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表哥后我被太子叼走了》 作者:牧荑黄黄   文案:   #傲娇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太子披马甲来追我#   温浓初到京城的时候,太子并未以儿时玩伴的身份与她相认。   第一回暗中相助温浓的时候,太子深藏功与名,生怕温浓知道了便如儿时那般黏上他。   后来,属下神情古怪,“殿下,臣觉得,温姑娘好似对她表哥不一般。”   太子从容道,“雪和整日便是读书,没多少趣味。温浓怎会喜欢他?也就是表兄妹之间的亲近罢了。”   话虽如此说,却开始阻碍温浓与苏雪和的感情发展。   直到温浓红着眼眶,语气坚定地告诉他:“殿下,我喜爱表哥,非他不嫁。”   太子怔然无语,忽地想起少时温浓对他说,“哥哥救了我,我长大了嫁给哥哥报恩好不好?”   强烈的不甘与酸意席卷了他。   是他先认识温浓的。   他陪她玩耍,从冰水里救起过她。   她说要嫁给他。   叫他放手,成全她与苏雪和,不可能。   一句话简介:傲娇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立意:积极追求更好的人生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浓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哥哥 你长得好有什么用?!   “温浓我早想跟你说了!你长得好有什么用?!”   说话的姑娘喘着气跟在马车后头,本就不算好看的脸更加扭曲了。   “你哪怕去了京都,也改不了你的出身!更别说你还没有娘,没有哪家像样的会求娶你,你等着好了!”她满脸渗汗,破了音还在说,“还有你那挂在嘴边的哥哥,这么多年不见,还能记得你?”   “我呸!你……你自去吧,去……呼呼……去京都吧!你必……呼呼……必不会过得比我好!”   就这还坚持说完了,可真难为她的。   ……   这个叫萍丫的姑很不讲道理,先前还跟在温浓后头一副唯她是瞻的样子,一听温浓要随父迁往京都,就跟背叛了她似的。加上攀比心作祟,说出来的话便很不中听。   温浓被马车摇摇晃晃了一路,却半点困意也无。   她给气精神了,要不是担心出了命案,她当时就应该把马车上的东西往后扔!见不得人好,什么破毛病!   “姑娘,你要骂就骂出来吧,我看你憋得挺难受的。”丫鬟梨汤好心提议。   温浓摆手,偏作一副人淡如菊的姿态,“不,我不跟她一般见识。”   那你气了一路是为什么?   你可都是攥着窗帘布过来的啊!   梨汤只好挽尊,“姑娘,定是梨汤想错了,姑娘才不会因为这种无稽之谈生气,对不对?”   温浓笑中带苦,沧桑点头,“对。”   过了一会儿,温浓绷不住了,“呜”地一声埋进梨汤怀里,“我好气好气好气……”   正是午后时分,雪停了。   温家在京都的新宅有些偏僻。   一个身披深红大氅的少年人背着阳光大步走过来,脸上洋溢着笑容,走得近了,只见他小麦肤色,眉骨高,眼黑亮,笑起来好看得很。   温浓暗道好家伙,这长相,是她哥无疑了。   温渚走到近前,忽地跪地,叩首道,“爹。”   受不起受不起,温浓连忙侧身。   而后她便看到,方才那个满面笑容的少年,再抬起头时已然红了眼眶。   温父僵硬着胳膊将温渚扶起,脸上已没有了面对温浓时的温和笑意,倒像是不知所措似的。   眼前,温渚已然直起身,他和温父确认,“爹,这一次就是长住京城了,不走了吧?”说到“走”字,便哽住了。   他似乎为自己的哭腔丢脸,别过去不肯看温父。   “不走了,不走了。”温父连连道。   温渚抱了抱温父,温浓正等着一个抱呢,却听温渚说,“爹,我们进去屋子里说吧,在外头这么多人看着呢。”   温浓还以为哥哥会跟她说两句,没想到这就进去了。   莫非当真叫萍丫说中了,哥哥不记得她了?   入夜,温父用一支竹竿将鞭炮挂起来,冲身后的儿女笑道,“都捂着耳朵,要点火了!”   温浓两手捂着耳朵,紧紧看着那个手拿火折子的家仆,直到家仆用火折子点了引线,火苗滋滋地蹿上来,很快,噼啪声响彻前院。   大概因为离得近,这声响比想象得还要大,温父在鞭炮声中大声祝福了一句什么,温浓听不清,只看见他嘴唇张合,清俊的面上此时满是笑意。   不管这宅子偏不偏,布置得好不好,爹爹看上去真的很开心,他靠自己的政绩调到了京城,在京城的寸金之地有了自己的家。   温浓也跟着笑,捂着耳朵往后躲,也不知躲在了谁的身后,蹲成一个小蘑菇。   直到面前挡风挡声音的身影挪开了,看到了那深红的背影,温浓才发现她方才躲在了哥哥的背后。   温渚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很快离开了方才的位置,走了几步到温父身边。   哥哥,今儿您还当真甩不开我这块狗皮膏药了。温浓心道。   于是也跑到温父身边,从温父身前探出张小脸来,冲着温渚笑,“哥哥!新年好呀!”   白皙优美的脸蛋上全是笑意,月牙儿弯弯,唇角也甜甜地勾起来,她头上的两个团子各缀了一颗小小的白色绒球,随着她歪脑袋的动作也跟着晃了晃。   温渚微微一愣,这是他与温浓重逢之后第一次仔细看她,这才留意到她头发上的球球,留意到她的鬓发是被辫起来的,留意到他这个妹妹比上回见到时长开了许多。   她生得很出众,雪肤红唇,眼神明媚。   温渚其实没听清温浓说的话,只是觉得她笑得太灿烂。   鞭炮声停,周遭一下子静了些,还能听见温父的笑声与家仆的欢呼祝贺声,温浓蹦跳着在温渚面前立定了,负着手,笑得很甜,“哥哥,新年好,以后的每个新年我们一家人都可以一起过啦!”   温渚怔忡,忽然说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   “开饭咯!”温父走过来,揽着温浓往里走,“浓浓饿了吧?今天有糖水年糕,等会儿你可以吃两块,不能吃多了。”   走了几步,温父回头,见温渚还立在原地,挥手招他进来,“阿渚白天还读了书,早该饿了,进来进来。”   温浓点头附和,走过去很自然地拉温渚,“我早饿了,刚刚幸好有鞭炮声,不然爹爹和哥哥该听到我肚子咕咕叫了。”   温渚被妹妹牵着手迈进大堂,那只手像棉花一样,很轻很软,他却腾起一股子烦躁,下意识挣脱了。   温浓神情不变,又去牵他,而后了拉了温父,左手牵一个,右手挽一个,很有排面地走着。   这回他没再挣脱了,手却很僵硬,还冒了汗。   温浓仿佛没察觉一般走到饭桌前,坐在靠门那一边,探出脑袋嗅了嗅,而后举起筷子伸向那盘烤鹅,扯下一整只鹅腿来。   温父笑骂,“姑娘家家的,吃饭和抢食一般。”   温浓将鹅腿放进碗里,嗔道,“那不是在自己家嘛,要是在外头,我可不这样。”便作出优雅端坐的模样,小口小口抿着鹅肉,吃相立马秀气起来。   看她这做作模样,温父忍不住笑起来,温渚也多看她一眼,而后低下头吃饭。   下一瞬,他的碗里多了块鱼肉,温浓笑眯眯地说,“哥哥,吃鱼呀,我夹的这块没有刺。”   温渚低低“嗯”了声,温父心中欣慰,却假作吃味,“浓浓光给哥哥夹菜,都忘了爹爹了。”说着大摇其头,很受伤的样子。   “夹,哪能不给爹爹夹!”温浓又给温父夹了过去,都是鱼腹两侧最细腻的肉。   温家在自己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是从来不兴“食不言”那一套的,温父在涿县那几年,正值县里兴水利,温父除了处理日常琐事,还要去坝上督工,从早忙到晚。于是晚饭时间便是和家人仅有的交流感情的时候,也是家里最热闹的时候。   而温渚却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热闹,他平日里大多自己一个人用饭,偶尔和舅舅一家子一起,也很少说话。   他在这样热闹里感到格格不入。   “阿渚,明天也跟族学请个假,咱们上你舅舅家一起吃个饭。你再带你妹妹到处瞧瞧,她许久没来京城,到处都陌生着。”   “是。”温渚垂下眼。   “对了,说起这个。浓浓,你也去舅舅家族学读书,你表姐表妹都在那里读书,你也有伴。”   温浓闻言一愣,迅速盘算在苏家族学读书的利弊,苏家族学里的夫子都是极有名望的,否则爹爹也不可能忍痛将哥哥留在京城,且她与苏家的表姐表妹走得近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温父还准备劝她几句,却听温浓高高兴兴地应下,“好呢,我想陪哥哥一起。”说着,又对温渚笑。   温渚面对这样直白的喜爱,下意识偏头避开了。   温父没有察觉温渚的一样,大笑着说,“浓浓这么喜欢哥哥啊,好。”   又说,“族学是分男女的,浓浓怕是不能做哥哥同同窗了。”   “那也行,我和哥哥一起上学,他读圣贤书,我就在另一边儿看话本子,妙极了。”温浓说,“还要跟同窗们打好关系,让她们的兄弟对我哥哥好一点。”   温父被温浓逗得直乐,“别人有什么夫人交际,我们家倒有个姐妹交际了。”   又说,“不过你哥哥在京城这么多年,根基可比你深得多。族学里有什么事情要跟哥哥说,知道吗?”   温浓连连应下,又看向温渚。   温渚扒了两口饭,见温浓还在看他,僵着脖子点了点头。   晚饭过后,温浓回屋沐浴,而后换上寝衣在床上趴着。炭火烧得旺,温浓也没盖被子,一边翻看着话本子,纤细的小腿晃啊晃。   “姑娘,奴婢瞧着,公子好像软和了些。”梨汤坐在桌前,手里绣了个荷包。   温浓将话本翻过一页,口上回道,“哥哥好像有些心结,我靠近他,邀请他,对他笑,他的头一个反应便是拒绝。可他对爹爹又不这样,所以哥哥的心结是冲我来的。”   梨汤默了默,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急,这本看完了就去找哥哥。我一个人去。”   梨汤见温浓嘴角勾起狡黠笑容,便知道姑娘心里已经有了成算,遂应了下来。   温浓提着灯,温渚的屋子里还亮着。这在温浓的意料之中,哥哥思虑重重的样子都被她收进眼里,想来也不会早早歇下。   她敲了敲门,而后喊,“哥哥。”   没一会儿,门被拉开,温渚立在门口,没放她进来,“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温浓拢了拢披风,缩着肩膀笑容乖巧,眼神亮亮地看着温渚。   “哥哥,我冷。能不能进去说?” 第2章 交心 我要哥哥。   温渚垂眼,见她只在寝衣外头加了一层披风,着实单薄,顿时皱眉,“胡闹,你回去自己屋。”   “哥哥,我想和你说说话,说完我就走。”   话音未落,温浓已经从温渚腋下钻了过去,一溜烟跑到桌边坐下,将灯笼放在桌上,而后主人一般拍拍身边的圆凳,“哥哥,来,坐这里。”   温渚不知该说她什么了,大步走到温浓身边,坐下,“你想说什么。”   好像让她赶紧说完了就走似的。   温浓单手撑着腮,先是看了他一小会儿,他穿着寝衣,接近成年男子的身量,脸上的神情看似冷硬,细看又有些别扭。   温浓并没有直接问他为何不喜自己,而是先垂下眼睛,手指头在桌面上挠啊挠,好像有些赧然,“哥哥,明天就要去舅舅家里,可是表哥表姐还有表妹我都很陌生了,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喜欢我。”   温渚看着她,没接话。   “哥哥能不能给我讲讲他们?好让我见了他们也有话好说。”她笑容讨好,合掌道,“求求哥哥了。”   到底是小姑娘,担心这些。温渚坐姿稍微放松了些,说,“你不用担心你表姐怠慢你,雪榕最是和善得体的人,最近念起过你,想必是喜欢你的。雪梅倒是有几分娇纵,她要是说了什么淘气话,你别与她争执,尽量避开些。”   他垂眸看了眼温浓,解释道,“毕竟是在舅舅家,舅母……总是向着自己儿女的。”   温浓听着这话,心里微微泛暖。   “至于表哥,他为人也很周到宽和,你不用怕他。再者,他这段时间在准备会试,想来也不容易碰见。”   温浓点点头,想起那个自小便举止优雅的表哥,他从不与他们玩耍,自然亲近不起来。   “哥哥,你与我细细讲嘛,表姐的才学如何,在相看什么人家啊?我听人说表姐已经在谈婚论嫁了。”   温渚不是很想讨论女儿家的话题,却被温浓扯了袖口,“说说嘛,哥哥。”   烛光下,她的眼睛水光潋滟,像两丸黑水银,黑得纯粹漂亮,干净至极。   “没听说过舅舅给雪榕安排过相看。”温渚简短道。   温浓这下来了兴趣,“是不是打算把表姐嫁入皇家啊?”   “我也不知。”   温浓趴在桌上,歪头看着温渚,“那表哥呢,舅舅舅母可有给他说亲?”她懒懒地掐着手指头,“算起来,表哥也有十八了吧?”   见她坐姿懒洋洋,温渚的脊背也稍微松了些,一只胳膊搁在了桌上,“没有,舅舅应当要等表哥入了官场之后才会想这些。不过舅母好似有些意动。”   “哥哥你先别说,我猜猜,舅母是不是最近在和世家走动?”   “确实如此。”温渚略有些惊讶地看她。   温浓却不解释。想想就知道舅母是想要表哥和世家大族联姻,好改善苏家的跟脚。小时候温浓去舅舅家,舅母总是将她和表哥隔着一些,不止是她,其他亲戚家的小孩也没多少机会和表哥接触。倒是有一回,温浓见到了表哥领着一个举止矜贵的女孩参观苏府。   “那哥哥呢?可有喜欢的姑娘?”   这话一出,温渚垂眸瞥她一眼,“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个做甚。”   “哥哥,你是我亲哥哥,你喜欢的人就是我亲嫂子,那我不得关心关心?”温浓满眼笑意地枕在胳膊上,压低了声音,“我的嘴巴很严的,哥哥悄悄和我说,我不告诉爹爹。”   温渚无奈,“没有。”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点她的额头,手都伸到半路了,却又不自在地收了回去。   与此同时,神情也显得有些尴尬。   屋子里寂静了一会儿,方才聊得还算火热的气氛慢慢冷却 。   烛光轻轻摇曳着。   温浓轻声问,“哥哥……和我生疏了吗?”   温渚被问得措手不及,搁在桌面的手开始觉得僵硬,发凉。   一整天的伪装都被撕开了似的,露出那个不堪的自己。   难堪,羞愧,心酸,一齐涌上心头。   是妹妹做错了什么吗?   不是。   是他有了个缺口。   “哥哥,我们不聊舅舅家的事了,聊我们彼此,我在涿县做了什么,你在京城做了什么。好吗?”温浓看着温渚,“也不用一下子说完,我们慢慢说。”   温渚没有回视她,只点点头。   “哥哥,我就说……我八岁那年吧。”   看着哥哥沉默的侧脸,温浓本是抱着目的而来,却在此时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丝心酸,“应该是年关,我在京城见过了哥哥。结果睡了一觉之后就发现我已经到家了,家里没有哥哥,我赖在哥哥那间许久没住人的房间里大哭了一场,爹爹怎么哄都哄不住。爹爹想抱我回屋,结果我扒着哥哥的房门不肯松手。”   她笑了笑,“好笑吧?”   温渚眼睫一动,“有点儿。”   气氛顿时松动。   温浓笑着轻捶了他一下,又说,“也是巧了。第二日隔壁院子就搬进来一个和哥哥差不多大的男孩,我去找他玩,他那时候大概也很不耐烦吧。