她,迅速地跑走。   城月一路跑回自己的住处,她们已经睡下,她迅速地窝进被子里,不知道为什么脸红心跳。   好像明白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   城月闭着眼,脑子里就浮现出窝在一起的两个身影。   她摇摇头,隐隐觉得彩云发出的声音有些骇人。   城月闭着眼,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她卷着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想忘记那画面。   只好胡思乱想。   想起死了的姑姑,姑姑人很好,从不为难她。   又想起姑姑和要好的侍卫,似乎也曾经被她瞧见过。   城月茫然在黑暗中睁开眼,两段记忆好像连接在一起。   她又瑟缩起来,好像是害怕,又好像不是。   她太笨了,还摸不着头脑。   城月这一夜睡得不□□稳,梦里好多东西混合在一起,一会是明月姑姑的声音,一会儿又是彩云的声音。倏忽间,又什么都没有了。她又回到冷宫里,变成了她的声音。   城月吓出了一身冷汗,睁开眼来,外头天还没亮。   她睡眼惺忪,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瞧见彩云悄悄地打开门回来,脸上还挂着笑容。   她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再醒过来,天就亮了。   城月把昨天的梦忘了,主动和管事姑姑说,她去打扫冷宫。   管事姑姑巴不得如此,自然不会拒绝。   琉璃又看着她笑,“傻子真傻,往冷宫跑。”   彩云坐在琉璃身边,也跟着捂嘴笑。   她看着捂嘴笑的彩云,又想起发出痛苦的声音的彩云,转过头去,不理她们。   出了宫女所,往冷宫要走很长一段路。   她又经过昨天晚上那假山,今天已经什么也没有。   她转身离开,到冷宫的时候,时辰还早。   楚星还没来。   她想起他柔软的嘴唇,和微微皱着的眉。 第4章 甜樱桃   城月坐在那条长廊上等待,等得无聊了,又拍拍衣裳起身,拿了扫把去打扫冷宫。   冷宫很大,城月带着探索的心思,往更远的地方走。   她们都说冷宫里有鬼,城月来了这么多次,都没看见过。   她举着扫把,小心翼翼往里面走。有一个院子,推开门,灰尘蛛网都掉下来。她呛了呛,挥着扫把打扫了一下,才跨过门槛去进了院子。   院子已经很老旧,围墙颓塌,围墙边上有一棵很大的树,却没有房子。   沿颓塌的围墙往前走,才发觉别有天地。   有一个废弃的天然温泉,还在冒着热气。尽管这里已经如此破败,可这温泉看起来却非常地干净。   城月放下扫把,温泉四周的地砖规整,覆盖上了厚重的尘埃,城月把灰尘拂去,露出曾经辉煌过的面目。不过因为时间太久,要全部打扫干净还是个大工程。   城月打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伸手往温泉里探了探,水是温热的。温热的水从她手心里滑过去,很舒服。她扒着边缘,把两只手都放进去搅弄,温热的水此刻成为很有趣味的玩具,她的小巧而又柔软的双手,在此刻化作两条灵巧的鱼,在透明的水流里游弋。   她找到乐趣,在水里变换着手势,这快乐来得如此简单。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趴得膝盖都有些麻了,才起身来。   楚星!   她差点把楚星给忘了。   城月放下袖子起身,沿着来时路跑回去。   ***   楚星仍旧带了食盒,食盒里是叫奴才们准备的吃的,且与昨日的不同。除此之外,还有些新进贡的樱桃。他想起那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宫女,嘴角不自觉带了些微微的笑意。   楚星遣退了宫人,独身前往冷宫。   他到的时候,只有一条空荡的长廊。   没来吗?   楚星眉头往下沉,提着食盒的是不自觉收紧几分。   她骗他?   楚星偏头,微风从他脸边擦过,将他的头发吹动,也吹过旁边的湖水,泛起一圈圈涟漪。   “……楚星。”   身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声呼唤。   他转过头,两缕长发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他长身玉立,宽肩窄腰,立在风中。   城月步子慢慢停下来,她嘴唇微微张着,看着面前的男人。   风似乎变大了一点,湖面上的涟漪越来越大。   楚星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将背着的手放下,看着她慢慢走近自己。   城月在他面前三步之遥的位置停下来,还有些愣。   楚星开口:“去哪儿了?”   城月眼神动了动,笑起来:“我发现了一个很好玩的地方,我带你去看。”   她拉过楚星的手,抓着他往温泉的方向跑。楚星还未来得及问出口,就这么跟着她跑。   城月拉着他一路跑到了那院子,停下来,“就在里面。”   城月看着面前的门,眼神很亮。   楚星看着她,视线逐渐转向身处的院子,这院子破败不堪,散发着一股陈年的、腐朽的气息,倒是让他记起自己正身处冷宫。这冷宫似乎还是前朝时候便有的,到本朝也一直沿用,成为被贬妃子的去处。在先帝时候,这里还住着那些女人。她们有些疯了,有些傻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叫楚星看了心烦。楚星就下令把她们全杀了,这里就空下来。   城月已经跨过门槛,进了门去。楚星只好跟在她身后,她小跑着往前,楚星目光追随着她。   她拐过弯,停下脚步,急切地和他分享自己的新发现:“就是这里!你看!”   她指向面前的温泉,在她方才擦过的地方坐下来,朝楚星拍了拍手,“坐这里。”   楚星拂开衣袍,在她身边坐下。   城月开口:“是一个温泉。”   楚星淡淡嗯了声,拿过旁边的食盒打开:“吃饭吧。”   城月目光落在他带来的食盒上,昨天没注意看,今天才发现这食盒看起来就很贵重。   她下意识道:“楚星,你一定很厉害吧。”   楚星动作一愣:“为什么?”   城月接过食盒的盖子,理所当然道:“你看你带来的,一看就很贵重,你一定在很厉害的地方当差吧。”   “嗯……宫里最厉害的就是陛下了,”她抬起头来,“你在陛下身边当差?”   楚星嗯了声,“差不多吧。”   “哇,你好厉害啊。”   楚星从她嘴里听见自己,有种很奇妙的感觉。他沉吟片刻,问道:“你觉得陛下厉害吗?”   城月一愣,她没见过陛下,只是听她们说,陛下很凶。   她微垂着头,想当然道:“应该很厉害吧,不然怎么会是陛下呢?”   楚星喉头一动,“听说他喜欢杀人。”   城月眨着眼,似乎在思考。   “可是我又没见过他,你也说是听说啦。”   “哇,看起来好好吃。”城月眼睛微微睁大,看着食盒里精致的饭食。   楚星嘴角微勾,打开第二层,拿出里面的樱桃。   “吃吧。”   城月看了眼饭菜,又看一眼樱桃,道:“那就先吃饭,吃完再吃樱桃吧。”   她拿了碗筷,看一眼楚星问:“你不吃吗?”   楚星本想摇头拒绝,看着她的眼睛,又改口:“吃,一起吃。”   他也拿了双碗筷,同她一起吃。   城月时不时给他夹菜,“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   楚星其实对口腹之欲并不看重,因而平日里吃饭就如同完成一个应该完成的任务一样。今日看着她吃饭,吃到腮帮子都鼓鼓的,楚星忽然觉得有了食欲。   他不知不觉就吃得比平日里更多。   城月放下碗,又看向那一大盘樱桃。她还未曾吃过樱桃,只听人说过。   樱桃是好东西,以她的身份,平日里根本吃不到,甚至都难得瞧见。   城月拿起一颗,珍而重之的样子,送进嘴里。樱桃被咬开,汁水在嘴里漫出来,甜,又不会过分腻。   她赞叹出声:“嗯!好好吃!”她嘴里含着一颗樱桃,说话有些含糊。   楚星看着她的神情,仿佛那樱桃又充满了吸引力似的。   他微不可闻笑了声,“好吃就多吃点。”   城月又拿起一颗,动作一顿:“这样的好东西,都给我吃吗?你不吃吗?”   楚星淡淡嗯了声,“我不爱吃。”   城月眼睛笑得弯起来,俯身在他嘴唇上亲亲啄了下。   “谢谢你,楚星,你真好。”   她的嘴唇上似乎还沾了樱桃的甜,通过那一下蜻蜓点水,传递到他心里。   有一颗樱桃顺着温泉的边缘,掉进温泉水里去,砸出好大一圈的波纹。   楚星垂眸,伸出舌尖轻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这樱桃似乎真的很甜。   城月看着那颗掉下去的樱桃,很是可惜。   楚星看着她侧脸,抿唇道:“这樱桃,似乎真的很甜。”   城月点头:“嗯,好甜。”   她看着楚星如墨的眼眸,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一般,脑子里回想起方才见他立在风中,广袖宽衣长袍,像一幅画一样。   那双如墨眼眸,将她吸近。   城月凑近了,瞧见他根根分明的剑眉。   她再近一步,直到把樱桃的甜,清楚分明地告诉楚星。   楚星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躁动,仿佛是他怒气上涌时候那样。   他甚至感受到了自己的杀意。   可是又不一样。   他眼睫垂下来,决意再前一步。   城月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看着楚星。 第5章 作游鱼   楚星看着她的神情,其实二人相距不过咫尺,近到可以看清楚每一根睫毛。楚星看见她因为震惊而睁大的双眼,茫然地瞧着自己。   他看着这样的城月,那种杀意又涌上心头。   楚星手握成拳头,微微收紧,不过藏在紫色云纹的袖子里,未被发觉。   他以为城月要愤怒,或是什么。   如同他从前养的那只猫,被他摸得急了,也会轻轻地咬他。   她的气息喷洒在他周遭,他几乎要退一步起身。   这时候城月又意外地往前凑了一步。   她手搭在他的肩上,动作很慢。   城月方才感觉到软腻的,轻易地擦过她的唇齿。她的舌头仿佛也和她的手一般,化作两条游鱼。   可是没有水,依然自如地游弋。   她觉得很神奇,同时感觉到一种舒爽。   仿佛全身毛孔都张开了,很难讲明白的感觉。   总之,以她的能力,没办法准确形容出来那感觉。   像什么呢?   她慢慢凑近了。   看见楚星的睫毛轻轻颤抖,她想起那废弃的湖里的金鱼,在荷叶下游动,一条灵巧的鱼尾摆动在水面下。   又想起她咬开樱桃的那一瞬间,甜甜的樱桃汁爬满整个口腔,脑子里仿佛立刻接收到甜蜜的信号似的。   还想起了那个奇怪的,可怕却又莫名叫人回味的梦境。   最后一切都回归到现实里,回归到面前这个男人脸上。   他的皮肤白皙如陶瓷一般,眼眸又黑亮着,长眸挺鼻薄唇,一切恰到好处,像在冬天的时候折一支梅花,放在白色的瓷瓶里一样,夺人目光。   他的嘴唇没有血色,看起来不是那么健康,但是这更显得好看。   像什么呢?   不知道。   她轻轻地靠近,学着方才所经历的,把自己往前送一步。   感受到温热的水意,这一下好像在温泉水里玩耍的时候了。   她是一条笨拙的鱼了。   不如手化作鱼的时候了。   她笨拙,而有样学样。   她找到另一条鱼,要同它一起越过龙门,变作两条游龙,游进海里。   嬉戏是快乐的,就是好累。   城月支撑不住,腰塌下来,喘了一口大气。   “好累。”她呼出一口气,眼睛湿漉漉的,看着楚星。   楚星也微微气喘,仿佛用了很大力气。他指节微微弯曲,抓着袖子,非常用力,另一只手撑在地上。她松开他的肩膀,往后瘫了瘫,和他拉开些距离,一副疲惫的样子。   楚星换了个姿势,收拢了腿,手搭在腿上。他们身侧是温泉,还冒着热气。   城月歇了歇,看着旁边脏脏的地砖说:“等我打扫一下,我们下次就可以在这里见面啦。”   楚星看着她,目光像焦灼在她身上。   良久,他才出声应了声:“嗯。”   城月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裳的灰,“其实我还有好多地方没去过,她们叫我打扫冷宫,可是冷宫又没有住着人,又这么大,打扫起来很累的嘛。所以我就偷懒,经常只打扫一些地方,然后在这里玩。”   她转过头来,看着楚星,笑容很可爱:“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   楚星嘴角勾了勾,“不会。”   他撑着起身,看着城月把空盘子收拾好,又把食盒递给他。   “明天,还来吗?”她充满着期待地询问楚星,小脸绷着表情。   仿佛他说一个不,她立刻就要难过起来。   楚星当然说不出不字。   他接过食盒,点头:“嗯,明天,在这里见。”   城月立刻笑起来,神情松懈下来,“那我走啦。”   她蹦跳着往前走,三不五时回头看他,直到走出去好远好远。   楚星看着她的背影,回忆起那种粘腻湿热的气氛,仿佛心底起火。   他眉骨又往下压了压,压住这奇怪的无名火。   ·   琉璃决意要找出路,她不想当一辈子杂役宫女,然后老死。只有那个傻子才会愿意一辈子待在这里,直到老死,琉璃可不愿意。出路只能自己去找,靠别人自然靠不住。   彩云有个侍卫情郎,盼着侍卫有一天出息了,把她娶出去。琉璃平日里虽然都奉承着她,实际上却觉得这可不好说。毕竟宫里的女人这么多,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她不想这样,思来想去,决定去投靠个娘娘。把娘娘照顾好了,伺候开心了,指不定给她指婚风光嫁出去。再运气好些,指不定被陛下看中,也成了主子。   她如意算盘打得响,也不是嘴上说说,已经开始着手打听消息。   听说新进来了几位娘娘,新来的站不住脚,肯定更好卖乖投靠。   在琉璃认识的人里,只有三顺最消息灵通。   三顺经常和她们这些宫女做买卖,他从宫外带首饰和胭脂水粉,再高价卖给她们。   虽然卖得很贵,还是有很多人买。因为只有他有。在这寂寥的深宫里,首饰和胭脂水粉,倒是最触手可及的快乐了。   三顺已经三十多岁,其实说起来也没出息。三十多了,也没怎么升官发财,只能靠着倒卖首饰和胭脂水粉赚点钱。城月的那个桃花耳环,就是在他那里买的。   琉璃掏了掏钱袋子,这些年,她还是攒了点钱的。琉璃是知道三顺的德行的,贪财,她一咬牙,拿出了大半积蓄来找三顺。   三顺是八岁被卖进宫里来的,他出生的时候,他爹给他取的名字。意思是盼着世道顺,家里顺,他也顺。   结果没一个应验的,全都反着来。   他刚出生没多久,老家就发了洪水,他娘就这么被冲走了,连带着他大不了几岁的姐姐。后来他爹带着他,又娶了后娘,但是日子也不好过。后来后娘又生了个儿子,日子更加不好过。   有一天没一天的,也挨到了三顺八岁。日子实在混不下去了,他爹不知道从哪打听到,宫里要人,不过要剁了子孙根去伺候。   三顺那时候还不太懂事,被他爹带着,卖进了宫,懵懵懂懂就没了子孙根。他光记得痛不欲生,他哭得很凶。   再后来,一晃就过去了好多年。   三顺远远就看见了琉璃,琉璃是脾气暴躁的,今日却格外低眉顺眼,他一看便知她定然是有事相求。   三顺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故意开口:“哟,这不是琉璃吗?”   琉璃笑了笑,凑近了些,这是她不太想给别人知道的事。   琉璃压低声音:“三顺,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三顺睨她一眼,“什么事?”   琉璃从袖子里拿出银子来:“我想让你帮我打听打听,牵个线,挪去哪位娘娘宫里,你看怎么样?”她把银子塞给三顺,挤眉弄眼。   三顺打量她一眼,琉璃长得还算不错,五官端正,小有姿色。就是总是恶声恶气,凶得很,徒增几分刻薄。   三顺伸手在她屁股上摸了一把,手感不错。   琉璃只以为他贪财,没想到还好色,她哪里能忍,脾气上来,一巴掌挥在三顺脸上。三顺捂着脸,哎哟一声,脸上立刻浮现出几个巴掌印。   琉璃指着他鼻子骂道:“你个老东西,给你钱还长脸了是吧?”   三顺捂着脸哎哟叫唤,他下了面子,也板着脸:“呵,那你的忙我可帮不上。我这么多年了,都没尝过女人是什么滋味,你让我摸摸,我就帮你。”   琉璃瞪着眼,像要喷出火来,直把三顺射穿。   城月只远远看见琉璃的背影,和三顺靠得很近,她以为三顺又有什么新东西卖。可惜她囊中空空,已经没钱再买了。   城月从他们旁边的路上经过,她比琉璃长得更胜三分,算不上倾国倾城,但肯定算个小美人。就可惜了,是个傻子。   三顺目光跟着她走过去,不由得看呆几分。   直到城月走远了,三顺才收回目光,仍旧端着架子。   “你自己考虑吧?我可有人脉。”   琉璃注意到他的目光,她心下暗道,那傻子确实长得还可以,平日里大家也都承认这一点。不妨叫三顺去打她的主意,她顺便占个便宜。   琉璃收了怒意,不怀好意笑起来:“三顺,城月长得好看吗?”   三顺斜着眼:“好看啊,比你好看多了。”   琉璃哼了声,“你不是没尝过女人吗?城月岂不是刚好,又是个傻子,又长得好看。这不是恰好吗?”   三顺半信半疑:“可是……她又没傻到那种地步。”   琉璃冷哼一声,“怎么?你有贼心没贼胆啊?怕什么,她每天去冷宫打扫,冷宫里什么人也没有,你就悄悄跟着她,冷宫这么大,她怎么叫也没人听见。”   她觉得这想法有些恶毒,可是这宫里就是这样,勾心斗角的。这也不能怪她,要怪就怪她命不好,生来是个傻子,还是个长得好看的傻子。   琉璃恨恨咬牙,“我帮了你,你也得帮我,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把这事说出去,呵呵。”   三顺瞪大了眼,心中盘算着,琉璃所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他吐出一口恶气,揉了揉脸,“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还得帮我。”   琉璃看着他,“怎么帮?”   三顺说:“你得告诉我,她什么时候去冷宫?若是她要告发我,你也得帮着我。”   他阴恻恻地笑起来,“咱们俩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个人不好过,两个人都不好过。”   他这阴狠的小人嘴脸,让琉璃觉得非常不舒服,她心道,待她攀上了高枝,一定要踩他几脚。   可如今,她还得仰仗三顺,才能攀上高枝,也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那就这么决定了,你得替我找位好主子。”她咬牙切齿道。   “这是自然。”三顺摸着帽子上的须须笑起来,脑子里浮现出城月的脸。   第二日,天气不怎么好,云色阴沉沉的,罩在头顶上,看着就要下大雨。   城月看了眼天色,有些不妙。要是下了大雨,楚星还会来吗?   她有些担心。   吃过早饭,城月照旧往冷宫去。待她出了门,琉璃便往三顺那儿去。   “她去了,你快跟着去吧。”琉璃不耐烦道。 第6章 听雨声   三顺搓着手,笑容猥琐:“那我可就去了。”   琉璃赶他,从背后推他一把,“你快去吧。”   琉璃看着他猥琐的身影出了门,皱了皱眉头。真是恶心,一个太监,连把都没有,还要肖想女人。   她眉头紧锁,转念又想,兴许就是因为没有把,所以才更想尝一尝女人的味道。   她看一眼天色,似乎要下雨了。   琉璃心想,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那个傻子也不懂这是什么,应当也不会太过反抗吧?只要三顺哄着点,兴许就没什么事。   琉璃这样想着,重新回到宫女所里去。   城月一路哼着小调,步子很欢快,并没有发觉身后跟着一个人。她进了冷宫,照旧先扫了扫地,打算扫完了地,去把温泉那块收拾一下。再然后,当然就是等楚星过来。   她想起楚星,想起和他一起变成两条鱼,想起他柔软绵密的唇。   城月又忍不住笑起来。   她微微弯着腰,动作很欢快。   三顺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她扭着腰,她是背对着三顺,三顺的目光落在她的臀上。   三顺对童年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是他还记得老一辈的人说,屁股大好生养。他瞧着城月的屁股,很小,不太适合生养。   但是他反正是个太监,也没有把,生不出来。   三顺摸着下巴,满意地笑起来。   他的目光沿着城月的曲线往上走,落在她狭窄的腰身,以及再上一步,是微微隆起的峰。   啧啧啧,有点小,看来傻子发育不太好。   三顺摇摇头,轻手轻脚走近来。   他端出一个笑容,心里已经有了一套说辞,试图诱惑她。   城月听见了脚步声,她转身叫了声:“楚星。”   但不是楚星,是三顺。   她看着三顺,很是疑惑不解,三顺怎么会在这里呢?   三顺背着手,腰也微微弓着,他背过手的姿势和楚星完全不同。大概这就是太监,和男人的分别吧。   三顺时常给她们带东西,城月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   三顺说:“城月啊。”   他靠近了城月,靠得特别近,城月皱眉,往后退了一步,察觉到一种不适感。   “三顺,你怎么来了?”城月看着他。   三顺在笑,似乎有什么好事发生。   “城月啊。”他又叫一声。   这一声听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城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她应了,“哎,怎么啦?”   城月放下扫把,“有什么事吗?”   三顺眼珠子溜溜地转动着,说:“我最近有一批新的首饰,你要看看吗?”   城月先是高兴,又想起自己没钱,她摇头道:“可是我没钱买了。”   三顺又靠近了一步,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也低下来:“没关系,可以先看看。”   城月觉得他说的有理,她可以先看看,再攒钱买,也不错。   她点头:“那好吧,等我回去之后再来找你看看。”   她又要往前扫地,三顺绕一圈到她跟前。“哎呀,我带着呢,就现在看吧。”   城月有些惊讶,“啊?现在啊?”   应该看看也用不了多久吧,反正楚星还没来,她先看看也没关系吧。   城月这么想着,点头:“好吧。”   三顺听她这么说,笑得更加开心,“行,我带的可是大宝贝,这里看不了,我们找个隐蔽的地方看。”   城月觉得他有些奇怪,可是她不明白哪里奇怪。   “好吧,不过不能太远。”她妥协。   三顺点头,笑成一个眯眯眼。“行,不会太远的。”   他看一眼四周,长廊到底就有一个废弃的宫殿。   “就那儿吧?你看怎么样?”   城月看了眼他指的方向,也不远。她点头:“那走吧。”   他们正说着话,雨点便淅淅沥沥地落下来,雨势很急,打在瓦上,听起来还有些骇人。   城月看一眼湖里的涟漪一圈圈,旧的还没消下去,新的已经起来。她担心起来,下这么大的雨,楚星会不会来不了了?   她心不在焉跟着三顺走到一个角落里停下来,“什么首饰呀?”   她看着三顺的脸,三顺却变了脸,他忽然朝着城月扑了过来。   城月甚至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抱在怀里。   三顺在她身上乱摸着,城月下意识地反抗,她挣脱开三顺的束缚,迅速地跑开。   三顺没想到城月力气还挺大,一把把他推开了。他追上去,在长廊里。   城月跑得很快,她下意识地害怕。   三顺追得很紧,“小宝贝,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想去哪?都可以。”   城月听出来了,三顺是坏人,想对她干坏事。   她跑得更快了,眼见长廊就要到头了。   她转过弯,已经体力不支。   这时候,城月看见了楚星。楚星刚收了伞,她叫他:“楚星。”   楚星看向城月,她衣裳乱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楚星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城月已经跑了过来。   她一把躲在他的身后,揪着他的腰带,像受了惊吓的样子。   楚星顺着城月的目光看过去,发觉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太监,很老很丑的太监。   联想到她的衣服,楚星几乎立刻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楚星眼中寒光闪过,周身气势冷下来。   城月被吓到,还未回过神来。   她看见三顺追了上来,一颗心又提起来。   她看一眼楚星,说:“他是个坏人,楚星。”   楚星长眸微眯,跨上前去,同三顺迎面撞上。三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看见眼前寒光一闪,他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感受到喉咙的痛意,似乎有血流出来。   他伸手去摸,确实看见了一手的血。   但是很快痛意就消失了。   他的一切观感都消失了,他的身体倒下去,失去了生机。   楚星一脚将他踹下了湖里,湖面的雨水滴滴答答,一下子都变成了红了红色。   湖里的金鱼游出来,不知道是受到了血腥味的吸引,还是被血腥味刺激到。   一时间,荷叶的绿和鲜红的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楚星的眼睛红起来,他的拳头紧握着,青筋突出。他看着那鲜红的血,感到一种恶心的感觉。   楚星把剑上的血擦干净,将剑收回剑鞘里。   他回头,有些害怕见到城月害怕的样子。   但他还是得看,他看见城月微微颤抖着,还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   楚星自嘲地笑,一切都要到此为止了吗?   他走近,到城月跟前。   楚星垂下眼眸,声音也沉着:“我……”   直到听见城月的声音,她说:“你受伤了,楚星。”   她攥着袖子,擦拭着他的脸颊,他的脸颊上被溅上了血。   城月把血迹擦掉,松了口气:“原来不是你的血,你没有受伤。”   楚星眸子闪了闪,看着城月。城月笑起来,“刚才吓死我了,我一直以为三顺是个好人的,可是他刚才突然就坏了。”   楚星喉头一动,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对你做了什么?”楚星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城月摇头:“他抱着我,要解我的衣服。”   楚星手上力道一紧,城月的手腕还被他抓在手里,她吃痛:“你弄痛我了,楚星。”   楚星松开手,“还有吗?”   城月摇头,揉着自己的手腕:“没有了,后来我把他推开了,就跑了。再然后,你就来啦。”   她笑得很明亮,像金色的铃铛一样。   楚星看着她的眼睛,他低头,抓住她。   城月还没反应过来,放了他的鱼进去。   那条鱼,灵活地游动着。   雨还在下着,下得好大好大。   把周围的细微声音都掩藏住,只有骇人的雨声,打在檐瓦上,打在荷叶上,还打在城月身上。   雨水是斜着的,从侧面飘进来,落在地砖上,地砖变得斑驳。   很快,一切都被水淹没了似的。   楚星回身,她一双眼眨着,看得楚星心里一惊。   他捂住了她的眼睛,她根本不懂。   楚星努力地压下自己的火气,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和。   “今天也没有吃饭吗?”楚星说。   城月不知道他为什么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她抓着楚星的手,试图掰开他的手。他的手掌很宽厚,一遮,她大半张脸都没有了。   城月听见他的声音,问她吃饭了没有。   她点头:“嗯,今天也没有吃,在等你。”   楚星松开手,他带过来的食盒放在地上,也沾了些雨水。   楚星的伞放在旁边,他拎着食盒,与她到温泉那处避雨。温泉不是露天的,还算幸运。   城月打开食盒,今天的菜又和昨天不同,不过依旧有樱桃在。   城月递给楚星碗筷,“一起吃吧。”   她吃了几口,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三顺死了,是吗?”   楚星淡淡开口:“嗯。”   他没什么食欲吃东西,动作很慢,看着城月吃。   城月低下头来,“那,会不会被别人发现啊?要是别人以为我杀了人,我会不会死?”   城月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楚星。   楚星摇头:“不会的,不会有人知道的。你也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待他回了殿,会立刻叫人过来处理。或许,也应该叫他们把这里打扫干净。全是灰尘,一点也没有意思。   城月听他这么说,点点头:“好,我相信楚星。”   她低头吃着东西,今天天气冷,饭菜凉得很快。   她虽然在笑,其实心里还有点害怕。因此,也没吃太多东西。   楚星看她放下碗筷,就吃了一半,便知道她肯定还是受到了影响。   楚星问:“不吃了吗?”   城月摇头,笑着拿起樱桃:“不吃啦,吃饱了,吃樱桃吧。”   樱桃是楚星提前让人洗过的,他看着城月吃,不由得也跟着高兴。   “好吃就多吃点。”   城月点头,含糊不清道:“好吃的。”   她舔了舔嘴唇,觉得嘴唇也有点甜。   城月凑近楚星,告诉他:“我的嘴唇也是甜的。”   楚星淡淡嗯了声,这事他昨天就知道了。   楚星看着她的笑容,她微微地歪着头,好像已经对此很满足了。   楚星喉结滚了滚,别过视线。   外头的雨还没停,这里似乎漏风,很冷。   楚星听见城月叫他:“楚星。”   他回过头,被塞了一嘴的樱桃甜。 第7章 大火炉   城月学着他的样子,这是第二次,依旧很笨拙。   鱼笨拙地游进门。   他的嘴唇很软,她忍不住咬了一口,很轻,更像是吮吸樱桃汁。   当柔软的和柔软的碰在一起,像一块面团,和另一块面团碰在一起了。   两块面团一起发酵,变成甜甜的糕点。   纠缠过后,才往前进一步。   找到和她玩耍的那条鱼,变成双人游。   樱桃汁在她嘴巴里还没完全散开,粘着在牙齿和舌头上,最后一点点被扫荡开。   城月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她往后退一步,重重呼吸一口气。   “啊。”她微微地出声感慨。   嬉戏是快乐的,她仿佛明白了一点,为什么快活。但她还是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会发出那样像痛苦又不像痛苦的声音。   城月往后仰,撑在地砖上,裙子完全落在地上。   裙子上沾了些水,从地砖上扫荡过来,也把落在上面的灰粘过来。   这里好冷,手心贴着地板都感觉到凉意。城月抬起手,变为盘腿坐着,搓了搓胳膊。   “好冷啊。”城月抱着胳膊,缩成一团。   她吸了吸鼻子,问楚星:“你不冷吗?”   楚星摇头:“不冷。”   他甚至觉得热,浑身都热。   他生来就是火气旺盛的人,小时候一直因此被人啧啧称奇。直到今天,他仍然觉得自己时常浑身发烫。   “诶?”城月想起他的嘴唇是凉凉的,有些好奇。   她趴着,手撑在地上,第一只手探上他的手。   发觉他的手确实很热,和他的嘴唇一点也不同。   她觉得好奇,“为什么呢?”   她从他手背转到手心,抓着他的手,把玩着他的手指。   楚星的手和她的不同,她自己的手很小,手掌很窄,因为干活,有些地方带了茧子。楚星的手很大,手掌很宽,但是指节和虎口也有茧子,想来是练武形成的。   说起练武,她又想起他的剑。   他的剑佩在身侧,城月看一眼,便收回视线。只这一眼,楚星还是发现了。   他取下自己的剑,递给她把玩。   这把剑,是他还是皇子的时候,有一次狩猎拿了头名,他的父皇赏赐给他的。   听说是全国最好的铸剑师,采用陨铁铸造而成。   全国唯有这一把。   独一无二,削铁如泥。   可以轻易割开人的血管和皮肤。   他用这把剑杀过很多人。   方才又多了一个。   剑很沉,城月拿在手里分量很足。她微微拔出剑,剑身反射出一道光。吓了城月一跳,她把剑推回去,还给楚星。   “有点吓人,但是看起来很厉害,和楚星很配。”城月说。   楚星唇角弯了弯,把剑收回来。   城月目光敏锐,“你笑了,楚星。”   楚星笑着,看着她问:“我笑是什么稀奇事吗?”   城月摇头,她抓着楚星的手,“你笑起来更好看了。”   她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说他好看。   作为一个君主,被人称赞好看并不是什么好事。   可他现在不是一个君主,他只是楚星。   他对此颇为高兴。   楚星又笑了笑,城月看着他的笑容,也跟着笑。   她握着楚星的手,和她的手掌慢慢合在一起。他的手比她的,要大出一截来。   她分开他的手指,变成十指相扣的样子。   感受着他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城月觉得他的心一定也是火热的。   好像有风吹过来,城月一哆嗦。   “我好冷啊,楚星。”城月收了收胳膊,她觉得楚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热气。   她真的好冷,想要温暖。   城月靠近了楚星,她松开手,圈住他的腰。   靠近了热源一分,她好像真的变得温暖了许多。   她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的温度。   “楚星好像一个火炉。”她喃喃自语。   楚星身体一僵,第一次,有一个女人靠他这么近。   她的呼吸离他这么近,她的头发丝就在他下巴下,仿佛还散发着一种幽香。   楚星嗅了口,莫名又舒缓过来。   他将她拢在怀中,给予她温暖。   “不冷了。”   城月点头:“嗯,这样确实不冷了。”   她的手不安分起来,从他腰间往上走,似乎在摸索着。   她忽然惊道:“咦。”   “好硬啊,你的肉。”城月天真发言,勾起了楚星的笑意。   楚星自幼习武,腰腹上自然全是肌肉。他看着如同发觉新奇玩意的城月,觉得很好玩。   城月松开手,摸了摸自己的腰,软软的。   她有些沮丧,“我的肉好软。”   楚星顺着她动作看向她的杨柳腰,很   细,很柔,是女性独有的柔和美。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沉默。   城月似乎又感受到一阵风吹过来,她抖了抖,又一把抱住楚星,汲取温暖。   “要是冬天能抱楚星睡觉就好了。”城月蹭了蹭脸颊,如此感慨。   冬天的时候,被褥最冷了,有时候睡一夜脚都还是冷的。   如果有个楚星,她美美地笑起来。   楚星听着她的话,不语。   城月就这么静静地抱着他,觉得昏昏欲睡。   她发了个哈欠,“我想睡觉了,楚星。”   城月直言不讳。   楚星嗯了声,“睡吧。”   城月睡得很快,兴许是今天被吓到了的缘故。她的呼吸声传入楚星的耳朵,楚星看着她的脸,巴掌脸,很小,因为睡着而微微皱着。   他伸出手,从她头发上抚过去。她的头发很柔顺,乌黑又亮丽。   楚星怕她冷着,将袍子拢了拢,将她整个罩在怀里。   她像只熊一样,抱着他睡着。   明明是累赘一样的,可是楚星却意外觉得轻松。   城月只是小憩,很快醒过来。   她醒过来的时候,人还在楚星怀里。楚星就这么坐着,城月觉得不好意思,她从他怀里爬起来,“对不起,楚星。”   楚星摇头:“没事,你睡醒了?”   猛地离开火炉,城月又被风吹得一哆嗦,她点头:“睡醒了。”   她看一眼外头的雨,似乎下得小了点。   城月蹲下来,收拾碗筷盘子,“我们走吧,待会儿又下大雨的话,就不好离开这里了。”   城月把食盒递给楚星,楚星接过来,“嗯。”   回到那条长廊,三顺的尸体被水泡着,还在那湖里。   城月瞥了一眼,捂住眼睛,迅速地跑过去。   楚星沉默地跟着她,听见她说:“他会不会发臭发烂?”   楚星微微垂着眸子,“我会处理的。”   他会叫人把这湖水放干,重新换上活水,也会叫人把那个太监的尸体扔去暴晒三天,而后剁碎了喂狗。   但是他不会告诉城月。   城月呼出一口气,道:“三顺以前挺好的,他会卖首饰给我们……”   她声音很低,听起来更像是喃喃自语。   可是他今天确实是个坏人,不可原谅。   城月抬起头来,听见楚星问:“你喜欢首饰吗?”   城月点头:“喜欢啊,大家都喜欢。”   在宫里,不像外面,可以随时去买。能拥有一个喜欢的首饰,已经很让人开心。   楚星若有所思,“明天,我给你带。”   她微笑:“好,明天。”   城月和他挥手告别,“再见,楚星。”   她没带伞,打算淋雨回去。   楚星叫住她,把伞递给她,“你用,我不用。”   城月看着手里的伞,又笑,她踮脚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   “谢谢楚星,我走了。”   城月回到宫女所,雨果真又下大。她看着雨,担心没有伞的楚星。   她全头全尾地回来,琉璃心一惊。看她的样子,似乎也不像发生了什么事。   琉璃压下心中的疑惑,和她说话:“你没事吧?”   “今天下这么大雨。”琉璃怕她起疑,补充解释。   城月摇头:“没事啊,淋了点雨。”   她答完,继续盯着雨。   琉璃看她又犯傻,回了自己的位置。她心中狐疑,难道三顺没得手?   等三顺回来了,再问问他好了。   但是三顺没有回来,听说三顺死了。   这消息是从三顺管的那里传出来的,听说他出了意外,死了。   宫里可太多的意外了,琉璃听得心惊。   她下意识地看向城月,但是城月仍旧是那样子,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的。   琉璃更加慌张,三顺怎么死的?怎么会死呢?她会不会被出卖了?   琉璃等了两天,也没人来找她,她才松了口气。   三顺死了,她的梦想破灭了。琉璃一咬牙,亲自去了一个新进宫的娘娘途经的路上。   她使了点小计谋,夸下海口说她可以帮她争宠,毕竟当今陛下膝下无子,若是能有恩宠,一举得子,可是大大的荣宠。那娘娘是个不经事的,也这么信了琉璃,琉璃如愿调走了。   没人知道琉璃是怎么调走的,反正她就是突然就走了。   彩云有些失望,不过也就两天,一切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城月不喜欢琉璃,她走了,她觉得正好。   ·   楚星那天淋着雨回来,吓坏了一众奴才,生怕陛下又不高兴,要人性命。   楚星看着他们扑通跪下来,觉得好笑:“你们跪什么?”   刘培恩率先开口:“陛下,奴才有罪。”   楚星坐下来,“哦?孤倒是好奇,你们有什么罪?”   刘培恩低着头:“奴才们罪该万死,让陛下淋雨。”   楚星又笑一声,“起来吧,都出去,叫侍卫总管过来。”   侍卫总管听闻陛下指名找他,心下战战兢兢。   “陛下有何吩咐?”   楚星撑着额头闭目养神,“孤今日在冷宫里杀了个人,尸体还在湖里,你去处理好。湖里的水抽干了,换新的,荷叶也得留着,不能死了。”   他一顿,睁开眼,“顺便再把冷宫打扫干净。”   可是太干净了也不行。   楚星皱眉,“也不能太干净了。”   “明白吗?” 第8章 又摧花   “属下明白。”侍卫总管低着头应下,退出去。   他松了口气,这神情太过明显。副总管问道:“曾大人,陛下可有什么吩咐?”   曾祈才刚出了大殿,还在院子里,这可不是说话的地方。他看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等会儿再说。你告诉兄弟们,带上人,同我去冷宫。”   副总管虽然疑惑,却也明白轻重。   “是,属下知道了。”   副总管先行一步,奔出大殿,“你们,过来,留一批值守的,剩下的人随我走。”   曾祈站在后面,看着他们整队。带到差不多了,曾祈才站到队伍最前头开口:“随我去冷宫。”   副总管有些惊讶,悄声问曾祈:“曾大人,这是?”   曾祈低声告诉他:“这是陛下的吩咐。”   副总管收了疑惑,带着人前往冷宫去。   陛下只说杀了个人,却没说杀了谁。曾祈觉得这事还是事关重大,一时没说。待到了冷宫,才告诉他们此行要做什么。   曾祈吩咐下去,叫他们分散开行动。冷宫毕竟很大,要收拾起来也不是容易事。何况今日天色已经很晚,陛下没说何时要做好,但是总之越快越好一定没错。   曾祈命人将湖里的尸体打捞上来,处理了,又命人将湖水重新换过。   如此忙活一夜,第二日天亮的时候,这里一切又都如常了。   ·   楚星坐在殿中,安静得可怕。他需要给自己找一些事情做,于是起身批阅奏章。   他坐在椅子上,殿中的烛火轻晃。楚星想起城月的脸,他忽然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呢?   明明那些女人这么讨厌,却只有她一个人不讨厌。   楚星闭着眼,放下手中的奏折,又烦闷起来。   舌头舔舐着下排牙齿的内侧,原来女人的舌头似乎有些趣味。   楚星回忆起那种滋味,似乎全身心都被安抚下来。   楚星起身,背过手去,“刘培恩。”   刘培恩听见楚星的声音,迅速进门来,弓着身:“陛下,有什么吩咐吗?”   楚星看了眼时辰,这会儿天色才刚暗下来。   “上回进宫的,还有楚星摸着手中的玉扳指,漫不经心问起。   刘培恩心中一喜,不知陛下今夜为何突然开窍,不过总归是好事。   他恭敬回话:“回陛下的话,上回进宫的,是苏家和李家的姑娘。”   上回一共三位,还有一位心眼不正的,已经死了。   刘培恩说完,观察着楚星的脸色。   他小心开口:“陛下可要去哪位娘娘宫里休息?”   怕自己说错话,又补充:“其实见一面也好,喝口茶也行。”   楚星沉吟着,他似乎听不见雨声了。   “雨停了?”   刘培恩点头:“回陛下的话,雨停了。”   楚星淡淡嗯了声,放下手,“那就去看看苏家的。”   刘培恩喜上眉梢,“好嘞,奴才马上叫人去通报苏娘娘,叫她准备着。”   楚星叫住他:“不必了,就这么着去吧。”   刘培恩哎了声,“摆驾青禧宫。”   楚星坐在步撵之上,刚下过雨的空气中,似乎还掺杂着泥土的腥味。着味道并不好闻,不如城月好闻。   她身上似乎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奶香味,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   楚星摸着下巴,思绪又飘忽起来。   他厌烦宫里这些女人,因此并不常来后宫里。那些女人大多怕他,又都为了所谓的恩宠,战战兢兢地讨好他,或者算计他。   人心如此,的确叫人厌恶。   步撵停在青禧宫前。   按照规矩,刘培恩本要报一声“陛下驾到”。是楚星拦住了他,也一并叫外头的宫人闭嘴。   是以楚星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苏家的在和贴身宫女说话。   “小蝶,爹真的不能让我回家吗?我不想待在这里,这宫里这么可怕,陛下会杀人的。他不是前段时间才刚杀了那个女人吗?如果下一个,就要杀我怎么办?”   宫女安抚道:“娘娘,您别这么想,您看,别的娘娘不也活得好好的。”   楚星瞬间失了兴趣,女人果然还是叫人厌恶。   刘培恩跟在楚星身后,自然也听见了这些话。刘培恩扑通一声跪下来,声音颤抖起来:“陛下息怒。”   刘培恩这一声,总算惊动了屋里说话的人。屋里的人走出门来,同楚星视线对上,脸色惨白,跌坐在地上。   她歇斯底里道:“你们这些奴才,怎么没人通传一声?”   楚星眼皮微微压下来,看着这华服的女人,她爬起来,头靠在地上:“陛下恕罪,妾只是一时失言,陛下恕罪……”   她的眼泪已经流下来,哭声和说话声混合在一起。   一众的奴才也全跟着跪下来,“陛下恕罪。”   楚星的视线扫过他们的头顶,他心情又不好了。   “你想回家?孤便成全你,来人呐,将她尸体送回苏家去,便放在苏家大堂里,摆放百日,百日之后,直接葬在苏家院子里。”   楚星沉声说完,转身便走。身后女人的哭喊声更大,她要扑过来,被侍卫拦住。   楚星没回头,他出了青禧宫,宫门的灯仿佛也被女人的哭喊声震动。   他立在宫门口,听见叫声戛然而止。侍卫走出来,“陛下,人已经死了?是今夜便送回苏家?还是……?”   楚星微抬起头,看着黑沉沉的天,一点也不透亮。   “连夜送回去。”   “是。”   楚星迈开步子,刘培恩连忙跟上来,不敢跟得太近,也不敢跟得太远。   楚星只是沉默走着,他胸中烦闷不已,便格外想念城月。   似乎只有她不怕他。   不,或许她只是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才敢放肆。若是她知道了,定然就不敢放肆了。   不能告诉她身份,楚星憋着口气,一路走回了自己的宫殿。   第二日,苏娘娘死了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   宫里之人皆如履薄冰,听闻了事情经过,更是个个缄默不言。   这事传到李珠宫里的时候,琉璃也在。   李珠有些害怕,“听说那个苏慧,在陛下面前说自己自己想回家,惹得陛下不高兴了,才赐死了她。”   李珠喝了口茶水压惊,语气犹豫:“这种情况,或许,我们应该安分些,好歹不会出什么岔子。”   若是李珠一直碌碌无为,那琉璃还有什么盼头,只有恩宠和富贵,才有盼头。   琉璃劝道:“娘娘别这么想,换一种角度想,如今和娘娘一起入宫的几位,如今可就剩下娘娘了。这可不就是娘娘的优势?”   李珠眉头皱着,将信将疑:“是吗?”   琉璃稳住她的心态,“自然是。娘娘看前两位娘娘,她们死了,那是因为她们活该。一个心思不正,被陛下抓住了把柄,惹陛下不高兴了。另一个是说错了话,惹陛下不高兴了。只要娘娘您能哄得陛下高兴,定然会得到陛下的赏识。”   李珠叹口气,“哪有这么容易?你说要怎么哄得陛下高兴?”   琉璃贴近她耳边,道:“只要娘娘不表现出对陛下的害怕,陛下若是杀人,您就拍手叫好,夸赞陛下。”   李珠眉头皱得更深,“你说得轻巧,陛下本就不常来后宫,来了也不一定来看我。如何……”   琉璃道:“陛下不来找娘娘,娘娘可以去找陛下嘛。”   李珠仍旧将信将疑:“这样可行吗?”   琉璃点头:“可行的。”   李珠进宫前,父亲曾经语重心长叮嘱她:“珠珠,你一定要成功生下皇子,当今陛下暴戾成性,若是你能成功诞下皇子,便可以有机会推翻陛下。”   这话太过大胆,李珠从未和任何人说过。   她压下心中的感叹,还是叫人去打听陛下的消息。   ·   第二日是好天气,昨天下过的雨水在地面上已经没什么痕迹,只有树叶上还残存着露水。   当有雀儿落在枝头又猛地飞走的时候,便抖落了城月一肩的雨水。   她抬头看着飞走的雀儿,有些羡慕。雀儿还没飞出这宫墙去外面看看,而她连外面的世界都没见过。   城月来到冷宫,第一眼先看了昨天三顺死的地方。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湖水似乎还更清澈了,金鱼游得更加欢快,荷叶依旧是那些荷叶。走廊上似乎也焕然一新,那些飞溅出来的血迹就像城月的错觉似的。   她看着发亮的柱子,伸出手摸了一把,甚至连灰尘也没有了。   城月觉得奇怪,同时开心。   楚星真的处理了三顺的尸体。   不止长廊的柱子,就连别处的宫墙,也变得焕然一新了。   她走到温泉那儿,发觉这里也被人打扫过。   地砖露出了原本的花纹,竟然就是纹了两条鱼嬉戏。   地砖是青灰色的,很透亮。城月一块块地砖看过去,发觉每一块地砖上的图案竟然还有不同。   她又觉得好玩,趴在地上看。   楚星来的时候,便看见她趴在地上,津津有味地看着什么。   楚星走近,“在看什么?”   城月被他声音一惊,抬起头来,摔了一下,胳膊肘磕在地砖上,轻微痛呼出声。   楚星放下东西,伸手扶她。   城月抓着他的手,借力一用力,跳进他怀里。   楚星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城月觉得自己做错事,脸色耷拉下来,要起身道歉:“对不起,楚星。”   楚星按住她的手,“没事。” 第9章 百年树   城月停下来,眨着一双眼,看着楚星。   楚星气质偏冷,因着暴戾,眉宇间又添几分阴郁。城月从他的眉眼看下来,落到下巴,刚好走完一个轮廓。   她似乎沉浸在自己世界里,自顾自笑起来。   城月长相偏幼态,那兴许是常年天真对人的面貌也造成影响。   她一双杏眼,笑起来的时候眼会弯着,像一轮不圆的月亮。嘴唇很饱满,唇色红润,脸色更是白里透红。   楚星看着城月,城月也看着楚星。   城月笑嘻嘻从他身上跳下来,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刚才玩闹之际,衣服上沾上了很多灰尘。   她抖落一身的尘,和楚星说话。“楚星,我发现这里好像被人打扫过了,是你叫人来打扫的吗?”   楚星嗯了声,看着她的动作。“我给你带了首饰,你要不要看看?”   楚星并未起身,就着这姿势,拿过手边的锦盒。他方才接住城月,锦盒倒了下来,里头的饭菜稍稍倒出来。   今日的饭菜同昨日也不同,不过瞧着仍旧是很好吃的东西。城月看着他的动作,眼睛发亮。   楚星把盘子拿出来,下一层是樱桃,今日除了樱桃,还有葡萄。   锦盒还有第三层,是他让尚宫挑选的好看的首饰。   城月眼睛又睁大了些,看着那些亮晶晶的首饰,似乎还有宝石。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楚星,“你怎么会有这么多?”   楚星想找一个借口,可是憋了半天,也只说了一句:“我钱多,没地方花。”   城月并没有在意,她抓过一把首饰,有耳环还有簪子项链之类。   但是看起来都好贵重哦。   楚星看着她的眼神,道:“日后你若是还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同我说。”   “嗯。”城月点头,其实她没什么想要的了。   她们都想要升官发财,出人头地,亦或是嫁个好郎君。这些城月都不想,她的世界很简单,快乐也很简单。   城月在一堆首饰里挑挑拣拣,最后拿了一支钗,钗上画了只雀儿,她想起自己今天早上看见的雀儿,便挑了它。   “我只要这个。”城月对楚星说。   楚星疑惑,问她:“为什么?”   城月回答得很理所当然,“因为太多了戴不过来,而且我身份低微,你这些都太贵重了,我收了会觉得不安心。虽然楚星对我很好,但是也不可以这样的。”   楚星唇角勾起,“吃饭吧,饭要冷了。”   城月点头,当下就把那只钗戴在了头上。   她看向今天的菜,又感慨:“今天吃的也好丰盛,楚星,你好厉害,每天都能带这么多好吃的。”   楚星嗯了声,听见她问:“这么多好吃的,都是陛下赏赐的吗?”   楚星看着她低头吃东西,她的牙齿很整齐,而且洁白,嚼东西的时候喜欢塞很多,然后腮帮子微微鼓起来。   他本可以说“是”,可是楚星不想说。   他今日心情不算太好,因为那个姓苏的女人,那些老东西又上折子骂他。   虽然他早就被骂习惯了,可是还是很不爽。   楚星垂眸,转了转手里的玉扳指道:“其实是我偷来的。”   这谎言其实无比拙劣的,毕竟他先前说过,那些首饰是他买的,如今却说这饭菜是他偷来的。这是自相矛盾。   但是城月会相信,她真信了。   她眨了眨眼,咀嚼的动作也停了,一派天真看着他:“真的吗?在哪里偷的?”   语气似乎还带了些微微的期待。   楚星因为她话里这轻微的期待又高兴起来,那些阴霾都散开似的。   楚星手撑在膝盖上,靠着后头的柱子,悠悠开口:“在御膳房,偷来的。”   城月又嚼动起来,她含糊不清接话:“我也想去偷,你下次带我一起去吧?”   楚星歪头笑起来,看着城月的脸,她一点也没在开玩笑,反而带了十足的期待。   他越笑越大声,意外地显出一种少年风流。   楚星十八岁便即位了,到如今,也不过二十岁。   说起来,还该有少年意气。   可是他每天要看那些老东西的脸色,要看那些女人的嘴脸。他都快忘了,他才二十岁。   城月自然看出了他的年轻,因而觉得他好厉害,年轻有为。   “好,明天我带你去。”楚星回答她。   她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喝一口水。   “真的吗?明天?”她问他。   楚星点头:“我几时骗过你?”   楚星没有骗过她,城月又笑:“那就明天。”   她兴奋起来,期待着明天的到来。   她没去过御膳房,御膳房会送吃的过来,但是每次都是别人去领的。因为城月是傻子,管事姑姑觉得她不机灵,不会说话。   城月又吃了几口饭,而后再吃葡萄,葡萄没有樱桃甜,她的眉头皱成一团。   告诉楚星:“葡萄好酸。”   楚星自然没尝,他拿了一颗,送进嘴里,却是意外的甜。   “我的是甜的。”楚星说。   “啊?”城月撇嘴,“你是不是骗我的?”   分明那么酸。   城月贴上他的嘴,尝到一种甜。   确实是甜的,她不高兴了,为什么呢?   她吃的分明是酸的。   但是这事比葡萄更有意思,滑溜溜的鱼,游来游去的。   莫名其妙的,很舒服。   可是又有一点点不那么痛快,城月找不到这根源在哪里。   她以为是不够久,或者不够用力,于是更加卖力地追逐。   诚然,这样做了之后,她更加快乐了。   她咬碎了一粒葡萄,这一次终于是甜的了。   甜味四散开,落在各个角落里。   鱼也游过各个角落里,追逐这这一缕甜味。   城月咯咯笑起来,为什么可以游得这么快?这么灵活?   她堵住那条鱼的去路,轻轻地咬住它,并不用力,只是这么含着。   她察觉到了楚星的迟钝,她正要退开,被他拍了拍腰。   他说:“继续。”   楚星的手搭在她腰间,她感受到他的背绷着,肉又变得硬硬的。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他说继续,那应该是也同样觉得高兴的意思。   城月重复方才那一步动作,楚星的背绷得更直,城月觉得好有趣。她手搭在楚星肩膀上,感受到他的肩膀也变得紧绷绷的。   可是她就不会,她的肉软乎乎的。   她走了神,手摸索在他肩头。像铜墙一样。   楚星感受到她的分神,小小惩罚了她一下。   她痛呼,松开手。   “啊。”她不满地看着楚星,又去抓樱桃吃。   楚星也没动,他胸膛起伏着,看着城月,眸光逐渐暗下来。   感受到了。   楚星拳头微微握着,别开脸。他感受到了,一种乐趣。   第一次,感受到女人的有趣。   不,只有他的城月有趣。   那些女人,还是一样的无趣。   见到他,只会抖成个筛子,又胆大包天,妄想获得恩宠。   他想起那个被他割了头的女人,她战战兢兢地端上酒杯,甚至连手都还在抖,却要强行说什么夸赞他的话。   真是令人作呕。   楚星垂眸,不去想那些女人,又看城月。城月在吃着樱桃,樱桃全都是甜的,葡萄除了一开始那一粒是酸的,也都是甜的。   城月想起什么,又回头问他:“樱桃和葡萄也是偷的吗?”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里也亮着光彩。   楚星嗯了声,吞咽一声。   城月以为他也想吃,递给他几颗。   楚星接过,一口一粒。   “甜。”他说。   城月点头应和,“对,甜的。”   她又忽然道:“会被发现吗?偷东西?”   楚星笑起来,“不会,我会飞。”   城月听见他的话,眼睛又亮起来。“真的吗?你会飞吗?”   她想起她看见的雀儿,它们也会飞,可以飞出宫墙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看着楚星,又把话咽回去。其实她不是想出宫去,她只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是外面的世界毕竟是外面的,她觉得她生来就是宫里的,只能在宫里活下去。   这四四方方的宫墙围起来的地方,就像她的家一样。   一辈子待在家里的人,应该也不多吧。   城月的情绪太好猜了,她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   楚星看见她的笑容消失,问:“怎么了?”   城月摇头:“没什么,你真的会飞吗?”   楚星见她不想说,也没追问。   他已经缓和过来。   楚星一把揽过她的腰,往外走了几步,而后飞身直上屋檐上。   这里的屋檐已经有很久很久,上面还长着青苔。城月的头发被风吹乱,她小心翼翼站在屋顶上,有些害怕,因此抓紧了楚星的手。   从屋顶上看下去,可以看见整个冷宫的轮廓,还能望见远处热闹的宫殿。   风呼呼地吹着,城月听见风声,她嘴脸咧开,收都收不住。   “楚星,我好害怕,我们下去吧。”她声音很大。   楚星并没有答应,而是带着她从屋顶上,飞上了那颗很大的树。   这棵树兴许已经活了几百年,很高,也很粗,枝繁叶茂。   楚星放她在树枝上站稳,她紧紧抱着树干,小声地叫起来。   “好好玩啊,楚星。”   她看着楚星,楚星靠着树干,抱着胳膊,也看着她。   她慢慢坐下来,等熟悉过来,便又觉得有趣。   她轻晃着腿,旁边的树叶也抖动起来。   城月小声叫了声,“楚星。”   她晃动得更厉害,她想吓楚星,但是楚星一点也没有被吓到。   “你为什么不怕?”城月问他。   楚星说:“因为我已经习惯了。”   城月哦了声,也对,他是个侍卫嘛。侍卫就是要武功高强的,可能就是成天飞来飞去的。   城月又道:“明天也飞,飞了就不会被抓到了。”   “嗯,带你飞。” 第10章 偷东西   楚星和城月在树上坐了许久,楚星才带着她从树上飞下来。   树枝因为下过雨,还有些湿意。城月的衣服被打湿了,有些脏脏的,她下来了才发现。   “衣服弄脏了,算了,回去洗就好了。”城月放开自己的衣服。   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时间已经不早。   城月把东西收拾好,递给楚星。她声音欢快:“明天哦,你一定要来哦。”   楚星点头,接过锦盒,“嗯。”   他们在冷宫门口分别,走两条不同的路各自回去。   城月的衣服弄脏,被她们看见,不知道谁最先开口:“你怎么弄得这么脏?难不成你是用衣服擦的地板?”   她们跟着笑起来,城月不想理她,只当没听见她的话。她哼着歌,从她身边走过去。   城月想起明天的约定,心里很是开心。她才不和她们计较呢。   那个挑事的宫女自讨没趣,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也悻悻闭了嘴。   城月回来的时候,她们正在吃饭,而且已经吃到尾声。自然而然的,没给城月留。   “对不起啊,你回来得太晚了,没饭吃了。”   城月摇头:“没关系。”   反正她已经吃饱了,还吃了她们吃不到的樱桃和葡萄。   她可开心了。   “没吃到饭还这么高兴,果然傻子脑子里想的,跟我们想的确实不太一样。”另一个人这么说。   城月只是笑着,从她们身边走过去。   有个人看她这么高兴,问道:“你说她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那人摇头:“我又不是傻子,我怎么会知道呢。”   两个人摇着头走了,城月没听见她们后来的话,她回到自己住处,换了身衣服,把自己的脏衣服洗好,晾在外面。   晚上还有别的活干,要一直到很晚才可以睡觉。   在进入梦乡的时候,城月想起楚星来。   楚星说,明天带她去御膳房偷东西。   她还没有偷过东西,偷东西固然是不对的,但是这样很有意思啊。城月翻了个身,做了一宿的好梦。   第二日,她仍旧开心地哼着歌去冷宫。   昨天说她是傻子的那个人看见了,又嘲讽道:“只有傻子才会把冷宫当宝贝。”   她不屑地哼了声,转身去做自己的活。   自从琉璃调走之后,剩下的其他人也都蠢蠢欲动,想方设法地要离开这里。   ·   冷宫现在非常干净,城月也不需要打扫什么。她跳着地砖的格子打发时间,满怀希冀地等着楚星的到来。   从上午,一直等到下午。   但是楚星失约了。   第一次,他失约了。   城月把格子都跳了好多遍,他还是没来。   城月想,他是反悔了吗?还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手脚?   她又等着,一直等啊等,等到太阳都快下山了,楚星还没来。   满腔的希望又冷下来,她像一个干瘪的球,耷拉着脑袋,还买扣着手指数着。   “楚星来,楚星不来……”   楚星被绊住了手脚,因为他把那个姓苏的女人杀了送回家里去。那群老东西果然又有很大的意见,个个都争先恐后地闹。   尤其是苏家,闹得最大。   “陛下,此事臣一定要讨一个公道。臣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做错了什么,陛下……”   他们跪在宫门口,跪了整整一天,吵得楚星心烦气躁。楚星想把苏家人也一起杀了,又被那些老东西哭天喊地地拦下来。   他心里记挂着城月,他想,他要失约了。   他脑子里浮现出城月的脸,她亮晶晶的眼睛,随着太阳的落下,肯定也逐渐失去了光彩。   她会不会觉得他欺骗了她?然后从此就不来了?或者,埋怨他?   楚星脑子里闪过无数的念头,又觉得胸口一团火气往外冒。   他们从那个女人,吵到以前他做过的很多事情,一一列举,最后又教训他。说他作为一个君主,这样凶残成性不可以。又扯到百年基业,要如何毁在他手里,他听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楚星想同他们妥协,说要赐苏家人加官进爵。但是他们不依不饶,还是要吵吵个不停。   楚星眸中含光一闪,他拔出剑来,一剑劈开了院子里的一棵老树。那树哗啦啦地掉在地上,动静很大,那些人全都抬起头来。   楚星说:“再多说,孤就把你们全都杀了,全部,一个也不留。”   他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双眼阴狠得可怕。他手里握着剑,背光站着,整个人向地狱里走出来的罗刹鬼。   贪生怕死一些的,停了声音。   楚星不欲多说,将手里的剑扔向旁边的柱子上,剑穗晃动着,影子被拉得好长。   他起身离开,急匆匆往冷宫里去。   他以为城月肯定走了,可是还是要去看一看。   楚星蹙着眉头,嘴角微微朝下,整个人散发出寒冰气质。   他飞身前往冷宫,他以为只有冷清的影子迎接他了。   越靠近的时候,他的步子放得越慢,就连呼吸也放缓了。   直到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缩在柱子旁边,头耷拉着,似乎要睡着了。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像有无数的话堵在嗓子眼,可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楚星在她面前站定,叫她名字:“月儿。”   城月看见一个影子落在自己面前,她抬起头来,心也跟着提起来。   直到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她几乎是蹭地跳起来,扑入了楚星怀里。   楚星接住她,她蹭着自己的脸,听见她说:“楚星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   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忙去了?”   她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楚星听见她哽咽的声音,只觉得心里也跟着哽住似的。他拍着城月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城月抬起头来,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她觉得丢脸,拿袖子擦自己的眼泪。   “我好饿啊,楚星。”   楚星抓住她的下巴,倾身把她堵在胸膛和廊柱之间。   她的声音消失不见,眼角还挂着泪花,却还会回应他。   像条件反射。   楚星觉得自己在发疯,他已经疯了。他放开她的唇,吻到下巴。   咕——   城月的肚子叫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真的好饿。”   她午饭也没吃,晚饭也没吃。   楚星笑起来,“吃,带你去吃。”   城月擦了眼泪,又问他:“真的吗?还去偷吗?”   楚星笑出声来,牵着她的手,“去。”   他领着城月到御膳房,让她在外面等一下。   “我去打探一下情况。”楚星说。   城月点头:“嗯。”   楚星进了门,御膳房的首领太监认识楚星,难得陛下大驾光临,正要出声请安。   楚星竖着手指,嘘了声,做了一个让他下去的手势,“把人都带出去。”   首领太监虽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是陛下要这么做,肯定有他做的理由。他作为奴才,只需要照做就是了。   首领太监招呼一声:“快,都跟我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进来,让手里的动作都停了。”   那些做菜的厨子便停了手,跟着首领太监出门去。   暗板上还放着今天做的菜,楚星看了眼,还有的吃。   他出门来找城月,“好了,没有人。”   “真的吗?”城月很高兴,跟着他进门去。   一路畅通无阻,连一个人也没看到。   城月觉得惊奇,她压低了声音:“为什么没有一个人?”   楚星淡淡道:“不知道,兴许都去忙了。”   二人进了厨房,城月很有偷东西的自觉,动作轻手轻脚的,很是猥琐。   楚星则是大咧咧站在那儿看着她,她东看看西看看,最后拿了两盘菜,又从旁边拿了个盒子装着。   “好了,楚星。”她说话声音也很轻。   “我偷好了,我们飞吧。”城月看向楚星。   楚星点头:“好。”   他揽过城月的腰,带着她飞出门去,直往冷宫。   首领太监躲在远处,看着陛下一飞而去,手里还领了个小女娃娃,只觉得惊奇。   传闻可是说,这位陛下不好女色,甚至极度厌恶女色。   看见这一幕的首领太监擦了擦汗,他觉得自己得知了一个不可见人的秘密,一般若是知道了这种秘密,一定就活不长了。   为了活下去,首领太监决定保守这个秘密。   他待到确认陛下已经走远了,才把那些人都叫回来。   叮嘱道:“今天这事谁也不许说出去,否则你们的性命我可不敢担保。”   众人皆知,这位君主是多么的暴戾,自然都应下。   楚星带着城月回到冷宫里,她第一次做贼,觉得新奇不已。   城月站稳之后,还拍了拍胸脯,很是激动。   “好刺激啊。”城月笑。   她把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盘子,就地盘腿坐下来,和楚星分食。   饭食并不如昨天的美味,因为她随手挑的,不知道是给谁送的菜。平日里楚星带的,因为是他要求的,自然都没人敢怠慢。   但是城月吃得很开心,一来是因为她饿了,二来,是因为很刺激。   她一边吃,一边笑着。   这会儿已经是黄昏时候,日头很快就全都落下去,夜幕降临。   冷宫里没几盏灯,暗暗的,因此星星就看得更加亮。   城月撑在栏杆上,指着天上的星星给楚星看。   “星星,是你。”她说。   楚星在她身边站着,顺着她的话点头,“嗯,是我。”   她又指着旁边的月亮,指着自己:“那个,是我。”   楚星跟着点头,“嗯,是你。”   今天的月亮并不是很圆,弯弯的,城月忽然回过头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城月声音低下来。   她等啊等,等了好久好久。   楚星道歉:“抱歉,被一些事缠住了,都怪他们。”   他手摩挲着,思索着要不要找他们算账。   城月又笑:“算啦,没关系啦。你没有骗我就好了。”   楚星看着她,她这么好骗,一定经常被人骗吧。   他垂眸,若是叫他知道了谁敢骗她,他一定会将那个人剁了。   城月忽然张开双手,抱住他,“有点冷了。”   夜风吹过来,把檐下的灯笼吹得轻晃,确实有些冷了。   楚星把斗篷紧了紧,将她罩住,“不冷。” 第11章 盼春来   城月缩在他怀里,感受着源源不断的热度,好像太阳一样。   他叫星星,却像太阳一样。   城月捂热了身体,从他怀里爬出来,时辰已经不早,她该回去。   “我要回去了,楚星。明天再来找你玩。”   城月转身,和他挥手告别。   “好。”   楚星看着她背影,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他才起身返回他的宫殿。   那群老东西终于回去,刘培恩凑上来,一张笑脸:“陛下,可要休息?”   上回苏家那个,把刘培恩吓得半死。他差点以为自己也要跟着一起去了,好在没有。   刘培恩抬起头来,小心翼翼观察楚星脸色。陛下心情似乎还不错,刘培恩低下头,问道:“陛下可要用晚膳?奴才马上叫人去传膳。”   楚星摇头:“不必了,你退下吧。”   “是。”刘培恩退出去,楚星在龙椅上坐下,感受到自己的情绪很轻盈。   这种变化不是第一次出现,楚星知道,但是他还不知道这变化为何会有。   他想起从前养的那只猫,他虽然心中欢喜,却也没如此影响他的心情。   楚星眉头皱着,想不通这缘由。   他脑子里将城月与那只猫放在一处对比,猫是猫,城月是城月,似乎也不同。   梦中梦见那只猫,从前他从未梦见过。楚星醒来,又思索这是为何?   楚星很少做梦,无论是杀人还是打仗,或者是遇见什么好事,他都不做梦。   他睡眠不深,故而难得做梦。   昨夜的梦境历历在目,先是猫,猫舔着他的手,又舔他的脸,猫毛摸起来很柔顺,奶声奶气的叫声安抚人的情绪。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就这样平淡的一个梦境,让他一夜安眠。   楚星从来只有早起的时候,可是今天早晨,他是被宫人叫醒的。   这种变化并不叫人心安,反而让人慌张。   替他更衣的人手脚麻利,“陛下,可以了。”   楚星抿着嘴,一言不发走出寝殿,他今日穿一身玄色宽衣,头发散下来,有些不羁。   宫女本要替他挽发,他说不用了。楚星披着头发上朝,那群老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揪着这事开始说话。   楚星听得头疼,冷着脸叫他们闭嘴。上回朝上见血的事还历历在目,一群人互相看了看,最后都沉默下来。   近来没什么大事,下朝也快。   在下朝那一刻,楚星居然觉得心情有些激动。这与昨夜的梦一样让人难以弄懂,他脚步轻快,往冷宫去。   ·   城月一天没回来,也没人关注她。直到她回来了,才有人问一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去哪儿了?”   城月含糊过去,“没去哪,我先回去了。”   她不知如何告诉她们,她不过在冷宫里贪玩罢了。   不过这话说出来,她们也不会相信。她们只信她们所以为是对的事情,而不会相信城月所说的,是真实的事情。   城月若是和她们说,冷宫里很好玩。她们必然全都不信,只觉得她在发痴。   毕竟城月的好玩,同她们所理解的好玩也不同。   城月这么想着,出门去洗了脸,再进来的时候,听见她们在低低地笑着什么。   是彩云,和白雪。   彩云本来同琉璃最要好,琉璃走后,彩云就和白雪好了。   城月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她们本来在笑着,看一眼城月,又忍住了笑声,转过头去。   白雪拍了下彩云,彩云立刻收了笑,似乎还有个藏东西的动作。   “她来了。”白雪说。   虽然不清楚她们为何笑,不过既然说她来了,就不笑了,说明一定是不能告诉她的东西。   不能告诉她的东西多了去了,城月才不会每一样都刨根问底。   城月躺进被窝里,初秋的被窝已经带了些凉意,城月躺进来,小腿肚碰到冰冷的被子,立缩回来,变成一团。   秋天来了,冬天很快也要来了。   她好想念楚星。   楚星那么热,有楚星的话,一整个冬天都不会冷的吧。   城月这么想着,把被子全裹在身上,缩成一个圈。   这一夜,城月也做了一个梦。她梦见皇宫里下好大的雪,好冷,然后楚星突然出现了。她抱住楚星,身子就暖起来。   就这么过了一夜,第二天,城月醒来的时候,好像一身也暖暖的。   她哈口气,叠了被子要出门干活。   彩云也在叠被子,从她的被窝里甩出个小册子,刚好落在城月脚下。   城月捡起来,只瞥了一眼,上面的字看不懂。   她还给彩云。   她一看见彩云,就想起那天晚上,彩云和那个人在一起的画面。   城月觉得心里又难受起来,她把东西交给彩云,立刻跑了出去。   今天要洗被子,初秋的水也爱夏天冷,手放进去搓一会儿,都好像融化在水里。   城月擦上皂角,用力地搓了搓,洗去那些脏污。   凉凉的水从她手上游过去,她想念冷宫里的那个温泉,在那里面,手可以游得很舒服。   她对着手心里哈了口气,用力揉搓一番,被冷过的手通红的,又热起来。   干完了活,才可以吃饭。   这饭不好吃,城月现在渐渐觉出味道来了。宫女所的饭食,不如楚星给她带的。   想来是楚星厉害的缘故,他在陛下身边当差,一定也是陛下很信得过的人。   吃过饭,城月自告奋勇去冷宫。   管事姑姑觉得她有些傻,冷宫里虽说要打扫伺候,可是那儿又没人,其实不打扫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城月要去,管事姑姑也乐意。   城月欢欢喜喜地奔着冷宫去,路过彩云的身边,彩云和白雪又低头说着什么,她们捂着嘴笑起来。   城月有些不解地收回目光,她哼起歌来,想起早上看见的那本小册子上写着的字。   似乎有一个春字。   春,是什么意思呢?   春天吗?   春天要在冬天之后才过来。等春天来的时候,城月就又长大一岁。   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明月姑姑捡到她的时候,是在春天。   城月很喜欢春天,春天有桃花,还有回暖的天气。 第12章 恰如云   她今日到冷宫的时候,楚星比她先来一步,已经在那里坐着。   他今日没扎头发,头发披散着,倚着栏杆站着。城月蹦跶着走近,他斜倚在栏杆上,降低了些高度,刚好够城月踮脚能捂住他的眼睛。   以楚星练武多年,早就察觉到城月脚步。他没声张,等待着她走近。   她的气息落在他身后,楚星下意识呼吸一顿,随后感觉到眼睛上一团热,带着柔软的触感。   城月的袖子擦过他的脸颊,“猜猜我是谁?”   城月故意变了个声音。   楚星吐出两个字:“月儿。”   城月松开手,改为搂着他脖子,“你怎么知道呀?”   她说罢,又觉得自己这问题不够好,楚星当然知道了,因为冷宫里平时又没人来。   城月搂着他的脖子,脸颊和他的蹭在一起,少女独特的奶香味一瞬间将他包围。   楚星又感受到那种平静的感觉。   一切都在默然之中。   “楚星,冬天要来了,我最近洗衣服,都觉得手冷了。”她这么说。   “我昨天睡觉的时候,都觉得腿冷。我就想你,你好热,暖乎乎的,如果冬天抱着,一定会很舒服吧。”   城月搂得更紧了些,楚星的头发被她压在一处。他的头发又黑又亮又多,看起来就很好玩似的。   她松开手,改为把玩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在她手指间缠绕。她咧着嘴角,楚星一直没说话。   城月这才发觉他有些不对劲,“楚星,你怎么了?”   她眨着眼睛,移到楚星的正面。   “你今天不高兴吗?”城月看着楚星的眼睛。   楚星抿唇笑了笑,“没有,我不是不高兴,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我不懂为什么,所以在思考。”   不懂为什么对城月来说是家常便饭,她安慰道:“没关系啦,我有好多事情搞不懂为什么的,你不要放在心上,不懂就算啦。”   楚星看着她,她的世界单纯又天真,这是皇宫里最不应该有的。因为在这宫里,要想活下去,一定要够狠,够心机深沉。   可是她偏偏如同一张白纸一样,落在他跟前。   楚星想,他得让她继续这样天真快乐。   城月拉过他的手,笑了笑,这是安抚的意思。   楚星说:“好,今天,亲吗?”   他看着城月的神色,她抬起头来,有些欣喜。   “好啊。”她说。   城月坐近了些,几乎到他怀里。   热的和冷的碰在一起,冷热交缠,好像热的也变成了冷的。   城月碰触到他的冷的瞬间,轻抖了抖,在这种天气,格外地敏感。   楚星察觉到她的抖动,他轻轻地将她揽紧了一些。他用的力气很轻,因为她的腰很细,好像多用点力,都要折在他手里。   楚星有一瞬间走神,他在想,她是不是太瘦了?也许应该多吃一点?   城月没有感觉到他的走神,他们玩过几次,城月已经有了经验。   首先,她碰了碰那柔软。她想象中,那些飘来飘去的云朵也是柔软的,如此一般。   城月一口吃掉云朵,轻轻地咬动,但是咬不动的。   咬下去了,就会痛。   她很明白这道理,因而很有分寸。   云朵被她吃得变了形状,就像天上白白的云朵一样。   沾染了她的味道的云朵,变得湿漉漉的,像下过雨水。   她玩得起兴,忽然从云朵里钻出一个小妖怪,小妖怪抓住了她。   她背脊绷了绷,感受到轻微的痛,   她出声,“啊。”   这一声闷闷的,也被妖怪吃掉了。   不过妖怪的动作放缓了,变得温柔起来。   今天的感觉似乎有些奇怪,像吃了一把糖糕,糖糕黏在嘴里,腻腻的,又莫名地感觉很好玩。   她和妖怪在打架,四周好像烤着火,可是又下雨。   城月玩累了,松开放在楚星肩膀上的手。   “楚星今天吃糖了吗?”城月笑着问他。   “嗯?”他贴着柱子,是疏离的姿态。   “没有。”   城月听着他声音忽然难受起来,她伸手放在他额头上。   “你生病了吗?楚星。”   “没有,没有生病。”   楚星抓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城月就乖乖地不乱动,她离楚星很近,感觉到他的身上的热气似乎越来越热。   当风一吹过来的时候,她就会冷,这种时候,她又往楚星那里挪。   直到越来越近,城月就一把抱住楚星。   她感受到他硬邦邦的肌肉,忍不住摸索几下。   这也是她搞不懂的事情之一。   为什么楚星的肚子是硬邦邦的肉,而她的是软软的。   他们在冷风里抱了会儿,城月觉得无趣,她又抬起头,从他怀里钻出来,又和他玩。   这种交换和亲近好像让人上瘾,城月想。   难道这就是她们所说的快活吗?   城月不懂,她只知道很好玩。她喜欢这么玩,不过仅限于楚星。   如果是死去的三顺,她就觉得不好玩了。   因为楚星长得好看。   和好看的人一起玩,才好玩。   最后楚星推开城月,声音有些艰涩:“饭要冷了,我们先吃饭吧。”   城月点头,这里风大,他们拿着食盒起身去了温泉那里。   温泉那儿冒着热气,好歹暖和一些。   楚星怕她冷,特意带着火折子,点了一堆火,屋子里一下就暖和了。   城月搓着手,坐在火堆边上,兴高采烈打开食盒,和楚星一起吃饭。   今天的饭仍旧好吃,不过今天没有樱桃了。   “明年才会有。”楚星这么说。   城月似懂非懂点头,今天楚星带了糕点。糕点特别甜,粉粉的质感,一咬开,就黏在牙上。   当她用牙齿去舔舐糕点的时候,感觉到一种快乐,这快乐和楚星类似。   “楚星,你也吃一块。”城月拿过一块糕点递给他。   楚星张嘴咬住,糕点在嘴里化开,很甜。   他看着城月,正要开口说甜,便被城月一把扑倒。牙齿磕碰在一起,城月舔舐他的牙齿根部,还泛着甜。   楚星似乎也觉得有趣,因为他又和她打架了。   城月和他追逐着,不对,这似乎不是追逐,楚星简直想把她吃下去。   在城月的认知里,这是欺负人。她想她应该抗拒,像抗拒三顺那样,可是没有。   城月在其中觉出一些趣味,似乎连心都空了一块。   腰也是。   她原本是占据主动,可是楚星力气太大了,打过了她,她变得被动,完全被楚星带着走。   他勾住了她,将她翻转过来,还是在怀里。 第13章 风水声   一场玩闹下来,城月精疲力竭。她后背靠着冷冰冰的地砖,面前是火热的胸膛。   呼出来的气息仿佛变得缓慢,落在这空气中,似乎还有声音。   从城月的角度,看见的楚星和平时似乎有些不同。他平日里眼睛像星星,这会儿星星好像暗了些。亮的星星好看,暗的星星也好看。   他的手垫在她背上,这姿势太过暧昧。   楚星退了一步,想将她拉起来。   还未动作,听见城月说:“你硌着我了,楚星。”   楚星动作一顿,差点松了力道。他手肘弯了弯,重新用了力气撑起身来。   “地上冷。”楚星声音带了些凉意。   城月拉着他的手坐起来,后背那种冰凉的触感仿佛还在,她靠近了火堆,伸出手去,烤着火。   楚星偏转身体,离她稍远一些。他眸光晦暗,半边身子落在阴影里。   楚星感受到了自己的反应。   他看一眼城月,城月眨着眼,看着一窜一窜的火苗。   城月发觉他的目光:“楚星,我想尿尿。”   楚星又笑:“去吧。”   城月瘪嘴:“可是我不知道茅厕在哪里,而且外面好冷,你陪我去好不好?”   楚星沉默片刻,点头:“好。”   他起身,陪着城月出门去。的确,这里似乎没有茅厕,毕竟多年没人住了。   最后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城月一张小脸皱着,似乎很是为难。“那我去那边尿尿,你别偷看我。”   她指着旁边的一个小树林。   楚星点头,他转过身去,听着她去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的脚步声停住了,风声吹动着树叶子,沙沙作响。   秋天的风已经带了些凛冽意味,不柔和,打在城月脸上,都有些微微的痛意。   她蹲下来,方才她确实感觉到一股尿尿的感觉。   楚星的背影在她前方,她看着楚星的背影,又觉得好像不太尿得出来。   城月闭上眼睛,酝酿着尿尿的感觉。   风声喧嚣,但楚星还是听见了夹杂的水声。   他闭上眼,却觉得那声音越发明显,   城月尿尿完,感觉到十分的舒爽。今天的尿尿好像有些不同,黏黏的。她擦拭好,正要穿裤子。   目光一斜,发觉树上盘着一条蛇。   “啊!”城月吓得叫。   楚星被她的叫声吓到,迅速赶来,却看见她攥着裤子的手。   楚星呼吸一滞。   艰涩开口:“怎么了?”   城月指着那树上的蛇说:“吓死我了。”   她提上裤子,躲在楚星身后,探出一个头来。   “怎么办?”   楚星拔剑,手起剑落,那蛇便变作两截。   城月眨着眼,“楚星好厉害。”   她笑起来:“我尿完了,我们回去吧。”   “好。”   回到温泉那儿,在外头吹过冷风,城月又窝在火堆旁边,抱成一团。   她是安宁的,只有楚星不安宁。   楚星虽然没和女人做过那种事,因为那些女人都格外地惹人厌,但是教导的姑姑也教过他,关于女人和男人的不同,以及女人如何和男人一起。   他方才看见了,城月的……   他早知道城月很白,从手和脸就可以看出来。   城月回暖了手,又缩过来找楚星。她抱着楚星的胳膊,目光看着他的剑。   这剑刚才好像就硌着她了,它削蛇的时候好快,还好有剑鞘。   “楚星。”她头贴着楚星的胳膊,叫他一声。   他没应。他在走神。   城月仰着头看他,伸出手从他下巴上摸过去。   楚星回过神来,城月笑起来,“你的下巴,好滑。”   她又摸自己的下巴,“好像比我的还滑。”   楚星没回话,只是笑了声。   城月从他下巴得到些趣味,又攀在他脖子上,他的耳垂很薄,摸起来很软很舒服。他的嘴唇也很薄,还凉。他的眼睛最好看,看久了,好像一潭深色湖水,会把人吸进去。   城月不停地玩着,似乎这乐趣无穷。   最后又变成玩他的头发,他今天头发披着。城月像玩过家家一样,把他头发扎起来,不停地变换发型。   最后玩累了,城月打个哈欠,“我们该回去了。”   “好。”   “明天见。”城月总是先跑走的那个。   楚星看着她轻快的背影,风一吹,好像都会飞起来一样。   楚星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型回来,吓坏了刘培恩。   “陛下这是做什么去了?”   “你给朕找些春/宫/图来。”楚星无视他的问题。   刘培恩乍一听这要求,愣住了。“陛下……要何种?”   楚星看着他,刘培恩便不再问了。   “奴才明白了。”   刘培恩退了出去,这陛下要他找,他只好找。陛下又不说喜欢那种,狂野的,内敛的,他只好都找一些来了。   刘培恩自觉这事应当保密,也没敢假手他人,自己亲自去了。   翻找出了好些,一并献给楚星。   “陛下,您叫奴才找的东西。”   楚星瞥了一眼,封面上没什么东西,只写了几个大字。   “放下,你退下去吧。”   “是。”   那些东西被刘培恩搁在桌上,楚星闭着眼,许久才睁开眼。他起身,拿过一本。   其实没什么意思,楚星看得兴致缺缺。   他放下东西,起身在庭中踱步,又回忆起那一会儿的血气。   他来回不停地走着,莫名又躁郁起来。   ·   城月回到住处没多久,果真就来了月信。   不知是不是她身体不好,所以没回来月信,都很痛。从前明月姑姑给她找医女看过,医女也束手无策。   只好忍着。   城月换上月事带,躺在床上,裹着被子。被窝里好冷,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发凉,肚子也发凉,还一阵阵地痛。   她们都说,女人生了孩子,这事就不痛了。   城月每回痛得不行的时候,就想生孩子。   听说女人要和男人在一起,才能生孩子。   她和楚星天天腻在一起,会不会也生孩子?   生了孩子之后,是不是就真的不痛了?   城月脑子里想着好多东西,最后痛得睡着了。   第二天还要洗衣服,城月嘴唇都发白,洗完了衣服,觉得肚子更痛了。   她揉着肚子,觉得今天不能和楚星玩了。   但是可以靠着楚星取暖。 第14章 矛盾感   肚子痛使得城月不像平时那般活泼,她耷拉着头,靠着温泉坐着。温泉的水冒着咕噜噜的热气,吸引着人。   城月趴下来,伸手捧了一掌水。她脑子里突然生出一个想法,城月脱了鞋子,挽起裤腿,把足伸出温泉水里。   温热的水一瞬间将她的小脚包围,她感觉到一种舒爽。   这种舒爽不自觉让她喟叹。   城月双脚扑腾着水,溅起小小的水花。   楚星到的时候,便看见她在玩水。   泡着温热的水,让她的腹痛得以稍稍缓解。但也只是稍稍,还是很痛的。   城月苦着脸和楚星抱怨:“我肚子好痛,楚星。”   楚星皱眉,一时并未想到月信这事。“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肚子痛?”   城月苦着脸说:“因为我月事来了。”   楚星眉头微微舒展开,这话题于男人而言是一片蒙昧。又带了轻微的暧昧色彩。   楚星咳嗽一声,“很痛吗?”   城月点头:“好痛,我要痛死了。我每个月都好痛。”   她说完,又疑惑地看着楚星:“你不痛吗?楚星。男人不会痛吗?”   “嗯。”楚星点头,“不痛。”   他又皱眉:“为什么会痛?有什么办法能不痛吗?”   城月摇头,告诉他,明月姑姑曾经给她找医女看过,医女也没办法。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沮丧,反而笑着,似乎并不觉得为此难过。   楚星问:“没办法的话,你不觉得很难过吗?”   城月摇头:“不觉得啊,痛也就这两天,痛过了就好了。没办法就没办法吧。”   楚星沉默不语,城月又扑腾两下水,水花轻轻溅出来。水流被她搅动,打在石壁上,撞出很小的响声。   城月笑道:“楚星,这个好好玩,你要不要也一起。”   楚星摇头:“不用了,我在这里看着你就好。”   城月哦了声,一个人也玩得起劲。她的白皙的足落在透明的温泉水里,晃动着水,也晃动着楚星的眼睛。   他别过视线,微微侧身,“吃饭吧。”   天气越来越冷,菜凉得越来越快。楚星想,明天得让他们弄点保温的东西。   他把盒子递给城月,城月摇头:“肚子痛,不想吃。”   楚星道:“可是现在不吃,待会儿就冷了。”   城月犹豫起来,还是拿过来,但是吃得很少。   楚星看着她,他每天都在看着她吃,看她吃饭才是正事,至于他自己吃,并没有什么兴趣。   城月用帕子擦干净嘴巴,又喝了口水。   她眉头皱着,咽下那口水才吐出舌头,“好凉。”   楚星接过水囊:“凉就别喝了。”   他起身点燃了火堆,从旁边的杂物里找出一个容器,打了些水,放在火堆上,又将水囊放进容器里。   城月看着他的动作,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又夸他:“楚星你好厉害。”   楚星觉得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在城月的世界里,或许是难事。他重新在她身边坐下,她把腿伸出来,放在楚星腿上,是恶作剧的神情。   但是楚星一点也没被她恶作剧到,反而抓过她的脚,替她擦干净。   她腿上沾了些水,抓在手里湿漉漉的。白嫩的肌肤是柔滑的触感,同他粗粝的手掌全然不同。   楚星喉头一动。   城月的小腿肚被他抓着,感受到他手心的摩擦,她觉得微微发痒,又忍不住去蹭。   原来痒也叫人欲罢不能。   城月笑得清脆又难忍,她忍不住胡乱蹬着脚,在楚星的腿上。   楚星松开手,任她玩闹。   楚星的手掌是热乎的,他一放开手,她就感觉到凉意。于是又拿脚去蹭他的肌肤。   蹭到他手背,只蹭一下又迅速地逃开。   如此几次,终于被楚星反手握住。   他握着她的脚踝,将她拉近几分。   四目相对里,楚星沉默着。   城月先开口:“亲亲。”   楚星听见她的话,将她捞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眼前。   城月的经验是,先从吃软软的云朵开始。   她含住一片,用舌头先试探地碰触,而后才轻轻地揉搓。   楚星向来是前期任她玩,后面突然发狠,让她措手不及。   他的宽大温热的手掌落在她背上,像要被烧起来似的。   而她的肚子却还发凉。   城月想要楚星的手。   她一面玩,一面抓他的手放在肚子上。   肚子仿佛感受到热的温度,于是忽然汹涌几分。   她松开嘴,小声地惊叹:“流得好多。”   楚星虽然知道她在说月事,还是忍不住喉头一紧。   楚星倾身,夺回主权。   她的话说不出来了,呼吸都被夺取。他的温热的手在她肚子上放着不动,就已经足够温暖。   城月觉得自己被淹没了。   铺天盖地的水。   她好像都无法呼吸,像一条濒死的鱼。   城月张着嘴,瘫下去,靠着楚星的胳膊。她枕在楚星的胳膊上,打了个哈欠。   “我困了,楚星。”   “那就睡吧。”   楚星手放在她肚子上,替她揉着肚子,城月似乎感觉到舒服很多,肚子没那么痛了。   她闭着眼睛,含糊不清地说话。   “楚星,被子好冷……”   “我昨天好痛……”   ……   楚星一句也没听清楚,但是他喜欢听城月说话。   她声音像她这个年纪一样,活泼又带点娇俏。像这种时候,又软软的,既让人觉得心里安宁,又同时勾着人。   原来这两种感觉也能同时存在。   就像他和城月在一块的时候,时常觉得一面躁动,一面又格外地平静。   好像被割裂开,却又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平衡。 第15章 揉面团   楚星没动,趁着她睡着的时候,就这样眯了会儿。   当困意涌上来的时候,他又觉得奇怪。不只是对于口腹之欲,即便是对于睡觉,楚星也向来是没什么追求。   可是当她睡着,在他怀里,头枕着他的胳膊,表情很是平静又安宁的时候。楚星也觉得一股困意涌上心头,眼皮仿佛一瞬间便被拉下来。   他思索着,左右无人,不妨可以睡一小会儿。   城月睡觉很是安稳,几乎保持着一个姿势没动。   她瘦巴巴的,没二两肉,即便整个人枕着他的腿,也不觉得难受。   楚星睡觉很浅,稍有风吹草动便会醒过来。   可这一次,他醒过来的时候,城月已经醒了。她抓着他的头发,轻轻蹭过他的脸颊。   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楚星心中又是一惊,几乎一瞬间带了些警惕看着怀里的城月。   城月正在玩他的头发,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变化。   “楚星,你好温暖。”城月放开他的头发。   她的头下还垫着他的胳膊,紧实的肌肉还有些硬,枕着并不算很舒服。但是很温暖,这种温暖已经让城月赶到满足。   城月略略打了个哈欠,撅着嘴有些委屈。她微微翻了个身,朝着楚星躺着。   “楚星,我好不舒服。”语气娇嗔,却又浑然天成。   楚星心中一颤,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城月手拍在胸口,“这里不舒服。”   女子来月事时,胸会胀痛。城月在这事上尤为明显,她每回来月事,那处都又胀又痛,碰一下都难受。   楚星的目光跟着她的动作,停在她手指上。   她手指很细,又白又细,轻轻戳着自己的衣服。眉头皱成一团,似乎很是难受的样子。   不大。   以楚星的目测,落在他手心里,一手全掌握了,还能多出很多空间。或许,一双都能掌握住。   楚星喉头一动,声音也发紧:“那怎么办?”   城月看着他,抓着他的手,眼睛微微睁大。   “揉揉。”   “你帮我揉揉。”她重复一遍。   楚星动作一顿,声音似乎有些飘忽:“哦?怎么揉?我不会。”   城月被他问住,这似乎是个大难题,怎么揉?   她抓着楚星的手放上去,“就像揉面一样啊。”   她理所当然地这么以为。   城月以前也揉过自己的面团,面团又不大,她看彩云她们的都很大。   揉起来有点点痛,但是一会儿就会不痛了。   她自己都是这样,像楚星这么温暖的手,应该会好得更快吧。   她眨着眼看着楚星,似乎觉得他好笨。   她笑了声,“楚星你不会揉吗?你好笨。”   楚星目光晦暗不明,收回视线,轻轻地抓住面团。他向来是粗暴的人,怕伤到她,故而很克制很克制地用了轻微的力气。   但是城月还是吸了口气。   “嘶。”   他停了动作,“怎么了?”   城月摇头:“没事,每次都会这样的。   你继续吧,楚星。你的手好温暖。”   她抓着他另一只手放在脸颊边轻轻地蹭,这动作像小猫一样。   楚星却为她话里的关键词心潮涌动:“……每次?”   “嗯。”她点头,语气自然而然。   “我每次,都会自己揉揉的。”她笑起来,眼睛从圆月变成缺月。   他的血液又降回去,“哦。”   的确不大,但是也不算很小。   其实刚刚好。   有存在感,又不会太过突兀。   楚星皱着眉头,心想,若是叫前朝那群人知道,一定又要闹起来,说不定又要写折子骂他。   楚星想到他们跳脚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不已。   他嘴角勾出个弧度,被城月眼尖发现。   城月拿手指去戳他的唇角,“你笑啦,楚星。”   “是不是感觉揉起来好舒服?我也这么觉得。我每次啊,揉的时候都觉得很软,手感很好。”   “嗯……”她沉吟,在思索应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可是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她太笨啦,城月想。   她叹口气,放弃这个话题,“反正很好,是不是?”   楚星沉默不语,他确实感觉到了柔软,不过更多的是衣服的粗糙不平。   但这种粗糙和柔软混在一起,感觉也很奇妙。   一边结束,还有一边。   城月打了个哈欠,她快要睡着了。   每一次来月事的时候,嗜睡也是个毛病。   她的脚上还没穿袜子,缩在楚星怀里取暖。   她脚灵活地往到处乱动,踢到他的肌肉。   被楚星呵斥:“别乱动。”   他一严肃起来,脸色就很可怕,声音也是。城月看见这样子,就不敢乱动,只好乖乖听话。   城月又打一个哈欠,确实没那么痛了。   她的肚子也感觉好多了,就是好像这一次月事的量比以前要多好多。   城月眼睛眯起来,又忍不住打哈欠。   没多久,她又睡过去。   楚星动作一顿,他的话是诚实的。他不知道怎么揉面。   在男女之事上,楚星没有经验。算起来,和城月靠这么近,是他人生第一次和女人如此亲近。   他的动作是机械而重复的,没有什么感情色彩。   但是因为他的手足够温暖,城月还是舒服地睡着了。   楚星见她睡得安宁,便停了动作。他怕她着凉,将身上的斗篷往上扯了扯,遮住她。   不知城月在做什么美梦,她嘴角似乎带着笑意,还喃喃说着什么。   这种氛围如此美好,楚星看着她,忍不住也笑起来。   今天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他们比平时离开得晚。   城月离开温暖的被窝,瞬间感觉有些冷嗖嗖的。   她搓了搓胳膊,坐在地上穿鞋袜。   待到穿好了鞋袜,正要起身,忽略感觉一阵温暖落在身上。   她转过身,看着楚星。   楚星把斗篷解下来,披在她身上。“冷的话,带回去吧。这样晚上就不冷了。”   城月看着身上的带着楚星的味道的斗篷,有些迟疑:“这样好吗?可是这看起来很贵重,我还不起你同样贵重的东西。”   楚星道:“那便不必还了。你是我的……”   他一顿,“朋友。”   城月扯了扯斗篷,又笑嘻嘻的。“好哦,谢谢楚星。”   她踮脚,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柔软而又带着幽香。 第16章 味道中   城月裹着楚星的斗篷回了住处,那斗篷材质一看就很贵重,绝不是城月能有的东西。若是让她们看见,肯定会说闲话的,说不定还会给楚星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城月趁着无人的时候溜进房间里,把斗篷塞进了被窝里。   她进门的时候,她们都在吃饭,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城月把东西藏好,出去吃东西。   她来得晚,已经只剩下残羹冷炙。   “怎么来得这么晚,快吃吧。”彩蝶说。   明月姑姑死了之后,彩蝶算是这里对她最好的人了,城月很喜欢彩蝶。   “好,谢谢彩蝶。”城月接过她递过来的碗筷,低头扒拉几口,便算吃过了。   这会儿饭菜都凉了,嚼在嘴里硬邦邦的。城月喝了口水,才囫囵把东西全咽下去。   “咳咳。”热水也是没有的,冷水混合着硬邦邦的米饭,一起滑入喉咙里,城月咳嗽起来。   彩蝶轻轻拍她背,“怎么吃得这么急,慢点。”   城月又喝口水,终于缓过来。她和彩蝶说话:“彩蝶,你怎么会来这里?”   彩蝶长得漂亮,手脚也快,按理说,不应当会留在这里。不过彩蝶平时不爱说话,待人也比较疏离,也就和城月关系稍微好一些。   彩蝶微笑道:“你不懂。”   她总是觉得城月还是个笨蛋,城月挑眉,不想和她争辩。她确实有很多东西不懂的。   “我走了。”彩蝶起身去干活了。   城月看着她的背影离开后,慢慢悠悠地起身进房间。因为她不够聪明,有些活不会让她干,因为怕让她做错了,惹得主子不高兴。   因而,城月偶尔会比别人轻松一些。   她回到房间里,躺在自己床上。那件斗篷被摊开,铺在床铺上。   城月一窝进来,就感觉到了毛茸茸的温暖,还带了楚星的味道。她将斗篷裹在身上,好像把楚星也裹在了身上。   一想起楚星,城月就想笑。   她一个人笑得咯咯的,被进门的彩云看见,彩云嗤笑了声,她刚干了活,甩着手,揉着胳膊和白雪说话:“有时候真觉得做傻子好,也不用做很多事,每天脑子里除了吃喝拉撒,就没别的东西了。”   城月不知道这话是特意说给她听的,她听进耳朵里,心里默默地反驳。   才不是,还有楚星啊。   她只在心里说,因为她们不认识楚星。   幸好她们不认识楚星。城月想。   这样就只有她一个人认识楚星,楚星也只对她一个人好。   城月在外面还裹了层被子,好让她们看不见那个斗篷。   这会儿还没到休息的时候,所以城月在被子里窝了会儿,又爬起来,和她们一起去干活。   在出发之前,她先换了月事带。   她的月事虽然来得凶猛,却不会很长,五天左右,便走得差不多。因而也不算太过麻烦。   城月打个哈欠,和她们一起干活。   天气一冷起来,睡觉就成了最舒服的事。虽然被窝里冷,但是和外面的寒风一对比,已经很幸福了。   何况如今有了楚星的斗篷,睡觉这事就更加地舒服了。   城月哼着曲儿,干活的动力都大了。   旁边的人瞧着她,啧啧两声,不再理她。   终于到了睡觉的时候,城月洗漱过后,迅速地躺进自己的被窝里。   这会儿大家都在准备睡觉,一盏油灯被不知道哪儿来的风吹得东摇西晃,大家动作都快了些。   城月裹着楚星的斗篷,就像躺在他怀里一样。   她嗅了一口,好像感觉到楚星在她身边,很有安全感,心仿佛也跟着暖和起来。   她的月事凶猛,只能侧躺。   最后一个上床的人吹灭了灯,房间里便被黑暗笼罩。   城月的胸又隐隐作痛了,她把手放在斗篷里暖热了,才小心翼翼解开自己的衣裳,揉开面团。   城月很喜欢自己的月匈,摸起来软软的。   她力气不大,揉着也没什么力道。   又想念楚星。   手上的温度迅速地消散,城月松开手,把斗篷揽紧了些,贴在自己的胸口。   毛茸茸的斗篷带着温度,和自己的肌肤相贴,好像有些凉,不过很快就热了。   她感觉到胸口的热,又解开了衣裳,露出自己平坦而又发凉的小腹。   小腹和斗篷贴和在一起,就好像和楚星贴在一起。   城月小声地喟叹。   她一想起楚星,就感觉到温暖了。   她闭着眼,感受着这一刻的舒坦。   黑暗将房间完全统治,在这夜色里,城月却听见了小声的笑声。   她从被子里缩出头来,凭着那点细微的声响,分辨出方位。   原来是彩云那儿传出来的。   彩云在笑,仔细听,才发觉还有白雪的笑声。   其他人已经入睡,城月微微仰着头,看见彩云被窝里隆起的身影。   她觉得疑惑,她们在笑什么呢?   她想起那个册子,是在看那个东西吗?   那个册子里面到底有什么呢?是不是画了春天?   城月这么想着,她忽然也想看。   可是彩云和她关系不好,肯定不会给她看的。   城月叹口气,只好作罢。   可是彩云和白雪一直在笑,笑得特别开心,这笑声勾得城月心里痒痒。她真的好想看看她们到底在笑什么哦。   城月打了个哈欠,被窝好像漏了条缝儿,有冷风迅速钻进来。她抖了抖,将身上的斗篷裹得更紧了。   斗篷贴在她的小腹上,后来又被她夹住,于是血流出来,沾染在斗篷上。   城月早起,看着那沾血的斗篷,心里很是为难。   这可如何是好?   要是拿出去洗的话,她们一定会知道的。可是如果不洗的话,那更加不行了。   城月正为难着,忽然白雪走过来:“你怎么还不出去啊?”   城月把斗篷迅速塞进被子里,含糊其辞:“马上就出去了。”   她看着白雪出了门,忍不住看一眼白雪的床铺。   那本小册子上次就是从她们床铺里掉出来的,她有些不好的想法。   城月确认白雪已经走了,小心翼翼地摸到她的床铺。翻开她的枕头,便看见了那一本小册子。   城月有些激动,定睛一看,才发现册子上的字是:回春图。   她认识的字并不多,好在翻开第一页,里面多是画。   画里有个女人,露出了半边月匈,另外还有一个男人,男人手放在胸口上。   城月皱眉,她也痛吗?也要揉揉吗?   她做贼心虚,不敢翻看得很仔细,略微瞥了瞥,发觉并没有桃花,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城月怕被人发现,又把东西放回原处,而后出了门去。   今日也是去冷宫,城月把那件斗篷又偷偷带了出来。   她想,可以在冷宫里洗了,然后放火堆上烤干。   不然就没办法了。   虽然这样子有些对不起楚星。   城月这么想,也这么做。   她把斗篷解下来,从一边找了一个装水的东西,从温泉里舀水出来,用热水洗。   这里没有皂角,只能用手干搓。   好在是热水,城月倒是洗得欢快。   楚星到的时候,便看见她在洗衣服。   楚星走到她身边,问:“为什么要洗?”   这大冷天的,这斗篷洗了定然干不了的。   城月有些抱歉:“因为我把它弄脏了。”   “嗯?”   “我来月事了,然后血沾上去了。”城月声音很小,有些不好意思。   “对不起,楚星,我应该好好珍惜它的。但是我昨天晚上裹着它睡觉,它太暖和了,又带着楚星的味道,就变成这样了。”   她低着头,明白自己做错了事,委屈巴巴的。她生得本就显天真稚气,如此神情更加叫人不忍。   楚星心头一动,拿过斗篷。“没事,一件斗篷而已。”   她的力气真的不大,搓了好久,也没搓掉什么。   楚星从她手里接过,看着那晦暗的血渍,是她的……   他呼吸一滞。   女子秽物,向来是被认为不祥的。因而楚星从未见过,他是练武之人,对血腥味的感觉也更敏锐。   楚星拿过来,用力搓了搓。   血的腥味里,还夹杂着微微的甜味。   楚星对这种认知感到疑惑,他眉头一皱。   这动作被城月发觉,她又小心翼翼开口:“我错了。”   楚星回过神来,看着她:“你没错,一件衣服而已,坏了就坏了,坏了可以扔了。”   他搓了搓,发觉确实不好洗干净。   “算了,别洗了,扔了吧。”楚星从来养尊处优,什么都不缺。   他扬手,将那件斗篷扔出去,落在院子里的尘土上。   城月张着嘴,还是觉得理亏:“可是上面带了楚星的味道。”   楚星把今日新穿的斗篷解下来,强硬地披在她身上。   “这样就好了。”   他捧着城月的脸,落下一个深吻。   很深很深,直伸到她灵魂里一样,好像要被吃掉了。   太凶了,城月觉得自己像被风席卷,脑子都在转啊转,分不清楚东西南北。只知道,有条鱼在里面剧烈地游动着。   一番结束,她眼角泛出微微的泪花,以及细微的哽咽。她咳嗽着,可惜就这片刻的休息时间,片刻后,一切又卷土重来。   “这样,全都是孤的味道了。” 第17章 热云朵   “咳咳咳咳……”城月咳嗽起来,还沉浸在方才的狂风暴雨里。   “什么?”待她回过神来,眨着眼,看着楚星。   眼睫毛上还沾了些露水,惹人怜爱,楚星捧住她的脸,用指腹擦去她的泪痕。   “没什么。”他淡淡开口。   城月哦了声,这会儿舌头还是麻的。她看楚星的眼神有些怯生生,“今天,太快了,有点害怕。”   就在刚才,她感觉自己好像要死掉了。   楚星替她擦去眼角的泪花,笑道:“好。”   他又忽然变得极致温柔,和方才就像两个人一样,但是仍然带了些疏离。   这种疏离落在旁人眼里是很容易被看出来的,可落不进城月眼里。   她缩在楚星新的斗篷里,被完全地笼罩住,只剩下一张小脸露在外面。眨着忽闪忽闪的眼,这会儿不像猫了,像幼鹿。   楚星以前狩猎的时候常见幼鹿,它们也拿这种无辜的眼看它。   那种眼神……   楚星眸子眯了眯,只会让他更加地想要杀了它们。   他看向城月,问起她的身体情况:“今天有没有好一点?还痛吗?”   城月摇头,今天意外地不那么痛了,只有一点点痛。也许是因为她昨天睡好了觉,所以不痛了。   不过胸口还有点闷闷地痛着。   城月眼睛一亮,声音清亮:“楚星,你摸摸好不好?”   “嗯?”楚星眸子一暗,“什么?”   城月抓住他的手,“就是……”   她说话没条理,只靠着动作。   她抓着楚星的手,放进斗篷里。楚星的手真暖和,让城月忍不住先玩了玩。   她把自己的手塞进他手心里,像被温暖包裹住。   待玩够了,手都热起来,才又拉着他的手继续下一步。   挖开掩埋的土,拨开那些土,再往下走,直到找到白滑的烧好的瓷,还带着凉意。   楚星的手很暖,温暖的体温,和偏凉的瓷,这种对比,显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瓷微微颤动,像要开裂一样。   她抓着楚星的手指微微用力,声音也跟着颤动。   “嘶。”她吐了口气。   “怎么了?还是痛吗?”他话说得慢,每个字都在唇齿里走过一遭。   城月点头:“一点点。”   但是更多的是,感受犯了不同。关于她自己的手,和楚星的手,拿过瓷瓶的不同。   楚星沉默着,时间在这一刻走得很缓慢,甚至好像能听见风在走路。   风走一步,抓起一朵白云的一角。风的手很轻,因为他是风。   可是白云很软,还是感觉到被抓到了。   白云被风吹晃着,微微地散动着,摊在蓝色的天空上。   风似乎刚从火山过来,吹出的风也带着热气。   于是白云觉得好热。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糖,要被热化了。   而风也觉得她像糖,每动一下,都散发出甜甜的味道,想要一口吃掉。   风抓住了白云的脚脖子,再到腿肚子,白云好像被定住了。风吹得好凶,要把白云吹散架了,白云只好也抓住了风。   风也好,白云也好,都消失不见了。   只有一颗烫手的星星,把月亮抓住了。   城月看着星星,跟着星星,她颤抖起来。   月亮的尖尖露出来了,从乌云里,露出一角,好像要把乌云戳坏了。   城月不知不觉,已经落入楚星怀里。   她想出声。   城月想起明月姑姑,也想起彩云。那一天,彩云也像这样,是不是?   他们也在止痛吗?   城月的思绪一会儿飘在天上,一会儿落在地上。她感觉自己好像掉入了一团火里,被火烧起来。   楚星注意到她的异样,他一顿,关切道:“怎么了?”   城月摇头,想说她没事。可是一出声,声不似声。   她大口呼吸着,觉得自己好像溺水。   这是她在说话吗?   原来会变成这样子吗?   好像……好像有点意思。   城月胸口起伏着,瓷器还落在五指山下。她努力地睁大眼,看着楚星,此时此刻,楚星好迷人。   听见城月这一声,楚星心一动。   尽管他没有经验,但这似乎是雄性动作的本能,能分辨出雌性动物的状态,然后准确无误地遵从本能。   楚星一只手被城月抓着,另一只手一用力,将她揽入怀中。   铺天盖地的,楚星的味道。   城月觉得自己好像中毒了一样,她疯狂地汲取楚星的味道。   好可怕。又是这种可怕的感觉。   她循着味道,找到楚星的下巴,一口咬住。   楚星闷哼了声,抬起她的下巴,轻轻卡住,而后吻下来。   又是一场激烈风雨。   城月一面觉得好可怕,一面又从中觉出些舒爽。   她从来是遵循本心的人,快乐就是快乐,她喜欢快乐的事。   所以她也喜欢楚星。   一面养鱼,一面养月亮。   两个池塘,都下好大的雨。   雨滴又大颗,又凶凶的。两个池塘的水都网上涨,疯狂的,想要满出来。   一路从池塘淹到头顶。   每根青丝都被水泡过似的,好像要竖起来,又好像塌下去。   浮沉中,找不到支点。   她也要被水淹了,然后又变成水,一起淌过去。   淌在楚星的怀里。   城月呜咽出声,“太凶了,楚星,我要死了。”   她这么叫出来。   楚星将她牢牢锁在怀里,安抚她的情绪,像哄孩子:“不会的,不会的。”   他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不知道是在安抚她,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然后再度开始,引诱一场池满水淌。   下过雨的叶子总是保留着露水,当新的一场雨落下来,又是新的露水。叶子滴滴答答往下淌水,上下摇晃着,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叶子的一切,都被雨控制着。   雨大了,叶子就点头也点地厉害。   雨小了,叶子就可以稍作休息。   当雨一会儿大一会小的时候,叶子就不知道该回来快一点还是慢一点晃,她也找不到自己了。   叶子的边缘微微地卷曲,于是刚好能接住一捧水。   在水里养一条暗红色的鱼,鱼在叶子上游来游去,蹭着叶子的肌肤,好像有一滩水从指缝里流下去,落进雨水里。   与此同时,叶子还要承受一场激烈的雨,雨声呜咽,水声隐晦。 第18章 发大水   城月大口呼吸着,靠在楚星的怀里。楚星的手还在斗篷之下,他松开手,手里的一团肉掉下去。   楚星声音喑哑:“别动。”   城月不敢动,她的腿好像都发软,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嘴也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而且,胸口好像更痛了。   这种痛和先前那种痛好像又不同,虽然也是胀的,可是又莫名地从软的变成硬的。   她吞咽一声,把方才的一池水混合着自己的,一起咽下去。   楚星瞥见她的动作,闭了眼,表情好似非常不舒服。   她出声:“楚星怎么了?”   她一出声,又被自己的声音吓到。   关于此前的记忆似乎是模糊的,她依稀记得,她也曾被自己的嗓音吓到。故而,她用了“又”字。   这嗓音如此陌生,她完全不认识。   城月又说了一声:“楚星?”   她仔细分辨,发觉还是能听出这是她自己的声音。   比平时里更加婉转,好似竹林深处小径曲曲折折,既幽深又绮丽。   她咳嗽一声,摸着自己的嗓子,舌头在嘴里转过一圈,仿佛还带着些麻,能回忆起那种滑腻腻的触感。   城月又要说话,忽然她的眼神变了,眼睛睁大,眨着眼,不可置信的样子。   因为今天楚星没有带剑。   她要伸手,被楚星捉住。   他又说:“别动。”   城月不敢动了,她睁着圆不溜秋的眼睛,看着楚星。   “你戳到我了,楚星。”   楚星呼吸一重,这不是第一次有反应。但是是第一次,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是他人生的这二十年里的第一次。   从前那群老东西说,他不行,为了国家大业和传承,要找太医为他诊治。说这话的人都被他教训了一番。   楚星从未觉得他有什么问题,譬如说,此时此刻,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楚星不动,城月也不敢动,身上的斗篷在风雨里飘摇,此刻掉落下去。   城月一个哆嗦,流出大片的春光。   她是全然不觉得应该遮挡的,就这么放那出了墙的红杏在墙头上飘摇。   春光毕竟天冷,她微微地颤抖起来,就这么俯身去捡掉落的斗篷。   斗篷上沾了灰,她甩动着斗篷,甩落灰尘。   楚星眸光暗了又暗,看着那花枝乱颤。   他伸手,引诱她。   楚星拉她在温泉边上坐下,将她圈在怀里,红杏也跟着飘摇。   城月原本想把斗篷系上,被楚星拦住。   斗篷半搭在香肩上,犹抱琵琶半遮面,留出半枝红杏的距离,给游人观赏。   这不是游览名胜地的红杏,也只有一个游人在马上等待。   这是他一个人的风景。   旁人若是想看,楚星会忍不住将他们的头都割下来喝酒。   因为是他一个人的,因而他伸手折了红杏,放到鼻前嗅闻。   红杏原来不是红杏的味道,却飘着奶香味儿。   或许是早上刚出炉的奶,落在盘子里,沿着盘壁淌下去,沿途风景全被染上奶香味。   红杏的红,是娇艳的红,是绮丽的红,也是夺目的。   像把人的魂儿也一起勾去了似的。   游人把红杏仍在了手心里,虔诚地信奉一般。   城月一抖,又发大水了。   水淹了红杏枝,也淹了游人骑的马。   都站在水里,被水推着往前走。   红杏树根也被淹得彻底,这水发了又发,一天发几回。   城月的手抓着楚星的衣袖,又出现了,这种可怕的感觉。 第19章 春与夏   城月紧紧抓着楚星的衣袖,忍不住地颤抖。   楚星放开了红杏枝,他的嘴唇是凉的,手掌又是热的。   一个是春天,一个是夏天。   在春夏之交,是城月忍不住砰砰砰的心跳。   心跳得好快,又要死掉了。城月忍不住想逃跑,她推开楚星,“不……不能再这样了,我好难受。”   楚星看着她,眸光晦暗。   这种神情,让城月感觉忍不住想怜爱他。她解释:“没有讨厌楚星的意思,就是……就是我觉得太快了,心跳得太快了,我好害怕,楚星,明天再来好不好?”   她无意识地撒娇。   楚星点头:“好。”   他低头替她扣好斗篷,他们纠缠了好久,饭菜都已经凉了。   城月肚子适时地叫起来,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吃饭。”   楚星把饭食拿出来,看着她吃。她吃得很快,不知道为何今天格外地饿。三两下狼吞虎咽,解决了吃食。   城月伸了个懒腰,又迅速地感觉到困意。她抱住楚星的胳膊,已经很自觉地寻找睡觉的好位置。   楚星胳膊托住她,哄她睡觉:“睡吧。”   城月入睡得很快,楚星看着她安宁的睡颜陷入沉思。   她真的这么信任他,睡觉的时候全然没有防备。或许也不是,在她的世界里,也许谁都是好人。她对谁都是没有防备的,他并不是唯一。   想到这里,楚星有些烦躁。   他只接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他认为城月是自己的所有物,就像那只猫一样。   猫是他的猫,不可以对别人摇尾乞怜。若是猫这么做了,他会不高兴,甚至生气。   如今亦然。   楚星吐了口气,手掌轻拍着城月的背,这是他从未做过的动作。关于这种动作,楚星的记忆还停留在几岁的时候,那时候他不是由母后照顾,而是由宫里的姑姑照看。那位姑姑也会像这样,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入睡,甚至还会哼一首不知名的小调。   关于那小调,楚星已经记忆模糊。那位姑姑的脸,楚星也记忆模糊了。   他对女人的记忆,似乎尤为短暂。不,其实不只是对女人,对生活里的很多事情,记忆都很短暂。   故而楚星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被他们称作“冷酷无情”。   那时候,那些老东西就已经在劝诫:若是他为国家君主,国家必然要遭受不幸。   他们都这么认为。   可并没有用,因为他是嫡子,且拥在政事和军事上有优秀的才能。而他的那群兄弟们,要么是废人,要么就是懦弱。   楚星即位第一件事,便是把他们都杀了。   因为这样才能斩草除根。   那时候,他也为人诟病。   楚星把思绪从记忆里拉出来,他从未想到自己还有这一日,会抱着一个女人。但是在这一方天地里,他不是君主,亦不是皇子,他只是一个叫楚星的人。   城月在他怀里睡着,睡颜娇憨。她无意识地咂摸嘴,呢喃了一声。   是在叫他的名字,楚星。   是做梦了吗?梦见了他?   楚星的眉头微微皱着,他心中的大火还在烧着。   其实很难受。   楚星单手托住城月的背,不让她掉下去。   帝王寡情寡欲,这是他们对楚星的评价。   楚星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中,找到自己的灵魂,一把抓住,跳入碧蓝色的深海里。   情也好,欲也好。   诚然是……   极好的。   他从前没有,也认为没有必要有。可是此时此刻,又觉得或许是必要的。   他看着城月的脸,她这么安稳地睡着,全然不知他在做什么。   她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喃喃叫着楚星。   一声声,都化作护春泥的花,提供源源不断的养分。   直到绽放出花朵来。   城月在做梦,是一个噩梦。她梦见有一只好大的老虎在追着她跑,于是她疯狂地跑,疯狂地跑。   她想要楚星来救她,楚星也在前面跑。   她追上去,抓住了楚星。然后楚星忽然也变成了老虎,张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獠牙,将她一口吞进去。   “啊。”城月吓醒过来,无意识地颤抖。   她拍着胸口,张着嘴喘气。   “吓死我了,楚星。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一只老虎在追我,又梦见你把我吃掉了,你也变成了老虎。”   她嫣然一笑,含笑说着噩梦的梦境。   “你怎么了,楚星?你也做噩梦了?”城月发现楚星脸色也不好看,额头上一层汗。   她抬手替他擦汗,“别怕,做梦而已啦。我做梦从来不怕的,就像刚才的梦,我就不怕。因为我知道没有老虎会追我,楚星也不会变成老虎把我吃掉。”   她笑嘻嘻地安抚楚星的情绪。   城月放下手,听见楚星也笑。   这一次的笑容特别深,特别明亮。城月眨了眨眼,戳着他的嘴角,“楚星应该多笑笑。”   她这么说着,自己笑起来。   楚星看着她的眼睛,问她:“月儿,你要选择我吗?”   他抬手,从她脸颊边走过。   “你要和我一起吗?”   城月不懂,“我们不是在一起吗?”   楚星点头:“是,我们在一起。我说的是,以后,很久很久的那种。”   他说话声音难得温柔。   城月点头,抓住他的手掌蹭蹭,“好啊,我想一直和楚星在一起,一直一直。”   楚星看着她的笑容,眼神闪动起来,他牙齿磕碰在一起,“那要是你要走,怎么办?”   城月笑着摇头:“肯定不会的,只有楚星不想和我一起,因为我傻嘛。她们都不喜欢我,只有楚星喜欢我。我才不会走,而且楚星长得这么好看,我最喜欢楚星了。”   城月伸出手,勾住了他的小指:“你如果真的这么害怕,就拉勾好了。”   “拉勾勾,一百年不许变。”   城月话音刚落,便被他夺去呼吸。   她今天已经感受了太多次,有一些抗拒。   城月想推他的胸膛,被他钳制住手。   “好。”城月听见楚星说。   很快,就又到了分别的时候。   城月觉得今天一天都太可怕了,她到现在,还觉得心脏在砰砰砰地跳。   城月和楚星在宫门口分别,“明天见,楚星。”   她披着楚星的斗篷,整个人小小的。楚星看着她小小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秋风里,直到秋风都徘徊过几趟,他才起身离开。   楚星回到宫殿的时候,刘培恩在门口等着。见他回来了,立刻迎上来:“陛下,您回来了。”   近些日子,陛下总是一个人出去散心。偌大一个皇宫,陛下不说去哪儿,也不叫他们跟着,他们也不知道。更加不敢问。   “嗯。”楚星坐下来,“传膳。”刘培恩有些意外地愣住,而后才反应过来。   这可是楚星第一次主动要求传膳。   “是,奴才马上去。”刘培恩笑着退下去。   楚星不喜欢殿中有人近身伺候,因而殿中时常只有他一个人。   殿中空旷,楚星闭上眼,仿佛又听见城月的笑声。   他忍不住也笑起来,睁开眼,却什么也没有。   他笑容戛然而止,眼神又凌厉起来。   刘培恩带着御膳房的人回来的时候,手中还多了一个食盒。   楚星目光从食盒上一瞥而过,刘培恩低着头解释道:“陛下,这是方才李婕妤差人送过来的,说是宫里的小厨房做多了,想着给陛下送一些。”   “哦?是什么?”楚星神色淡淡,没什么兴趣。   御膳房的还在布菜,刘培恩打开食盒:“哟,是桂花糕呢,闻着香甜可口呢。陛下可要尝尝?”   刘培恩将盘子端出来,递到楚星跟前。楚星拿过一个,这桂花糕瞧着卖相不错,但是他仍旧没什么胃口。   楚星又将桂花糕放回去,“桂花,初秋最好看,如今倒差些意思。孤不想吃,既然是李婕妤的心意,便赏给你吧。”   刘培恩连忙跪下谢恩:“多谢陛下赏赐,奴才受宠若惊。”   “起来吧。”楚星淡淡道。   这时候,御膳房的也布好了菜。   “陛下,可以用膳了。”   “嗯。”楚星拿起筷子,尝了两口,表情却看不出欣喜。   御膳房的总管捏了把汗,小心翼翼问道:“可是不合陛下的口味?”   楚星摇头:“没有,味道可口,还和以前一样。”   他一张脸冷若冰霜,嘴角微微向下绷着,这种神情说出这种话,实在没什么可信度。   御膳房总管擦了擦汗,当即跪下来认错:“陛下恕罪。”   楚星皱眉看着他:“孤说过了,味道不错,你下去吧,你们都下去吧,孤吃饱了。”   他不过就尝了几口。   御膳房总管和刘培恩面面相觑,终究还是命人把东西撤了下去。   楚星起身,背过手踱步。味道是不错,可是他看着就没胃口。若是城月坐在他身侧吃,倒是能有些胃口。   楚星走过一圈,又走回来。   这猫还是野猫,野猫向来难驯养,若是他把她抓过来,她说不定也会变得瑟瑟发抖的。   楚星脑子里浮现出城月害怕的样子,瞬间就失了兴趣。   桌子上还有一堆折子等着他批阅,折子上其实没什么东西,近来太平盛世,那些臣子,就像每天完成任务一样,要上折子。   而内容,无非是劝他宠幸后宫。   这种小事,他听得耳朵快起茧子。   楚星不想看折子,他目光一转,落到书架第二层的春.宫图上。 第20章 喵喵喵   楚星伸手拿过,这些还是上回刘培恩拿来的,他上次就随手翻了翻,觉得寡淡无味,便一直搁置在此处。   翻开第一页,仍旧是那些东西,仍旧寡淡无味。   楚星扔回去,有些躁郁不安。   他不想看折子,也不想做旁的事。书架旁边是放置剑的架子,楚星抽出那把剑,因着动作生风,剑穗跟着他的动作而晃动起来。   剑影破风摇曳,在空旷宫殿中声音显得突出。楚星耍完一套剑,才觉得缓过来一些。   他将剑扔回剑鞘里,唤刘培恩进来。   “刘培恩。”   刘培恩很快进来伺候。   少年帝王的脸上此刻带着一种狂野,又直率利落。   “叫上些人,去狩猎场。”   “是。”   刘培恩应着话,取下他挂在墙上的弓箭,急急忙忙跟着已经出了门的楚星。   “陛下,您慢点。”   楚星大步生风,身后跟了一群太监侍卫的,阵仗排场轰动,往狩猎场的方向去。   恰好经过御花园,引得不少宫人回头看。   他们的陛下是英俊的陛下,虽说脾气暴躁,可此刻大步流星在路上走过,仍旧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宫女戳了戳身边的宫女,看着楚星离去的背影道:“你瞧,那不是陛下吗?好生俊俏。”   她身边的人思及这位帝王的嗜.血作风,不由得抖了抖,并不看好:“陛下杀人如麻,俊俏又有什么用?”   说话的人脸上爬红,捂着脸低头娇羞:“别这么说嘛,我听在陛下宫里伺候的人说,陛下也不是时时刻刻都那么骇人。”   回答的人不以为然,“这才是最可怕的,说不定前一刻瞧着还和颜悦色的人,下一刻便要你的命。柳枝,你我不过是宫女,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被叫柳枝的人不以为意:“想想怎么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咱们进了宫,一辈子都是宫里的人,如果不想点好的,这漫长的一辈子要怎么过下去。”   答话的人见劝不动她,只叹气:“柳枝,富贵比命还重要吗?”   柳枝笑,看着陛下走过去的路:“再说了,至今为止,陛下还未宠幸过人呢,若是陛下能宠幸一个女人,说不定也会对那个女人很好呢。”   “那女人肯定不是你。”   ……   李珠坐在御花园的兰亭中,方才两个宫女就在她不远处。她们声音不小,李珠尽数听进耳朵里。   两个宫女转过头来,忽然见了李珠,吓得花容失色。   当即求饶:“奴才见过李婕妤,李婕妤恕罪,是我们不知天高地厚,不该妄议陛下。奴才下次不敢了。”   李珠笑了声,却没说话。她盯着那名为柳枝的脸,“长得倒是不错,你仰慕陛下?”   柳枝瑟瑟发抖,低着头否认:“奴才不敢……奴才错了,请李婕妤责罚。”   李珠摇头:“本宫不是要治你的罪,你得先回答本宫的问题,你仰慕陛下吗?”   柳枝咬唇,点头:“是,陛下英俊潇洒,奴才仰慕陛下。”   与其说仰慕陛下,不如说仰慕陛下的恩宠。   可是这真话绝不可能说出口,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李珠道:“既然如此,本宫倒是可以成全你。本宫可以想办法,让你去陛下身边伺候。”   柳枝茫然地抬起头来,很是不可置信。她看着李珠,后知后觉地谢恩:“多谢李婕妤,多谢李婕妤。”   李珠又捂嘴笑了声:“不过呢,本宫有个条件,你也知道陛下他脾气不好,若是伺候不好,可能会掉脑袋。所以呢,本宫也是想麻烦你,替本宫多多留意陛下的喜好。比如说陛下今日做了什么事,可以看出什么偏好的,你得告诉本宫。本宫自然也不会出卖你,毕竟这事若是被发现,我们两个人只怕都要掉脑袋。”   李珠说得情真意切的样子,柳枝又在兴头上,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奴才答应,多谢李婕妤。”   在这宫里,谁不想要权利和富贵。尤其在这后宫里,只能仰仗陛下而活。   柳枝千恩万谢地走了,和柳枝一起的桃枝却皱着眉头,并不看好。   桃枝扯柳枝的袖子:“柳枝,你太草率了。”   柳枝笑容明媚,“桃枝,你就别担心了。我有分寸,我不会贸然行动的。”   桃枝心里却想,这李婕妤分明是拿她试探,偏生她无知无觉,还乐得愿意。   桃枝只能叹气。   李珠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与琉璃说话:“你说,这样真的可行吗?”   琉璃点头:“肯定可行的,娘娘只要不暴露自己,一切都慢慢来,总有富贵的一天。”   若是李珠富贵了,她琉璃岂不是也跟着富贵了。琉璃想到这里,忍不住喜上眉梢。   “御花园里冷,咱们要不要起身走走。”   李珠点头,走出亭子。方才陛下这么大阵仗,又带着好些侍卫,想来是去往狩猎场的。   “娘娘,咱们要不要去瞧瞧,偷偷的。”琉璃提议。   其实她也觉得陛下英姿勃发。   离陛下越远的,诸如那些隔得很远的宫女,越发对陛下抱有诸多期待。而像李珠这种,离得近一些的,却止步不敢前。   李珠皱眉,有些犹豫:“这不太好吧,若是咱们去了,被陛下看见了……”   琉璃继续劝道:“娘娘放心吧,咱们只远远地看。”   李珠这才点头,“那也行吧。”   李珠和琉璃在很远的地方便停下来,观察着狩猎场上的情况。   陛下似乎与几个人一起比赛,陛下似乎赢了……   李珠远远看着,在楚星身上看见一种野心和魄力。   她忧心起来,她想她爹所说的话是否是对的?   陛下虽然暴戾,却有十足的治国才能。而如今国家在陛下手里,也是太平盛世。   ·   城月穿着楚星的斗篷,急匆匆地回到住处。楚星替她系带的时候,似乎没调整位置,有些松松垮垮的。   她感觉自己的那团肉跑动起来还在晃动,这样强烈的存在感,让她不得不回忆起那种可怕的感觉。   面团不止被揉了,还被咬了。   有一点点痛,可是更加的是觉得……   她思考着,最后得出结论。   是舒爽。   好在斗篷很大,可以将她整个人都罩住。她在斗篷的掩护下,将自己的衣襟调整了一下,这才作罢。   今日没有昨日好运,在临近住处的地方,城月将斗篷接下来,掸在胳膊肘上,可还是遇见了人。   是彩蝶。   城月根本不会撒谎,她眼神躲闪,十分不自然,将自己的异常出卖了十成。   “彩蝶。”城月和她打招呼,“你要去哪儿啊?”   彩蝶注意到她胳膊肘上的东西,又注意到她的紧张,却没有为难她。   “没什么,你快回去吧,马上要吃晚饭了。”   城月闻言,如释重负。她小跑着,回到住处,赶紧把斗篷塞进自己被子里,然后跑出来吃饭。   彩蝶人缘并不好,吃饭的时候一个人坐在一桌。城月看了眼,端了饭碗和她一起坐。   城月小声地说谢谢,彩蝶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低头吃饭。   她吃了两口,又解释:“我不是偷的。”虽然偷东西很刺激,但是如果被她们传出来,就不好玩了。   彩蝶嗯了声,仍旧没说别的。   城月见她态度冷淡,也不再说话,只是时不时拿眼瞥她。   彩蝶被她看得烦了,声音冷了些:“你别看我,吃你自己的饭。”   城月猛然被凶,缩着头吃饭。明明上次彩蝶还好声好气的,这会儿又突然凶巴巴的。   城月想,一定是因为这样,彩蝶才人缘不好。   在城月看来,不被人喜欢一定是因为自己有什么问题。像她自己,就是因为傻。   她是不明白人性之恶的,因为在她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简单的,连人也是简单的。   城月被她一说,果真不再看她。她认真吃完了饭,再一抬头,发现彩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诶?”城月有些茫然。   她瘪嘴,把碗拿过去洗了。   天气越来越冷,水也越来越冷了,城月哈了口气,把手上的水擦干,迅速窝进被窝里。   她被窝里藏了楚星的斗篷,手放进去,也很快变得暖和。   她趴在床边,暖着手,听着她们说话。每天吃完饭这一会儿,是难得的休闲时间,大家会在房间里聊天。   城月虽然不太听得懂,但也很喜欢听她们聊天。   她觉得很有意思。   她们也不太会管她,因为都觉得她是傻子。   在这里,大家基本都有各自的伙伴。像以前彩云和琉璃,琉璃走了之后,彩云迅速又和白雪好了。   为数不多的没有伙伴的,只有城月和彩蝶。   彩蝶坐在自己床上,低头绣着东西,很认真。   城月的注意力忽然就被她吸引了去,她盯着彩蝶看,彩蝶的眼神很专注。   城月不会绣东西,她做什么好像都没天赋。刺绣也好,做衣服也好,也不认识字。   但是看着彩蝶,一针一线穿梭着,很是熟练的样子。   城月觉得她好厉害。   她看得专注,彩蝶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也看过来。   城月偷看被发现,只好笑。   彩蝶什么也没说,又低下头去做什么自己的事。 第21章 自缚茧   休息的时间总是很短暂的,众人说罢了话,还是要去干活。   她们吃晚饭的时候天色将晚,这会儿出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夜幕落下来,温度也跟着降下来,有些冷。   房间里虽然也不暖和,但是比起外头来还是好太多。   城月搓着胳膊,格外想念楚星的斗篷,也想念楚星的怀抱。   她落在队伍最后面,和彩蝶在一块。   城月主动和彩蝶搭话:“彩蝶,你是怎么入宫来的?”   入宫做宫女的,要么是家里穷,要么是家里犯了事。无论是两种,都是身份低贱的。   彩蝶并不回答她,目光看着前方。城月转头,看着她的侧脸,觉得自己自讨没趣了。   大家都走得挺快,又各忙各的,城月叹气,真是想念楚星。   还是只有楚星喜欢她。   月亮刚从云层里爬出来,这会儿并不明亮,城月看着月亮叹一口气。   做完了晚上的活,终于得以休息。热水是很少的,只能一个个轮着去打热水。城月总是排在最后面的,她也不急,坐在床边上晃着腿等着。   她今日瞧见彩蝶绣花,忽然也想绣花。可是她不会绣花,她又想到了彩蝶。   彩蝶的床铺离她有些远,不过这会儿有些人去打热水去了,房间里的人并不多。城月问彩蝶:“彩蝶,我想学绣花,你可以教我吗?”   她这话一出,在旁边的人笑了声,“就你,你还想学绣花?”   她的语气分明充满了嘲笑,城月也听出来了。城月忽然不甘示弱,看着那个人说:“我不可以想学吗?”   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那个人反倒有些怯。她避开城月的视线,捂着嘴笑:“学,谁说你不想学?你学啊。可是你也学不会啊。”   城月看着她,有些生气。可是又觉得她说得对,她是挺笨的,小时候学过,就没学会,长大了估计更加学不会了。   城月有些气馁。   一直没说话的彩蝶终于开口:“好,我教你。”   先前那个说风凉话的人一顿,似乎觉得自己被落了面子,这回连带着彩蝶一起奚落:“你教她?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真是大善人哟。”   城月哼了声,不理她,笑嘻嘻看向彩蝶。   “谢谢彩蝶。”   彩蝶摇头,嘴角微扯了扯:“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开始吧。”   “好!”城月点头。   终于到她打热水洗脸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久,她都开始打哈欠。城月迅速地洗了脸,缩进被窝里。   她的脸贴在楚星的斗篷上,吸取了教训之后,她今天就这么裹着斗篷,没再乱动。   斗篷上仍旧有楚星的味道,她嗅了一口,很好闻。   就着楚星的味道,城月进入梦乡。城月经常会做梦,各种奇怪的梦境。有时候会梦见她自己变成一只兔子,有时候又会梦见自己变成一只鸟。   今天在梦里,她变成了一只白色毛发的猫,窝在楚星的怀里睡大觉。   楚星的手从她的毛发上顺过去,她就喵了声。   ·   狩猎场。   楚星拉开弓,眼神狠厉。他骑在马上,连护甲都没穿,身形矫捷,百发百中。   与他一起的,是皇宫里身手最矫健的侍卫们,且穿层层护甲。在比赛开始之前,侍卫们还在想,这是陛下,他们要不要让着陛下?   待到比赛开始了,他们才明白他们的担忧简直多余。   其实是反过来的,陛下会不会让着他们?   显然这答案是不会。   陛下开弓,箭无虚发。如此持续几次后,侍卫们倒是先体力不支。   曾祈摘了帽子,有些气喘,抬手抱拳道:“陛下当真英勇无敌,箭无虚发,百发百中,微臣们当真自愧不如。”   楚星方才射箭的时候,全神贯注,眼睛里只盯着对面的靶子,心里只有这件事,舒展了不少不痛快,这会儿倒是畅快了不少。   楚星从马上跳下来,心情肉眼可见的愉悦:“你们也不错。刘培恩。”   刘培恩原本在外头伺候着,见他们结束了,才匆忙上前来。   “陛下有什么吩咐?”   楚星看着面前的曾祈,曾祈其实比他还要大几岁,但也算年轻有为。   楚星背过手,道:“赏。”   曾祈喜上眉梢,翻身下马跪谢:“臣谢陛下赏赐。”   楚星并未多说,又翻身上马,骑着马往前去了。   刘培恩捏了把汗,看着曾祈道:“曾大人好福气。”   曾祈微笑一声,“不敢。”   在远处观望着此处的李珠,全程看完了楚星的高超技艺。她眉头微微皱着,心里又矛盾起来。   琉璃则是笑意吟吟:“陛下当真是英勇无敌。”   李珠心不在焉点头:“嗯,既然看罢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琉璃点头:“是,娘娘。”   李珠折返的时候,刚巧赶上刘培恩也要去办事。刘培恩还记得李珠,她上回送了桂花糕过来,说是要给陛下的。这份心意倒是不错,可惜陛下不领情,桂花糕全进了他的肚子里。   为了那几块桂花糕,刘培恩还是开口:“奴才见过李婕妤。”   李珠淡淡点头,这宫里大家地位都差不多,反正都是没有恩宠的,也分不出什么上下来。   “刘总管这是要去哪儿?”   刘培恩答道:“陛下让赏赐曾大人,奴才正要去办呢。上回娘娘送过来了桂花糕,倒是有心了。”   李珠浅笑:“没有,是我的本分。”   她这么一说,让刘培恩刮目相看。毕竟这宫里的女人,大多数都畏惧陛下。即便是他,也对陛下心存敬畏之心。   刘培恩惊奇道:“娘娘倒是有心人,就是陛下说,桂花已经过了最好的时节,所以没吃。”   为了安慰她,刘培恩又补充了一句:“陛下也不爱吃甜的。”   李珠嗯了声,也没失望。这事儿倒是早就想到了,那人对她们总是厌恶而又疏离的,她们送过去的东西,估计他也不会喜欢。   李珠要回自己宫里,和刘培恩分道。   等走出些距离,琉璃才道:“娘娘,这刘总管似乎对娘娘另眼相看。”   琉璃从前没有经历过这些,甚至连那些总管都认不全,但她来了李珠身边之后,花了大功夫打听了一番。   李珠这会儿没什么精力说这些,“再说吧。”   ·   楚星骑马又在狩猎场上转了好几圈,才回到殿中。   他再不喜欢处理那些折子,还是要去处理。好容易处理完折子,就已经到了深夜。   夜已深,露已重,依稀能听见外头有风在刮。   殿中并不冷,已经点了炭火。   城月一定会冷吧。楚星想。   他手撑在额头上,听着外面一圈一圈的风声。   她的被窝里很冷,楚星大概能想象出她的样子,像猫一样缩成一个球,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楚星脑子里几乎是立刻就浮现出了她的神情,楚星啧了声,起身往寝殿去。   他是君主,寝殿里自然是暖和的,即便连被窝里,也是暖和的。   就是空了点,需要一只猫和他挤挤。   何时才能将这只猫抓过来?   楚星由人伺候着更衣,靠着枕头侧躺着,翻开一本兵书。   但是看不进去,又将兵书放在旁边桌上,躺下睡觉。   殿中只留了外殿的一盏烛火,灯影轻晃的声音,还有外头的风声,都在他耳边走过。   楚星闭着眼,呼吸有些重。   仿佛能嗅到属于城月的奶香味,似乎伸手就能触碰到她柔顺的青丝,和柔滑的肌肤,好像伸手就能摘到她的一枝红杏。   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难得地,沉溺美色。   重欲二字,是与他无关的。   他们都这么认为,即便是楚星自己,也这么认为。   但是此刻,他忽然就成了阶下囚。   楚星恍然睁开眼,呼吸粗重,他的多疑又开始发作。   也许,他是说也许,那个人是故意接近他的。   这想法只有一瞬间。   又被他抹杀掉。   不,怎么可能?   她不会骗他的。   烛火噼里啪啦爆开一朵,楚星从被窝里伸出手,找出自己的手帕,擦拭干净手指。   他的手掌有茧子,都是陈年老茧,摸起来凹凸不平。他看着自己的手心,想起城月的手,虽然也带着些茧子,但终归是柔滑的。   像绸缎一般。   如果将自己的灵魂缚于绸缎里,会如何呢?   会不会无法呼吸?又或是全然的杀意?   这一夜,楚星也难得做梦。梦见自己在被绸缎缠绕住,如同溺水。   他大口地呼吸着,像噩梦,但不是。 第22章 手心里   “你看,就是这样。”彩蝶手中拿着针线,从手帕上穿梭而过。   城月睁着眼睛,一双又大又圆的杏眼里分明写满了疑惑。她抬眸,望着彩蝶。彩蝶从她疑惑的眼神里看明白了她想说的话:她不懂。   彩蝶垂眸,并未叹气,“你再看,就这样,学着我这样,就可以了。”   彩蝶声音带些冷,她似乎一直如此,城月也没放在心上。城月睁大眼睛,看着彩蝶的手,她手里的针线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样,自由地游走。   “学会了吗?”彩蝶问。   城月嘴唇微微张着,收回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绣绷上。