但他人好,我给他送了些家里做的点心,他就肯带我玩了。有一回我不小心掉进了池塘里,那时候还是初春,水凉得很。我差点以为我要死了,也是他救的我,我当时给溺得糊涂了,就抱着他,稀里哗啦大哭,喊着我要哥哥我要哥哥……”   而这些话,本是说给温渚听的。   温渚的唇角微微一颤,这些年他不止错过了这些话。   他记得温浓小时候身体并不好,竟然还落过水,他全不知道。   “他大概以为我说的是他,就在那儿手足无措地哄,哥哥在,哥哥在……结果我又是抱他,又是推他,把他整懵了,他就问‘你到底要还是不要我’。他来看我的时候连‘女孩子这么反复无常还好我没有媳妇’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我后来每每想到他那张庆幸的脸都觉得好笑。”   温渚扯了扯嘴角,他没笑出来。   “好了,哥哥,该你了。”   温渚沉默了一小会儿,好不容易挑拣出来有点趣味的事,“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哥哥读书不算好,爹每次来京城都会念叨几句。有一年我和同窗组了一支马球队,训练的时候每天只去上半天课,然后爹来了京城,因为这个和我大吵了一架。那次你没来也就没瞧见,表哥那时候正好在附近,他过来劝和,结果被我一肘子给拐到了,摔得不轻。闹得舅母后面好长一段时间都对我没个好脸色,她都这么看我——”   温渚偏过头,学了个斜睨过来的眼神,活灵活现的。   逗得温浓噗嗤一声笑了。   烛光仍旧摇曳不止,屋子里渐渐地热和起来。   “哥哥,我还要听。”   “这次不是该你了吗?”   温浓笑着轻轻靠向他肩头,撒娇,“我不管,哥哥来说。”   温渚拿她没办法,又说了他在学堂里的事,夫子啊,同窗啊。   “……好了,我又说了一个,这回总该轮到你了吧?”   没有回应。   温渚低头,见她眼眸阖着,已经趴在他胸口睡着了。   她的长发披散着,几缕散落在前头,剩下的如瀑般倾泻在背后,乌黑,厚实,衬得小脸不足巴掌大,雪肤乌发在烛光下对比越发鲜明。   嘴唇甚至是微张的,睡相并不优雅,却有种鲜活的可爱。   温渚的神情一瞬间柔和下来,心里想着,她这般张着嘴,等会儿肯定要流口水的。   他没有将她唤醒,而是温浓打横抱起来,动作很轻很小心。   咯吱咯吱地踩在雪地里。   温渚担心温浓会冷,将温浓抱紧了些,她的脸颊软软地贴上来,温温热热的,很像小时候她出其不意飞扑过来的一个拥抱,也是这样温热、柔软,不期然砸中他。   “哥哥……”   “醒了?”   温浓没应他,原来是梦呓。   “我要哥哥……”   温渚畅快地吸了一口冬日里积雪的气息,而后轻声回她,“哥哥在呢。”   他朝着温浓的屋子走,到了门前,梨汤听到脚步声便开了门,屋里温暖的光也洒在了外头。温渚大步往里走,将温浓往床上放,他瞧了梨汤一眼,“下次别让她大晚上跑出来。”   “是。”   温渚又低头看温浓,给她脱了鞋,又盖上被子,掖得仔仔细细。   梨汤看在眼里,心生惊讶。   温渚很快走了,梨汤听见脚步声远去,这才吐出一口气,果然见到她家姑娘的眼皮开始打颤。   温浓小心地睁开一只眼睛,梨汤对她点头示意温渚走远了,温浓这才放心地睁开眼,而后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嘴里乐个不停,“梨汤,哥哥他抱我过来的!”   “他还帮我脱鞋,盖被子。”温浓喜笑颜开,“哥哥他不讨厌我!”   梨汤笑,“何止呢。”   “他还和我说了好多好多心里话。”温浓在床边晃着小腿,眉眼弯弯看向梨汤,“我在路上就醒了,但是我想让他多疼爱我一点。”   所以借着梦呓的话向他剖白。   “是是是,公子还和从前一样疼爱姑娘。”梨汤笑着哄她,心里想着,瞧公子方才那模样,本来也是极喜爱妹妹的,只是很久没见别扭得很。   “来,梨汤,满上果子酒,”   满足感与成就感同时涌向她,温浓戏瘾发作,站在床上抑扬顿挫地说,“庆祝温姑娘在京都首战告捷!这是里程碑般的一天,是温姑娘风靡京城的开始!”   她蹦跳了两下,“梨汤,我们不醉不归!”   梨汤无情戳破,“姑娘,我们就在家呢,怎么‘不归’?”   温浓木着脸躺倒,“梨汤,你没有心。” 第3章 目标 太子or表哥   翌日,温浓起得早,想着等会儿要见的长辈和姐姐妹妹,便穿得喜庆些,扎了两个小啾啾,薄薄地上了层口脂,她在梨汤面前转了个圈,浑身的孩子气。   “梨汤,看见没,这叫‘看人下菜碟’,我决不能叫舅母意识到我是个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子。”   梨汤:“姑娘,头发后面没扎好,一转圈就全散了。坐下来我给姑娘弄弄。”   ……瞬间整段垮掉。   苏府在最富贵的央正大街,左右皆是达官贵人,府里的布置也十分典雅讲究。温浓看在眼里,不得不赞叹宰相舅舅的本事,仅凭一代便拥有别家几辈子也攒不来的身家底蕴,当真做到了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温浓在前厅见了舅舅,正值不惑之龄,相貌堂堂气质儒雅,虽不比温父俊丽,那周身的气场一望便知是多年官场磨砺出来的。他笑着询问了温浓几句,便叫苏雪榕带她去后院。   “来,浓浓。”肤色雪白的少女轻柔地牵过温浓的手,清丽眉眼里是恰到好处的关怀,“浓浓昨儿才到京城,可休息好了?”   “昨晚睡得很香,就是等不及想见榕姐姐了,一大早的就没了睡意。”温浓笑盈盈地看着苏雪榕。她自然是喜爱这位表姐的,表姐温柔包容从不会给人难堪,同时心里也暗暗较着劲儿。   乍一眼看下来,苏雪榕比之从前肤色更白了些,五官清淡如水,如同仕女图里的贵族少女,然而并没有什么记忆点,只觉得气质温柔可亲,无论男女都不会对这样一副面孔心生恶感。   这时苏雪榕也笑道,“浓浓长大了,也好看了,险些叫我认不出来了。”   若说苏雪榕可以凭气质取胜,温浓便是相貌佼佼,小脸饱满,眼儿带媚,尖尖的下巴,还有一头令人称羡的浓密黑发,可谓过目难忘。这是十足的美人胚子,还好未到芳华盛开之龄,姐姐妹妹见了也是喜爱多于嫉妒。   “榕姐姐,浓浓小时候也好看呀。”温浓眨眨眼,嗔道,“不过浓浓心里最好看的还是榕姐姐,昨儿就想见榕姐姐了。”   苏雪榕笑意更盛,喜爱地摸了摸温浓的小啾啾,“谁不知道你,浓浓最是嘴甜的,你的话我可不信。”   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待走进舅母的院子里,便隐约听见少女撒娇的声音,“……哥哥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娘也不说说他。”   苏雪榕笑着打断,“娘,浓浓来了,您瞧瞧,是不是比上回见到的高许多,也漂亮许多?”   屋里一坐一站的两人立时瞧过来,一个是徐娘半老的美妇人,舅母方氏,她目光带笑,又隐含着打量,“浓浓来,舅母念叨着念叨着,总算把你这丫头给盼来了。嗯,不错,是高了不少,也好看了。”   温浓笑着行礼,“浓浓也想念舅母。”她略低头,发间的金钗闪耀着光泽,这还是温浓十二岁那年舅母送她的。   果不其然,舅母眼里笑意稍微真切了且些,唤了温浓走近些,握着她的双手好一番关怀。   可温浓还记得,舅母送发簪的时候,“顺嘴”说了句表哥学业繁忙不好来见她,叫她也不要到西院附近玩耍。   这次一路上过来也没见着表哥,只在苏雪梅嘴里听到了这人。   苏雪梅年方豆蔻,身上兼有女童的稚气和少女的娇俏,大抵方才被她哥哥苏雪和气着了,现在还嘟着嘴皱着脸,没搭理温浓。   “雪梅。”苏雪榕不轻不重地唤她一声,苏雪梅才看了温浓一眼,“表姐。”   苏雪梅突然有了注意,眼睛一亮,看向苏雪榕,“姐姐带我去哥哥那儿吧,如果是姐姐的话哥哥应当没有拦着的道理,毕竟来的是太子——”   “咳。”舅母方氏清咳一声打断苏雪梅,先是扫她一眼,而后笑着说,“你姐姐哪儿能跟着你胡闹,雪榕,带浓浓去走走吧。”   “是,娘亲。”苏雪榕一眼便知方氏的心思,自然不会把温浓往苏雪和那边带,于是在后院看了梅花,走在长廊上,能看见湖面泛着冷然的冰光,远近皆是挂着雪的草木,景致十分不错,就是白茫茫一片盯久了晃眼睛。   温浓闭了闭眼,转过头看向别处。   也是巧了,温浓迎面碰上了舅母绝不愿意让她见到的两个人。   为首的是两位年轻的公子,俱是身段颀长步履带风,走在最前头的身披朱红狐裘大氅,内里玄色锦袍勾着银边,毛茸茸的雪白狐裘衬得他肤如冰玉,相貌昳丽,一对儿狭长的眼睛蕴着笑意。   他的笑意那般松快,偏偏五官轮廓英俊利落不似凡人,于是他笑意再明显也不会叫人觉得此人好接近。   温浓看他一眼之后便跟烫到一般移开目光。   或许人都有各自的喜好,温浓最爱这种不接地气的极致美貌。   一切容貌不算格外精致的,哪怕气质很好,她看在眼里也没有特别的感觉。   略一猜测,这位走在最前头的想必便是那位太子殿下了。   他停下脚步,看人时并不低头,只略略敛眸,显得眼尾越发狭长,模样也越发矜贵。   苏雪榕立马欠身行礼,“太子殿下。”   温浓也跟着行礼,并不抬头看。   “苏姑娘免礼。”太子的目光往温浓头顶轻飘飘一落,“这位……温姑娘,起来吧。”   他的声音比长相要成熟低沉一些,语调因从容而显得温柔,有点自然而然的勾人味道。   温浓先是惊讶于太子知道她,后又立马释然了,太子今日前来想必也知道她和爹爹会来。   “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并不欲多说,抬脚便走。   倒是落后他半步的苏雪和多瞧了温浓一眼。   眼看太子就快要走过温浓二人,分明并未挨到他的披风,却叫人忍不住想要后退避得更远。   苏雪榕攥了攥拳,突然出声问,“殿下,兄长,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太子看了苏雪和一眼,而后说,“雪和在湖心亭准备了羊肉煲,还煮了酒,正要去。怎么,你们也想去?”   见苏雪榕欲言又止,温浓也抬眼看来,太子笑着问苏雪和,“雪和,能加人吗?”   苏雪和看了苏雪榕一眼,微微蹙了眉,而后点头,“走吧。殿下,请。”   还不忘看着温浓说,“表妹也一起来。”   湖心亭。   零星几片细雪从亭檐上落下来,中央的小几上一只炉子正咕噜咕噜地煮沸了,隐约能看见蘑菇萝卜等物冒出来,鲜香随着热气飘出来。   另一只小壶里煮了酒,苏雪和对两个妹妹说,“酒烈,就不给你们倒了。”   随后便是太子那边一声极轻的笑,“酒可以不喝,肉得吃好。”   觉着太子比想象中随和一些,温浓稍稍放松,见大家都开动了,便也动筷伸进锅里。   她夹肉片的习惯还和小时候一样,都要先把肉片卷起来,卷成一个筒,再一截一截的咬。   喜恶也很明显,喜欢吃小蘑菇、白萝卜,完全不碰胡萝卜。   “殿下在笑什么?”   苏雪榕问,立马将温浓和苏雪和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太子只是说,“想到了好笑的事情。”   苏雪榕还想说什么,被苏雪和瞥了一眼,只好忍住不提。   温浓将在场几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吃肉卷的时候也将嘴角的笑意隐下了。   “殿下可寻到那把银纹琴了?”   “昨日刚送到府里,这琴的品相更甚‘长松’,琴中美人当之无愧。只是音色稍显单薄一些……”   苏雪和说,“如此,那我还是更爱‘长松’”   “各花入各眼,若非只能择其一,不如都收了。”   原来男子之间谈论起他们喜爱的物事,和女子说起妆容服饰的样子是一样一样的。   温浓边听他们聊天,边夹肉和酸萝卜吃。   只是这一锅里酸萝卜放得少,没一会儿就看不见了,温浓也不好意思去搅和翻找。   要不夹羊肉的时候状似无意地用羊肉扫一扫锅里头有没有?   这时候太子戳起来一块酸萝卜,温浓的目光立时黏在上面。   想吃,吸溜。   不过她没说话,只默默收回目光。   “我不喜欢吃这个,温姑娘能帮我捋下来吗?”太子突然点了温浓的名。   温浓一愣,想到她就在太子对面,确实比别人方便,点点头说,“正好我喜爱吃这个,谢过殿下了。”说着便伸出筷子。   两人在锅子上方完成了一块酸萝卜的交接。   而后吃着这块从太子殿下的筷子上捋下来的酸萝卜,温浓突然有种奇幻的感觉。   若非有表哥这一层关系在,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当今太子在一张桌子上面吃东西吧?   如果是大宴百官那样的场合,按照爹爹的官职,他们得坐在朝阳殿外头挨着台阶的地方了,然后太子要赏赐一道菜,得经过宫中太监的传唱,从殿内一直唱到殿外,声音从一道道台阶上传下来,最后几乎失了真。   总之是很遥远的人物。   温浓难免拘谨了些,除了不得已的情况根本不会说话。   而后送走了太子,苏雪和却叫住了苏雪榕,像是有话要单独对她说。   温浓只好带着梨汤先回主院。   只这么吃上一回,已经足够温浓选定目标了。   苏雪和。   “为何?”梨汤问,“奴婢还看见太子殿下对姑娘笑了。”   此时温浓正在洗漱,她举起手里猪毛制的牙刷,“这是什么。”   “牙刷啊。”   “不,这是男人。”   温浓:“你愿意和别人共用一把牙刷吗?”   “……”   温浓继续说,“太子殿下什么人,我就算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在他的莺莺燕燕里边占得一处。”说着,两指比出小小的一截。   梨汤说,“可奴婢听说太子殿下现在连通房都没有一个。”   “现在是现在,以后是以后。他总会有的,还不止一个。表哥就不一样了,他专心读书,见过的女子更少,而且家规森严,三十无子方可纳妾。”   温浓用热毛巾敷了脸,放下毛巾对着梳妆镜擦面霜,“今天我们一起吃羊肉煲,梨汤你在亭子外头看得不仔细,我来跟你说道说道。”   “我们先说太子,他跟表哥关系好,跟表姐也算熟。表姐有时候会很突兀地问他问题,他也不觉得冒犯。而且他与我第一次见面,对我却好似有几分熟稔,偶尔还会看上我一眼,这样的人啊,多情。”   说着“多情”的时候,还拿指尖戳了两下梳妆台。   “他说起琴的时候,还用什么‘琴中美人’的比喻,又说‘若非只能择其一,不如都收了。’你听听,铁定情场老手了。”   “再说表哥,他身为表姐的亲哥哥,却阻拦了表姐刻意接近太子的行为,极为得体。期间他还看了我三眼,要么是对我感兴趣,要么是有事情要对我说。”温浓很有把握地笑了笑,“等着好了。”   梨汤无情指出,“都是看了姑娘几眼,怎么还分出个不同呢。”   “……”温浓语塞,而后脸蛋涨红地瞪她一眼,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恼羞成怒,“我就是觉得表哥会简单一点不行嘛。梨汤你非要我去闯那龙潭虎穴?你的心呢?”   梨汤木着脸:“姑娘你说过,我没有心。” 第4章 交易 心上人是你。   苏雪榕带着温浓看过了以后暂住的厢房,有问她可有需要添置的。   温浓自然摇头,“已经很周全了,多谢榕姐姐。”   待苏雪榕走后,温浓又四下环顾,以后她入读苏家族学便是在这里午休。   “梨汤,我有点渴了。”温浓嚷嚷一声,梨汤便去倒茶。而温浓则坐下来,脑海里想着苏府的布局,这儿是东厢房,离表哥的西院很远,而哥哥住的地方也离苏雪榕很远,这位方氏心里如何想的显而易见,且方氏也不怕她发现,坦坦荡荡地示意他们兄妹,不要有其他心思。   但是如果苏家的儿女主动上门呢?   “叩叩——”来人敲得轻缓,温浓嘴角也跟着翘起来。   梨汤开了门,外头立着的果然是苏雪和。   这位才子表哥相貌好气质佳,周身的谦和温文,若说太子如日光般耀眼不可直视,他便如月华般柔和内敛,又隐约透出点清冷劲儿来。   “表哥?”温浓作出一副惊讶又迟疑的模样,“表哥怎的来浓浓这里了?”   她的声线娇柔动听,说话就跟撒娇似的。   “有劳表妹借一步说话。”苏雪和看着温浓,往旁边移开一步,示意温浓出门来。   温浓只好示意梨汤留在屋里头。也不知是什么要紧事,竟然要禀退下人,且表哥自个儿也是孤身一人前来。   “表哥有什么事要交代我吗?”温浓抬眸看他,笑容乖顺,仿佛并未察觉苏雪和的怪异。   “不是交代,”苏雪和顿了一下,“是交易,愿意与否在你。”   温浓眨眨眼,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日后母亲再提起相看一事,我会推拒,假称已经有了心上人。”苏雪和并未多加抱怨方氏安排相看给他带来的麻烦,单刀直入,“心上人是你。”   原来是这件事。   难怪昨日在湖心亭像是在观察她一般。   那么他想要的首先是聪明的合作对象,其次才会留意到其他地方。   温浓攥了攥手心,轻“啊”了一声,并没有作出娇羞模样,因为苏雪和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他像是处理公事一样正经,“当然为了你的清誉着想,我只在母亲面前这样说,不会对外宣扬。且你也不必回应我,免得母亲给你难堪。”   温浓咕哝了声,“表哥,按你说的,就算不回应你,舅母也要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苏雪和闻言,轻笑了声,“是的,表妹还算了解母亲。交易自然是有利有弊的。表妹帮我这个忙,投桃报李,我也会带着表妹认识一些人。”他没有挑明,但温浓听出来了,这是帮她牵线搭桥呢。   温浓拿出讨价还价的精神,“表哥,我跟着舅母,或者榕姐姐也可以结识他人啊。”   所以就看表哥和舅母这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哪一条更好走了。   苏雪和见她没有天真懵懂之态,反而和他讨价还价来,嘴角略略带点笑意,不比先前那样疏离了,他挑明了说,“表妹好生想想,在母亲那里,自然是亲女儿的婚事第一要紧,绝不会叫你越过了雪榕雪梅。到时候,受门第所限,婚事多半中规中矩。走我这条路,你的容貌可以被瞧见,我也会帮你。”   温浓等的就是这句话,苏雪和的承诺可比舅母的牢靠多了。   走舅母的路子,是一眼就能望见的结果,对外好交差就得了,毕竟她幼年丧母,爹爹又没有再娶,婚事这块很不方便,她的婚姻基本上就捏在舅母手里。但苏雪和不同,他的知交好友都是京城最出色的公子,走这条路她可以凭借自己本事去挣。   当然,这只是温浓的退路。对她而言,近水楼台岂不是更好?   心中想了很多,面上只是一瞬,“表哥,你为什么会找我?”   苏雪和垂眸看她,“当真要听?”   温浓点头。   “一则,表妹容貌姣好,我喜欢你有说服力。”话落便见温浓弯着眼睛笑,苏雪和毫不留情地接着说,“二则门第不起眼,要是换作世家贵女,母亲大概要欢天喜地地定下婚事了。”   温浓敛眸,并不难过,她深知自己的劣势所在。   只是心想,表哥说话这么不带拐弯的,难怪还没有相好。   “三则,今日你见太子时脸红了,我想,表妹大概是到慕少艾的年纪,是该考虑婚事了。”   温浓这才真正地愣住了。她脸红了?   “怎么样,这个交易成还是不成?”   温浓回神,没有再犹豫,笑道,“成!需要什么凭证吗,譬如签字画押?”   这雷厉风行的劲头,饶是京城首富都自愧弗如。   苏雪和愣了愣,而后笑了两声,“不必,你知我知就好。”   温浓笑眯眯地打包票,“表哥你放心,我演得可好啦,绝不会出什么纰漏的。”   温浓向来知道如何自然地与人拉近关系,好在苏雪和也不算抗拒,便笑着道,“倒也不必演戏,你只作不知便好。”   苏雪和走了之后温浓便在床上乐得打滚,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她正想着如何接近表哥呢。   ……   翌日去族学,也是由苏雪榕领着。   此时天还未亮透,凛冬的气息随着呼吸沁入肺腑。   “榕姐姐,我还是头一回和大家一起读书呢,以前都是爹爹回来了抽空教我一些。”温浓垂眸,睫羽轻颤,有些不安地把手指搭在苏雪榕的小臂上。   苏雪榕轻轻握住温浓的手,笑着安抚,“别担心,有姐姐在呢,浓浓只需要认真听课就好。”   温浓闻言抬眸,她从这个角度看着人的时候,眼里波光粼粼,总给人一种被她全身心信赖的感觉,苏雪榕心软了,“待会儿浓浓和我一起坐,有什么不会的问我好了。”   一旁的苏雪梅立马不干了,大声抗议,“姐姐,凭什么?那是我的位置!”   温浓又作出不好意思的样子,苏雪榕拉了她的手,拍板道,“好了妹妹,你换个位置也是一样的,浓浓是头一回来,先等她熟悉了。”   苏雪梅气鼓鼓地瞪了温浓一眼,温浓也不在意,毕竟苏雪梅原本就对她有些敌意,她也没打算讨好苏雪梅。   进了学堂,房间里原本坐着的学生一齐朝她们看来,温浓朝她们略笑了笑,很快目不斜视地随苏雪榕坐下了。苏家这俩姐妹是族学中的中心,众星捧月的地位,尤其以苏雪榕为首,而温浓跟随苏雪榕进来,又在她身边坐下,于是招致了所有人好奇打量的目光。   “那是谁?”   “听说是苏家的表妹,从涿县来的,五品郎中的女儿。”   “温公子的妹妹?她生得真好看,果然是亲兄妹。”   原本以为来的是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左不过是苏家姐妹的跟班,谁想一来就占了苏雪梅的位置,看来这表姑娘比他们想象的更讨苏家喜欢。再看她低着头整理纸笔的模样,好似是被大家伙看得有些害羞,耳尖泛着红,头上的毛绒球球也轻微地打颤似的。   这么可怜可爱的姑娘,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温浓很快认识了几个小伙伴,有的是苏家旁支嫡女,有的是舅舅下属的女儿,虽不是什么高门贵女,但她们在京城这么多年,其中关系盘根错节,有些姑娘的兄长还是温渚苏雪和的同窗。   “多亏了榕姐姐照抚,她们对我很是友善,明儿我就坐榕姐姐后头好了。”温浓感激地看着苏雪榕,而后对苏雪梅露出一个笑来。   苏雪榕倒是想让她再适应几日,听她这么说只好作罢,再者苏雪梅在一边哼了一声,咕哝道“这还差不多”,叫苏雪榕有些不好意思,忙拉了苏雪梅的胳膊。   “榕姐姐,我想去等哥哥下学,就不和你们一道走了。”   苏雪榕意外,“他们会晚上半个时辰,现在又冷,浓浓当真要等?”   温浓乖巧地弯着眼睛笑,“以前和哥哥分隔两地,现在总算团聚在一处了,我想和哥哥一起回家。”   别说苏雪榕了,连苏雪梅都觉得温浓对她哥哥真是好,硬是嘲了句,“你要等就等吧,发热了别怪姐姐没有提醒你。而且那边那么多男子,你不害臊么。”   “雪梅!”苏雪榕警告地喊她一声,“浓浓,你还是去学堂里等吧,我们先走了。”苏雪榕拉着苏雪梅走了,路上还小声嘱咐苏雪梅切莫粗鲁无礼。   风中传来一句,“那她抛头露面算什么?”   温浓好笑地摇头,如今与前朝不同,女子上街不用带幂篱,便是男装骑马也没有人多说什么,却还有姑娘用旧时候的条条框框束缚自己,也束缚别人。   哦不对,苏雪梅她是只束缚别人,毕竟上午的时候她还心心念念地想去西院见见太子,只是被苏雪和拦住了。   温浓进了女学堂,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从梨汤拎着的书袋里面拿出书来翻看。   梨汤也不打扰她,在一旁静静候着,偶尔目光会落在温浓的眉眼上,黄昏的光笼在温浓身上,侧影揉进了光晕里,越发美好又沉静。   但梨汤知道,温浓沉静不了多久。   下一瞬,温浓一边打呵欠一边说,“要是我的话本子也带来就好了,那才是人看的东西……”   梨汤假笑,“要是大人知道姑娘这么评价手里的课本,一定很感动。”   温浓嘴硬,“它不是人看的东西,它是苏氏门人看的东西。公孙先生说‘白马非马’,那我说苏氏门人非人,也可以咯。”   “行行行,姑娘狠起来啊,连自己都骂。”   时候差不多了,温浓合上书,起身往男子学堂走去。正值落雪,她撑开油纸伞,静静候在学堂外边。   很快听到里头有些动静,大抵是在整理纸笔书籍,而后有人当先推门出来,看见外头有闺秀等候,先是一惊,而后朝身旁人窃窃私语。这姑娘的伞面挡住了她的容貌,他们也不晓得是哪家的姑娘会在雪天等候,心里好奇得紧。   等到温渚踏出门,少女的伞面抬起,露出精致灵秀的面容来。   原本好奇打量的人顿时愣住,乍然受到美貌的冲击,一时间红了脸的不止一个两个。   “哥哥!”她欢欣雀跃地喊着,仿佛只看得见温渚一个人,而后小步趋近,“哥哥,我等你一起回家。” 第5章 请帖 人人都觉得她配不上苏雪和。……   众人羡慕到牙酸,纷纷打趣温渚,温渚两颊飞红,有些不自在地迈过来,而后僵硬地接过温浓的伞,举过两人头顶。   “走、走吧。”   妹妹果然和小时候一样可爱。   温浓挽着他胳膊,脚步轻快地跟着他,嘴里说着今日学堂里的事,同窗如何如何,夫子如何如何,温渚听着听着嘴角便勾起来笑,平都平不下来。   苏雪和经过两人,冲他们浅浅一笑,温浓便回以笑容,有点儿心照不宣的意思。   毕竟苏雪和要和舅母说喜欢她,总得有和她接触的机会,否则喜欢无从谈起。所以温浓来接哥哥下学的举动,苏雪和是暗含赞许的。   “表弟,表妹,雪天地滑,路上小心。”   有了苏雪和开头,其余学生纷纷问候。这并不叫人意外,苏雪和本身在学堂也是众星捧月的地位,他做什么,自然一群人效仿;他亲近谁,谁便能被人高看一眼。   “哥哥,他们都打趣你,如果以后我还等你,会不会给哥哥添麻烦?”   “当然不会,他们那是嫉妒。”温渚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不过这天儿这么冷,你等着也容易着凉,以后还是别来了吧。”   “不冷呢哥哥,我在屋子里等的。”温浓见他眼里都是笑,了然道,“而且陈伯来接我们要来来回回两趟,以后我们一起走,陈伯只用来一趟,不是更好?”   温渚这才道,“对对,陈伯年纪大了,也辛苦,体恤家中老仆是应该的。”   温渚这性子别扭,总得找个其他的理由,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妹妹的好。   ……   温浓本以为温渚对她有些偏见与疏远,接触下来发现他就是个缺爱的别扭的少年,本质还是小时候那个疼爱妹妹的兄长。   后来几日,温浓照旧去等温渚下学,只是身边一同等待哥哥的姑娘多了几个,等待的时候还同她抱怨,“也不知我哥是怎么想的,突然让我来等他,这么冷的天,真是冻死我了。”   温浓:“……”罪人竟是我自己。   另一个姑娘搭腔,“就是,还好哥哥允了我燕阳公主的诗会请帖,不然我才懒得来呢。”   温浓眸光微动,却没有急着问出口,倒是最先开口的姑娘诧异又羡慕地看过去,“秦姐姐,你竟得来了燕阳公主的诗会帖,听说这次诗会在皇家庄园里举办,燕阳公主很是重视,我却苦于没有门道。我可真羡慕姐姐。”   温浓这才问,“冒昧打扰,燕阳公主的诗会是什么时候办?我才来京城,竟没怎么听说过。”   “就在开春,到时候许多没有许婚嫁的少年少女都会前往,只不过这请帖有限,是千金难求。”那得到了请帖的姑娘抬了抬下巴道,“说不准儿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也会去呢。燕阳公主为了这次诗会早就开始准备了,我之前路过那边的时候还看到庄园管事在挑选善水的仆妇……”   温浓闻言有些好笑,看来这种大型集会总是少不了一些龌龊算计,燕阳公主是防着这些呢。   不过这次诗会确实是个很好的机会,请帖的限制天然拦住了一部分门第不高才貌不显的公子哥,能去瞧瞧自然是好的。   温浓心里这么想着,便见温渚同苏雪和一道出来,苏雪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她的预感不错,苏雪和在她身边停下来,而后从袖中取出一份精美花笺,“燕阳公主的诗会帖,我这里多了一份,便给表妹了。”   温浓愣住,旁边一同等待兄长的姑娘们也愣住了。   原来燕阳公主的请帖也可以多出来一份么……   不过想想这人是苏雪和,倒也不奇怪了。   苏雪和将请帖递给她,而后伸手轻轻抚落她肩头的雪花,动作如抚琴般优雅,“表妹若是怕生,到时候陪我一同去吧。”   温浓轻轻点头谢过,苏雪和抬脚走了,旁边的姑娘打量了温浓一眼又一眼,而后小声咕哝,“苏公子这是在照顾表妹么?还是……”   “苏公子这么温雅有礼,定是在照顾亲戚啦。我也好想当他表妹……”   温浓不去管她们的窃窃私语,而是同温渚一道走了。   路上温渚按捺不住出声询问,“……浓浓同表哥很熟么?”   温浓摇头,一派天真,“不算熟,哥哥,表哥人真好,这是要带我结交新朋友呢。”   温渚笑出声来,揉了揉温浓的脑袋,“你啊,还是个孩子。”   温浓笑眯眯,“哥哥,我本来就是孩子嘛。哥哥会去这个诗会吗?”   “没有请帖,我也不想去。”他看向温浓,“哥哥不想交新朋友。”   温浓好笑,哥哥和表哥两个都是这样,仿佛去相看是要了他们的命。   “浓浓……”温渚欲言又止,最后却摇摇头,迎上温浓询问的目光,不打算说出口了。要知道苏雪和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族学了,毕竟他开春就要下场赴考,和同窗不在一个进度上,他自己私下里也有其他夫子教导。现在却频频来族学,言谈间对他多有亲近,怎么想怎么奇怪。再加上方才对妹妹的亲昵举动……   但是妹妹这么单纯,跟她说了她也不懂。   温渚摇摇头,准备回去问问父亲。   晚间温浓躺在床上,翻看着这份诗会请帖,制作精美又贵气,不过这不是重点,这是京城上层公子小姐圈子的进入许可,先前也有人说它千金难求,就当她白赚了千金好了。   温浓开心地打了个滚儿,而后想到她若是自个儿独自去定然会受到某些白眼和难堪,毕竟那里多的是三品大员子女还有世家公子小姐,可要是同表哥表姐同去那就不一样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会有人那么没有眼色要为难她。   若说表哥的目的么,定然是想要她帮着挡桃花,想想便知苏雪和有多么抢手,加上许多贵女行事大胆狂放,次数多了表哥也受不住。偏偏他还拒绝不了这次诗会,毕竟舅母也盯着他。   她与表哥的这桩交易,益处已经显现,而代价正在到来。   温浓再去给舅母方氏请安的时候,便察觉到方氏的目光如针扎一般凝在她身上,将她从头看到了脚,浓重的审视与暗含的不满令人感到不适。   “舅母?”