她学着样子,拿着针,针尖扎下去,动作很笨拙。   城月自己都看不下去,她语气懊恼:“对不起,彩蝶,我好笨。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她停了手,绣帕上只有两个针结,歪歪扭扭,确实难看。   彩蝶将目光从她手帕上移开,摇头道:“没关系,慢慢来。”   城月抿着嘴,很是烦恼。   这会儿的时间也并不充裕,对她们来说,一天都是满满当当的,有各种各样的活儿要干。城月才学了一会儿,就觉得困了。她捂嘴打了个哈欠,看一眼时辰,也到了又要继续干活的时候。   城月将绣绷收起来,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学明白了一点,虽然她是很笨,但是她愿意学。   城月想,勤能补拙这话虽然对她来说也许不那么适用,但好歹能补上一点是一点。   等她学会了,她要给楚星绣一个帕子,帕子上绣一颗星星。   一想到这里,城月就很开心。她跳下床来,哼着曲儿去干活。   和楚星见面的时候,她根本藏不住喜悦,拉着楚星说:“我有个好消息,想告诉楚星,楚星猜猜是什么,好不好?”   城月的世界虽然简单,但是对楚星来说,仍旧复杂。他抬眸,眸子缩了缩,摇头道:“猜不出来,月儿直接告诉我吧?”   城月从来不计较他的敷衍,她笑得眉眼弯弯,手舞足蹈地开口:“我最近在学绣花,我打算给你绣一个帕子,绣你的名字,怎么样?”   她说话之间,笑意都要从声音里溢出来,再顺着楚星的手往上爬,爬到楚星的嘴角。   楚星嘴角微扬:“好。”   城月拉着他的手晃啊晃,和他一起在院子里散步。那一棵大树也开始掉头发了,露出了部分光秃秃的枝桠。   阳光不错,从树叶的间隙里穿过,变成一束一束的光圈,还能看见飞舞的金色灰尘。   城月抬手,遮挡在眼前,留出一个小圈,看着手心里的太阳光。   她不自觉地感慨:“好美啊。”   她另一只手勾着楚星的手指,轻轻地摇晃,而后偏转头来。   阳光落在楚星的头上,照得他的脸更加地白皙,城月踮脚,亲吻他的脸颊。   后背靠上□□又粗糙的树干,后脑勺被肉垫护住,在纯澈的阳光里,细微的声音落入耳朵里,会让耳朵变得痒痒的。   楚星便觉得,仿佛声音上长了绒毛,一路落入他心里,一路痒进他心里。   秋天的干燥嘴唇被微微润湿,那种撕裂的轻微痛楚,终于得到缓解。   城月从嘴唇上撕下一块皮,痛得吸了口凉皮。嘴巴上立刻渗出血来,她舔掉嘴上的血,舌尖擦过去,还带着痛楚。   “好痛。”城月皱眉,“我不该撕下那块皮的。”   “秋天好干燥啊,楚星。”城月伸手接住一千落叶,叶子已经换了衣服,从绿色变成黄色,还有些黄绿相间。   楚星看着她嘴唇的干裂,微微皱眉,他记得太医院似乎有那种润嘴唇的药?   “明天我带药过来。”楚星忽然说。   “嗯?”城月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好,谢谢楚星。”她又笑。   城月放下手里的叶子,叶子轻飘飘落在地上,被泥土温柔地托住。   叶子的尖尖微微落入土里,被土缠住。   直到有一阵风过来,叶子被吹拂起来,打几个转,重新回到泥土上。   城月和楚星靠着背,城月抱着膝盖,有很多话说。她的话大多数没有逻辑,旁人听不太懂。   楚星听着,偶尔嗯两声。   过了好一会儿,微风渐渐变成大风,吹的人皮都透着凉。城月搓了搓胳膊,拉着楚星进了殿中。   殿中还生着火,火上热着一袋水,城月喝了一口,递给楚星。   楚星接过,仰头喝了一大口。   走漏的水珠顺着他的嘴角,流到修长的脖子,从喉结路过,落入衣襟。   城月被热到,微微哆嗦,呼吸一个急促转音。   “嘶。”   她的脚泡在温泉里,露出白皙的腿肚子,原本晃动着水花四溅,这会儿安静下来,只有一圈圈的涟漪。   涟漪中心,是她微微蜷曲的玉足,大脚趾微微勾着,又轻轻地舒展开来。   真的太舒服了。   在这秋天,泡着温泉水,实在过分惬意。   城月头靠在楚星的肩头,嘴唇微微张着,她松开脚趾,胡乱地把系带系上。   左边和右边,是不能厚此薄彼的。   手心和手背,都要被关爱。   城月大脚趾指甲盖上用凤仙花染了粉色的汁水,在氤氲水汽里若隐若现。她忽然伸出脚,溅开许多水花。   “哈哈哈哈哈哈。”城月笑起来,笑声和水声一起。   楚星被溅了一身的水,哼笑了生,抓住始作俑者。   “月儿太顽皮了,要惩罚。”   “怎么惩罚?”她睁着无辜而又天真的双眼,并不觉得楚星真的会罚她。   她没来由这么觉得,虽然没什么根据。   但是这次似乎猜错了,楚星抓住了她的脚脖子,手指在她脚上挠痒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城月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求饶:“啊哈哈哈楚星……我错了,我错了……呜呜呜……”   她笑声里带着哭腔,腿乱蹬着,似乎踢到什么。   楚星眸光一暗,停了手上动作,却没松开手。城月吸了吸鼻子,警惕地看着楚星。   “我错啦,楚星。”城月软乎乎开口。   她都已经认错啦,为什么楚星还不松手,呜呜呜。   城月眨着眼,听见楚星咳嗽一声。   城月睁大了眼睛,她咦了声,软乎乎的,好有趣。   温泉往外冒着一层层的热气,迷糊了人的视线。   软软的,不见了。   城月摸索着,将附近都探索了一遍,发觉确实不见了。   “诶?”她疑惑出声,“软软不见了?”   楚星钳制住她的腿,不让她乱动,“别动。”   又冒出一波水汽,仿佛在人眼前抹了一层水雾一样,天气越冷,这温泉水就越热乎。   城月觉得好有意思,她挣脱开楚星的手。楚星闭着眼睛,似乎没用什么力气,城月重新把脚放进温泉水里,噗嗤搅动着水。   水声像化作细小的微尘,钻入楚星的耳朵。他睁开眼,眼底泛着红。   “月儿。”   城月听见他的声音,转过头来,对上他微微泛红的眼。   她眉目中流露出疑惑,手从他眼皮上抚过,很轻。   “你怎么了,楚星?”   楚星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她的睫毛簌簌从他手心里抚过,大约手心里开了个洞,直通心底,因而心也跟着痒起来。   城月很安静,许久才问:“怎么了?”   “没事。”楚星松开她的眼睛,她微微侧身躲开。   “你是不是又想挠我痒痒?”城月一副忽然醒悟的样子。   楚星笑了声,不置可否。   这冷宫的宫殿瓦中嵌了几片琉璃瓦,太阳从瓦片中透过,城月伸手,接住那一束光。   底下水汽蒸腾,她手心里却有自己的天地。 第23章 情哥哥   城月神情专注,看着手心里的阳光。她的精力变换地很快,入神也快。她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捧着手里那捧阳光,如同什么珍贵物件一样。   楚星不由得也看着她出神,连带着呼吸都变得缓慢而郑重。   城月忽然合了手,“哈!”   她再张开手掌,手心里什么也没有。   城月有些失望。   这于楚星而言,是水中月镜中花一般的道理。但于城月不是,她对道理和世事都明白得缓慢。   城月转过头来,和楚星说话:“我又犯傻了,它是抓不住的。”   她在自己头上轻敲了敲,但并不因此而沮丧。   城月从面前的水汽里抓了一把,另一只手抓住楚星的手,嘴角翘着,如同交托什么重要东西。   其实落下来什么也没有。   楚星说:“嗯,接住了。”   城月笑他:“楚星也傻了,什么也没有呀。我就是闹着玩罢了。”   楚星摇头,语气坚决:“不,我接收到了。”   他这语气倒让城月怀疑起自己来,城月凑近,近到连睫毛都能数清楚多少根。   “接住了什么呀?楚星。”   睫毛搭在一块,开始打架。   城月小声惊呼,捂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看着楚星,睫毛抖动得更快。   “天哪,楚星……”   她目光四下流转,飘忽不定。   “你亲我啦?”   楚星的嘴唇刚才印在她脸颊上,虽然这不是第一次楚星主动亲吻她,但是这次不一样。   以前都是那种很快的,吃人的那种。   这一次是,很温柔的。   城月身体乱动着,一时有些激动。她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这激动消退,是因为找到了别的乐趣。   还是和鱼打架。   在水里游动的鱼,尾巴是很灵巧的,轻易从岩壁上扫过去,手法很熟练。倘若岩壁会动,一定也会笑出眼泪来。   牙齿分明那么坚硬,可是有时候又会发酸,真是奇怪。   城月的思绪总是飘忽不定,一会儿想到这个,一会儿又想到那个。她抵着楚星的鼻头,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情。   宫女是要一辈子老死宫中的,可是侍卫不是。侍卫到了一定年岁,可以调出去做别的。   城月忽然就想到,楚星会离开她。这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   她声音低沉:“以后楚星会不记得我的。”   楚星有时候跟不上她的想法,“为什么?”   城月说:“因为等你成了家,肯定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了。而我,肯定已经变成了一个白头发的老太太,那时候你肯定就忘了我了。”   楚星眉骨微微压下来,还是没将她前后的逻辑联系起来。   楚星是楚星,他从不考虑这么长远的事情。   但是城月看起来很不高兴。   楚星还是道:“不会的。”   城月听见他的保证,又转悲为喜,她勾住楚星的小指,“拉勾。”   楚星嗯了声,温泉里的水汽又升起来,当星星和月亮在同一片天空里出现的时候,总是很轻易就能到一处去。不需要什么话语,什么借口,只要一眼,好像就会黏在一起。   城月迷迷糊糊的,又感受到那种奇异的心痒痒的感觉。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她会本能地抓住楚星。   美好的一天总是会过得特别快,临走的时候,他们从那院子里走出来,一直经过长廊。湖水里的鱼仍旧活跃着,兴许是因为此处有温泉的缘故。   城月趴在栏杆上,注意力又被鱼吸引过去。城月看着鱼,在想自己变成鱼的时候的感觉。   楚星看着城月,在想倘若在这里,抱着她,进入她。   他越发地明白自己的欲.望所在。   原来寡情少欲是假的,重.欲才是真实的自我。   于楚星而言,这是迟到的发现。但是并不推翻他此前任何的想法,或是性格。   他从来不是犹豫不决优柔寡断的人。   他要做什么,便是做什么。   比如说杀人,无论是谁,都可以杀死。偶尔会考虑一下后果,以及责任。   楚星喉结滚了滚,上前一步,又唤她的名字:“月儿。”   “嗯?”城月刚转过头来,就被他抓住下巴。   她没说完的话都变得含糊不清,最后直接消失不见。   她的腰被胳膊禁锢住,红杏枝仿佛要被压扁了,好像要喘不过气来。   她在溺水里挣扎着叫楚星的名字,这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叫人害怕,又让人莫名地感觉到快乐。   湖水里红色鱼尾在摆动,似乎鱼嘴撞到了荷叶杆子,荷叶于是晃动起来。荷叶上有一捧昨夜的露水,在晃动中,化作一丝银线从侧漏处泄出去。   时间的流逝变得难以捉摸,似乎是很久,又似乎是转瞬之间。   “我没有力气了。”她抓着栏杆,瘦弱的胳膊脱了力。   楚星托住她的软腰,沉默不语。   在沉默里依偎着,时间消磨成风一样。   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城月信誓旦旦说:“我一定会尽快绣好那帕子给楚星的。”   楚星对什么帕子丝毫不感兴趣,他只是点头:“嗯。”   城月回到宫女所的时候,又晚了。   彩蝶注意了她一下,问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城月想起还要和彩蝶学绣花,一个劲儿道歉:“对不起,彩蝶,我给忘了。”   彩蝶也不过出于客套,自然不会多问。   “没事,今天还有点时间,你练练吧。”   她咬着嘴唇,感觉到轻微的麻,又很快松开。   从旁边找到自己的绣绷,城月看着彩蝶做了一遍,迅速地进入状态里。她全神贯注,可惜没有天赋。   依旧绣得很难受。   路过的彩云看了一眼,忍不住捂着嘴笑出声来:“这是什么?毛毛虫爬过吗?”   城月停了动作,看着自己的成果皱眉。   好在彩云只是路过,瞥了一眼,又回到自己床边。   城月视线跟着她回到床边,彩云似乎在枕头底下摸索了一下。   城月眉头皱着,她在找那册子吗?   彩云似乎摸到了那册子,松了口气。从她的反应看来,那册子是不能让她们知道的。   城月想起自己的斗篷,也是不能让她们知道的。   每个人都有秘密。   城月走神,直到彩蝶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彩蝶说:“别理会别人的看法,你是自己学,又不是给她们学。”   城月咧开嘴笑,“嗯,谢谢彩蝶。”   她今日学了新的技巧,歪歪扭扭绣了几针,休息的时间就过去了。   城月看着这进度缓慢的帕子,不知道何时才能绣完?   夜色已经很深,城月感受到小腹的胀,被想尿尿的念头憋醒。迷糊着眼,穿着鞋子,披了衣服出门尿尿。   深夜天更凉,城月小跑着回住处。厕所与住处隔了些距离,她抱着胳膊,低着头跑动。   直到听见了细微的声音。   是彩云的声音。   她脚步一顿,目光一转,瞥见彩云和那天的那个男人站在晦暗处。彩云拉着男人的手,说着什么话,欢声笑语。   一阵冷风吹来,城月一哆嗦。她搓了搓胳膊,打算起身继续走。   她要迈步的时候,忽然瞧见彩云踮脚,亲吻了那个男人的脸颊。   只有一盏昏暗的灯,故而人影模糊。   城月只隐约看见他们的动作。   她想起楚星来,她和楚星。   彩云和那个侍卫的事情在宫女所里不算秘密,有许多人知晓,甚至拿这事儿打趣。   他们说的是,彩云,你的情哥哥……   城月摸着下巴,被风吹清醒了。   那这么说起来,她和楚星,也是情哥哥、情妹妹了? 第24章 烤羊   又有一阵风吹过来,吹得树叶子沙沙作响,也吹得城月脖子一哆嗦,她终于迈步离开。   再次躺进被窝里,热度仍在,她翻了个身,却意外地清醒。   从被窝里探出一双眼睛,看着黑不溜秋的房间。为了节省,她们的住处在睡着之后是没有灯的。窗户留了一丁点缝儿,透出些风来。   城月翻来覆去几番,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没了睡意。   她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脑子里又想起好多东西。最后思绪被定格在一只兔子上,她想象自己变成了一只兔子。   一只兔子蹦蹦跳跳,在草地上走着。然后突然出现了一只大灰狼,她就跑啊跑,大灰狼在后面追。   ……   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门支呀一声。宫女所算是宫里的下层,住所也好,其他摆设也罢,皆有些年头,因而那门并不算灵活。   声音算不上特别大,可还是将城月吵醒。   她睁着迷糊的眼,看见彩云从门缝里溜进来。彩云很瘦,城月也瘦,但和城月比起来,彩云瘦得有些过分。   彩云今年已经二十岁,她并不是一开始就在这儿的。一开始,彩云是一个娘娘宫里的,那还是先帝那会儿。后来那娘娘失了宠,宫里宫女全被打发出去,她便来了这里。   她早没什么盼头了,也就盼着李岩能早点娶她出宫去。   今日李岩同她说,他升了职,离娶她的日子又近了些。   彩云想到这里,不禁捂嘴笑。   城月看见她笑着,躺进被窝里去,很快也没了声音。   城月眨着大眼睛,望着黑不溜秋的夜色。她同楚星在一起的时候,也时常笑。   她翻了个身又继续想她的大白兔,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   第二天醒过来,叠被子时候听见她们闲谈,有人打趣彩云:“听说你那位升职了,是不是要把你娶回去了?”   “真好啊,羡慕你,还有这种造化。像我们啊,只能一辈子老死在这宫里了。”   ……   城月听得费劲,她眉头皱着,脑子里还在想,娶回去?   她大概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就像陛下和娘娘的关系那样。只不过宫里是一个陛下,和好多个娘娘,而民间,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组建成家庭,生儿育女。这当中的关系又稍显复杂,城月并不明白。   她只是想起楚星来,她上回还在想,日后楚星若是成了家,必然会忘记她。经过昨晚和今天的事,她忽然明白过来,原来情哥哥,就是要组建家庭的意思。   她想,她和楚星也是那种关系,那楚星也可以娶她吧,然后她可以为楚星生儿育女。   和楚星生的孩子一定很乖巧可爱又好看,最好长得像楚星,性格再活泼一点。反正不要像她,也傻傻的可不好。   城月脑子里的想法就这么飘到孩子身上,楚星的孩子姓楚,最好是个女孩儿。   早起要先洗衣服被褥,大家都不喜欢洗衣服,尤其这个时节,更是怨声载道。   “唉,真是的……冻死了。”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啊?这都是命,谁让咱们家里条件不好,又没那命被选到主子身边去。”   “唉,烦死了,一辈子在这里待着……”   一时间,她们七嘴八舌说起来。   唯有城月和彩蝶沉默着。   城月插不进话,一双手泡在冷水里,几乎要没了知觉。她目光一瞥,才发现彩蝶也不和她们说话。   城月收回视线,正要开口说话:“彩蝶……”   被彩蝶冷冷挡回来:“别说话,多做事。”   城月抿着嘴,有些委屈。她正委屈着,听见她们口中突然出现彩蝶的名字。   “咱们呐,都还好,彩蝶才是最惨的,就她们家那情况,咱们如果运气好一点,还能出门去,可是彩蝶就惨了,一辈子没机会了。”   几个人笑起来,笑完了又叹气,不只是嘲讽彩蝶,还是嘲讽自己。   城月觉得奇怪,为什么彩蝶会惨呢?   她们说到家里的情况,可是彩蝶家里有什么?   这里很多宫女,都是家里犯了事,被送进来的。有犯大事儿的,也有犯小事儿的。   她们这么说,想来是彩蝶家里犯了大事儿吧。城月这么想着,看向彩蝶。   作为话题当事人的彩蝶,却神色平常,自如地搓着衣服。   城月又觉得彩蝶很厉害。   到吃饭的时候,大家刚忙活完已经饿了,个个狼吞虎咽。可惜这饭食并不香,狼吞虎咽两口,便没了势头。   城月慢条斯理扒拉着碗里的饭,吃了几口也没了胃口。吃完饭还有一小会儿休息时间,城月本想去找彩蝶学绣花,可是彩蝶却不见人影。   她只好作罢,自己在角落里摸索着绣了几针。   天气越来越冷,她的手也越来越僵,不止是手,腿也是冻僵的。一身棉服,都快挡不住风。   她走到冷宫的时候,稍微迟了些。因为今日腿脚冷,走动慢了些。   楚星不在温泉那儿,在入宫的门口等着她。   他今日又换了一件新的斗篷,还戴了一个米黄色的手炉,斜倚在门廊边。见她来了,起身从手炉里拿出手,握住她的。   城月手正冻着,被他一握住,像一下一身处天堂。   她哇了声,正要开口,楚星把手里的手炉递进她手中。   “暖暖。”楚星声音低沉而有磁性,甚是好听。   “嗯。”城月点头,随他一起往里面走。温泉宫中已经生了堆篝火,篝火上架了一个架子,架子上串着铁丝,不知道要做什么。   城月觉得奇怪,自然就问楚星:“这是要做什么?”   楚星说:“烤羊肉。”   “诶?”城月眼睛睁大,“烤羊肉?”   她只听说过这道菜,却没吃过,听说是贵族才吃得起的。   城月拍手,“楚星好厉害。”   楚星不语,沉默地走近火堆,取下那个架子,又从旁边的食盒里,拿过一大只羊腿。他动作干净利落,将羊腿绑好,放回火堆上。   城月看得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动作,看他撒上酱料。   楚星本要带一整只,思及太过庞大累赘,且他们二人也吃不完,最后只拿了一条腿过来。   羊腿上划了几刀,在大火上呲啦呲啦地冒油。   羊油掉进火堆里,火迅速燃烧更旺。   城月被吓到,往后退了退,又觉得有意思,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   火光映在她脸上,在她晶亮的黑眸里跳动。   在这样的氛围里,楚星好像被蛊惑。他揽过城月的腰,让她转头与他亲密无间。   交换呼吸,交换彼此的生命。   城月对此乐此不疲,很快转被动为主动,咬他一口,换来更凶的楚星。   旁边的羊腿还在冒油,火势一下旺火一下,在他们身侧像助兴。   城月退回一些,倚着他的胳膊,吞咽一声。楚星眸光被火点亮,听见她说:“楚星,你娶我吗?” 第25章 恰羊肉   楚星微愣了愣,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里映出的火光在跳动。   楚星皱眉:“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他没有回答城月的问题,换个人来,或许会察觉出这种顾左右而言他。可是城月不会,她的注意力就这么简单地被楚星带偏。   为什么会说起这个?   城月也不知道,就是突然就从脑子里冒出来了。兴许是今天听她们聊天,听多了这一句。   “嗯……”城月眉头也揪着,似乎难以回答他的问题。   楚星对这问题的答案也并不在乎,他又自然而然地转回她的问题。   “你娶我吗?”   娶,这于帝王而言,既是郑重不能轻易使用的词汇;同时,又显得轻率而没有分量。   重在,于帝王而言,用得上娶这个字的,唯有元后。   在大昭,甚至连继后都够不上一个“娶”字。   唯有元后。   而楚星,并未立元后。   一则,他个性暴戾,甚少踏足后宫,故而无人得了恩宠,至于子嗣,那更加没有。二则,或有家世才貌甚突出的,有臣子劝过,可楚星不愿意。   何况楚星即位不过两年,这事儿左右也不急,因而就被搁置下来。   而轻,又轻在帝王后宫佳丽三千,左右都是女人。“娶”或者“不娶”,只不过是一个虚名而已,所以并没有什么分量。   楚星垂眸,他从未考虑过这些。   他分给后宫那些女人的精力少之又少,闲暇时间才会看一眼,不过看一眼又会厌恶。   如今,月儿问他,娶她吗?   他又转向别的问题,“月儿,你知道娶是什么意思吗?”   城月点头,又摇头。   “好想知道,但也不是特别清楚。是两个人在一起,像我和楚星一样,亲亲抱抱。”   她说着,挽住楚星的胳膊,头靠在上面,嫣然一笑。   “还有,生孩子。”   一个家庭的组建,其实是很复杂的。可以看成一个变小的国家的化身,需要秩序,也需要人情,需要操持,也需要打理。   楚星学过为政之道,亦学过为君之道。但没人教过他为夫之道。   楚星思绪略微走神,他看着城月。于她而言,那些内里的秩序都是不存在不必要的,她只记得很表层的东西。   亲吻、拥抱、做。   不对,她甚至都不知道做是什么意思。   楚星没有经验,可是有纸上谈兵的理论。   他抬手,从她脸颊边走过去,落在她下巴上。   城月是鹅蛋脸,脸很小,他甚至可以一手遮住。   楚星微微托起她的下巴,问:“月儿知道怎么生孩子吗?”   城月还是靠着他胳膊的姿势,被迫歪头看他。   怎么生孩子?城月摇头。   她笑:“不知道,但是楚星肯定知道。”   楚星看着她的笑容,那种时常出现的躁郁不安又涌上心头。他托着她的下巴,并不说话,眼神似乎有些暗。   楚星的手指抵在她下巴上,城月微微垂首,让嘴唇碰到他的手指。   楚星回过神来,眼睫轻颤。   身侧的羊肉香味传来,将两个人的思绪一起吸引走。   城月转过头去,欢呼一声:“哇,好香啊。”   楚星松开手,起身将羊腿翻了个面。这羊腿巨大,起码要烤上一个时辰,里面才会熟。   这么一打断,先前那些话都烟消云散。   城月的注意力又被别的东西吸引,她抬头,看见一只蝴蝶在殿中飞。   她杏眼睁圆,很是惊讶:“这个时节,还有蝴蝶。”   宫门是紧闭的,因为外头冷风大作。也不知道这只蝴蝶是怎么飞进来的,那是一只蓝色带花纹的蝴蝶,在殿中并不亮眼的光线里,显出一种诡谲之美。   城月被牢牢地吸引过去,她跟在蝴蝶身后跑,蝴蝶飞得很慢,她也走得很慢。楚星在原地旁观,看着她很有活力地去追赶蝴蝶。   城月总是很有活力的,很少有蔫蔫的时候。她玩累了,就睡一会儿,睡醒了,又是精力充沛的样子。   仿佛人生除了玩和吃以及睡以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她回头看楚星,发觉楚星在看着她,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城月小碎步跑回楚星身边,又挽住他的胳膊,“楚星,我是不是好傻啊。”   楚星摇头:“没有。”   反而很让人平静。   即便她这么闹腾,却意外地让人感觉到平静。   像坐在波涛汹涌的海面,却能安眠。   或许是因为知道这海浪并不会卷走自己。   城月自觉楚星是在夸她,她又蹦起来,按住楚星的肩膀:“楚星,亲亲。”   楚星看着她的眼睛,她直着腰,才到自己的下巴处。于是楚星伸手,将她带到胳膊上,圈进怀中。   她的下巴皮.肉很软,骨头很硬。   下巴往上,是嘴巴。   嘴巴也很软,但是牙齿很硬。   软硬搅和在一起,让人难以捉摸。   城月的手指在楚星的手指头之间,被抓住,堪堪地弯曲。因为手指有骨头可以支撑,所以弯曲和伸直并没有很大的难度。   可是舌头没有,只有一团肉。一团肉掉进猛浪里,全然不能自理。   停也停不住,前也前不了。   含糊里,像把池塘溢出来的水都吃进去了。   呛进喉咙里,城月微微咳嗽,有种火辣辣的痛感。   真溺了水。   等待烤羊肉的时间是漫长的,在水里抓过鱼,还不够消磨。鱼游进洞里,藏起来不见了。   捕鱼的人跟着伸手,势要在浑水里抓住这条鱼。   抽丝剥茧一般,抓住那只蝴蝶的翅膀。   蝴蝶扑扇着翅膀,鱼的尾巴也被抓住,从河洞流出来。   城月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翻出来,她觉得自己的腰在抖,手也在抖。   眼泪婆娑里,声音也在抖动。   “楚星,呜呜呜……”   她含糊不清地说话,只感觉到一片麻意,好像舌头都被叼走了。   但是没有,楚星的手还能碰到舌头。   从她的池塘里溢出来的春水,也被冲到掉落的红杏枝上。   沾了水的红,含羞带怯的,像隔了层雾。   这画面,唯有一个靡字可以形容。   楚星呼吸也跟着火烧起来,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做这么下流的事。   卑鄙,下流。   或许这是种在骨血里的东西,从前被困在骨血里,直到有人敲开了他的骨头,放出这两种东西。   红杏枝又被人捡起来,抛进另一个池塘里。   一朵杏花在池塘里绽放,大约是令人称奇的景致。   当涨水的时候,一定会下雨。充沛的春雨,总是引起涨水的罪魁祸首。春雨冲刷着泥沙,让一切都饱满起来。   那是人们所盼望的生机,带来一切的、满眼的鹅黄嫩绿的、百花盛开的春天。   在春天的时候,适合播种和耕种。   辛勤劳作的话,今年就有一个丰收的秋天。   但是君主从不需要亲自动手,于是等雨停了,池塘里的水又退回去。   一切又重新变得明朗。   城月吸了吸鼻子,任由楚星把门关上。她嗅了嗅,又闻见了比先前更猛烈的羊肉香味。   羊肉香味散发出来,飘满整个宫殿。城月擦了眼泪,凑近那架子。架子上的羊腿油亮喷香,她不自觉吞咽口水。   城月看向楚星,楚星嘴角微微翘起来,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小刀。从羊腿上割了一片羊肉,送进她嘴里。   城月就着他的手吃下那块肉,孜然和辣椒粉的香味,混合着羊腿本身的肉香味,直冲天灵盖。   沾过羊肉的楚星的手指也散发出同样的香味,吸引着城月,她轻嗅着,像一条小狗,而后把他手指上残留的味道也一扫而空。   她舔了舔嘴角,说:“好吃。” 第26章 啃骨头   城月嘴角还残留了一点残渣,她见楚星盯着她看,忽然意识过来,从袖中拿出手帕,将嘴角擦拭干净。   看见了手帕,她又想起自己还在做的手帕。   “楚星,我给你做的手帕可能要久一点才能送给你了,因为我太笨了,学得好慢。”   “嗯?没事。”楚星收回视线,用小刀切肉,拿过旁边食盒里的盘子装好,放在城月手边。   城月目光随着他的动作,在架子和盘子之间流转,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楚星片下来一盘子,推到城月手边。   城月眨着眼,直接伸手抓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羊肉有一些轻微的膻味,不仔细分辨,还觉不出来。膻味被本身的香味盖住,牙齿咬开肉的时候,鲜香在唇齿之间迸发出来,一下子让人感觉到惊艳。又嫩又滑的羊肉,在口腔里咀嚼,肥肉的部分肥而不腻,肥油流下来,香味四溢。   城月连连点头,忍不住挥动着手。她又抓了一片,递给楚星。楚星张嘴,从她手里咬过羊肉,嘴唇碰过她的手指。   城月盯着他的动作,眨着眼迫切地询问:“好吃吗?”   楚星嗯了声,“好吃。”   城月是第一回 吃羊肉,因而很激动。可楚星不是,每年冬天,宫里总有吃羊肉的时候,甚至要分送到各宫里去。   这一年的羊也如期送到各宫里,做主子虽然说有些胆战心惊,可是这会儿的好处也是实打实的。   有人觉得就这么着也不错,一辈子没恩宠也罢了,好歹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只要能活下来,这辈子也不错了。   也有人并不满意,毕竟空有优渥物质,却被放逐在寂寞里。   李珠宫里收到羊肉的时候,是柳枝送过来的。李珠当然记得她,二人目光对视一眼,李珠道:“既然送来了好东西,你们就拿下去烹了,趁着新鲜吃了吧。”   这是摒退左右的意思。   “是。”一众宫人便应声退下去。   殿中剩下三个人,李珠问:“可有什么话要说?”   柳枝低着头,“娘娘,陛下今日独自拿了只羊腿,不知道去了何处,也不准叫人跟着。”   “哦?”李珠倒了杯茶,茶水热气升腾而起,她闻言抬起头来。   “可知道陛下去了何处?”   柳枝摇头:“不知。陛下时常如此,一个人在宫里走动,不准人跟着。”   “哦,兴许是一个人清静去了。”李珠不以为意,“你回去吧,小心点别叫人发现了。”   柳枝点头:“奴婢明白的。”   目送着柳枝出了门,李珠把琉璃也打发出去,殿中唯独剩下她一个人。这会儿是黄昏时候,殿中点了几盏灯,李珠从袖中拿出一卷纸条,放在灯上引了火,火烧起来,扔进旁边的炉子里去。   这是她父亲写过来的信,询问起她的情况,寥寥几句问起她好不好,大多是问她有什么进展没有?   李珠其实心中狐疑,她的父亲,是否只是为自己谋朝篡位寻一个由头。而并非他口中所说的,为天下为苍生百姓。   李珠起身,行至榻边,手撑着头,闭目养神。   她入宫已经有些日子了,连陛下的面都没见上几次,还要算计他。   她复睁开眼,从窗户瞧出去,只觉得心情也如同这天色一般。   羊腿很大,片下来的肉整整两大盘子,最后还剩下几块骨头。   城月趁着他一边片肉,一边偷吃,一边还给他塞吃的,就这么着,也吃了大半。   城月捂嘴,打了个饱嗝。她一直没用筷子,这会儿手指上全都是调料和油味儿。   好香,城月忍不住舔自己的手指。   “好好吃啊,楚星。”城月眯着眼笑,把手指擦干净,接过楚星递过来的水囊。   她以为是水,打开却是乳白色的,冒着奶香味儿。   城月看一眼楚星,楚星侧身在处理架子的烂摊子。她仰头,喝了一口。   原来是羊奶。   有一些怪。   她第一次喝,呛了呛,有些许从嘴角流出来。   楚星接过水囊,“好喝吗?”   城月重重点头,正欲开口:“好……”   “唔……”   话没说出来,只有亲自体验过,才知道是不是真的好喝。   当味蕾扫过,奶香味儿顺着被感知到,于是明白了,确实是好喝的。   城月被放开,听见楚星说:“嗯,确实好喝。”   其实他早知道羊奶好喝,但是到他面前的东西,又有哪样味道不行的呢?   城月又仰头喝了一口,解了前头吃肉的腻。于是她看着盘子里剩下的肉,又起了馋,吞咽几声。可是肚子已经圆滚滚了,吃不下了。   楚星拿过来一块大骨头,叫她拿着啃。城月开心接过,拿在手里,但是无处下口,最后还是找到了一个地方一口咬下去。   骨头上不剩下太多肉,但是啃着好玩,过瘾。城月又把手里的大骨头当做一个玩具,和它较劲儿。   楚星就沉默看着她。   城月抓累了,放下骨头,抬起头来,和楚星刚好四目相对。   她又失去了对骨头的兴趣,而对楚星又感兴趣。   对和楚星的一切都感兴趣,包括但不限于看着他好看的脸,和他牵手,和他拥抱,感受到他的体温,交换气息,被他揉搓。   她从来没对任何人表现出这种兴趣来。   城月手里还带着刚摸过骨头的一手油,她完全给忘了。   于是她就这么扑向楚星,手蹭到他的衣服上,带着羊肉的油香味。楚星接住她,她屈膝坐下来,叫他的名字:“楚星。”   没什么实际的意思,就是自然而然的习惯。   “嗯?”楚星应一声,扶住她的腰。   她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于是挣扎开,换了一个方向重新坐下。   她想圈住楚星,可是鞋子还在脚上。   于是胡乱一蹬,鞋子被蹬掉,脚踝勾在一块,将他圈住。   “喝奶。”城月晃了晃腿。   楚星松开一只手,拿过旁边的水囊递给她。   她又笑起来,“谢谢楚星。”   楚星淡淡应了声,目光仍旧定在她身上。   她已经换了一身棉衣,棉衣似乎是旧的,看起来有些单薄,但还算合身。兴许是因为她个子长出来,就停了,而她的肉又一直不多,身材没什么变化。   这棉衣虽然看着单薄,但是依旧臃肿。她的腰线都要看不出来了,脖子也被埋没。   在这种情况之下,拨开云雾见到的白色,更加具有冲击力。   那种夺目的白,占据了他的思绪。   楚星眉骨往下压了压,感受到血液仿佛被加热,于是一股脑往外冒。   城月抱着水囊,又开口说话:“楚星,你真好,你还带我吃肉。”   “她们都没吃过,我好想告诉她们,但是我不敢说。你送我的斗篷我也不敢告诉她们,她们特别喜欢说别人的坏话,我听见过好多次。”   “但是每次说我的坏话都是当着面说的,我最近跟彩蝶学绣花。彩蝶……她好像有点不一样,她有时候对我挺好的,有时候又变得凶巴巴的。”   “啊,对了,我那天还学到了一个新的词,叫情哥哥。”   “她们说,我们这样的,就叫情哥哥。”   “楚星情哥哥~”她婉转说出来,自己先娇羞起来。   “好像有点怪怪的。”城月瘪嘴,手不安分地水囊上抠来抠去,吐了吐舌头,“还是不这么说了。”   “我那天晚上,还看见彩云和她的情哥哥见面,不知道在说什么。应该是说,情哥哥要娶彩云了吧。”   她微微挤着眉,透露出也许的不解。   宫里这么多的宫女侍卫太监的,可陛下只有一个。故而宫女和侍卫私通,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儿。   楚星见怪不怪,并不觉得稀奇。他听着城月跳着说话,只是淡淡点头,应一句“嗯”。   “啊,”她又想起什么,搂着他的脖子问:“楚星还没有说,要不要娶我?”   ※※※※※※※※※※※※※※※※※※※※   还有一更,因为七万字才能qaq   这告诉我们什么道理?答对加一分,答错扣一分。   A.今天大大好勤劳   B.人生终极目标是做咸鱼   C.一报还一报,偷的懒总是要还回来的。   当然是,我全都要.gif 第27章 泡温泉   “楚星还没有说,要不要娶我?”   “娶。”   对他而言,这并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楚星喉结滚了滚,如此说道。   城月听他这么说,笑得更加欢快。她把怀里的水囊放下去,从楚星怀里跳出来。   旁边的篝火还烧着,火势猛烈。殿中除了这一堆篝火之外,还点了一盏灯。那灯架年久失修,挂着的灯一晃动,就会发出吱呀的声音。   篝火燃烧的声音噼里啪啦,再配着那个灯架轻轻晃动的声音,听来有种恐怖之感。   城月想起她们说的,冷宫里有鬼的传闻,又觉得好笑。像这种场景,旁人看起来其实有些许阴森,但是城月全然不觉得。   因为有楚星在啊。   楚星在的地方,哪里都不会阴森的。   在房子里待得久了,坐在篝火旁边,感觉到一种被火炙烤的热意。城月打开一条门缝儿,外面的冷风立刻灌进来。   冷热在一瞬间完成交替,城月小声惊呼出声。   冷风吹在被火烤热的脸庞上,让她觉得很舒爽。   城月把门开得更大,放进了一阵风,风吹得篝火左右歪倒。她余光瞥见,迅速关了门。   入了深秋后,天气甚少有很好的时候。   天空总是灰蒙蒙的,还刮着大风。   今日也是如此,一眼看过去,像被人蒙了一层灰色的纱。   这种天气,可能会下雨,也可能不会。一起都是未知数,难以预测。   城月走出门,站在院子里,张开双臂。风从她腋下耳侧吹过去,没一会儿,就感觉到凉意。   她放下手,头顶上飘落一片金黄的树叶。短短几日,树叶子已经掉了大半,变得光秃秃的,难看得很。   城月拿下头上的落叶,她摸着叶梗,跑进门来。动作迅速,又带了一阵风,篝火又被吹得小了些。   城月反手将门关上,楚星仍旧坐在原位,目光一如既往地落在她身上。   城月趴跪下来,“楚星,叶子都要掉光了。”   楚星接过她手里的叶子,扔进火堆里,“叶子掉了,明年还会长的。”   城月看着他的动作,问:“明年春天吗?”   楚星淡淡点头:“嗯。”   “那叶子好惨,永远只有一年的寿命。”   楚星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叶子只是树的一部分,这是宇宙万物的自然规律。   城月眨着眼,看着那燃烧了片刻的叶子。她转过头来,又看楚星。   “我也想看楚星。”城月忽然说。   她看着楚星的眼睛,忽然就冒出这个想法。   一直都只有楚星看她,她都没有好好看过楚星。不公平,她也要看楚星。   “可以吗?”她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有些小心翼翼地发问。   “可以。”楚星咬字很慢,说得轻缓不已。   他嘴上这么说,但是并没有动作。   城月听说他说可以,那就是可以的意思。   她伸手,带着纯粹的笑意,在他斗篷的毛领上捏了捏。茂盛的毛领摸起来很舒服,手感很好很温暖。   城月目光直视着,忽然停了动作,许久才眨眼,然后该从哪儿开始看呢?   楚星的衣服和她穿的不一样,她虽然不认得那么多布料,可这布料摸起来感觉大不相同,可见价值不菲,她不由得动作轻了几分。   外面不知道几时出了太阳,阳光从层层叠叠的树叶里探进去,直到感知到隐藏在树叶之下的树干,照出表面的粗糙。   树干很粗,很坚硬,仿佛是经历过风雨洗礼的。表面的纹路经过风吹日晒,摸起来有些凹凸,似乎还有岁月留下的风霜疤痕。   阳光从琉璃瓦里投下来,照在火堆上。   一瞬间,城月仿佛看见树干也在火堆里。   火烧得很旺,烫得人的脸都红了,仿佛眼睛也要融化。她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深呼吸一口气,才转过头来。   城月看着楚星的眼睛,看他眼睛里的光线忽明忽暗,真的像星星一样一闪一闪。   “楚星的眼睛会发光。”她笑说。   下一秒她看见了楚星的伤疤,她呼吸一滞。   城月抚摸着那疤痕,开口:“楚星受过好多伤,好可怜。”   她虽然过得不算多幸福,却也没什么大病大灾,身上的伤疤也很少有。因而,如此一对比,她更觉得楚星可怜。   这些疤痕是他幼时练武留下的,还有狩猎时受的伤,甚至还有年轻时打仗受的伤。   从未有人同他说过,你好可怜。   当然,能见到这些的人也很少。   楚星并不觉得自己可怜,他对疼痛的感知,也并不那么强烈。   “没事,不痛,替你呼呼。”城月说着,拍着他的一块小伤疤说。   她从一块,说到另一块。   楚星手指微微握成拳头,放在身后位置。   “外面的那棵树好大,肯定已经长了几百年了吧。”她的话题向来是跳脱的。   树干这么粗壮,那么树根应当也是扎根土里,毕竟树根和树干的年纪相辅相成,定然也是盘根错节,虬枝盘旋。   这百年的树木仍旧葱郁,可这数十年的宫殿已经荒芜。   除却他们这点生机,什么也没了。   “啊。”她想起墙根上的青苔,和更远处生出的杂草,似乎已经能把人淹没。   城月伸出手来,舌头好像还没被找回来。她还没从这感慨里回过神来,有些迷茫地看向楚星,“楚星。”   她又叫他的名字。   楚星却意外地笑了声,由一声变作大笑,而后笑意传递在声音里。   “嗯?”他接过城月的话,又问:“月儿怎么了?”   城月摇头不语。   “以后我们也会被埋在土里吗?”   许久,她才出声。   楚星敛了声音,“兴许土里还有别的东西。”   他此刻显出一种少年的恶作剧滋味来,这种滋味甚少出现。   但在此刻,在城月身上,他的开关被打开。   别的东西,什么东西?   她回忆起土里的虫子,蠕动着的身躯,一阵鸡皮疙瘩都起来。   她摇头拒绝:“不要,我不想知道。”   她迅速地逃离,躲到温泉边上。脱了鞋袜,把足伸进温泉水里,发出享受的一声喟叹。   秋冬和温泉真是绝配。   这处的温泉并不算上佳,于楚星而言是如此。   他忍着笑,和她说话:“你喜欢这温泉吗?”   城月点头:“喜欢啊。”   她扬腿,从脚趾之间飞出晶莹剔透的水花。   “好玩儿,也很舒服。”   “那日后带你去别的温泉玩,好不好?”楚星靠近她,在她身侧坐下。   “好。”她点头。   却看见他慢条斯理地摘了斗篷,脱去外衣,而后一跃跳下温泉里。   “诶?楚星?”城月的神情随着他的举动而越来越惊诧。   “你要干嘛啊,楚星?”她不解地眨着眼,看着楚星在下面站着。   楚星从水里靠近她的足,轻轻握住脚踝,温泉的水和楚星的手心温度并不一致,这种温差对比,让她心里一跳。   而后,她察觉到自己被一拽,也跟着落入水中。   身上的棉衣一晃全都打湿,城月有些着急:“衣服湿啦,明天穿什么?”   楚星不以为意,“没关系,你把棉衣解下来,放到篝火旁边,很快就可以烤干。”   城月自然照做,她在水里走动,把衣服放在方才自己坐的地方摊开。   等弄好了,才转过头来看着楚星。   有一些生气:“可是这样会冷的。”   楚星往下沉了沉身体,以身作则告诉她:“温泉是要这样泡的,不会冷的。”   “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吗?我在这里,不会让你冷的。”   他说罢,抓住了城月的手。   热意于是从她的手腕处传来,身侧被温泉水包围着,她也感受到了热水和水汽的热意。   “好像是不冷。”   “是,不冷的。”楚星声音忽然低了几分。   城月跟着他的样子,将自己往水里沉下去,让热水浸过自己的脖颈,整个人都迅速地热起来。   这固然很有意思,城月在水里看着自己的手变得好像断掉一样,她迅速地拿出手,什么事也没有。   水温恰好,她额头上很快冒出一层薄汗。   “好像有无数个楚星。” 第28章 种荷花   “好像有无数个楚星。”   她的指代是特别的, 因为楚星是温热的,所以温热指代楚星。   楚星一愣,反应过来, 反手扣住她的手腕。   “但是真实的我只有一个,就在这里。”   城月闻言抬头看他, 望见他黑亮的眼睛。   她点头:“嗯。”   楚星说的话是对的, 所以她点头。城月偏过头去, 靠着池壁站定,整个人沉进温泉里, 只留下一个头在外面。她闭着眼,享受着这种温暖。   楚星在她对面站着,睁着眼睛看着她。   她的里衣在水里已经失去颜色,变得逐渐清透,跟着水流晃动。热气腾腾里, 若隐若现。   楚星想起山上清晨的白雾, 也是如此若隐若现, 人在其中,难觅踪迹。   约莫是因为他们二人的走动, 热气越发地往上冒,没一会儿,温泉上空全是热气。楚星的脸逐渐都变得模糊不清,像捉迷藏一样。   这又勾起了城月的兴趣。   她往楚星走过去,像穿过层层叠叠的迷雾,奔向他。   水流在她腿侧纷纷走过,化作和她玩耍的朋友一般。   楚星手搭在岸上, 以一种坐拥的姿态,目光紧紧跟着她的脚步。   直到停在自己面前。   城月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笑说:“抓住楚星了。”   “嗯?”楚星出声询问。   城月说:“捉迷藏啊,我抓到楚星啦,换楚星抓我啦。”   说罢,她松开手,又噔噔噔地往回跑。   随着她的动作,一片氤氲水汽又被拨开,云与月重新回到墨色的天空里。   城月跑到温泉一角,也发觉那些水汽又散开了,她顿觉没意思,憋着嘴眉头微微压下来。这温泉是方形的,她在一角站定,沿着岸壁往旁边走动,池子原本就到她胸口,水深而声音小,她走了几步,又变作游动。   城月并不会水,因而划拉两下有些重心不稳,往旁边栽倒。   被一双温暖的手掌接住。   “楚星!”她出声,“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没有声音?”   楚星拉她起来,她的发髻在动作中散下来,落在肩头,发尾掉进温泉里,漂浮在水面之上。   城月顺势抓住了楚星的胳膊,变成攀附着他而站立。   她笑嘻嘻的,紧紧地抓住了楚星。   在褪去水雾之后,能看见楚星宽阔的胸膛。他只着了一个外衣,外衣被水打湿之后清晰可见。   城月目光定住,她曾经用手抚摸过的。   原来在视野之中,是这样的。   城月比楚星矮很多,她的头靠着他的胸膛,想要和他说话还得仰头。   “楚星,你好壮啊。”城月说着,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柔软的身躯。   她比着自己的胳膊,和楚星的胳膊放在一块,她的胳膊只有楚星的一半。   他胳膊上还有突出的肌肉,摸起来硬梆梆的。   楚星平时好像没有这么壮,城月用指腹轻拍了拍他的肉。   楚星不许她乱动,将她捞起来。   她往上攀了攀,终于和他目光对视。   “里面的衣服湿了怎么办?总不能穿一件棉衣回去?”   楚星托住她,看着她的眼睛,并不说话。   她自顾自说话:“如果现在放那儿烤着,是不是走的时候就能干了?”   “嗯。”楚星淡淡嗯了声,他如身在火堆,从头到脚都在燃烧。   城月依托楚星,固定住自己的身形,将衣裳从手上褪下来,露出大半的白。   忽然与空气亲密接触,有些凉意。   她缩下去,让温泉水浸过自己脖子,晃眼的粉白波光粼粼。   在日光之下,看一朵荷花如何一瓣瓣绽放。   楚星呼吸一顿,他觉得自己应该阻止她的动作。   但是荷花忽然变作了一尾鱼,从手边游过去。   手指收拢,只抓住一捧清水。   鱼朝着岸边游了过去,尾巴摆动着,小小的鳍甩动着。   溪水清澈,仿佛连鱼背上的鳞片都看得清楚。   鳞片反射着太阳的光,落在人的视线里,刺得人闭眼。   城月把湿的衣裳放在岸边,靠近火堆的地方摊开。火堆还在熊熊燃烧着,热意源源不断,先前的棉衣最外面那一层似乎已经干了。   城月觉得欣喜,重新潜入水中,柔软的腰肢一晃而过。   她的乌黑的头发被水沾湿,被打成一块一块的,又漂回楚星面前。   本能的羞耻感使她不敢冒头,于是在水里漂浮着。   手会晃动,水会流动,鱼会游动。   城月从他旁边游过去,沿着靠岸的地方走动一圈。   温泉泡久了,城月感觉到头有些晕。   她感觉到手的脱力,于是从水里冒出头来,抓着岸边的池壁站稳。   小荷只露尖尖角。   楚星还站在池子中间,目光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城月伸出手,和他挥手:“楚星。”   楚星听见她的声音,回过神来,见她挥手,走动过来。   “什么事?”   城月摇头:“没事,我看你在发呆呀。你是不是也有点头晕啦?”   楚星嗯了声,其实并没有。   “哦。”城月视线绕过一圈,又回到楚星身上。   她的头发散了,楚星的头发还盘着,于是伸手把他盘发的簪子拿下来,放出他一头长发。   他长发落下来,盖住了一些清冷。   城月笑了声,“这样就一样啦。”   随着她的动作,她面前的水流晃动,吸引着人的视线。   楚星难以移开视线。   见楚星看着自己,城月眨了眨眼,忽然眼睛又亮起来,“你要看看吗?”   她问,且主动走近了,让他仔细观赏。   楚星呼吸一断,游远的鱼重新回到眼前,回到人的手心里。   水流不断地从她身边踩过去,她感觉到一种痒意,于是笑出声来。   楚星忽然问:“月儿想生孩子吗?”   “嗯?”城月不明白话题是怎么转变到这里来的。   她摇头,又点头。   最后迷茫道:“不知道,生楚星的孩子的话,还是想的。”   楚星捧过她的脸,让她和自己目光对视。   “那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好啊。”城月点头,“怎么生呢?”   他们靠得很近,楚星看着她的睫毛闪动,俯身。   这是她所熟悉的过程,城月已经得心应手地应对。   只不过今天换了一个环境。   一切回到荷花这一生的开端,从一片莲藕开始。   莲藕被埋进泥泞的淤泥里,然后在淤泥上浇水、施肥,等待养分的吸收。莲藕芽从淤泥里挤出来,向上生长,直到长出一片片青绿的荷叶。荷叶漂浮在水面上,经受过风吹日晒,还要经受雨淋。   从乌云笼罩荷池开始,晴朗天气变成阴天,而后一滴两滴的雨水落下来,打在荷叶上。荷叶叶面微微凹下去,能接住一捧雨水。   但只有一捧,接不住更多。   在养分和阳光的滋养下,于是荷花出现了。起初只是一个小骨朵,又要经历好一番风吹日晒,直到慢慢开花,一瓣一瓣盛放。   荷花被雨打的时候,因为修长的根茎比荷叶高出一截,总是容易被吹得东倒西歪。雨滴打在荷叶上的声音,与雨滴打在荷花上的并不相同,这种不同恰好组成了自然界的一种独特节奏。   在一片大池塘里,只种植一朵荷花总是太过单调。   那又是另一节莲藕的一生,从进入淤泥开始,到冲破淤泥,一寸寸地挤压,到终于见到天光。   天光云影共徘徊。   城月本来就感觉到有些头晕,看过几场荷花之后,更加觉得疲惫。她眼角晶莹的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哭了几遭过去,都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方,到最后只有随波逐流。   楚星的汗水挥洒在温泉水里,分不清到底是什么。   水声哗啦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一切记忆,只剩下重复冲撞的本能。   城月的头摆在自己胸口,他抽身而退,抱她出水。   没有干净的布,只好把衣服上的水拧干,又替她擦拭一遍。先前的衣服已经干了,仔细替她穿好。   她微微皱着眉头,嘴巴微微撅着,一副委屈的样子。   楚星忍不住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抱着她,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睡觉。   他们坐在火堆旁边,并不冷。   他刚尽兴过,此刻心情愉悦。虽然他不知道这愉悦从何而来,想来大抵是人本能的欣喜。   城月这一觉睡了许久,加之他们在里头折腾了许久。待她再睁开眼,外头天都黑了。   城月揉着惺忪的眼,只觉得腿痛腰酸,胸口摩擦在池壁上,也有些隐隐作痛。   她的衣服已经被穿好,棉衣甚至还是暖烘烘的。   城月在楚星怀里蹭了蹭,语气有些委屈:“你弄痛我了,楚星。”   楚星点头,认错:“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她想起那会儿,她哭唧唧地出声,叫楚星别弄她,可是楚星完全不听话。他毕竟是个男人,力气又大。   城月只好被迫承受着,一边哭,一边被摆动着。   “天黑了,我今天又没饭吃了。”她抱怨。   楚星问她:“又?月儿经常没饭吃吗?”   城月点头,又摇头。“也不是经常,只是偶尔啦,我回去得晚了,就没有饭吃了。其实宫女所的饭也不好吃,但是总比饿肚子要好一点。”   她说着,肚子咕咕叫了声,很应景。   城月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已经过去了很久了,吃的肉都消化完了。   楚星垂眸沉思片刻,道:“既然都晚了,那再晚一会儿应当也没事儿。月儿在这儿稍作休息,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城月点头,其实她想动也动不了。   因为腿好酸。   楚星出了门去,吹了声口哨。尽管他平日里不许叫人跟着,但作为一国之君,哪能没有暗卫暗中保护。吹口哨,便是对暗卫的召唤。   一个暗卫从屋顶上滑下来,低着头请求指示:“陛下有何吩咐?”   楚星道:“你去叫御膳房准备些吃的过来,还有,药膏。”   他不必说,暗卫也应当明白。   “是。”   暗卫应声而去,消失在夜色里。他动作很快,贴着屋檐,无声无息。   他们在训练出来,是为陛下服务的,虽说今日这事儿有些……   暗卫行动很快,带了一个食盒回来。   食盒里是八宝鸭,城月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楚星从哪里弄来的?”   楚星沉默不答,只说:“饿了吧,吃吧。”   城月确实饿得不行,闻着食物的香味,咽了口口水。她拿过盘子,吃了一大口鸭肉,就着一大口饭,很是狼吞虎咽。   她吃饭从来不斯文,嘴里塞得很满,像老鼠一样,但是却叫人看着很有食欲。   因为她眼睛里都是闪闪发光的,而楚星宫里那些女人,吃饭都像做样子似的。   楚星想,这如何能怪他厌恶她们? 第29章 二更   城月扒拉了几口饭, 忽然想起楚星。她放下碗,问:“楚星不吃吗?”   她认为,她这么饿了, 楚星同她一起的,那定然也饿了吧。   城月贴心地举起盘子, 夹了一筷子肉递到楚星嘴边。   “啊。”她张着嘴, 引导楚星张嘴。   楚星看着她, 眉目含笑,张嘴咬了那块肉。他凑近了城月, 城月下意识地退开一些,摇头道:“今天不生了。”   楚星声音轻缓而温柔:“好,不生了。”   他抬手,替她擦去嘴边的饭粒。   城月发觉是自己误会了他,盈盈笑了笑。   待她吃过饭, 又已经过去许久。   “我要回去了, 楚星。”她同楚星告别, 起身走动的时候,还觉得腿在发颤。   楚星见状, 眉头一皱,将手中从食盒里拿出来的药膏递给她。是一个白色小瓷瓶,还挺好看的。   城月接过,道谢:“谢谢楚星。”   楚星握住她的手腕,还是叮嘱道:“涂在那里,月儿明白吗?”   城月点头:“我知道啦,楚星再见。”   她转身, 步子走得很慢,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楚星待她走远了, 才收回视线,负手而立庭中阶前。   或许应当给她换个地方住。   ·   城月走得慢,待回到住处,都要熄灯了。她打了水,去简单洗了个澡,就着微弱的灯光,自己上药。   腿侧都红了,她也抹了点药。除去这些,还有好多印记,但是并不痛。   她很快地处理完,回到住处。恰好碰上彩蝶出门上厕所,彩蝶绷着脸问她:“你今天去哪儿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城月怯生生答:“去玩了。”   彩蝶看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快睡觉吧。”   她的行踪没几个人在乎,这其实算作一个好处,因为有时候她会偷偷溜去玩,也没人管她。   今日彩蝶如此盘问,城月有些心虚。   她从彩蝶身边走过去,走路姿势有些不自然,又被彩蝶拉住:“腿怎么了?”   城月摇头,低下头来,声音很轻:“摔了一跤。”   彩蝶并未多想,松开手,也没说别的。   城月缩进被窝里,心跳得有些快,其实还有一点不舒服。浑身上下,都不太舒服。   她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刚躺下没多久,就到了睡觉的时间。   城月脑子里还乱着,又有些隐隐的兴奋,故而又困又睡不着。   这种状态实在折磨,城月只好想些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   她想起她的帕子,今日也没做,这样怠惰下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完成。   她想着想着,思绪又飘到今天和楚星玩耍的画面上。   原来孩子是这么生的吗?   她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会很快就有孩子吗?   城月喜欢小孩子,故而对孩子也很期待。   后来思绪又乱七八糟地飘远,后来的事情她也不记得了。   第二天,是被一阵嘈杂吵醒的。   城月打了个哈欠,发觉她们已经穿好了衣裳。她揉着眼睛,从被窝里爬起来。   好在衣裳的领子高,大家又各忙各的,也无人发觉她的异样。   城月是最后一个出门的,大家一起干活的时候,有人瞥见城月,便道:“她昨天是不是没回来?她不是去冷宫打扫吗?要我说,冷宫哪里需要打扫啊?只怕是找了个好借口偷懒吧。”   她的语气有些厌恨,在这地方呆久了,多少都有些厌恨。   城月低着头不做声,揉搓着自己手里的衣服,重复而麻木。   她好像确实是在玩,那个人也没说错。   那人切了声,又说起别的:“傻子真好啊。”   城月还是默不作声,另一个人说:“你少说两句吧,真要你当一个傻子,你也不见得愿意。”   ……   城月听着她们说话,又开始走神。她在心里叹口气,自我安慰道:“虽然她确实傻,可是她认识楚星,她们不认识。”   她这么想着,又高兴起来。   ·   楚星从冷宫里出来之后,又沿着宫里走了一圈,从一处门,走到另一处门。冷风吹在脸上,人才逐渐地冷静下来。   他今天回来得很晚,刘培恩有些着急。好容易看见他的身影,刘培恩简直松了口气。   “陛下可算回来了,可要用晚膳?”他还不知道楚星叫暗卫从御膳房拿的东西。   楚星摇头:“不用了,不想吃。”   已经吃饱了。   “好嘞,那陛下可要先休息?”刘培恩随着他的脚步进了宫门,“陛下,今年的祈福似乎日子快到了,陛下可要命人着手准备了?”   刘培恩提醒了他,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天坛祈福。   楚星跨过门槛,在龙椅上坐下来,沉吟片刻。   “照常准备吧。”他抬手,叫刘培恩下去。   “是,奴才马上叫人去准备。”他起身走进书房,那里还堆着折子。   又是一堆,需要他处理。   折子上的内容,大多也是说起祈福的事。   每一年冬季,皇上要去天坛祈福十三日。这是大昭的传统。   天坛设在京郊青台山,自皇宫出发要一日,加上来回的时间,每年要折腾半个月。   又是冬天,山上气温偏低,其实并不舒坦。   大约是觉得,这样才态度虔诚。   楚星虽然并不认同这传统,不过也没什么必要反对。不过是去一趟的事情,于他而言,没什么差别。   不过现在似乎有些许的差别了。   楚星合上手中的折子,余光看见桌上的蜡烛轻晃,这一去半个月,他的小猫应该怎么办呢?   小猫又吃不上饭,这么冷的天气。   楚星又沉吟,唤了个暗卫来,吩咐道:“孤不日要去青台山祈福,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暗卫低头听吩咐:“属下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楚星笑了声,放下折子起身,“倒也不必你去赴汤蹈火,不过是一点小事。孤在冷宫有个相识,你每日带些吃食去给她,只说是楚星让你帮忙的。”   这个暗卫正是不久之前替他去御膳房办事的那一个,一听便明白过来。   “属下明白。”   只不过,听见陛下说出自己名讳的时候,还是心里惊了惊。   但是他的职责并不包括询问为什么。   “嗯。”楚星应了声,在阶前踱步,“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的话,属下阿一。”   “好了,下去吧。”   “是。”   阿一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楚星这会儿觉得稍稍放了心,又回到椅子上,继续处理政务。   冬季有许多讲究,除去祈福,还有后宫的活动。如今后宫中,以李珠位分最高。   李珠还是派人来邀请楚星,毫无意外的,楚星拒绝了。   十几个女人凑在一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有人轻声感慨:“咱们这辈子,是不是就这样了?”   被其他人呵斥,前车之鉴可就在眼前,应当谨言慎行。   这一顿饭吃得没什么趣味,散得也没什么趣味。最后各回各家。   临走的时候,李珠听见有人说:“陛下这辈子,会有宠幸我们的一天吗?”   李珠其实也这么想过,她抬头看天上的月亮。今夜乌云密布,月亮并不明显。   琉璃劝道:“娘娘一直没有行动,这样下去当然不可。”   李珠睨她一眼,她收了声。   李珠何尝不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但是李珠还在犹豫纠结。   “再说吧。”   ·   楚星临走前,告诉城月这事儿。   “陛下要去青台山祈福半月,这半月,我也要一起去,故而不能写和你相见了。”   城月点头,表示理解。   “没关系,楚星去吧,等你回来的时候,我的帕子肯定也做好了。”她举起手里的手帕,给楚星看。   她今日把手帕拿了过来,一边玩一边绣。   虽说楚星不懂绣花,但看她艰难地绣花,和歪歪扭扭的针线,也忍俊不禁。   城月撇嘴,“楚星是不是觉得太难看了?”   楚星摇头:“没有。只是月儿的刺绣,觉得和月儿很像。”   简单,又有些可爱,甚至有些滑稽。   城月听他这么说,当然高兴不已,连带着手上的动作都快了几分。   楚星道:“我托了一个朋友给你带饭,这半个月,你还是可以过来这里。”   “嗯,好。”城月的注意力全在她手里的帕子上,并未认真听他说的话。   他们安静地坐着,篝火安静地烧着,什么也不必说,就已经很安宁。   外面的风声很大,随着冬天的临近,京城的风也越刮越大。   或许过几日便要下雪了。   城月打了个哈欠,突然没了绣花的兴趣,她放下东西,靠着楚星,像黏在他身上一样。   “楚星。”   “嗯。”   “没事,就是想叫你的名字。”   她换了个姿势,抬起头来,“楚星,楚星,楚星,我觉得你的名字好好听。”   “为什么?哪里好听?”楚星顺着她的话问。   城月摇头:“说不出来,反正就是好听啊。”   因为喜欢,所以觉得好听。   城月靠着他的肩,头发披散下来,落在他胸口。他伸手,卷曲她的头发,盘在手指上,盘满了就松开。   很无聊的重复,但是乐此不疲。   按照他所学的,这是无所事事消磨时间。   城月靠了会儿,又爬起来去玩水。   水玩够了,又回来接着绣花。绣花绣累了,就靠着楚星睡觉。   城月头靠着他的腿,眼皮已经有些沉,“楚星,宫外是什么样子呀?你去过吗?”   “嗯?”   楚星不知她为何问题这个,宫外他自然去过,不过也是许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他还是太子,尚且能自由出行。   宫外是什么样子?   “很热闹。”   “嗯。”她迷迷糊糊地应,“楚星好棒,我都没去过,我有记忆开始,就在宫里了。” 第30章 三更   她声音渐渐小下去, 直到听见平稳起伏的呼吸声。   楚星的心情也跟着她的呼吸频率放松下来,他抬手拨弄她的头发,将她的头发别到而后, 露出完整的一张脸。   她的眼皮很薄,仿佛能看见青紫色的小血管。她的睫毛长而浓密, 不止上睫毛, 下睫毛也是。鼻子小巧而挺拔, 又不会太过分。嘴巴也很小,嘴唇很圆, 更显得可爱。   坦白说,以这种的样貌,放在后宫里是不出挑的。   好看,但算不上绝顶好看。   另一边,刘培恩在急急忙忙地找楚星的人。   陛下老是不见踪迹, 又许人跟着, 要找起人来实在难。皇宫这么大, 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可是事发突然, 又关系到皇家脸面,这事儿他做不了主。谁都做不了主,唯有陛下能做主。   刘培恩着急上火,只好发动了全宫的太监,又去求助了曾祈。   “曾大人,实在是麻烦您了,你帮着找找陛下吧。”   曾祈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不好多问,看刘总管的脸色, 反正是出了大事了。   曾祈抱拳:“我一定尽力。”   曾祈带了一队人,分散去找。   “都给我仔细点,务必要快,十万火急。”   一队人马散开,各自去往一个方向找,找了一圈也不见陛下踪迹。   曾祈皱眉,刘培恩更是拍着手叹气。   曾祈多嘴一问:“刘总管,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刘培恩只叹气,说:“十万火急!十万火急啊!”   他不能告诉曾祈,因为这关系到陛下的颜面。   永和宫的苏美人,昨天忽然感觉胸闷气短,反胃不适,今天叫了太医来瞧。   太医脸色严峻,当场往地上一跪:“娘娘乃是喜脉。”   喜脉,却不是喜事儿。   毕竟谁不知道,陛下从未宠幸过任何宫人,那这喜脉从何而来?   苏美人闻言也是吓得三魂出窍,一个劲儿说什么“不可能”“她都喝了避子汤”之类的话。   听得众人更加胆战心惊,这可不就是不打自招。   听闻这消息,永和宫上下又跪了一地,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还是有人想到来找刘培恩,刘培恩忙命人锁了消息,不许永和宫的人走动,另一边派人来找楚星。   曾祈重重叹了一口气,脑内灵光一闪,忽然乍现出了一个地方。他喜上眉梢,与刘培恩说:“我知道陛下可能在哪儿了,刘总管莫急,我去去便来。”   他属下的人都派了出去,只剩下孤身一人,前往冷宫。   在这冷风肃杀的天气,冷宫更显出一种阴森之感。曾祈踏进宫门,唤了声:“陛下?”   他乃习武之人,声音浑厚有力,穿过层层障碍,落入楚星的耳朵。   楚星闻声皱眉,好在怀中的人睡得深,并未被吵醒。   楚星还记得曾祈的声音,他动作轻缓地放下城月的头,轻手轻脚出了门去,循声飞来。   “什么事急急忙忙的?”   曾祈低头抱拳行礼:“见过陛下,是刘总管在寻陛下,似乎出了大事,需要陛下出面。属下这才不得不找到此处。”   “哦?”楚星眉宇间似乎少了些戾气,曾祈收回视线,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孤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叫刘培恩过来。”   “是,属下告退。”   楚星看着曾祈背影离去,才转身回到温泉宫中。   城月已经醒了,她睡了许久,这会儿有些乏力,捂嘴打着哈欠。醒过来的时候楚星不在,她还吓了一跳。   这会儿见楚星过来了,她喜色掩不住。   “楚星,你去哪儿了?”她小跑着过来,拉住楚星的手轻晃。   楚星道:“没去哪儿,陛下似乎出了些事情,我可能要先走一步。”   “哦。”城月点头,松开他的手,踮脚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   “你去吧,我也该回去啦。”   楚星点头:“好。”   城月起身,跑回方才的位置,拿起自己的东西,准备起身离去。   “那半个月后再见了,楚星。”面对这样的离别,她还是有些伤感的。   她什么都藏不住,楚星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叹口气,觉得心口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种异样的感觉驱使着他,让他拉住了城月的手腕,将她带回来。   旁边光秃秃的树枝上掉下最后一片叶子,秋风抖动着光秃秃的枝桠,只剩下枝桠轻轻晃动。   枝桠属于光秃秃的,但是人属于成双成对的。   城月咳嗽一声,捂着嘴,等缓过来了,又和他说再见。   “那真的再见啦,楚星。”   “嗯。”楚星松开手,感受到怀里的温度消失。   他望着城月的背影走出去很远很远,每一次都是这样,看着她的背影好像也心里安宁。因为知道她明天还会来,一定会来。   刘培恩听曾大人说,陛下在冷宫的时候,真是吓了一跳。   冷宫那种阴气森森的地方,陛下怎么会去那里?   他在心里说完,又呸了声,陛下龙气深厚,去哪儿都可以。   刘培恩怀着这种震惊,急急忙忙往冷宫这边赶过来。在门口的时候,瞧见一个宫女从冷宫里走出去,又是大吃一惊。   刘培恩进了宫门,走了好远才看见陛下的挺拔身姿。他走上前,行礼:“见过陛下。”   楚星淡淡嗯了声,“你找孤什么事?”   刘培恩抬头,眼神有些闪动,复又低下头去,斟词酌句道:“是永和宫的苏美人……有了喜脉。”   后半句他说得很轻,生怕惹恼了我陛下。   刘培恩扑通一声跪下去,“陛下息怒。”   他原以为陛下肯定震怒,陛下本就不喜欢那群娘娘,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定然又要生好大的气。   刘培恩低着头,等待着君王的怒火。   但是他想象中的怒火并没有到来,陛下只是沉默着,手指敲击着旁边的栏杆。   刘培恩怯怯抬头,唤了声:“陛下?”   楚星抬起头来,思索片刻后道:“那个苏美人……?”   他似乎忘了这人是谁。   刘培恩抹了把汗,说:“苏美人是陛下初登大宝那一年入宫的,陛下曾经见过她一面,是苏校尉家的。”   听他解释完,楚星淡淡哦了声,又沉默下来。   刘培恩焦急等待着,而后发问:“陛下看,这事儿应该如何?”   楚星抬起放在栏杆上的手,负手而立,语气寻常:“既然犯下这等事,处死吧。奸夫可找到了?”   刘培恩摇头:“这事儿才刚发现,是刘太医来诊脉才发现的。因而还在等陛下去处理,才好进行下一步动作。”   楚星微微抬舌,舌尖抵着后槽牙:“不必了,孤不想见她。便直接处死吧,这事儿叫人去查,查出奸夫是谁,也一并处死,至于苏家,待孤从青台山回来,再做处置。”   楚星说罢,迈步而前。刘培恩急急忙忙从地上起来,跟着楚星走。   “是,奴才明白了。”   “陛下如何会在这冷宫里?”刘培恩斟酌着开口。   楚星看他一眼,“为何不能?冷宫不一样是孤的江山?”   刘培恩赔笑道:“自然是,只不过冷宫里人烟稀少,又荒凉,奴才觉得奇怪,才有此一问。”   “管好自己,不该问的别问。”   “是是是,奴才明白了。”   刘培恩想起先前那个从这儿走出去的宫女,想必也是不该问的东西。他闭了嘴,心中却有自己的猜测。   一个宫女,和陛下,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难不成是陛下开窍了?   