温浓不解地抬眼看她,仿佛不理解舅母为什么这样打量她。   方氏招手让她过去,扯着嘴角略笑了笑,方才凝重的氛围一扫而空,然而温浓知道方氏只是将这份不满藏起来了。   “听说雪和将请帖给了你?”话音刚落,方氏的茶盏磕出一声轻响。   “是的舅母,太感谢表哥啦,他真是个大好人!”温浓笑容乖顺天真,没有半点娇羞在里头。   方氏一噎,只觉得哪哪都不对,但敲打还是要敲打的,“雪和这孩子,对亲戚多有照拂,有多的请帖便想着你了,昨儿雪梅这丫头还跟我闹呢,说她也想要这请帖。”   半开玩笑的一句话,叫温浓收下的帖子瞬间变得烫手起来。   一旁的苏雪梅也投来一个充满敌意的目光。   这诗会明显是个相亲宴,苏雪梅的年纪还小,苏雪和不给她也是有道理的,宰相的女儿还能愁嫁到十二岁就去相看么?   但方氏明显在为难她,这时候温浓怎么说都不对,于是悄悄看了苏雪榕一眼,那一眼倒没有难堪与委屈,只是纯然的无措,好似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   仿佛一只初生小鹿遭遇群狼环伺,尚不懂得害怕,只觉得疑惑又无助。   在场的众人,苏雪榕是对温浓最有好感的,小时候也在一起玩得多,她是温浓求助的最佳人选。   果然,苏雪榕立时心软了,袒护道,“娘亲,妹妹要这个帖子也无甚用处。浓浓才到京城,这诗会正好助她熟悉熟悉京城的人物,日后不至于冒昧唐突。有我带着,姑父也能放心。”   她绝口不提苏雪和,又带出了温父,叫方氏的火气一压再压。温浓看在眼里,便觉得亲近苏雪榕绝对是个明智的选择。   方氏也只好放过这件事,末了还不忘敲打她,“今后你也不必再去男子学堂那边等人,毕竟天冷,而且,那边人多眼杂,你还未出阁,不大合适……”   方氏轻轻抿了一口茶,温浓笑道,“舅母疼我,不过那边还有别家的姑娘陪我一道等呢。哥哥读书辛苦,看见我在等他总要宽慰些……”   少女声线柔美动听,兼有稚气的清脆,但方氏听在耳里,却觉得叽叽喳喳的很是烦躁。   温浓和她的娘苏晚晴生得像。方氏的相貌被苏晚晴比下去了,如今苏雪榕站在温浓旁边也有黯然失色之感。   方氏看在眼里,只觉得如鲠在喉。   雪和被这丫头的样貌糊了眼,她绝不能放任。   “罢了,你去诗会,正好帮你表哥瞅瞅,有合适的世家贵女,浓浓可以先结交结交。”   方氏露出慈爱的笑,却在“世家贵女”四个字上咬得重。   回家后,温浓纳闷地想,舅母确实气量不够,对着小一辈的姑娘也能露出獠牙来。若是当初她走了舅母的路子,婚事还能如意嘛?别说与苏雪榕比了,便是和苏雪梅也要差上好一截才能叫舅母舒坦。   没成想当晚温浓又遭到了温父的询问,不过温父这边儿是和缓的,温暖的。桌面上摆着茶点,旁边还有温父看到一半的书籍,书房里氤氲着书卷香气。   他询问温浓与苏雪和的关系,温浓眨眨眼,“爹爹,好生奇怪,今儿舅母也问我呢。”   温父揉了揉温浓的脑袋,“可有为难你?”   “不知道,就是有些问题不太好答,而且雪梅妹妹还瞪了我。”   温父叹了口气,“雪和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你舅母不是个好相与的。”   言下之意,不合适。   温浓却觉得有些眼酸,仿佛人人都觉得她配不上苏雪和,舅母那边又是连敲带打,唯有爹爹不会说她配不上表哥,只忧心舅母为难了她。 第6章 诗会 雪和哥哥,我疼。   此时此刻温浓唯有装傻,她不愿把婚事的难堪摆到他面前来,爹爹已经为了和哥哥团聚那么努力地调官到京城,她不想再给爹爹额外的压力。   不是每个寒门子弟都像舅舅那样本事与机遇样样不缺的,爹爹官居五品已经比太多人优秀了。   “爹爹说这些做什么?舅母对我挺照顾的啊,表哥也对我很好,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他们了。而且我上了族学,以后不用劳累爹爹教我,爹爹若是有时间,给我讲讲故事也好嘛。”   说着便摇着温父的胳膊央他讲故事。   温父见她一团孩子气,无奈地摇摇头,“今儿我就给我们浓浓讲一个小才女的故事吧,这个姑娘和我们浓浓一样的可爱,从小就……”   温浓听着听着打了个呵欠,温父便叫她去睡,温浓笑容乖巧又甜蜜,“爹爹好梦。”   这个新年与先前最大的不同便是一家人真正地团聚了,温渚面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温父不善表达,但温浓叽叽喳喳地总爱说些零零碎碎的小事,偏偏温渚很爱听这些,仿佛生活琐碎叫他更为真切地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似的。   晚饭时候,温父在桌上多摆了一副碗筷,温渚看在眼里心口泛酸,他真的很想念娘亲……   再一看温浓,还是那副无忧无虑的天真模样,仿佛没有什么感触,又不知是羡慕还是同情了。羡慕她不知思念滋味,又同情她自有记忆起便没能感受到娘亲的温柔爱意。   “哥哥,怎么了?”温浓眨眨眼。   “没事,等会儿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温浓笑眯眯应下,心里暖融融的同时又有些好笑,怎么爹爹和哥哥都喜欢用好吃的哄她呀。   ……   早春二月,风中还有些化雪的刺骨凛冽,姑娘们却早早地换上了春衫,刺绣的腰带勾勒出纤细腰肢,桃红的柳绿的身影将人们带入春天的绮梦。   出席诗会的姑娘们语笑嫣然,嘴角弯出或俏皮或旖旎的弧度,说着时下最新的春裳、最美的妆容,偏偏余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了另一头,那边时不时传来一阵少年们的朗笑声。   她们的目光穿梭、寻觅。   忽而传来喧闹声,少女们循声看去——   顿时明白了为何会有这等动静。   宰相之子苏雪和,身着一袭淡青长袍,翠色腰带勾得腰窄腿长,披着雪色大氅,温雅、干净,眼里有些若有似无的笑意,看得不少人脸红心跳,体温骤升。   他的身边跟着两名少女,稍高的那个温柔和善,正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苏雪榕。另一位少女挽着苏雪榕的胳膊,竟不是苏雪梅。   少女窈窕娉婷,身量并不矮,偏偏骨架纤细娇小,天然一股娇怯柔弱之感。面容精致仿佛工笔细描,雪肤乌发红唇,皮相美到极致。   那双娇媚的桃花眼又在她纯净气质上落下点睛之笔,叫人觉得第一眼柔弱纤细,第二眼又灵动可爱,美得层层叠叠,又没有半点矫饰之态。   京城何时有了这样美丽的少女?偏偏又不是那几个耳熟能详的贵女。   众人惊诧,揣测,打量 。   “雪榕何时认识了这样好看的姑娘,我竟是这时候才见到。”一位气质娴静的姑娘走过来,目光落在温浓面上的时候暗含警惕。   “淑苒,这是我的表妹温浓,姑父调任工部郎中,表妹前些日子才到京城。浓浓,这位是我的好友许淑苒,英国公嫡女。”   直到苏雪榕向大家伙儿介绍,众人才知晓少女的身份,一时间竟松了一口气,有这等相貌,若家世还出众,其他人焉有活路。   话虽是夸张了些,但人与人最怕比较,便如苏雪榕,本也是相貌气质俱佳,但与温浓站在一起时竟叫人觉得少了点什么。   就连许淑苒的笑容也真切了些,余光却暗暗注意着苏雪和的神情,见他不曾看过温浓一眼才稍稍放了心。   而后心仪苏雪和的贵女们心里头兼有紧迫感与优越感,簇拥在他身边与之攀谈起来。   “苏公子,前些天我爹还说你的文章文采斐然,字字珠玑……”父辈关系密切的便从这样的话题入手,叫其他没有机会看到苏雪和文章的姑娘们扼腕叹息,无从接话。   “是谢伯伯前日评的《岩上赋》么,谢伯伯过奖了,不过那处风景确实不错,若有机会谢姑娘也可去游玩一番。”苏雪和温声回道,看人的目光专注,也不知是有礼还是有情。   温浓眸光微动,她没想到苏雪和与贵女们交谈时是这副模样,每一个姑娘说的话他都认真地回答,并没有冷落哪一个。   再一想又觉得理当如此,他是宰相之子,言谈行事代表了苏家的教养,若他当众冷脸说不定还有人抨击他高傲无礼。   “苏公子苏公子,三日后便是我的生辰,到时候你能来么?若你能来,便是我最好的生辰礼了。”热情大胆的姑娘出声相邀,惹得其他姑娘暗暗咬牙,生怕苏雪和应下。   温浓也等着苏雪和的回答,她必须摸清楚苏雪和与贵女们的相处方式与尺度,于是并不急着上前为他解围。   苏雪和笑了笑,歉然道,“抱歉,近日雪和还要准备春闱,生日宴便不去了,说起生辰礼,雪和新得了一块血玉,姑娘善画,正好做成印章,届时给姑娘送去。”   虽是拒绝,但听的人却觉得甜蜜,好似被他放在了心坎上。可他当真那么在意那位姑娘吗,分明一个生辰宴的时间都不愿挪出来。   围着苏雪和的姑娘越来越多,争奇斗艳似的,都极力展示着自己的美貌、才学、家世,苏雪和看起来应对自如,却不自觉地伸手紧了紧大氅的系带,脚下也走出一步。   温浓看在眼里,知道他有些烦躁了,恰在此时,苏雪和一眼瞟来,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每逢这般场合,哥哥总会如此,我都找不到什么机会和哥哥说话。”苏雪榕见怪不怪地对温浓说。   许淑苒也笑道,“苏哥哥一向受欢迎,大抵要等他定了亲,姑娘们才会消停些。”   温浓听到这声“苏哥哥”,眨了下眼,再看许淑苒的神情,竟从中看出一股子正宫的从容来。温浓好笑,这许淑苒分明快要咬碎了银牙,却偏偏故作淡定。   这时前头的姑娘想要挤到苏雪和身边却不得法门,被其他姑娘排挤出来,推到了温浓身上,温浓计上心头,顺势倒下,掌心擦在地面上,一阵刺疼。   “浓浓!”苏雪榕去扶她,其他贵女也看见了,有的怔愣有的目露不屑。   温浓艰难地起身,而后立在原地一语不发。   低着头,连苏雪榕都看不见她的神情。   她在想什么?   众人揣测着,周遭自然而然地静下来。   就在这时,温浓抬起头来,露出水光潋滟的桃花眸。   一颗泪珠从眼眶滚落。   她哭得并不脏乱,甚至完全称得上梨花带雨,浑圆的泪珠顺着瓷白脸蛋滑下来,而后停在花瓣般的红唇上,仿佛蔷薇上的晨露。   她的目光无助,凄美,小步走向苏雪和的时候甚至让人忘了拦。   这里人人都是全副武装,恨不得将自己包装得芬芳昂贵,哪里敢露出弱态,生怕一不小心被人生吞了。   但温浓毫不遮掩地展示她的柔弱,仿佛幼兽露出柔软肚皮任人宰割。   她走到苏雪和身边,挨着他的胳膊,打眼看去仿佛依偎着他。而后摊开雪白泛红的掌心,抬眸直视苏雪和的眼睛。   “雪和哥哥,我疼。”   “……”苏雪和眸光一颤,而后反应过来温浓这是在用她的方式帮他解围。   温浓仰头,纤细柔弱的吐息拂在他耳畔。   她的声音更小了,仿佛只说给他一个人听,“这里人好多,我好怕……雪和哥哥,带我走吧。”   哪怕知道她是演的,苏雪和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心绪被她牵动了,心头泛起不受控制的怜惜。   苏雪和揽住温浓的肩头分开人群往外走,面上带着歉意的笑容,“表妹受伤了,我带她去包扎一下。实在抱歉。”   众人先是静默,而后等苏雪和走远了,讨论猜疑才愈演愈烈,许淑苒则面色发青地立在苏雪榕身边。   她们去问苏雪榕,哪里晓得苏雪榕也正懵着呢。   但她良好的家教没让她露出半分端倪,“浓浓才来京城不久,还认生呢,哥哥自然要带着她的。对,这也是长辈的意思,毕竟哥哥最是周到的人……”   远离人群之后苏雪和这才放开温浓,神色略有些复杂,张口却是夸赞,“你……做得不错。”   他顿了顿又说,“我名下有一间成衣铺子,是春云巷的旺铺,爹娘都不晓得,回去了过给你。”   温浓笑着应下,她知道这样实打实的利益交换才能叫他安心,遂收得毫不手软。   更何况,她还受伤了呢,权当药钱吧。 第7章 可爱 “不是喜欢她的意思啊。”……   温浓也没指望苏雪和当真给她包扎,只摊开手心,露出嫣红的擦伤,“表哥,我也没想到其他招,人真的好多,只好拼着受伤了。梨汤很快过来了,她会包扎的。”   苏雪和手指微蜷,点了点头,“待公主来了,她们就不会像方才那般围着我了。”   他的目光在她掌心停了停,短短的一瞬竟有不为人知的挣扎。   最终还是若无其事地去了少年们聚集的地方,收到一片打趣和艳羡,苏雪和笑意温和,并不与他们争辩,在少年们问起温浓的时候会轻轻瞟过来一眼。   温浓已经清理包扎过手心,正百无聊赖地看着四周,苏雪榕和朋友们说着话,她也不想过去打搅。   偶尔会有活泼热情的姑娘来与她搭话,摸出她的家世之后却热情消退,找了个借口便走了。他们看她的眼神,就仿佛打开一个精美的紫木椟,里头却没有明珠,只有一小颗花生米。   花生米怎么了,花生米吃她们家大米了嘛。   温浓往苏雪和那边儿扫上一眼,少年们或朝气或英武或文质彬彬,最为出众的还是苏雪和,那她为何要舍近求远?   她往花影纷繁处慢慢地走,梨汤在后头跟着,嘴上念叨,“姑娘可要离着人远些,省得再被人推到,回去了大人不知多心疼呢……”   温浓笑着应下,嘴上问,“那梨汤呢,梨汤心疼吗?”   “梨汤不心疼,梨汤头疼。”   温浓笑了两声正要说什么,却叫人给打断了——   “你也是来这儿躲闲的么?”   说话的人是个美貌少女,那姑娘抱着一只猫儿,“这是我的猫,叫芝麻汤圆儿,姐姐你看它可爱么?”   这姑娘声音清甜,面上笑容可亲,人也跟猫儿似的娇俏可爱,温浓却觉得哪里有些违和。   温浓想了想,违和的地方可能是——这猫的名字太长了,叫起来不费劲么?   温浓是惯会演戏的,因此见到了演技比自己拙劣的便一眼能察觉出不对来。   此地无人,这姑娘就没有演的必要,且温浓自认她身上没有什么可图的。   所以,此地定是有第三人了,且还是这个姑娘的目标。   或许是从哪里打听来了消息,便在此地做好准备表演了,而温浓恰好成了她的配角儿。   温浓往一旁阁楼上未关紧的窗户瞟了眼。   而后低下头笑眯眯地说,“嗯,真的好可爱呢。”   却并不走近。   抱猫少女见此目露黯然,“姐姐,你也担心芝麻汤圆儿抓人么?方才人多的时候,他们还推我,生怕芝麻汤圆儿抓了她们的脸,可是它从来不抓人啊……”   少女摸着猫儿的头,“芝麻汤圆儿这么可爱,我以为大家会喜欢的。”   妹妹,扮柔弱的火候还差了点儿。   温浓笑意不变,“我倒不担心它抓人,你瞧,我手上受了伤上了药,很是刺鼻,猫儿该不喜欢的。且我看小猫咪的月份好似还小,唉,也不知道今儿这么多人它害不害怕。”   少女的笑意僵在脸上,温浓这话看似在担心猫儿,实则指责她不顾幼猫身体将它带到诗会上为自己博得关注。   温浓笑得更开心了,这姑娘想要踩着她抬高自己,她才不配合。   她戏瘾上来了,假作抹泪,“我真的好心疼这猫儿,才两三个月大,就要面对这——么多人,对它来说,真的好可怕,宛如噩梦呢。想我以前养的那只猫,它害怕了就会往我怀里缩,真是个小可怜儿。哦跟你介绍一下,我那只猫叫花生汤圆儿,我真的好想它呜呜呜……”   絮絮叨叨哭哭啼啼,直将这姑娘说得受不住灰溜溜走了,温浓才抬眼看了阁楼一眼。   也不知暗地里那人看戏看得开心与否。   温浓换了条路走了,直到此地已无人影,阁楼上看书的男子才噗嗤笑出声来,“九溪啊,女孩儿之间的斗法还挺有意思,就像……嗯,猫儿打架。”   崔九溪无奈道,“殿下,重点难道不是我们的行踪被人泄露了吗?”   “若非如此,怎么知道哪个不老实呢?”   “要不要……”   “自然要调出玉麟卫。”翻书的人悠悠地叹了口气,“为何还有人动这种心思?我以为人人都以为太子在外野花遍地,偏偏不肯往家里栽一朵呢。”   崔九溪憋笑。   “对了,下面那个假哭的温家女孩儿,你帮我查查她怎么受的伤。”   崔九溪闻言,用“原来你喜欢这一挂的”目光看着太子,太子好笑,“哪里,在我心里她就是个小孩儿,你别瞎想。”   哟,听这语气,以前就认识啊?崔九溪琢磨起来。   这位温姑娘上回在苏府他也是见过的,首屈一指的好相貌,和他家殿下拼在一起简直是一副绝美的画。   更别提他家殿下生就一副风流的样貌,多情的嗓音,人人都以为他虽然明面上没有通房,但情窍肯定开了。   不止开了,还应该开了不少回。   但是!   冤枉啊!   崔九溪绝不允许他家殿下蒙受此种不白之冤!   同样是母胎单身至今的人,凭什么轮到他崔九溪别人就说:一看崔大人就没有相好吧?   于是崔九溪热衷地撮合起来,至少要让他家殿下名副其实。   “殿下,小孩子也是会长大的嘛。您看温姑娘,分明已经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属下倒觉得,殿下与温姑娘既然有前缘,再续上不就成了一桩佳话么。”   太子一双俊目睨过来,“换了你,你会和小时候抱着你哇哇大哭,涕泗横流的姑娘在一起?”   崔九溪噎住,“……”   有一点点窒息。   很快,太子想起来什么似的,又笑起来,“温浓吃东西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不留意的时候会把羊肉片卷成春卷,喜欢吃酸的,胡萝卜一点也不碰。怎么吃脸上都不会冒汗,倒是耳朵会红彤彤。”   崔九溪幽幽问,“可爱吗?”   “可爱。”   太子一时嘴快,说出口已经晚了,只好和崔九溪面面相觑,而后强调,“别瞎想,不是喜欢她的意思。” 第8章 赠花 他这是……在保护她吗?……   “浓浓,过来这边!”   温浓这才发现她不知不觉地走回了人群聚集处,喊她的正是苏雪榕,苏雪榕身边除了许淑苒还有一位陌生少女,那姑娘也跟随着苏雪榕的喊声看过来。   温浓笑着过去,看清了少女的面容。她是小圆脸,五官娇小,长相很清新,气质像从树林里的一缕风,山涧里的一淙泉水。   但她的神情并不文静娇怯,亮晶晶的眼睛里充满了热情,像是迫不及待要说话了似的。   “云荻郡主,她便是方才与你提到的表妹。”苏雪榕牵着温浓的手,悄悄地捏了她一下。   温浓知道她的意思,这是要自己好生结交这位郡主,燕阳公主的独女,在皇室很是受宠。据说这位郡主不爱诗词歌赋,平时的爱好便是与小姐妹玩耍嬉戏,性情自由散漫。   如今看到了郡主真人,温浓觉得她比传言更为讨喜,这么多贵女认识下来,她的眼神是最真诚的。   或许她不在乎门第,又或者,郡主的身份已经够高,旁人的门第高低对她来说都可有可无。   就像她温浓,与人交朋友从不考虑外貌。   “云荻郡主。”温浓行了礼,刚起身便被郡主捉住了手,她连连叫她不必多礼。   “妹妹,你可太好看啦。”郡主笑眯眯地拉着温浓不肯撒手,“还好我今儿来了,不然就看不到漂亮妹妹了,感谢我娘!”   话音刚落,便听宫人唱到,“燕阳公主驾到——”   方才还语笑喧阗的宴席陡然寂静,众人纷纷行礼,恭迎诗会主人的到来。   燕阳公主优雅走过,目光往云荻郡主身上落了落,而后顺势扫了眼温浓和苏雪榕两人,这才转过头去走在了最前头主持诗会。   温浓被云荻郡主牵着落座,这是个离燕阳公主不远不近的位置,云荻坐得自在,倒是她前头的姑娘们有些诧异地看过来,而后不自然地挪了挪腿,这时候实在不好再更换席位,只得硬着头皮坐着。而苏雪榕也和她的许淑苒坐在了一块儿。   温浓看出云荻郡主这是在照拂她,遂用气音道了谢。   “好说好说,”云荻郡主笑眯眯问,“妹妹平时喜欢做什么?”   听云荻混不在意地用正常声音说话,那温浓也不憋了。   她想到云荻郡主并不爱诗词歌赋,便抿出个腼腆的笑来,“倒没什么事做,偶尔会看看话本子,叫郡主见笑了。”   “话本子好啊,话本子可好看了。我给你推荐‘灯火阑珊’,他的每一本书都很精彩!”云荻郡主知道温浓也看话本子之后,乐得睁圆了眼,而后分享起她喜爱的书来。   好家伙,遇着了同好,那温浓可就忍不住了。   “郡主,他的书我也看过,最妙的便是结局出乎意料,我好几回都猜错了,就最新的那一本来说,写得可太有意思了……”   “是极是极,我跟你说……”   好在举办诗会的是郡主她亲娘,所以公主对她们的交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今日诗会重在年轻儿女之间的交流,所以郡主并不拘着大家。   温浓向来很会拉近与旁人的关系,不过一会儿,云荻郡主已经拿她当好友了,一口一个浓浓,话题也从话本子转到了席上宾客。   “浓浓,我怎么发现不少人在偷偷看你呢。”云荻郡主凑在温浓耳边小声说,“你别抬头啊,我说给你听。谢尚书的嫡女谢嫣然,左御史家的,李家的,还有许淑苒,都看了你好几眼,而且是那种看你懂吗?”   云荻郡主伸出两根手指头,活像挖人眼珠的手势。   温浓好笑,她哪里不知道是哪种看,便是被瞪了她也能岿然不动地坐在席上。   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了。   不过刚刚云荻报的那几个人,温浓还是一一记下来。   小时候在交友上吃过亏,现在她长记性了,这类一开始就对她抱有敌意的人,她不会与之交好。   “还有一些公子哥也在看你,嘿嘿,谁叫我们浓浓漂亮呢。”云荻先是坏笑,而后做作地叹道,“这就是美貌带来的甜蜜负担嘛,我也想要。”   温浓作出恍然大悟模样,“啊,原来郡主是美而不自知的人嘛,还说这样的话。”   这话说得郡主心花怒放,两个姑娘一齐笑起来。   这时挨着坐的闺秀来邀郡主共饮,郡主仰头喝完了杯里的果子酒,敷衍了两句,又继续与温浓说话了,像是全部兴致都在她这儿一般。   “郡主,公主殿下已经出了题,我们先作诗吧。”   “唉,作诗有什么意思……我以为太子哥哥会来呢,看样子是不会来了。”   ……   此时的太子殿下仍在阁楼看书,一旁的崔九溪欲言又止。   “九溪,你若是待得无聊,不妨下去与他们一道吟诗。”   崔九溪叹道,“殿下,属下哪里是想要吟诗,属下担心殿下在皇上那里不好交差。”   太子轻笑两声,狭长眸子仍旧懒洋洋地垂着。   他将书翻过一页,“他让我来诗会,我也确实来了,不是么?他若问起,便说我在阁楼等得睡着了。至于给他找儿媳妇,有老二就够了。”   崔九溪不再劝他,殿下这性子哪里是劝就能劝回来的。   这时派出去调查的人也回来了,崔九溪按捺住兴奋附耳去听。   而后回房转述给太子,“殿下,那温姑娘是在其他姑娘们团团围住苏公子的时候被人撞倒的。”崔九溪顿了顿,看了看太子的神色,“不过只是小擦伤,并不严重,已经由她的贴身丫鬟处理过了。”   太子沉思,“会不会是被人故意撞倒的?毕竟她刚来京城,根基不深,家世不高,又生得好看,姑娘们排外也是常有的。”   崔九溪:“……”您这也太会想了。   太子没察觉崔九溪无语的眼神,叹了口气说,“她小时候天天缠着我玩耍,应当是没有朋友的缘故。现在长大了也不受同龄人喜欢,可怜。”   崔九溪:“……”   他家殿下是不是想要跳过娶媳妇这个步骤,直接当爹?   而太子已经得出了结论,吩咐道,“九溪,你平时派人看着她些,别叫人欺负了去。”   ……   此次诗会温浓表现得中规中矩并不出挑,最终由谢尚书嫡女谢嫣然拔得头筹,苏雪榕憾居第二,而男宾那边则是苏雪和表现最佳。   “谢嫣然喜欢你表哥,每次有你表哥的场合,她总是卯足了劲儿地表现自己,就盼着能与你表哥相配。”云荻郡主小声和温浓说。   温浓稍稍回想了下,这位谢嫣然便是那个父辈和宰相舅舅关系很好的姑娘,可以拿到苏雪和私下里的文章,与苏雪和定然还有其他交集。只是看苏雪和待她的态度,虽温柔和善,却与其他贵女并无不同。   “到最关键的时候了!”   云荻郡主激动地和温浓讲解,“你之前没参加娘亲的诗会许是不知道,诗会上的魁首可以赠花给他人,意思是邀他踏青。谢嫣然的花定是给你表哥的,只是不知你表哥会给谁。”   她这样说着,温浓便见谢嫣然接过燕阳公主手里颜色灼灼的桃花,而后含羞带怯地走到对面男宾的席位前,将手里的花枝轻轻放在苏雪和的案上,“嫣然仰慕苏公子才学,愿与苏公子西郊论诗。”   郡主做作捂心,“好热情好痴情的女子哟,要是她再漂亮点,连我也要受不住了。”   温浓听她怪声怪气的话翘起嘴角笑了,“郡主不喜欢她?”   “那当然了,她自诩京都第一才女,向来是看不上我的,虽然她没有说出来,但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一无是处的蠢物一般。”   “她得罪了郡主,也没好处吧。”   郡主哼道,“她有个好爹,户部尚书,大乾的钱袋子,我娘也不会因为女儿家的嫌隙去找谢尚书麻烦啊。”   那边的苏雪和温文得体地对谢嫣然笑了笑,修长手指却轻轻捻了下酒杯。温浓看得仔细,察觉到他心里头并非面上这般岁月静好,这位苏大才子烦躁着呢。这个场合的邀约他是不好推拒的,所以他之后只好抽出时间来和谢嫣然一道踏青。   恰在此时,苏雪和偏过头来,目光与温浓的目光相接。   他的眼里含着些无奈还有微不可察的局促尴尬。   向来游刃有余的贵公子乍然露出这样无奈无助的神情,叫人窥见他温雅表象里头青涩的少年气,瞬间令人觉得亲和可爱。   温浓再细看,那点儿尴尬神情又消弭无踪,她下意识地对他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俏皮笑容,苏雪和嘴角微翘,很快移开目光。   二人的目光交汇仅仅是短暂的一瞬,短到在场众人都不会发现。   但温浓的心跳已经开始砰砰作响,只因苏雪和比她预想的更为棘手。   席间宾客众多,不乏与他关系亲近者,但他尴尬的时候下意识看的人却是她,大抵是因为她与他之间存在交易。   但他这样的举动极易让人误会自己在他那里是特殊的。   难怪这么多的贵女前仆后继地追逐他,若非误以为有希望,怎么会不知疲惫地追逐遥远的月亮呢。   温浓暗暗啧了一声,告诫自己切莫沉沦在他给的表象里。   很快,周遭的打趣将她的心跳声淹没,谢嫣然看上去越发羞涩了,整张脸红了个通透。   而苏雪和却手执花枝缓缓走来,他停在苏雪榕案前。   “不准耍赖啊苏公子。   “是啊是啊,哪有送给亲妹妹的道理。”   男宾那边不依了,苏雪和只好脚步转了个弯。   温浓嗅到一缕淡香,那枝桃花已然落到她的案上。   耳边是苏雪和向男宾那边告饶的声音,“各位兄弟放过苏某吧,苏某还想多一日时间备考春闱。”   随后是一阵阵善意的哄笑声。   本该成为众矢之的的温浓竟意外地没有收到多少嫉妒和恶意的目光。众人像是默认了苏雪和是为了省下踏青时间才选了个亲戚。   没有任何暧昧色彩。   他这是……在保护她吗? 第9章 相看 “你是和表哥更亲,还是跟我?”……   温浓迎上众人或善意或打量的目光,乖顺温柔地笑笑,心里头却在想,原来表哥总算发现了他的爱慕者们对她的敌意有多大啊。   若非她想得到的是表哥本身,而不仅仅是他带来的便利,这桩交易其实并不值得做。他的爱慕者比她想象中更多,更顽固,做挡箭牌也是很高危的。   当然,如果表哥能多给几家铺面,再高危她也干了!   ……   “雪榕,苏哥哥去踏青那天我们同他一道去吧,不然只苏哥哥和谢姑娘两个,恐怕不会自在呢。”许淑苒凑到苏雪榕耳边小声提议。   苏雪榕和许淑苒多年好友,其实也看得出来好友的一片芳心渐渐沉沦,只是好友喜欢的是她的哥哥,苏雪榕不愿插手,也插手不得。苏雪和的事情她向来左右不了。   听了许淑苒的话,苏雪榕有些为难,“淑苒,待我问过哥哥了再给你答复。”   许淑苒只好点头,而后悄声问苏雪榕,“雪榕,你那个表妹,和苏哥哥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和你这么多年交情,竟不知道你和苏哥哥有个如此亲近的表妹。”   苏雪榕往温浓那边瞟了一眼,而后摇头,“说实话,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他们以前并不熟悉,这些天好像是不同了。”   这说法可与先前在众人面前的不一样,许淑苒闻言眸光微暗。再看向温浓时,许淑苒在心里暗暗比较,温浓天生丽质,可她也不差,或许容貌上略输一筹,但温浓的家世实在是避不开的短板。苏哥哥再喜欢温浓,也过不了长辈那一关。   许淑苒心里稍微舒坦了些,看见温浓正与云荻郡主说说笑笑,又升起些许警惕,若是温浓搭上了郡主这条船,挣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这绝不是她乐意见到的局面。   于是待诗会结束,许淑苒与苏雪榕告别,目光却追寻这云荻郡主的身影。   “郡主。”温浓苏雪榕一行人走后,许淑苒走到云荻郡主身边,“温姑娘初来京城,若非觅得良机来了公主殿下的诗会,我还不晓得有这等妙人呢。”   云荻郡主偏头看过来,端庄一笑,“浓浓确实妙极。”   许淑苒若有所指,“方才也见郡主和温姑娘相谈甚欢,叫我好生好奇,雪榕和苏哥哥维护她倒也罢了,连郡主也颇为喜爱她,下回我也要寻个机会好好和温姑娘认识认识了。”   云荻郡主嘴角一勾,“许淑苒,别拐弯抹角了,你说的这几句,意思是浓浓接近我别有用心,是吗?”   许淑苒笑容僵住,“郡主,我也是为你——”   “为我着想嘛,我知道。”云荻郡主笑嘻嘻地看着她,“你以什么身份为我着想呀?不是亲朋不是好友,啧啧,你说个合适的身份,我再考虑要不要听。”   许淑苒脸都快给气歪了,偏偏不能冲云荻郡主发火,只好憋着气告辞。   ……   温浓到家后,顿觉浑身松快,在外的伪装褪去,一路小跑着去寻温父。   “爹爹!我回来啦!”温浓跑进温父的书房,今日是休沐日,温父正在用刻刀雕刻一枚木像。   “爹爹又在做娘亲的木像嘛。”温浓在温父的书案旁站定。   “嗯,今天玩得开心吗?”温父抬头笑看了温浓一眼,将手里的木像搁下了。   “还好,有一点点没劲,不过我今天交到了新朋友。”   “哦?是哪家的姑娘?”   “是云荻郡主,爹爹,她一点儿也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跟其他贵女比起来,竟是最亲近我的。诗会结束的时候她还邀我下个休沐日一起泛舟呢。”   温父笑意柔和,“爹知道浓浓交朋友的眼光好,来,爹接着教你刻木雕,到时候给你新朋友送一个过去做礼物。”   “好,镂空我还是不行。”   “坐下来,爹爹包教包会。”   一下午的时光便在温父的手把手教学中过去了。   同一个下午,苏丞相在考校苏雪和功课。   苏雪和答得很好,苏丞相却没有露出满意的笑容。不比面对温浓等小辈时的慈爱,苏丞相在教导苏雪和的时候神情严肃,要求严格。苏雪和习以为常。   “若春闱出了这道题,你方才的回答虽然周全,但不够亮眼。所谓‘工不兼事,士不兼官’,你提倡君子多才确实不错,但也应论及专擅……”   苏雪和点头。苏丞相又叫他把近日所作文章拿来。   “这篇比上回的《岩上赋》要好一些……”苏丞相想起那篇文章被谢尚书拿去了还未还回来,便问起苏雪和,“你今日去诗会,嫣然那孩子有没有把你的文章还给你?”   “并未。”苏雪和说,“这会诗会是谢姑娘赢得头筹,她……邀了我去踏青。”   “你娘也是,马上春闱了还叫你去诗会,后面还要踏青。罢了,她也是相信你能高中。”说到这里,苏丞相的目光从文章上移开,叮嘱苏雪和,“你去踏青之后,可要把复习功课的时间补上。”   当晚,苏雪和点着蜡烛到深夜,将白日里父亲提出的不足一遍遍补充完善,最后就着暖融融的熏香沉沉睡去。   只是梦里,竟有一声娇娇柔柔的“我疼……”。   分明简简单单两个字,却百转千回,似是撒娇,似是渴盼,似是抱怨,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苏雪和醒来时,忽而记不起夜里的梦,只是有些口渴。   ……   温浓去学堂之前照常给舅母方氏请安。   方氏挂着亲切的笑容,招了温浓过去,“浓浓,后日我要去檀香寺给你表哥求个香囊,愿菩萨保佑他金榜题名。只是雪榕雪梅这两个要陪雪和去踏青,后日浓浓陪舅母去这一遭吧。”   温浓不知道方氏打的什么主意,但她没有理由拒绝,便笑着应下了。   临走前,方氏拉着温浓的手柔声问,“对了,舅母还未问过你,浓浓觉得你表哥如何?”   温浓顿时警惕,面不改色地笑答,“表哥学问好,人也很好,待我和哥哥俱是周全体贴。”   方氏另一只手覆在温浓手背上,玛瑙扳指凉凉地贴着她,“浓浓只当雪和是表哥,自然是最好的。舅母也就不担心好心做了坏事了。”说完,还笑眯眯地拍了她两下。   在学堂坐下后,温浓询问苏雪榕,“榕姐姐,你说若是长辈带你去上香,一般是什么意思?”   “要么只是上香,要么就是带你交际,又或者……”苏雪榕顿了顿,“让你去相看。”   “!”好家伙,在这儿等着呢。   温浓这就明白了。她从未被温父带去相看,因此一时间也不容易想到,像是苏雪榕苏雪和这般的,也不知被舅母带去上过多少回香了。   下学后温浓去等温渚,这时苏雪和走过来邀她一同去踏青,然后想起温渚还在一边虎视眈眈,苏雪和轻咳两声,“表弟可要一道去?人多也热闹。”   没想到拒绝他的不是温渚,反倒是温浓,“表哥,那天舅母要带我去‘上香’。”说到“上香”二字时,温浓递给苏雪和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苏雪和愣了愣,而后有些无奈地捏了捏额角,“我知道了,表妹你……保重。”   温浓没想到苏雪和也会开她玩笑,便回敬他,“表哥,后日踏青,你也保重。”   随后两人一同笑起来。   一旁的温渚摸不着头脑,心里头隐隐有些不舒服,他的亲妹妹怎么对表哥这么亲近呢。于是回去的路上欲言又止,“浓浓,你和表哥……”   温浓眨眨眼,还以为温渚发现了什么。   “你是和表哥更亲,还是跟我?” 第10章 搅和 “她小时候可喜欢我了。”……   温渚俊俏的脸蛋上满是不甘和醋意,左脸写着“我才是亲的”,右脸写着“你们背叛了我”。   温浓笑出声来,眼见温渚恼了,才起身扑进他怀里,“当然是哥哥啊,哥哥是最好的。”   “……”温渚红着脸,别扭地揽住妹妹。   温浓抱住哥哥时才发现他看着也不壮,衣裳底下却是一副结实的身板,遂有了主意,“哥哥,后日你陪我一起去吧。”   “好,我明日就去族学请假。”温渚很干脆,而且看着还挺高兴的。   ……   檀香寺香火鼎盛,是京中达官贵人闲暇时游玩的好去处。   马车在山脚停下,温浓随方氏一道上山,只见沿途一片片的桃花林,打眼看去仿佛团团粉云。   偶尔一对年轻夫妇从花枝底下携手走过,面上俱是惬意笑容。空气中弥漫着暖春的气息。   温渚走得很轻松,偶尔两步并作一步地迈上去,“来,我拉你。”   他伸出手来,温浓笑着递过去,余光看见前头舅母碰见了熟人,停下脚步来与人说了两句,却没有向人介绍他们兄妹俩的意思,说完便接着往前走了。   进了檀香寺,方氏目光一转,瞧见前头几道人影,笑着唤道,“许夫人留步。”   温浓看清了这一行人的脸,里头还有个她见过的,许淑苒。除此之外还有一位贵夫人,一个模样周正的男子,以及几名丫鬟仆妇。   这贵夫人想必便是许淑苒的母亲,那男子应当是与英国公府有关系的人,温浓猜想,要么是旁支或表亲,要么干脆是国公府的庶子。   “淑苒是越长越好了,让人瞧着欢喜极了。”方氏亲切地拉着许淑苒的手,又笑看了那男子一眼,“这是二公子吧?真是一表人才。”   果真是国公府的庶子,温浓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这位二公子仅算中人之姿,仪态倒是不错,脊背挺直,谈吐有礼。只是温浓并不觉得许淑苒会安什么好心思,这位二公子多半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方氏与许夫人你来我往地寒暄几句,便拉了温浓的手,“这个就是我外甥女了,你应当没见过。”   “哎哟,生得可真俊!淑苒从诗会回来便和我说你们家来了个顶漂亮的姑娘呢,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许夫人笑着把温浓和许淑苒的手放一块儿,“我们上香去了,你们年轻人好好说说话儿。”   温浓:“……”   许淑苒:“……”   两人同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待长辈转身走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撤回手,而后露出一个十分场面的微笑。   这时,温浓察觉到一道暗含打量的目光,移目看去,便见许二公子对她点头笑了笑。   温渚上前一步,将温浓挡了个大半,“许二公子,上回见你还是在去年秋天的蹴鞠比赛上,别来无恙。”   “温公子见笑了,那次比赛我不过是去走个过场,不及温公子武艺出众。”   温渚用挑剔的目光看着许二公子,正要说什么,许淑苒却在此时开口,“温姑娘平日里用的什么擦脸?白得晃人眼睛,叫我好生羡慕。”   一句话将温渚和许二公子的目光全拉了过去,许二公子的目光停留在温浓面上,险些没移开。   他喜欢肤白貌美凹凸有致的女子,温浓虽还未完全长开,但这长相十分上乘,这趟来得不亏。   ……   “檀香寺的茶还不错。”太子小啜了一口,眉眼微微舒展,“舅舅,走了,下回再来看您。”   太子对面,赫然是一个身披袈裟模样圣洁的僧人,正是檀香寺的禅机和尚。   舅甥二人生得有两分相似。太子俊俏夺目,大乾最富丽堂皇的名利场养出他周身的矜贵;而禅机和尚模样清淡,无欲无求,看人的目光也总是平静的。   分明是舅甥,太子走的时候禅机还双手合十行了个十分郑重的礼,场面瞬间生疏起来,“谭御史的案子就拜托殿下了。”   “该是如何就是如何,如果他行得端立得正,我自会还他一个清白,与他是否是舅舅的多年好友无关。若他当真有罪,舅舅也莫要怪我铁面无私。”   太子笑意淡淡,摆摆手示意不必相送。待迈出禅室,崔九溪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殿下,臣方才瞧见温姑娘同许家的走在一路,其中有许家的庶出二公子。应当是由长辈安排的相看。”   “许二如何?”   崔九溪道,“许二家中有个受宠的通房。”   这句一出口,太子已然轻轻蹙眉。   “且那通房花魁出身,手段不俗,把许二迷得为她赎了身又做了个良家身份,后来许家也帮着遮掩。只是在同一个圈子里的公子哥们,该知道的都知道,臣也是听家弟提起过。”   太子一听这情况,便知道许家打的什么主意了。无非是想要找个身份低好拿捏的妻子,而后把那受宠通房抬为贵妾,从此放心地偏宠他心尖尖上的人。   他的目光透着点“此等垃圾不堪入耳”的意思,“去,搅和了。”   ……   “哥哥,那边的桃花开得更好,我想去那边。”温浓说完,看向许家兄妹,“许公子,许姑娘,若你们不愿同去,我们就此别过了。”   “?”许淑苒没想到温浓不按常理出牌,明知道是相看,还要分道走,只好笑着说,“怎么会不愿,二哥,我们一同去吧。”   于是跟在了温浓温渚后头,不像是在相看,倒像两对兄妹游玩正好碰上了一般。   温渚便知道妹妹这是没看上许二,心里顿时舒坦许多。   许二说,“上回公主诗会我没去,若是去了,便能提前认识温姑娘了。”   温浓笑,“其实我与许公子一样,都没收到请帖,后来表哥想带我去见识见识,才匀出一份来。”说到表哥,还垂眸似是害羞了一般。   许二的笑容有些挂不住,觉得温浓虽然颜色好,但脑子不好,也不会说话。   这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公子,韵姑娘摔了一跤,见红了!”   这话仿佛一滴水落入了沸油里头,轰然炸出了各种各样的反应。   许二甚至没有发觉这小厮是生面孔,火急火燎地就跟着人走了,连句场面话都没留下。而许淑苒则面色红一阵白一阵,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匆匆道,“我身子有些不舒服,便先走一步了。”   温浓眨了眨眼,只觉得今日这一出十分滑稽。   “都是些什么人!”温渚气得胸膛起伏,“还未成婚就有个什么韵姑娘,还见红,我呸!”   随后反应过来这话不该叫温浓这样未出阁的姑娘听见,便伸手捂了温浓耳朵,嘴里张张合合,骂了好多句。   温浓好笑地瞅着他,隐约听见“混蛋”“套麻袋”等词眼,握住温渚覆在她耳朵上的手,“哥哥,你不会当真要去揍他吧。”   温渚收敛了怒气,假笑道,“哪能呢。”   待方氏上完香,看见温浓温渚二人在院子里头散步,而许家兄妹不见人影,遂奇道,“你们没有一道走吗?”   温浓乖乖巧巧地看着她,“方才还一起走的,只是许家突然来了人,说什么‘韵姑娘摔了一跤,还见了红’,许公子急匆匆地就走了。舅母,见红是什么意思啊?”   话落,还眨巴眨巴眼睛,天真又无辜。   方氏脸色肉眼可见的垮了下来,“不关我们的事,先回去。”   温浓跟在后头却高兴得很,有了今日这一出,日后方氏再要安排相看,可就得多掂量掂量了。   马车里,温浓懒懒地靠温渚肩上,咕哝道,“哥哥,谢谢你今日陪我一道来,还好有哥哥。”   温渚被温浓的撒娇击中,一时嘴瓢,“好说,下次有这种可以请假的好事还喊哥哥啊。”   温浓:“???”   温渚:等等,我刚刚说了什么?   ……   “成了?”   “殿下,许公子信以为真,当即回家去。这事摆到了明面上,苏夫人也不会再撮合他们二人了。”崔九溪见太子满意地点点头,斟酌着问,“殿下,是否要叫温姑娘知晓是您出的手?”   做好事不留名,如同锦衣夜行。   “臣有许多种方法可以叫她知道又不显得刻意……”   “不必。”太子殿下长身玉立,看着一片桃花瓣徐徐落入井中,“我只是略施援手,不必叫她知道。若是她误会了什么,我反倒不好做。”   说到这里,太子微微侧身,随意地接住一瓣桃花,日光碎金般洒在他面上,好看极了。   “母后过世后,我在涿县老宅隐姓埋名的那段时间里,她就住隔壁,整日□□爬树来找我,喊我哥哥,有一回落水了更是抱着我不放,还说要嫁给我什么的。”   幼年单纯又黏人的温浓将他那段晦暗时光任性地染上颜色,因此太子说起旧事时忍不住带着笑。   他轻轻碾碎了手中花瓣,话里笑意更加明显,“要是她知道我就是隔壁那个哥哥,恐怕立刻就要住到我府上了,到时候你们赶都赶不走。”   “???”   崔九溪迷惑,温姑娘是这样的吗?   那日在苏府看到她,分明是很得体的淑女啊。   太子看他神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是你了解她还是我了解她?九溪你不知道,她小时候可喜欢我了,看不够的那种喜欢,每天都来找的那种喜欢,懂吗?”   崔九溪缓慢点头,随即便听太子说,“我现在的样貌和十岁那年相差很大?她不仅没认出我,连一点眼熟的感觉都没有?”   崔九溪:“……”   所以您是希望温姑娘认出来,还是别认出来呢?   “算了,该回去喂猫了。” 第11章 泛舟 “那是太子哥哥的船。”……   “叩叩——”   温浓在苏府的东厢房午休,听见敲门声便唤了梨汤去开门,自己则略整了整衣襟和头发。   门外立着雪和。   他的手里握着个檀木的小匣子,对温浓笑了笑,琥珀色的眸子仿佛浸润了午后的日光。   “表妹,这是上回与你说的铺子,一年约有千两白银的进账。平日里不必费心打理,掌柜是个好手,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好家伙。   温浓略算了算,梨汤作为府上大丫鬟,月钱是十两银子。这个旺铺的收益一年能顶梨汤不吃不喝伺候人十年。   遂笑眯眯地接过来,“表哥,怎好劳你跑这一趟。你说一声,我就去族学那里等你了。”   苏雪和笑了笑,“以后或许都不会去族学了。这段时日准备春闱,春闱过后我便要入朝为官。”   寻常人哪里敢这么说,也就苏雪和可以如此笃定他春闱过后就能当官了。   温浓说了两句吉利话,便听苏雪和问,“昨日去上香,怎么样?”   又抬眼看他神色,表哥好像当真不知道昨日情形。   “表哥觉得,许二公子此人如何?”   苏雪和低眸,“不是良配,我能给你找更好的。所以……先不用急。”   温浓弯唇而笑,梨涡深深,“表哥,急的不是我,你也知道。”   她这么说,苏雪和便生出点愧意来,他知道是因为他,母亲才会急着给温浓相看。   温浓再接再厉,“此事还要劳烦表哥上心帮我周旋一二。”   她将昨日的事情说了,见苏雪眉头紧皱,眸中染了怒色,又道,“表哥,舅母是长辈,有时候知道的只是别家长辈想让她知道的,反倒不比一些小辈消息灵通。表哥又是小辈中的佼佼者,若是表哥帮我把关,我也能放心些。”   苏雪和见温浓俏生生地立在门口仰头看他,眼里全是信赖,便如一只小白兔般可怜可爱,若是落入了如许家那般的人家里,无异于羊入虎口。   顿觉责任重大,遂点了头,“表妹放心。”   他转身欲走,末了又不放心地叮嘱,“表妹,以后多多提防许姑娘。”   看来苏雪和也看出来此事中的许淑苒心思不正。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许二是什么情况,却巴望着这桩事能成,连苏雪榕这个至交好友也没有透漏一二,说不定能有相看这件事,也有她的手笔在。   “好,我知道啦,多谢表哥提醒。”   苏雪和走后,温浓乐得不行,跟梨汤说,“许淑苒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方才表哥说了那番话,她和表哥是没可能了。”   随后又把案上的木雕拿起来接着雕琢,此时的木雕只有一个人形以及衣裳的轮廓,温浓技艺不精,雕琢起来动作笨拙,便慢慢地一点一点小心剃掉多余的木料。   离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木雕也越发精致起来,衣裳和发髻也能看出来是郡主当日的款式了。   这几天温浓没有再去接近苏雪和,如今是苏雪和的关键时候,舅舅舅母也盯得最严,温浓谨慎起见决定春闱过后再做打算。   “姑娘,郡主又送东西来了。”梨汤撩了帘子进来,手里提着一个两层的食盒,上头是模样精致的糕点,下面却放着一本书,温浓拿起来一瞧,这是“灯火阑珊”的新作,市面上暂时还买不到,于是嘴角的笑意扬起来,“人还没走吧?”   “是的,郡主的丫鬟问姑娘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郡主。”   温浓便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梨汤,“你把这个给她。”   温浓和云荻郡主都看过不少的话本子,如今胃口被养刁了,已经看不进去市面上千篇一律的才子佳人的话本,转而格外青睐这等新奇的,便如“灯火阑珊”的书,要么是佳人发现才子举动轻佻不是良配将他一顿收拾,要么是被退婚的闺秀转而进宫做起了女官,十分出人意料。   温浓写的续作主角是她颇为遗憾的一个人物,同时也是这本书的读者共有的遗憾。她的笔下,这个人物拥有父母的爱,好友的陪伴,最后还娶了可爱的妻子。   她不好意思给旁人看见,便是给郡主也有些忐忑,但她希望郡主能喜欢。   天气更暖和了,空气中浮动着鲜花的芬芳,一缕风拂面而来,捎带了些许柳絮。   温浓掩了掩鼻子,走到府门处,见狭窄的巷子里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邻里人家一副好奇又不敢看的样子。   郡主的丫鬟打了帘子,温浓上了马车,还未说话,郡主先拉了她的手,笑容灿烂道,“浓浓,你写的太好了,我觉着你可以直接去写话本子了,我是一定会买的。”   她拉着温浓在她身边坐下,惬意地眯眼,“看了之后我好舒坦,睡了几个晚上的好觉。”   这时梨汤从帘子外头递了食盒进来。   郡主好奇,“这是什么?”   “我今早才做的桃花饼,郡主尝尝。”   “哎,你怎么什么都会呀。”   郡主见里头的桃花饼被做成了五瓣花的形状,色泽粉嫩,模样可爱,摆放得也讲究,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便将食盒合上,“我们到地方了,边泛舟边吃。我先盖着,免得热气散了。”   她们要去的是一处皇家庄园,周遭都有侍卫把守,唯有皇室之人才被允许进入,若是只有温浓一个人是进不去的。   如今正是春.光最好的时候,京城里各处河流湖泊上面已经有不少的船只,公主担心别的船只冲撞了郡主,便叫她去京郊最大的日月山庄。   马车进了庄园大门并未停下,而是一路驰行到湖边,两人从马车上下来,郡主神情放松地伸了个懒腰,“日月湖现在还不是最好看的时候,到了夏天,我带你进来看满湖的莲花。”   “已经够美了,前面雾蒙蒙的看不到边际,也不知这湖有多大。”   郡主笑道,“你从涿县来的时候经过漕河了么?这湖往东是连着漕河的。”   她边说边拉着温浓往前走,“此时的漕河上不知道有多少来来往往的船只,也就这里能得一片清静了。”   温浓往湖面上看去,郡主说得不错。日月湖烟波浩渺水雾笼罩,靠近湖岸处有密集的莲叶,越往远处越像一大片银镜,看不到一只船影。此时唯有岸边莲叶丛丛处有一条轻轻飘荡的小船。   小船是没有顶的,形制小巧可爱。   两人上船之后,梨汤和郡主的一个丫鬟也跟上来,而其他下人则留在了岸上。   小船的中央有一张小案几,两人坐下来。   郡主的那个沉默寡言的丫鬟操起竹篙,轻轻松松往湖岸一顶,小船便如离弓的箭一般分开莲叶滑出去。   温浓给了个眼色,梨汤便上前将案几上的茶壶稍稍挪开,而后把食盒摆出来。   而后温浓和郡主二人便就着茶水吃起桃花饼了。   “郡主,如何?”温浓笑盈盈地问。   “好吃!”   温浓笑得更甜了。郡主吃惯了山珍海味,怎么会觉得这些桃花饼有多好吃,无非是爱屋及乌罢了。   “还有这个。”温浓从荷包里取出那个小小的木雕,“我虽从小跟爹爹学了木雕,但技艺比起爹爹来差得远了,也不知郡主看不看得出这人是谁。”   郡主接过来一瞧,顿觉惊喜,“是我,看得出来!我那天就是梳的这个头发。”   温浓嗔道,“原来只有看头发才看得出来。”   “当然不是!你刻得很好,要不然我怎么一眼就看出来是我呢。”郡主笑着说,“我很喜欢。”   云荻郡主随后又暗暗懊恼起来,她怎么没想起来给温浓准备礼物呢。   温浓多么可爱又贴心。   小船一路前行,此时竟已看不到来时的湖岸了。   郡主说,“对了,你听说没,许淑苒的庶兄被人套麻袋揍了。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将他一顿好打丢在了许淑苒常去的茶楼后头。我上回见她,脸色很不好呢。”   温浓嘴角抽抽,她可能知道是谁打的许二。   她知道温渚很是气愤许二在有心上人的情况下还来与她相看,还打着那种拿捏老实人的心思,也不知道他现在气消了没。   郡主接着说,“也不知道许二是不是最近犯了太岁,近日还传出太子哥哥评价许二‘不修私德’的话来,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他以后的前途可就坎坷了。”   “还有此事?”温浓眸光微动。   太子?   “我也是听人说。我最近都碰不见太子哥哥……”   郡主絮絮叨叨地说着,天却渐渐暗下来。   那个撑船的丫鬟开口说,“郡主,快下雨了。”   这雨来得比想象中快,很快便有零星的雨点子落在几人头上。   “快,我们先回去躲雨。”郡主叹道,“这天怎么说变就变呢,早知道我们坐一条带顶的船了。”   话音刚落,视野中便滑出一条带顶的船。   那是一条深红色的画舫,形制瑰丽,乍眼看去空空荡荡,仿佛没有人似的。   旁边的郡主激动地拉住温浓,“不用去岸边了,我们去那儿躲雨去,那是太子哥哥的船。” 第12章 太子 披风,别还。   此时春雷轰隆一声,温浓和云荻两个都颤了颤身子。   小船离画舫越来越近。   云荻喊了声,“太子哥哥——”   她声音本是清亮的,但在春雨中却像是被阻隔了一般。   那个撑船的丫鬟张口,“太子殿下,云荻郡主在此,可否到画舫上避雨?”   中气十足的声音很快穿透过去。   很快,一道人影从画舫里头出来,穿着黑衣,身量很高。   温浓凝眸看去,这人并不是太子,不过也有些眼熟,好似上次是见过的。   应当是太子的哪个近侍,生得眉眼英挺,看模样倒像是哪家的公子哥。   云荻笑着唤道,“崔大人,麻烦你了。”   温浓这下便知道了,这人是崔家长公子崔九溪,从小便进宫做了太子伴读,如今也是太子近臣,领的玉鳞卫侍卫长的差事。   待船离得近了,那崔九溪伸手,将船上的一一接过来。   温浓留意到他在手上垫了块帕子,意在有礼貌避嫌,遂细声道了谢。   天空中云翳的颜色更为灰暗,幸而几人已经有了避雨之处,只是身上少不得沾了雨水,湿漉漉的风吹过来,凉飕飕的。   鬓角的头发也贴在了脸颊上,显得有些狼狈。   好在衣裳没有完全湿透,不至于无法见人。   “我的船上没有女子的衣裳,几位只能将就了。”还未见人,温浓先听见一道低沉声音。   她听出来这是太子,之前与他同桌而食的时候便发现了,太子生得有如精雕细琢的美玉,嗓音则比看上去成熟一些,声线低缓,笑着说话时格外柔和。   话音落,太子走至她们面前,他穿着浅黄的春衫,衣襟袖口处是精致的流云纹,许是因为下雨,身上还披了件薄薄的雪色披风,披风上勾勒着银色的繁复纹路,在暗淡的天气中很是亮眼。   他今日比上回在苏府见到时要朴素一些,发上只用雪青色发带半束着,侍者手巧,乍看像是一片花瓣。   温浓看得比上回更清楚了,但她没敢多看便低下头去,“殿下,臣女叨扰了。”   而云荻暗暗纳闷儿,她们几个人里,太子哥哥应当只认得她,可他的话里竟没有提她,只以“几位”代称,像是将她们一视同仁了似的。   不过云荻并未多想,“太子哥哥,还好你在这儿,不然我们往回划,要淋不少雨了。”   “嗯,外头风大,进来坐。”太子转身往里走。   温浓与云荻对视一眼,而后跟着云荻一道前行,画舫正中央摆着一些文书,隐约还有几本折子,手边的位置还有未饮完的茶,以及一个正袅袅冒烟的香炉。   看见这些,温浓顿觉打扰,于是越发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太子哥哥,好巧,我们都想着今日来泛舟了。”云荻笑嘻嘻地与太子搭话,“若是早知道,我就直接来蹭太子哥哥的船了。”   “嗯。”太子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翻过了一页书,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划,将书页压得严实了。   温浓觉得太子好像有些冷淡。   谁知他边看着书边慢悠悠地说,“现在也不晚,你不也来蹭了?”   而后太子抬眸看向她,眼里有点儿不易察觉的欣慰,“还带着你的小友。”   温浓,有朋友了啊,真好。   温浓一愣。   不知是不是温浓错觉,总觉得太子这声“小友”有点慈爱的味道。   “太子哥哥!”云荻嗔怪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来,先前船上一直有些沉默的气氛顿时被打破。   “!”温浓突然觉得脚后头有什么东西,还是会动的,她强忍着没弯着身子往下看,以免在太子面前失仪。   只是底下的东西还不甘寂寞地蹭了蹭她,温浓因为未知而有些恐惧,胳膊上起了浅浅一层鸡皮疙瘩,将脚轻轻地挪了挪。   这一幕落入太子眼里,他嘴角带了笑,“莫怕,是猫。”   “猫?”   “嗯,你想看便去看,不用拘着自己。云荻的小友便是我的小友。”   他的眼睛实在过于漂亮,凝眸看着她时令温浓十分想要避开。正巧方才作怪的猫儿钻出来了,温浓稍稍松了一口气,那是一只灰白两色的猫,灰是深灰色,脸蛋儿很圆,憨态可掬。   “这是殿下的爱宠?”   太子答,“不算爱宠。”   温浓眨眨眼。   “它不给我摸,也不给我抱,从我手里叼了吃的就跑,没有哪家的爱宠是这样的。”   温浓好似在其中听到了一丝丝的委屈,但她不能笑。   太子偏头,墨色发丝轻轻晃,“九溪,你说呢。”   崔九溪笑道,“属下从商家手里买下它的时候,商家确实和我说这猫温和亲人,这才赠予殿下。”   “太子哥哥怎么把它带到船上啊。”云荻问。   太子没答,崔九溪代他说,“殿下今日带猫来看鱼。”   “……”温浓神情古怪,憋笑憋的。   这就是太子哄猫的方式吗?   结果呢。   方才快要下雨的时候,鱼儿都游到水面上张着圆嘴儿呼吸,反倒把猫儿给吓着了,钻到书案底下不肯出来,直到方才蹭过温浓的小腿,才试探着往外走。   温浓看着奶呼呼的猫儿,一个念头飞速闪过,太子是最近才养的猫,那么诗会那个假借猫儿扮柔弱良善的姑娘会不会是冲着太子来的?阁楼上是太子?   又想到连云荻都说太子没有去诗会,便暗暗摇头否了。   “它好似亲近你,你可以试着摸摸它。”太子对温浓说。   温浓轻轻点了点猫儿的头顶,它并没有躲,便放心地捋了它一把。   云荻也上手去摸,猫儿往后退了一步,“浓浓,它只肯让你摸啊,如今这年头连猫儿都看脸的吗?”   这话一出,太子和崔九溪的目光都往温浓的面上落了落,许是因为淋了雨,她的发上还有细小的水珠,碎发贴在脸颊上,衬得她肌肤粉白,嘴唇红润,十分惹人怜爱。   太子目光往下落了落,又飞快移开。   崔九溪则轻咳一声。   云荻被崔九溪一提醒,这才想起猫儿也不肯亲近太子哥哥,她方才那话像是在说他不好看一般,于是嘿嘿笑了两声,“太子哥哥,我不是这意思。对了,这猫是公是母?”   崔九溪答,“公的。”   云荻便笑,“这不就得了。公猫自然要看美人,要是换只母的来,那肯定喜欢太子哥哥了。我太子哥哥这么英俊潇洒,别说母猫了,母蚊子都逃不过太子哥哥的魅力。”   温浓好笑。   许是因为氛围轻松,她也看向太子,暗含看好戏的意思。   太子留意到她的目光,嘴角轻扯,本不愿接的话不知不觉地就说出口了,“云荻可是羡慕了?那我把母蚊子的喜爱都分给你。”   “哎哎哎,可别。”云荻告饶,“太子哥哥,云荻错了。”   画舫中阵阵笑声。   温浓伸手小心地把猫儿抱起来,它看着圆嘟嘟,实则并不重,窝在温浓的怀里并不挣扎。   太子瞧得稀奇,伸出手去点了点猫儿的鼻子,它也不像以往那般跳下来便跑。   “还真的变乖了。”太子垂眸笑道,此时他与温浓只有半臂之隔。   温浓感觉到一点热意,尤其当他伸手来摸她怀里的猫儿时,她是强忍着才没有后退的。   他本身就是存在感十分强烈的人,走在路上旁人会自发地远远避开,因此他靠近一个人的时候,带来的不自在感觉简直要翻倍。   这位太子殿下,怎么时而冷淡疏离,时而又不自觉地与人举止熟稔。   像是没把握好分寸似的。   但他贵为太子,交际娴熟,理应不会如此。   难道是她的感知出问题了?   “阿嚏。”温浓鼻子一痒,忍了忍,实在没忍住便偏头去打了个喷嚏,她以为是吸入了猫毛,便将猫儿放下来,没成想过一会儿又连连打了两声喷嚏。   温浓很是不好意思,歉然道,“对不住,殿下,郡主,臣女有些着凉了。”   云荻着急,“太子哥哥,还有多久到岸啊?”   “快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太子说着,伸手拉住披风系带,轻轻一扯,雪色的披风便从肩头滑落。   他伸手欲往温浓那边递,结果手的方向一转,递给了云荻,“给你小友披上。”   云荻接过,那种纳闷儿的感觉又来了。   “怎好劳烦郡主,我自己来便好。”温浓伸手接过云荻手中的披风,轻轻一展裹住自己。   一缕陌生的气味顿时将她笼罩。   是种温暖厚实的木香,像是经年的藏书阁里檀木书架上摆放层层书卷,令人有凝神静气之感。   这是太子身上的气味,于是披着他的披风便像是被他拥着似的,温浓指尖一颤,系带子的动作笨拙起来。   尤其他披风最上头那层雪白的绒毛里还有些皂角的清香,像是他的脖颈或者发丝蹭上去的香气。   这味道比他熏香用的木质香气更为私密。   温浓好不容易系上了系带,低头一瞧,他的披风披在她身上显得长出一截,此时披风已经拖了地。   她眸光微颤,伸手提着披风,像是拎着裙摆一般。   太子垂眸看着她局促的模样,以及罩在他披风底下娇小的身量,声音和缓地问,“暖和一些了么?”   温浓点头,抬眸看他,“多谢殿□□恤。”   她倒是想说得客气有礼自然大方一些,但太子的长相实在长到了她的心坎上,又被他的气息包裹。   虽然之前口口声声说太子看上去多情,不愿在他身上下功夫,但现在的温浓实打实地脸热起来。   于是她的目光在触及太子睇来的温和眼神时,便跟烫到一般下移,目光的落点在太子的颈间。   没了披风上绒毛的遮挡,她便瞧清他的喉结处生有一颗深红色细痣,随着喉结滚动,那颗痣跟活了似的。   雪白修长的脖颈,滚动的喉结,长得极巧的小痣,十分惹人遐想。   温浓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怦怦作响。   上次见他的时候分明没有这种难以掌控的心绪。   这回是怎么了?   她连忙移开目光,心跳终于渐渐和缓。   隐约能瞧见近岸的大片莲叶,温浓悄无声息地松口气。   她已经挑好了目标,展开了行动,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马车上有梨汤备的衣裳,温浓手一动,想要将披风解下来。   “已经湿了,不用还我。”   太子顿了顿,补充道,“也不用洗了再还我。”