刘培恩心头一喜,回过神来,才发觉楚星已经走出去好远。   “陛下,陛下等等奴才。”   刘培恩实在觉得惊奇,这事儿放在以前,可不止是苏美人一个人的人头要落地,只怕是宫里要好一番血流成河。   可今天,陛下居然只要了苏美人一个人的人头。   不对,和奸夫两个人。   永和宫上下的奴才都捡了条命,虽说这么说起来,仍旧显得陛下暴戾,可刘培恩居然觉得,不可思议。陛下似乎变得仁慈了,这是个好兆头。   综合多种因素,刘培恩还是觉得陛下开窍了,虽说是和一个宫女。   他一时喜不自胜,觉得楚家有后了,仿佛是他自己有后了似的。   他这喜色掩藏不住,底下的小太监还吓了一跳。   “刘总管,苏美人都这样了,你怎么还笑啊?”   刘培恩捂嘴,收了笑意,赶他:“去去去,别乱说话。”   宫中发生这等大事,自然逃不过众人的眼睛。一时间,又人心惶惶。   尤其是永和宫上下,都觉得自己要人头不保了,个个哀泣。   直到有人来传旨意,并未提及他们,他们面面相觑,只觉得劫后余生。   不止永和宫,其他各宫也是松了口气。   原以为今夜的天是红色的,这会儿看着黑沉沉的天,都觉得松了口气。   陛下难得如此,简直反常。   “你说,陛下为何如此反常?”   “兴许是祈福在即,陛下也觉得不能过分杀生吧。”   有人窃窃私语。   这些流言蜚语自然传不进楚星的耳朵,楚星在殿中批改奏折,他明日清早便要启程前往青台山。   而他现在就开始想小猫了。   想她舔自己的脸,在怀里蹭蹭碰碰的。   啧。   楚星放下折子,忽然觉得明白了什么叫美色误国。   小猫的味道真不错,他想起那一日的混乱与失控,只要想一想,就觉得自己像一张绷紧的弓。   实在难以置信。   楚星起身,走到殿外,冬日殿门加了一道门帘,隔了外头的风。楚星一出来,便感觉到冷风在吹。   天儿这么冷,小猫一定会冷得睡不着吧。   可惜了,还要冷半个月。   他还未出发,已经决得这半个月很漫长。 第31章 盼星星   楚星出发很早, 天光乍亮,车马便已经备好。出门的时辰是占卜过后算出来的,是吉时。   此次出行不止楚星一人, 还有一些重要的大臣随行。车马仪仗,浩浩荡荡从宫门出去, 阵势很大。   这等阵仗, 每年都吸引一群人驻足围观。   因着是为祈福一事, 是可以围观的。下等宫人也难得有这种机会能看热闹,一时间众人都放下了手里的活儿, 跑出来看热闹。   队伍宛如一条长龙,陛下坐在轿辇之中,由守卫们抬着,两侧有护卫随行。轿撵气派非常,四角是金色雕龙, 纱幔落下来, 遮住了陛下的英姿。   有人惋惜:“可惜了, 见不到陛下的英姿。”   尽管陛下脾性暴躁,但陛下仍旧是大昭有载以来, 最年轻有为的陛下。   城月也跟着她们一起出来,在路边站着看着。   她不想看陛下,只想看楚星。   队伍太长了,她的目光太短太慢,甚至来不及搜寻,队伍便已经出了宫门去。   她并没找到楚星的身影。   楚星长得很好看,身姿挺拔, 放在人群中也应当是出众的。从她方才看过的队伍里,并没有发现有这样一个人。   她想, 也许楚星在更前面,而她刚好错过了。   不过没关系,她来送了楚星。   待到仪仗热闹出了门去,宫里又静下来。看完了热闹,还是得干活,只不过今天这热闹,给她们的生活增添了不少喜气。   津津乐道的,都是这事儿。   “听闻陛下是为了国之安康去祈福的,可见陛下还是心系大昭的。”   “陛下要去的地方叫青台山,听闻历年来祈福都在那儿?你说明年会风调雨顺吗?”   唯有这种时候,她们才会关心一下国家。   城月耷拉着头,听着她们说话。她一点也不开心,因为楚星走了。   楚星说,叫她依旧还去冷宫。城月垂着头,连出门的步子也慢了几分。到冷宫的时候,刚进宫门,便瞧见了一个人。那人拿着食盒,站在那儿,只有一个背影。   城月想起楚星所说的话,走近他:“你是楚星的朋友吗?”   阿一闻声,回过头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虽然远远瞥见过这个女人,但是并没看见过她的正脸。这还是第一次,这张脸算不上倾国倾城。   阿一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打量,他将手中的食盒交给她。   “是,我乃楚……他嘱咐我过来的。”   阿一到底还是没敢直呼陛下名讳,这毕竟大逆不道。   城月接过食盒,道谢:“谢谢你啊,也谢谢楚星。”   她拿过食盒,短暂笑了笑,然神情并未透露出欣喜之意。   阿一要做的事已经做到,便要告退:“既然东西送到了,我也就先走了,姑娘一人在这荒凉冷宫之中,还是要多多注意。”   他一抱拳,说罢转身。   城月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应该也是个好人。楚星是很好的人,他的朋友也是很好的人。   城月拎着食盒,来到温泉宫中。今日没有生火,因为没有楚星。   殿中透出些冷,城月在温泉岸边坐下来,独自吃了东西。今天吃的是鱼肉,鱼肉鲜香,爽滑可口。   城月吃过东西,又拿出自己的绣绷,盘腿坐下来绣东西。   她绣得很慢,勉强才绣了一个开头。她在绣一颗星星,可是不知道星星怎么绣,最后全凭感觉,胡乱绣着。   绣累了,就把裤腿撸起来,在温泉里泡脚。   ·   楚星在黄昏时候抵达青台山,青台山上一切布置妥当,楚星歇脚在山中的院子。院子很大,已经有人打扫过。   楚星落脚之后,率先去看了看天坛的情况。天坛也已经布置妥当,一切只能明天。   “如此,回吧。”   入夜之后,山里便冷起来。奴才们进来添炭火,炭火烧起来,屋子里才暖起来。   “你们下去吧。”楚星退去左右。   此处条件颇为简陋,即便是楚星的房间,房中也只有几件基础的摆设。他素来不怕冷,这会儿没什么感觉,甚至还感觉自己通体发热。   楚星在榻上坐下,处理政务。   夜来风急,山中的风更大,听声音都能听出打了几个转,拍在窗扉上。刘培恩还在门口守着,手揣在袖中,一不小心就打了瞌睡。   忽而点头,再看时辰,已经过了夜半。而屋中的灯却还亮着。   刘培恩轻声开口:“陛下,您还未歇下吗?也该歇下了,明日还要早起呢。”   祈福一事,需要帝王每日早起供奉,开坛做法,步骤繁琐。反正也是累人的。   屋中片刻默然,似乎有一阵风吹过,刘培恩才听得屋里说话。   “孤知道了,你歇了吧。”   这一声似乎有些喑哑,比平时要沉一些。   刘培恩打了个哈欠,“奴才告退了。”   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楚星微仰着头,闭着眼,喉结滚了滚。   当此深夜,他如投身火海,纠缠不休。   全只为一声声婉转莺啼。   在灵台中,在心神中。   莺啼落在手心里,至此,算骨血换过一遭。   楚星复睁开眼,顿觉长夜漫漫。   另一边,城月也打了个哈欠。   她夜半感觉被风吹醒,睁着朦胧的睡眼,却看见房中的窗户都好生关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兴许是梦里来的风。   她又打了个哈欠,嗅着楚星的味道,沉沉睡去。   楚星走的第二天,阿一又来送饭。   城月和他多说了一句话,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也是侍卫吗?”   他含糊嗯了声,侍卫和暗卫,也不过差一个字,反正都是为了保护陛下的安危。   城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瞪大了眼睛,认真地打量他。   这反应把阿一吓了一跳。   阿一出声都有些颤抖:“姑娘这是做什么?”   城月回答得理所当然:“看你。”   毕竟他是城月见过的第二个男人,城月对此充满了好奇。   阿一哪里敢让她看,那日他可是听见了……   阿一急忙转身,“东西送到了,我先走了。”   城月看着他步履匆匆而去,又喊道:“那你叫什么啊?”   城月有一双很干净的眼睛,阿一脚步一顿,还是告诉她:“阿一。”   阿一。   城月听见他这么说。   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心想这名字也很随意。   阿一的名字的确很随意,因为他们做暗卫的这些人,皆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名字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个代号罢了。   城月其实想和阿一聊聊天,因为她一个人在这儿有些无聊。   但是阿一似乎不想和她聊天。   城月有些失望地打开食盒,今天吃的是她没见过的菜,花花绿绿的,倒是很好看。还有一只小兔子。   城月看那只兔子可爱,舍不得吃掉,最后留下了它,放在食盒里。昨天的食盒,她摆放在墙边,今天的她也放过去,并列一块。   等有十五个食盒,楚星就回来了。   城月拍拍手,又开始自己的绣花大业。   彩蝶新教了她一个技艺,她迫不及待地用上,   第二天了,她想,她得快一点,等楚星回来的时候,一定要绣好。   第三天,城月和阿一又多说了一句话。   城月问:“楚星平时是什么样子?”   阿一回答不出来,他意识到陛下没有说明自己是君王的身份。阿一含糊过去:“就是那样的。”   就是那样的?   城月想象了一下,点点头。   然后阿一又走了。   城月和阿一的交流很少,一天不过寥寥几句话。但是城月太闷了,她又闲不住,只好自己找乐趣。   阿一其实并未走远,只是远远看着她。   这个时节按理说是没有荷花的,可是那湖里的荷花仍旧来着,虽然不过寥寥几朵。或许是因着这里有温泉,所以才会如此。   城月看中了那开得最好的一枝花,她翻过栏杆,手抓在栏杆上,另一只手伸手去够。   眼看着就差一些,她往前倾了倾身,终于抓到那朵荷花。   同时脚下一滑,眼看着要掉进湖里。   她大叫了一声,想象中的坠落却没来。   她的手被人抓住,将她整个人拉了上来。   城月拍着胸口松了口气,和阿一道谢:“谢谢你啊,阿一。”   她又笑起来,惊慌失措又变成了开心:“你和楚星一样诶,会飞。”   阿一沉默不语,转身就走。   城月看着他的背影,“诶?”   她说错什么话了吗?   城月低下头来,好像是做错事了,不该做这么危险的事。但是……她转动着手里荷花的茎,花瓣白里透粉,甚是好看。   城月把花簪在头上,趴在栏杆上用水当镜子,左右脸转了转,很是开心。   这花真好看,想给楚星戴。   城月把花拿下来,也一并放进了食盒里。   楚星离开的第四天,城月很晚才过来冷宫。因为宫女所很忙,城月没找到机会溜出去,只好和她们一起干活,洗了半天的被子。   她到冷宫的时候,已经过了午。   阿一还在等,甚至在想,她是否出了什么事?   城月道歉:“对不起,阿一,我来晚了。”   她伸手接过食盒,一双手冻得通红。   阿一目光愣了愣,才把食盒递给她。   城月拿着食盒,手因为冻僵,其实不太使得上力气。   她问阿一:“你可以帮我生个火吗?”   阿一看着她红彤彤的手,点头。阿一跟着她到温泉宫里,她指了指旁边的火堆,那里还有上回没烧完的柴火。   “就是这里。”   阿一沉默着,替她生好火。火堆一下子照亮了整个宫殿,城月坐在火堆旁边,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抬起头来:“阿一,楚星什么时候回来啊?” 第32章 被顺毛   她脸庞被橘色的火照亮, 显出一种脆弱之感来。   阿一看着她在火光里映射里的脸,眸光还带着点点泪花,还是出声安慰她:“过几日陛……他就回来了。”   城月吸了吸鼻子, 又低下头去,看着跳动的火焰, 喃喃自语:“过几天。”   火堆热乎乎的, 热意投在她身上, 城月很快感觉到一种焦灼之感。她脸上的表情消失了,她盯着火堆, 一动不动,只间或眨眨眼。   阿一见她如此神情,默默地退下去。   城月的注意力被火焰吸引,等她回过神来,看着门口的方向, 空空如也, 阿一已经不见了, 他离去的时候还带上了门。   城月鼓着嘴,吐出一口气。她扣着手指, 数着日子,等着楚星回来。   今天也是没有楚星的一天。   回到宫女所的时候,时辰尚早,因为她一个人窝在那儿不好玩,就早早回来了。   回来的的时候,恰好碰上白雪出门去。   她没什么好脸色,挤兑城月:“偷懒回来了?真这么不想干活, 有本事就飞上枝头啊,要是你能成了主子, 还要你干什么活啊?”   城月低着头,心情不佳,她不想和白雪冲突。虽然就算她心情好的时候,也不会和她冲突。   城月从她肩边走过,让开路,往里头去。   白雪一拳打在棉花上,更来了劲,一把拽住城月,“唉?你听见我说话没有?最近忙得不得了,就你天天偷懒。你小心我告诉姑姑。”   城月抬起头来,看她一眼,还是不说话。   又听见她道:“你以为也有这种待遇吗?别人还能嫁个侍卫,你呢?你就一辈子只能在这里老死。”   她恨恨说完,松开手,迈着大步子走了。   天儿阴沉沉的,刮着呼呼的风,城月进了门,趴在床边无精打采。   楚星的斗篷在她床边放着,她伸手拿过来,贴着脸蹭了蹭。   越近年关,宫里一切都忙活起来。城月第二天原还想去冷宫里,被姑姑拦了。   “冷宫有什么好去的,就是不打扫,也没人会知道。城月,你别去了,你跟青柳一起去打扫紫兰宫,记得扫干净些,别偷懒啊。”   “哦,好。”城月叹口气,想着今天要失约了,不知道阿一会不会着急。   城月拿着扫帚,跟着她们一块出了门。青柳她们和城月不熟,平时说不上话,也不算友好。   青柳指了指大门口,“你就扫这儿吧,我们去那边了。”   大门口地方最宽敞,又是门面,要求最高。   城月拿着扫帚,认认真真地打扫起来。   其实宫里也没什么脏东西,无非是一些落叶灰尘,就是扫起来有些吃力。何况这大冷的天,一双手露在冷风里,吹得连扫帚都要握不住。   刘培恩原是要去御膳房,经过紫兰宫的的时候,瞧见门口那背影一闪的熟悉感。可一时没想起来,走出去好远,忽然脑内灵光一闪。   他想起来了,那个背影,可不就是他那日在冷宫门口瞧见的?   刘培恩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又将城月的背影仔细一打量,确认无误。   他一拍手,走回来同城月搭话:“你是哪个宫的?”   城月看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有些懵,“我是宫女所的。”   刘培恩心中一惊,竟是个下等杂役宫女?   也无妨,杂役宫女体格好,指不定好生养。   刘培恩吸了口气,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城月。”城月说。   面前这人,长得有些胖胖的,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肉都跟着动。   城月看着他晃动的肉,忍不住笑出声来。   “会动诶。”   她没头没尾这么一句,听得刘培恩十分茫然。   “啊?什么会动?”   城月指着他脸上的肉,还用手指戳了戳,弹弹的,像吃过的猪蹄一样。   她笑得更欢了。   刘培恩:“……”   刘培恩一时无话,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观这城月的神情,也不畏惧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他也是人精了,自然发现了端倪。   这个宫女很迟钝。   说不定,陛下就喜欢这种初生牛犊一般的女人。   刘培恩暗暗点了点头,毕竟不敢确定,只是留了个心眼。   “没什么事,你去吧。”刘培恩转身,走出几步又回头看她。   这体态瘦瘦弱弱的,看起来也不是很好生养。   刘培恩觉得自己简直操碎了心。   他记下了这名字,转身走了。   城月和人说话,被青柳看见,她指责道:“你别偷懒啊,记得快点扫。扫完了,咱们还得回去吃饭,要是你没扫完,你就自己在这儿待着吧。”   “哦。”城月懒懒应了声,继续低头认真扫地。   在吃午饭之前,还是扫完了。   但是她回来得晚,没什么东西吃了,只好抓了两个馒头。趁着这会儿她们在休息的功夫,又溜去了冷宫。   冷宫有些远,城月跑着过来,背上都出了一层汗。   阿一果然还在那儿等着,见她气喘吁吁的,有些惊讶。   “对不起,今天又出了点事。”城月顺了口气,才道歉。   阿一摇头,沉默着把东西交给她。她手里还拿了个馒头,已经被风吹冷了。   城月接过沉甸甸的食盒,笑得眉眼弯弯,又道谢:“谢谢你。”   她扫了一上午的地,又跑了这么会儿,肚子里已经空空如也。也顾不上这么多,直接在地上坐下来,打开食盒。   今天的菜竟然是猪蹄,城月看着那猪蹄,想起那个和她说话的人,又觉得好笑。她笑声清脆,听得阿一一皱眉。   “怎么了?”阿一问。   城月笑着拿起那块猪蹄说:“你看它的肉,弹弹的。”   阿一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还是点头。   城月抓起猪蹄一角,咬了一大口。猪蹄软糯弹牙,一口下去,还冒着汁水。她忍不住赞叹出声,“好好吃啊。”   这是陛下特意吩咐人准备的,自然美味。   阿一看着她动作,正要悄悄离去,忽然听见她抬起头来问:“阿一吃饭了吗?要不要也吃一点。”   “不……”阿一正要拒绝,城月已经兴致勃勃拿筷子夹了一盘菜,递给阿一。   “快吃快吃,不然就冷了。”   这食盒里做了处理,保温效果很好。因而这会儿菜还是热的。   阿一看着她递过来的盘子,正犹豫着,城月已经把盘子递进他手里,筷子也递过来。   “我都是和楚星一起吃的。”她拍了拍手,“你也吃吧。吃饭就要大家一起吃才开心嘛。”   阿一只好蹲下来,沉默地扒拉着饭。   城月见状,开心地笑了声。   ·   第十三天夜里,众人忙活的都告了一段落,皆松了口气。   山中气候寒冷,条件亦不适宜。对那些过惯了好日子的大臣们来说,也是难熬得很。   然天色已晚,总得明日再启程回去。   众人盼望着归去,就连这最后一晚也过得松快许多。   楚星亦是松了一口气,他已经归心似箭。   然则明日若要同大部队一起回去,肯定要晚上才回到宫里。   楚星思索着,决定自己骑马。   他这想法一出,自然又受到众人阻挠。刘培恩前些日子就回去了,唯一一个稍微能劝得住的人也不在,他们自然又是毫无用处。   楚星打定主意自己骑马,没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叫了几个侍卫在身后跟着。   第二日天才刚亮,楚星的马已经下了山。   他骑的是快马,不过半日,便已经回到宫中。   身后的奴才们才刚迎上来,话都没开口,楚星已经翻身下了马,“不必跟着孤。”   众人看着他背影飒飒而去,互相对视一眼,只剩下叹气。   后来的侍卫们跟上来的时候,陛下已经不见踪迹。   “陛下呢?”   负责牵马的奴才说:“陛下只说不许跟着,奴才们也不知道。”   楚星几乎是两步跨作一步,飞身前来。   他进了冷宫的门,便瞧见城月坐在地上,同阿一言笑晏晏。   楚星停了动作,望着他们二人。   他胸口起伏着,拳头微微握紧。本来因为剧烈的赶路,浑身都在发热。此时此刻,更是觉得全身血液沸腾。   原本高昂的情绪忽然降到谷底,楚星眉头下压,浑身透着股杀气。   暗卫对这种杀气最为敏感,阿一极了反应过来,一抬头,便望见楚星的身影过来。   他正要抱拳行礼:“见……”   楚星已经到了他跟前,一抬腿踹在他膝盖上。   阿一当即单膝跪地,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   他察觉到了楚星的怒气,虽然不知从而来,还是当即认错:“陛下恕罪。”   楚星头也没回,径直朝着城月的方向过去。   阿一听见他的声音,透着寒意:“退下去。”   “是。”阿一忍着痛消失在长廊里。   楚星看着城月还茫然的身影,心里有无数的念头闪过,想破坏,想毁灭,想把她……   然后,少女几步飞扑进他怀里。   楚星手比脑子反应很快,一把接住她。   她是蹦过来的,跳的有些高,腿缠住楚星的腰。   楚星还未反应过来,便感受到吸入鼻腔的淡淡香味,专属于怀抱里的这个身躯。   城月兴奋得声音都跟着颤抖,“楚星!你回来啦!你终于回来啦!”   她的手搭在楚星脖子后,搂得紧紧的,又哭又笑。   “我好想你啊,楚星。”   “想死你了。”   听得楚星喉头一动,有种冲动想当场吃了她。   城月的头埋在他颈侧,他轻轻咬一口她的脖子。   城月有样学样,也在脖子旁边咬了一口,露出一个小小的牙印。   她看着那个牙印,又觉得内疚,以湿柔安抚。   楚星背脊一直。 第33章 稻田鱼   城月抬手, 指腹擦过她留下的牙印痕迹。   少女的手指纤细而白嫩,从皮肤上擦过去,惹人眉头又皱。   “对不起, 是不是咬疼你了。”城月表情微微有些耷。   虽然楚星也咬了她,但是她都没感觉到痛。她抬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方才被楚星咬过的地方只有一点点异样的感觉。   她还挂在楚星身上, 松了只手, 全靠楚星托着她。   楚星摇头,同她目光对视, “没有。”   他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又有些慵懒的情.欲。   楚星抬手,轻轻地从她颈侧走过,摩挲着她的下颌骨。他就这么手上动作,也不说话, 弄得城月有些痒意。   城月笑起来, “好痒, 别动了。”   他指尖落在她后颈,这是她最敏.感的部位之一。   在上一朵荷花的一生里, 他已经基本弄清楚。   城月一边笑着,一边缩着脖子,想躲开他的手。楚星手劲很大,她躲不开,只好叫他名字:“楚星……”   “嗯。”他淡淡嗯了声,可谓是敷衍漫不经心。   城月伸手,去抓他的手。   楚星顺势扣住她的手指, 他原是抱着她的姿势,不过转变角度, 顺势一堵,她又被困在廊柱和胸膛之间。   楚星的胸膛起伏着,还带着热烈的温度。   他一路风尘仆仆,斗篷上还沾染了灰尘。城月目光落在他斗篷的灰尘上,抬手替他拂去。   “你不是说,要明天吗?”她动作很轻,拍走他肩上的灰尘。   楚星还是嗯了声,“忙完了,就回来了。”   他看着城月的眼睛,目光专注。城月觉得自己也被蛊惑了,她总是很没有意志力的,很容易被楚星蛊惑。如果楚星是个坏人的话,她一定死了很多次了。   城月就这么看着楚星的眼睛,而后微微倾身,吻过他的眼皮。   她虽然不清楚个中缘由,但是也隐隐约约摸到了一些滋味。   好像是一种本能,驱使着她要去做什么事情。   此时此刻,她就应该吻楚星的眼睛。   楚星于是礼尚往来,也回报她的下巴。   今天的楚星很喜欢咬人,下巴一痛的时候城月想。   从眼睛到鼻尖,从下巴到嘴唇,总归差不多远。   两个行人对面而来,于一场秋雨里困住脚步,一起在凉亭里歇脚。   从头到尾,都被秋雨的雨丝包围。像一道坚固的城墙,困住城内的人。   从放下伞的那一刻开始,秋天一晃而过,又变成春天,一溜儿落在手心里。   接住雨丝,也捧住了春天的尾巴。   在雨声里低声呜咽,像承受一场承受不起的涨潮。   河堤承受不起这热烈,于是河水从河堤里决裂而出,闯入两边的稻田。   在满眼的生机里,隐藏着河床里的逃犯。   逃犯是一尾鱼。   鱼尾甩甩,从稻苗中间穿梭而过。   春风吹拂着刚出生的稻苗叶子,田野里的水纹漪漪。   再把视野从春天拉回来,落在冷宫的长廊里。   城月被斗篷拢在怀里,她没想到还能这么玩。   廊柱被风抚摸过的地方都是冰冷的,用人的肌肤贴上去,可以暖热。   但是更热的,不是廊柱,也不是肌肤,是灵魂的深处。   她忍不住对着先前咬过的地方再下狠手,从表面看,明明是她在犯罪,但是眼角还泛着微微的红。   因为真相时常是被蒙蔽的。   “生个孩子好不好?”楚星压抑着声音问她。   “……生。”她无力地回答。   ·   城月慵懒躺在他怀里,碎碎念着好些东西,说冬天的水好冷,那只兔子好可爱,阿一也很好……   听见阿一的名字,楚星眉头皱了皱,似乎有些不悦。   不过这会儿他的怒气已经消下去了,那种涌上心头的不可控的感觉,也消失了。   他似乎是做得太过分了,楚星难得反省自己。   “啊,对了,我要给你看那个兔子。”她挣扎着,从楚星怀里出来,指着那些食盒。   她身上衣裳还松松垮垮的,一抬手又露出半截胳膊,楚星眸光一暗,解下斗篷遮住她。   城月起身,拿起食盒,献宝似的给楚星看。   但是食盒已经放了十来天,虽然这时节天气冷,食物变质比较慢,但食盒里的东西还是已经变质了。   那只兔子已经不再饱满,还有些变味儿。   城月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耷拉下去,她憋着嘴:“啊,坏掉了。”   她表情失望,捂着鼻子盖上盒子,放到旁边。   楚星道:“你喜欢那只兔子吗?”   城月点头,“嗯,本来想留给你的。”   楚星听她这话,心头一暖。   因为喜欢,所以要留给他?   他伸手替她弄着头发,她头发松散下来,乱糟糟的,又透着些旖旎。楚星干脆把她的头发全放下来,重新替她挽发。   “你喜欢的话,我明天再给你带。”   “好!”城月点头,“谢谢楚星。”   “啊。”她忽然一愣,想起了那朵荷花。   她又起身,打开食盒,发现那朵花也早就枯萎了。   花瓣由粉红已经变作棕褐色,失去了原本的生机。   城月眉头紧紧皱着,她伸手拿过花,表情甚是难过。   “花也枯萎了。”城月声音很小,还透着浓浓的悲伤。   楚星拿过她手里的花,“好看。”   城月眼睛又亮起来,“对吧!”   她膝盖跪在地上,眨着眼睛,忽然又心血来潮,“就在那个湖里摘的,咱们再去摘吧。”   她拉着楚星的手起身,奔向那个湖。十几日前,这里还寥寥开着几朵花。然而这会儿,那些寥寥的花也都消失不见了。   “啊。”城月重重叹了口气,抓着栏杆,目光不放弃地从整个湖面上一寸寸搜索过去,终于让她在离岸很远的地方找到一朵还开着的花。   她眨了眨眼,目不转睛盯着那朵亭亭玉立的花。   忽然,她身旁的楚星飞身而起,从栏杆处往那朵花的地方去。他动作矫健,不过片刻之间,便又折返她身侧。   而方才还亭亭玉立的花,已经消失不见。   她又啊了声,看着楚星手里的花。   楚星将花别在她耳边,目光专注。   “好看。”   城月微微笑起来,拍手叫好:“楚星好厉害。”   她对着水面,看那朵花别在自己耳侧,娇艳欲滴。   她摘下花,踮脚按着肩膀,把花别在楚星耳边。   楚星今天头发束起,城月看着他,觉得头发放下来似乎更好一点。她伸手取下他的簪子,将他头发放下来,用手拨了拨。   披着头发的楚星,和这朵荷花,煞是相配。   她又拍手,“楚星好看。”   她歪头将楚星认真端详一番,忽然凑上去,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 第34章 望湖月   他们折腾的时间很久, 这会儿天色又要暗下去。   城月把自己整理了一下,又要和楚星道别。   她今天情绪高昂,和楚星挥手告别, “明天见啦,楚星。”   楚星点头:“嗯。”   待到她离去远了, 楚星才收回目光, 起身折返。回到太恒殿里的时候, 一众奴才在等着他。   见他过来,刘培恩才迎上来开口:“陛下, 您回来了。”   “嗯。”楚星淡淡应了声,他已经习惯他的职责。   “孤知道了,一个一个来吧。”   桩桩件件都需要他处理,待到处理完,已经又到深夜。因为他一直在忙, 刘培恩本想询问他要不要传膳, 但又不好打扰。   好容易等到他忙活完, 刘培恩才掀开帘子进了殿来问:“陛下,听跟着您的奴才说, 您今天一天还未进米食,这会儿可要吃点什么?奴才知道您可能不想吃,但是还是要吃点东西才成……”   他还有一大段的话等着劝,正盘算着如果陛下不听,他下一句要说什么。   结果刘培恩听见陛下说:“那便吃点吧,孤听闻御膳房有道菜是兔子,便孤想吃那个。”   刘培恩笑道:“奴才马上去办。”   他笑眯眯出了恒源殿, 打发身边一个小太监立刻去御膳房传膳。   难得有一回陛下想吃东西,御膳房总管也是战战兢兢, 做了菜叫人送过来,自己也跟着过来。   那兔子是道糕点,里头还塞了馅料。馅料是桂花混合着红豆,吃起来甜而不腻,又带着桂花的鲜香。   楚星尝了一口,点点头却没说话。   刘培恩看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除了那道兔子糕点,还有些别的菜品。楚星今日难得觉得胃口大开,一口气吃了不少。   刘培恩吓了一跳,试探着问:“陛下,这会儿吃了太多东西,要不要找太医来看看?”   时辰已经不早,这会儿吃下这么多,只怕难以消化。   楚星摆手,示意不必。他命人把东西撤下去,自己拿了剑,舞剑消食。   陛下今天肉眼可见的高兴。   御膳房总管见刘培恩出来,拉着他询问陛下吃完东西之后的情况。   刘培恩想了想,陛下肯定是特别高兴的,但是什么也没说。   他道:“你放心吧,陛下心情不错。”   诚然,楚星今日心情甚好。   他舞完剑,只觉得通体舒畅。   最后一招收尾,楚星收剑入鞘。他在椅子上坐下,一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全是城月的脸。   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城月又哼着歌儿回到住处,她前几日都耷拉着脸,今日忽然又神采奕奕。见了她的人,都有些惊讶。   “也不知道今天又撞了什么邪?”   城月只当没听见,兀自进了门去。   彩蝶也在房中,见了她,意外地主动和她打招呼:“回来了。”   “嗯嗯。”城月点头,棉衣将脖子遮得几乎不剩,只留下一点点的红,看起来像被自己掐了一把。   彩蝶瞥了一眼,忽然道:“被虫子咬了?”   “啊?”城月懵了懵,见她盯着自己脖子,她忽然反应过来。   城月摇头:“没有。”   她下意识瞒下这事,不知道为何,就是觉得不能把楚星说出去。   她捂着脖子,笑了笑,掩饰过去。   彩蝶也没多问,只是嗯了声,又低头忙活自己的事去。   城月找到自己绣的帕子,今天忘了带,明天一定要记得带给楚星。她这么想着,把手帕放在了枕头底下。   绣得并不算好看,歪歪扭扭的。   今天玩得没有上次过分,她今天觉得腰酸腿疼的症状没有上次严重。除去有些酸,一切还好。   她低头换了双鞋子,出门去吃饭。   从前都是坐在外面吃饭,因为天儿越来越冷,也改到了里面。城月打了饭,找了个位置坐,听着她们说笑。   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听见她们几个人笑做一堆。   城月低着头,扒拉饭吃,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们每个人的表情。   她喜欢这么做,反正也没人会看她,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观察她们。   不知道是谁说起家里的事,忽然间大家就都纷纷说起这事来。   有人说家里还有个妹妹,好多年没见了,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有人说家里有个弟弟,今年看家书,说弟弟有了大出息。   ……   就连平时最没什么表情的彩蝶,都难得有些难过的样子。也不知是想到了自己的弟弟,还是妹妹。   城月听得更加茫然,她好像什么也没有,只好短暂地沉浸进自己的饭碗里。   她默默地咀嚼着,想道:没关系,她还有楚星。   楚星说了要娶她的,等再生个孩子,也有个家了。   越近年关,那些臣子们催得更凶,因为明天春天,又到了祭祖的时候。祖宗皇帝们若是看见了当今陛下两年无所出,定然在地下都不安稳。   楚星又被那些折子们烦得很,子嗣子嗣,仿佛帝王于他们而言只是个工具。他们只是需要一个人,坐在这位置上,而后生下下一代,一切便安稳了。   楚星情绪沉了沉,手里的折子被他扔在地上,飞出去好远。   刘培恩见状劝道:“陛下息怒。”   楚星抿唇,倒也说不上怒。他生气的时候有一定的征兆,会感觉到浑身的血液上涌,仿佛无法控制自己,想要杀戮和毁灭。   但是此时此刻,他心里还算平静。   若往前数,这份平静从昨日见到那人开始。   想到这里,他昨天还生了好大的气。   楚星扶额,唤道:“阿一。”   暗卫平日里隐在暗处,轻易不会出现。   楚星话音绝地,从旁边窗户翻进来一道黑影。   阿一昨儿受了伤,这会儿行动不便,跪倒在地。   楚星抬眼,目光从他腿上一闪而过,“伤势如何?”   阿一语气平淡:“谢陛下关怀,不碍事。”   楚星嗯了声,又陷入默然。   阿一始终低着头,楚星也不开口,就这么沉默地对峙着。   阿一感受到头顶犀利的光线,不由得又是一惊。昨日他不知自己哪里做错,后来反省,想来是……太过靠近城月姑娘。   今日这视线,他又有些惶恐。   许久,才听见陛下的声音:“孤许你几日假,恰好近年关,好好养伤吧。”   他从手边抓了个串子,扔下去,恰好落在阿一面前。   “养伤总得要些医药费,不必谢恩了,下去吧。”   “是。”阿一拿过东西,又悄无声息退下去。   楚星又在殿中默然了片刻,才起身往外走,仍旧是那句:“不许跟着孤。”   虽这么说,刘培恩还是留了个心眼,瞧着楚星去的方向。   似乎是往冷宫去的。   和人家姑娘幽会,也不知道找个好点的地方,陛下真是……刘培恩心道,摇了摇头,难怪这么久了,后宫一直如此寥落。   楚星确是去了冷宫,他今日来得早,城月还没来。   他兀自在温泉宫里等,一进门,望见熟悉的场景,回忆起昨日的纠缠,还是心中一颤。   她总是很配合的,哪怕他有一些再无理的要求。   而且她高兴了,会出声,不高兴了,也会出声。   让人觉得是个生机盎然的活物,是和你互动的。   楚星别过视线,瞥见墙根处七倒八歪的几个食盒,也是全然因为昨天的混乱被打散了。不过反正也没什么用了,又想起这是别人送过来的,楚星生了堆火,一把全烧了。   食盒上了漆彩,烧在火里,飘出一些奇怪难闻的味儿。   楚星又皱眉,把大门打开,让风透进来。   待到做完这一切,他从温泉宫起身,在门口往外望,望见少女雀跃的身影穿过长廊,湖面被风吹得涟漪连连。   她好像在哼什么歌,歌声婉转清丽,从湖面的涟漪里飘过来。 第35章 船与桨   从湖面的涟漪里传入楚星的耳朵里, 习武之人,目力耳力皆是敏锐。他隐隐约约听见几声,似乎是南方小调。   调子长长短短, 绕过了长廊,终于显出真身。   少女的裙摆款款, 出现在楚星视野之中。   她步子放快了, 朝着楚星挥手。   调子也随之停下来, 余韵沉入水里。   “楚星,楚星~”   她跑到楚星跟前, 跑得太快,一时没刹住车,抓住了楚星的胳膊,撞进他怀里。   城月呼了口气,“好险。”   楚星的胸膛宽阔而雄武有力, 心脏跳动着, 是一种盎然的生。   “慢点。”楚星声音里带了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叮嘱之意。   这是关切的声音, 难得出现在他身上。   城月吐了吐舌头,小巧的舌尖迅速地收回去, 粉粉嫩嫩的,“我知道了,因为迫不及待想给楚星看,所以跑得太快了。”   她说着话,从自己怀里拿出一方手帕,献宝一样:“当当当当~”   她一把抖开帕子,语气里有些得意:“看, 楚星,我完成啦。”   其实算不上多好看, 比起宫里的那些绣娘来说,甚至可以说不入流。   但是没关系,它入眼。   楚星接过,又夸:“好看。”   城月眨眨眼,咬着唇说:“没关系的,楚星,你不必要违心夸好看。她们都说不好看,但是我觉得楚星不会介意的。   何况楚星这么好看,戴什么都会好看的。”   她夸楚星的时候,眼睛又亮晶晶的,手也按不住要挥动起来。   楚星摇头,郑重道:“真的好看,我很喜欢,谢谢月儿。”   城月笑得歪头,微弯着腰,揽过楚星的腰,头趴在他胸口,感慨一句:“楚星真好。”   二人转进温泉宫殿里,火势旺旺,那些食盒都烧得看不出原形,那股叶儿也散了。城月没有多想,只是问了一句:“那些食盒呢?”   楚星说:“扔了。”   他拿过旁边的食盒,是他今天带过来的。   楚星今天特意给她带了她说的很喜欢的兔子,他期盼着她的笑容。   将盖子打开的一瞬间,城月果真看见那只兔子。   她哇了声,看着楚星说:“兔子。”   楚星点头,拿过筷子夹了一个,递到她嘴边。城月以后退了退,“不好,兔子可爱,我舍不得吃。”   楚星哄她:“没事儿,明天还给你带。”   她睁着眼睛,似乎在思考这事儿,最后又笑:“好。”   城月一口吞掉了兔子,甜甜的,柔柔的,口感很细腻。甜味在口腔里散开,沁人心脾。   城月哼唧两声,拿了一只兔子给楚星:“你吃。”   楚星张嘴,一口咬掉了兔子的脑袋。   城月小声抱怨:“你把兔子的脑袋吃掉了。”   楚星目光盯着她,而后倾身,一嘴的甜塞给她。   甜蜜到甜腻。   舌头感知着那种甜腻,黏黏的,腻腻的,让她不自觉想到和楚星玩的时候。   内馅会在口腔里化开,变成流动的。   鱼鱼也会吐腻腻的东西。   她愣了愣,“楚星,我们生孩子吧。”   楚星没说话,只有旁边的火堆继续烧着。   她送给楚星的帕子,最后弄脏了。   城月坐在他腿上,懒懒地开口,似乎有些冷,冷得她打寒颤。   “脏了,要洗掉。”   楚星声音喑哑:“好,我会记得洗掉的。”   他把帕子卷起来,收进怀里。   城月扯了扯衣服,又想睡觉了。她眼皮困倦,耷拉下去,声音也跟着小下去。   已经很累。   “我睡一会儿,楚星。”她说罢,打了个哈欠,睁着不断下沉的眼皮,说起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我今天学了首歌,很好听的。”   ……   楚星想,她唱什么都好听,说话也好听。   这一觉睡得很浅,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她变成了一个西瓜。   再睁开眼,入眼是金黄的火焰,燃烧着,气势汹汹。   她抬起头,看见楚星的下巴。   “醒了?”楚星问。   楚星一把把她捞起来,又亲吻她下巴。   她脑子都还昏沉,下意识迎合。   等到全部清醒过来,才感觉到腿有些麻。原来是刚才睡着的时候腿一直弯着,这会儿已经麻了。   她揉着膝盖,等待这种麻缓过来。   她的腿是很瘦的,小小一杆,一手就能握住。脚踝尤其细,好像用点力就能掐断。   楚星看着,喃喃道:“应该给你多吃一点。”   城月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揉着眼睛迷惑道:“什么?”   楚星抓过她的脚,道:“要给你多吃一点。”   “为什么?”   “太瘦了。”   城月反驳:“我已经吃得很多了,只是不长肉而已。”   她想起今天听到的话题,她们说一般女儿随爹,爹如果瘦的话,女儿也会很瘦。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她也没有爹可以看。   城月把这话题说起来,“可能我爹很瘦吧,所以我也很瘦。”   “嗯?”楚星替她揉着腿,“你爹是谁?”   城月摇头:“我没有爹,我只是今天听她们聊天,说起这个事儿。”   楚星从前并没有话题会不会伤人的觉悟,但这会儿觉得这话听起来似乎叫人难过。于是他岔开话题:“腿还麻吗?”   城月舒展了一下,发觉腿已经不麻了。她摇头:“不麻了。”   她反身找到自己的鞋袜穿好,虽然不麻了,但是还有点酸酸的。   城月穿好鞋袜,和楚星说话:“谢谢楚星。”   冬日一来,这冷宫里更显得萧条。楚星瞥了眼,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跟在城月身后,问她:“想不想去别的地方玩。”   “好啊。”城月点头,一把抱住他。   楚星一愣,听见她说:“我做好准备了,我们可以起飞了。”   楚星反应过来,笑了声,搂住她腰,二人从地面起身,落在屋顶上。   城月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冷宫,没有了他们两个人,更是颓败,没有一点生机。   那些树的叶子都掉光了,光秃秃的树杈子,立在颓圮的墙体宫殿之间,唯有冷风过境。   城月看得难过起来,她抓着楚星的手,小声叫楚星的名字:“楚星。”   楚星应了声,忽然有阵大风吹过来,城月一抖,往楚星怀里靠了靠。   楚星嘴角弯了弯,用斗篷圈住她:“别怕。”   城月呜咽一声,“太高了,摔下去的话,会变成肉泥的。”   “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听楚星这么说,城月忽然又觉得没有那么害怕了。她笑了声,“好,我信楚星。”   他们站在高处,站的高看得远。楚星一眼望去,瞥见御湖。御湖里的船娘摇着船,似乎很有意思。   楚星一垂眸,心中有了计划。他将城月放在屋顶上,“月儿在这儿等我一下好不好?”   城月一下抓紧了他的手,眼神里透出隐隐的不愿意。   楚星失笑,语气缓到简直让人会怀疑自己出现幻觉。   “就一会儿,好不好?”   城月问:“你要去哪儿?”   楚星说:“去找一个好玩的地方,马上就回来。”   城月松开手,“好吧,你快点回来。”   她坐下来,乖乖巧巧的。   “好。”   楚星从屋顶上飞身而下,一瞬间消失在宫墙之间。城月视线一抬,又茫然起来。她的心落了落,叹口气,把目光收回来,定在旁边的檐瓦之上。这瓦片已经有些年头,上面都有青苔起。   她盯着那些茂盛的青苔,目不转睛。   楚星落在御湖旁边,这些人都识得他,当即行礼。   “参见陛下。”   楚星嗯了声,抬手叫他们下去:“你们都下去,没有孤的吩咐,不许过来,走远一些,若是让孤看见有人折返或是偷看……”   他语气严肃,听得那些奴才一哆嗦,连连点头:“奴才们明白。”   “快,快退下。”他招呼着人一溜儿地退下去,一时间,御湖里安静下来。   船娘将船摇到岸边,船桨还在水里轻晃着。   楚星满意地点点头,才又折返回去。城月在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城月抬起头来,告诉他:“你走的时间,有五只蚂蚁爬过去。”   楚星将她托起身,带她下了屋顶,停在御湖的船上。   他们上的是一艘有船棚的船,船不大,恰好能容下他们两个人。   城月见状,眼睛又亮起来,视线东张西望。   楚星解了绳子,拿过船桨,划动着船。一叶扁舟在湖里飘动起来,逐渐离了岸。   城月看着船往前走,一双眼连眨都不眨,看着楚星的动作。   楚星问:“要试试吗?”   城月有些怀疑地反问:“我可以吗?”   她可笨了,以前有什么事,她们都是最先排除她,不叫她去做。   楚星点头,把船桨交到她手里,“嗯,来,你像我这样。”   他划动一边的船桨,城月看得认真专注,生怕自己漏了什么。她学着楚星的样子,划动着浆,但是船停下不动了。   城月有些着急,“为什么不动了?”   楚星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抚:“没事,慢慢来,你可以,就像我这样。”   他带着城月的手,手把手教她怎么划。其实楚星并未划过船,不过见过几次,但是莫名就会。   城月眼神里充满了崇拜,“楚星真厉害。”   她在楚星的带领下,终于船又动了起来。   城月兴奋地大叫出声,而后转头在楚星脸上亲了一下。   “动了!”   楚星松开握住她手的那一只手,挟住她下巴,结结实实一记深吻。   她被亲得晕头转向,一心不能二用,于是手里的船桨差点掉下去。   好在楚星眼疾手快,接住了那船桨。   船在湖面上轻晃,在湖水的倒映里,可见船上一双人影。 第36章 喵喵喵   人影在水波里轻轻被割裂又重组, 涟漪一圈接一圈。   船又往御湖中心走,城月逐渐掌握了技巧,摇着浆保持着船平稳地移动。船桨划开水面, 以此为借力,推动着船只往前。她觉得好玩极了, 同时又迷惑, 为什么这样船就会动呢?   她一直生在宫里, 宫里能见到船的时候也就在御湖里,她从前路过御湖的时候也会看一看。这会儿离得近了, 才觉得好奇怪。   她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桨,看着它一次又一次划开水面,她似乎觉得明白了些什么,又似乎不明白。   看了许久,手上也累了, 才唤楚星, 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楚星, 给你。”她把桨交给楚星。   这会儿船已经停在湖中心,御湖这会儿四处都无人, 安静得过分。   唯有湖中心那一艘船上载着两个人。   城月往后躺倒,躺在床上,看着天上的云。天上的云在坐着的时候是那样的,等她躺倒看,又变成另一个样子。   云朵轻轻地往旁边走,马匹不见了,变成了另外的东西。   她伸手, 放在眼前,从指缝里看天。   这个时节的天, 一层蓝色混着层灰蒙蒙。   楚星放了桨,在她身边躺下来。   城月往旁边挪了挪,想给楚星腾位置。结果楚星伸手把她拽回去,他压抑着声音,沉道:“别动。”   城月不敢动,眨着眼,看着天空。   许久,感觉到楚星平稳的呼吸声。   城月觉得奇怪,她很少看见楚星睡觉,今天居然在这里睡着了。   城月小心翼翼地侧身,观察着楚星的眉毛。   原本是阴沉沉的天,这会儿忽然从云层里放出几束光线,从头顶上落下来,有些刺眼。   城月闭眼,哼了声,肯定会晒到楚星的。   她伸手,挡在楚星头上,拦下那点阳光。   楚星好不容易睡觉,不能让他被吵醒。   城月一面举着手,一面又认真地以眼神描摹他的轮廓。   楚星真的很好看,她想起阿一,楚星的眼睛比阿一好看,鼻子比阿一好看,嘴巴比阿一好看,而且,楚星会陪她玩儿。阿一太沉默了,总是不喜欢说话,不好玩。   不过,其实楚星也不太喜欢说话。楚星大多数时候还是沉默的,但是楚星说话声音很好听。尤其是和她生孩子的时候,尤其好听,很轻,又很重。   而且城月发现,她要是说让他快一点,他的声音就更加好听了。   偶尔他也会说话,但是大多数是不说话的。   那个时候楚星的眼睛没那么亮,整个人都感觉蒙了一层纱,柔柔的。   她叹口气,举手举得有些累了。   城月撑起身子,打算换个办法。她决定用自己当人肉遮阳伞,爬起来给他挡太阳。   城月刚从船上爬起来,楚星就睁开了眼。   他长而浓的睫毛微动,城月还在发呆,已经被他一拽,趴在他胸口。   她手撑在他胸口,和他说话:“你醒啦?是我把你吵醒了吗?”   楚星摇头,他从没想过他会在这里睡着。   船身被水推着,一直在晃动,是缓慢而又规律的。而身边的人,又是这样的叫人心安。   所以他!睡着了。   楚星手搭在她腰间,仔细打量她的眉眼。   好像是有一些变化,变得更娇更诱人。   城月见他不说话,正要开口,就感受腰侧的温度。   她看着楚星的眼睛,一双眼微弯:“生孩子吗?”   她主动抓住楚星的手。   楚星呼吸一停,片刻后才缓缓幽重,“好。”   涟漪渐重,一圈一圈泛出来,一圈才泛出去,一圈又已经涌起。   还有微微的风吹过来,吹在白嫩肌肤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城月后知后觉,这船可是两面漏风的。   她颤颤开口:“会被人看见……”   楚星忍着声音,手搭在她背上,“不会的,没有人看。”   这里根本没有人,除了他们俩人。   他握着一竿竹,衔来一枝红杏,投入竹林之中。   竹叶深深,唯有幽径折向出处。   几次迷途,在其中难觅踪迹,又回到原点。   日光从竹叶之间洒进来,终于看见路的尽头。   ……   城月头趴在他肩上,闷闷道:“出来了……”   楚星听得心头一颤,手上力气不由得一紧。   差点第三回 。   原来是这般好滋味。   他整理好自己,也整理好城月。抱她在船头坐着,感受着风吹过来。   这会儿的风有些猛烈,吹得城月头发都乱掉。她偏头,靠在楚星肩头,体力消耗太快,这会儿人又恹恹的,嗓子也有些哑。   又略坐了会儿,楚星把船摇回岸边。城月坐在板上,没什么想动的想法,她伸手,无意识地撒娇。   “抱~楚星。”   楚星俯身抱她下来,放她站稳。她打了个趔趄,看见楚星蹲下来,她自觉地趴上去。   这会儿是真累了,城月侧头,贴在他背上,不太想说话。   听见楚星说:“送你回去好不好?”   “嗯,好。”她无精打采地回答。   城月以为他问的是回冷宫那里去,但楚星问的是送她回宫女所。   他不想这么下去。   恰好近年关,若是快一些……   薛美人过来御花园亭子的时候,恰好往御湖这边看过来。平日里御湖是很热闹的,船娘啊奴才们啊,都挺多的,今天却格外安静。   她不由得皱眉,和身旁的贴身宫女说道:“御湖今儿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   宫女伸着脖子张望,也觉得惊诧:“奴婢也不知道,兴许是那些奴才都躲懒去了。”   薛美人啧了声,目光一转,却似乎瞥见了一个不寻常的人物。   她拍了拍宫女的肩膀,有些激动:“春竹,你快看,那是不是陛下?”   □□竹的宫女闻言也有些激动,朝着薛美人指的方向看过去,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陛下。   春竹也有些激动,“娘娘,是陛下。”   薛美人又皱眉,“陛下是不是背着一个人?”   春竹皱眉,“似乎是背着一个人。”   薛美人小声嘀咕:“不会吧,近来也没听说陛下转性了,宠幸了谁,这是……”   她一个晃神的功夫,陛下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唯剩下后面波光粼粼的湖。   “诶?陛下呢?”   薛美人是今年春天时候入宫的,到现在,就见过陛下一面,更别说宠幸了。可是她想要宠幸,因为她是家中庶女,她母亲并不受宠,还指望着她。   ?   虽然当今陛下性情暴躁,可是也没办法。   薛美人咬咬牙,暗暗把这事记在了心里,还不忘嘱咐春竹:“这事儿别说出去,不然小心自己的脑袋。” 第37章 晒手帕   春竹摸了摸自己脑袋, 怯怯点头:“奴婢明白的。”   “回吧。”薛美人扶着春竹的手,出了御花园的亭子,往回去的路上去。   ·   城月趴在楚星背上, 耷拉着脑袋。楚星的背宽厚温暖,且步子走得稳健, 在这样的情况里, 她不自觉又睡着。再醒过来, 已经快到宫女所。   城月懵了片刻,待眼前这些熟悉的景物都在脑子里被想起来, 人才倏然清醒过来。   她拍了拍楚星的肩膀,要从他背上跳下来。   “楚星,你快放我下来。”   楚星松开手,她从楚星背上一跃而下,松了口气。   “好了, 你就送我到这儿吧, 你快回去吧。”她赶人。   城月不想让她们见到楚星, 因为楚星太好了,是她一个人的楚星, 她一直为此欣喜。她不愿意叫她们认识楚星,哪怕只是看见一眼。   城月着急地赶人,楚星见状神色微郁,还是耐着性子开口:“为何不让我送你回去?”   城月笑了笑,“已经很近了,我可以自己走回去,楚星也快点回去吧。”   她着急得不行, 四下张望,落在楚星眼里, 读出了她在嫌弃自己的意思。楚星又觉得心情不佳,正要开口。   听见城月说:“哎呀,待会儿她们就看见你了,楚星这么好,不可以让她们看见。”   她撇嘴,发觉有人正朝这边过来,一时又着急起来。   楚星闻言被安抚到,阴郁情绪一扫而空。   他轻笑一声,一个飞身不见踪影。   城月转过头,发现楚星已经不见,既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   恰好她们走过来,见到城月站在这儿出神,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她们只看了一眼城月,连招呼都懒得打,径自从她身边走过去。   城月听见一句:“……不知道她又在搞什么。”   她挑眉,张望了一圈四处的屋顶,并未看见楚星的身影。   也走得太快了。   城月叹口气,幽幽地转身,往宫女所去。方才拿着木盆从城月身边经过的那两个看她一眼,对视一下,忽然都笑了一声。   城月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挠了挠头,从旁边经过,回了屋子里。   屋子里有几个人聚在一块坐着,尤其是彩云和白雪,还有管事的姑姑。   城月一进门,她们就刷刷地看过来。   城月点点头,和管事姑姑打招呼:“姑姑好。”   管事姑姑脸色不好看,叫了声:“你过来。”   城月指着自己:“我吗?”   管事姑姑点头。   城月视线扫过彩云,彩云视线和她相碰的一瞬间便避开。城月觉得奇怪,在她们旁边坐下。   这才发现桌上放了本书,书面她见过,正是她偷偷翻看的那本。   管事姑姑沉声问道:“城月,你见过这本书吗?”   城月当然见过,但是是偷偷摸摸看的。她看管事姑姑的脸色并不好看,猜测这事儿肯定不是好事。   城月也不敢承认她偷看了别人的书,只好低着头不说话。   管事姑姑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看过,一时脸色更沉了。她将书往桌上一甩,“你竟私下看这种东西,实在有辱脸面,不好好干活,就知道想些有的没的。这回且罢了,只扣你一个月月例,若再有下回,我可就不客气了。”   城月低着头,嗯了声。   彩云和白雪见她这样,对视一眼,皆是松了一口气。   管事姑姑沉着脸出了门去,直到脚步声消失,屋子里的空气才仿佛流动起来。   城月起身,回到自己床边,她其实还未完全搞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彩云与白雪瞥她一眼,倒是难得软声与她说话:“谢谢了。”   城月依旧茫然,谢什么?   她眨着眼,看着彩云她们也出了门去。   不过这事儿之后,一直有人与她说些听不懂的话。   “想不到她竟然还看那种东西……”   “是啊,哪里想得到……”   “不过也是,毕竟……”   ……   城月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   楚星在暗处略看了看,见她进了屋才离开。他回到恒源殿时天色已晚,刘培恩仍旧在外面等,不过今日似乎心情不错。   “陛下回来了。”   楚星侧目,“刘培恩,你今天心情不错?”   刘培恩摇头,眯着眼笑了声:“没有,奴才是见陛下心情不错,所以奴才也跟着开心。”   楚星啧了声,“倒是嘴甜。”   他从袖中拿出个扳指,扔给刘培恩:“赏你了。”   刘培恩受宠若惊接过,这就说明,陛下今日心情甚是不错。   “多谢陛下赏赐。”他收了东西,跟着楚星进了殿。   楚星在椅子上坐下,道:“你去给孤打盆水来,还有皂角。”   刘培恩稀奇道:“陛下是要做什么,叫地下奴才去做就好了。”   楚星摇头:“叫你去你就去,怎么这么多话。”   刘培恩低下头,“是,奴才不敢。”   刘培恩出了殿门,嘿了声,指使底下人:“去,打盆水来,还有皂角也一并拿过来。”   底下小太监也是茫然:“刘公公,这是要做什么?”   “叫你去你就去。”   刘培恩甩了甩袖子,他也不知道陛下要做什么啊。   小太监很快打了水过来,刘培恩接过,端进殿中,放在架上。   “陛下,水来了。”   楚星点头:“嗯,你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刘培恩又退出去。   方才那端水的小太监凑上来问:“刘公公,你还没告诉我陛下这是做什么?”   刘培恩挑眉:“我哪儿知道,别瞎打听这些有的没的。哎,那边那个宫女,过来,陛下常喝的茶叶没了,你去取些来。”   “是。”柳枝只听见他们说什么打了盆水,也没听清。   她来了陛下身侧伺候也有些日子了,可是陛下连个正眼都没瞧过她。   陛下每日忙得不可开交,连面也见不上几次。即便端茶送水,也是刘总管亲自来。   柳枝有些气馁。但陛下的确是雄姿英发,离得近了,她更这么觉得了。从前她们都说陛下暴戾,她来了这么久,也没见陛下特别暴躁的时候。   柳枝取了东西,交给刘总管,又退下去。   在宫门旁边,遇见了琉璃。   柳枝认得琉璃,是李婕妤身边的贴身宫女。   “可是娘娘有什么吩咐?”柳枝对李婕妤还是心存感激的。   琉璃咳嗽一声,点头:“是,娘娘叫我来问问你,陛下最近可有什么不寻常的?”   柳枝摇头:“没有,陛下这边一切都好。”   “哦,这样啊。你去忙吧。”   琉璃看着柳枝的身影远了,才撇嘴自言自语:“这个李婕妤也真是的,一点行动都没有。送个人到了陛下身边,也是一点用也没有。真是……”   琉璃一甩帕子,有些烦躁。   她离了恒源殿,正要回李珠宫里,在路上撞见了薛美人。   “奴婢该死,冲撞了美人。”琉璃认得薛美人,生得倒是艳丽夺目,可惜落在这深宫里,也只有蒙尘的份儿。   薛美人懒懒开口:“无妨,起来吧。”   薛美人也认得琉璃,是李珠身边的人。   李珠家世好,因而位分高,如今这宫里,也只有她位分最高。   不过在没有恩宠的宫里,位分再高又有什么用?不还是一样的枯萎。   “你这是上哪儿去?”薛美人问。   “奴婢正要回宫呢。”琉璃低着头答道。   “这样,你回去吧。”   薛美人看着琉璃的背影,又看一眼她来的方向,分明是从陛下那边过来的。薛美人皱眉,难不成这李婕妤也发现了那件事儿?所以才打听?   薛美人的心沉了沉,同春竹道:“你待会儿去打听打听,可有什么事儿发生?”   春竹点头,去找了几个要好的宫女打听。等夜里回了宫,向薛美人回禀:“娘娘,没什么事儿发生,一切如常。若说起来,唯有一件事儿,陛下今儿叫人打了盆水,似乎亲自洗什么东西。”   “这叫什么事儿?下去下去。”   ·   楚星哪里能想到这么多弯弯绕绕,他不过是打了盆水,把城月送他的帕子洗干净罢了。   帕子沾了些东西,洗起来还有些麻烦。   有月儿的,还有他自己的。   还要上手搓。   手碰触到帕子,不免又勾起些回忆来。楚星动作一顿。   水是温热的,他吸了口气,用力搓了搓,这还是第一回 ,他自己动手清洗东西。   楚星把那帕子挂在了窗户边上,叫人不许碰。这个天气,好在风大,帕子又轻薄易干,没两天就被吹干了。   楚星取下帕子,收进了袖中。   第二日,上朝的时候。   年关将近,倒是多了些事情。众人七嘴八舌讨论一番,最后还是请楚星定夺。   “这等小事,便依丞相所言吧。”楚星从袖中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皆被楚星手上的帕子吸引了。   一来,陛下从前的帕子都是上好的料子,如今这块,实在寒酸。   而来,从前陛下所用的帕子,也是出自宫里上好的绣娘之手,如今这一块,绣工实在不敢恭维,歪歪扭扭,简直如同小孩儿过家家一般。即便是七岁小童,绣工兴许都比这要好。   再者,帕子拿出来的时候,还有淡淡清香传出来。说明这帕子定然是出自女人之手,而众所周知,陛下不近女色。   免不得他们要注意。   一大臣惴惴开口:“陛下手上这绣帕不错。”   楚星闻言,唇角显然和悦三分,“是吗?爱卿好眼光,孤也如此以为。”   这神情,这语气,和颜悦色得过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有些懵。   楚星轻咳嗽一声,道:“既然没什么事,便退朝吧。” 第38章 乐与苦   楚星对他们的反应很是满意。   而留下的一众朝臣,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沉默。   沉默在朝堂之上蔓延, 最后不知道是谁开口,打破这寂静。   “陛下这……似乎……”他话未说完。   众人点头, 又叹气:“是啊, 这……未免有些奇怪。”   “可太过惊奇了!”   “不过却是一件好事, 说明陛下开窍了,于绵延子嗣有益啊。”   “是啊, 是啊。”   “可是……这是哪位娘娘?也未曾听说哪位娘娘如此……”寒酸?   毕竟能选进宫里去的女子,大多是有才能的,且家世也不错,如何会刺绣功夫如此差?   众人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陷入了沉默。   最后李侍郎道:“无妨, 左右是一件好事。想来是祈福之后, 上苍庇佑我大昭啊。”   众人又附和。   但事关大昭子嗣,这事儿可不能懈怠。一时间, 群臣明面上又是上奏折明里暗里催促这事儿,暗地里又派人打听,最近可有哪位娘娘获得了陛下的青睐。   最后查来查去,却得知,陛下已经好久不曾踏足后宫了。   别说青睐,就是连见面,也没几个人见过陛下。   一众臣子又沉默下来, 既然不是宫里哪位娘娘,那是谁?   难道陛下还在宫外有相好的?   也没听说过啊。   一时间, 这事儿又没了头绪。   但是此事儿闹得轰轰烈烈,即便是后宫里的诸位,也有听闻。彼此也在猜测,陛下难不成偷偷摸摸宠幸了谁?   可是互相一打听,也没人被宠幸过。   有人找到刘培恩这儿,询问这事儿。   刘培恩摸着下巴,故作高深:“这是陛下的事,请恕奴才不能多言。”   刘培恩挡回了前来询问的娘娘们,心中却得意,陛下真的出息了,竟然都会显摆自己收到的东西了。   不过那绣帕竟然是送给陛下的,陛下还亲自洗了,可见也是陛下看重的人。   只不过,他还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   刘培恩又摸了摸下巴,左右会水落石出的,他也不急。不过快过年了,若是能赶在过年之前,册封一位娘娘,也算好事一件。   只希望陛下动作能快一些。   任他们纷纷扰扰,反正与楚星无关。   他只在他的天地里横冲直撞。   城月手落下去,抓不住他的袖子,全靠他托着,才得以不掉下去。   楚星喜欢同她面对面,城月也喜欢这样,看着楚星的表情。   虽然大多时候也看不清,只知道泪糊了一眼。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虚幻而又无处着陆,唯有所感受到的,是真实。   她的真实,是不舒服就哭,舒服了又笑。   最后也分不清哭多还是笑多,反正又哭又笑。   她不会自己清理,都是楚星来。   城月眨着眼睛,看着楚星的动作,就看两眼,又懒懒的靠着楚星的肩膀。   这种时候她不太想说话,因为好累。   楚星放下她的手,替她披好衣裳。   小脑袋慢慢从肩膀上滑落,落在胸口,再缩下去,整个人窝进他怀里,寻找一个最舒服的地方躺好。   他的头发也颠散了,落在她眼前。她伸手就能抓到,于是又忍不住玩他的头发。   “楚星。”她叫他名字。   “嗯?”他淡淡地应一声,一把嗓子还是喑哑的,还未散去。   “你和别人玩,她们也累吗?”她用自己的思维,因为她傻,所以没有朋友。但是楚星不是,楚星聪明,又很好看,肯定有很多朋友吧。   她转着楚星的头发,在手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绕到底了,又松开手。   乐此不疲。   楚星任由她玩着自己的头发,“没有别人,只有月儿一个人。”   城月听见这话笑起来,眼睛弯弯,显然是很高兴的。   “我也只有楚星一个人哦。”她说。   “我也不想让她们认识楚星,因为她们都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们。除了彩蝶,因为彩蝶教我绣花。”   她又爬起来,坐起身,隐隐地感受到楚星在发热。   她渐渐明白了一些事,比如先前硌着她的是什么,又比如每次硌着她了,就是楚星想和她生孩子了。   她又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   城月笑,“去水里玩好不好?”   “好。”楚星应声,抱她去温泉里。   在水里玩和在地上玩是不一样的感觉,虽然鱼在哪儿都能游。   但是玩水也很有意思,水声哗啦啦的响,从手边晃荡过去。伸手去抓,又什么也抓不到。   就像在嘴巴里养的鱼。   ·   已经入了夜,城月躺在被窝里,天儿越来越冷了,被窝里也越来越冷了。她忍不住抱紧了楚星的斗篷,斗篷上楚星的味道都要散没了,全是她的味道。   但是她身上又全是楚星的味道。   她闭上眼,全是楚星。   各种各样的楚星,闭着眼的楚星,睁着眼的楚星,说话的楚星,不说话的楚星,水里的楚星,地上的楚星,船上的楚星,还有树上的楚星……   这一夜,城月不太睡得着。   她老是觉得不太舒服,胸口有些闷闷的,后来好不容易睡着,又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境破碎而没有了逻辑,她只记得她从悬崖上摔下来,掉在了一棵树上,原以为自己安全了。结果树上有条蛇。   然后她就拼命地跑,跑着跑着,周边的场景忽然就变了。她以为自己甩掉了蛇,结果蛇忽然从她面前的草堆里窜出来,跳起来咬了她一口。   梦境在这里戛然而止,耳朵里传来鸡鸣的声音。   她打了个哈欠,从被窝里爬出来,手背上在梦里被蛇咬的地方还隐隐作痛。   她们都已经起来,要准备起床干活。   城月又打了个哈欠,她困得不得了。可还是强打着精神起来。   她们起来的时候,外头天才刚亮。天儿又冷,个个把手踹在衣袖里。风从脸上吹过的时候,人倏然精神。   睡了一觉起来,城月还是觉得胸口闷闷的,不太舒服。   她直觉自己是不是生病了。   每年冬天,都有人生病。风寒最难受,会咳嗽个不停,而且看病吃药都要花钱。   城月心情低落,心里想着她不会真的生病了吧?   待到吃早饭的时候,她还闷闷不乐。吃的东西也不好,吃得慢一点,饭就冷了。   城月扒拉了两口,就不想吃了,她没什么胃口。   这就更让她难受了,吃饭没胃口的话,更加说明她肯定要生病了。   她不喜欢生病的时候。   城月其实身体还好,从小到大并不常生病,但是记忆里仅有的几次生病给她带来了非常不好的体验。   可难受了。 第39章 咕咕咕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一直持续了两天, 唯有见楚星的时候,她没表现出来,仍旧装得没什么事。   她趴在楚星膝头, 有些恹恹的。   “楚星。”   她无意识地叫他名字。   楚星也知道,她喜欢无事的时候唤自己的名字, 并没有什么别的意味, 俨然是一种习惯使然。   他只需要应一声, 告诉她:“嗯,在。”   城月就放心了, 她嫣然一笑,换了个方向继续趴着。   楚星看着她的侧脸,听她说话,说的都是一些很跳脱的话。   但是楚星可以听懂。   城月今天没吃什么东西,尽管她一直在努力地掩饰, 但楚星还是一眼看出。楚星想, 或许她又被人欺负了, 所以不开心。   楚星缓缓开口:“月儿想不想换个地方住?”   城月睁开眼,茫然地看着他:“换到哪儿住?”   楚星说:“换一个更好的地方。”   城月还是茫然, “哪里是更好的地方?”   楚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身份也并未让她知晓半分。此时此刻,竟成为了一道难题。   如果他现在告诉她,自己是皇上。会不会吓到她?或许她还会觉得,自己是故意骗她的?   楚星心中闪过诸多忧虑,终究按下不语,“没什么。”   这事儿还得仔细筹谋, 楚星心道。   他们的一方天地是安宁的,而外头腥风血雨, 一刻不曾停止。   陛下宠幸了人的消息,在宫里传开了。   各位娘娘皆蠢蠢欲动,有所心思。从前陛下没宠幸过人,倒也还好,听说陛下不近女色,到底是大家一碗水端平的。可现在不同了,忽然好像看见了曙光似的。   各宫皆在打听,那人到底是谁?   李珠自然也不例外,她甚至惊诧,以及好奇,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薛美人听闻这消息,自然第一时间想到了那天她所看见的画面。春竹和她对视一眼,各自心中所想皆是一致。   薛美人玉指纤纤,拿过旁边的茶杯,晃荡几下,懒懒道:“这倒是有意思,李婕妤是不是也在打听这事儿?要不咱们放些消息出去,让她打头阵,若是有,什么事,也不需要咱们承担责任。”   她如意算盘打得很响,又想要好处,又不想被波及。如此看来,借别人的手显然是最合适的。   春竹点头,领会了她的意思。“奴婢马上去办。”   她们暗中观察过,原来李婕妤还往恒源殿送了人过去。   春竹出了门去,薛美人兀自看着外头,心想,果真还是要有家世支持。有背景,才能放肆。   她没有背景,只好靠自己了。   薛美人一口饮尽了口中的茶,倒是好茶。   ·   消息传到李珠耳朵里,李珠眉头蹙着,又问一遍:“此话当真?”   她问的是柳枝,柳枝怯怯点头:“回娘娘的话,应当是真的。”   应当。   李珠眉头皱得更深,看着是犹豫至极。   琉璃见状,决心推她一把:“娘娘可不能再犹豫了,要抓紧这机会,如今只有咱们知道,陛下常去那儿。陛下没回都去那儿的话,那儿肯定隐藏着什么蹊跷,咱们必须得去看看。”   李珠还是犹豫,“可这是陛下的事儿,他平时都不许人跟着,说明定然不愿意叫人知道……”   “那咱们可以偷偷去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能发现什么?无非是发现陛下同人在冷宫里幽会。   这话传出来可不好听,若是陛下生了气,指不定……   故而,李珠才犹豫。   琉璃见她面有动摇之色,继续劝道:“娘娘可不能犹豫了,您都进宫多久了,前些日子,您的父兄不是还……”   她及时住了嘴,看了眼柳枝,“你退下吧。”   柳枝低头应一声,退了出去。殿中剩下她们主仆,琉璃继续劝道:“我知道娘娘在忧心些什么,但是咱们不过是去瞧瞧,又不是要做什么,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李珠叹口气,想起前些日子父兄写信   来,催问她如今情况。她想起那封信,终于妥协:“好吧,那咱们偷偷去看看,不许声张,也不许叫旁人知道,不然,咱俩性命难保。”   她后半句狠了心。   琉璃点头:“奴婢自然明白。   两个人定下第二日,避开人往冷宫里去。   两个人来得早,在冷宫里翻看一番,发觉确实有人待的痕迹,且灰尘并不厚,可见这人还是常来的。   一时间,更觉得情绪复杂。   城月过来的时候,并未发觉有人,因而一股脑走过来,直到与她们二人迎面撞上。   琉璃一看见城月,心里一慌,想起了自己做过的亏心事。   她斥道:“还不快见过我们家娘娘。”   城月老实行了礼,“见过娘娘。”   琉璃不想看见城月的脸,也知道她是来冷宫打扫的,因而板着脸赶她走。   “今天你不必打扫了,快走了,要是耽误了我们娘娘的正事,可吃不了兜着走。”   她凶神恶煞撵人,城月被吓到,怯怯告退。   李珠看着她背影,有些不赞同琉璃的做法:“这样不太妥当吧?”   琉璃干笑道:“娘娘有所不知,这人是我从前旧相识,是个傻子,可不能让她说出去。”   李珠哦了声,又看了看,发觉此处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   两个人正要离开,一转身,遇上了正好赶过来的楚星。   楚星才进宫门,就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他脸色一沉,想起城月曾经的遭遇,快步赶来。   只看见了两个陌生的女人。   看打扮,似乎是后宫的。楚星对她们的记忆很不深刻,想了许久,才想起来李珠是谁。   仍旧沉着声,“你们在此处做什么?”   李珠心头一颤,想起了与她一起入宫的那些女人。她当即跪下请罪,“妾参见陛下,听闻陛下近来常常独自散步……”   李珠额头冒出一层冷汗,她想,她或许要命丧今日了。   若是可以,只盼死得痛快些。   她话没说完,说不下去了。因为她从何而知?只可能是她偷偷地打听了消息,这是大忌。   琉璃见她半天不说话,着急上火,干脆抢过话头:“我们娘娘只是仰慕陛下,可陛下常年不来后宫,又见不到陛下的身影,因而我们娘娘才会来此处,只是希望见陛下一面。”   听起来天衣无缝的说辞。   李珠打断她的话:“琉璃!住嘴!”   谁知楚星冷笑一声后,沉默不语。这说辞太可笑了,楚星怎么可能相信。   倒是面前这个婢女,更让楚星觉得有意思。   楚星盯着琉璃,目光如同鹰注视着自己的猎物。琉璃不由得背又一塌,捏了把汗。   听见陛下说:“你叫琉璃?”   琉璃瑟瑟点头:“是,奴婢……奴婢叫琉璃。”   楚星记得,城月说过,琉璃同她关系不好,还老是欺负她。   楚星将她打量一番,又问:“你以前在宫女所待过?”   琉璃点头,不知道陛下为何有此一问。难不成,陛下曾经见过她?   琉璃呼吸很慢,心底燃起一丝希望,难不成……   而后,她听见陛下说:“孤瞧着你,心情不大好。你不必在你主子跟前伺候了,去找刘培恩,原话复述给他。他知道怎么做。”   琉璃心都要抖落出来,听见这话也不知是好是坏。   “是……奴婢明白了。”   楚星这才看向李珠,道:“私自打听孤的消息,念在你是李家人,便罚去普罗寺祈福一月,下去吧。”   李珠愣住,不可置信看着楚星的背影从她们身边晃过去。   她居然没被赐死?   李珠眼神闪动着,实在不敢置信。她掐了自己一把,忽然对楚星的印象又好了一些。   她想起自己父兄所谋划的,心中一时复杂难言。   楚星处置了她们,兀自往前头去,进了院子,才发觉院子里没人。   他心情坏了几分,脸色沉下来,叫了一声:“月儿。”   没人答应。   兴许是还没来,楚星如此想着,生了火堆,在一旁等着。   城月被赶走后,又兀自返回了宫女所。她不知道她们要干嘛,但是人家是主子,她是奴才,也没办法。   想来楚星应当也不许去了,城月有些难过,今天见不到楚星了。   她今日难得在,又被人调侃,上回那事儿还没过去。城月不想听她们说话,只当没听见。   她心中记挂着楚星,心情颇不平静。   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又觉得胸口闷闷的,扒拉了两口饭,便忍不住地反胃呕吐。   吐出来的东西刚好在旁边的人脚边,那人咦了声,嫌弃得不得了:“你做什么?差点吐在我身上了。”   动静太大,一时间众人都看过来,抱着看热闹的心思。   城月本想开口道歉,可惜话才到嗓子眼,又觉得一阵反胃不止。   她这反应,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她这是怎么了?”   “难道吃坏东西了?不会是今天的饭菜有什么问题吧?”   “可是我们也吃了啊,都没什么问题啊。”   “那这是怎么回事?”   ……   她吐得激烈,好像连肠子都要吐出来,从饭桌上下来,出了门,又扒拉着树根吐。   “这么严重吗?还是快请医女来看看吧。”   众人看着她,都怕沾了污秽东西,也没人上前来。唯有彩蝶从人群里出来,替她拍了拍背,安抚道:“没事,已经去请医女了。”   城月难受得不得了,哭出声来,“我要生病了,呜呜呜。”   彩蝶安慰她:“不一定的,别怕,生病了也可以喝药,喝药就好了。”   城月吐得肚子里空空,手脚也乏力,等到医女过来,给她诊脉。   医女脸色并不好看,再三诊过,如此举动更让她们以为城月得了什么不得了的病。   医女皱眉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怀孕了。” 第40章 救美人   “怀孕了?”有人惊讶出声, 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睛也瞪大了。   一群人皆是如此,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虽说宫女与人有私情并不算寻常事。毕竟在这冰冷的深宫之中, 人也需要互相慰藉, 抱团取暖。可是大家做事还是有分寸的, 也不会闹出怀孕这种事来。   即便有几个失误的,也断然不会闹到台面上。   一众人看着城月, 她是傻子,想来才有今天这一出。   可是,她平时也没见和哪个男人亲近过,又怎么会怀孕呢?   彩蝶冷着脸,问那医女:“会不会是弄错了?”   医女摇头:“绝对不会错的。”   医女看一眼还在茫然的城月, 脸色也不好看:“她就是怀孕了。”   宫女怀孕, 是为私通之罪。   医女也不知道这事儿该如何处理, 她甚至不知道该开什么药。保胎药,还是堕胎药。   医女看一眼在场之人, 这事儿还是得问管事姑姑。   “你们姑姑呢?”   “已经叫人去请了,应该马上就到了。”   说时迟那时快,管事姑姑恰好到了吗门口。   管事姑姑在路上便听说了这事儿,这会儿脸色难看得很。姑姑看了眼城月,又看一眼医女,道:“还请先生给开个房子,这孽种不能留。”   医女沉吟片刻, 点头:“好,我开个方子。”   城月现在脑子里还回响着那一句“怀孕了”, 她目光茫然失神,思绪在“怀孕”二字上飘荡。   怀孕了,也就是她有孩子了。   楚星的孩子。   城月是高兴的,她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可是她们好像都不高兴,城月微微抬头,目光从她们脸上扫过,那些带着厌恶的、惊讶的、嘲讽的表情,被她尽收眼底。   城月没来由地害怕,她窝在角落里,抱着自己的胳膊,一句话也不敢说。   管事姑姑留下了医女的方子,当即便差了个人去拿药。   等到送走了医女,护士姑姑才回身,看向城月,目光带着审视、不解,以及轻慢。   她向来念在城月是个傻的,并不太管她,哪里晓得会冒出今天的事来。   管事姑姑在一旁坐下,神情凝重:“孩子的奸夫是谁?”   她想着,城月这脑子,定然是被人引诱,甚至是被人用强,否则怎么会如此?   管事姑姑的脸好凶,城月头更低了,埋在膝盖里,一言不发。   有一人说:“看着是傻的,原来是个狐媚子。姑姑,这可得好好惩戒,不然日后,这宫里可不得翻了天了。”   “就是就是。”有人附和。   城月低着头,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她。而后她的胳膊被人抓住,一把扯起来,将袖子撸到最上面。   她白嫩的胳膊上,原本的那颗守宫砂已经不见了,还有各种程度的痕迹,青紫绯红,看着还有些骇人。   有些颜色浅一些,已经消退不少,还有颜色很深的,混合在一起。   “啧啧啧啧,看看这……我都不知道说什么。”白雪把她的袖子粗暴地扯开,从胳膊那处直接开裂,露出里面雪白的皮.肉。   情况比胳膊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人虽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可到底没见过这场面。   一时间,捂脸的捂脸,偏头的偏头。   皮肤忽然暴露在空气之中,城月下意识地觉得羞耻,她伸手去拦,被白雪拦住。   “有脸做出这事,怎么还没脸认?”   白雪的力气很大,抓着她的手,都把她弄痛了。   城月看着白雪,哽咽了一声,眼眶里涌出眼泪来。   白雪松开手,甩开她的胳膊。她半边衣服被扯开,露出在外,遮挡也挡不住。   城月一面哭,一面自己把衣服穿回去。   彩蝶到底是看不过去,上前一步:“够了,也别太过分了。”   彩蝶替她穿好衣服,发觉她蝴蝶骨上有一处红色的胎记。胎记是暗红色的,与那些痕迹不同。   彩蝶心头一跳,伸手擦了一下,擦不掉,她才敢确认是胎记。   城月感受到她的动作,抬头看她。   只看见彩蝶吸了口气,手有些颤抖,“没事,把衣服穿好。”   彩蝶将她抱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白雪看不惯她这样子,跟管事姑姑道歉:“姑姑,你看她,如此放肆!”   管事姑姑沉声呼出口气,“今日一事,谁都不许说出去,若是说出去了,丢的是我的脸面,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都明白?”   她冷眼扫过全场,眼神威慑。   众人点头:“明白了。”   才又道:“至于城月,把孩子打了,之后再做处置吧。”   城月缩在彩蝶怀里,听见她冷冷地说出“把孩子打了”,不由得浑身颤抖。   她要把楚星的孩子打掉吗?   不,不可以。   城月挣扎起来,哭得更凶。   管事姑姑瞪她一眼:“哭什么哭,还有脸哭。”   城月抽抽搭搭道:“不打掉……孩子……”   白雪闻言又捂嘴笑,“快听她这话说的,还不愿意呢。你快说说,奸夫是谁?打哪儿认识的?”   她语气刻薄,城月听完哭得更凶。原本她就吐得没力气,这会儿又凶猛一顿哭,好几次差点喘不上气来。   彩蝶怕她出什么事,抱她更紧了些,拍着她的背,抚摸着她的头发,嘴里念叨着:“别怕,没事。”   白雪咄咄逼人,“她不说奸夫是谁,这事儿有一就有二,万一再有下次呢?您说是吧,姑姑?”   管事姑姑本来就心烦,也懒得掺合,起身欲走之前,撂下一句:“待会儿药煎好,你给她灌下去。”   “是,姑姑。”白雪洋洋得意。   城月听见这话,又哭起来,她抓着彩蝶的袖子,抽噎道:“不打掉……不喝药……”   彩蝶拍着她的背,点头:“好,不喝药,不打掉。”   白雪切了声,“那可由不得你。”   正说这话呢,端药的人就进来了。白雪接过药碗,凶神恶煞逼近城月。彩蝶挡在她身前,被白雪叫人拉开。   城月这会儿又没力气,被白雪抓着下巴,眼看着要把药灌下去。   城月知道这药喝下去,一定不行。她紧紧闭着嘴,不愿意喝药,趁着白雪恼怒的时候咬了她一口,便要起身跑掉。   无奈满屋子的人,没一个帮她的。   又被抓住,白雪冷笑了声,“还敢咬我,过来,把药喝了。”   城月呜咽着,眼泪从眼角留下来。她越哭,白雪越得意。   “你说你老实一点……”白雪又拿起药碗。   正要动手,却听见一声巨响。   众人皆是一愣,看向巨响的来源,只看见门板从眼前飞过去,落在白雪脚边。   那门口逆光处,站着一个魁梧的身影。   “谁敢动孤的孩子?”   众人闻言,皆是连呼吸都停滞,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   孤的孩子?   全大昭,能这样自称的,唯有一人。   正是万人之上,九五至尊的皇帝陛下。   这场景太过魔幻,无人敢信这是眼前的现实。   一时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直到有人扑通一声跪下来,膝盖磕在地板上的声音。   众人回过神来,发觉跪下的正是管事姑姑。   她的胳膊被人反剪着,腿是被踹弯的。   楚星松开手,一抬手,众人只看见他袖中一柄飞刀,从眼前飞过去,而后定在对面的墙壁之上。   而飞刀过处,只有滴滴答答的鲜血留下来。   以及砰的一声,药碗摔碎在地。   白雪看着自己的手上涌出来的鲜血,惊叫一声。   城月从她手里挣脱开来,奔向光线照过来的地方。   楚星大步一迈,接住即将摔倒的女人。   城月伸手环抱住楚星的腰,眼泪全落在他胸膛之上。   “楚星……呜呜呜……我……”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完全说不出话来。   楚星一把抱住她,将她托在怀中。宽大的手掌轻拍着她颤抖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没事了,没事了,月儿乖。”   城月胸膛剧烈起伏着,埋头在他肩窝里,温热的眼泪一颗颗砸在他皮肤上。   楚星听得心都绷紧了。   楚星手握成拳,凌厉而充满杀气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白雪身上,“凌迟处死。”   说罢,他抱着城月出门。   彩蝶后知后觉,跑着跟上来。楚星对她印象还可,但此刻他处在一种暴躁的情绪里,眼神以及脸色,都如同地狱修罗。   彩蝶被他看得一抖,颤声道:“参见陛下,奴婢想跟着城月,照顾她。”   楚星不置可否,漠然地转过头去。   彩蝶低着头,跪在地上,咬唇懊恼。   脚步声响了几步,彩蝶才听见男人凛冽如霜的声音:“准了。”   彩蝶心头一喜,注视着城月的背影。她似笑非笑呵了声,才小跑着跟上。   城月哭累了,在楚星怀里睡过去。修长的睫毛上还刮着泪珠,嘴巴微微撅着,手还抱着楚星的脖子。   楚星抱着城月回了宫,刘培恩远远便看见了,陛下怀中还有一个女子。   刘培恩心中一惊,有些慌乱:“快,陛下回来了。”   楚星面色如霜,一步不停,只在路过的时候留下一句:“叫御医来。”   刘培恩赶忙叫底下人去叫御医,自己则是跟着楚星进了门。   看见楚星把怀中的女人在龙床上放下,细心地替她掖了掖被子,又抬手,动作轻柔地替她擦去眼角还挂着的泪花。   唯有面对这女人的时候,陛下那双眼里的冰霜才消融,化作满目的春水。   刘培恩心中又是一惊,小心翼翼开口:“陛下,奴才斗胆……”   楚星冷冷把他的话打断:“知道斗胆,你就闭嘴。出去。”   刘培恩:“……”   “是,奴才告退。” 第41章 小宝宝   彩蝶自觉地等在门口, 看着气派的大殿匾额上的几个金字,才恍然觉得心落了地。   这一切原来都是真实可感的。   刘培恩从殿中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彩蝶低了头。刘培恩抬头, 瞥向她方才看的视线,是大殿的匾额。   刘培恩看着那个宫女, 他记得是跟着陛下带来的女人一起来的。看打扮, 也是个下等宫女。   刘培恩摸了摸下巴, 走近彩蝶,咳嗽一声道:“你, 叫什么名字?”   彩蝶低着头,“奴婢彩蝶,见过刘总管。”   刘培恩闻言皱眉,她一眼便看出了他的身份,这可以说是机灵, 可换一种角度, 也可以说是圆滑。   她是跟着陛下身边的人的, 太过圆滑也不一定是好事。   刘培恩一时沉默,心中思绪万千, 终究只是叹口气,问道:“你是同陛下过来的?”   彩蝶点头:“奴婢是从宫女所来的。”   她喉头一动,明白刘培恩同他搭话的意图。看他的神色,方才定然是在里头碰了壁。   “宫女所。”刘培恩喃喃细语,重复一遍。   这身份确实有些卑微,不过么,只要陛下喜欢, 什么都可以。   刘培恩没再说话,也在殿外候着, 等着太医过来。   彩蝶看着刘培恩的背影,又偷瞥一眼殿门。她心中记挂着城月的情况,拇指搅着拇指。   殿内。   楚星坐在床边,看着床榻上的少女眉目轻皱着,脸色有些白,嘴唇不如平时有血色。   楚星胸膛起伏着,视线滑落,落在她交叠着手的腹部。   到这时候,才真的反应过来,他有了一个孩子,孕育在她的肚子里。   楚星想起自己留下过的那些东西,它们留在城月那儿,化作了一个孩子。   楚星伸手,手指轻微地颤抖。他第一次拿剑的时候,都没手抖过。   楚星伸出手去,呼吸随着动作停滞,直到触碰到她的手,才敢大口呼吸。   城月手有些冷,似乎感受到他的温热,她手指微动了动。   这轻微的动静被楚星捕捉到,他的眼神立刻锁定她的脸。   楚星以为城月要醒,可是城月只是皱了皱眉头。   楚星握住她的手,将她一双小小的手,整个握在手里,另一只手落在她手掌之下,腹部之上。   仿佛能感受到微微的起伏。   楚星为这种发现感到惊诧,他眉头皱了又展,展了又皱,短短时间之内满是不可置信。   时间在他重复而又无措的动作里消磨着,每一刻都好像被拉长了。   短短一刻钟,却仿佛已经走过了几个时辰那么慢。   楚星有些生气,太医为什么还没来?   他轻啧了声,松开城月的手,正要出门去催刘培恩。便听见外头匆匆的脚步声渐近,刘培恩领着太医进来。   “陛下,太医来了。”   楚星松了口气,让开位置:“过来。”   杨太医急急忙忙赶过来,这会儿额头上都起了一层汗。在路上就听说是陛下急招,还以为陛下出了什么事,他吓了个半死。   等到了恒源殿门口,刘总管迎他进来,告诉他,是给一个陛下带回来的女人看病。杨太医拿着帕子的手一抖,更害怕了。   “刘……刘……刘总管啊,这是什么……什么情况啊?”   说来话长,长话短说就是——他也说不清楚。刘培恩就这么告诉他,然后把他推了进来。   这会儿杨太医先擦了汗,将手上的汗也擦了擦,才看向床上躺着的女子。   这女子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脸色略有些苍白。杨太医捋顺了呼吸,拿出手帕放在女子嫩白的手腕上。   脉搏有力,这是……   喜脉。   杨太医一时惊诧,抬起头来望着陛下,抬手恭贺:“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这是喜脉啊。从脉搏来看,腹中胎儿情况很稳重。”   楚星虽然早就知道了,但是听他从嘴里说出这么一番话,还是忍不住欣喜,眉目之间都染上喜色。   “孤知道,孤是叫你看,她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楚星神色急切,目光一落在女子的面上,便离不开。   杨太医点点头,又仔细诊了诊,一点不敢轻慢。   既然是陛下带回来的女子,又是喜脉,可见这是皇嗣。身怀皇嗣,若是有什么差池,杨太医不敢想这后果。   因着这想法,不由得也绷着神色。这般紧张,看得楚星也跟着紧张起来。   一旁伺候的刘培恩更是紧张,眼神跟着杨太医的手,一刻都不敢转。   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没什么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几个人皆是跟着松了口气。   杨太医收了丝帕,回禀陛下:“陛下安心,只是受了惊,并无大碍,待臣开个安神的方子,等她醒过来喝了药,就好了。”   楚星吐出一口气,嘴角带着笑意,语气也跟着轻快几分。   “行了,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   刘培恩本还想留下来,也被赶出去。   “你看什么,你还不快去送送太医。”   “是,奴才这就去。”   刘培恩虽然遭了训斥,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刘培恩送杨太医到门口,忍不住感慨:“这可是大喜事,大喜事啊,大昭的列祖列宗若是在天有灵,也能放心了。”   杨太医附和道:“可不是嘛,我也松了口气。”   “那太医好走,我就不送了。”   “刘总管请回吧。”   彩蝶看他们脸上挂满了笑容,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既然都这么高兴,那肯定就是好事。   ·   城月又躺了一刻钟,才醒过来。   这一刻钟里,她做了一个噩梦。醒过来的时候,还觉得心绪难平。   “楚星。”城月睁开眼,吓醒过来。   楚星在她身侧坐着,听她喊自己的名字,立刻凑过身来。   “在,我在。”   城月看着他,眼眶里又涌出热泪。她一把抱住楚星的胳膊,将他搂得紧紧的。   声音带着哭腔:“呜呜呜楚星……我做了一个好吓人的梦……”   她语无伦次又着急地说话,楚星回抱住她,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好,没事,没事了,月儿不哭。”   城月哭过那一阵,慢慢缓过来。她松开楚星的脖子,楚星抓着她的手,替她擦眼泪。   她止住了哭,也想起了先前发生的一切。   城月看着楚星,眼神里带了些探究和茫然。   这种眼神看得楚星心里一惊,楚星握住她的手,不停摩挲着。   “为何这样看着我?”   城月眨了眨眼,还是有些疏离的眼神,“你不是侍卫,你是陛下?”   这样的眼神,楚星心跟着绷紧。他握着城月的手,不由得用大了几分力气。   楚星喉结滚了滚,“是,孤……”   又无言。   楚星只觉得喉头涌动,仿佛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是又一窝蜂堵在喉头,一句也说不出来。   楚星避开她的那种眼神,低下头来,只是轻轻握着她的手。   “你骗我。”楚星听见她闷闷的声音。   楚星不敢抬头,只好以沉默应对。   片刻之后,感觉到额头上有温柔的触感。   城月的手停留在额头上,一寸寸往下,抚摸过他的脸,耳鼻到咽喉,最后落在他下颌。   她捧住他的脸,叫他抬起头来,同她视线相对。   楚星眼神震颤,想偏过头去。   他不愿意看见她的胆怯和疏离,这让他感觉很痛苦,好像心里被针扎过一样刺痛。   终于还是……   楚星的想法停住了,他的眸子微微震颤着,似乎不可置信。   嘴唇碰上一份柔软。   鼻尖相碰,还有抚过脸颊的微凉的触感。   鼻尖窜入了那种熟悉的香味,从鼻尖进入,到心肺,最后仿佛流入浑身的血液。   浑身的毛孔仿佛都在一瞬间张开,又被安抚。   “你是楚星,对不对?”声音从她喉头传出来,流入他的喉头。   “是。”他斩钉截铁道。   城月亲吻过他,言语被动作代替,诉说了她的意思。   殿中燃着宁香,香味从香炉盖里飘出来,爬上床脚,最后落在他们的衣裳与青丝上。   楚星闭眼,抓紧了怀中的人,往深处回应,抖落一腔的疾风暴雨。   风雨飘摇里,鱼往水下躲。   怎么躲得开呢?   最后还是被抓住,鱼尾甩动着水,水面抛出圈圈点点的波纹。   由水面散发出幽香,把鱼包围,然后一点点蚕食。   不知不觉,就变成了纠缠在塌上。   城月一双眼眸带水,像被水淹没,到处都是水。   她又感觉到胃里一阵翻涌,起身趴在边缘呕吐不止。   楚星见状,连忙拍着她的背,语气有些着急:“刘培恩,杨太医呢?把他抓回来。”   刘培恩听到传召,进了殿,略一抬头,便看见陛下握着人家的手。   “奴才马上去找。”   “快去。”   城月吐了一番,头搭在楚星腿上,又没了活力。   “我怀孕了,楚星。”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和他说话。   楚星点头:“嗯,我知道。”   城月抬手,抓住楚星的手带到她小腹上。   “你摸摸,小宝宝。”   楚星随着她的动作,轻抚着。又不敢太用力,它看起来那么脆弱。   城月自己也摸着肚子,“它会慢慢变成一个很大的小宝宝。”   现在她的肚子还是平坦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城月想象着自己大着肚子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她笑出来。   “楚星,和我的。”她咧开嘴,露出一排牙齿。   这是楚星和她的孩子,在她的肚子里。   她说话之间,时不时想吐。   有一种无力的难受感。   城月喘着气,又看楚星。   楚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心中暗道,怎么杨太医还没回来? 第42章 一炉香   所幸杨太医还未走出太远, 便被后来的小太监追上。   “太医,您等等,陛下召您回去呢。”小太监气喘吁吁道。   杨太医一头雾水:“可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小太监哪里清楚, 他不过是听了刘总管的话出来追太医的。   “杨太医,我也不清楚, 您还是动作快些吧。”   杨太医长叹一声, 心又提起来, 急急忙忙跟着小太监回来。   “陛下,可是还有什么吩咐?”杨太医放下医箱, 有些怵。   那女子已经醒过来,此刻正趴在陛下腿上,举止很是亲昵。   这场景太具有冲击性,毕竟这么多年,陛下身边从未有过女人。陛下同女人最亲近的时候, 也不过是同处一个宫殿。而且共处的时间不会太久, 因为陛下会觉得不适, 不想待下去。   可是此时此刻,陛下却带着难得的柔情, 拥着怀中的女子。   杨太医这会儿才认真看这女子,眉目之间显出一种天真,尤其是眼睛,清澈明亮。   杨太医瞥见陛下的神色不悦,连忙收回视线。   楚星手搭在城月腰间,说话间,视线也不离开怀中的人。   “她呕吐不止, 太过难受,太医可有什么法子?”   杨太医眨眨眼, 抱拳道:“这……陛下,女人孕中呕吐,乃正常反应……”   楚星眉目不悦,打断他的话:“孤说她难受。”   杨太医听得背脊一颤,声音顿时小了不少:“这……微臣只能试着开些药看能不能缓解,但是……微臣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让……不吐。”   他一顿,也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位。   毕竟看打扮,也不是哪位娘娘。虽说到底要成为主子,可这会儿无名无分,贸然也不好乱说。   “以及,若是吐得厉害,饮食需得清淡些。”   他说罢,观察陛下的反应。   楚星淡淡应了声,看不出什么情绪:“那快开药吧。”   一旁的城月原本在玩他的手掌,一听见喝药两个字,神情一抖,失了颜色。   “楚星。”她扯楚星的袖子,“不想喝药。”   她不爱喝药,药都很苦。何况先前在宫女所那一出,也让她心有余悸,看见药碗就心生恐惧。   楚星看她神色,心中怜惜,顺着她的话说:“好,不喝药。”   楚星嘴角微垂,又看向杨太医。杨太医低下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除了吃药,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吗?”   杨太医头垂得更低:“或许……或许可用针灸之法。”   可是针灸之法还不如喝药呢,毕竟扎针更受苦。杨太医自觉这提议不好,更不敢抬头。   城月一听见扎针,往楚星怀里缩了缩,摇头表示抗拒:“不要。”   楚星叹了口气,又轻啧一声,这一声落在杨太医头上,更是让他心惊。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陛下,您这是为难微臣。”   “你是太医,应当为孤排忧解难。”   “……”   杨太医头更低了,声音也更小:“那……那只能试着给娘娘闻闻熏香,或是闻些旁的味道。”   “那此事便由你全权负责了。”   杨太医心中悲愤,恨只恨今天太医院只有他当值。   他悲愤道:“微臣丁当竭尽全力,为陛下排忧解难。”   楚星点头,表示很满意。   “那你下去吧。”   杨太医擦了擦汗,退出去。临走的时候。听见陛下身边的女人笑了声,言笑自若:“他的胡子好长,黑白相间的,好有意思。”   杨太医不免想起前朝所听闻的那些昏君与宠妃的传闻,皆是因为昏君宠爱宠妃,而后为宠妃毫无底线。   他摸了摸自己这一把年纪的胡子,步子快了些。从方才听见的话来看,万一这位主儿想要他的胡子,可就太不妙了。   城月看着他的背影迅速消失,笑得更大声了。   “他是不是以为我想要拔他的胡子?”城月蹭了蹭楚星的胸口,“我只是觉得看起来很有趣而已,才不是想拔他的胡子。”   楚星搂住她,任由她乱动,又不会让她摔下去。   “若是你想拔,也不是不可。”他毫不犹豫道。   城月摇头:“我不想拔!胡子长在他脸上才有意思,拔下来就没意思了。”   她围着楚星腻腻歪歪,这空床够大,又足够柔软,殿中烧了炭火,温度也恰好。城月待想吐的感觉没那么强烈,便有了活力去玩。   她在床上翻了几个滚,“楚星的床好软,好暖和。”   罗帐原本挂在两侧,被她一阵翻,也落下来,刚好盖在楚星头上。   楚星也不恼,只是目光追随着城月。   罗帐清透,落在楚星头上,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犹如一幅美人图。   城月视线转过来,光着脚踩着床榻过来,跪在他身前。   她动作轻柔地掀开帐子,而后动作迅速地在他鼻尖上啄了一下。   只一下,便要跑。   楚星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整个人带回来。   “还想跑?”   他欺身,将她囚锢在自己胸膛之间,将她双手反剪在身后。   宽厚手心接过她圆润的下巴,在她下巴上轻咬了一口。   这一日于他而言,可谓太过煎熬。   城月小声叫了一声,可惜跑不了,于是先下手为强,咬住了他的唇瓣。   幽淡香味扑面而来,楚星循着香味,反客为主。   每一次都是同样的结局,反正她打不过楚星。   只有被迫承受的份儿。   受不住的时候,娇声婉转,从嘴边越狱而出。   楚星松开她的手,放自己的手去折红杏。   红杏花瓣朵朵分明,落在手心里,也是温温柔柔的。   今天他们还没亲密过,城月闭着眼,做好了如往常一般的准备。   但是楚星没动。   她迷惑地睁开眼,看着楚星如墨的眸子,眨着眼。   楚星的手落在她小腹上,想起她肚子里如今有他的孩子,他得克制。   压着声音哄她:“今天不可以,好不好?”   城月被调动了兴致,但是楚星说不好,她也跟着点头。   一低头,看见自己的花枝颤动。   还是心里一跳。   树根又发大水。   楚星也不比她好受,抓过她的手。   楚星没让她做过这一桩,她自己也觉得好奇,睁着眼睛认真看着。   啧。   楚星差点忍不住,想把她连骨头一起啃碎,他伸出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   城月嗯了声,天真道:“我不看!”   此情此景,如他梦中。   他已经变作一只虫蛹,试图从茧中破出。   一炉香燃尽,只剩下一炉香灰。   还有一棵红杏。   香灰倒在红杏树根上,化作春泥,更护花。   风吹过来,红杏抽芽儿。 第43章 嘎嘎嘎   城月已经躺下去, 手指抓着旁边的罗帐,其实有些抓不住。   罗帐被她攥得紧紧的,还有别处, 也抓得紧紧的。   婉转音里,偷出几声。   城月闭着眼, 胸膛起伏着, 说不出话来。即便睁开眼, 也是一双泪眼,视线模糊。   每次都觉得自己要死掉了一样, 要过很久,才会缓过来,慢慢意识到自己的一切存在。   楚星手里一捧水,拿她送的手帕擦过,又忍不住去撩拨她。从头发丝到脚趾, 没有一处不是乖巧的。   他吻过她尚且绷着的脚背, 感受到她微微地颤抖。   喉结滚动, 让自己的味道沾染过各处。最后味道又沿脚踝往上走,落在她小腹上。   她又去扯罗帐, 罗帐被抛出去了,又只好扯他的头发。   “……楚星。”   这一声不太分明。   像光投进透明溪流,被水分散成好几折。   他重新起身,将她抱住,贴着树根又点几支香。   香灰一寸寸飘落下来。   殿中采光极好,装了上好的月影纱,将进来的光线全磨成月光一般柔和。即便如此柔和, 落在人眼中还是刺眼。   在柔和而又明朗的光线里,无法忘却这是□□。   在冷宫那个地方, 光线昏暗,也模糊了对时间的感知。   可是这里不同,白天和黑夜很分明。   风吹动着外面的枝桠,落在窗纱上,显出一种旖旎的氛围。   香炉里的香熄灭,怀里的人又睡过去。   楚星收拾战场,替她掖了掖被子。   刘培恩还在殿外候着,见他出来,忙迎上来。   他这会儿气质不同,似乎沉稳了一些,可沉稳里又透出一些活泼来。   刘培恩说不好到底是哪里不同,总之是大不相同的。   “陛下。”刘培恩笑唤他。   楚星嗯了声,“杨太医呢?”   刘培恩说:“在偏殿等候呢,怕陛下又有什么吩咐。”   杨太医实在太难了,他不敢走,生怕陛下又有什么吩咐。别等他走了,又把他叫回来,他干脆在这儿等着。   来人叫他的时候,杨太医心里居然觉得石头落了地,同时觉得自己很机智。   “陛下可有什么吩咐?”杨太医抬起头来,看向陛下。   楚星在椅子上坐下,手撑着额头,眉目之间透出一种阳光之感。   这是杨太医从未在陛下身上见过的,陛下从前的气质总是阴郁的,眉目之间也是一团乌云。   杨太医只觉得惊讶。   楚星道:“孕中,可行房事?”   杨太医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有听错。陛下竟然问他,房事的问题,这可是前所未有。   “回禀陛下,为保胎儿安稳,一般头三月,最好忌行房。”   “哦,那过了头三个月呢?”   杨太医观察着陛下的脸色,斟酌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还是得注意分寸才好。”   “你下去吧。”楚星点点头,挥手叫他下去。   杨太医松了口气,思索着这一回他是否可以走了。   刘培恩在一旁伺候着,闻言也是又惊又喜。   陛下果真是长大了。刘培恩很欣慰。   “奴才送您出去。”刘培恩跟着杨太医出门来,问道:“那此事可就拜托太医了。”   “不敢不敢,这是臣的职责所在。”   楚星目送他们都出了门,才缓缓起身,回到后殿中看望城月。   城月呼吸平稳,睡得很沉。   她今天还没吃东西,再醒过来是被饿醒的,浑身没什么力气。   “楚星,我饿了。”她这会儿没什么想吐的感觉了,就是饿。   楚星嗯了声,抱她起身,握着她小巧的脚踝,替她穿好鞋袜。   “刘培恩,去,传膳。”   刘培恩动作很快,早就吩咐了人去御膳房通知了,叫他们备着菜。   楚星替她穿好鞋袜,还是抱她到椅子上坐下,“想吃什么?”   城月靠着他的肩膀,还是没什么力气,“都好。”   “那吃八宝鸭好不好?”   “好。”   “蒸羊羔呢?想不想吃?”   “想。”   “鸡腿想不想吃?”   “吃。”   “嗯,再吃一个菜心好不好?”   “好。”   楚星说完,看一眼刘培恩,刘培恩是会办事的,点头道:“奴才记住了,马上去办。”   他差人去通知御膳房准备,且特意叮嘱动作要快。   御膳房的人哪里敢怠慢,动作迅速,没一会儿送了菜过来。   距离楚星说传膳,不过才过去两刻钟。   楚星放城月在书桌旁边,桌上放了些书,旁边还放了武器架子。架子上有弓,还有楚星那把剑。   城月目光落在那把剑上,楚星顺着她实现看过去,“想要?”   不等城月回答,他已经抬手取下了那把剑,将剑递到城月手中。   城月只好拿过,不过她手上没力气拿不稳,眼看着要掉下去。楚星眼疾手快,接住了剑,而后握着她的手,拿稳了那把剑。   他握着城月的手,带着她挥了挥剑。剑刃划破空气的声音格外惹人注目,城月听得有趣,不过很快感觉到累。   她放下剑,“不玩了。”   “好。”楚星动作干净利落,将剑收进剑鞘里去。   刘培恩领着御膳房的人进来的时候,刚好听见这一段对话。   一行人皆是受惊不小。   御膳房的人放下菜,才揭开盖子,城月便闻见了香味。她撑着桌子,正要起身,又被楚星拦腰抱下来。   一步也不让她走,一旁伺候的几个人再次收到惊吓。   城月顺从地搂着他的胳膊,笑着说话:“楚星也要吃。”   嘶,直呼陛下名讳。   第三次惊吓。   城月看见他们的表情变了变,忽然反应过来,他们之间的身份已经发生了变化。楚星是陛下的话,那她应该就不能这么叫了。   城月看一眼楚星,眼神有些纠结,“陛……”   楚星打断她的话:“叫楚星。”   他这一句语气有些凶,城月眨了眨眼,乖顺地喊道:“楚星。”   楚星怒气又消下去,“嗯。”   他把手边蒸羊羔的盘子递到她身前,“不是饿了吗?多吃一些,腰就巴掌大。”   旁边伺候的人受到了第四次惊吓。   陛下都知道人家的腰多大,而且光天化日,居然讨论这种话题。   城月看一眼旁边站着的几个人,有些不习惯。   楚星瞥见她眼神,道:“你们下去吧,不必伺候了。”   “是,奴才告退。”   众人从殿内退出来,都觉得腿有些发软,且眼神也有些不太好,看这个世界仿佛都不太正常。   “陛下他……”   他后半句不敢说。   众人对视一眼,皆心领神会。   此时,殿内。   楚星怕她还没有力气,语气轻柔:“要不要我给你喂?”   城月瞪大了眼睛,摇头拒绝:“不要,我会自己吃饭。”   她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别人喂饭吃,这像话吗?   她虽然饿了,但胃里并不太舒服,因而也没吃太多。   楚星看她就吃了几口,有些着急:“不吃了吗?”   城月摇头:“不想吃了,楚星吃吧,我看你吃。”   楚星想起太医所说的话,加之从前看书所看到的,女子有孕,营养一定要跟上。他看城月就吃这么点,不太满意。   楚星点头:“好。”   他拿起筷子,自己吃几口,又喂城月吃一口。   如此一番,倒是又喂她吃了不少。   城月最后摆手:“我真的吃不下了。”   楚星放下筷子,想起杨太医所说的话,问道:“那还想吐吗?”   城月摇头:“也不想了,好多了。”   “那想吃点酸的吗?或者辣的?”   城月摇头,也没什么兴趣。   她打了个哈欠,“我想睡觉。”   “好,那就睡觉。”楚星应声,叫人进来收拾。   他又抱着城月回到床榻之上,正要替她盖上被子,被她拦住动作。   城月伸手,抓住了楚星的脖子,小声道:“想在楚星怀里睡。”   她说完,看着楚星的眼睛,看得楚星喉头一动。   楚星点头,扯过被子,将她裹住,让她在自己怀里固定住,不会掉下去。   城月又打了个哈欠,听见楚星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她闭上眼睛,思绪不由跟着他的心跳声涌动。   她忽然失了睡意。   睁开眼,一双棕褐色的眸子,看着楚星的侧脸。楚星的眼睫毛扇动着,她伸手去触碰,从他每一根睫毛上拂过。   从睫毛下来,是他的下巴。楚星的下颌线条分明,摸起来很有手感。城月用手心摸过几次,又到他突出的喉结。   楚星有喉结,她没有。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很光滑,线条流利。楚星的脖子线条也很流利,但是比她的要粗。因为楚星是男人,而她是女人。   男人和女人天生不同,不只有喉结的差距,还有别的地方。   城月的手不安分地乱动,从喉结落到第二个不同的地方。   她动作一触即走,但还是感受到了楚星的情绪变化。   楚星咳嗽了声,气息喷在她面前。   像含羞草一样。   城月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宫殿中只有他们两人,但是外面有成群结队的人。   楚星吐了口气,任由她去。   城月垂眸,似乎想起什么,她轻轻地碰了碰。   她记得那种感觉,于是凭借记忆去模仿、重复那种感觉。   最后作乱的手被抓住。   从窗纱里投进来的光线落在地面上,映出一块光斑,在阴影处看,光影的对比尤为突出。   “手酸了。”城月撅着嘴,委屈巴巴。   她本来都不想玩了,可是楚星非要抓着她玩。   “楚星好烦。”她控诉,推开楚星,自己滚到一边去。好在床很大,可以任由她滚来滚去。   楚星低低地笑了声,叫人打了盆水来,替她净了手,又替她擦干。   楚星握着她的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   城月嫌弃地推开他的脸,“咦。” 第44章 许愿星   城月自己又滚到一边去, 手有些酸,她忍不住去揉自己的手。揉着揉着又觉得自己的手指小小的,很好玩的样子。   她的兴趣总是很奇怪的。   楚星见她全神贯注玩着自己的手指, 旁若无人的样子,嘴角一勾。   他让人把水端出去, 又唤刘培恩进来:“拟旨, 传朕旨意, 册封城月为贵妃,赐……”   楚星略一沉吟。   刘培恩听着, 尽管早猜想陛下对这女子恩宠非常,但听闻他一来便封贵妃,还是有些惊诧。早知道,依照祖制,一个小宫女, 哪儿能直接就晋贵妃。即便是身怀皇嗣, 如此行事还是太过了些。   但是俗话说得好,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祖制是老祖宗们定下的, 可那些老祖宗们早就归了西,现如今,陛下才是一国之君。陛下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刘培恩抬头听着,“赐坤宁宫。”   他听见楚星这么说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吸了口凉气。   虽说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一听见这句, 心理准备还是付诸东流了。   刘培恩觉得陛下这旨意这太不妥当,那些臣子们只怕又要说闲话了。   刘培恩劝道:“陛下, 这或许不太妥当吧。虽说娘娘如今身怀有孕,可……可坤宁宫是……”   坤宁宫乃皇后居所,岂能儿戏。   皇后乃一国之母,日后是要扶持陛下,与陛下共同进退的。他今天也看见了,那个城月,虽然说模样周正,可却是……   她那般孩童心智,连自己都顾周全,又如何顾得周全这偌大一个后宫。   可这话刘培恩知道,却不敢如此堂而皇之说出口。   楚星也知道他想说什么,可是他就想这么做。   楚星睨他一眼,眸中墨色翻涌,这是陛下不悦的前兆。刘培恩吞咽一声,扑通一声跪下,“奴才明白了,奴才立刻去办。”   楚星取过旁边的剑,拇指抵在剑柄上,将剑推出三分,只三分便止,又推回去。   刘培恩战战兢兢起身,恭敬地退出去。   楚星推着手中的剑,踱步几度,眉宇之间又起郁色。   他一抬头,便能看见外头明朗的阳光。这会儿天气好,阳光穿过层层的云,投在大殿之前。   楚星明白,他这一道旨意落下去,一石激起千层浪,明天的朝堂之上必定又会吵翻天。   虽说前朝后宫分开,可牵连又如此紧密。   他是一国之君,架在那个位置上,不得不一举一动都要听从他们的指摘。   他们要他光明伟正,要他磊落大方,又要他周全四方。   做皇帝一点也不容易,可仍然有无数的人想要做上那个位置。   他们隐藏在暗处,张着血盆大口,蠢蠢欲动。   楚星也明白。   但他不愿意做他们的傀儡,他偏要一柄剑扫掉那些牵线,叫他们哭天喊地,也甚是有趣。   他将手中利剑重重推回去,手掌握住剑鞘,一扬手将剑扔回架子上。   剑身与架子相碰撞,发出哐当当的声音。   城月看过来,又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楚星。   楚星目光落在她脸上,朝她招手:“过来。”   城月便从床上下来,光着脚踩在地板上。楚星跨几步到她面前,一把把她捞起来,让她缠住自己的腰。   “啧,地上冷,不能光脚踩。”他这么说着,又抱她回到床边,拿过鞋袜替她穿好。   问她:“想不想出去玩儿?”   城月重重点头:“想!”   “那我们出去玩。”楚星把城月放在地上,“站稳了。”   “嗯嗯。”她点头,乖巧地去牵楚星的手。   楚星便牵着她的手,从殿门走出去。殿门前、庭院里皆有在忙活的宫人,今天这事儿可谓是大事儿一桩,陛下抱了个女人回来了。   可他们只远远看见,也没瞧见正脸,或者是从别处听说了。这会儿陛下牵着人出来,自然引得他们好奇。   可又没人敢光明正大地看,毕竟怕自己人头不保。   等陛下与那人走远了,才敢抬头看一眼。   这一眼又吓得不轻,陛下低头和女子说着什么,似乎还带着笑意。   那女子身上还穿着宫女的衣着,站在陛下身边,实在天差地别。可陛下低头与她说话的时候,又给人一种浑然天成的感觉。   这事儿后宫自然也很快传遍了,宫里的人又没什么事情做,守着四四方方的宫墙,因而对于八卦总是格外热衷。   尤其是陛下的八卦。   听说陛下带了一个女人回寝殿。   这消息,堪比明天太阳打西边出来。   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陛下,从不宠幸女人的陛下,看见了女人如同看见不好的东西一样的陛下。   他竟然会带一个女人回了寝殿。   破天荒。   而且据知情人透露,陛下还是抱着那个女人回来的。   更加恐怖的是,那个女人怀孕了。   诸多堆在一块,在后宫里炸出无数的水花。   “这传闻是假的吧。”   “一定是假的。”   ……   无数人心里这么想着,可是又忍不住去打听是否真实。   这些都和楚星无关,楚星牵着城月出了宫,往御花园里去。这宫里若说起来,也不好玩,虽然很大,可是毫无趣味。   城月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她是第一次能认认真真看这些花花草草,平时只有路过的份儿。   这个时节,花草也没剩下什么。城月碰一碰这枝叶,又碰一碰那枝叶,一边喝楚星说话。   “楚星,你看这个叶子,像不像一只蝴蝶。”   “你看这个……”   “还有这个……”   她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着的,这种笑十分真诚,一点也不是客套或者敷衍,就是真心实意的高兴。眼底眉梢,全是笑意。   楚星目光从她眼睛走到上扬的嘴角,她高兴,楚星也跟着高兴。   城月从旁边一盆绿植上摘下一片叶子,放在了自己的头上。   不过她没放好,叶子掉下来,刚好落在楚星手心里。   楚星牵过她葱白的手指,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按住她的肩膀,“别动。”   他握着叶子的柄,将叶子插进她发髻之上。   “好了。”   城月听见他说好了,笑容更加灿烂:“好看吗?”   “好看。”楚星说着,手从她腰间穿过,将她锢住。   “累了吗?坐下来歇会儿好不好?”   城月点头,身后不远处跟着一大群奴才,也不敢上前来,都紧张地朝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城月感受到他们的视线,小声和楚星说悄悄话:“楚星,他们在看我们。”   “让他们看。”楚星说。   楚星问她:“渴吗?”   城月摇头:“不渴。”   不远处的奴才们听着,都做好了如果她说渴,就立刻去取茶水来的准备。   “那还想吐吗?”楚星垂眸,目光落在她小腹之上。   她的小腹还是平坦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可是这里孕育着一个孩子。   城月见他看着自己的肚子,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给楚星摸一摸。”   楚星闻言轻笑了声,手掌在她肚子上打了几个圈,“好,摸一摸。”   虽然他们都说城月怀孕了,城月有了她怀孕的认知,但是她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的。   除了今天格外地想吐,吐得她胆汁都要出来了。   城月回忆起那种感觉,不由得打了个颤。   “怎么了?”楚星立刻问。   城月摇头,声音低下去:“没什么,就是想起我今天吐得好可怕,该不会要吐这么久吧?”   她皱着眉头,脸色很不好看。   如果每天都这么吐的话,她已经想哭了。   楚星想起她今天吐得那么难受,也不由蹙眉,但还是安抚她:“不会的,明天就好起来了。”   “嗯。”城月点点头,在他腿上坐着,忍不住晃腿。   他们在亭子里坐着,另一边,好多人也出来看。薛美人跟在人群之中,也看见了。   那天隔得远,她看不见长相,只看出了是个宫女。   今天这也是个宫女,想来是同一个。   薛美人按下心中所想,又看向陛下,陛下神色柔和,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薛美人心道,既然有了一个开端,想来她们也该有些机会。   何况那个女人怀孕了,怀孕不能伺候陛下。   她觉得自己看见了出头的曙光。   “春竹,那个李婕妤呢?你可打听到了?”   春竹点头:“奴婢打听过了,李婕妤被罚了,听说是冲撞了陛下,被罚去庙里祈福了,要一个月后才准回来。听说她身边的宫女更惨,陛下说等待处置。”   薛美人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罚去庙里祈福,这惩罚看起来可太轻了。   她又抬头,发觉亭子里的两个人不见了。   城月从他腿上跳下来,拉着他的手,又往前面去。   “休息好了,我们继续走吧。”   “好。”   楚星就跟在她身后。   她刚才打了个颤,楚星便把自己身上斗篷解了下来,披在她身上。   她走路一蹦一跳的,楚星不由开口叮嘱:“慢点。”   “好,我知道啦。”   御花园虽然大,这时节没花可看,走一圈下来很快。   城月一路上摘了好多叶子,抓在手心里。   楚星不知道她要干嘛,也懒得问,任由她去。   逛完了御花园,两个人停在碧湖旁边。这湖是御花园里的,比御湖小很多,湖里也没船,不过种着些荷花。这里没有温泉,气候与时节息息相关,那些荷花早败了。   城月把手里的叶子从栏杆上撒下去,撒完了又正儿八经地闭了眼,合着手掌许了个愿。   楚星问:“月儿许了什么愿?”   城月睁开眼,嘴角微翘:“希望楚星一直都好,平安健康。” 第45章 咯咯咯   希望楚星一直都好, 平安健康?   为什么?   楚星眸子微眯了眯,为什么希望他都好。楚星记得,城月过得并不算好, 按理说,如今也算飞黄腾达。   她既不是说, 希望自己一切都好, 未来一直顺利;也不是说, 希望他们一辈子如何如何。   虽然那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楚星也不信。   可是听见她说, 希望楚星一切都好,平安健康的时候,楚星还是心里为之一动。   像一阵春风吹过来,吹进了他心门。   和煦温暖的感觉由他心底出来,往上往下, 往左往右。   就连嘴角也被牵动着, 楚星笑说:“好, 一切都好。”   城月听见他点头,也笑。   那些叶子顺着湖水飘过了他们站的小桥, 也许会顺着水流,一直往很远的地方去。   “不早了,我们回去好不好?”楚星声音也轻轻柔柔。   “嗯。”城月点头,抓紧了他的指尖。   回到寝殿,刘培恩已经在等。   向他禀报:“回禀陛下,奴才已经叫人去打扫坤宁宫了,您看, 什么时候让贵妃娘娘搬过去?”   楚星大手一挥:“不急,你先下去吧。”   城月显然听见了他的话, 她再不懂,也知道坤宁宫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皇后娘娘才能住的地方。   城月微微仰头看着楚星,即便楚星说,叫他楚星,不要叫他陛下。可是楚星就是陛下,陛下就是楚星,这件事一直在她心里。   她时不时就会想起来,眼前这个人可是陛下啊。   楚星赶走了刘培恩,回头看脸城月正在看自己。她神情呆滞,显然在想别的东西。   他无声轻笑,走近她:“怎么了?”   城月低下头来,声音也低:“坤宁宫要让我去住吗?”   “嗯。”楚星点头,“怎么了?你不想住?”   城月摇头,“不是。”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心里不□□定。   她吸了口气,低头搅着自己手指,忽然又想起别的事情。   是陛下的话,还有很多娘娘吧。   她忽然抬头,眼睛也不眨地看着楚星。   一惊一乍的,楚星又问:“怎么了?”   城月还是摇头,这件事也没办法说。   陛下就是有很多娘娘的,楚星是她一个人的楚星,可陛下楚星不是了。   城月忽然觉得难过,她想,如果楚星不是陛下就好了。   她根本藏不住情绪,楚星一眼就能将她看穿。   “到底怎么了?”楚星挎着她的腰,将她抱到怀中。   “嗯?怎么出去玩了一趟,就不开心了?”   城月听他语气,觉得这会儿和她说话的楚星,和在冷宫里不一样。   但是她不知道哪里不一样。   城月头低下来,看着他的胸膛,“以后是不是不能天天见楚星?”   楚星闻言神色一敛,“为什么这么说?”   他原本扬起的嘴角重新变成一条直线,甚至还微微下压。   “月儿不想见我吗?”   城月摇头,被他周身忽然变化的气质吓到。她眨眼快了些,“不是啦,就是……楚星有很多……那……那……”   她又不知道怎么说了。   但是楚星听懂了,他从鼻孔里哼了声,抱住她,变成头靠在她肩上。   “不会,你想什么时候见我都可以,天天见,时时见。”   其实他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可这种想法似乎太过凶悍,他总是怕吓到她。   感知到这种情绪的相互性,楚星忽然心情又变好了。   他抱她更紧,贴她更近,轻缓的呼吸声落进她耳朵里。   城月听他这么说,也高兴不已。   “好,我记得了。”   城月白天睡过,可下午又出去走了一趟,于是在傍晚的时候,又犯困。   楚星放她一个人在后殿里睡着,自己起身出了门。   他还要许多政务要处理,今天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   临出门的时候,嘱咐刘培恩:“若她醒了,第一时间来通知孤。”   刘培恩点头,忽而记起什么,叫住楚星:“陛下,今日还有一个宫女,等待您的发落,您看?”   楚星轻压了压舌尖,脑子里略略思索片刻,才想起来刘培恩所说的这人是谁。   琉璃,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吧。   他记得,以前欺负过城月。   “赐死吧,别让她死得太痛快了。”楚星的话语轻飘飘的,在这安静的门口,又显得掷地有声。   有宫人恰好经过,听闻这话,不由得浑身一抖。   好像这话处置的是自己。   刘培恩点头,这话听起来残忍,如今陛下又有了第一个孩子。他觉得不妥,可陛下向来如此,若是劝得过分了,只会适得其反。   刘培恩按下心中的种种,“是,奴才明白了。”   琉璃等了许久,这种等待的过程是如此的煎熬。她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好或者坏,于是更为煎熬。   直到有人推开门,她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询问道:“陛下要如何处置我?”   来人不答,只是沉默地押送她出门去。   路过某地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议论陛下新封的贵妃娘娘,还恍惚听见了城月的名字。   琉璃脑内灵光一闪,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可惜这明白来得太晚,她也再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   城月睡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殿里燃了几支金烛,光线经过灯笼布透出来,已经变得柔和而又温暖。   殿中空寂,只有她一个人。   这殿里也没什么摆设,空荡荡的,有些骇人。   城月叫了一声:“楚星。”   没人应她。   城月皱眉,自己撑着身子从床上下来,穿好衣服鞋子,便要出门去。   刚起身,便听见一阵脚步声。   她抬头,对上两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宫女的脸。   “贵妃娘娘醒啦,您别急,已经差人去请陛下了。”   柳枝说着,俯身替她整理鞋子和头发。   城月不认识她们,加上刚睡醒,有些懵懵的,任由她们替她整理着衣服。烛光微闪,城月回过神来,她们刚才叫她贵妃娘娘?   她茫然地眯着眼,楚星封她做贵妃娘娘,要她去住坤宁宫?   面对贵妃和坤宁宫这两个词,城月陷入了一种微微的害怕当中。   她一直很笨,很多事情都做不好。   她想象着,要她去做这么大的事情,天。   柳枝替她整理好了仪容,又扶她去镜子边,要为她梳妆。   城月不习惯这么被人伺候着,她的头发被她们握在手里,她下意识地转身,扯动了自己的头发。   “嘶。”她吸气,“陛下什么时候来?”   虽然楚星说,让她仍旧叫楚星。可是……   她咬唇,还是叫了陛下。   楚星听见通传说城月醒了,立刻赶过来。刚到门口,便听见她吸了口凉气,唤他陛下。   楚星脚步一顿,“你们都退下去。”   “是,奴婢告退。”   柳枝听见她刚才痛呼那声,心中一惊,原以为自己要受罚。   等待的片刻仿佛度日如年,可是陛下什么也没说。   柳枝出了门,才松了口气。   旁边的人与她小声说话:“刚才吓死我了。”   柳枝笑了下,点头:“是啊,也吓死我了。”   “我看这位贵妃娘娘,是个傻子……”那人四下看了看,才敢说出这话来。   她方才观察过,从神态从动作,她几乎确定。   这又是一桩大事,陛下竟然宠幸一个傻子。   柳枝拿胳膊肘捅了捅她,“别说了,咱们快走吧。”   楚星走近殿中,到她身侧,拿过梳妆台上的梳子,拿过她乌黑亮丽的头发。   “不是说好,叫楚星吗?”   城月低下头去,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可是,叫楚星的话,不合规矩。”   “怎么不合规矩?我就是规矩。”   “我和楚星在一起的时候叫楚星,楚星不在的时候叫陛下,好不好?”她打商量。   楚星拒绝得直截了当:“不好,都叫楚星。陛下是他们叫的,不是月儿叫的。”   楚星替她梳好头发,再更深一步的处理,楚星不会,便让她披着头发。   “来,感觉怎么样?”楚星牵着她起身,行至塌边。   “还好。”城月刚说完,便弯腰一阵干呕。   她拍着胸口,瘪嘴道:“现在不太好了。”   楚星也跟着皱眉头,大掌落在她背上,轻拍着,力道刚好。   “怎么还是想吐?”   城月缓过来了,摇头道:“没事,就一点点。”   “嗯。”楚星点头,又问道:“还要吃东西吗?”   城月眨眨眼,抓住他的袖子:“吃一点好不好?”   倒像在求着他吃东西。   “好。”   楚星让人去传膳。   晚上吃的东西偏清淡,城月吃得比中午多了一点。   用过晚膳,时辰又过去许久。   楚星陪着城月玩了会儿,城月这会儿才想起来问:“彩蝶呢?”   彩蝶?   楚星皱眉,思索许久才记起这是跟着他过来的那个宫女。   “我让她去坤宁宫了,怎么,你要找她?我马上叫人去找她来。”   城月摇头:“不用,我就是问问。”   马上,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彩蝶去了坤宁宫,那她呢?   她睁着大眼睛看着楚星,把这话问出口来。   楚星揽过她的肩:“月儿今晚陪我睡好不好?”   陪楚星睡?   城月转头,看着身处的宫殿,忽闪忽闪的眼睛仿佛在问:在这里吗?   楚星确认她的想法:“我睡这里,所以月儿也睡这里好不好?”   他今天一天说了好多的话,全是用温柔的疑问句式,在征求她的意见。   从前楚星可不会这样。   楚星自己都没发现,城月更发现不了。   城月的注意力被他的话完全吸引住,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立刻点头道:“好,和楚星一起睡。”   她想跟楚星睡,一直都想。 第46章 坤宁宫   楚星暖暖的, 和他一起躺在一个被窝里一定会很暖和的。   城月如此想着,忽然就对睡觉充满了期待。   她眼睛很亮,看着楚星, “什么时候睡觉啊?”   楚星眼睛不由得弯了弯,“月儿困了吗?那我们睡吧。”   “好啊。”城月点头, 自己往床上一坐, 拍了拍软软的床榻。   “睡觉了。”她自己脱了鞋子躺进被窝里, 被窝里先前已经有宫人放了熏炉暖过,这会儿正是暖和的时候。   整个被窝里不仅暖暖的, 还带了些熏香。   城月细嗅了嗅,这种味道她在楚星身上也闻见过。   她从被窝里起身,又往楚星身上嗅了嗅,楚星身上也有这种香味。   城月重新躺下去,头在枕头上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把被子往上扯了扯, 将自己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楚星看着她, 直到她抬起头来,和楚星四目相对:“楚星。”   她又唤他名字。   “嗯。”楚星回应, 声音低低的,抬手替她把被角掖好。   大门和后殿隔了扇雕花的屏风,屏风上雕刻着竹叶,工艺精美。烛光穿过竹叶,投影在地面上,仿佛长出一片影子竹叶林。   刘培恩的声音打从屏风前面传过来,“陛下?”   楚星明白他要说什么, 楚星起身,绕过屏风, 影子被屏风遮去大半,只剩下头发的影子。   刘培恩点头,问道:“陛下,时辰不早了,您看?”   楚星声音放轻,“孤知道,今夜贵妃就在这儿,你下去吧。”   刘培恩心中又是一惊,面上仍旧不显:“是,奴才告退。”   冬日的宫殿门加了层帘子,隔绝了冬天的风雪。刘培恩掀开帘子,退出去,不由皱眉。   门口还站着两个宫人,刘培恩略加思索道:“你们也不必在这儿伺候了,退下去吧。”   “是。”   刘培恩看着她们的身影从一旁退下去,今夜的冷风似乎更为喧嚣,他喃喃自语:“这天儿啊,看起来要下雪咯。”   楚星回到屏风这一边,看见城月略仰着头看着他,似乎怕他跑了。   这种眼神,却轻易让他的心被填补。   他吹灭了最近的两支蜡烛,只留下远一些的两支,而后重新回到床边坐下,城月放下头。头发因为刚才的动作而乱掉,楚星抬手替她抚顺。   “留下一盏灯好不好?”他语气轻缓。   “好。”城月点头。   楚星脱去鞋袜,掀开被窝一角,温度很快向她袭来。她往楚星身边挪了挪,头枕在他胸膛上。   “楚星好暖和。”   “嗯。”他无意识地应了一声。   烛光闪动,城月感受着他的温暖,仿佛被温暖的篝火包围着。   楚星的心跳声有力而规律,楚星不过看个书的功夫,再低头,便发觉怀中的猫已经睡着。   他抬手顺毛,放下手里的书,慢慢地扶着她的头躺下来,让她的头落在自己胳膊上。   他做得很小心,生怕吵醒了她。   好容易躺下来,他额头上都出了一身汗。   楚星呼出一口气,微微地侧身,将她揽在怀里。不敢抱得太重,怕让她觉得不舒服。也不敢抱得太轻,因为感觉没有安全感。   轻重之间的平衡难以操控,导致楚星的手也无处安放。   按理说,这样的状态之下,他的精神应当是绷紧的。可是在这种紧绷的精神里,他却意外地觉得放松。   旁边的平稳呼吸声堪比助眠的熏香,从他鼻息之间透进血液深处,很快,他就觉得倦意来袭。   楚星从未有过这种时候,眼皮这样的沉,心里这样的宁静。   这一夜,过得这样的好。   一枕好眠。   翌日。   楚星醒过来的时候,比他平时起床的时候要晚很多,但还在上朝的时间之前。   城月已经睡醒了,她每日都醒得很早,已经习惯。   她见楚星还睡着,轻手轻脚爬起来,在一边桌上坐着玩自己的。   刘培恩来过一次,因为到了楚星平时起床的时候,可还没见到陛下的人影。于是他只好进来瞧瞧,只瞧见陛下还睡着,贵妃坐在一旁的书桌上,拿着陛下平时用的笔在玩。   城月记得刘培恩,他胖胖的脸很有记忆点。   她小声用气音和他说话,“你来找楚星吗?”   刘培恩点点头,和蔼可亲地笑着。他平时见陛下都睡得很浅,今天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想着再让陛下睡会儿。   于是又退了回来,看向城月:“娘娘醒了很久了吗?”   刘培恩压低声音,不敢大声说话。   城月摇头:“没有,就一会儿。”   “那您要传膳吗?”   城月摇头:“不要,我不饿。”   她回头看一眼楚星,楚星也还没起来呢。   “好的,那奴才先下去了,娘娘自己玩着。”   城月点点头,又低头去玩手里的毛笔。毛笔上还有残留的墨汁,被她一通乱甩,甩在身上和脸上。   楚星睁开眼,下意识去摸身边的位置。已经凉了,他心猛地一跳,撑起身,目光在店里搜寻着。   楚星动作有些急,掀开被子,直到目光抓到熟悉的衣角,在书桌旁边。   他走近,直到看见了城月的脸。   心又抛落下去,落回胸腔里。   城月听见了他的脚步声,惊喜转过头来:“楚星你醒啦?”   她脸上有点点墨汁,实在滑稽可笑。楚星看着她的脸,忍不住抬手以手背捂嘴。   说到底,他也不过二十岁。   城月从他的笑容里意识到情况不对,她跳下椅子,跑到镜子前面,发现自己俨然成了一只花猫。   她撇嘴,语气委屈:“变脏了,洗脸。”   她拉过楚星的手,“洗脸。”   楚星点头,“嗯,洗脸。”   他这么说着,还是忍不住笑起来,明朗的笑声回荡在宫殿之中。   楚星手捧住她的脸,落下一个很清的吻。   “来人,打热水来,伺候娘娘洗脸。”他声音略大。   很快有人进来,看一眼城月的脸,又看一眼陛下,不知道要不要自己动手伺候城月洗脸。   毕竟这一段时间,贵妃娘娘的一切都是由陛下经手的。   她犹豫的时间里,果然听见楚星说:“放下吧。”   “是。”   楚星把布巾打湿,动作温柔地替她擦去脸上的墨汁。   城月很享受楚星的动作,她闭着眼睛,微微仰头,把脸送到他跟前。   “饿了吗?洗漱之后,要不要吃饭?”楚星问。   城月点头,“好,现在有点饿了。”   早餐是平淡的粥品小菜,城月喝了一大碗,今天胃口似乎格外地好。   楚星看在眼里,问:“还吃吗?”   城月摇头:“不吃了,吃饱了,楚星吃饱了吗?”   楚星也点头:“吃饱了,来人,把东西收下去。”   楚星不紧不慢,刘培恩看着流逝的时间,已经有些着急。   “陛下,您得快一些了,要不然他们又要说您了。”   “嗯。”楚星应着,动作一点也没有快。   他差人进来伺候城月换了身新衣服,人一下子就变得圆润不少。   城月看着自己红色的新衣服,转了个圈,问楚星:“好看吗?”   楚星点点头,“月儿真好看。”   待到他去上朝的时候,便同时差人送城月去坤宁宫。   城月坐在轿撵之中,这还是她第一次坐这东西,一晃一晃的,倒是有趣。   楚星和她说:“等我下朝了过来看你好不好?”   城月点头。   她拨开车窗帘子,往外头看去,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在她鼻尖。   一伸手,又接住了一捧雪。   “下雪了。”有宫人感慨。   城月也听见了,她收回手,看着手心里融化的一点水,也跟着说:“下雪啦。”   她声音清脆,语气像孩童。   抬轿的人听见了,皆是一愣。   坤宁宫昨天就差人打扫过了,不过摆设之类还差点,倒也不影响。   刘培恩是跟着过来的,送城月进门,又敲打了一番宫人,才离去。   “你们可得尽心尽力伺候贵妃娘娘,若是有什么差池,你们的小命啊也不保了,明白了吗?”   他说完,又小声和城月说话:“娘娘,您要是有什么吩咐,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就告诉她们。”   城月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奴才就先告退了。”刘培恩离开的时候,雪略微下大了一点。   城月站在宫门口,又伸手接了一捧雪。   彩蝶从宫里出来,带了个斗篷给她披上,“娘娘,外头冷,我们进去吧,好不好?”   城月信任彩蝶,点头:“好啊。”   彩蝶扶着她进了宫门,宫内还有其他人在伺候,彩蝶扶她在榻上坐下,又替她倒一杯热茶。   “陛下对你做什么了吗?”她声音小心翼翼,低着头,看不清眼神。   “嗯?”城月觉得疑惑,“没有啊,楚星没跟我做什么,我们就睡了一觉。”   彩蝶动作一顿,热茶从杯壁淌出来。   “啊。”城月看见了,“烫到了吗?”   彩蝶摇头,抬头微笑:“没有,多谢娘娘关怀。”   她还有很多的话想问,昨天城月一天没回来,她的心也一直提着。   她不应该这样猜测,可是又忍不住这样恶意的猜测。   毕竟昨天,她还看见琉璃被赐死了。   那个人,用这么轻飘飘的语气,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   就和他的父亲一样。   他们如出一辙,尽管他昨天出现得那么及时,又看起来这么宠爱城月。尽管如此,彩蝶还是忍不住担心。   这种得与失的强烈冲击,已经让她心跳加速了一天。   她深吸了口气,决意暂且放下这个话题,将茶水递给城月:“日后就由我伺候娘娘了,好不好?”   她已经和刘总管说过了,刘总管也同意了。 第47章 玩雪球   “好啊。”城月接过茶杯, 茶水还有些烫,她双手捧着,暖过手。   城月的思绪飘飞, 她小口抿着茶,时不时看一眼窗外。   她的小动作太过显眼, 彩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只看见外头的雪。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 先前还是几朵落下这会儿已经飘飞如絮。不知道是不是宫人做事不细心,屋子里的窗户开了半盏, 冷风跟着往里灌。   “娘娘身怀六甲,怎么这么不小心。”她语气略严厉,又不苟言笑,这话说出来,几个小宫女皆低下头。   城月不喜欢这种场面, 她叫彩蝶的名字, “别骂她们了。”   “好, 你们先下去吧。”彩蝶放缓了语气。   又回到城月身边,“您是想玩雪吗?”   城月的小心思被看破, 索性干脆点头:“嗯,想玩。”   她喜欢下雪的时候,以前的下雪天,她也经常偷偷地玩雪,捏雪人,打雪仗。不过没人和她打雪仗,即便有, 也不是真心实意的。她更喜欢堆雪人,一个人找一个安静的地方, 捏一个小雪人。   彩蝶摇头:“您如今身怀有孕,玩雪太冷了,不能去。”   “啊?”城月皱着脸,怀孕都不能玩的时候,那得等好久好久了。   她不放弃,小声嘟囔着:“等楚星来,我找他玩。”   彩蝶语气不由严厉几分:“你找陛下也没用,陛下也会你腹中的孩子为重。”   城月被她突然凶狠的语气吓到,往后缩了缩,眨着一双眼睛,不看她的视线。   彩蝶意识到自己失态,又放低了声音,哄她:“不是不让您玩,但是确实不行。”   “为什么不行?”城月小声问。   彩蝶看她铁了心想玩,还是好声好气和她说明其中利害关系。   “因为您如今怀孕了,有了宝宝,这就是很危险的事情,不可以去做,好吗?”   城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又看了眼窗外。   “好吧。”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为了宝宝……   城月不是很高兴。   因为刚才彩蝶说的那些话,好像宝宝变得比她更重要了,她还说,楚星也会这么想。   她更不高兴了。   宝宝生出来,以后就会变成一个大人,那以后楚星也会更喜欢他的。   她撇嘴,暗自生闷气。   城月在榻上坐着,手中捧着杯茶,也不说话。   彩蝶看她一眼,问道:“您想吃什么吗?”   “不吃。”她赌气道。   她气呼呼说罢,忽然又觉得迷惑,她为什么要生气?   那是彩蝶说的,又不是楚星说的。   “嗯……还是吃点吧,想吃酸枣糕。”城月又道。   她说饿也不饿,但是又感觉馋,方才一瞬间,脑子里忽然就蹦出了酸枣糕来。   “好,奴婢叫她们送酸枣糕过来。”   彩蝶拂开帘子,身影消失在门口。门外有宫人在等,“你去御膳房,领些酸枣糕来。”   “是。”   彩蝶看着宫人撑着伞出了门,雪花飘在她头上,忽而听见门外的吵闹。   她皱眉,看向门口,而后听见通传:“林美人、薛美人、顾宝林到。”   彩蝶皱眉,通传声还未落,她们的伞已经进了院子。   屋内城月听见声音,好奇地出来查看。她站在彩蝶身边,看着几个雍容华贵的人过来,忽而有些害怕。   彩蝶略行了个礼,“见过各位娘娘,不知今日到访,可有什么事?”   城月不说话,只是转着眼珠子看着她们。同时,她们也打量着城月。   早听说陛下封了位贵妃,还有了皇子,这在后宫可是绝无仅有的事。   这不,她们肯定得过来瞧瞧,于是一块约好了来。   “贵妃姐姐毕竟比我们位分高,听说姐姐回来了,我们马上就过来请安了。”   城月听她们说着话,已经到了廊下。三个人一起给她行了个礼,她对这些礼数还不太懂,反正奴才对主子也是行礼,她们也是主子,主子对主子行的礼又有什么差别?   城月看着她们的脸,站在最前面的那个长得最好看。城月不由多看了两眼,林美人忽然被这么盯着,有些无措。   “贵妃娘娘为何看着嫔妾?”   城月实话实说:“你长得好看。”   她话一出,林美人高兴不已,捂嘴笑道:“多谢娘娘夸赞,娘娘才是最好看的。”   城月听见她夸自己好看,也跟着高兴,“你好看,我也好看。”   听见她这话,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觉出不对了。她们早听传闻说,这位贵妃娘娘与常人有所不同,原本还猜测到底如何不同,今天见到了才算明白了。   原来是脑子和常人不同。   不知为何,几个人皆松了口气。   她们被家里送入宫,已然没有了退路。   本来在这深宫里,没有恩宠也过得难熬,从前大家都一贫如洗也罢了,忽然有个人捷足先登,得了雨露恩宠,这自然让她们觉得害怕。若是这人不和她们好过,她们的日子又该怎么过呢?   但是现在,这种疑虑消了大半。   林美人又笑了声,奉承道:“是,娘娘说得正是。不过外头风大,咱们不如进去说话?”   城月听她说要进去,皱着眉头说:“但是里面不好玩。”   她就这么一句,也没什么动作。几个人一道站在门口,还有些热闹。   三个人不知道她是故意让她们吃闭门羹还是如何,有些尴尬道:“但是嫔妾来给娘娘请安,娘娘若是都不愿意让我们进门,岂不是……”   城月看着落下来的雪,踢了踢脚尖:“那你们进去吧。”   她想在外面站着。   三个人面面相觑,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哪有这样的道理,让她们自己进去?   彩蝶见状,打圆场道:“我们家娘娘今日身子不太爽快,不方便招待各位,要不各位娘娘改天再来吧。”   她说着,便把城月带进屋内去了。   剩下她们几个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对视一眼,最后悻悻走了。   城月心心念念着玩雪,听见彩蝶说:“她们不是好人,我们不要跟她们玩。”   “哦。”她应一声,心不在焉。   她从小到大遇到过的好人也不多,身边那些人,即便是彩蝶,也有对她不好的时候。就连养大她的明月姑姑,有时候也会打骂她。   好人坏人之类的划分,如果算起来,只有楚星是最好的人。   彩蝶见她心不在焉,也没多说。   这时候去御膳房领酸枣糕的回来了,彩蝶接过东西,要伺候她吃。   城月闻着酸枣糕的酸味,先前的兴致又尽数消散,全化为了一股反胃。   她扶着桌角一阵干呕,又难受起来。   彩蝶急急忙忙替她拍着背,安抚她:“没事儿,没事儿,孕吐是正常的。”   正常不正常城月不想探究,她只知道她不舒服。   她不舒服就想哼哼唧唧的说话,彩蝶替她拿了靠枕,垫在身后,又拿毯子,盖在腿上。   她想见楚星,但是楚星还要上朝。城月又把话咽了回去,胸口剧烈起伏喘着气,又说起玩雪。   “我想玩雪。”   彩蝶看她这样,一面安抚她:“好,玩,等陛下来了,再玩好吗?”   “嗯。”她点点头,胸口还是感觉堵了口气,很不舒服。   彩蝶看她眉头紧紧皱着,没办法,又让人去请太医过来。   还是杨太医。   替她看了看,只道:“这老臣也没法子,娘娘又不肯喝药,又不愿意扎针……”   杨太医垮着脸,也是难办。   城月趴在榻上,下巴搁在软枕上,听明白了他的话。   她哼唧两声,垂着眸子不说话。   睫毛一闪一闪的,和杨太医僵持着。   楚星一下朝,就往坤宁宫来,便看见这副场景。   城月从毯子里探出半个身子,伸手要抱,语气娇嗔:“楚星。”   楚星顺势搂过她,语气不自觉放轻了几分,“怎么了?”   原本在朝堂上受了气,在来的路上还阴沉着脸,一见到她,什么气都没了。   城月把头缩在他肩窝里,言语之间没什么逻辑:“我想玩雪,彩蝶不许我玩。我想吐,好难受,他说一定要喝药扎针。还来个几个人,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但是楚星最好看。”   她最后加上一句。   楚星听她没头没尾的话,嘴角勾了勾,直接问旁边的彩蝶:“为什么不准她玩雪?”   彩蝶低着头:“娘娘身怀有孕,这大冬天的,若是着凉了,奴婢担待不起。”   楚星听着,看一眼杨太医:“你怎么说?”   杨太医被他眸光一扫,立刻弯了几分腰:“臣以为,也不必如此谨慎,只需注意保暖,以及注意别摔倒,应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楚星点头,放城月下来,拿过她的鞋,替她穿上。   “好,那我们出去玩雪。”   “好!”   城月来了几分精神,拉着楚星的手往门外去。   门外的雪下了有些时辰,这会儿在庭院里积起一些,宫人还没来得及打扫。   城月抬腿,一角踩在雪地里,鞋子陷下去,她啊了声,抓紧楚星的手。   “楚星。”她笑起来,站稳后松开手,俯身抓了一把雪,在手心里揉成团,而后往旁边的树上一丢。   树叶上堆积着雪,被她的雪球一砸,纷纷落下来。   城月看着又笑,回头看楚星。楚星刚好在她身后,与她撞个满怀。她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被楚星搂住腰带回来。   “雪好玩吗?”   “嗯!”她重重点头,手里刚抓过雪,还是冰冰的。   趁楚星不备,城月伸手从他脸上抹了一把。   犯罪动作迅速,但是楚星技高一筹,抓过她的手,落下一个轻吻。   “还难受吗?”   城月摇头,踮脚凑上来:“再亲一下。” 第48章 汪汪汪   她迅速地退开, 像偷到了腥的猫。   “不难受啦。”   雪天路滑,楚星怕她摔倒,手就没松开过。嘴上一触即逝的温度, 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突出,于是惹人贪恋。   楚星把她带回来, 压近了些, 撬开唇齿, 贪婪地汲取她的味道。   雪还在往下落,落在头上, 也顺着衣领滑进颈侧,冻得人缩脖子。可手心又是热的,这种冷热交替,格外地勾人。   楚星松开她,人有些瘫软缩在自己怀里。头靠在他胸膛上, 喘着微微的气。   楚星问:“吃饭了吗?”   城月摇头, 又同时笑他:“这还没到中午呢, 我哪儿能吃这么多。”   楚星也跟着轻笑一声,“听人说, 怀孕的人要多吃点。”   城月摇头,告诉楚星酸枣糕的事情。“我本来想吃,可是它到嘴边了,我又不想吃了,一定是因为宝宝太调皮了。”   她鼻梁微微皱着,对这个没出世的小宝宝表示不满。又想起彩蝶说的话,她小心翼翼拉楚星的袖子, 问道:“楚星,等他生下来, 你会不会更喜欢他?”   楚星垂眸,撞入她视线,一汪天真的海,大风大浪都是因为他。楚星抓住她的指尖,有些凉意。   他将她的指尖握住,给予她热意。   “不会,我最喜欢月儿。”他用手掌包裹住她的指尖,细细揉搓。   城月闻言高兴地眼睛都弯起来,伸出另一只手,勾住他的小指:“拉勾。”   楚星顺从地与她拉勾,“拉勾。”   城月像得了定心丸,心里又舒畅几分。   她抽出手,从楚星怀里跑出去,又弯腰抓了一捧雪。   将一捧雪揉成一堆,回头和楚星说话:“我们堆雪人吧。”   楚星在她身侧蹲下来,“好。”   城月把手边的雪全推过来,做成雪人的身体,就是圆圆胖胖的一颗球。而后又揉了一颗小一点的球,做雪人的头。   头和身体都有了,五官还没有。她从旁边抓了一节树枝,插在雪人身体两侧,嘴里还念叨出声:“给雪人做两只手。”   眼睛是用树叶做的,嘴巴也是。树叶是从旁边树上摘下来的,她够不着,喊楚星摘的。   一宫里的人远远看着他们俩在这雪地里玩闹,说不上是羡慕还是惊奇,总之都对陛下的宠爱程度有所感知。   城月对玩的天性是长久的,但是外面冷,楚星心里也有分寸。   连哄带骗,把她哄回了屋内。   “好啦,月儿的雪人做得很好看,但是玩了很久了,我们该进屋了。”   城月愣了愣,眨着眼:“好吧。”   她还是觉得,是因为她怀了宝宝的问题。   城月嘴角微微耷拉着,由楚星牵着,放她在腿上坐下。   彩蝶沉默地递过帕子,以及早就备好的一盆热水。   楚星抓着她的手,替她净手,而后又仔细擦干净。   这原是服侍人的活儿,如今却是由这个只会被服侍的主儿做了,一众宫女看在眼里,皆是头更低了几分。   楚星替她洗完手,又将她手放在手心里端着。   彩蝶本要递上旁边的手炉,见状又默默地退了回来。   楚星问她:“你既然自动请缨要照顾贵妃,孤也信你一回,可不要辜负了孤的信任。”   他说话时不看彩蝶,视线的落点是在城月身上。语气漫不经心,又带了些隐隐的威慑。   “是,奴婢自然明白。”彩蝶低头回答。   “杨太医,你所说的药,当真能缓解呕吐之症吗?”   杨太医忽然被问,低了头回答:“臣不敢断言,应当有些效果。”   城月一听见他说药,又苦了眉头,楚星哄她:“我陪月儿喝,好不好?如果吐得特别厉害的话,就吃不下饭啦,吃不下饭就难受。”   他循循善诱,城月皱眉,拱了拱身:“那……好吧。”   不情不愿。   他们玩闹许久,时辰一下子飞快,眼看着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传膳吧。”楚星吩咐宫人。   又让杨太医去抓了些药,拿去给宫人煎了。   药和膳食是同时送过来的,城月不喜欢吃饭的时候被人看着,因而宫人们都被遣散出去。   屋内只剩下楚星和城月二人。   膳食摆放在榻上小桌,榻尾还点了一炉香,里头的香料也是杨太医所说,能缓解孕期不适的。   香味好闻,城月嗅了一口,又低头去嗅闻碗中的饭食。   “好香啊。”她抬手夹了一块肉,送到嘴边又不是很想吃了,反而想吐。   这种感觉确实难受,城月捂着胸口一阵干呕,求助地喊楚星的名字。   楚星也跟着皱眉,拿过旁边的药碗,舀过一勺,细心吹凉喂她。   药味更冲,她更想吐。   城月撇着嘴,从自己位置爬过来,又拉楚星的衣角。   她轻晃着衣角:“楚星,生孩子好难受。”   楚星看她难受,自己也不好受,略略思索后道:“那不生了。”   城月又不干了,“怎么可以不生,要生的。”   楚星哭笑不得,语气宠溺:“那怎么办?这么难受。”   城月凑身,“亲亲就不难受了。”   她学着楚星的样子,连啃带咬。   而后又捂着鼻子,喝了口药。   如此方便了喝药,又有不方便的事。   吃饭的阵地从榻上又转移到别处,楚星压抑着,到底没真弄她。他太明白自己的性格,尤其在回到这宫里,这熟悉的、将他困囿住的天地之间,他一定会忍不住。   最后一双疲软的手从边上垂落下来,楚星亲吻过她的手背,又叫了盆水。   饭菜早冷了,时辰又往后推了一个,城月又饿起来。   楚星让人把饭菜热过,又重新送过来,喝过药后似乎是好了些,略吃了点东西,不过不如平时多。   吃饱了就犯困,城月耷拉着眼皮,又不太想睡觉。   她有气无力地说话,“楚星……”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反正觉得不□□心。   楚星把她捞起来,放在怀里,宽大手掌轻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   “在。”   她眼皮渐渐落下去,直到闭上,传出平稳的呼吸声。   如果楚星没事,也不介意在这里待上一日。   但越近年关,事情越多。   没一会儿,便有人来禀报。   楚星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回床榻之上,忍不住啧了声。   出门的时候,又叮嘱她们:“若是她醒了找我,尽快叫人过来通知孤。”   “是。”宫人们皆点头。   临走,又想起城月所说的话。   问道:“今日还有谁来过?”   宫人低头答了,说是几位娘娘来过。楚星嘴角拉了拉,吩咐道:“日后除了孤,不许放人进来。”   “是。”   楚星出宫门的时候,雪停了又下起来,顺着衣领落进人脖子。他不由想起今日朝上,那些臣子极力反对他让贵妃住坤宁宫的事。   这本是他的私事,他喜欢让谁住哪儿,便住哪儿。   他们只知道指手画脚,烦人得很。   楚星又觉得自己恼怒起来,他眉宇之间又现郁色,大步上了轿撵:“走吧。”   ·   李珠抵达寺里已经有两日,一切安定下来,除了山上天气格外冷,其他一切都好。   她连一个宫女也没带,孤身一人。   这云安寺里条件还好,也没人为难她。李珠刚做了功课,推开自己的房门,屋内已有一个男人在等。   李珠皱眉:“兄长,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李珠的哥哥,李瑾。   李瑾穿着一身深灰色斗篷,帽子已经摘下,杯中的茶也喝了一半。   “是父亲叫我过来的。”李瑾抬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位置。   李珠叹气,在他身侧位置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父亲有什么话?兄长尽管说吧。”   李瑾看她一眼,这妹妹也算从小娇生惯养,如今却是一身布衣,看来略显狼狈。   “你为何会被罚?”李瑾问。   李珠皱眉,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她想起自己被罚一事的经过,不知道从哪儿说,只好含糊其辞:“冲撞了陛下,所以被罚了。”   李瑾闻言冷笑一声,“你看,这位陛下就是如此暴戾恣睢,他不高兴了,管你如何。”   李珠沉默不语,她曾经也这么以为。甚至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要死了。结果没有,她活了下来,只是被罚来这里而已。   她觉得似乎陛下也不是那么暴戾,正欲开口:“兄长,但是我没损伤,只不过是来了这里,或许……”   李瑾冷笑一声,眼神也冷下来,眼风扫过:“你想为他辩解吗?珠珠。”   李珠张着嘴,却哑口无言。   “我没有。”苍白无力。   她明白父亲和兄长对陛下的怨恨,毕竟两年前,她的大哥,便是死在陛下手中。   从那之后,父亲和兄长便记恨陛下。   她从前也记恨,可同时又怀疑这种恨。   自从大哥死后,父亲和兄长便一直在谋划,推翻陛下。   站在李家人的立场,李珠觉得能理解他们。可是李珠又觉得矛盾,他们总是说陛下暴戾,不适合做一国之君,他们是为天下百姓谋划。   可这话的真假有几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何况大哥的死……   李珠摩挲着杯子,闭眼不愿再想。   听见李瑾道:“这一回你被罚来此处,你可知道宫里有大变故?”   李珠摇头:“我不知道,有什么变故。”   李瑾又是一声冷笑,声音里还透露着几分兴奋:“陛下宠幸了一个女人,封了贵妃,贵妃身怀有孕。”   他简单交代出如今局面。   李珠闻言倒是意外,“哦?”   她还以为陛下不会有女人,这消息听起来令人惊讶。   不过更让她好奇的是,这事儿和她有什么关系?   李瑾见她这么问,笑道:“好妹妹,这当然和咱们有关系了。你可知道,这位贵妃是个傻子,她若是能剩下一个皇子,岂不是可以利用一番?”   李珠皱眉:“你们想做什么?”   她直觉他们要谋害人的性命,可若是如此,又与他们口中所说的话,互相矛盾。   李瑾将杯中的茶水全部饮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珠珠,你可是姓李。”   李珠又沉默。   李瑾又道:“待你回宫之后,父亲会做安排,到时候再告知你。”   李瑾说完,便从旁边的窗户出了门去,不见踪影。   房间里剩下李珠一个人,她将杯子转了一圈,杯子里的茶水早就冷掉。她倒了冷掉的茶水,又重新倒了一杯。   她想起大哥的死。   她和大哥其实并不熟,因为大哥成日里游手好闲,那时分明父亲和二哥也常常痛骂大哥不成器。可等大哥犯了事,没了命,他们又言之凿凿痛恨起陛下来。   李珠又叹一口长气,抬手关上了窗。 第49章 弄玄虚   过几日就是除夕, 这日子是属于热闹的,民间热闹,宫里也热闹。   年二十五的时候, 坤宁宫就已经热热闹闹挂起了红灯笼,还剪了窗花, 喜庆得很。   只不过不许人来, 来来去去也就楚星与城月, 还有一宫的奴才。一宫奴才和城月倒是处得好,她每日在宫里各种玩, 叫着她们一块玩,也没架子。   宫人们唯怕陛下。   每一回陛下出现,宫内一下子气氛就冷下来,堪比外面的冰天雪地。   就比如这会儿,楚星刚下了朝便匆匆赶来, 他进门的时候不许人通传, 每一回都没声音。人到了门口, 才发现。   但是陛下自带冰天雪地的气质,人到门口, 众人便噤若寒蝉。   一时间,皆都无声退下去。   只剩下城月一个人。   城月还在院子里踩雪,她玩得正起兴,认真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楚星的到来。   楚星对这种忽视已经习惯,反正他只要出了声,他的月儿一定会扑过来。   楚星出剩咳嗽一声, 把城月从玩闹里拉回来。   她回过头,见了楚星, 眼睛一下亮起来。   笑颜如春,三步并作两步起身朝他跑过来。   楚星稳稳接住人,她应该是吃过马蹄糕,身上还带着糕点的香甜气息。   楚星埋头轻嗅了一声,声音也很轻,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好像重了点。”   城月闻言懵懵懂懂点头,悄悄凑到他耳朵边上:“因为我刚才吃了一碟糕点。”   楚星无声弯动嘴角,“嗯,糕点好吃吗?”   “好吃。”说起糕点,她眼睛也亮晶晶的。   “特别好吃,可惜被我吃光了。”她下巴往后缩了缩,说起这个还有点不好意思。   这两天喝过药,又配着熏香,她胃口好了很多,吃的东西也多了。   楚星看她一眼,忽然倾身,直到尝到一嘴甜。城月对此从来不反抗,甚至还喜欢得寸进尺。   “确实挺好吃的。”楚星含笑说道。   宫人们虽然退到一边,但仍旧在,城月看一眼她们低着的头,又把头埋进楚星肩窝里。   声音被楚星的臂膀挡住,闷闷的,落进他耳朵里,惹人发痒。   “被人看见啦。”她这么说,语气却仍旧是轻快的。   “那我们进去说话。”楚星道完,抱着她进门去。   楚星放她在榻上坐下,她不安分,又拉楚星的袖子,连滚带怕又缠上来。   “楚星。”她声音还是有些闷闷的。   楚星索性陪她坐下,“怎么了?”   城月又摇头,她也不知道为何,又觉得不是很高兴。   这不高兴从何而来不清楚,反正就是倏忽之间而起。   杨太医说过,孕中情绪多变,楚星了然,凑过身来,与她鼻尖相碰,看着她微微耷拉的嘴角,委委屈屈的,还是可爱。   “不高兴了?”   “嗯。”她缓缓点头,又觉得这样好像有点过分。   自从她住进了这坤宁宫里,什么活儿也不用干,每天吃饭穿衣梳洗甚至都有人伺候。她只管放肆玩,玩累了可以睡觉,睡醒了又可以吃。若是觉得宫里不好玩,也可以出门去玩。   按理说,她不应当不高兴。   但是就是不高兴。   城月自己攀着楚星肩膀,抱住他脖子,把头搭在他肩上。   城月手扶着她的背,不让她跌下去。   “月儿想去哪儿玩?我陪你去好不好?”   她摇头,不说话。   楚星轻啧了声,也不知道怎么让她高兴,他问过杨太医,杨太医也束手无策,只说让他多开解多陪伴。   他记起这几日城里有庙会,笑了声:“我们去宫外玩好不好?”   城月探过头来看着他,眼睛微亮,似乎有些兴趣。楚星见状,顺着这话往下说:“宫外这时候最热闹了,我们偷偷出去,不让他们知道。”   “好。”她点头,终于笑起来。   说偷偷玩,楚星自然没告知任何人,就连刘培恩也没得到消息。   城月也没告诉任何人,憋着个秘密,看着她们来来回回地忙活,想着自己要偷偷溜出去玩,还觉得特别兴奋。   就是苦了一大堆的宫人,一转眼,发现贵妃娘娘人不见了,魂儿都吓没了。   本来是两个小宫女陪着城月在亭子里看风景,贵妃说渴了,于是两个人去倒茶水,再回来人就不见了。   这可是要杀头的罪行,一时之间,手忙脚乱,回宫告诉了彩蝶,瑟瑟跪下来,没了主意。   彩蝶也是心里一惊,吓得魂飞魄散。   她与常人智力不同,又在湖边上,可能掉下水去,可能发生别的意外。   “你们真是,干什么吃的,连个人都看不好。”彩蝶语无伦次训斥了她们一顿,又去求助刘培恩。   “刘总管,您快叫人帮着找找吧。”彩蝶急得快哭出来。   刘培恩也是被这消息吓得半死,赶忙叫人去请了侍卫总管曾祈来帮忙找,另一面又派人去告诉陛下。   一时间,宫里都翻了天。   这么大的动静,怎么能不惊动其他宫里的人。略略打听,就只知道是贵妃不见了。   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惴惴不安。   毕竟若是贵妃不见了,指不定陛下又要生大气,大开杀戒。   结果过了会儿,又听说,陛下也不见了。   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还是刘培恩反应过来,他跟着楚星这么久,好歹有些了解,陛下无故不见,贵妃也无故不见,可这宫里的摆设之类又没什么异常。询问了几个当值的侍卫,也说没看见什么。   刘培恩心想,或许是陛下带着娘娘去哪儿玩了。这么一想,心下稍安,不过还是催着人去宫里何处找。   宫里闹翻了天,作为始作俑者,却正在京城的街上吃喝玩乐。   楚星与城月各自披了件斗篷,遮风严实。楚星牵着城月的手指,出来以后才发现街上这么多人,人多嘴杂的,他忽而有些不安。   街边是叫卖的摊贩,吃的玩的,各种都有。   “卖拨浪鼓咯,可爱的拨浪鼓嘞,给自家孩子买一个吧,人见人爱的拨浪鼓嘞。”   拨浪鼓的声音吸引了城月,她眨着眼,走到摊子前面,一动不动盯着小贩手里的拨浪鼓。   她眼睛又大又圆,看得又认真,小贩都被逗笑了,解释道:“姑娘,这拨浪鼓是小孩子玩的。”   “啊。”城月无意识应了声,回身垂下眼眸。   她显然想要,但是听这个大叔说是小孩儿才玩的,又有些犹豫。   犹豫片刻,城月还是拉着楚星往前走。   拉不动楚星。   她睁着眼睛看着楚星,有些疑惑:“怎么了?楚星。”   楚星却对那小贩说:“给我一个。”   他气质偏冷,冷中带厉,往那儿一站,简直吓得人心惊。何况他腰间的剑柄从斗篷间突出来,加上这一身富贵衣裳,一看就不好惹。   小贩被他吓到,战战兢兢递给他东西:“客官,你的东西。”   楚星接过,因为要付钱,所以松开城月的手。   “多少钱?”   “……十文钱。”   楚星给了钱,把拨浪鼓递给城月,城月看一眼拨浪鼓,又看一眼楚星,忽然咧开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接过拨浪鼓,“谢谢楚星。”   说话之际,城月踮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这时节风大,脸上都是冷的,因而这种温热而柔软的触感格外敏.感。   楚星长眸微眯,又牵过她手,声音隐于闹市之间:“想就买。”   他们举止大胆,自然引得不少人瞩目回头。不过此处是闹市,看一眼再没下文。   楚星不在乎他们的视线,城月虽然有些害羞,不过也很快被手里的拨浪鼓吸引了注意。   她手中还拿着手炉,便把手炉递给楚星,自己拿着拨浪鼓观察。   拨浪鼓一摇动,就发出声响。城月很是喜欢,注意力全在拨浪鼓上,也没看着路,差点和人迎面撞上。   那人意欲发飙,看一眼楚星,又忍气吞声,只说了句:“看着点路。”   城月这才回过神来,“啊,撞到人   了。”   她收了拨浪鼓,又看向街边的别处摊贩。   他们行至一处桥边,桥边有一株高大树木。城月抬头,指着树说:“和那儿的树一样大。”   “嗯。”她说什么,楚星都应着。   树边自然也有一排摊贩,叫卖着各色小吃。油饼的香味飘散过来,城月嗅了嗅,嘴馋起来。她回头叫楚星,楚星便与她一起走到摊子前。   “一个。”他语气生硬,摊主不由抬头看的一眼,又被他眼神吓到,赶忙包了一个饼给他。   楚星付了钱,把饼递给城月。   城月闻了一口,闻着油香四溢,她咬了一口,又觉得有些许油腻。   城月皱眉,楚星当即也跟着皱眉:“怎么了?”   城月勉强把嘴里的咽下去,小声道:“太油了,想吐。”   楚星道:“那就不吃了。”   “可是……也不能扔了,楚星吃。”她把饼递到楚星跟前。   楚星就着她手咬了几口,好在饼不算大,他全吃了。   他们恩爱举动,加上楚星气质煞人,一时间众人皆绕开。   唯有旁边那棵大树下坐着一个算命的,饶有趣味看着他们。   楚星注意到他的视线,不甘示弱看回去,“你为何这样看着我们?”   那人一撮长胡子,玄虚道:“我看这位公子气质非凡,定然是富贵人家。”   城月听他这么说,倒是听得认真。   楚星哼了声,并不买账:“这从穿着也可以看出来,你不必卖弄。”   那人摇摇头:“非也非也,穿着只不过是表面。有些人,即便身穿绫罗绸缎,也改不了市井小民之气,而有些人,即便身穿布衣,也难掩将相之姿。”   他起身,走近几步:“我观公子大富大贵之相可谓极致,公子身旁这位姑娘,也是富贵之命,这都是极好的。”   城月并不能完全听懂,但是听懂了他夸自己和楚星,不由得笑起来。   又听他说:“只不过,公子眉宇之间透出一股杀气,依我看,公子定然手上沾过不少血光。如此不好,公子还是得改一改,毕竟杀戮之祸,终究会反噬自身。”   他说得高深莫测,楚星却隐隐不喜。   “这与你何干,多管闲事。”   那人只是捋了捋胡子,脸上仍旧带着笑意。   “是与我无关,我不过一介算命的,见与你们有缘,故而出声提醒。公子也许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若是这报应,反在公子亲近之人身上,可就难过了。”   他目光落在城月身上,笑意吟吟的,却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坠,递给城月。   “我与姑娘有缘,此物便送给姑娘吧。”   城月对这人还颇有好感,收了东西道谢:“谢谢你。”   楚星直盯着他,似乎是回答他先前的话:“即便是要入地狱,也该我入。” 第50章 发怒星   那人但笑不语。   楚星不欲与他多说, 牵着城月走了。走出去好远,城月还回头去望,可那人已经不见踪影。   她偏头看楚星, 问:“什么地狱?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楚星扳过她的头:“没什么,我们继续逛吧。”   “好呀。”说起玩儿来, 她最开心了。   过了桥, 又是一轮新的天地, 卖的东西与先前的大不相同。   她目不转睛盯着两边的摊贩,看着个个都有趣, 每一个都想买。   只好又眼巴巴回头望楚星,楚星含笑点头:“买,都给月儿买。”   “好!”她欢呼着,挣开楚星的手,奔向拥挤的人群里。   楚星皱眉看着她背影, 这里人多手杂, 万一有什么意外……   楚星跟上她的脚步, 寸步不离。   “啊,这个, 看着好好玩。”   “啊,这个,也好玩。”   ……   她眼看着买了一堆东西,手里都要拿不下,楚星一只手要牵着她,也快拿不下。城月这才依依不舍地移开视线。   一路沿着长街往下走,走到街尾的时候, 只看见有一群人围在一起。   城月踮脚,伸长了脖子去看, “他们在做什么?”   楚星瞥了眼,他有身高优势,站在人群中也能一览无余。在人群中围着的,是一个戏团。   这会儿正有人在表演着杂耍,引得一阵和彩。   城月只听见他们拍手叫好,却看不见,她心里着急,攀着楚星的胳膊踮脚往里面看,勉强才看见一点东西。   “哇,好厉害的样子。”   楚星嗯了声,这里人太多,他怕城月发生什么意外,还是哄她:“这里不好玩,我们去别处玩好不好?”   城月听楚星的话,点头:“好。”   眼神却依依不舍。   围着戏团的人快把路堵得水泄不通,往来行走都不方便。人挤着人,摩肩擦踵,城月被挤着往前走了几步,这架势让她有些害怕,紧紧地抓住了楚星的手。   楚星感觉到手里的力道,眸色温柔三分,拥用力一带,将她带进怀里,用胳膊肘圈出一个地盘。   这过程中,不小心撞到了人。   那人凶神恶煞,留着络腮胡,一身壮实的肉,狠瞪了一眼他们俩。   城月被吓得往回缩了缩,又攥紧了楚星的手。   楚星揽她更紧一分,眸光寒厉,从那人身上扫过,倒让他退了一步。   “看什么看。”那人放狠话,咬牙切齿道。   城月把头埋进楚星胸膛,楚星带着她直接无视那人,便要往前走。   他们撞到这人是京城中有名的地痞流氓,将他们上下一打量,这衣裳首饰皆价值不菲。怀中的小娘子么,也生得不错。   他一时起了歹念,横步一跨,拦住他们去路。   “哎,等等,你们要去哪儿啊?撞了我,就想这么走了?”   楚星闻言回身,仍旧目光冷冷。   这男人冷冽的目光让他心中一怵,但他也不是吃素的,越是如此,越有种征服的欲望。   “说你呢?你还敢瞪我?打听打听我是谁。”那人指了指自己,又把目光放在城月身上,眼神猥琐且不加掩饰。   “哟,这小娘子倒是长得不错。”   他话音未落,楚星眼神已变,眸中更添几分冷意。   他单手将城月护在怀中,另一只手已经按住腰间的剑柄。   他的剑柄威严而显出富贵之气,从斗篷之间若隐若现。   寻衅滋事的地痞注意力全在城月身上,并未注意到他的动作。   地痞还在喋喋不休,“哟,小娘子还害羞呢?别害羞啊,让我看看你的脸。”   城月背过身,趴在楚星怀里。这人说话好难听,让人反感,她不喜欢。   地痞见她娇羞之态,更加得寸进尺,便要伸出手来。   可惜那手没伸出来,已经只剩下半截。   鲜血一瞬间喷涌而出,楚星胸膛起伏着,呼吸又粗又重,长眸眯着,目光全落在自己剑光之上。   剑尖上的血沿着剑身往下低落,啪嗒啪嗒,落在街面上,鲜红无比。   与这鲜红形成对比的,是地痞身下的一滩暗红。   方才鲜血溅出来的时候,楚星轻巧闪身避过,因而他身上一点没沾。   他衣裳整洁,唯有剑尖上往外滴血,这画面却更加恐怖。   他能避开,但行路人并不能。   于是鲜血溅落在他们的灰青色衣服上,甚至脸上。   这动作太快,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看着那个没了手的地痞,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经历了什么,大叫一声,可叫声再次戛然而止。   他的头颅滚落在地,沿着石板的缝隙往下滚落好远,带出一条长长的血线。   死一般的寂静。   紧跟着,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响彻天空,吵闹着这座繁华都城。   一时间,原来步履悠闲的行路之人皆奔忙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街边瞬间变得喧嚣,城月听见动静,正欲转过头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楚星宽大的手掌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别看。”   这一声还是冷若冰霜。   楚星的意识在这一句里归位,他轻啧了声,喉结上下滚动着,嘴唇紧紧绷成一条线。   城月听着他声音的状态,停了动作,窝在他怀里,背脊微微地颤抖。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一定是不好的事情。   因为楚星生气了。   楚星吞咽一声,看着脚底下的血流过来,像恶鬼伸出的手,要抓住他的脚,将他往回拖。   楚星心一颤,抱着城月的腰闪身退到一边。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心里后知后觉涌出一阵惊慌之感,他手掌动了动,摩挲着城月的头发。   声音有些哑顿,“没事。”   不知道是安抚城月,还是安抚他自己的心。   城月耳边响起他如雷的心跳声,她神色凝重起来,慢慢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楚星听见她很轻的声音,在这嘈杂的背景里,却又重得如同一座青山,压在他心头。   “楚星不生气。”   像哄小孩子的语气。   楚星的不安尽数消退,化作一声很浅的笑声,“好,不气。”   他的剑是特殊材质制成,不会沾留鲜血。这会儿血已经全顺着低落在地,楚星收了剑。   对城月说话,语气温柔:“月儿乖,闭上眼睛好不好,等我说睁开的时候再睁开。”   城月用脸蹭了蹭他的胸膛,听话地闭上眼睛:“好。”   这时候,值班巡逻的官兵终于赶到。   看着满地的血,还一具无头的尸体,再迅速环顾一圈,落在楚星身上。   这人气质非凡,让他心生畏惧。   官兵走上前来,“是你杀的人?”   楚星毫不掩饰,冷淡应了声:“嗯。”   官兵说:“杀人犯法,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楚星沉默,“京城守卫是谁负责?”   他杀了人,却一副命令的语气。   小官兵不由打量他一眼,“这与你无关,管你是谁,杀了人就得跟我们走一趟。”   楚星又不语,不过抬眼看一眼他。   官兵被看得一怵,正要动手,忽然一阵马蹄声响起。   官兵回头,来人正是李瑾李大人,负责掌管京中守卫。   此事竟然能惊动李大人,小兵心中一惊,将来龙去脉禀报。   李瑾走上前来,目光从幽深变得寻常,而后躬身行礼:“臣参见陛下。”   他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连忙也跟着行礼:“参见陛下。”   楚星面上没什么表情,“此人对孤与贵妃不敬,孤动手惩治,你们自行处理吧。”   李瑾低着头,却在暗暗咬牙。   这位陛下,就是如此个性。   分明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要了一个人的性命,面上却这么滴水不漏,仿佛一点也与他无关。   他恨极了这人,却又不得不俯首称臣。   “是,微臣明白。”   李瑾收拾好心中情绪,才再抬起头来,意外看见闭着眼的城月。   楚星说,让她闭着眼。她便真闭着眼,循声转过头来,一脸的烂漫。   分明这是在凶杀案现场,可是她一点也不怕,仿佛这与她无关似的。   李瑾心中一惊,他按耐住这种惊讶,又问:“陛下今日微服私访,实在唐突。   这会儿扰了陛下兴致,可要给陛下准备马车,互送陛下回宫。”   “嗯。”楚星又是淡淡应下,握住城月的手。   城月感知到楚星的手,嘴角微勾,小声问:“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楚星。”   楚星声音也带了色彩,“再等等。”   “哦。”城月笑意收去,手指抓着楚星的手指痴缠。   李瑾看在眼里,有一刻失神。   他忽然反应过来,这便是最近传闻所说的那位贵妃。   似乎与他想象中的,不大相同。   李瑾复低下头来,“微臣马上去办。”   李瑾动作迅速,很快备了马车,送他们回宫,又命人尽快收拾了现场。   那丧命的地痞是个孤儿,倒是还好,告示发出去,也没引起什么骚动。   百姓生来对陛下景仰,何况有正当理由,他们自然都相信。   楚星与城月上了马车,“好了,可以睁开了。”   城月闻言,立刻睁开眼。她看着楚星,似乎在寻找他是不是还生气。   待确认过他此刻心情,城月才欣慰地垂眸,抓过楚星的手。   问:“楚星不生气啦?”   楚星点头:“嗯。”   “那就好。”她笑了笑,并不追问发生了什么。   因为直觉是不好的事情,惹得楚星这么生气,还是不要问比较好。   她抓着楚星的手,趴下头来,搁在楚星膝头。   楚星顺势揽过她,他触碰到城月的脸,只觉得手心发烫。   “月儿?”他嗓音微哑。   城月听见他叫自己名,抬起头来,望进他眼睛里。   经过这么多的相处,她似乎已经懂得他的意思。   城月目光往下,落在他唇齿之间。   她将自己更凑近了楚星,坐在他腿上,去凑他的唇舌。   “亲亲就高兴了。”声音被淹没在唇齿之间。   与天地苍茫的水声相较,人的言语显得微弱而不自量力。   高大的瀑布砸出激溅的水花,按着一字一句往下坠入深潭。   偶尔挣扎几下,又重新坠入深潭。   潭水幽深,水草疯长,带出漩涡与湍流。   马车里只有他们二人,车外有一车夫。   原本李瑾说,要派些人手互送他们回宫,被楚星拒绝了。   楚星手掐住她的腰,仿佛只有获取她的气息,才能让自己得以存活。   车轮辘辘碾过道路,一刻不停地往前行驶,直到消失在长街的尽头,站在皇宫的门口。   楚星探出头来,表明身份。   “参见陛下。”守卫行了礼,心中却惊诧,陛下是何时出的宫?   车轮继续转动,陛下回来的消息很快传回了宫里。 第51章 欲立后   刘培恩听闻消息, 可谓是松了一口气。这消息正印证了他的猜想,陛下只是带着娘娘出了宫而已。   刘培恩擦了擦汗,赶忙招呼底下人去迎。   马车行至宫门口, 车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俊冷的脸庞。楚星目光习惯性扫过全场, 一众宫人皆低下头去, 即便是一直伺候的人, 也不得不承认,陛下是俊美的。   “奴才们恭迎陛下娘娘回宫。”   楚星跳下马车, 宫人们皆低着头,只听见陛下温柔的声音:“来。”   而后是贵妃娘娘的娇憨之音,“我跳下来啦,你接住我。”   “好。”陛下说。   城月扶着楚星的手,从那车上跳下来, 被他稳稳扶住。她笑了声, 又回头去取她买的那些玩具。   玩具数量颇多, 城月抱了个满怀。   贵妃从旁边经过的时候,宫人听见她和陛下交谈:“楚星……”   唯有贵妃一人, 能如此唤陛下全名,而陛下还甘之如饴。   他们回的是恒源殿,楚星把剑放下,吩咐道:“刘培恩,你叫人把剑清理一下。”   “是,奴才明白。”刘培恩应着,心里却一惊, 好端端的,干嘛要清理剑?这定然又出了事。   可出了什么事, 他也不可能问陛下,只好想着,待会儿叫底下人去打听打听。   楚星扔了剑,又反身出了门,送城月回宫。   他把城月怀里的东西交给旁边宫女拿着,“送回坤宁宫去。”   城月还一愣,只见楚星低下身来,“上来,背你回去。”   城月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背自己,但还是乖巧趴下来,胳膊搂着楚星的脖子。   “为什么要背我回去?我自己可以走呀。”城月下巴搁在他背上,问道。   楚星不语,他只是想确认这种真实。   “想背你。”许久,楚星才道。   他手托着她,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幽幽香味从鼻尖渗入,一颗心才算落回原处。   “月儿今天高兴吗?”   “高兴呀。”她每天都高兴。   因为每天都有玩的,也有楚星。   “嗯。”楚星应了声,再没说话。   城月又喋喋不休起来,说起今天看见的一切,“楚星,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宫里诶。原来外面是这样的,好有意思。”   楚星垂眸,眸光微变,将她往上抛了抛:“宫里没意思吗?”   城月摇头:“没有呀,宫里也有意思,但是外面也有意思。不一样的。”   “那月儿更喜欢宫里,还是更喜欢宫外?”楚星发问。   城月更搂紧了他的脖子,脸贴过来:“最喜欢楚星。”   她笑嘻嘻地说。   楚星嘴角不可抑制地弯了弯。   他们从宫中穿过,不少宫人在洒扫庭除,亦有宫妃出门散步,皆看见了他们。   但是没有人敢上前来,都只是远远看着。   窃窃私语:“陛下真是宠爱贵妃。”   “毕竟贵妃身怀有孕。”   “还好,贵妃没出什么事。”   ……   她们被早上的阵仗吓得半死,这会儿看见两个人都没什么事,才觉得放了心。   城月一路上说话太多,等回到坤宁宫,只觉得口干舌燥。到殿门口,她从楚星背上跳下来,飞快进了屋喝茶。   楚星看着她背影,又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从里头出来的宫人刚好遇见陛下在笑,若是从前,这是何等惊奇的大事。可放在如今,她们已经见怪不怪。   “参见陛下。”   因为陛下面对贵妃的时候,时常便笑,同以前判若两人。   “下去吧。”楚星抬手,跟着进门。   城月喝过茶,又去看她买的那些玩具。   玩具被放在桌上,城月坐在椅子上,拿起了一个兔子灯,仔细翻看一番,似乎很有兴趣。   楚星在她身边坐下,城月看一眼楚星,又低头去看她手中的玩具。   楚星被无视,也不恼,仍旧看着他。   没多久,忽然有个小太监来通报,“陛下,丞相请求觐见。”   楚星脸色微沉,大约明白是什么事情。   他道:“孤知道了,你告诉丞相,请他稍等片刻。”   小太监应了声,退下去。   城月偏头看着他,“楚星要去忙了吗?”   “嗯。”楚星微微颔首,“等我忙完再来看你。”   “好。”城月乖巧地点头,“你去吧。”   楚星起身,离了坤宁宫。   确定他走远了,彩蝶才进门来,城月正在椅子上玩她的拨浪鼓。   她玩得认真,没注意到彩蝶进来,直到彩蝶给她递茶水来。   城月摇头:“不用了,我喝过了。”   她面上还带着笑意,只觉得今天这一趟旅程满是开心。   她这么开心,丝毫没有体会过自己的感受。   彩蝶有些愠怒,把茶杯放置在桌上,力气有些大,发出砰的声响。声音不大,外面听不见,但是足够让城月惊到。   她抬起头来,眨着眼看着彩蝶,带了些戒备。   这种戒备更让彩蝶心头一刺,她耷拉着嘴角开口:“娘娘怎么如此过分,私自出了宫,也该同我说一声才是。我今日为娘娘担惊受怕,大家也是,找了一天。”   她语气里满满的埋怨,以及心酸。   “您好歹该说一声,若是您出了什么事,我……我们又当如何呢?”她说到最后,声音甚至有些哽咽。   她想起今天自己的心情,大起大落,又是担惊受怕,怕她出了什么事,脑子里想象过无数种出事的可能,心完全吊在嗓子眼,无法落下。   彩蝶抬起头来,一双眼里沁出泪水,这样怨怼地看着城月。   城月吓了一跳。   以她的思维,她全然不知彩蝶为何如此。   但是彩蝶所说的,关于自己无故失踪,害她们担心一事,她觉得自己确实是做错了。   城月于是小声道歉:“对不起,彩蝶。我下次不会了。”   她眨着眼,看着彩蝶的眼睛。   她完全不懂。   她的道歉只是因为她此刻在指责她,可是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彩蝶心又沉下去,擦了眼泪,别过脸去,不让城月看见自己的眼泪。   “您知道就好了,下一回,好歹得告诉我。不,一定要告诉我。”彩蝶哽咽着。   城月看她哭得这么惨,一下子愧疚起来,她转到彩蝶跟前,拿手帕替她擦眼泪。   “好了,彩蝶不哭了,对不起嘛,我下次一定告诉你。”   彩蝶低着头,声音还在颤抖,为她这一刻的举动,却也为城月什么也不懂。彩蝶心里有巨大的沉重,她犹豫着,又纠结着,因为城月什么也不明白。   彩蝶咬唇,道:“您知道就好了,我也是关心您的。”   城月点头,“嗯嗯,我知道彩蝶对我好呀。不要哭啦,我只是和楚星出去玩啦。有楚星在,不会有什么事。”   她言语里透出对楚星无限的信任。   彩蝶头更低了一分,“是,陛下会保护好您的。”   城月听她这么说,又笑起来,“对啊,楚星会保护好我的,所以彩蝶不要担心了。我们今天出宫了,我跟你说哦,宫外可好玩啦。”   城月说完,又想起彩蝶和她不一样,彩蝶并不是从小就长在宫里,她小时候肯定早就知道宫外好玩了。城月这么想着,有些不好意思。   “我知道,你肯定知道宫外好玩。但是我是第一次出去,我买了好多东西。”她举起旁边的玩具,眨眨眼,一副求夸的姿态。   彩蝶顺着她的话,“嗯,宫外很好玩。您今天玩了什么?”   城月听她这么问,自然高兴,把自己今天所见所闻都告诉她,不过省略了后面那一段。城月有种奇怪的直觉,后面那一段不是好事,不是好事的话,就不要告诉别人了。   彩蝶听着,她的哭腔已经止了。   “你高兴就好。”她无声叹息,“奴婢先告退了。”   城月点头,看着她背影出了门,又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玩具上。   彩蝶出了门,拐到墙角,抬头望一眼天。   她心中有些事情,没办法言说。   陛下这些日子宠爱城月,她看在眼里,那似乎是真心实意的。   可心放在人肚子里,除了自己,谁也不知道。   彩蝶长叹一声,确认自己看不出异样,才走出去。   ·   楚星到御书房的时候,丞相已经等了会儿。丞相脸色不佳,在房中踱步,见楚星过来,这才作揖行礼。   楚星径自在椅子上坐下,睨着丞相:“丞相匆忙来见,所为何事?”   丞相抬起头来,露出已经花白的胡子。   他是三朝元老了,辅佐了先帝,如今又到先帝的儿子。丞相对这位陛下一直不太满意,因为他向来不听管教,叛逆不羁全都写在外面。他如同一个方形,棱角全露,不愿意圆滑。   这和先帝全然不同。   先帝是惯会圆滑的人,丞相记起先帝,那是一个很适合做皇帝的人,城府心机都有,且会伪装。   丞相一双浑浊的眼,透露出他的老。   “老臣听闻,陛下今日当街行凶,害人性命。”他紧紧盯着楚星。   楚星漫不经心摸着手里的扳指,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   丞相语气不由得严厉三分,“天子怎可当街杀人,陛下应当反省自己。”   楚星这才抬起头来,他早知道丞相今天来所为何事。他其实不想见丞相,与他掰扯这些仁义道德,可是他忽然想起那个算命的所说的话来。   到底还是要处理的。楚星想。   他放下手,按在雕着龙首的椅子扶手上,微微倾身,和丞相对视。   “那刁民侮辱贵妃,且对孤不敬。孤贵为天子,自然要维护皇家颜面。”   他理直气壮。   楚星与先帝不同的是,他身上锋芒毕露,且从不掩饰。这样的气势,若是好好利用,其实也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皇帝,如果他不是肆意妄为,又视人命如草芥的话。   丞相紧皱着眉头,又要说教:“陛下还没意识到自己错在何处,陛下贵为天子,应当以仁德为先,律法为据,而非全然看心情。”   “够了。”楚星打断他的话,“要不然,这皇帝让给丞相您来当?如何?”   丞相难以置信,又要开口:“陛下,您这……”   楚星再次打断他的话,“说完了吗?如果你的话说完了,也该听孤说了。”   丞相把没完的话咽下去,“陛下请说。”   楚星低下头,目光落在书桌上面的玉玺上。   “孤打算,待贵妃产下皇嗣,无论男女,晋贵妃为皇后。”   丞相的胡子又支楞起来,关于这位贵妃,已经是大大地破例,如今还要立她为皇后。他当即抛却了先前的论题,又说起这事来。   “陛下,您这是恣肆妄为。”   “可孤是天子,孤说什么,便是什么。”楚星拿过旁边的玉玺,在空白纸上印下一方印。   “孤不是在同你商量,孤是通知你。” 第52章 荡秋千   丞相怒目而视, 见他丝毫没有悔改之意,一撩袍子,出了御书房的门, 一身老骨头,直愣愣往那儿一跪。   头顶是御书房的牌匾, 龙飞凤舞写了“仁德明义”四个大字。   这四个字, 同楚星一点也不沾。   楚星自己心里也清楚。   他看着丞相的动作, 把手中的玉玺往桌子一扔,负手从丞相身边走过。   只留下一句:“爱卿想跪, 便跪着吧。”   楚星出了御书房的门,一股怨怼恼怒之气冲在心头。他早知道这见面是这种情况,但知道是知道,知道也不妨碍他生气。   他非要立月儿做皇后。   非立不可。   什么国母,什么端庄知礼, 反正都是他们的规矩。按照他们的规矩, 他楚星也不是个合适的皇帝。左右都不合适, 又何必非要坚持合适的人。   他就喜欢月儿,不喜欢后宫里那群女人, 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看。   楚星由一股怒气驱使着离了御书房,又命下面人不许跟着。他总觉得自己要杀人,但今日他不想再做这事。   楚星在克制。   他也不想这样去看他的月儿。   只好沿着御湖绕了一圈,冷风刮在脸上,人总算是清醒了一些。   楚星胸膛起伏着,跨步进了御湖旁边的亭子。亭子里不知为何有些幽微香气,楚星对气味也足够敏感, 尽管这香气很细微,还是被他察觉到。   目光沿着香气来源一番逡巡, 终于定在旁边角落的一方帕子上。   帕子上绣了朵梅花,绣工不错,工整齐全,不知道是谁遗落的。   这不是大事,楚星没放在心上。今天御湖风平浪静,一眼望过去,只有轻微的波纹。   船娘在湖上摇着桨,楚星看着,脑子里却想起上一回他同月儿一起的时候。   他应该去看月儿了。   楚星正要起身,急急忙忙冲进来一个小宫女,差点迎面撞上,好在楚星及时侧身避开。   小宫女当即跪下,“陛下恕罪,奴婢无礼了。奴婢只是想找一方绣帕,故而才急忙了些。”   楚星嗯了声,并未多看一眼,仍旧迈步走了。   小宫女咬着唇,跪了许久,才独自起身。   这人正是柳枝。   柳枝捡起自己的绣帕,又想起方才陛下一眼都不愿意多瞧,她叹息一声,收了绣帕,兀自离开。   自从李婕妤被罚,宫中一时惶惶,柳枝原本还以为是李婕妤做错了事,还担心着会不会牵连自己。后来便看见了陛下带着贵妃回来,李婕妤没牵连到自己,陛下又宠幸了一个宫女,她仿佛觉得看见了一丝曙光。   可惜这曙光太过暗淡,很快又消退。   陛下除了贵妃,仍旧是谁也不多看。   柳枝低着头,正失落着,忽然撞上一个太监。   她以为是那个人走路不看路,正要训斥,却听他说:“你叫柳枝?”   柳枝抬头打量这人,发觉是个生面孔。她多留了几分心眼,“你是?”   那人压低了声音,“借一步说话。”   柳枝本想拒绝,可那个人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偏僻处去。   柳枝觉得有些不对劲,心中惶恐,正要喊叫,便听见那人说:“别叫,我是李家人。我知道你是李婕妤的人,这一次找你,是有些别的事情需要你去做。”   柳枝稳住心神,试探道:“什么事?”   那个人却答非所问,“你想做主子吗?”   谁不想呢?过养尊处优的生活。   柳枝被戳中心事,脸上一红,“这和你要说的事有什么关联?”   那人笑了声,“自然有关联,因为这事儿就是要你去勾引陛下。”   柳枝张着嘴,不可置信,又觉得这话听起来太过羞耻:“什么?勾引陛下?”   那人点头:“不错,你只需要……”   ·   楚星从御湖离开,径自往坤宁宫去。城月这会儿玩累了,正坐着休息,已经有些困意。   见楚星过来,高兴地拉过楚星的手,“你忙完啦?楚星。”   楚星嗯了声,顺势抱住她坐在榻上,手搂着城月的腰。经过这么些天,好像是略微丰满了一天。   城月感受到他的动作,一时眼睛瞪得大大的:“我是不是变胖了?”   楚星摇头:“没有。”   他说话的时候脸色正经,给城月一种信赖之感。   城月将信将疑,皱着眉头自己摸着腰,有些沮丧道:“好像是有点胖了。”   楚星看她皱眉头,安抚道:“胖一点好。”   城月摇头:“胖了就不好看了。”   她说着话,低下.身靠在他腿上,又低低说起些旁的事情。   她声音很轻,落在这空旷大殿之中,也似乎打了几个转。窗外的阳光晒进来,落在城月身上。   楚星没来由有种岁月静好之感。   他从未觉得自己心里如此安宁过。   因为出了太阳,一下子亮堂起来,城月偏头,抓着楚星的手说:“出太阳了,楚星。”   “嗯,出太阳了。”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时间一点点从窗缝里漏过去。太阳也从西边落下,暖洋洋的余温漂浮在空气中,又夹杂着些微的凉意。   这风景甚好,刘培恩进门的时候都愣了愣,他不忍心煞风景,低着头,小声告诉楚星:“陛下,丞相晕过去了。”   楚星冷声道:“晕过去了便找太医来医治,这难道也要孤教?”   刘培恩摇头:“奴才自然不敢,只不过这样是不是不太好?陛下,丞相毕竟是老臣。”   楚星点头,冷笑一声:“的确,丞相也该颐养天年了。”   刘培恩闻言心中一惊,再不敢开口,目光一转落在旁边的城月身上。   城月看着刘培恩圆圆的脸,忍俊不禁。   刘培恩也跟着笑,“娘娘孕吐之症如今可好些了?”   城月爬起身来,点头道:“好多啦。”   她看一眼楚星,虽然不是很懂,但是也听明白了几句,比如说丞相晕了过去。比如说,刘培恩是在求助。   城月做错事的时候,也会这样看别人。   她拉过楚星的手,晃了晃撒娇道:“丞相是老人家啦,生病的话很难受的,我们去看看他,好不好?”   楚星本有些生气,见她这么说,还是应下:“好吧。”   刘培恩笑道:“奴才马上让人去备轿撵。”   这会儿已经黄昏,城月下午一直待在屋子里,屋子里点了炭火,是温暖的。因而一时出门,冷风一吹,城月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楚星立刻转头看她,摸了摸她的手,还是温热的。他又放了心,不过仍旧解下身上斗篷给她披上。   彩蝶适时递过一个手炉,“娘娘拿着吧。”   城月接过,“谢谢彩蝶。”   她其实有一些害怕彩蝶,因为彩蝶总是有一种很凶的感觉。   城月把手炉塞进衣袖,恰好这时候轿撵已经到了宫门口。她腾出一只手来抓楚星的手指,和楚星一道上了轿撵。   彩蝶是她贴身宫女,自然得跟着她随行。刘培恩在另一边跟着楚星,看一眼彩蝶,彩蝶沉默着。   刘培恩小声道:“娘娘很多事不懂,陛下又听娘娘的话,姑娘作为娘娘的身边人,还得事事劝着些。咱们也是伺候陛下的,你说是不是?”   彩蝶点头:“是,刘总管说的是。”   刘培恩唉了声,“什么总管不总管的,如今陛下宠爱娘娘,姑娘自然也跟着沾光,指不定比我说得上话。”   彩蝶只笑不语。   刘培恩看一眼楚星,也收了声。   丞相已经扶到恒源殿的偏殿去休息了,也命人请了太医来看。   他们到的时候人已经醒了。   楚星率先进门,城月跟在他身后,好奇地看了一眼丞相。   丞相没什么好脸色,哼了一声,尤其看见城月,更是移过视线。   “老臣参见陛下。”连行礼都格外地敷衍。   楚星不和他计较这些,也不和他说话,只是问旁边的太医:“丞相身体如何?”   太医低着头,哪里敢说话。丞相不知道无故怎会跪在御书房门口,定然是和陛下起了冲突。   太医只能谨言慎行:“回禀陛下,丞相年事已高,因而才会晕过去,但是身体并无大碍,还请陛下放心。”   “嗯。”楚星淡淡应了,又沉默。   屋内弥漫着尴尬的气氛,且紧张。   丞相冷声开口:“陛下若是要一意孤行,立这种女人为皇后,老臣便是死了,也不能同意。”   城月有些懵,因为丞相说这话的时候,显然是看着她说的。   皇后又是怎么回事?   她睁着眼睛看向楚星,楚星还牵着她的手,城月感觉到他手上微微用力,表情也变了。   她连忙拉了拉楚星的手,用眼神示意他别生气。   楚星语气降了三分:“不论丞相如何说,孤意已决。”   丞相还要开口,楚星又道:“既然丞相已经没有大碍,便送他回去吧。”   他说罢,便牵着城月转身,出了门去。   城月感受到楚星又在生气,她手指在楚星手心里挠了挠,算是哄他。   “皇后是怎么回事?”她问。   楚星停下脚步,和她对视:“等月儿生下孩子,就当皇后好不好?”   “啊?”城月的印象中,皇后是很厉害的。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能当皇后。她脑子里想象了一下,觉得好生奇怪。   城月挠头:“我不行的,我好笨的。”   “月儿什么也不用学。”   城月还是摇头,“可是宝宝还要很久才生的,现在就说这些,还太早了。”   “不早,什么时候都合适。”   楚星看着她的眼睛,视线强硬,城月低着头:“但是他们都不会同意的。”   她知道丞相就是不同意,才会和楚星吵架。   “不必要他们同意,我说了算。”   城月含糊翻过这话题:“还是等到时候再说吧。”   她摸了摸自己肚子,“宝宝连三个月都没有呢。”   楚星听见这话,眸光暗了暗。太医说,头三个月,不可。   他轻声叹息,城月又问:“楚星为什么叹气?”   “没什么。”楚星抬头,看见庭中的秋千。   楚星一把打横抱起城月,放她在秋千上坐着,自己在她身后站着,微微推着秋千。   城月当即对秋千来了兴趣,她抓着旁边的绳子,回头和楚星说话:“楚星,你推我玩好不好?”   “好。”楚星微微加大了力道。   城月又笑起来。   彩蝶在廊下站着,将这一切都收进眼底。   刘培恩差人护送丞相回来,也瞧见这一幕。   他轻声感慨:“哎呀,我从没看陛下这样过。”   彩蝶偏头,忽然发问:“刘总管是老人了吧?”   刘培恩点头:“是啊。”   他从先帝那会儿就在了,被这一句还勾起了些回忆。   “姑娘怎么突然这么问?”   彩蝶摇头,视线仍落在那两人身上:“随口问问。” 第53章 除夕夜   除夕。   这一日按理说有宫宴, 但是陛下没立皇后,只有贵妃。可贵妃又不管事,众人便想着今年只怕是没有宫宴了。   不过宫宴有或者无, 于她们而言,都没什么所谓。毕竟宫宴也不过是能见一眼陛下, 但是陛下又不会多给她们一个眼神。   这宫宴, 有或者没有, 自然没区别。反倒省了事,毕竟大冷的天出门也不方便。   除夕这一日, 坤宁宫更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毕竟陛下宠爱贵妃,众人皆知,谁也不敢懈怠。各宫更是送来了好些东西,吃的用的, 不过城月都不喜欢。   她在屋子里坐着, 瞧见外头的人在挂灯笼, 心里觉得好玩,便出来看。   挂好了灯笼, 还要贴窗花。窗花皆是自己动手剪的,宫里众人,唯有彩蝶技术最好。   城月看得连连惊叹,也拿了剪刀来学,可惜学得不怎么样,比不上彩蝶的十分之一。   “哎呀,娘娘这是剪的什么呀?”小宫女捂嘴笑。   城月拿起手里的窗花, 认真看了看,也看不出自己到底剪了个什么东西, 只好以笑来掩饰尴尬。   楚星来的时候,宫里热闹得很。   他悄无声息走近,城月吓了一跳。   “啊,楚星。”   不过很快由惊吓转为欢喜,城月一把抱住楚星的腰,在他怀里蹭了蹭,蹭到怀里热度,又退出来。   这是她奇怪的仪式感。   城月单身,拿自己动手剪的窗花给楚星看,“你猜这是什么?”   楚星看着她澄澈的眼睛,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窗花上,沉吟片刻,最后摇头:“猜不出来,月儿告诉我好不好?”   城月大笑,摇头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她撇嘴,看了眼旁边桌上放着的彩蝶和她们剪的窗花,“她们都剪得好好看,我的就……”   楚星拿过她手里的窗花,夸得语气真诚:“好看。”   “你们还不把贵妃剪的贴起来?”楚星发话。   一众宫人应声退下去,屋子里的热闹便静下来。炭火忽然爆了声,城月眼神一定,看向炭盆,似乎好奇。   楚星揽过她腰,让她坐在自己身侧,另一只手敲在桌上。   桌上还放着一碟点心,楚星开口:“我想吃点心。”   城月闻言,当即转身去拿了一个点心,喂到楚星嘴里。楚星顺着她的手势咬了一口,那点心很小,他一口全吞下去,嘴唇碰触到她温暖的手指尖。   城月又神情一顿,望着楚星微微走神。   她眸子里带了些迷蒙,腮帮子微微鼓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楚星问:“月儿在想什么?”   城月摇头:“没想什么。”   她说话声音低沉,一看就知道这话有假。   不过楚星也不拆穿,她不想说也罢了。   楚星把嘴里的糕点嚼碎咽下去,城月看着他:“甜吗?”   神色带了些期待。   楚星点头,城月见状更高兴了。   “御膳房今天新送来的,说是新做的糕点,叫雪里红。我也觉得好吃。”她说着,又拿了一块递到楚星嘴边。   楚星抓着她手腕,送回她嘴边:“一人一半?”   城月点头,咬了一半,剩下的递给他吃。   楚星啧了声,似乎不太满意,但还是吃了。   他们又消磨了会儿时间,宫人已经把窗花全贴好,灯笼也挂好了。   似乎是为了应景,雪也悠悠地飘落下来。   城月从窗户里看见外面下雪,一下就来了精神,拽着楚星出门来。   也有冷风,楚星把斗篷一扬,将她整个人裹在怀里。   城月顺势抱住他腰,声音很小很闷,落进他耳朵里,听得心里一颤。   “想楚星。”城月是在回答他先前的问题。   楚星几乎一瞬间明白过来。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下来,蒙蒙沉沉的,灯笼的光显得很亮。   宫人们都自觉地退了很远,没回陛下来,都不许她们近身伺候。贵妃娘娘有什么要求,皆是陛下亲自去办。   这两天楚星忙得焦头烂额,几乎脚不沾地,抽空来看一眼城月,也是行迹匆匆。   楚星无声叹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丞相被送回去之后,关于立后一事难得没有多言。或许是想着暂且搁置下来,便能等楚星想通。   他不说更好,楚星乐得自在。   雪慢慢下大,城月头靠在楚星的胸膛,手从他腰上落到背上,“很久没那个了。”   她小声道。   城月渐渐明白过来,那不叫生孩子,但是也没人敢告诉她,到底是什么。   楚星垂眸,对上她微仰着的头。   按时间算,还未过三月。   但是城月这样看着他,楚星喉结上下滚了滚。   ·   不知道是哪个宫里的烟花,照亮了半边天空。除此之外,还有另处的爆竹声。   别处的热闹,此处的寂静。   城月咬着唇,头发散落在枕头上,有些乱。枕头是鸳鸯绣枕,皱巴巴的,一角被她攥在手里,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   从别处看过的烟花,无处安放,只好落在手上。   一瞬间的寂静过后,终于万物都有了生机,重新回到眼前耳中。   软腰被一把捞起来,发丝如瀑,从手肘上滑落下去。   今天只有别处的烟花看,此处仍旧未有。   仿佛能听见外面下雪的声音,雪落在树枝花瓣上,被一抖落,纷纷落在泥地里。   烟花早冷了,但是雪还在下。   似乎已经到了子时,城月略带哭腔:“楚星,新年安康。”   “新年安康。”楚星吻过她的发丝。   ·   大年初一的清晨,外面还在下雪。雪下了一夜,院子里堆积不少,宫人们已经在忙活打扫。   楚星早早醒了,但是没起来。城月还在睡着,头靠在他胸膛上,腿更是扒拉着他的腿。   缠人,但是他甘之若饴。   城月睡醒的时候,外头的雪也停了。她睡眼迷蒙看着楚星,还有些懵懵的。   “什么时辰了?”城月从被窝里起身。   房间里又重新点了炭火,熏暖了这个早晨。   楚星也跟着起身,“饿吗?”   “有一点。”   她应声,看着楚星,忽然道:“我帮楚星穿衣服吧。”   她说着,挪到一边,拿过他的衣裳,有模有样。   楚星礼尚往来,也替她穿好衣裳。   如此一番,时辰又消磨过去。   宫人们在外头等着,热水都换了两人,才终于听见里头的人说上热水。   热水洗漱过,宫人来伺候城月梳头。她皮肤白嫩,头发一撩起来,就能看见昨夜的春色。   伺候她梳头的,是个比城月还小的小姑娘。小宫女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不由得面上一红,视线都不知道该何处安放。   陛下又在身后目光炯炯,小宫女只好低下头来。如此紧张之下,少不得出错。   “啊,痛。”城月小声吸了口气。   楚星目光当即一变,便起身过来。   小宫女吓得胆都要破了,当即扑通一声跪下去,“娘娘恕罪。”   城月看着她跪着瑟瑟发抖,又看楚星神色,“没关系,你下去吧,我不梳头了。”   小宫女不敢动,毕竟陛下没发话。   城月撇嘴,反身看着楚星,拉他的手,把梳子递给他,“楚星不生气,你给我梳。”   楚星抿唇,嗯了声。   “你下去吧。”他对宫人说。   “奴婢告退。”   其他宫人也都跟着退下去。   楚星拿起木梳,忽然想起宫里老人所说的“三梳”之说。   他微愣了愣,看见镜子里城月的脸,略带着笑意。   “就梳一梳好了,不挽起来了,反正也不出门。”   “好。”楚星一手托着她的头发,另一手拿着梳子。   梳齿从头发里穿下,一直到发尾。   楚星力道刚好,城月享受着这过程,一边说起刚才的事:“楚星不能天天生气的。”   楚星反问:“为什么不能?”   他们只会说,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他是皇帝,皇帝要明德守仁。   但是城月不会这么说。   她只会说:“因为楚星要高高兴兴的,我也高高兴兴的,大家都高高兴兴的。”   她回头看楚星,“对不对?”   “对,大家都要高高兴兴的。”楚星替她梳好头发,当真放她披着头发在宫中行走。   略过去片刻,彩蝶进门来询问:“娘娘饿了吗?”   城月点头,“饿死了。”   彩蝶道:“娘娘,这大年初一,不能说这种话。”   城月张着嘴,反应过来今天是大年初一。   “对哦,那饿坏了,快吃饭吧。”她催促,又窝在楚星怀里打了个滚。   她头发已经及腰,平日里挽起来,今天这么散着,有些不太方便。   比如说,她翻身的时候压到了自己的头发,小小吃痛一声。   又想起什么,鼓着脸和楚星说:“楚星昨晚压到我的头发了。”   也不是指责,就是陈述。   楚星笑了声,“抱歉。”   好在很快膳食到了。   今天早晨吃得丰盛,想来毕竟是大年初一,大鱼大肉都有,清粥小菜也有,满满一桌子。   城月是真饿了,一口气吃了两碗饭,最后打了个饱嗝,肚子好像都撑大了点。   她看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又看楚星。   楚星现在越来越能明白她的意思,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   他失笑。   即便是下流,也变作另一种可爱。   楚星贵为一国之君,总还是忙的。他与城月吃过饭,待了会儿,又匆匆去处理事情。   城月摸着肚子,觉得自己属实吃得多了些,有些撑,有些难受。   她便出了门来,院子里的雪已经被扫过一遍,堆在一处,更方便了她玩。   经过这么些日子,城月同宫里那些宫女也混熟了,楚星不在的时候,便叫上她们一起玩。   她们害怕楚星,城月看得出来。每一次楚星一来,她们就都退得好远。只有楚星不在的时候,才能陪她玩。楚星在的时候,她就跟楚星玩。   城月记得,以前每年过年的时候,会收到赏赐。因而她也叫彩蝶给她们人人发了些银子物什,这样就大家都高高兴兴的。   彩蝶原本是拦着她,劝阻她不要去做许多事,近些日子也改了脾性,只是看着她玩,偶尔过分了,才提一句。   合宫上下,唯有坤宁宫热闹。   以前后宫一直是冷清的,因为陛下不来,她们也没什么兴趣,又都要端着大家闺秀的气质。即便是过年,也不过是赏赐来赏赐去的。   今年也一样,陛下给了赏赐,大家各自冷清。除去陛下给的,还有贵妃也送了东西过来。   众人皆为惊讶,贵妃这心性,可不像是还记得这种事情的人。   城月当然不记得,她还没学周全这些礼数。这自然也是楚星的手笔。   月儿什么也不必做,除去生孩子,没什么他不能替她周全的。 第54章 取名字   新年里, 坤宁宫的热闹气氛一直持续。   楚星每一回过来,都见到城月和她们在开心地玩。她不能玩太剧烈的活动,基本是一些小玩意儿。   这一日, 城月在看斗蛐蛐。她低着头,看得聚精会神。   楚星进门来, 一众宫人互相对视一眼, 悄无声息地退下去。城月看得出神, 眼睛都忘了眨,就连心跳都慢下来。   她盯着盆里的蛐蛐, 楚星走近她,没出大声音。   城月还未发现。   楚星看着她的侧脸,目光专注里只有盆里的两只蛐蛐。他忽然起了些恶作剧的心思。   楚星抬手,在城月左肩拍了一下。   城月茫然地回过头,发觉身后无人, 就连方才还在的那些宫人们也都不见了。   城月眨动眼睛, 偏过头, 感觉到脸上温凉的触感。   而后楚星的味道从鼻尖窜入。   城月抬头,一瞬间忘却了她的蛐蛐, 伸手抱住楚星的腰。   “楚星!”   楚星顺势揽住她,她扬起下巴,找到他的嘴唇。唇齿相缠,气息交换。   城月当真喜欢赖着楚星,每次他一来,人就像去了骨头,整个攀在他身上。   这种眷恋, 格外取悦到楚星。   楚星依依不舍退出舌尖,嗓音仿佛刚由冰雪天入暖炉, 也被烤化了,“今天做什么了,嗯?”   他下巴搁在她肩上,顺势坐下。   城月想了想自己这一天所做的事情,一件不落地告诉楚星。   “看他们斗蛐蛐,还有捉迷藏。”城月子里也有即将为人母的自觉,太过危险的活动她也不沾。   因为她很喜欢肚子里的孩子,对他抱有无数的期待。而且她喜欢楚星,这也化作一种期待,落在还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嗯。”楚星点头,“高兴吗?”   “高兴啊。”城月答得理所当然,“可高兴了,现在看见楚星就更高兴了。”   她笑了声,头往楚星怀里蹭了蹭。   楚星也跟着勾唇,“高兴就好,今天想不想出去玩?”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过旁边桌上的点心吃了口。她宫里每天都会送点心来,各种各样的,新的旧的。   如今宫里谁不知道贵妃最受宠爱,自然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贵妃。   城月点头:“好啊,出去玩。”   她又看他吃点心的动作,道:“今天的点心没有昨天的好吃。”   楚星对口腹之欲没有特别的期待,他回忆了一下昨天的味道,其实没这么觉得。不过还是点头:“嗯,那明天叫他们不送这个来。”   “但是另外一个点心挺好吃的,不过被我吃光了。”城月松开手,从楚星怀里跳下来。   她原本想给楚星留一点,但是不知不觉就吃光了。近来她胃口大好,饭量长了不少。   又想着,楚星若是想吃,可以再叫他们送来。   楚星含笑:“没关系,你若还想吃,等会儿再叫御膳房送些过来。”   城月笑声清脆:“我不吃啦,楚星可以吃。”   这几日宫里天气不错,每日晌午时候,会出那么一小会儿太阳。太阳从云层之间落下来,好像被分割成一束一束的。   城月抬头,摊开手掌:“哇,出太阳啦。”   她今天穿一件白色的袄子,在暖洋洋的太阳底下,衬得人更白。   楚星握住她伸出的手,带她往宫门方向去。   宫里虽然大,可来来去去也就这么点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两个人仍旧是来了御花园。   冬日御花园里的风景,只有那片梅林。   梅林里自然也设了亭台,亭子不大不小,楚星命人烧了个锅子,又拿来些羊肉。   羊肉切成薄片,精致地堆放在盘子里,配有蘸料小碟。除了羊肉,自然还有果蔬。这时节没什么果蔬,因而没有太多。   彩蝶同刘培恩一起,站在亭子不远处等候差遣。   刘培恩看着亭子里坐着的两个人,高兴得不行,同彩蝶说话:“彩蝶姑娘,你瞧,他们俩多恩爱啊。”   彩蝶略笑了笑,赞同道:“是啊。”   可帝宠又哪里长久?   彩蝶心里一直担忧,若是有一天,楚星腻了,以城月的性子,该怎么办?   她想起这些,不由得皱眉。   刘培恩看在眼里,并不知道她在忧愁什么,只好猜测:“彩蝶姑娘可是想家里人了?毕竟过年嘛,总是有些想念家里人的。”   彩蝶摇头:“没有,我早没有家里人了。”   刘培恩一愣,明白自己说错话。“这……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   放彩蝶在贵妃身边伺候,陛下自然查过她的底细。   只知道是因罪入宫,不过再深的,就断了线索。   彩蝶比城月大几岁,女子这年纪已经算不小。刘培恩叹了口气,安抚道:“没事儿,彩蝶姑娘若是好好伺候贵妃娘娘,指不定日后贵妃叫你出宫去。”   彩蝶仍旧淡淡笑着:“出宫也没什么好的,还不如跟着贵妃呢。”   “也是。”   两个人话说完,又都沉默。刘培恩看向亭子里,只见陛下神色宠溺,正给贵妃夹菜。   楚星从锅里捞出几块羊肉,又替她蘸好酱料,才送到她碗里。   城月端着碗,目光发亮看着楚星:“谢谢楚星,楚星真好。”   楚星全在伺候她吃,城月看在眼里,又从自己碗里夹了一块肉,递到楚星嘴边。   “楚星吃。”   楚星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一口咬了,“好吃。”   城月也跟着点头:“好吃。”   锅子热意沸腾,蘸料又带着些辣,城月吃得额头出了一层汗,拿手给自己扇风。   “呼呼,好辣。”   她抬头看,只见楚星面色如常。   城月眼里的光彩更甚,“楚星不辣吗?”   楚星摇头,“嗯。”   城月抓过旁边杯子,猛喝了一大口水,才觉得缓过来些,但嘴里还是被辣意侵袭。还有些麻麻的,这种感觉……   嗯……   她抬头,目光落在楚星嘴唇上。   像跟楚星亲亲。   楚星注意到她的视线,微微皱眉:“怎么了?”   城月凑过来,吻他嘴角。她嘴上还沾了蘸料的味道,被吃进嘴里。   她视线一转,忽然瞥到亭子旁边的人,又退回来。   楚星后知后觉地想,好像是有点辣。   冬天吃热食最是畅快,这一顿饭吃完,可谓酣畅淋漓。   城月靠着椅子背喟叹,不想动弹。   楚星命人把东西收了,问:“去御湖旁边走走?”   “好。”城月点头,但是没动作。   她朝楚星伸出手,意思是要他拉一把。楚星接住她的手,把人整个打横抱起来。   “哎……”   城月忽然身体腾空,下意识抱紧了楚星的脖子。   御湖旁边风大,楚星把她裹得严严实实,抱着她围着岸边走了半圈。   城月怕他抱得累,自己下来,走完了剩下半圈。   御湖这时节已经结了冰,湖里的船都撤了。冰层不厚,一眼望过去,还能望见地下幽深的湖水。   城月当然还记得这里,她和楚星划过船。   冷风从湖面上吹过来,城月缩了缩脖子,忽然想起冷宫的温泉了。   她偏头,“楚星,我想泡温泉了。”   ·   温泉行宫里有各色温泉,楚星一听城月说起温泉,当即想起温泉行宫来。   “今天去泡?”   “好啊。”她语气带了些兴奋。   于是两个人就出发去温泉行宫。   城月今天出了一身汗,泡温泉之前,要先洗个澡。   楚星命人取了她的换洗衣物来,而后遣退了宫人。   浴池边只剩下他们二人。   城月从前在宫女所,热水是很奢侈的。   故而她喜欢热水,平时她们伺候她洗澡的时候,都要等她玩上好一会儿。   城月伸手探了探水温,冷热刚好。   “我自己洗吗?”她语气带了些试探,以及对自己洗澡的隐隐期待。   如果让她一个人洗澡,她肯定能玩到水都冷掉。   楚星摇头,眼里带了些隐晦笑意:“我给你洗。”   “啊?”城月期待落空,“那好吧。”   城月说完,动手解自己衣服。解到后面,看了眼楚星,忽然觉得有些害羞。   她动作幅度小下来,小心翼翼解了衣服,迅速地滑进旁边的池子里。   热水瞬间淹没过她的脖子,热水喷在脸上,脸上迅速爬红。   楚星认真地当伺候她洗澡的下人,拿过布斤,另一只手打了捧水浇在她背上。   城月一个哆嗦,往旁边退了退。   楚星抓着她胳膊,又掬了捧水,将她整个后背都打湿。而后才用布斤,仔细地磋磨。   她皮肤娇嫩,一番磋磨之后,一片绯红。   楚星看在眼里,不由得放轻了动作。   城月适应了水温,大胆起来,一面任由楚星替她搓背,一面又自己在池子里玩水。   水中特意洒了花瓣,她抓起一手的花瓣,又抛向更远的地方。   绯红从她背上,爬进他眼底。   血也是红的,红与红融为一体,又分出层次,往不同去处去。   上或者下,起或者落。   花瓣被拨开,又沿着水流聚拢到一处。   城月连玩水的心思都没了,腿站在池底,颤颤的。   水波微动。   她皮肤上上一场的硝烟还未完全消散,隐隐约约地散在各处。这么久以来,只有上一次是真的。   楚星觉得自己变得畏手畏脚,不敢冒险。他怕自己太过分,因为完全无法克制。   何况月儿从来不拒绝他,哪怕他都觉察到自己心里生出的恶念,但是无法阻止的时候,她仍旧会迎合他。   故而,楚星率先自我克制。   ·   水温渐冷,绯红逐渐退去,变为清冷的白。   城月疲惫地抬手,任由楚星替她套上衣服,而后转去温泉池子里。   她都要站不住,腿脚发软,全靠楚星托着她腰,才不至于掉下去。   城月搂着楚星的脖子,头也搭在他肩上,眼睛半闭着。   絮絮叨叨和他说话:“楚星,你说我们的宝宝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都好。”   她睁开眼,“是不是男孩儿更好一点?”   她没忘楚星的身份,也明白他需要男孩儿。   楚星否认:“没有,只要是月儿生的,即便是狸猫,也是好的。”   城月笑:“什么呀?我怎么会生得出狸猫?”   “如果是我的话,我觉得男孩儿更好一点。他肯定会像楚星一样好。”   “不过女孩儿也不差,女孩儿长得像楚星的话,一定会很漂亮的。”   “哎,要是生两个,就好了。这样就不用纠结了。”   “还有孩子的名字,我也没有想好。”   说到名字这事儿,她忽然想起来,她都不认识几个字。   城月把头往楚星脖子边挪了挪,“楚星,你教我认字吧,好不好?等我学会了,就可以给宝宝取个好听的名字。”   “好。”   什么都好。 第55章 找家人   温泉不能泡太久, 城月原本就困了,强撑着和楚星聊了会儿天,后来实在撑不住, 抱住楚星的脖子便睡过去。   她睡颜安好,面上还留着被热水蒸出来的潮红。   楚星打横抱起她, 又替她擦拭了身子, 最后替她换上一身干净的寝衣。   自温泉别馆出来, 已经是深夜。这时辰不方便回宫里去,便宿在行宫。   好在刘培恩做事是周全的, 早早名人打扫过行宫住处。   这温泉行宫也有些日子没人住,除去陛下,皇族不过剩下几位公主。公主都是早已婚嫁的,也没时间来这儿。陛下又生性不在乎吃喝享乐,忽而也甚少来。   今夜倒是难得的热闹时刻。   楚星横抱着城月进了房门, 伺候的宫女忙不迭过来伺候, 被楚星喝退。   “不必你伺候, 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城月这会儿已经睡熟了, 手没了力气,从他颈侧落下去,头也微微仰着,略露出半颗牙齿。   她头发方才沾水湿了,虽然擦拭过,但仍旧带着湿意。湿着头发睡觉不好,楚星托起她的后脑勺, 将她一把青丝拂落枕边,又拿了块干净的布斤垫在她头发之下。   做完这一切, 才松了口气。   楚星送了手,目光顺势移开。城月不知梦到什么,呢喃了一句,翻了个身。   她背过身去,刚好露出半截脖子,前面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猩红。   这出自他的手笔。   楚星一见此景,只觉得心中气血上涌。他移开视线,扯过被角替她掖好。   他本要宽衣解带,忽然想起城月或许夜半要喝水,回头一看,桌上的水壶空空如也。   楚星皱眉,起身开了门,门口守着两个宫女。   楚星吩咐道:“去温壶茶来。”   宫女闻声而去,手脚倒是快,很快取了一壶茶水过来。茶水装在小银壶里,是刚温好的。   “陛下,可要把茶水换入壶中?”   楚星皱眉,又道:“不必,你们退下吧。”   他拿了银壶,又从旁边置物架上取过一个小架子,将架子置在炭盆之上。如此,便可温着茶水。   待做完这一切,楚星合上门,又检查了一下窗户,留了外室的一扇用来通风。而后,才回到床边。   行宫并不是常住之所,但这边摆设依旧应有尽有。轻纱幔帐自床顶落下,纱帐里的少女又换了个姿势,睡得并不算安分。   可能是别处凉,城月缩成一团,窝在旁边。   楚星解了衣服,在她身侧躺下来,拦腰把人捞回来。   她微皱了皱眉,似乎感知道熟悉的气息,自觉地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楚星忍不住嘴角上扬,在空气里说了句:“睡吧。”   第二日,折返皇宫。   楚星其实还要上朝,但却没早起,怕吵醒她,而是等城月醒了才起。   城月不必早起之后,向来贪睡。这一睡时辰就晚了点,后来不免有些手忙脚乱。   刘培恩本来在等,又不好催促,只好心急如焚,最后又各种忙乱。   最后还是略迟了点。   楚星到的时候,朝臣们都已经到齐了。   正在窃窃私语:   “陛下今日怎么还没到?”   “我也不知道啊,听闻陛下如今宠爱贵妃,兴许是为贵妃耽误了吧。”   李尚书摇头:“也不一定,兴许是别的事情耽误了。”   ……   一听他们说起贵妃,丞相脸色便不好看,甩了甩袖子,嘴角耷拉下来。   陛下与他说的,要立贵妃以后一事,他还未告诉旁人。   此乃大事,若是让他们知道,朝堂局势定要动荡不安。   正说着,便见楚星姗姗来迟。   楚星虽来迟了,面上却一点不着急,反而坦然自若,似乎心情还大好。   众臣子见状也都安静下来,开始一天的朝会。   年后,南楚的使团便要抵达京城,他们已经修书过来。   南楚是小国,依附着大昭存活,每年会定期上贡。这一次,南楚带了诸多贡品,还送来了几位美人。   美人是献给大昭陛下的,定然是要入后宫,故而有人提起这事,询问位份如何安排。   “还有,南楚使团抵达京城之后,务必要好好招待,敢问陛下可有考量?”   楚星听着,颇不耐烦,“往年不是有规矩,便照着来。还有什么事吗?”   除去这事儿稍微大一点,就没大事了。   —   城月从行宫回到坤宁宫,已经时辰不早。她伸了个懒腰,便在院子里秋千上坐下。   自从上次她说喜欢秋千,楚星当即名人给坤宁宫做了一个。   城月抓着绳子,自己踮着脚晃荡。   她只穿了件宝蓝色的袄裙,本来还好,忽然起了风,彩蝶便进门拿了件斗篷来替她披上。   “娘娘,外面冷了,咱们进屋去吧。”   彩蝶替城月系上系带的时候,目光落在她后颈一片红痕之上,心中一跳。   她拉着领子,往下看了看,除去那些红痕,还有些青青紫紫。   彩蝶吸了口气,迅速松开手,打了个结。   城月还想玩秋千,不答应她的话:“可是我都穿上斗篷了,再玩会儿也没关系吧。”   彩蝶一面和她说话,一面心中又冒出些念头。   “好吧,那娘娘再玩会儿吧。”   彩蝶看着她背影,抓过绳子,微微推着她。   心中却在想些别的:她虽未经人事,也听说过一些皮毛,总觉得似乎太过了这……   可是城月似乎也没说哪里觉得难受不舒服,以她的性格,她若是觉得不舒服,肯定会说出来。   可是她没什么反应……   彩蝶叹口气,按耐住心中所想。   她这些日子,心里纠结来纠结去,一直没有一个定论。   一方面,那些旧事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她以前虽然有过一些不成熟的念头,但是随着先帝的死,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必要再沉溺当中。另一方面,她也不知道怎么和城月说这件事。   那天她看见城月后背的胎记,简直是心中惊诧至极。   彩蝶入宫前,并不叫彩蝶,她原本姓方,父亲是一位小官员,原本一家三口也算幸福美满。   后来母亲再怀二胎,原本也算一桩喜事,可惜因为牵扯进了政治斗争,父母殒命。她那时也不过两三岁,其实记忆已经很模糊。她迷迷糊糊地被送进了宫,也不知道自己那刚出生的妹妹到底去了哪里。   从前先帝还在的时候,她一直想,若是她能替父母报仇的话,是否也算一桩乐事?   可惜她没等到这个机会。   她身份地位,先帝出入又随行诸多侍从。日子一天天流逝,便等到先帝死了,如今的陛下继位。   彩蝶心中犹豫,一来她不敢确定城月就是她妹妹,城月又什么也不记得,些事都无从查探确定,她只当是。二来,即便城月真是她走失的妹妹,她又能如何?   彩蝶走神打岔,不小心地踩到城月的脚。   城月“啊”了声,回过头来说话:“彩蝶你怎么了?”   彩蝶回过神来,赶忙请罪:“娘娘恕罪。”   城月摆手:“没关系啦,但是你为什么心不在焉的。”   彩蝶摇头,勉强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城月“嗯”了声,顺势和她交谈下去:“什么事?”   彩蝶一咬牙道:“娘娘可曾想过自己的家人?”   “啊,我懂了。”城月笑,“你想家了吗?”   这话题对城月而言,并没有什么代入感。   她摸着下巴,想当然地说:“你要是想家,我可以和楚星说,让你出宫好了。”   她眼神炯炯,对此颇为期待。   因为她没有家人。   彩蝶淡淡笑了声,摇头道:“娘娘说笑了,奴婢也没有家人了。”   “啊?”城月叹气,家人对她来说只是有些好奇的东西,反正她也没有过。不过彩蝶有过,又失去了的话,一定是很难受的。   城月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没关系的,彩蝶,你不要难过。你可厉害了,你教我剪窗花吧。”   彩蝶看着她懵懂的面容,一狠心,把话再说透:“娘娘说过,小时候是被你明月姑姑捡来的,那娘娘都没有想过,也许娘娘还有别的家人?娘娘有没有想过,去找他们?”   彩蝶说罢,目光灼灼看着城月。   城月被她问倒,这问题她从来没想过。她觉得自己会在这儿,定然是因为家人不要她了,或者是家人全没了。   她从来没想过去找他们。   城月面露难色地摇头:“我没有想过这事儿。”   她抬头,望着不明亮的天空,觉得这个话题好难哦。   她这么说出口,下一刻听见宫门口传来声音:“什么好难?”   城月当即转忧为喜,从秋千上下来,奔向楚星。   “楚星你忙完啦。”城月一把抱住楚星。   “嗯。”楚星托住她,不让她摔倒。   又重复一遍:“方才在说什么?什么好难?我也想听。”   城月看一眼彩蝶,彩蝶低着头,城月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不能说的,于是一五一十告诉楚星:“我和彩蝶在聊天,说起了家人。彩蝶问我,有没有想过去找我的家人?可能他们还活着,我觉得这个问题好难哦。”   她不自觉地撒娇,又蹭了蹭楚星的脸。   楚星手放在她腰侧,闻言看一眼彩蝶。“这个问题……”   彩蝶感受到他的视线,头低得更下,心也猛地跳起来。   楚星确实没考虑过,这会儿听了,眉头微皱。   他问城月:“月儿想找家人吗?若是你想,我可以帮你去找。”   “……啊。”城月又被问倒。   “这个问题真的好难,我们先不说了,今天御膳房送了糕点过来,趁我还没吃光,我们一起去吃吧。”   城月不想面对这个问题,她以前没想过,因为她以前老是被人说傻子,她也猜测过,是不是因为她是傻子,才被人丢在那儿。   如果她说想找,楚星一定会帮她找。但是……如果找到的结果,就是她所想的,她要难过死了。   城月拉着楚星进了门,急急忙忙把糕点推到他面前。   “这个这个,尝尝这个,我觉得最好吃。”城月指着盘子里的糕点,眼睛发光。   楚星顺从地拿起一块,听见城月问:“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楚星回答。   其实他觉得都差不多吧。   话音刚落,便感觉唇上一暖。   城月眼神狡黠,迅速地退回去,露出得逞的神色。   “嗯,好吃。”她摇头晃脑地说。   楚星失笑,把她抓回来,按在怀里重复一遍方才的事。   这一回不是蜻蜓点水,不是浅尝辄止,而是风卷残云。   “麻麻的。”城月摸着自己的嘴唇,小声说道。 第56章 百花蜜   城月全然不知自己这话说出来, 落在楚星的心湖里,掀起多大的波澜。   楚星叹口气,把人凑近自己, 贪婪地嗅了口她的气息。她似乎自带一种香气,能安稳楚星的心神。   楚星从前情绪暴躁时, 常去演武场, 这些日子, 他已经许久没去过。   怀中人的出现仿佛就是为了让他获得安宁。   城月不知他心中所想,仍旧拿了糕点自己吃。糕点全是面食, 吃一两块还好,吃多了有些噎。   城月拿过旁边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顺了顺。   楚星瞧见那水壶,忽然记起这些日子南楚进贡的东西到了, 其中好像有一百花蜜。往年南楚贡品年年有它, 只不过楚星不爱这些, 基本都是赏了出去。   这两天南楚的贡品已经有一部分抵达京城,因为这些不易保存, 因而是快马加鞭送来。剩下的大部队,还有南楚使团还在路上。   楚星记得,城月对甜食似乎更偏爱些。   那百花蜜传闻是采集花蜜制作而成,甜而不腻,清甜可口,又略带了些酒味。应当怀孕之人也可以喝。   楚星如此想着,一面差人去取百花蜜来, 一面又差人去询问杨太医。   杨太医是被折腾惯的,一看是陛下的人来了, 立刻打起精神来。   “可是贵妃又出了什么事?”杨太医问。   小侍摇头:“杨太医,奴才来是请教太医,百花蜜贵妃可能饮?”   杨太医松了口气,原来只是为这事。他点头:“若是少许,是可以的。切忌多饮。”   小侍得了答案,告别了杨太医,往坤宁宫回禀。   在途中遇上了薛美人。   薛美人原以为陛下宠幸了女人,之后她们应当有机会才是,哪知道陛下仍旧专宠,还是看都不看她们。   薛美人又想,若是能接近贵妃,博取些好感,而后再伺机行动也可。哪知道陛下又下了令,不许她们上门。   这还能怎么宫斗?陛下全把路堵死了。   薛美人心中郁结,这才来御花园散心。她甚至恶毒地想,若是加害贵妃,陛下会不会……   不过她也只能想想,毕竟她还想活着。哪怕现在是赖活着,也比好死要更好。   冬日御花园没什么东西可看,不过是感受一下与冷清的宫里不同的空气罢了。   薛美人撇下一眼,无趣至极,又唤春竹:“咱们回吧。”   从御花园出来,刚巧碰上从杨太医那儿回来的小侍。   小侍行动匆忙,与薛美人撞了个对面。   “怎么干活的?不长眼睛吗?”薛美人皱眉,她今日本就心情不佳,这会儿更是心情恶劣,皱着眉头看着跪下来的小侍。   小侍请罪:“娘娘恕罪,奴才一时急忙,这才冲撞了娘娘。”   为难他也没用,薛美人摆摆手:“起来吧,这是怎么了?”   小侍交代了自己刚从杨太医那儿回来,正要去回禀陛下消息。   陛下真是宠爱贵妃至极,也不知道贵妃走了哪门子运气。薛美人心中泛酸,到底没胆子为难他,放他走了。   看着小侍步履匆匆的背影,薛美人苦道:“陛下真是爱极了贵妃,百花蜜……啧,也不知道我们在这宫里到底有什么盼头。”   春竹是她的奴婢,当然向着她。“娘娘不必灰心,说不定哪日也同贵妃一样,有这种机缘呢?”   关于贵妃与陛下的相识,宫里早传遍了。   说贵妃原本只是个下等宫人,阴差阳错在冷宫里和陛下遇见,因此得了陛下宠爱。   薛美人回想起那些传言,心中都泛酸。   这听起来很寻常,寻常到她觉得换成她也可以。   若是她能有贵妃这样的机缘,此刻又何须叹气。   薛美人哀叹一声,“兴许吧。”   末了还是忍不住抱怨:“指不定贵妃就是装的,故意装作不认识陛下,而后接近陛下,好获得宠爱。”   她一时口快,说完又觉得不妥,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拍着胸脯放了心。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快回宫去吧。”   待薛美人离了御花园,园中寂静无声,偶有微风吹过,一双黑靴出现在不远处,没有人察觉到。   李瑾从暗处走出来,似笑非笑的模样。方才那女人的话,他全听见了。   李瑾略略沉吟,这倒是个好办法,以楚星的脾性,生性多疑,即便是女人,定然也信不过。   他心中一番盘算,已经有了初步的打算。   李瑾摸着下巴,继续往御书房去。   他今日前来,是为南楚使团的安置一事。   —   楚星与城月在屋内的榻上互相依偎着,城月还记得她说要学认字一事。   “楚星,你教我认字吧,就从今天开始吧。”她从楚星怀里爬起来,目光炯炯,语气十分认真。   “好。”楚星点头,名人去取书本来。   宫人取了书本过来,亦准备好了笔墨纸砚,可惜还是未能成事。   有小侍来报:“陛下,李中尉求见。”   楚星手中已然拿了书,当即要说不见,被城月拦住,“啊,那楚星去吧。”   她从楚星手里拿过书,“等楚星回来再教我认字吧。”   “好。”楚星点头,又嘱咐宫人们好生照料,这才出了门去。   城月送他到门口,“你去吧。”   楚星点头,上了轿撵,与她告别,“我晚点再来看你。”   “嗯嗯。”城月点头,目送楚星的仪仗离开,这才依依不舍回到殿中。   手中的书是一些基础的字,城月自己翻看着。她认识的字不多,宫人们大多如此,不认得几个字。   待楚星走后,一众宫女又围上来,和城月说话。   七嘴八舌的:   “这是什么?娘娘要学认字吗?”   “倒是可以,陛下待娘娘真好,竟然还亲自教娘娘。”   自从来了坤宁宫,她们对陛下的认识发生了变化。传闻中暴躁嗜血的陛下,似乎也没那么不堪。虽说还是很可怕。   “唉,我也想认字。我从小就被送进宫,也不认得几个字。”   ……   雪蕊起了头,其他人也都跟着点头。   “是啊,是啊,如果可以就再好不过了。”   “可以等娘娘学会了,娘娘再教我们。”   大家笑嘻嘻地说话,城月歪头想了想,觉得这建议似乎也不错。   “可以啊。”她大方点头。   一时间,众人又都笑起来。   “好了好了,都散了,该干活去了。”彩蝶端着水盆进来,遣散了这一群。   彩蝶将浸湿了水的布巾拧干,替城月擦脸和擦手。   “娘娘怎可跟着她们胡闹?”   城月笑道:“哪里胡闹,大家一起玩嘛。对了,彩蝶,你认识字吗?你想学吗?”   她刚才拿着的书,因为要擦手,被放在了一边。她擦干净手,又拿过书本,朝彩蝶眨了眨眼。   彩蝶对她的孩子心性已经习惯,只是淡淡摇头:“娘娘不要操心我们了。”   城月撇嘴,锲而不舍:“彩蝶,你真的不想学吗?读书人很厉害的样子。”   彩蝶心神一顿,读书人?   她爹就是读书人。   “也不见得,光读了书也没什么用处。”   她说罢,又端着铜盆出门去,脚步一顿,想起什么又嘱咐道:“你今天已经吃了很多糕点了,吃多了不好,剩下那些,我待会儿来收起来。”   “哎……”   彩蝶倒了水,回来收拾盘子的时候,发现原本还剩下半盒糕点的盘子,现下已经空空如也。   她哭笑不得看着城月,城月故作无辜:“可能是被老鼠吃点了吧。”   这可是坤宁宫,哪来的老鼠。   彩蝶无奈摇头:“陛下宠着你,每天叫你吃这么多,若是吃得太多,孩子太大,生起来受罪。”   她碎碎念着,把空盘子收了。   城月瘪嘴,怀宝宝也太难了,有时候想吃吃不下,有时候吃多了也不好。   她摸了摸自己肚子,打了个嗝,满嘴的香味回上来。这才几个月,怀胎十月,还有这么久呢。   她多吃了那半盘糕点,很快便遭了报应。   没一会儿,肚子就痛起来。   城月躺在床上打滚,咿呀哎呀地叫唤,伺候的宫女又不知道她是吃撑了,吓了个半死,还以为她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忙不迭地去请杨太医来。   本还要差人去告诉陛下,被城月拉住,“不能告诉楚星。”   她想起楚星的反应,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生气,到时候指不定要处置这合宫的奴才。   她们想起陛下发怒的场面,也是一颤,犹豫不决。   “可是……可是这是大事,不能不告诉陛下。”   城月呜咽:“反正先别告诉他,先找太医,我肚子好痛。”   “好……好吧,那娘娘你先撑住,太医很快就来了。”   彩蝶更是吓了个半死,听她说不能叫楚星,又心中复杂。   太医来得很快,途中听宫女说贵妃腹痛,说得多严重似的。太医心中把可能的结果都想了一遍,甚至想好了最坏的结果。   气喘吁吁赶到坤宁宫来,这会儿城月已经好了一些,不过仍旧神色恹恹。   “太医,你快给我看看。”她趴在床上,伸出手来。   太医替她诊脉,松了一口大气,“还好,只是吃多了。”   太医心都吊到嗓子眼了,一下子又放了回去。   “没什么大事,我先给娘娘开副药,娘娘服下后,再去走一走,就好了。”   这结果,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彩蝶无奈地开口:“你看,我都说了,不能再吃了,你非要把那半盘子全吃了。”   城月经了一番痛,委委屈屈的,“哦,下次不吃了嘛。”   彩蝶气笑,出门去给她准备药。这药没什么麻烦的,不过拿水冲开即可。   但是药味甚是难闻,城月嫌弃地咦了声,捂着鼻子喝了半碗,就喝不下了。   “不喝了。”她掀开被子,“我们去找楚星吧。”   反正太医说她要多走走正好可以走去找楚星。   彩蝶替她穿好鞋子,又拿了件斗篷,跟着她出门去。   她身怀有孕,她们不敢懈怠,七八个人跟着她一块出门。   这阵仗,走在路上格外显眼。   城月发现时不时有人偷偷看她,她小声和彩蝶说话:“她们为什么看我?”   彩蝶小声回应:“许是景仰娘娘。”   城月虽然不是很明白,她们为什么要景仰自己。不过反正是夸她的话,她听了还是高兴。   陛下在御书房议事,按理说,是不许别人靠近的。   不过别人是别人,贵妃是贵妃。   从坤宁宫到御书房,略有些远,走了大半,城月肚子已经舒服过来。后面的小半段,步子就快了些。   城月到御书房的时候,李瑾刚好出来,与她在大门口遇上。   城月还记得李瑾,也是个长得好看的人,她不由多看了两眼。   李瑾低下头来行礼:“臣见过贵妃。”   城月摇头:“免礼免礼,我记得你……”   她正要说下去,看见御书房的门打开,楚星出门来,城月也顾不上和李瑾说话,小跑着奔过去。   “楚星!” 第57章 赏梅花   楚星出门的时候, 刚巧看见城月和李瑾在说话。   他眸光一暗,视线落在李瑾背影之上。   刘培恩原本在门口等候差遣,一看这架势, 就知道陛下又不高兴了。他正欲开口提醒一下贵妃,好在下一秒, 城月注意到了楚星的身影, 不必他提醒, 便朝他跑过来。   一身华服,在宫中奔跑, 实在毫无半点贵妃之姿仪。   城月跑得快,身后几个宫女都没追上。眼看着人已经到了陛下跟前,然后被陛下一把揽住,甚至转了个圈。   有陛下在,她们也放心了, 便放慢了步子, 慢慢走过来, 在不远处候着。   楚星看着城月,问:“月儿怎么来了?”   城月沉吟一会儿, 还是决定主动招供:“我今天多吃了几块糕点,撑着了,所以出来消消食。”   她隐去了其中的乌龙,毕竟显得又丢人,又会让楚星担心。   楚星说:“那现在呢?好些了没?”   城月点头:“好多啦。”   李瑾只看见人从自己身边跑过去,那些话语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转身一看,便看见陛下和贵妃站在庭前, 有说有笑。   贵妃挽着陛下的胳膊,不知在说些什么, 神采奕奕,仿佛眼睛都在发光。而陛下的视线,一直落在贵妃身上,安宁又沉稳。   和前一刻,在御书房里高高在上听他禀报的人,仿佛全然不同。   李瑾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看起来似乎很恩爱,不过若是有流言蜚语,还能这么恩爱吗?   李瑾背过身,无声勾唇。   城月说完了,忽然又记起刚才遇见的那个人。她往刚才的方向去看,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诶?”城月出声。   楚星注意到她的视线,明知故问:“在看什么?”   城月如实回答:“刚才碰见那个上次在街上遇见的人了。”   “嗯?然后呢?”   “然后我跟他说了两句话,还没说完呢。”   “兴许是忙吧,月儿想跟他说的话,很重要吗?”   城月摇头,看着楚星的眼睛:“不重要,就是闲谈。算了,既然他走了,就不说了。你忙完了吗?”   楚星点头:“嗯。”   城月笑:“那我们去玩吧。”   —   正月十五,元宵节,也是个大日子。   原本这一日也该有宫宴,不过考虑到除夕时候的安排,宫中各人都觉得,今年元宵估计也是孤零零的。   总之,她们的命运似乎已经注定了,永远是冷清的,直到老死在这宫里。   万万没想到,会收到贵妃的邀约。   众人皆是惊诧,甚至怀疑,贵妃是不是扮猪吃老虎,故意装傻。可这又不像,若是故意,那陛下早就发飙了,哪里还能等到今天?   总之就是惊讶,非常的惊讶。   李珠刚从寺里回来没几日,因为被罚了,明摆着是失了势,宫里形势也不清楚。她回宫时,原本那些丫鬟太监都还在,只不过待她不如从前热络。   李珠听她们悄声聊天,似乎是在羡慕贵妃宫里的宫人。   “听说,贵妃宫里的人过得可好了,贵妃每日还与她们一道玩乐,也没架子。”   “是啊,而且听说贵妃那儿好东西多,她们赏赐也多。”   “真好,哪儿像我们,这辈子也看不见什么出路的样子。”   “少说两句吧,李婕妤也回来了,日子总是好过一些。”   ……   李珠悄声回到殿中,她听说琉璃被处置了,是因为冲撞了贵妃,且从前与贵妃共事过,那会儿对贵妃不敬。   李珠坐在空旷殿中,兀自喝了杯茶水。又想起在寺中,李瑾来找她时候所说的话。   贵妃,陛下……   李珠叹气,放下茶杯。她似乎还未见过贵妃呢?   待人来伺候时,李珠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本宫回来之后,听闻贵妃娘娘盛宠,本宫还没见过贵妃,你准备些礼物,咱们下午去瞧瞧贵妃吧。”   宫女春雨有些意外,低头解释道:“娘娘,您有所不知,陛下说了,无事的时候不许人叨扰贵妃,忽而,不止娘娘。这宫里就没几个人见过贵妃。”   这倒是意外,又似乎像楚星的作风。   “哦。”李珠放下手中杯盏,“这样啊,那便算了吧,只好等下次有机会再拜会贵妃了。”   春雨听她这么说,点头应和:“嗯,若是下回下了贵妃,娘娘再请安吧。”   不过这下回,显然也没机会。春竹心里嘀咕。   陛下爱贵妃爱得紧,成日里像宠宝贝疙瘩一样,外出皆有人随行,又不许人上门,其他时候贵妃大多又是与陛下一起的。哪有什么机会,能打单独见到贵妃的?   春雨没点破,又给李珠斟了杯热茶,道:“娘娘,您昨儿刚回来,可有什么需要?可以和奴婢说。”   李珠摇头:“没什么事。啊,对了,过几日是元宵了,我记得,元宵这天要设宴,说不定能见到贵妃,你还是替我备份礼吧。”   春雨神色为难,叹口气,道:“娘娘,奴婢觉得元宵大概率是不会设宫宴了。除夕那日,便没有。陛下似乎不愿意见旁的娘娘。”   李珠又一愣,“哦?这样啊。没关系,你还是备着吧,万一呢。本宫记得,我从娘家带来的嫁妆里,有一支金镶玉步摇,就它吧。”   春雨应声:“是,奴婢明白了。”   —   今日天气不错,晴好的日光暖洋洋地落下来。坤宁宫偏殿旁边栽了几株红梅,这时节梅花开得正好,城月不由得看得入神。   雪蕊进门来的时候,只见她目不转睛盯着树上的红梅,似乎很有兴趣。   雪蕊拧干布巾,伺候城月洗脸净手,同时说话:“娘娘喜欢那梅花吗?”   城月点头:“嗯,喜欢的,好看极了。”   还有点想吃。   贵妃向来没什么架子,人好相处得很,就是孩子心性。雪蕊见她神情,笑道:“奴婢记得,御花园里的梅花也开了,若是娘娘喜欢,还可以去那儿看看。”   “哦,好。”城月乖顺地伸出手,任由雪蕊替她擦手。   今日楚星还没来,往日这时候,楚星都应当来了。   兴许是在忙吧。城月想。   毕竟楚星有那么多的事情做,她能理解,并不会因为楚星的迟到而感到不高兴或者焦虑。反正楚星不来的时候,她还可以跟宫女们玩。   前脚刚说着梅花,后脚就听说御膳房送了梅花糕过来。   城月今天对梅花很有兴趣,一听这名字,当即来了精神。宫女把糕点端出来,糕点当然不是梅花做的,其实与梅花有关系之处,只在于上面印着一朵梅花。   仍旧是甜口的,口感软糯,还有些黏牙。   城月平时爱吃甜口的,但是孕期心思多少有些变化,她今天尝了一口,又觉得不够意思。嘴巴里仿佛有些涩涩的,她又想吃酸的东西。   但是城月吃不得太酸的,酸得过分了,她便觉得牙都变酸了。   城月手里拿着半块梅花糕,心中犹豫打架,最终还是没让人拿酸的东西来。   不过这梅花糕也失了胃口。   城月神色恹恹,又唤彩蝶她们:“咱们去御花园里看看梅花吧。”   “好。”彩蝶带着雪蕊几个,跟着她一块出门。自从上次她无故不见踪影之后,每次出门,总是要五六个人一起。   今天天气不错,御花园里也格外热闹。   城月来的时候,亭子里已经坐了李婕妤、薛美人、林美人等五六个。   她们不知说些什么,正笑着。彩蝶皱眉,正欲开口:“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可城月已经走上前去。   “你们都在呀。”城月笑嘻嘻地进了亭子,寻了个地方坐下。   她说罢,目光便在四处观望一番,落在那些开得正好的梅花之上。   这场景有些尴尬。   那几个宫妃对视一眼,也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除去李珠,其他人对这位贵妃,皆抱有复杂的情绪。   一面羡慕她盛宠,一面也有些嫉妒,总觉得她相貌算不上一流,凭什么能如此盛宠。   这种矛盾心理之下,倒是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唯有李珠,只是好奇。   她一直好奇城月是什么样的人,她从各处听闻,从李瑾那儿,从宫人那儿,从其他宫妃那儿,各处听来的,拼凑就一个传闻中的贵妃。   傻子、不是寻常人、心性如孩童……   等等等等。   城月趴在栏杆上,目光尽数落在梅花上,一点也不看她们,这倒方便了李珠打量她。   李珠看着城月,她今日一身正红色的缎面交领长袄,在领口和袖口,皆是镶嵌一圈短而细的绒毛,很是可爱。鼻子小巧而挺俏,眼睛大大的,眸子润而亮,是最吸睛的。   她进来之后,只说了那么一句,便趴在那儿看梅花。   衣裳之类,都是司衣局送来的,城月没什么要求,向来是有什么穿什么。她压根没想到正红色这事儿,不过她没想到,旁人却能想到。   正红色可不是谁都能穿的,若没有陛下的准许,谁敢信?   宫中也早有传闻,说陛下打算在贵妃生下皇子之后立她为后。   立一个这样的人为国母,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城月目光落在梅花上,她数完第一棵梅树上有几朵花,才醒过神来,发觉众人都在看她。   城月有些迷茫,小声问彩蝶:“她们干嘛都看着我?不是来看花的吗?”   彩蝶笑道:“兴许是你比花好看吧。”   城月听她夸赞,脸上一红,“你怎么和楚星一样会夸人。”   众人听见她们主仆言语,又是一惊。   早就听说贵妃能直呼陛下名讳,今日真正听见了,才知道何等惊诧。   忽然又沉寂下来。   直到李珠屈膝行礼:“嫔妾等见过贵妃娘娘。”   众人跟着行礼。   城月摆手:“免礼。”   她也只会说这一句。   李珠笑道:“嫔妾等一直记挂娘娘,不过陛下不许我们打扰,忽而才到今天,才能给娘娘请安了。”   城月眨着眼,睫毛一闪一闪,“嗯……”   她挠头,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彩蝶打圆场:“各位娘娘不必拘谨,我们娘娘只是来看看花。”   她们之所以今日聚在一起,也是听说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正好。倒是撞一起了。   城月如今小腹微微有了些动静,突出一些,不仔细看还是发现不了。   几个人看一眼她的肚子,目光艳羡。   李珠视线一定,眼神闪动,被她压下。   但还是沉默着。   城月自然注意到她们的视线,这么多人统统盯着她的肚子,看得她有些惶恐不安。   场面僵持不下,这时候,忽而听见太监通传:“陛下驾到。” 第58章 梅前欢   闻言, 她们皆是一惊,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楚星已经到了跟前。   楚星周身如寒霜覆盖, 从她们身边走过,都仿佛带起一阵冷风。在场之人皆是冷下来, 唯有城月笑靥如花, 似乎丝毫没有觉察到。   “你来啦。”城月笑眯眯朝楚星伸出手, 给他看不远处开得正好的梅花。   “你看,那些梅花开得真好。”城月说。   楚星接住她一双玉手, 点头:“嗯。”   这时候,他周身的冰雪气候才消散一些。   这种时候,她们还是有些眼色的,纷纷找个由头告退。   “既然陛下与贵妃有这种雅兴,咱们也不好打扰, 便先行告退了。”   闲杂人全如潮水般退下, 一众宫人也知情识趣退远了些。   亭子里一时只剩下他们俩。   城月眨着眼, 莹润的眸子微微闪动,勾着他小指微微地晃, “楚星怎么啦?”   她看得出来,楚星并不算高兴。   楚星不语,是因为今日朝堂之上,又起了些冲突。不过这些事,他不想告诉城月。   楚星收拾好情绪,勾唇笑了声,道:“没什么, 不过是些不懂规矩的人,不必理他们。今天怎么想着来这儿?”   他本是去了坤宁宫, 坤宁宫里空着,问奴才们才知她带着人来了御花园赏梅,于是转而往御花园来。   刚进御花园,远远便看见了除城月之外,还有一群不讨喜的女人。   城月撒娇:“今天宫里的梅花开了,甚是好看,听雪蕊说,御花园的梅花也开了,所以就过来瞧瞧。结果她们也在,想来是因为梅花好看,大家都是来看梅花的。”   她一面说话,一面把弄着他的手指。仔细磋磨,忽而发现他手心里多了一道新伤。   伤口不大,还是红色的。   城月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眼神很是心疼:“这是怎么了?”   这伤口是今天在朝堂之上,他捏碎了一只杯子。   原因是他说要处置一个人,他们非拦着不让,后来吵起来,心烦意乱。   楚星思索着怎么说,看着她的眼睛,还是实话实说:“打碎了杯子。”   “啊。”城月深信不疑,轻轻托起他的手,放在嘴边吹了口气。   “呼呼就不痛了。”她呼完,又以指腹轻拂过。   像羽毛挠过去,楚星手指微曲,抓住了她的手指。   城月只当他觉得痛,眉头紧紧压着,又叫彩蝶去找药箱过来。   她安抚楚星:“没关系,上药就好了。”   楚星嗯了声,松开她的手指。他视线越过她,落在她身后的梅花上。梅花开得是不错,但也没什么好看的。   彩蝶动作很快,取了药箱递过来。城月从中取出金疮药,又拿了手帕沾了水,替他上一层药。   上完了,又轻吹口气。   “很快就好啦。”她微笑。   楚星颔首,又问她吃过东西没有。   城月听他这么一问,想起她原本吃的梅花糕,又想起她想吃酸的来。原本忘了倒还好,再次想起来,这勾人的欲望更强烈了。   城月摇头:“想吃酸的。”   楚星皱眉:“不是不能吃酸的吗?”   城月低头,肩膀和胳膊轻晃着:“可是就是想吃。”   “来人,去取些酸枣来。”   城月听他这么说,立刻来了精神:“楚星真好。”   楚星淡淡一笑,手轻顺着她的头发。   宫人动作迅速,很快取了一盘酸枣来。城月看见那酸枣,仿佛都闻见了酸味儿似的。   她吞咽一声,拿过一颗,咬了一小口。的确很酸,舌尖刚尝到酸味,她脸立刻皱成一团。   “好酸。”城月捂着嘴说话,声音闷在手心里。   手里那颗酸枣就咬了一小口,已经不想吃了。   她又巴巴地看向楚星。   楚星会意,轻笑了声,从她嘴里咬过那颗酸枣。   “不想吃了?”   “嗯。”城月点头。   楚星其实也不太能吃酸的他嚼着那颗枣子,眉头皱着,吐出核来。   “那便不吃了吧。”   “好。”城月点头,又自觉地往他身边靠。   宫人们远远候着,楚星原本搂着她腰,很快手掌便有她后腰落到后背,反复磋磨。   城月微抬腰,隐隐明白他要做什么。   楚星今天不高兴,她想。   城月往他身边又凑近一分,坐在他腿上,手攀着他脖子,低头把脑袋搁在他脸上。   她抬头,看一眼远处被灌木挡住的宫人们。   应该看不见吧。   她慢慢地挪近,动作很难。这种慢度,放大了每一寸感受。   梅花兀自开着,由风轻吹着,从前往后。花瓣微微地颤动,树枝也跟着轻轻晃动。   城月寻到位置,便不再动。   她看不见楚星的表情,头埋在他肩窝,只能闻见他的气息,以及微微颤动的脖子,以及脖子上略突起的青筋。   她咬着唇,手抱着他脖子,快要抱不住。   人好似在云端,又往下坠。   她被楚星抱在怀里,楚星宽厚的肩膀挡住了大半,外人只能看见他们拥抱。   今日的风儿有些喧嚣,一阵一阵地往人身上跑。   头发被吹乱了,连梅花也吹落几瓣。   花落有声,声入人心。   从御花园回来,贵妃是被陛下抱回来的,又不知羡煞多少人。   —   楚星放她在榻上,又命人去备热水沐浴。   热水倒进浴桶里,沿着桶壁微微地扑过来,又落回去。   城月从桶里冒出头来,胳膊扒着浴桶的边缘,头抵在手背上,朦胧水汽迷了眼。   “楚星高兴了吗?”   楚星看着她的眼睛,心里忽而像被扎了一下。   他从桶里掬了一捧水,浇在她背上,嗓音有些哑,一声低音落在水汽里,几乎不为所闻。   “嗯。”   但是城月听见了,她又落入浴桶里,水从她脖子上涌过来。   沐浴完,已经是黄昏时候,冬日的黄昏还是冷。   城月一骨碌滚进被窝里,把被子缠绕一圈,将自己整个人都裹住。   窗户被宫女们换上,又烧好炭火。城月只露出一个头来,从床头拿过她认字的书,和楚星说话。   “我学了几页了。”   “好。”   “对了,明天就是元宵节了。”城月忽然想起什么。   “嗯?怎么了?”   室内光线昏暗,有宫女点了灯,忽而照亮满室。   灯火缱绻,落在人脸上显出一种温暖的氛围。   楚星在榻上,与她遥遥相望,灯火映照出一个影子,落在身后的墙上。   城月出声,叫他名字:“楚星。”   “嗯。”   “楚星。”   “嗯。”   “楚星。”   “我在。”   楚星抬头,和她四目相对的瞬间,看见眸中人笑起来,笑容比满室的灯火还亮。   “我知道你在,我就是叫你一下。” 第59章 元宵宴   元宵节当日, 宫中张灯结彩,合宫上下都热热闹闹的。   在御花园还有猜灯谜和放花灯的活动,城月原本想去看, 可惜被拦了下来,因为人太多了。   万一出点什么事, 谁也不敢担这责任。   “娘娘, 咱们晚点再去吧, 这会儿人太多了,吵得很。”   “好吧。”城月头立刻耷拉下来, 不情不愿点头。   原本众人皆以为今年元宵节也就这样了,结果却意外收到邀请。说是夜里在瑞云台设宫宴,名义上是贵妃主持。   众人虽然惊讶,到底也没敢说什么。   城月今天也算盛装打扮,衣裳首饰尽显富贵, 但城月不太习惯, 头顶上首饰都好重, 衣服也好重,行动各种不方便。   她伸手去摘头上的珠翠, 被雪蕊拦住,“我的娘娘,这个不能玩。”   雪蕊从首饰盒里又拿了一支别的簪子递给她,让她拿着玩。   城月抗议:“太重了。”   雪蕊一面替她梳妆,一面道:“这可不能,今天咱们得穿得漂漂亮亮的,给她们看。让她们知道, 我们娘娘就是宫里最好看的那个。”   城月觉得自己长得并不算好看,她撇嘴, 左右打量镜子里的自己,脂粉抹上几层之后,配上这厚重的珠宝首饰华服,都不像她了。   她小声嘟囔:“楚星才是宫里最好看的人。”   雪蕊失笑:“好好好,陛下才是最好看的。那您就是第二好看的,不能让别人出了风头去。”   雪蕊想,这可是得到陛下默许的。毕竟昨儿尚宫局送来了好些价值不菲的衣裳首饰,好多她们连见都没见过。   这不是叫她们把娘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能是什么意思?   替城月梳妆已经进行了许久,眼看着天色已晚,就快到宫宴的时候。   雪蕊替她插好最后一支簪子,扶正她的头:“好了,真漂亮。”   她这边弄完,那边彩蝶已经拿了斗篷,备好了步辇。   雪蕊领着她出门去,她今天光衣服就好几斤,雪蕊小心翼翼扶着她,生怕她摔着碰着。   在宫门口碰上楚星,他的仪仗刚停下,见她走出门来,眸光一顿。   城月被他看得颇不自在,含笑道:“好看吗?”   她想转圈,但是衣服太重了,转不动,只好眨着眼,看着楚星。   楚星神色渐渐化开,浮出一个笑容:“好看。”   楚星伸手,接住她,与她一道上了辇。   彩蝶见状,只默默和雪蕊一道跟在队伍旁边。   刘培恩也在,和她们说话:“这几天天气倒是好,都是晴天。”   雪蕊比彩蝶开朗些,搭话:“是啊,兴许这是好兆头,说明这一年肯定风调雨顺,说不定啊,贵妃娘娘还能生个小皇子。”   她声音不加掩饰,被城月听见。这个问题,她已经问过楚星,楚星说,都好。   城月看一眼楚星,想靠他肩膀,无奈头上的东西太重,她才一偏头,就觉得要掉下去。   城月撇嘴,不大高兴。   她伸手虚扶了扶,小声抱怨:“好重哦。”   楚星回得随意:“那便摘了吧。”   他似乎是随口一说,语气却又十分认真。   城月摇头:“不行,她们花了很大功夫的,摘了就浪费了。”   她说着,又坐好,话题自然而然地飘向别的。   说着话,仪仗便到了瑞云台。   他们是来得最晚的,进门的时候,她们都已经到了。   一排长桌铺陈下来,原本室内正热闹着,听得通传,一时安静下来。众人齐齐抬头看向门口,这里好些人,连贵妃的面都没见过,自然充满了好奇。也有好些人,连陛下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因而这二人一起来,更是吸引人的目光。   陛下今日一袭华服,身旁的贵妃也是光彩夺目,由众人面前走过,一时寂静无声。   陛下自然坐首席,按理说,贵妃应当在陛下之下,毕竟唯有皇后,才能与陛下同起同坐。   然而,她们只看见,陛下让贵妃在了身边的位置。   贵妃还侧耳说了什么,陛下竟然轻笑了声。   传闻陛下宠爱贵妃,但毕竟只是传闻,当传闻忽然在眼前变成现实,一切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从前陛下多么威严庄重,又生人勿近,如今陛下虽然依旧气质冷峻,但是对着贵妃,却如此宠溺。   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同时又让人有种幻想。   陛下毕竟还年轻,兴许是从前不开窍,如今尝到了女人的好,也许就开窍了。   城月注意到她们的视线,明着暗着都在看他们。她小声和楚星说话:“她们都在看我们诶。”   楚星说:“让她们看。”   城月:“哦。”   桌上已经放了些餐前糕点,城月折腾了一个下午,看着糕点,不自觉吞咽一声。   楚星见她神色,道:“想吃想吃吧。”   城月抬头,观察她们的神色,发现有人在看她。她按耐住想吃东西的想法,挺了挺腰,坐得端正起来。   她觉得雪蕊说得有道理,她应当要漂亮一些。   因为这些女人,以一种倾慕的眼神望着楚星。   那种眼神,让城月觉得不高兴。   她总是舍不得楚星的。   城月心里抱着这想法,偷偷瞥一眼楚星,立刻被抓包。   “怎么了?”楚星问。   城月摇头:“没事。”   她迅速转过头去,但是微微鼓着的脸颊出卖了她的情绪。   片刻后,城月又眼巴巴转过头,问楚星:“楚星,你和她们有没有一起玩过?”   眼神可怜巴巴,语气也怯怯。   “没有。”楚星回答她,斩钉截铁。   楚星记得,从前这些女人,只会以一种畏惧魔鬼的神色看着他。   他视线掠过全场,今日似乎是有些不同。但是,他眼神一瞬间变得如鹰如狼,于是又瞥见有人一颤。   楚星想,似乎也并没什么变化。   众人注意到楚星的眼神,皆是一惊,都在暗自反省:是否自己做错了什么,又惹怒了陛下?陛下该不会又要杀人吧?   他收回视线,拿过面前一块糕点,送至她嘴边。   ?   城月摇头:“不吃。”   楚星笑:“为什么不吃?”   城月理直气壮:“因为吃了就不漂亮了。”   楚星啧了声,“谁说的。”   城月坚持:“待会儿再吃,而且衣服好重,都不方便。”   她说着,抬了抬手,胳膊处有些紧,其实抬手都不大方便。   楚星看她动作,似乎会意,掰了一小块糕点,送到她嘴边。   城月看他一眼,还是妥协了。她张嘴,接住那小块糕点,嘴唇擦过他手指。   糕点是干食,楚星观她吃得差不多,又抬手喂水,顺便替她将嘴角擦了擦。   其实神色没怎么变,但是就是莫名让人感觉很温柔。   这动作太过引人注目,一时间,众人又都看过来。   城月脸上一红,顺着杯沿抿了口。 第60章 放花灯   杯中茶水微带些甜, 城月注意到她们的视线,动作一急,茶水呛进喉咙里。   楚星眉头一蹙, 从袖中拿过帕子,替她擦去嘴边水渍。   又泰然自若地抬起头来,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楚星一抬头, 众人便低着头去, 一时心思各异。   这时候,宣礼的钟声响起。   歌舞先起, 同时有菜品被送上来。按理说,陛下需要说几句话。不过这规矩在楚星这里不成立,他不语,众人也都沉默。为了避免尴尬,要么把视线放在歌舞上, 要么把视线放在面前的菜品上。   城月瞧见上菜, 眼睛一亮。她拿着筷子, 就要去夹菜,可惜动作受阻, 有些尴尬。   城月看一眼台下,又看楚星。楚星了然,替她夹菜,送至嘴边。   可谓是……   众人不敢看。   刘培恩在一旁随侍,虽说这不合规矩,却也没人敢说什么。   如此过去大半,众人坐立难安。好容易才听见楚星开口:“今日佳节, 大家也要高兴些。”   闻言,众人齐声笑起来。不过笑容可谓敷衍, “是,多谢陛下关怀。”   “御花园里有猜灯谜放花灯的习惯,你们也可去走走看看。”   城月听见他这么说,眼睛又一亮,嘴里还嚼着东西,腮帮子微微鼓着,在桌子下面扯楚星的袖子。   她也想去看。   楚星抓住她手指,语气一瞬间转换得自然:“怎么了?”   城月眨眨眼,三两口把嘴巴里的东西咽了,小声说:“我也想去玩。”   “好,待会儿就去玩。”楚星点头。   于是宴席到一半,众人跟着楚星转移阵地,到了御花园来猜灯谜。   最近虽然白天天气不错,但夜里仍旧是冷的。冷风刮在脸上,众人还得陪着笑,夸这真是有趣。   她们才不想看什么灯谜,只有城月真觉得有趣。   她抓着楚星的手,这边瞧瞧,那边看看,对那些灯谜非常感兴趣,可惜她笨,鼓捣半天,也猜不出是什么。只好又求助楚星,楚星很快就能给她答案。于是她拿着答案,兴高采烈去领奖。   贵妃如此天真烂漫,底下人倒有些不知所措。   “娘娘,您拿好。”   这活动举行不过是为了节日讨彩头,奖品自然也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那管事的太监都觉得拿不出手,低着头瑟瑟递上来。   城月很高兴地接过来,又道谢。   她拽着楚星,把灯谜都猜了个遍,奖品也被她领了个遍。   管事的小太监抹了把汗,小声和身边人嘀咕:“吓死我了,我生怕哪儿惹陛下不高兴,小命就不保了。”   “瞧你那点出息!我倒觉得贵妃很是平易近人,难怪能得陛下恩宠呢。”   他们说话之际,恰好有几位妃子结伴走过,瞪他们一眼:“还不快去做事。”   两个小太监唯唯诺诺退下去,“是,奴才告退。”   这几个人,其中便有薛美人。她望着湖边的身影,小声嘟囔:“陛下为了讨贵妃欢心,硬把我们拉出来干嘛?这外头冻死个人,又没意思。”   她如今很是怨念。   另一位是上回被城月夸过好看的林美人,小声辩驳:“其实还是挺有意思的,薛姐姐别这么说。”   薛美人睨她一眼,冷笑道:“你真以为她夸你好看,就跟你怎么关系好了?你再好看,也不讨陛下喜欢。”   林美人被她呛声,收了声。   薛美人心里仍旧不痛快,想起自己上回说的,又道:“指不定贵妃看着痴傻,其实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怎么样才能讨陛下喜欢呢?”   今夜十五,明月高悬,月光倾洒而下,倒是好景致。   楚星方才有些事,离了会儿,刚回来,便听见有人乱嚼舌根。   他眉头压下来,是疾风暴雨的前兆。   “你方才说什么?”楚星冷声问道。   她们几个都不知道陛下从哪儿出现的,猛地一听见陛下声音,吓得惊叫一声,而后才反应过来,瑟瑟缩缩地行礼。   “嫔妾……嫔妾没说什么。”   楚星鹰眸紧盯,好似一柄剑架在脖子上。   薛美人低着头,背上冒出冷汗,手心也出汗,脑子里快速地运转。   “近来……宫中有些流言,嫔妾听信谗言,故而才口出不敬,陛下恕罪。”薛美人话从嗓子眼里冒,心也快跟着跳出来,她可还不想死。   楚星仍旧盯着她,来回踱步:“哪儿传出来的流言?”   薛美人摇头:“嫔妾不知道,嫔妾只是听闻过这话。”   楚星脚步定住,声音冷厉:“身为嫔妃,却妄自揣测孤与贵妃,此事不可小惩,但如今贵妃有孕,也不要你的命,便拔了舌头,送回本家去吧。”   说罢,他冷笑一声,目光阴沉得可怕。   楚星一拂袖,转身离去。   跪着的三个人,皆瘫软在地。待陛下走出好远,薛美人才后知后觉,拔去舌头……   她正欲厉声叫唤,便被后头的侍卫捂住口鼻带了下去。她在挣扎,被侍卫硬生生拽了下去。   另两个女人看着她被拖下去,腿都吓软,只觉得劫后余生。由身边丫鬟扶着才起身,迅速找了个由头离开,回了自己宫里。   这事儿略引起一阵骚乱,但是没传到城月耳中。   城月正在亭子里做花灯,津津有味,兴致勃勃的。   楚星从那儿走开,便往城月待的亭子来。脚步很快,刘培恩小跑着才能跟上。   听见楚星说:“去查查,谁在背后乱嚼舌根,若是查到背后之人,统统拔了舌头。”   “陛下息怒,奴才马上去。”   楚星在亭子面前停下,看着亭子里的倩影,深吸一口气,而后才步入亭子。城月目光全神贯注落在手中的花灯之上,连楚星进来都没反应。   有一个宫女在教她怎么做花灯,旁边放了好些做花灯的材料。   楚星在她身边坐下,她才惊醒过来。   “楚星,你回来啦。”   “嗯,在做什么?”他视线落在她手上。   她手上还拿着剪刀和材料,照着那个宫女教的做,不过做得很不像。城月有些沮丧,委屈巴巴给楚星看手里的东西。   “我做得好难看。”   楚星微笑道:“没有,好看的。”   城月撇嘴,才不信。   楚星接过她手中的东西,问旁边的宫女:“这花灯要怎么做?”   宫女还是第一次和陛下说话,陛下如此英俊,又气度非凡。宫女脸色一红,低下头来:“就……就这样,奴婢给您做一遍吧。”   “嗯。”楚星应声,盯着她动作。   楚星只看了一遍,便能跟着完全做出来,虽然在某些细节上还有些瑕疵,但也足够漂亮。   城月“哇”了声,忍不住拍手叫好:“楚星好厉害。”   楚星仍旧微笑,把花灯递给她,“给月儿。”   城月接过,笑容更甚,忽而伸手抱住楚星,又撒娇:“楚星真好。”   城月松开手,拿过小半截蜡烛,点好蜡烛,将蜡烛放在花灯之上。而后俯身,扒着栏杆,把花灯轻轻放下去。   楚星视线全程落在她身上,目光温柔缱绻,旁边一众宫女看得心中一惊。   小声道:“陛下待娘娘真好。”   楚星怕她硌着,手掌护在她腰侧与栏杆的相碰处,在她放完花灯之后,又伸手将人揽回来。   城月顺势抱住他胳膊,又笑嘻嘻的。   放花灯向来还要许愿,城月刚才许了个愿望:希望楚星天天高兴。   她看着楚星,眨眼暗示。   可楚星偏生沉默,城月没办法,只好开口问:“你猜我刚才许了什么愿?”   楚星才顺势问:“月儿刚才许了什么愿?”   城月移开脸:“我不告诉你。”   楚星叹气,“那就不告诉我吧。”   楚星从刚才开始,就有些许走神。   城月很依赖他,他知道。但是他不在的时候,她一个人也可以玩得很高兴。   城月的脸蹭在他脸颊,楚星记起他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   城月说,你长得真好看,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他不禁想,若是换成别人,那人也如他一般好看,她是否也会主动凑近?   楚星想不下去,他觉得自己又想杀人。那股气血涌动的感觉,仿佛周身血液倒流。   楚星手握成拳头,摆在膝盖之上。许久,才松开。   “玩累了吗?回去好不好?”楚星贴近她的脸颊,看见她眼皮有些耷拉,显然是困了。   城月点头:“好啊,头上的东西好重,快回去洗澡,然后睡觉。”   她一面说着,一面打了个哈欠。   楚星便起身,蹲下来,让她趴在自己背上。   城月顺从地抱紧了他的脖子,又和他絮絮叨叨说话。   楚星背她回去,一众奴才跟在身后。待回到坤宁宫,宫门口的灯亮着,隐在牛皮纸的灯笼纸里。   楚星背她进门,宫里的宫人早得了消息,已经备好了热水和换洗衣服。   城月从他背上下来,被一众宫人簇拥着至紫檀描金木梳妆台前,替她拆了首饰发髻,又脱去外袍。   城月只觉得得到解脱,喟叹一声,头耷下来,摆在梳妆台上。   楚星在进门口左边的榻上坐下,喝了杯水,绕过紫檀木雕花屏风,看她褪了妆,头发落在肩上。   宫女们对视一眼,默默退下去。   城月注意到她们的脚步,抬起头来,对上楚星的视线。   “去洗澡吗?”她仰头,抓住楚星的手。   城月的头发很顺滑,平日里总是被好好保养的,随着她微微的晃动而滑落。   楚星抓住她一缕头发,轻轻地勾指,点头道:“嗯。”   浴桶设在偏殿,隔了一块屏风,屏风上放了她的换洗衣物,再远一些,放了炭盆,温暖满室。   楚星替她擦背,热水从手心里流过去,他垂眸,忽而问道:“那天月儿在御书房门口遇见的那个人,是想说什么?”   “啊?”城月听他没头没尾一句话,有些懵。   她下巴微抬,思索了许久才想起来那天她遇见的是谁。   是那个在宫外遇见的大人。   城月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了,那个李大人,是不是?”   “嗯。”楚星点头,李瑾长相便俊美,客观来说,也算是长得好看的。   城月从手里扬了一捧水,水珠溅在楚星脸上,“你猜?”   楚星抬眸,对上她的视线。   城月眨眼。   楚星又垂下眼睫,抓住她的手肘,替她擦拭。   “猜不到。”   城月听他这么说,眉毛往上挑了挑,有些得意。   她凑到楚星耳边,小声用气音说“其实我想说的是,他长得很好看。”   声音痒痒的,落在他耳朵里,痒得人心里一顿。   楚星手上的动作一顿,目光隐在昏暗之中,连同那些翻涌的情绪一起。   “然后呢?”他又问。   手上动作略重了些,城月感受到他的力道,嘶了口气,听见他说:“然后,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第61章 见君欢   城月迷茫, “没有了呀。”   她说完,过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 凑到楚星眼前,“楚星以为我要说什么呀?”   她说话时候带着笑, 楚星眸光微动, 嘴唇轻启:“我以为, 月儿也想……”   楚星吐字很慢,又收了声, “没什么。”   他自嘲地笑,又低下头去,换她另一只手。   她怀孕以后,略胖了点,但握在手里, 还是很有骨感。   城月手指抓着浴桶边缘, 忽然踮脚凑近他的脸, 而后停住,强迫与他对视。   “我知道楚星想说什么, 没有的。因为我已经有楚星了,别人再好看,也不想亲。”   她笑嘻嘻说完,而后贴近他的脸颊,在脸颊上落下一个轻吻。很轻的,带着些热腾腾的水汽,又落在他唇上。   水汽沿微启的牙关钻入, 充满整个口腔之内。   柔软的唇舌,与飘渺的水汽相得益彰。   城月在水里泡过一遭, 周日都是湿的。她像藤蔓一样攀上来,自然也打湿了楚星的衣裳。   楚星今日也算盛装,城月懊恼:“啊,衣服湿了。”   “湿了让她们去洗就是了。”楚星的嗓音好像也被水汽包围了,变得朦胧起来。   诸事不宜,楚星忽然懊恼自己,为何要叫她生这个孩子。   城月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追问:“怎么了?”   楚星目光锁定她:“只是在想,为何日子过得这么慢?”   为什么这孩子还不出来?   城月笑:“慢一点才好,这样和楚星就能在一起很久了。”   但是当腿侧磨红的时候,城月又有一瞬想,时间过得还是很快的。   比如说,不知不觉,就换了几次水,又皆凉了。   一切事了,城月裹着小被子,给楚星念书。念的是《诗经》,虽然还有些字不太认识,磕磕巴巴。   念到“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时候,城月忽然想吃鸡腿,于是话题就转向了明日想吃大鸡腿这事。   楚星这一日情绪由高到低,高高低低,曲曲折折,实在折腾。他忽而起了些恶劣趣味,问她:“鸡腿好吃吗?”   城月点头:“好吃啊。”   忽而又反应过来,他意有所指。   城月“啊”了声,表情一瞬几经变化,凑到他颈间,又闹成一团。   欢声笑语从屋内传出,屋外忙活的宫人早习以为常,各自忙活自己的事,只是偶尔也会忍不住捂嘴笑一声。   闹完了,又说回念书上。   城月近来给孩子新想了个名字。如果是男孩,叫楚珏,如果是女孩,就叫楚玉。   她靠着楚星的肩,给他解释。   “玉者,美也。”   “反正是很好的。”   她大手一挥,胡乱解释。   楚星正儿八经地点头:“嗯,月儿说得对。”   城月翻了个身,又说起好看一事。   城月说:“我觉得林美人也长得很好看,还有雪蕊,也很好看。”   楚星问:“林美人是谁?”   城月笑他,“就是林美人啊,楚星好笨。”   楚星点头:“嗯嗯嗯,好看,然后呢?”   “没有然后啦。啊,对了,雪蕊今天下午说,要让我成为宫里最好看的。楚星才是最好看的。”她语气颇为骄傲。   楚星又问:“那,若有朝一日,我不好看了呢?”   城月迷惑:“为什么会不好看?”   “比如说,有了伤疤,或者我老了。”   “你老了,我也老了呀。我们的宝宝就长大了,宝宝肯定好看。至于伤疤,为什么有伤疤就不好看了?”   她还记得楚星身上有好些伤疤,说起伤疤这事儿,她立刻就联想起来。   于是手摸到他伤疤处,又替他呼呼一遍。   时间不知不觉又过亥时,城月困倦得眼睛都睁不开,还与他说话。   “楚星……”   —   这一夜,城月睡得很安稳。   她越发嗜睡,早上睡醒的时候,楚星已经去了早朝。   彩蝶进来伺候她梳洗,城月伸了个懒腰,看向外头。今天天气没有昨日好,阴沉沉的,黑云压压,看着骇人。   雪蕊恰好从外头进来,也说起这天色。   “外面瞧着要下大雨了,待会儿叫她们把东西都收进来。”   “昨天还出太阳。”城月鼓着腮帮子,收回视线。   “嗐,天气这种事儿,谁也不好说。不过说来也奇怪,以前冬天都难得下雨的。这看着还是场大暴雨呢。”   雪蕊放下铜盆,拧干巾子,替她擦脸。城月不动,乖巧地让她擦脸,而后道:“我想吃鸡腿。”   她说完,又想起昨儿晚上的浑话,面上一热。城月捂住脸颊,又重复一遍:“待会儿吃鸡腿,好不好?”   雪蕊和彩蝶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只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她反正行事和常人不大一样,也没什么寻常。   彩蝶应声:“好,马上叫他们去做。”   城月松开手,扇扇风透气。她皮肤才,脸上的红色也格外显眼。   彩蝶替她梳好头发,又伺候她换好衣服。今天穿的是宝蓝色的交领大袄,再配一个小金锁。   “好了。”彩蝶替她整理好衣领。   城月闻言,兴奋地起身,跑向外头。黑云又沉了分,顷刻间一道惊雷落下。   城月刚跑到门口,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她神情微愣了愣,似乎被吓懵了。   彩蝶忙追出来,要拉她进门。   雨滴忽而砸下来,落在院子里的地砖上,豆大的印子。   城月缓过神来,拍了拍胸口,“打雷好吓人。”   彩蝶将她往檐下带了带,看着这雨皱眉:“这雨也下得太大了。”   城月听话地站在她手边,点头:“是啊,好像有神仙在渡劫一样。”   雪蕊从房里出来,手上掸着换洗的衣服,闻言笑道:“哪有什么神仙啊?娘娘说笑话呢。”   城月睁着大眼睛,“真的没有吗?”   “没有的。不过这雷打得,确实有些骇人。我以前曾听闻过一个传说,说是打雷是为了惩罚做错事的人。”   城月偏头:“这才像假的,这么多做错事的,也没见谁被雷劈到了。”   她们说着话,忽然眼前的天边落下一道闪电。   几个人皆是吓得一惊,雪蕊道:“咱们还是快进门去吧。”   城月点头:“嗯,进房子里去。”   雷声又轰隆隆过去,紧接着,雨声也大起来,噼里啪啦敲在屋檐上。这声音,听得城月心里突突跳,她名人取了纸笔来,自己在那儿练字。   忽然又想起,这雨下得这么大,等楚星下了朝,岂不是就过不来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她咬着笔头,又偏头去看窗外。   天色一下子暗下来,好像时间倒退了一个时辰。   雨水飘进走廊,打乱了大家的所有计划。   彩蝶从走廊走过来,进来的时候,衣裳湿了些,“这么大的雨,娘娘的鸡腿怕是送不过来了。”   “没关系啦。”城月低头,继续写字。   恰好写到一个“家”字,她又抬头和彩蝶说话:“对了,你上次问我那个问题,我最近有空的时候想了想。如果我的家人还活着的话,我应该不想找吧。因为过去很久了,反正大家都不认识。   而且我已经过得很好了,何必给自己徒增烦恼呢。”   她笑,“嘻嘻,是吧?”   彩蝶一愣,低着头拍去自己身上的雨水:“可……若是她们还在思念着你呢?”   城月摇头:“应当不会吧,这问题太难啦,不想这么多了。你看我最近学的,是不是写得还挺好看的?”她指着自己写的字给彩蝶看。   彩蝶点头:“是。”   她的鸡腿比平时略来得晚了一些,送菜来的人尽管打着伞,还是浑身都湿透了,城月赶忙让他们进来烤烤火。   “雨怎么这么大?”她看向外头,雨似乎又大了一些。   看来楚星一定要迟到了。   城月这么想着,揭开了食盒的盖子,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她嗅了嗅,“好香。”   刚要伸手,便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城月抬头,看见了楚星。   她放下手里的筷子,起身奔过去,声音里带着喜悦,“你怎么来啦?下好大的雨。”   楚星迈过门槛,把斗篷解下来,斗篷湿了大半,他身上倒是没怎么湿。   “刚才打雷了,我记得你怕打雷。”楚星在旁边榻上坐下来,有宫女端茶递水,还有宫女递上干净的布巾。   城月接过布巾,替他擦拭水渍。   “可是下好大的雨,你都淋湿啦。这样会生病的。”她絮絮叨叨。   手被楚星握住,听见他说:“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喜。”①   是她昨天晚上念过的。   城月把布巾递给宫女,在楚星面前蹲下来,“是什么意思?” 第62章 雷雨声   她手搭在楚星膝盖上, 一双杏眼由下往上看,乌黑明亮。   楚星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起来, 放在腿上,“意思就是, 虽然今天下很大雨, 但是我想看月儿, 看见月儿就觉得很高兴。”   城月了然地点点头,笑意渐深:“我也高兴。”   楚星虚搂着她, 额头相抵,温存了会儿,才放眼去看桌上的东西。   “还没吃东西?”楚星眉头微低。   城月点头:“正打算吃。”   楚星松开手,放她下来,城月便在一旁乖巧坐好吃饭。楚星随她一道坐下, 他是吃过东西的, 只看着她吃。   外头雨势减弱, 不过仍旧下得很大,殿内点了炭火, 温存热意从炭火盆中一阵阵往外。但是楚星身上热意更甚,城月赖在他身边,有时候玩闹,有时候什么也不做。   到中午时候,雨势又忽然加大,紧跟着雷声与闪电。城月听见轰隆隆的雷声,心里有些发怵, 盖了床毯子,靠在楚星身上。   楚星哄她睡觉, “睡一觉雨就停了。”   他的手轻拍着城月的胳膊,颇有种哄孩子的架势。   雪蕊误入殿中,只瞥见一眼,又迅速退出来。与身边的人小声说:“娘娘似乎睡着了,咱们待会儿再去吧。”   “好。”她们便一并退出去。   宫内大雨滂沱,连同整个京城一起,都被雨幕紧紧包围住。   雨滴噼里啪啦,落在檐瓦之上,一声惊雷之后,房内的说话声也止住。此后只剩下雨声淅淅沥沥,香炉里飘出一缕清淡烟雾,沿着桌角爬上暗色的衣袖。   衣袖主人放下手中杯盏,又道:“丞相考虑得如何?”   来人正是李世康,李尚书。   李尚书来找丞相,丞相颇觉意外,听他说起今日来意,更是意外。   李尚书今日前来,是为陛下的后宫。丞相知道,李侍郎的小女儿也在宫中,但不甚得宠。其实陛下后宫之中,除去贵妃,都无恩宠。   李尚书道:“我今日来找丞相,自觉冒昧,但昨日陛下刚把薛大人的女儿送回来,送回来的时候,拔了舌头。我思及小女,实在觉得惶恐不安。小女年前已经被罚过一回,好在没伤及什么。可若有小回,可如何是好?”   李尚书说着,做抹泪状,慈父形象跃然而出。   丞相心里有所动摇,但仍旧只是试探:“尚书大人所说,我都明白。只不过,老朽不懂今日大人来找我,是有何事?”   李尚书收敛悲伤,道:“还是那句话,丞相是否考虑一下,愿意同我一起合作?我也是老臣了,自然向着大昭,向着江山社稷的。但是我也有儿女,我不忍心叫女儿一辈子孤苦伶仃,只好为她谋一些出路。”   按理说,前朝后宫要分开。但古往今来,此二者,总是串联在一起,难舍难分。   丞相捋了捋胡子,叹一口长气,告诉李尚书:“陛下上回与我说,要立贵妃为皇后。”   这传闻已经很久,李尚书自然听说过。但还是故作惊讶状,“此话当真?陛下竟然如此说?可那贵妃不过一介宫女,家世卑微,更何况她是傻子。如何能做皇后。”   丞相嘴角一沉,赞同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可陛下似乎心意已决。若是她产下皇子,这事定然板上钉钉,再无转圜。”   即便如此,可那毕竟是当今陛下的第一个孩子。丞相还是抱有期待,这种矛盾实在难以平衡。   李尚书道:“若是陛下能厌弃贵妃就好了,如此又能保下皇儿。”   丞相抬眸,以浑浊的眼望向李尚书。   一道惊雷从上空划过,房内的声音又听不分明。   城月被这道惊雷吓醒,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床上。被子上似乎还沾染了楚星的气息,她嗅了嗅,目光在房内搜索。   不过殿内一个人也没有。   城月下床,唤彩蝶和雪蕊进来。   “楚星呢?”她问。   彩蝶回答:“陛下有些事,刘总管过来后,便匆忙走了。”   “哦。”楚星是大忙人。   因为下雨,时辰都不分明。城月看一眼天色,又问:“什么时候了?”   雪蕊替她整理头发,“快到酉时了。”   “啊?”城月惊讶,“我这一觉睡得也太久了,两个时辰。”   殿中早就点了灯,灯火被风吹得微晃。   —   室内光线昏暗,只有近门口的两支蜡烛顽强地亮着,被从门口进来的风吹得东摇西晃,几乎要支持不住。   映出旁边一个修长的影子,转过正面,是嘴角紧抿的一张脸。   底下人搬了椅子过来,“陛下,您请坐,坐下审吧。”   楚星退一步,撩开袍子坐下,目光紧紧盯着面前那跪下的人。那人低着头,背脊却挺得很直,似乎一点也不畏惧。   楚星胸膛往下落,厉声问道:“是谁让你这么说的?”   那人冷笑一声,沉默不语,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守紧消息。   楚星也冷笑一声,一抬手,旁边的人得了吩咐,狰狞着上前,两个人架住他,另一个人手中拿着刑具上来。   “我劝你,还是最好老实一点。”   那人似乎抖了抖,出声坚决道:“没有人指使我,奴才只是合理地猜测。”   楚星嘴角微扯,神情淡漠,显然对这种说辞并不相信。   他没有叫人停下来,那个负责刑罚的人当然就继续下去,他手中拿着烧红的烙铁,落在那人身上。一瞬间发出烫熟肉类的声音,以及味道。   那人的惨叫声跟着出来,凄厉惨然。   楚星没看他,低头视线落在自己脚尖,又问:“是谁指使你这么说的?”   那人仍旧咬紧牙关。   于是又几声惨叫。   如此几番,那人终于松口。   “是……奴才招供,是……这事并没有人指使我,只是奴才是丞相的人,贵妃……贵妃也是丞相的人。”   楚星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丞相的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若是你在说谎欺骗孤,你的命可就没了。”   “奴才……奴才不敢欺骗陛下,奴才有物证。在奴才房中,有一方手帕,   是……是贵妃的,那便是贵妃与奴才接头的证物。”   那人颤抖着,“陛下若是不信,大可名人去搜。奴才若是说谎,全家不得好死。”   楚星死死盯着他的脸,眸中如海啸山崩,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来。   “你再说一遍。”   那人便又重复一遍,“奴才说,其实贵妃是丞相派来接近陛下的,因为陛下常年不宠爱后宫嫔妃,丞相觉得为江山社稷想,不能如此下去。忽而才命人。故意接近陛下,获取陛下的恩宠。但是丞相未想到,陛下竟然如此宠爱贵妃,竟然意欲立贵妃最后,故而丞相才叫奴才把消息放出来。”   楚星伸手掐住他的脖子,一双眼泛起猩红,“你再说一遍。”   那人又要开口:“奴才……奴才是……”   楚星不等他说完,松开手,从腰间抽出剑,手起剑落,那颗人头便滚落在地。   众人心头一跳,反应过来,劝说楚星:“陛下息怒,这人必是在编排贵妃。”   楚星眼神沉沉,望着说话的人,声音也忽然间哑下来:“去搜搜。”   “是,属下马上去办。”   楚星说完,将手中的剑放回去,脚步略有些沉,出了门去。   那人看着陛下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落寞。   待陛下走出好远,众人才回过神来,将室内的残局收拾好。   外面的雨还在下,楚星仿若不觉,从檐下踏出去,雨落在头顶上,没几步浑身就湿透了。   刘培恩原本在门口候着,看见楚星出来,正要开口,却见他直直往雨里去了。   刘培恩连忙吩咐身边的人,“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伞啊,不懂事的东西。”   刘培恩踹了一件别人,也顾不上他们来没来,也冲进了雨里,跟上楚星的脚步。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昨日陛下叫他去查查,宫中的流言到底是从哪儿传出来的,经过一番查探,终于让他查到了一个小太监身上。今日原是逮了这太监过来问话,也不知道问出些什么,陛下进去之前,还是好好的,出来之后,仿佛变了个人。   刘培恩和他说话,陛下仿佛不曾听见,只是一个劲儿往前走。   刘培恩心中着急,话也说得快了些。   “陛下,您到底是怎么了?您说句话呀?”   楚星似乎听见他的话,转过头来,一双眼里全是阴沉和灰暗。   这种神情,刘培恩还是在许久之前见过。那会儿陛下若是不高兴了,也会如此。   刘培恩一愣,楚星步子又往前去。   后面拿伞过来的小太监终于赶来,“刘公公,伞来了。”   刘培恩拿了伞,又追上去。   “陛下,您是不是又不高兴了?要不,咱们去看看贵妃?”   楚星脚步一顿,终于开口:“不去。”   刘培恩又一愣,平常若是如此,只要说贵妃,陛下定然会变回来。可今日,似乎也不管用了。   刘培恩收了声,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为他撑着伞。   听见楚星说:“不许跟着孤。”   刘培恩还欲说话,被楚星的眼神瞪回去。只好听了脚步,身后的小太监也跟上来。   刘培恩叹气声落在雨里,压根听不清楚。   “你们俩,悄悄跟着陛下,不许叫陛下发现。”   “还有你,随我去坤宁宫,找一趟贵妃吧。”   “是,奴才们知道了。”   刘培恩看着雨中渐行渐远的贵妃,转身随着小太监们,脚步匆匆朝着城月这儿来。   城月原本在用晚膳,还在说:“楚星今天好忙,还没来。待会儿我都要吃完了。”   她咬着筷子,忽然听见宫门口的动静,动作一顿。城月抬头看向门口,不过片刻,便听见脚步声过来。   她以为是楚星,兴致冲冲跑出去。对上一身湿透的刘培恩,城月一愣。   “这是怎么了?”她打量一番刘培恩,问道。   刘培恩一跺脚,语气急忙道:“贵妃娘娘,陛下似乎是出了些事,您还是快随奴才去看看吧。”   城月闻言心中一凛,急急忙忙便要跑着出去,一边跑一边问:“楚星怎么了?”   刘培恩觉得这事儿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只好长话短说:“这事儿,奴才也说不清楚。反正陛下就跑了出去,奴才已经命人跟着了……反正您先跟着奴才去看看吧。”   “楚星是不是又生气啦?他是不是又伤到自己了?”城月也急得很。   见她忽然往门口跑,彩蝶刚好过来,当然要跟上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跑这么快。雨天路滑,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好?”   城月急得手脚无处安放,眼角渗出泪花:“我去找楚星。” 第63章 认真心   城月说完, 从彩蝶手里接过伞,便拽着刘培恩进了雨里。彩蝶后知后觉地跟上去,一帮子人急急忙忙地在雨中奔忙。   刘培恩问小太监, 陛下此时去了哪儿?   小太监回答:“陛下一个劲儿往那个方向去,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他们便朝着那个方向追上去, 动静太大, 惹得宫内一团乱。   —   楚星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脑子里也没什么东西想,一片空白, 只知道想往前走。   他从宫门路过的时候,柳枝恰好撑着伞经过。   宫中唯有陛下着那种穿着,即便隔着重重雨雾,她还是艰难地认出了那是陛下。   柳枝追出去,小跑出来, 一些水花由鞋底溅出来。   “陛下, 您这是做什么?这么大的雨, 你怎么不打伞?”   柳枝举起伞,撑过楚星头顶。楚星转过头来, 和她视线相对。   眼神如同地狱恶鬼,柳枝微往后退了一步。她心中想起从前那些传闻,忽然胆怯。   楚星将她表情看在眼里,冷笑一声:“你害怕孤?”   柳枝立刻摇头:“不……没有,陛下您还是撑着伞吧。”   她握着伞的手指略微收紧,声音有些颤抖,这些细微之处, 楚星看在眼里。   楚星掀起眼帘,忽而问她:“为什么害怕孤?”   柳枝吞咽一声, 心跳不自觉地加快。还是摇头道:“奴婢……没有。”   不过声音不大,没什么底气。   她自然是害怕的。   陛下这副模样,简直如同修罗一般,好似……下一秒就要人的命。   柳枝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想起自己从前为何钦慕陛下,在这一刻,那些钦慕好像都消失不见了。   柳枝自己都没注意到,她在微微地颤抖。   楚星抬手扫开她的伞,伞骨折在地上,被雨吞没。   柳枝被他动作惊吓到,当即噗通一声跪下来,背脊瑟瑟不停。   “陛下息怒。”   楚星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剑,雨水落在他手里,也打湿了剑柄。他摩挲着剑柄,忽然想起城月的脸来。   剑被推出三分,声音混杂在雨声里,柳枝心都提到嗓子眼。   她甚至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丧命。   柳枝闭上眼,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只有脚步声从身边走远。   柳枝惊魂未定,看着地上破败的伞发呆。许久后,才缓过神来,撑着地砖起身。   没多久,又看见刘总管与贵妃追过来。   城月语气着急,问她:“你看见楚星了吗?”   柳枝眼神闪动,抬起头来。她点头,给他们指路:“是,陛下他往那边去了。”   她话音还未落,城月就已经朝着她指的方向去了。   楚星只觉得胸口发闷,他捂着胸口,也不知道这已经是何处。   他走了好远,似乎走得好累。他停下来,在墙边坐下来。   雨打在脸上,周身的血液仿佛都流得慢下来,情绪也很缓慢地变化。   已经天色昏暗,檐下的灯承受不住风雨声,噗一下熄灭。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渐近,楚星听在耳朵里,但是不想有任何动作。他的目光仍旧垂着,落在眼前的地砖上。雨滴一颗颗砸下来,又摔出去。   直到这声音忽然变化,变成打在伞上。   楚星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城月的脸。   城月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抓着他的手,一番查看,确认没有哪儿有伤。才略带哭腔开口:“……楚星。”   楚星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她。   城月伸手,拿出自己手帕,替他擦去脸上雨水。   “不生气了。”她替他擦完脸上的雨水,才又看他眼睛。   “不生气了,好不好?”城月声音很轻。   忽然被他一把抱住,力气之大,仿佛要把她的骨头都揉碎了。   虽然有些疼,但是城月还是没有犹豫地回抱住了他。   “不要不高兴了,好不好?”   城月边说话,边吸鼻子。   她感觉到楚星抱她更紧,许久,才听见楚星开口:“好。”   城月听见这一句,又哭又笑,“楚星吓死人了,下这么大的雨,淋雨会生病的,生病就要难受。”   她头埋在他肩颈,蹭到一脸的雨水。   城月吸了吸鼻子,微微松开手,和他咫尺相对。   鼻尖相碰,四目相对。   城月抿嘴笑。   楚星看着她在自己眼中,也跟着笑了声。   他才不相信他们说的那些屁话,永远也不会相信。   他只相信他的月儿。   楚星捧住她的脸,动作凶猛而又带着极强的侵略意味,撬开她的贝齿,一寸寸攻进。   城月还是回应他。   一众宫人原本在不远处等着,见此情此景,皆都低下头去。   城月拉他起来,把伞递给他:“楚星比较高,伞给楚星打。”   楚星另一手握着城月的手,闻言手指微微收紧。他接过伞,看着她的笑容点头:“好。”   —   他们一路走出好远,从那儿再回到坤宁宫,路程太远,于是去了恒源殿。回到殿中,已经近戌时。   刘培恩叫人去准备热水,伺候陛下沐浴。城月对这事很有兴趣,非要横插一脚,混入了浴池间。   一众宫女们退下去,楚星泡在浴池里,头发湿着披散下来。城月轻手轻脚地靠近他,想要吓他一跳。   结果刚走进,便听见他说:“月儿。”   “嗯?”她撇嘴,没劲,被猜到了。   城月靠近他身侧,“怎么了?”   楚星看着她,目光怜惜,语气却有些虚:“你会怕我吗?”   他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城月抓住他的手,摇头:“当然不怕。”   语气似乎还觉得疑惑,他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城月伸手试了试水温,温热的,刚好。   她拨弄着水,被楚星一把拉下来。   “啊。”楚星扶住她的腰。   “衣服湿了。”她小声抱怨。   “湿了正好让她们洗了。”楚星不以为意。   他精瘦的胸膛一半浮出水面,一般沉在水底。城月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而后伸手摸了一把。   “嗯……”她沉吟。   话题却一转,“今天是为什么生气?”   城月低着头,手指在他腰间打转,磨红了一圈。   楚星说:“因为有人说你骗我,我觉得很生气,我把他杀掉了。”   其实除了生气,还有一种害怕和不安。   害怕什么呢?   因为听见那种话,觉得这世上的人,似乎都觉得他无可救药了。   因而,害怕她也会有一天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害怕。   那个暴戾恣睢、杀人嗜.血的楚星。   城月睁大眼睛,气鼓鼓:“我怎么会骗你?”   楚星笑:“嗯,月儿永远不会骗我。”   “那当然啦,我最喜欢楚星啦。”城月昂首。   她话音未落,听见楚星说:“我爱你。” 第64章 春日迟   “爱是特别喜欢的意思吗?”城月问, “如果是的话,那我也爱楚星。”   她说着,又笑起来, 楚星看着她的眼睛,轻叹一声。   城月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要从旁边池岸往上爬, 被楚星又带回来。   “月儿今天也淋了雨, 一起洗个澡吧。”   衣服湿哒哒地粘在身上,城月低头认真考虑片刻, 点头:“好吧。”   楚星淋过雨,城月记挂着这一点,因而没同他胡闹太久,规规矩矩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出来。   刘培恩已经让人煮了两碗姜汤, 见两人过来, 忙不迭把东西递上来。   “陛下, 喝碗姜汤驱驱寒吧。这日子怪冷的,要是染了风寒就不好了。还有娘娘, 您尤其得喝,毕竟您怀着小皇子。”   姜汤味道浓烈,城月接过来,便觉得一股刺鼻的味道扑过来。她捂着鼻子,浅尝了一口,忽然感觉一阵反胃的感觉从胸腔里涌上来。   她捂着口鼻,忙把碗放下。彩蝶见状, 忙不迭上来替她拍背。   楚星皱眉,把碗拿远了些, “怎么了?又想吐了?”   城月一阵呕吐完,脸色有些难看,不过仍旧摆手:“没事,就是忽然闻到这味道有点难受,现在好了。”   因为她对姜味敏感,她那碗姜汤被拿下去。楚星一口喝了自己碗里的,又命人去取了香珠含在嘴里。他怕味道熏到她,又怕自己万一真受了寒,传给她也不好。   等确认自己身上味道散了,楚星才走近她。   城月正在桌边写字,她字写得不算特别好看,甚至不能算娟秀,但是别有一种可爱之感。   楚星悄声走近她身侧,轻声询问:“月儿在干什么?”   城月抬头,鼻尖上蹭了点墨汁。楚星忍俊不禁,城月从他的笑意里恍惚明白什么,起身去照镜子,发觉自己脸上沾了墨汁。她抬手,直接用袖子擦。   袖子却把墨汁从鼻尖带到脸颊,晕开来。   楚星轻啧了声,捧住她的脸,从袖中拿出手帕,沾了水,细致地替她擦去脸上脏污。   城月忽然间离他这么近,呼吸都放缓下来。她看着楚星的眼睛,感受着他的动作。   他的视线专注地落在她脸颊上,呼吸的气息喷洒出来,落在她颈侧,有些痒痒的。   城月不自觉想动,被他按着肩膀,“别动,还有一点。”   楚星说话时候声音很低,格外地好听。有一瞬间,城月想到深夜无人的时候,他在自己耳边时候说话的声音。   她忽然脸红,这样的楚星诶……好像更喜欢了。   城月眨着眼,保持着身体不动,等待楚星动作结束。   楚星替她擦去最后一点墨汁的脏污,“好了。”   城月听见他这一声,仿佛听见什么命令,绷着的背脊一松,而后扑进楚星怀里。   楚星一愣,而后搂住她。   感受着她的额头在他脖子间一通乱蹭,真的像一只猫。   “楚星怎么这么招人喜欢啊?”城月小声感慨。   楚星勾唇,这话也只有她会这么认为。   城月手上还拿着笔,动作一不小心,又把墨汁蹭到楚星衣服上。她又在楚星衣服上蹭过一番,脸上又染上墨汁。   “啊啊啊。”城月推开楚星,急急忙忙地叫她们打水来洗脸。   即便夜渐深,这一方天地里却仍旧热闹。   这雨下到深夜还在下着,因而二人便宿在了恒源殿。   第二日,城月意外起了个大早,结果楚星比她起得还早。她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城月揉了揉眼,没叫宫人进来伺候。她披了件衣服,在殿中四处找楚星。   楚星在门口站着,神情严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城月叫他一声:“楚星。”   楚星回过头来,冲她微微一笑。   雨已经停了,连屋檐上的水滴都停了。庭院中的水渍甚至都干了一半,略带寒意的风吹过来,城月一个哆嗦,紧了紧衣服。   “怎么起这么早?”城月小声说话,自觉地往他怀里凑。   楚星顺手揽住她,下巴搁在她头上,“在想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楚星无声笑道:“昨日那个骗我的人,他说自己是受丞相指使,后来我派人去查,似乎果真如此。真是费尽心思,好生筹谋。我在想,要怎么处置丞相?”   楚星说着,轻叹一口气,“月儿觉得呢?”   城月还记得丞相的白胡子,她沉吟片刻后道:“丞相已经很老啦,不要太为难他啦。”   “好,听月儿的。”楚星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   晨风还是清冷的,城月感受到一丝凉意,往楚星怀里又缩一分:“好冷啊,咱们进去吧。”   —   这事儿楚星压了消息,到底没传开。不过那天在宫里,很多人都看见,还是免不得有些闲言闲语。   不过城月和楚星都不听那些闲言闲语,她们说她们的,他们俩做自己的。   楚星也没问罪丞相,风平浪静到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李世康派人去打听下消息,皱眉直抽成一团,喃喃自语:“怎么会什么也没发生呢?”   这太不同寻常了。   若是能有什么功效,那定然早翻了天;即便是失败了,也应当也查到丞相头上去。   以当今陛下的性格,定然不会和丞相善罢甘休才是。   李世康摸着胡子,在房中踱步,实在不明白,怎么会一点消息也没有。   待他踱步几回,终于提笔给李珠写一封信。   这信送到李珠手里的时候,距离陛下那日雨中暴走已经过去两日。   李珠屏退左右,信中是问她,近来后宫可有什么消息?   李珠皱眉,近来哪有什么大事,除了那天晚上,陛下独自在雨中走过,贵妃与刘总管跟在身后追,动静颇大。看父亲这问话,说明这事定然与他有关了?   李珠看过信,便将信烧了。她提笔给父亲写回信,却又一顿。   “没什么大事,女儿一切都好,望父亲也安好。”   她刚将信送出去,便看见柳枝鬼鬼祟祟地过来。   李珠差一点忘了这位,略想了想,才想起来,“你今日来找本宫,可有什么事?”   柳枝噗通一声跪下来,声音颤抖着:“娘娘,奴婢是想,请娘娘想想办法,将奴婢调远一些。”   她说着话,脑子里冒出那天夜里,和陛下相见的情形。陛下当时差点杀了她,她察觉到了。   “哦?”李珠对她的来意倒是意外,“你不是钦慕陛下吗?怎么又要离陛下远一些?”   柳枝咬唇道:“奴婢……奴婢觉得陛下……陛下他……过于凶残。”   李珠听明白了,她施施然在一旁榻上坐下,“你为何又变了想法?”   她抬手,握住茶杯,声音很轻,看似在问柳枝,又似乎不是在问柳枝。   柳枝沉默不答,许久才听见她开口:“本宫知道了,本宫会想想办法的,你下去吧。”   柳枝谢了恩,退出去。   李珠放下茶杯,手指撑着自己的太阳穴。   原来所谓钦慕,也是如此虚无缥缈的东西。   —   京中冬季难熬,可若是习惯了,又觉得日子过得飞快。眨眼便是二月底,冬寒已经是威力大减,被春风吹得一寸寸败退。   原本光秃秃的树枝,又抽出鹅黄嫩绿的新芽。   这时候的御花园,放眼望过去,层次分明,倒别有一番兴致。虽然还未开几朵花,也是一番好风景。   这风景只有楚星与城月二人赏,依旧是在亭子里坐着,边上放了个小炉,炉上置了一个大壶,大壶中装了一半的水,水已经烧沸腾,温着一对小银壶。   一壶中是酸甜可口的乳饮,另一壶中,只是温水。   城月肚子渐渐大起来,身子越发重。楚星看见她这样,更是紧张,出入都嘱咐人随身跟着。   炉边的火忽然蹿了下,城月娇蹄一声,手上失了力气。指间还抓着楚星袖子,慢慢松开。   她额上沁出一层薄汗,闭着眼,头靠在楚星胸膛。   她腿原是并着,这会儿没了力气,松松垮垮塌向两边。   楚星缓了缓,才抽身,替她整理好,又拢了拢身上斗篷。   楚星一只手虚揽着她,另一只手抬手取了旁边的小银壶,倒了一杯热茶,又兑了些凉的,才送到她嘴边。   城月仍旧闭着眼,微微张开嘴唇,汲取一些水分。水中放了些糖,带些甜味。   城月咂摸两声,懒懒睁眼,“过两日是我生辰,楚星。”   她说着,与楚星对视。   楚星点头,“嗯,我知道,月儿想要什么礼物?”   城月沉思,她的生辰是明月姑姑捡到她那天,真正的生辰谁也不知道。从前她生辰,明月姑姑若是记得,便给她做一碗长寿面,若是不记得,就什么也没有。后来明月姑姑死了,她就没过了。   今年,因为有楚星,所以好像格外地想过。   城月想得为难,“好像没什么想要的,因为都有了。”   她挣扎着起身,“要不……”   城月凑近楚星的耳朵,用气音说:“要不,我们试试那个……”   她自己还没说完,脸已经红了。   楚星不置可否,就着茶杯饮尽杯中茶水,半晌,才道:“也不是不可。”   城月听他点头,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些画面,于是头埋得更低了。   前几日她在楚星那儿的书架上发现了一些书册,与她从前看过的那些差不多。   于是,她看得津津有味。   等楚星回来的时候,看见她看的东西,一时沉默。   城月还特别高兴地和他分享,“楚星,我以前也看过这个……”   后来就被照着身体力行了一番。   楚星一面晃她,一面用那种勾人的声音,告诉她,那些是什么东西。   想起来,又脸红更甚。 第65章 春日宴   从御花园回来, 已经是下午时候。因为城月生辰将近,坤宁宫里又颇为热闹。   楚星下令叫她们好好布置,张灯结彩的, 城月看着觉得太过分。   “这也不用吧,楚星。”   楚星不依她的, 执意如此。除去这些, 甚至还特意邀了个戏班子来唱戏祝寿。至于旁的宫, 亦然叫人送了好些东西去,由头当然都是贵妃生辰。   城月扶着楚星的手, 抬头便看见宫门口两个大红灯笼,在风中打转,灯笼上还写了个“月”字。   她眼睛一亮,指着灯笼说话:“楚星,上面还写了我的名字!”   楚星点头, 看她动作一蹦一跳, 不由得牵她更紧, “嗯,月儿喜欢吗?”   城月点头:“喜欢!”   迈过宫门, 才发觉何止是多了两个灯笼,从门口进来的路,迁了两排桃花枝子,一路延伸至大殿门口。   这时节,桃花才刚开,哪儿来这么多桃花。城月喜欢桃花,她“哇”出声来, “好多桃花。”   城月顺着桃花往前,一路走到门口, 门前多了两个用花枝编纂的架子。花红叶绿,煞是好看。   这时候,按理说花还到开的时候。城月觉得惊奇,问楚星:“这些花是哪儿来的?”   这些东西,她今天出门前还没有。不过短短两个时辰,竟然凭空多出来。   楚星领她进门,“养出来的。”   要让花开,就得要有春天的温暖。这些花,还是费了不少功夫。   不过这会儿能看见城月的笑容,又觉得这些功夫都是值得的。   室内也新添了不少东西,原先的屏风换了新的,桌椅床榻也全换了新的,甚至于被褥也换了新的。从头到尾的焕然一新,城月又惊叹:“哇,楚星。”   楚星扶她在榻上坐下,榻上软垫比之前的更加舒服,城月蹭了蹭,等都看完了,才转头看向楚星。一双眼里全是惊喜和感动,她懒懒伸手,勾住楚星的脖子。   “楚星对我也太好了。”她语气感慨。   她肚子略凸起,抵在二人中间。楚星一把抱住她,放她在椅子上坐下。   “月儿喜欢就好。”   生辰这日,楚星很早就忙完过来陪她。   楚星到坤宁宫时,城月还在梳妆,今儿是大日子,雪蕊一直碎碎念着,要给城月打扮得好看一点。但又不宜太浓重,因而费了些功夫。   楚星看着镜子里的城月,她转过头来,妆面已经弄好了,只差发型,这会儿头发全散着。城月问楚星:“好看吗?”   楚星点头,“月儿什么时候都好看,今天尤其好看。”   雪蕊按着她,替她绾发。“娘娘您别乱动。”   雪蕊今天是很高兴的,另一边的彩蝶却闷闷不乐。她心想,城月若是她妹妹,这生辰定然不是今日,看她越高兴,彩蝶心里越不是滋味。   待城月一切弄好,时间已经过去不少。楚星和她一起往熙园去。   熙园便是戏班子唱戏的地方,今儿自然也邀请了其他人一起来。他二人到的时候,熙园里已经颇为热闹。   他们一进门,熙园里便安静下来。上回已经见识过陛下和贵妃的恩爱,这一次也没什么大差别。   陛下紧紧牵着贵妃的手,目不斜视,眼里只剩下贵妃。   上一回陛下在雨里暴走的事,众人皆有所听闻,至于是什么原因,也没人清楚,更没人敢打听。   总归是又觉得陛下骇人。   楚星与城月一道坐下来,戏已经演了会儿,等他们落座,气氛更热起来。   城月刚坐下来,刘培恩便从旁边急急忙忙过来,手中还拎着个东西。城月正疑惑,他已经到了桌子旁边。手里拿的是一个食盒,食盒里是一碗长寿面,还热乎着,冒着热腾腾的热气。   城月眼睛微微睁大,“长寿面?”   刘培恩笑嘻嘻地接话:“可不是嘛,娘娘趁热吃吧,可香了。这汤可是用了老母鸡吊的,虽然老爷是一碗素面,其实啊,味道可好了。”   刘培恩目光期待,城月看一眼楚星,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的确很好吃,面条很筋道,汤底鲜美。   她不由赞叹,“好吃!”   楚星道:“好吃就多吃点。”   楚星含笑望着她,视线之中再无其他。周边的人本想安心看戏,无奈又忍不住要关注这两个人。闻见食物香味的时候,更是忍不住看过来。   城月三两口吃完面条,摸着肚子感慨:“我好久没吃过长寿面了,也好久没人给我过生辰了。”   楚星闻言,心中一揪,从桌子底下勾住她的手指。   小声道:“以后每年都陪月儿过生辰,好不好?”   “好呀。”城月从他手心里挣脱出来,勾住他小指。   “拉勾。”   戏快唱完的时候,那几个唱戏的忽然往城月跟前来,城月吓了一跳,下意识抓住了楚星的手。哪知道,他们在城月跟前翻了个滚,最后由一个人滚到城月跟前,落下一卷横幅。上面写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城月反应过来,又惊又喜,拍手叫好。   楚星见她笑,便叫刘培恩赏。   戏班子的人得了赏赐,谢了恩,而后退下去,热闹便散去不少,留些余韵,众人回味。   她们本想着,这下子该散了,谁知道看一眼陛下,似乎全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就叫城月也疑惑,她原本都要站起来走了,又被楚星拉住坐下。   楚星忽然起身,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   城月不明所以看着他,跟着他站起来,面朝众人站着。   听见楚星开口:“值此佳时,孤有一事宣布。自孤即位以来,后宫一直无主,如今也是时候了。贵妃嘉懿端庄,实乃孤心之所向。”   他这话一出,众人皆是惊讶。惊讶之余,又觉得终于到了这一刻。   不知道是谁先开口的,“嫔妾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于是一众人才都跟着行礼参拜。   直到走出了好远,城月才反应过来。   她掐了自己的脸一把,喃喃自语:“我刚才没做梦吧。”   楚星握住她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不是在做梦,日后月儿就是孤的皇后。”   城月听他确认,却撇着嘴。楚星看她这神情,有些紧张:“怎么了?”   城月看着楚星的眼睛,“可是做皇后要学好多东西,以前练的那些我都还没学会。”   楚星松了口气,无奈道:“那就不学了。”   城月觉得这似乎不大妥当,“可以不学吗?”   楚星点头:“可以。只要我在一日,月儿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城月歪头,又靠过来,叫他的名字:“楚星。”   “嗯。”   —   皇后有金印以及宝册,楚星早就备好,待他们回到坤宁宫,东西便送过来。城月对那金印还挺有兴趣,拿着金印沾了印泥,到处盖章玩。   彩蝶原要劝她,楚星看彩蝶一眼,却摆手:“不必拦着她,随她去吧。”   她肚子已经很明显,众人看着她玩闹,也很紧张。   只有陛下在的时候,可以稍微放松些。   等入了夜,城月还记得她想要的生辰礼物。   楚星在此事上,对她无理的要求都会满足。   城月高高坐着,但是怎么也摘不到花,她不免有些心急。扶着楚星的胸膛,调整着角度。   堪堪刚入竹林,却又迈不出一步。   她低头唤楚星,声音好似也染了些春意。   “楚星……帮我。”   楚星看她双眸如含水,叹口气,扶着她腰,与她同赏春意。   春花,春水,皆是春色,却又给人不同的感觉。看春花,折春花;看春水,弄春水;春水漫过,春花被淹没在其中。   好一季春。、 第66章 上巳节   一晃到三月上巳节。   这时候鹅黄已经过渡向嫩绿, 春天带来满眼的生机。按理说,这一日是应当出游踏青的,甚至可以放风筝。她挺着肚子, 去哪儿都不放心。彩蝶她们全拦着,城月闷闷地待在宫里, 她还想出宫去玩呢。   和彩蝶她们说不通, 城月只好和楚星说。   “楚星, 我想出去玩。”她头蹭在楚星胳膊上,语气不自觉地带了些撒娇意味。   她几乎是本能地这么做, 有时候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在撒娇。   楚星闻言,抓住她下巴,轻啄一口。却没立刻回答,反而沉吟道:“可你如今身子不便,出宫会很累。”   “那可以坐马车, 坐在马车里就不累了。”   楚星还是沉吟。   城月继续说服他:“而且, 有楚星在的嘛, 去玩嘛,去嘛去嘛。”   楚星轻叹, 眼中含笑,妥协道:“好好好,去去去。”   城月立刻神情舒展来,惊喜不已:“真的吗?”   “嗯。”楚星扣住她手指,吩咐刘培恩去准备马车。   上一回他们偷偷出宫,把宫里的人吓得半死,这一回, 刘培恩说什么也要让侍卫跟着。   楚星本欲拒绝,还未出声, 却感觉到城月在挠他掌心。   “那就让他们跟着嘛,反正也没什么事。”   楚星改口:“行,那便叫他们跟着吧。”   因为是正儿八经出宫去,一众丫鬟还特意商量着带了许多东西,吃的喝的,甚至小毯子也带上了。   这些城月都不关心,她只是从旁边拿了个风筝,眼巴巴看着楚星。   楚星如何能拒绝,只好同意,“好,带上它。”   于是这么带了一堆东西出门。   出了宫门没多久,就感觉到街上的热闹了。   城月听着外头喧闹声,忍不住掀开帘子探头出去看。   侍卫换了便衣,彩蝶和雪蕊也换了便衣,都在外头坐着。   车厢里只有楚星和城月二人,车厢很大,坐垫上皆铺了软垫,角落里燃了炉香。   城月半边身子探出窗,被楚星拉回来,“太危险了,不许这么做。”   城月吐舌,“好,下次不会了。”   今天看见的东西和上一回所看见差不多,城月兴致却不减,等马车停下来,她兴致勃勃地拉着楚星去买小玩具还有小吃食,轻车熟路。   不过她近来胃口又不大好,吃不得油腻的东西,楚星没给她买油腻的东西,最后只买了几个小玩意儿。   马车停在街边上,一行人下车步行。   今天出行的以年轻人居多,年轻的公子姑娘们个个面上带着笑意,很是衬这春天。   城月看着他们笑容,也莫名跟着高兴。因着出来的人多,街上行人拥挤,楚星顾着城月,将她护在身边。   一行人沿长街一路往下走,直到走到城门口,外面的男男女女们或是在放风筝,或是在草地上坐着,好不妙哉。   城月眼馋,巴巴地看着。楚星会意,命人去取她的风筝来。   那人很快回来,还带回来城月的风筝。城月抓过风筝,笑意全写在脸上。楚星不许她和别人一样跑,只许在附近转转。   城月知道楚星也是害怕她出什么事,因此还是很高兴的。   她一手抓着风筝的转轮,一手放飞风筝线。今天天气还算晴朗,还有几丝微风,虽说风吹在人脸上还是有些凉意。   城月目光全神贯注盯着风筝看,只见风筝越来越高,与蓝天白云相得益彰。   忽然一声,风筝的线竟然断掉。   风筝顺着某个方向坠落过去,城月“啊”了声,很是惋惜。   “风筝断了。”她看着手里的线。   楚星叫人去捡风筝回来,一面又安慰她:“没关系,再买一个就好。”   城月瘪着嘴,不情愿道:“不要,算了,不放风筝了。我们去坐会儿吧。”   她没来由地生气,气鼓鼓一个人往前走,到一棵树下,停下来。   这时候的草地上还带着露珠,若是这么坐下去,定然会弄脏衣服。   城月正纠结着,却见楚星解下了身上斗篷,放在她脚下。   “坐下来休息会儿吧。”   城月看着楚星,忽然就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她咧嘴,眼泪断线似地掉下来。   楚星一时无措,除了在床上,她甚少哭。楚星毫无经验,一张冷峻的脸上透出些迷茫。   楚星揽过城月,哄她:“怎么了?月儿怎么不高兴了?”   城月瘪着嘴不说话,一个劲儿掉眼泪。等哭了会儿,才黏黏糊糊地开口:“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就是突然觉得委屈。”   楚星顺着她后脑勺,“没事儿,太医说了,孕妇会这样的。”   城月把眼泪都蹭在他衣袖上,吸了吸鼻子,瞪着眼:“风筝断了就断了,不要它了!”   “嗯。”楚星应和。   楚星本是外貌出众的人,瞧着气质冷峻,可一面对怀里的人,又瞬间冰雪消融。   这等反差,引得不少人看过来。其中就有好些没出阁的姑娘。   其中就有一位生得张扬的姑娘,虽说穿着是京城时兴的衣裳样式,不过看面相总是觉得不大像京城人士。   姑娘目光紧紧落在树下依偎的两个人身上,忽然大步一迈,朝着他们走近。   旁边的侍卫早注意到她的动作,警惕起来。   那姑娘在隔几步的距离停下,指着楚星说:“喂,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上你了。”   楚星眉宇之间涌上阴郁之色,“走开。”   城月睁着眼看她,这姑娘生得是很好看的,只不过太凶了。   城月往楚星怀里躲,楚星不耐烦地重复一遍:“走开,你挡到我们的光了。”   那人闻言,面目狰狞起来,一跺脚正要开骂:“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楚星给旁边人使了个眼色,侍卫会意,将那人带下去。   那人骂骂咧咧地被带到远处,楚星啧了声,心情瞬间不好。   城月安抚他:“别生气,你看,她这么说,说明楚星好看呀。”   楚星:“我好不好看看,只要你看就行了。”   城月又笑,伸手戳向他嘴角,挤出一个笑容的形状。   “好了好了,不气不气。我也不气,楚星也不气。我们换个地方坐。”   她说完,拉着楚星起身,另外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看早长莺飞的三月天。   城月靠在楚星肩上,一切都安宁。   “啊。”城月忽然出声。   楚星忙问:“怎么了?”   城月失笑,“宝宝好像动了一下。”   楚星难掩惊讶之色,又缓缓伸手放在她肚子上,头低下去,耳朵贴在她肚子上。   “是吗?”声音竟沙哑。 第67章 春风吹   楚星呼吸都放缓下来, 生怕自己的呼吸惊扰了这一刻。   他的耳朵贴近了,极为认真地感受着,那细微的动静。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状态, 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父亲。   楚星从未想过,有一日, 他能成为这样一个期盼孩子降生的父亲。   这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事情, 却在此刻, 近在眼前。   城月也被他弄得很紧张,焦灼地问他:“你听见了吗?楚星。”   楚星点头, 眼神闪动,声音忽然有些感慨:“听见了。”   城月歪头,摸着自己的肚子:“好奇妙诶,我肚子里揣了一个会动的宝宝。”   她言语天真,楚星听得不由得一笑。他们出来也有许久, 已经过了午, 这会儿天气转凉, 风愈发带着凉意。   楚星道:“不如咱们回去吧。”   “好。”城月点头,由楚星扶着起身, 慢吞吞回城里去。   马车旁边站着侍卫守着,护送他们上马车,侍卫门虽然都穿着便装,但目光犀利,在来往人群之间逡巡,注意着可能的危险。   在角落处,有一双眼睛盯着这里。   正是先前在城郊冒犯楚星那一位。   待马车起步离去, 那女子才从暗处走出来,拍着手, 似乎在喃喃自语:“啊,看起来还是个贵人。”   这女子叹口气,转身进了南楚使团下榻的驿站里。   南楚使团抵达京城,比预计的时间晚了近许久。听闻是路上遇上了暴风雪,因而耽误了些时间。   楚星已经命人接待使团,时间便是在今夜。   楚星送城月回宫,又在宫中略坐了会儿。她宫里零嘴吃食是不间断的,反正御膳房总是先紧着坤宁宫送。   不过有了上回的教训,城月每次吃什么都会略微克制一些,不吃太多。加上太医也说,若是吃得太多,可能导致孩子太大,生产时有困难。   女人生孩子已经是鬼门关走一圈,楚星心中担忧,也特意命她身边的宫女看着,不许她吃太多。   “我走了。”   “嗯。”   城月和他挥手告别,似乎对他离开这事儿还挺高兴的。楚星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失宠,不过还是面上带笑。   刘培恩见状,笑着打趣道:“皇后娘娘当真天真烂漫,谁见了都喜欢。”   楚星听他夸,笑意不减:“是。”   离了坤宁宫,楚星的仪仗便往明月台去。   明月台向来是宫中宴席之所,无论是宫宴,还是接待外宾,皆在此处。   今夜宴请南楚使团,也是在此。   南楚居于大昭之南,原是番邦小国,后归顺大昭,成为附属国,每年上贡。此次南楚使团前来,除去带来贡品,还带来了南楚公主和亲,以表诚意。   楚星即位之后,这还是第一回 。不过先帝在时,曾有过先例,因而楚星只让底下人一切按照先例办。   楚星原本想带城月一起来,可考虑到她如今身子不方便,奔波过于劳累,到底还是作罢。何况这种场合,月儿也不喜欢。   这会儿已经月上梢头,楚星抬头望一眼月,这场合他也不喜欢。   只盼梦想早些结束,回去见月儿。   楚星如此想着,步子快了些。   迈过明月台的大门,里头已经颇为热闹。南楚与大昭不同,他们的人生来喜欢热闹,且不拘小节,不等楚星来,已经喝上了。   楚星进门,睥睨一眼,从中间大道穿过桌子,在椅子上坐下。   “今日特请诸位前来一聚,各位不必拘束。”   南楚使团为首的,是位二十出头的青年,听闻是南楚的王子。王子起身,举杯相敬。   “参见大昭皇帝陛下,感谢大昭对我南楚多年来的照拂,为表诚意,特将我们的公主献给陛下。”   楚星懒懒抬眸,看一眼那劳什子公主。   一愣,这人他下午刚见过。   楚星脸色微沉,连虚伪的笑容都懒得给。   公主却仿若不觉,摘了面纱,自我介绍:“陛下,我叫伊尔,很高兴今晚能见到陛下。”   她这会已经换上南楚的装束,笑容明丽动人,只看脸,倒是一流。   一众大臣窃窃私语。   楚星没什么兴趣,一抬手,刘培恩明白意思,便宣读了圣旨,赐美人位份,居明华宫。   伊尔谢了恩,目光却紧紧落在楚星身上。她唇角微扬,对楚星很有兴趣。   这位陛下英俊非凡,她更是喜欢。下午的时候,他身边还有一位怀孕的少女,想来就是皇后娘娘了。   伊尔打听过消息,皇帝陛下十分宠爱皇后,只可惜,皇后娘娘是个傻子。   伊尔想到此处,不免又看向楚星。像这么优秀的人,应当是属于她的。   至于另外的传闻说,这位陛下脾性暴躁,甚至杀人如麻。伊尔才不怕,她们南楚的男人,还会驯服猛虎呢。这传闻甚至让她更想征服眼前这个男人。   伊尔端起酒杯,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暗暗下定了决心。   觥筹交错尽数退去,已经快入深夜。   楚星很早就想走,无奈寻不到机会,他又不欲大发雷霆,还是忍到了宴席结束。   南楚人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带走伊尔,伊尔既然已经献给陛下,成了陛下的美人,便该留在宫里。   她本想趁机来寻楚星说话,无奈别人拦下,再抬头,楚星已经不见踪影。   伊尔心中懊恼,被宫女领着回明华宫。   明华宫除了伊尔,还住了已经入宫一年的另一位钱美人。钱美人入宫这么久,毫无恩宠,加之加过皇后与陛下的恩爱,已经心如止水,只想在宫中养尊处优过完这一生。因而,对新来的伊尔一点兴趣也没有,甚至连出门来看一眼都懒得。   伊尔从小就是娇生惯养、众星捧月,见此心中一梗。钱美人不找她,她便去找钱美人。   “这位姐姐,我是新来的美人,你好。”伊尔主动握手。   钱美人这才与她打了个招呼,看她年轻气盛,心生恻隐,关照道:“你既然去了这宫,可得安分些,千万别招惹陛下,更别惹到皇后娘娘。”   伊尔不屑,下巴微扬:“!实不相瞒,我看上了陛下。”   钱美人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她,“你最好清醒一些,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伊尔只当耳旁风,她心中只有楚星。   她一定会成功的。伊尔握拳,势在必得。   —   第二日,伊尔便上门去坤宁宫拜访,她还带了好些南楚的特产。   不过吃了个闭门羹。   站在料峭春寒里,伊尔并不灰心,仍旧坚持。   坤宁宫内,城月正在喝鸡汤。听见雪蕊来报,说是外面来了个新封的美人,想要见她。   “不知道安了什么心?明明陛下都说了,不许她们来见。”   城月听过便忘,“可能她不知道吧,你都说她是新来的了。”   城月也觉得很奇怪,毕竟楚星都明明白白说过,他不喜欢那些女人,也不知道为何他们还是要送进来。   她吹了吹手中的汤,忽然想起别的好玩的事,于是和雪蕊说起,这一说起,就过去半个时辰。   伊尔还在门外等着,等得牙都打颤,里面的人还是没有半点要见她的意思。   她心想,这皇后娘娘真小气,毫无容人之量。一定是觉得她太貌美,会威胁到她的地位。   伊尔吞咽一声,正犹豫接下来该怎么办。忽然听见身后的动静,转身一看,正是楚星过来。   伊尔心中一喜,正要凑上来,楚星往后退了一步,问刘培恩:“怎么回事?不是说了不见,还不快赶了去。”   刘培恩点头,连忙差人把伊尔带走。   伊尔被带走之前,从敞开的半扇门里,看见挺着肚子的城月一把扑入了楚星怀里。   楚星接住人,笑起来。那笑容,实在是好看极了。   伊尔一时看呆。   随后门被砰地关上,什么也瞧不见了。   两个小太监将伊尔带出去好远,劝道:“这位主儿,您日后还是远着些吧。”   伊尔听不见他们说什么,目光愣愣的,只有楚星的笑容。   —   楚星接住城月,心中吓了一跳,语气略微有些严厉:“怎么这么急?不是说不许跑这么急了?”   城月吐舌头:“我忘了。”   楚星紧紧抱住她,和她一起进门去。先前她和雪蕊聊天聊得热火朝天,鸡汤也忘了喝,摆在一边,都凉了。   楚星叹口气,叫人拿下去重新热。   “你啊。”楚星抬手,欲在她额头上轻敲一下。   城月下意识地闭眼,意料之中的手指却没落下来,反而是落下一道温柔的触感。   “好好吃饭,嗯?”楚星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城月睁开眼,笑容渐深,伸手环抱住楚星的腰。   “下次一定不会了。”   “那月儿告诉我,聊什么去了?这么入神。”   “嗯……也没什么,就是聊起新看的话本。”城月最近迷上了看话本,为了看话本,甚至学认字都更加勤奋。   楚星哭笑不得,“有这么好看吗?”   城月嗅到他话里的味儿,及时摇头:“楚星最好看。”   她昂首,轻咬住楚星的下巴,也不动嘴,就这么轻轻磨着。   楚星抓住她下巴,口舌一番厮混,津液相衔。   到气喘。   鸡汤又重新热过,被雪蕊端上来。城月唇微肿,鲜红欲滴,一看就知道他们刚做过什么。   雪蕊作为见过大世面的人,一点不慌,把鸡汤留下:“娘娘趁热喝。”   便又脸色寻常地打了帘子出门。   出了门后,步调平缓地走出一段,忽而拔腿狂奔,压抑着声音:“彩蝶,青容,我跟你们说,陛下和娘娘刚才说了!”   “不就是亲吗?你做什么这么激动?”   “娘娘嘴肿了。”   ……   春风和煦。 第68章 咕咕哒   草长莺飞时节, 冬袄换春衫。坤宁宫里的桃花开得正好,城月肚子越大,行动越发受限。   她叫雪蕊摘了些桃花, 做糕点用。她亲手做。   话本看完了,城月又迷上了做糕点。在宫里的小厨房里, 面粉撒了满天, 她搬个椅子坐着, 也不用动,玩得可乐乎。   楚星都叫不动她, 只好也搬把椅子在她身边坐着,面粉满天飞,落在楚星鼻尖上。   “啊,掉楚星脸上了。”城月伸手,要替他擦掉。   但她手上还沾了面粉, 于是一通擦之后, 反而满脸都是。   楚星无奈, 拉住她的手:“算了,我自己去洗个脸, 你接着揉面吧。”   城月点头,“好。”她低头去揉面,面团在手里变成光滑的一团。   做搞点是个细致活,但城月并不适合做细致活,因而一直没能成功做出好吃的糕点。   要么是太甜了,要么是不够甜,要么就太硬了, 要么是太软了。但这种不断失败,也没让城月放弃, 反而她从中更获得乐趣。   —   城月端着一盘子糕点,这一次终于像模像样的,还散发着幽幽香味。   她一脸期待地看向楚星,“你快尝尝?”   楚星伸手拿过一个,轻咬一口,味道还可以。   他点头:“好吃。”   城月不大相信,毕竟她每次做出来什么,让楚星尝尝,楚星都说好吃。   城月自己拿了一块,轻咬下一口,软糯香弹,甜度适中,确实不错。   城月眼睛亮起来,“真的好吃诶。”   楚星含笑:“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城月撇嘴,“可是你之前就说好吃,明明那么硬。”   楚星反驳:“我没有骗你。”   “好吧好吧。”城月妥协,又咬了一口,腻在楚星怀里。   她忽然想起什么,这么好吃的糕点,应该拿给彩蝶她们尝尝。她从楚星怀里挣脱出来,又端着盘子起身去外面,给她们吃。   楚星也不拦着,看她背影欢快地出了门去。   等她回来,盘子里的糕点已经没了。   “楚星楚星,她们都说好吃。”她笑容如春,眼里漏出细碎的光芒。   她跑得急,楚星怕她摔着,长臂一揽,将她整个人捞过来。楚星接过她怀里的盘子,放在手边的桌上。   “嗯,确实好吃。”   —   若不是因为要处理政务,楚星估计要整天都住在坤宁宫里。   回到恒源殿的时候,刘培恩不在,也不知道去了哪儿。楚星进了门,才发现屋内也光线昏暗,他心头闪过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停了脚步,视线将房间打量一圈,手不由得握成拳头,心中越发警惕。   脚步谨慎绕过屏风,原本留着的灯烛倏然熄灭。有破风的声音从他身旁四,楚星闪身避过,并从架子上拿过自己的佩剑。   剑出惊光,落在那人的脖颈之上。   楚星冷眼添几分凌厉,拷问:“你是谁?”   屋中光线昏暗,对面之人的脸看不分明。   但长发垂下来,加上清淡香味,可见是个女人。   女人开口,婉转娇声,“陛下~”   楚星听来耳熟,似乎有些印象,可又不记得这人到底是谁。   他将剑推近喉咙几分,不管这人是谁,总之都最好滚远一点。   那人又开口:“如今皇后有孕,陛下难道一个人不寂寞吗?是奴家不够漂亮么?”   她说话间,手缠上来。   她原想着,这种佳人在面前的时刻,总归会得些温情。   可她想错了。   楚星用剑鞘推开了她的手,用力很重,肯定青紫一片。   她痛呼出声,又骂道:“你这个人,怎么如此不解风情?”   楚星终于想起来她是谁,不就是那位南楚的公主?   楚星脸色更冷,那把剑从她脖子上擦过去,留下一道血痕,血痕不算浅,却也不危及生命。   “滚开。”   他干净利落收了剑,“来人,拖下去,禁足半年,没有孤的准许,不许她出宫。”   伊尔还未说话,已经被前来的侍卫拖下去。   “哎,你们干嘛?放开我!”   ……   楚星连多一眼都不想看,若不是为了月儿,他甚至想一剑杀了她。若杀了她,必然南楚不满,说不定就要闹事,若是南楚起事,那势必不太平……   楚星啧一声,又冷声指使宫人把这屋里所有东西换成新的。   侍卫们哪里知道这女人是怎么混进来的,这等大事,只怕要脑袋不保。众人皆是面如死灰,谁知道陛下只是罚了些俸禄,再没其他。   收拾屋子需要些时间,楚星不得已去了御书房。借着一腔的不高兴,倒是很快批阅完了折子。   楚星折返坤宁宫,城月已经换了寝衣,正准备睡觉。   见了他,面上一喜,“楚星,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楚星点头,在床边坐下:“处理完了,便过来了。”   城月给他腾开位置,看他脸色,明白他此刻情绪不算好。城月小声问道:“怎么了?他们又说什么不好听的了?”   “没有。”楚星摇头,还是决定按捺不语。   “没什么事,月儿别担心。”   城月因为肚子越发大,晚上睡觉不太方便。楚星脱了外衣,在她身侧躺下,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睡觉。   城月近来越发嗜睡,晚上要睡足,白天还要睡一个时辰的午觉。她靠在楚星怀里,很快熟睡过去。   宫里的灯火安稳地燃着,直到第二日,太阳初升。   楚星醒过来的时候,城月还在睡着,抱着被子一角,不知道嘴微撇着是又做了什么梦。   楚星要去上朝,因而轻手轻脚地起床,从她身侧离开。   临走的时候,又吩咐:“待她醒了,着人来通知孤。” 第69章 惊梦   城月的确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梦见她生了个孩子,孩子一直哭,怎么也停不下来。她抱着一直哇哇哭的孩子, 叫着楚星的名字,可是楚星怎么也不出现。   她抱着孩子一直跑啊跑, 跑了好远的路, 终于找到楚星。   她叫楚星的名字:“楚星。”   楚星不理她, 身旁还跟了个别的女人。   城月把孩子往前送了送,“你看, 我们的宝宝出生了。”   楚星冷眼从她身边走过,而后她便醒过来。醒过来的时候一身的汗,嗓子也莫名地干渴。   “彩蝶。”城月略带哭腔唤人进来,小嘴嘟着,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彩蝶和雪蕊一同进来, 彩蝶伺候她穿衣, 雪蕊则伺候她洗脸。   她眼角还挂着泪珠, 瞧着就是做了噩梦。   彩蝶笑问:“怎么了?做噩梦了?”   城月还魇着,直到雪蕊伸手在她跟前晃了晃, 她才回过神来。   叹了口长气,点头说:“嗯,做了一个好长的噩梦,特别吓人。”   她里衣都湿透,另换了身。雪蕊替她擦干净脸,笑道:“梦而已,娘娘不要放在心上。再说了, 梦都是反的,梦见不好的事, 一定是说明要发生好事了。说不定啊,您要生个小皇子呢。”   城月摸自己肚子,喃喃道:“是吗?”   “是啊。”雪蕊很笃定。   城月的注意力顺利被她带到皇子和公主上,“可是,女儿也很好啊。”   “是是是,都好,那就生两个好了,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这样也好。”城月打个哈欠,看一眼天色,已经很晚,她睡了很久。   陛下临走前,说若是她醒了,立刻去个人通知他。因而城月刚醒,那一边也派了人去通知陛下。   这时候,早朝已经下了,楚星在御书房。   过来通传的小太监在门口候着,只见门口跪了个大人,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   小太监看一眼那大人,便被狠狠瞪回来。小太监心中一惊,还好这时候,里面来人宣他进去。   小太监把消息送到,便折返坤宁宫。   他回来的时候,城月已经用过早膳,在廊下坐着晒太阳。   城月拦住他,问起消息:“楚星是不是在忙?”   小太监低着头,“回皇后娘娘,陛下这会儿抽不开身,好似又生了好大的气,御书房门外还跪了位大人,那大人属实凶,奴才就看一眼,他还瞪奴才。”   城月觉得惊讶,“啊?还有这种事?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太监摇头:“奴才不知。”   城月点点头,从躺椅上起身,便要去御书房。彩蝶忙不迭叫人去被轿辇,轿辇停在御书房门前,城月下了轿辇步行。   门口确实跪了个人,城月匆匆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便被刘培恩领进门去。   御书房里,看不出什么情况,不过原本在桌上那只杯子不见了,估摸着又被摔了。   可怜的杯子。城月想着,奔向楚星。   她一把抱住楚星,拿头蹭他胸口:“我做噩梦了。”   楚星抱住她,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做什么噩梦了?”   城月在他腿上坐下,“梦见楚星不理我了。”   “假的。”楚星出声很快。   城月笑了声,抓住他手,仔细看了看,没发现哪儿又伤到了。   她松了口气,“嗯,假的。”   楚星今天又是为南楚人生气,南楚使团还在驿站,今日早朝后,却乍听闻,那南楚王子夜里被行刺,闹得满城风雨。   这事儿是由李瑾负责,自然他要担责,故而才跪在外面。   楚星又想起昨晚那个南楚的女人,属实烦人。他嘴角更沉。   这些事情,又不能告诉月儿。楚星叹口气,捧住她小脸轻啄了下,“没事,没什么大问题。怎么过来找我了?”   城月说:“在宫里闷着也是闷着嘛,正好出来走走。不过我是坐步辇过来的,你不要担心。”   楚星点头:“嗯,那待会儿咱们去御湖走走?”   “好呀。”城月笑嘻嘻地点头。   出门的时候,李瑾还在门外跪着。城月看见他正脸,记起他来。   “你让他起来吧,改成罚俸禄好了。”城月拉楚星袖子,替他求情。   她声音不大不小,李瑾也听见,意外地抬头看她一眼。   城月根本没看他,已经和楚星走出去。   李瑾的目光追随着他们出了门,直到背影消失。刘培恩过来,“李大人,您起来吧。”   李瑾并没跪太久,因而腿只有些不舒服。   李瑾和刘培恩说话:“多谢刘总管。”   刘培恩摆手:“李大人还是谢皇后娘娘吧,毕竟咱们陛下只听娘娘的话。”   李瑾压下惊讶,他确实觉得楚星有些不同。   李瑾与刘培恩道别,往出宫的方向去。   在路上,被拦住去路。   来人是李珠。   李珠屈膝行了个礼:“二哥。”   李瑾停下脚步,“不知娘娘有什么事?”   李珠垂眸,欲言又止,最后叹口气说:“二哥,你同父亲的筹谋,我都知晓。我只是想劝你们一句,还是尽早收手吧,你们又如何能保证,一定能比陛下做得更好?万一你们弄得天下大乱,苦的还是百姓。”   李瑾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径自从她身边走过。   李珠看着他背影,只得叹气。   —   御湖时有清风吹拂,湖面上波光点点,船娘摇着桨,看来倒是舒服。   城月拉着楚星上了一艘船,“我们去湖上玩吧。”   楚星点头,接过船桨,命船娘去别处暂作休息。   御湖里夏天会栽种荷花,荷花开的时候,划船从湖里经过,可以采摘莲蓬,是番好滋味。不过这时候,湖中空空,什么也没有。   一叶扁舟划过去,只有涟漪轻泛。今天的阳光很好,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城月坐在船头,轻晃着身体,口中哼着歌儿,可见甚是高兴。   楚星看她一眼,也忍不住笑。   两个人和乐融融,碍了岸上人的眼。   伊尔趴在宫墙上,一眼就认出了楚星,以及他身边那女人。   她被禁足宫中,可她自小习过武,这点高度,哪能困住她。   她想起昨夜的事,觉得这是对她的侮辱。她都送上门了,竟然如此羞辱于她。   难道这世上真有男人能从一而终吗?   她可不相信。   她父皇宫中妻妾成群,数都数不过来。若不是她生得好看,只怕她父皇根本不记得她是谁。   伊尔目光落在那个女人身上,心下有了盘算。   她和身边的侍女说:“你去给哥哥修书一封,就说我有事找他帮忙。”   “是。”侍女跳下墙去,伊尔抬头,正好瞥见船上二人在拥吻。   她攥紧了拳头,心中愤愤。 第70章 一心人   深夜, 驿馆。   在南楚王子的房间里,伊尔和他在说话,房中点了炭火, 噼里啪啦地烧着。   伊尔道:“兄长也该收敛一些,在人家的地界上, 还做得如此过火。”   她所说的事, 正是关于他遇刺一事。实则并非遇刺, 而是他强抢民女,结果人家不从, 闹出了人命,才谎称遇刺。   伊尔的兄长叫伊达,伊达不耐烦地挥手:“行了,你别说教我。你给我的信   我看了,你还不是一样的胆大妄为。”   伊尔啧了声, 她在信中所说的确胆大, 但是她却非常想这么做。   她想带走楚星身边那个女人。   这事太难做, 因而她必须需要帮手。   “你在信里所说的,帮手, 是谁?靠谱吗?”伊尔问。   伊达点头,“是大昭的一位官员。”   伊尔狐疑:“他们大昭的官员,怎么会帮助我们?”   伊达说:“因为如果这事若成了,那京城必定会发生动乱,一旦动乱,就是他要的结果。”   “他要什么?做新的皇帝?”伊尔想起楚星的脸来,她的爱, 已经尽数变成了一种恨。   伊达又不耐烦:“管这么多做什么,反正他愿意帮我们就是了。话说回来, 你为什么非要带走那个女人?”   伊尔不回答,“你别管这么多,反正我要带她走,让皇帝一辈子也找不到她。”   炭火又爆一声,伊尔与伊达商量完,趁着夜半无人,又溜回她的宫殿。   这皇宫看似守卫森严,却让她进出自如,实在无趣。伊尔心道。   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皆被人看在眼里。   阿一早就发现她的行踪,且已经禀报了楚星。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密切监视着。   看着伊尔进了宫,监视她的人才回禀陛下。   “那南楚公主已经从驿馆回来,似乎有所计划。”   “嗯,孤清楚了,继续跟着吧。”   之所以会怀疑到她身上,还是因为前几日南楚使团遇刺一事。那日他罚了李瑾,李瑾虽然担下罪责,却仍然让楚星觉得奇怪。按理说,近年来京城很太平,匪寇之类更是少见。而南楚一行人,是远来之客,又没有仇家,怎么会忽然遇刺。   退一万步想,这京中看他不惯的人,都比看南楚王子不顺眼的人要多。   于是楚星命人继续追查,才调查到真相。什么遇刺,原来是强抢民女,却谎称遇刺。   这么大的事,却没激起水花。若不是大昭内部有人相帮,又怎能如此平静?   楚星摩挲着扶手上的龙头,他一直都明了,他这皇帝做得树敌颇多,但没想到李家会如此,竟然串联外邦。   楚星垂眸,沉思许久。   他起身,出了殿门,命步辇去坤宁宫。   城月正在窗下学写字,一抬头,从窗户里远远看见楚星过来。即刻扔了笔,和他招手。   “楚星,你来啦。”   她已经怀孕快六个月,身子越发笨重,且肚子比常人的要大一些,连跑动都已经十分困难。   城月从房里踱步出来,扶着肚子,快步往楚星身边来。楚星比她更快一步,稳稳扶住她,皱眉道:“我会走向你的。”   城月撇嘴反驳:“那也不能全是你走向我,要一起的嘛。”   她理直气壮。   楚星被她说得笑起来,“好,月儿说得对。今天感觉怎么样?”   她最近因为水肿得厉害,很不舒服。楚星有空时,会给她揉腿。   城月笑得露出牙齿,“好多啦。”   楚星扶她进门去,让她在榻上坐下,替她脱了鞋袜。城月的脚水肿得厉害,楚星看着,又蹙眉。   “早知如此,不让你生孩子了。”他喃喃自语。   城月抱住他脖子,摇头:“不,要生的。”   楚星看她这样,又笑:“好,就生这一个。”   城月腿被他攥在手里,轻轻地按摩,这是杨太医教过的手法。   “那,要是生个女儿怎么办?”经过这么多时间,她们都在说,最好生个小皇子,因为小皇子能继承皇位。   如果她生一个女儿的话,那该怎么办呢?   她自己纠结起来,却听见楚星说:“女儿好,女儿会像月儿一样漂亮,一样可爱。”   他从小腿,替她按摩到大腿,又换另一条腿。   城月低着头,“可是,如果这样的话,那……那没人继承皇位了,楚星要跟别人生吗?”   她睁着大眼睛,楚星嗔瞪她一眼,“什么话?哪有别人?那就给我们的女儿继承。”   “啊?这样可以吗啊?”城月不可置信。   “为什么不可以?”楚星语气寻常,放下手,但没把她的腿放下去,仍旧放在自己腿上。   “月儿不能这么想我,怎么会有别人呢?”楚星看着她的眼睛。 第71章 日影西   快到五月, 天气日渐地热起来,春衫又要换夏衫。因为怀孕,城月近来容易出汗, 动辄就出汗,动起来很不方便。她干脆瘫着, 由宫女们伺候着扇风。   她每日要午睡, 殿中除了一个打扇子的小丫头, 便再没人。   窗户支楞着,透出丝丝缕缕的凉风。城月翻了个身, 呼吸平稳。   打扇子的小宫女捂嘴打了个呵欠,眼皮耷拉下来,很快没了精神,也趴下来,很快睡着。   万籁俱寂, 只听见窗户咯吱一声, 被人打开, 又人影从窗户闪过,落在房间里的地板上。   来人正是伊尔, 伊尔在房间里打量一番,最后目光落在桌上的茶壶中。   她打开盖子,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纸包中是白色粉末,顺着杯壁洒进杯中。   伊尔搅了搅,面上闪过一丝阴森的笑。   这是她们南楚特产的蒙汗药,人吃下去, 一开始只会打哈欠,旁人以为她只是犯困, 但等到睡过去,必定会睡得如同死猪一样。等到了夜里,她喝下这茶水,伊尔就会过来把人带走。   她如此想着,看一眼那熟睡着的女人。这女人分明长的也不如她,真不知道楚星喜欢她什么?   伊尔的时间不多,很快听见脚步声过来,她一闪身,又从窗户翻出去。   脚步渐近,是彩蝶端着酸梅汤过来。   她见两人都睡着,又皱眉,轻声叫醒了那小宫女。   “你怎么也睡了?”   小宫女揉眼,认错:“对不起,彩蝶姐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好困,就睡了过去。”她强迫自己睁开眼,打起精神来。   彩蝶叹了口气,接过扇子:“你下去吧,我来伺候就好。”   小宫女谢了她,退出门去。   彩蝶看向城月,城月这一觉已经睡了一个时辰,还没醒。眼看着外头太阳都要   落下去,彩蝶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她。   上午陛下来过,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又匆匆地走了。   彩蝶看着城月的睡颜,她永远是这样,对谁都很信任。彩蝶长叹一声,她一点也不知道,城月到底是不是她妹妹,她脑子里产生过很多大胆的想法。   比如说,带城月走。   彩蝶始终不信任陛下,她害怕城月会受到伤害。可是转念一想,若是城月并非她亲生妹妹,这一切又当如何呢?   她时刻处在这种犹豫和纠结之中,难以抉择。   城月眼睛睁开,只一条缝,还没清醒过来。这一觉睡了很久,她嗓子很痛。   “想喝水。”城月撑起身,目光有些呆滞。   彩蝶起身去给她倒水,不知道是不是水不干净,倒出来的水有些浑浊。彩蝶多想了想,还是把那一壶水给倒了。   毕竟城月有孕,还是不能冒险。   彩蝶叫雪蕊去另取一壶水来,倒了一杯给城月。城月喝得急,被呛到,咳嗽起来。   彩蝶替她拍背,“慢点喝。”   城月揉了揉眼,看着外面的日光,问:“什么时辰了?”   彩蝶报了时辰,城月从床上下来,她睡了太久,这会儿没什么力气,被彩蝶和雪蕊搀着起身,行至院子里透气。   这会儿阳光还有些晒人,彩蝶与雪蕊扶着她走了一圈,又回到房内。   城月清醒过来,问:“楚星还没回来吗?”   雪蕊点头:“是呢,不过应该快了,娘娘您别急。”   城月哦了声,头趴在桌上,又问:“晚上吃什么?”   彩蝶和雪蕊相视而笑,“娘娘想吃什么?”   城月说:“都想吃。”   俩丫头又笑,先前彩蝶端来的酸梅汤还在,城月喝了半碗,还是酸得牙疼。   她最近疯狂想吃酸的,又完全吃不了,很是难受。   几个人说着话,便听见来人报,陛下驾到。   城月一听见楚星的名字,皱着眉出门迎他。   楚星比她走得还快,快一步接住她。看她还苦着张脸,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问怎么了。   “好酸。”城月略带哭腔,说着说着就哭起来。   “酸梅汤太酸了,可是我想喝,怎么办呜呜呜?”   楚星哭笑不得,放她在榻上坐下,拿过她已经喝了半碗的酸梅汤,自己尝了一口。   楚星对酸的承受度尚且可以,他喝了一口,觉得还行。城月眼巴巴地看着他,楚星低头,一掌捧住她的脸,凑近了,渡给她。   舌尖相碰,唇齿交缠。   楚星依依不舍放开她,“还酸吗?”   城月脸上还挂着泪,摇头:“不那么酸了,再吃一口。”她扯着楚星衣领,自己巴巴地凑过来。   日影已经西斜,只剩下一点,落在房里的墙上。墙上挂着幅画卷,画中是一位少女。画卷和日影痴缠,日影从画卷首吻到画卷尾,连同画中少女的脚背,也虔诚痴心吻过。   每一寸,每一尺,都用心丈量过。   画卷尾的红坠子被风轻吹着,像一尾金鱼摆尾,甩过日影的胸膛。   穗子被吹得分叉,贴在墙上,日影落过来,又是一阵痴缠相撞。   城月反身寻楚星的唇舌,别处好像都依赖不上,只好依赖唇舌。在无边天际里,做一个支撑。   她一面呜咽哭,一面又吻他舌尖。   当真可怜。   越是可怜,越让人有把她拆碎了的欲.望。   想把她骨与肉全捏在手里,揉碎了,混着水,吃下去。   楚星手里握着她的丰腴的肉,满满两手。从指缝里漏出些来,明晃晃的,刺眼。   城月手扶着边缘,被推过来,又被拽回去。腿要站不住,打着颤。   宫女们早在楚星到的时候就退下去了,寂静的宫殿里,无休无止的压抑着的哭声和断续的呼吸声。规律的,像木鱼敲击,一下接一下。   宫人们早有经验,早早备好了热水。   待到沐浴过后,已经由白日变成黑夜。 第72章 星与月   夜里闷热, 蚊虫也多起来,窗户开着,窗下点一炉熏香。纱帐清透, 赶过帐中的蚊虫,才放下帘钩。   城月靠着软枕呼气, 楚星手里拿着小团扇, 替她扇风。   她穿一身轻薄的寝衣, 手肘靠在枕头上,小腿蹬在软榻上。   “好热。”   楚星不紧不慢替她扇着风, “我替月儿扇风,月儿快睡吧。”   “好。”她软软应着,撑着身子缩下去,顺便把脚边的被子蹬掉。   楚星轻笑了声,还是拦住她的动作, 将毯子一角盖在她肚子上。   “会着凉的。”   “才不会, 这么热。”城月嘴上反驳, 身体还是诚实地接受了毯子。   她闭上眼,“我睡咯, 楚星。”   “睡吧。”楚星搭她的话。   她很快睡过去,待她睡过去,楚星才放下扇子,也跟着躺下。   城月翻了个身,手和脚全靠上来,像藤蔓一样把他缠住。   楚星搂住她,也闭上眼。   已经能听见蝉鸣。   —   夜渐深, 屋顶上瓦片松动,人影从上掠过去, 落在窗外。   一双眼往里张望,确认已经睡熟,才从窗户翻进去,差点踩翻一炉熏香。   伊尔穿着夜行衣,摘下面罩,靠近床边。   她冷笑着,随着脚步靠近,笑容却戛然而止。   床边只睡着城月,而另一边,男人从黑暗处走出,负手而立,神情冷厉,如同要将她生吞活剥。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闯。”楚星看着面前的女人,一抬手,身后的人便齐齐上前,将人围住。   伊尔后撤,看着楚星,问出她的疑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个女人?她到底有什么好的?”   楚星懒得看她,脚步一抬,往床边去。城月脸上有层汗,楚星拿出手帕,替她擦了。   声音慢条斯理:“这与你无关。你们南楚人,实属劣根难驯。”   伊尔冷笑一声,扫过一圈又道:“你知道我原本想做什么吗?”   楚星不理她,仍旧看着城月,甚至抬手捂住了她的耳朵,怕吵醒她。   伊尔看他动作,心中更是来气,愤愤道:“我本来想把她带走,然后卖到花楼去。你说,我要是成功了,你会如何?我看你也不会,顶多难过几年,等几年过去,你还不是会把人忘了……”   楚星听她口出狂言,越听眸光越暗,手中拳头紧紧攥着。即便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会把月儿保护得很好,不会让她有这种危险。可从她嘴里听见这些,脑子里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起那种画面。   倘若月儿有事……   楚星拳头越握越紧,从腰间抽出剑,剑飞出去,穿过了伊尔的脖子,将她钉在墙上。她的话语戛然而止,瞪大眼睛看着楚星,似乎不敢相信。   血顺着她的脖子淌下来,画面有些难看。   城月模糊听见动静,她醒过来,看见楚星绷着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躯。城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本能地爬起来,抱住了楚星。   她什么话也没说,动作里尽是眷恋意味。   楚星回抱住她,抱得很紧很紧,声音近乎喃喃:“月儿,我离不开你。”   旁人只看见,月儿是如何依赖他,如何有福气,得他宠爱,   殊不知,其实事实反过来。   是楚星离不开城月,是他有福气,得她宠爱。   血腥味弥漫开,楚星缓过神来,抱城月起身,“这里不能睡了,我们换个地方睡,好不好?”   城月顺应地揽住他的脖子,“好啊。”   楚星抱她出门,语气极致温柔:“去哪儿呢?”   “都行啊,有楚星就行了。”   “那天涯?”   “好啊。”   “海角呢?”   “也好。”   年轻的帝王抱着他心爱的妻子,步调沉稳,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身后的天空里,星星闪烁,月亮明朗。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