而后便转身回了画舫,看来是不打算上岸 。   温浓微愣,看着他的背影,感觉到两人之间很远很远的距离,分明方才在船上还伸手来摸她怀中的猫呢。   她抬头看了看天,此时只剩下一点毛毛雨了,这天变得挺快,一如前头那位太子殿下。   船上,崔九溪看了太子好几眼,“殿下这还是头一回给姑娘解衣裳。”   太子眉心一蹙,纠正道,“是解披风。”   又睇了崔九溪一眼,见他那看似稳重周全,心里头的话却很多的模样,叹了一声,“不是你想的那样。”   两个单身至今的人哪里能想到,马车上的温浓和云荻都误会了太子的意思。 第13章 表白 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马车上。   云荻郡主有些尴尬,“浓浓,太子哥哥并不是嫌你的意思,起码我长这么大,也只看到他给你解过披风,说明他肯定是不讨厌你的。”   他确实不讨厌她,但生怕她还他披风的样子,还是叫她觉得太子是不想与她有更多的瓜葛。   温浓点头笑道,“郡主,我知道的,我怎么会误会太子殿下的好意呢?”   只能自己以后更识趣些了。   回府后,温浓让梨汤将披风洗了。   “姑娘,不是说不用还吗?”   “嗯,不还,你洗了收好。这是男子款式的披风,别叫人看见了。”   她连忙洗了个热水澡,感觉到身子暖洋洋的,踢了鞋子埋进被子里。   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沮丧。   当她脸红心跳的时候,他已经在极力撇开二人的关系了。   分明,她也没想要缠着他。   只是短暂地被吸引了一下 。   温浓又想,说不准太子是发现了她脸红,误以为她是那等想要攀附他的女子,这才避之不及?   “梨汤,帮我把‘小匣子’拿过来。”   梨汤立时会意。   这个小匣子是温浓的全部身家,里头有几样贵重首饰,譬如水色通透的碧玉手镯,水滴玛瑙耳坠等,除此以外还有薄薄一叠纸,包括五百两的银票,娘留给她的一处书肆,以及苏雪和送她的成衣铺。   温浓点了点,觉得自己还不算太穷,心满意足地去睡了 。   翌日入夜,梨汤推门进来,“姑娘,苏府送来一本书。”   “是谁送的?”温浓放下手里擦脸的香膏,迎向梨汤。   “苏大姑娘。”   温浓顿觉失望,她走过去把书拿过来,看出这是自己的课本,昨日表姐请了假,今儿便借了她的笔记去瞧,可能是担心她明日课堂上答不出来夫子的问题,这才当夜将课本还给她以便温习。   她原本想着,若是苏雪和对她有那么一点点的动摇,在他春闱之前的这一个月里头定然会找机会和她说两句,或者送个什么玩意儿来,总之是记着她这号人的。   温浓想,她再等等,现在离春闱还早着。   如果当真没有,那么表哥这条路会比她想象中的要难。   温浓翻开课本,却发现里头有几页好似被撕坏了,又被人小心地粘好。   她皱了皱眉,有些不虞。她平日里很爱惜书籍,连个折痕都不会留下,现在看见这裂开的痕迹自然不舒服。   翌日到学堂里,温浓看了苏雪榕一眼,只见她正小声地与苏雪梅说话,苏雪梅大声抗议,“我不道歉!”   破案了,苏雪梅撕的。   苏雪梅也看过来,目光愤懑又不屑,“谁叫她勾搭我哥哥,抢了我的请帖,又去巴结云荻郡主!”   这话一出,学堂里骤然一静,目光聚集在温浓和苏雪梅二人身上。   “雪梅妹妹慎言!表哥皓月般的人物,我不过是沾他一点光,若你实在想去,去求了表哥他怎会拒绝,雪梅妹妹何必在这里为难我呢?”   温浓心里想着,诗会都是好多天之前的事了,苏雪梅却在这时候发作,可能是从哪里听说了什么。   “哼,谁知道你是什么心思……”   苏雪榕拉了苏雪梅坐下来,警告她,“雪梅,莫要无礼!”   这话一瞬间点炸了苏雪梅,她一跳而起,音量拔高,“姐姐你当然不生气,昨日我碰见许姐姐,她说外头称苏家双姝竟是你和她两个,那我算什么?她一个外姓的竟然成了‘苏家双姝’?”   温浓暗暗冷笑,又是许淑苒,也不知她哪儿来那么大的仇。   若喜欢表哥,各凭本事便好,使这些恶心伎俩算什么。   她再不去弥补在表哥心中的形象,以后做什么都是徒劳。   口上叹道,“许姑娘定是听错了,我从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许姑娘也是,外头这些谣言说来给你听,平白伤了你的心。”   苏雪榕眉头微蹙,“行了雪梅,你坐下。我也没有听过这种说法,若当真有,定是那起子挑事的。”   眼见苏雪梅还要说什么,苏雪榕抬眸,“快上课了,你坐下好好听课,这事就过去了。否则我只能和爹爹说,你打搅到了夫子上课。”   她没再提让苏雪梅道歉,苏雪梅这才坐下。   温浓敛了敛眸,苏雪梅对她的针对她要想法子让表哥知道,但是疏不间亲,她只能“无意间”让他知道。   下学后苏雪榕跟着温浓走了几步,还未说话便是一叹。   温浓笑道,“榕姐姐,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其实不必,我并不怪罪雪梅妹妹。”   苏雪榕拉了温浓的手,“浓浓你总这样好,若雪梅有你一半懂事,我就省心了。”   温浓笑了笑,苏雪榕头疼苏雪梅骄纵不驯,却也是真心疼爱她,连替她道歉都不敢被瞧见,生怕她又生气。   “榕姐姐,我并非大度,只是知道此事轻重。这里头包藏祸心的是那个造谣‘苏家双姝’的人,许姑娘和雪梅都被人当木仓使了。榕姐姐若是有得用的人,一定要查查到底是哪个,此事不容姑息。”   温浓话语间将许淑苒也摘了出来,但她知道,若苏雪榕当真去查了,许淑苒难辞其咎。   苏雪榕点头应下,离开。   温浓看着苏雪榕暮光中的背影,只要有苏雪梅和许淑苒隔在中间,她和苏雪榕再是亲近,也到不了无话不说的地步。   她往回走,途中碰上一个小厮,细瞧之下看出他是表哥身边得用的人。   心里暗喜,面上却露出一个疑惑神情,“柳絮,你是在找我?”   “是,温姑娘。”柳絮将手中的食盒递给温浓身后的梨汤,解释道,“这是今日御赐的糕点,丞相分给公子的这一份公子没动,叫小的给姑娘送过来,您瞧,还冒着热气儿呢。”   温浓笑了笑,“表哥怎知道我这会儿饿了,柳絮,代我多谢你家公子。”   柳絮说,“公子还叫小的给姑娘带话,‘母亲给你安排的相看我给你挡住了,可保你清静一直到春闱’。”   温浓的笑容更真切了。   “温姑娘,您若是没有别的话要小的带去,小的这便去回了公子?”   温浓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苏雪梅的事。表哥已经费心帮她拦了相看,若她没想好由头直接将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告诉他,平白惹人厌烦。   遂点头,“去吧。”   苏雪和承诺得不假,后面一段时日舅母果真没有再拉着她去相看,大抵也是怕分了苏雪和的心。   三月会试揭榜,头名赫然是苏雪和。   苏家出了个会元,却并未张扬,只在家中小办了一场家宴,可见他们有更大的野心。   这次家宴是场夜宴,揭榜当天下午才张罗起来,宴席摆在苏府的庭院中,抬头便见星月。   温家也出席了,苏府将几人今晚暂歇的厢房收拾出来,温浓便在平日里午休的东厢房。   而后在苏府的花园里见到了一个意外又不意外的人物。   许淑苒。   她今日打扮得容色照人,发上的红玉步摇和额心的梅花状花钿为她添了三分艳色。   想必她是借着苏雪榕好友的身份来参加的此次家宴,不过她一非苏家家人,二又要在苏府歇一晚。这两桩加起来对国公府嫡女而言是稍许出格的,可能是对表哥的一片芳心给她的力量吧。   “温姑娘。”许淑苒笑着走过来,和平日里截然相反的娇艳风格让她笑容更为自信,“我就猜到你会来。”   温浓笑容乖巧,“我倒是没猜到许姑娘会来。”   许淑苒笑容一顿,又向前走了几步。   温浓并不后退,自若地看着她。   许淑苒在她近前停下来,“温姑娘猜不到也是正常,是苏夫人叫雪榕邀我来的。”   “恭喜许姑娘,想必离心想事成不远了。”   温浓了解方氏,方氏或许是有点想法的,但许淑苒绝对不是方氏的首选,她更中意的是那些个邀也邀不来的贵女,而非许淑苒这般欢欢喜喜来赴宴夜宿的姑娘。   许淑苒皱眉,温浓这反应和她想象中不一样。   但她很快不在意,她得了方氏的邀请,相当于长辈这一关她是过了的。   而温浓……谁不晓得方氏最为看重门第教养,带苏雪和认识的都是高门贵女,温浓还未入场便已被淘汰了。   若温浓没有这副好相貌,她都不稀得将温浓放在眼里。   “温浓,我们来打个赌。”许淑苒说,“待会儿苏哥哥会途经此地,我向他表明心意,若他接受了,你日后不得再靠近苏哥哥。如何,你赌是不赌?”   温浓笑了笑,“请便。那我就在后头静候许姑娘佳音了。”   而后转身走到拐角处,此地可以听清那边的谈话,却又不会被发现。   “姑娘,方才一个丫鬟找到我,递给我这张纸条。”梨汤小声与温浓说。   温浓展开纸条就着月色一瞧,上头写着,“戌时三刻,藏书阁内,我与你道歉。——苏雪梅”   这的确是苏雪梅的字。   不过温浓不信她会真心向她道歉。   再说了,道歉就道歉,直接说便好,还要挑个良辰吉日好地方吗?   不过,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温浓将纸条收进袖中。   那边脚步声近了,而后便是许淑苒一声含羞带怯的“苏哥哥”。   “许姑娘。”   “苏哥哥留步。”   “许姑娘有什么事吗?”   “还未恭喜苏哥哥高中会元,这些日子我去了好几回檀香寺,总算是菩萨保佑。”   “许姑娘费心了。”   温浓听到这里暗暗摇头,这许淑苒能将苏雪和高中归功于她去上香,是生怕苏雪和不拒绝她吗?   果不其然,苏雪和带着歉意的声音响起,“方才家父遣人唤我,苏某失陪了。”   “苏哥哥!其实淑苒是知道苏哥哥从西院到主院必经此地,在此特意等着苏哥哥的。”   温浓扯了扯嘴角,许淑苒将自己的地位摆得太低了。   苏雪和大抵猜到许淑苒接下来要说什么,语气有些尴尬,“许姑娘不必等我,到时候席上会见到的。”   “苏哥哥,我知道,你虽年少成名,此次又高中会元,人人都觉得苏哥哥妥帖周全……但苏哥哥还是会不好意思,苏夫人会邀请我,也有苏哥哥的意思吧?淑苒瞧下来,别家的千金都没有来,苏哥哥的意思我都明白……”   听到这里温浓简直要笑出声,好险憋住了。这许淑苒是什么妙人啊,竟觉得苏雪和是喜欢她的,方才几次要走都是因为不好意思。   温浓忍不住脚趾扣地,她这替人尴尬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第14章 整蛊 她的哥哥温浓笑纳了。   场面一时寂静,温浓看不见苏雪和的神情,但也能感觉出几分尴尬无语。   苏雪和轻咳一声,“许姑娘误会了,邀你前来并非我的意思。事实上,就在方才苏某才晓得许姑娘来了。”   “苏哥哥?”许淑苒嗓音发飘,“那现在苏哥哥已经知道淑苒的意思了,苏哥哥是怎么想的?淑苒十二岁时便认识了苏哥哥,苏哥哥也一直待我很好。淑苒还记得有一回不小心摔了,还是苏哥哥送我回家的……”   许淑苒絮絮地说着苏雪和对她的好,她越说越踏实,仿佛这些回忆安住了她那颗发慌的心 。   而苏雪和那边只有一片沉默。   她终于说完了,苏雪和还是沉默。   许淑苒在这沉默中明白了些什么。   此时温浓总算记起了她帮助苏雪和挡桃花的职责,脚尖一动踢出去一颗小石子。   石子骨碌碌的滚动声打破了此方寂静,苏雪和暗暗松口气,高声喊道,“谁在那里?”   温浓无视许淑苒满是敌意甚至有几分恨意的目光,从容走向苏雪和,仿佛没感觉到二人之间诡异的气氛。   “表哥,方才舅舅还问我有没有瞧见你,原来表哥在这儿。”   “对,父亲还等着我。”苏雪和又看向许淑苒,“许姑娘抱歉。”   也不知这抱歉是因为他要先走一步,还是因为他的无声拒绝。   走在去主院的路上,温浓并不提方才的事,只问,“听说春闱几天下来很是辛 苦,表哥可休息好了?”   苏雪和露出一个浅淡笑容,方才的尴尬随着夜风离他远去了,“多谢表妹关心,我这几日难得没有挑灯夜读,早睡了几个晚上,现在精力充沛。”   “果然没有哪个的成就是白来的,表哥付出多少心血,答卷上都能瞧出来呢。”   苏雪和笑了声,笑里有种从前少见的松快,“表妹过誉了。对了,你方才怎么去了那里?”   “哦,是因为这个。”温浓从袖中拿出那张纸条来,“表哥对雪梅更为熟悉,你瞧瞧这是不是她的字迹。”   苏雪和接过来,仔细分辨,“确实是。怎么,雪梅先前做了什么错事?”   温浓说,“其实只是一件很小的事。雪梅也是听了别人嚼舌,才会气不过。”温浓将撕书的事如实说了,没有半点添油加醋。   苏雪和听出里头又有许淑苒的手笔,皱了皱眉,方才许淑苒表明心意时的羞怯模样顿时崩毁。   温浓叹道,“这也正常,我帮表哥解围,许姑娘自然要仇视我。”   她说着,将纸条收起来,“表哥说这是雪梅的字迹,那我便赴约了。”   说到这里,温浓抬眸看他,赧然道,“只是我看时辰有些晚,苏府又这么大,我……”   苏雪和听出她害怕,“戌时三刻是吧,家宴结束后我同你一起去,等见着了雪梅我再走。”   与此同时,苏雪和暗暗奇怪苏雪梅为什么要特意约到藏书阁,若要道歉只需席上一句话便可。   但他不愿将亲妹妹往坏了想,只告诉自己雪梅这是不好意思当众道歉。   温浓笑眼弯弯,“表哥你真好,还好我来找表哥了。”   苏雪和嘴角微翘。   “表哥,殿试结束后,我们的……咳,交易是否还要继续?”   苏雪和点头,“还未建功立业,我并不想这么早成家,所以还是要麻烦表妹。”   就快到席间,温浓没有再往前走,“表哥,你先去吧。”   苏雪和短短一瞬便知道温浓这是在避嫌,他看着她被灯笼映得颜色灼灼的脸,点了点头,抬脚往前走。   只是不知为何,那张脸在他脑海中留了好一阵。   开宴了,温浓往许淑苒那边瞟了眼,她的脸色有些不好,只是碍于颜面才勉强在人前摆出张笑脸来。   她又去看苏雪梅,苏雪梅抬着下巴对她略点了点头。   “雪和当真有出息,姑父预祝你下月殿试也能大放光彩。”温父笑着举杯,苏雪和谦逊回应。   温父又对苏丞相说,“要是我家小子有雪和一半出息,我也不愁了!”   大人最爱说这些,温浓也没在意,只是转头与温渚说话的时候发现他双唇紧抿。   顿时明白,哥哥这是被爹爹说得自尊受挫了。   她悄悄地去拉温渚袖角,温渚眉头略松,握住了她的手。   温浓张口用气音,“哥哥是最好的。”   温渚知道妹妹在哄他,仍是觉得开心许多。   温浓转过头来,却对上苏雪和的目光,她笑了笑,低下头去。   家宴结束时刚过戌时一刻没多久,温家几人以及许淑苒都被带去厢房安置。   温浓的房门被敲响。   这回是温浓亲自开的门。   门外的苏雪和换了一身衣裳,不复晚宴时光鲜亮丽,此刻的他打扮得轻松舒适,简简单单一袭浅青色春衫。   看见开门的是温浓,苏雪和问,“你丫鬟呢?”   “哦,方才有个丫鬟来寻她,说是她母亲给她带了东西,叫她去那边拿。”温浓奇道,“原来舅舅家里有丫鬟和梨汤是亲戚啊?”   苏雪和越发觉得此事蹊跷。   温浓却好似没有多想,“走吧表哥,要是我去晚了,雪梅妹妹不定怎么生我气呢。”   苏雪和一叹,“表妹不必如此让着她。雪梅的性子就是爹娘给惯的。”   温浓只笑了笑,哪里会说苏雪梅的不是。   “还好有表哥陪我一起,不然梨汤不在,我一个人去,说不定连路都找不到呢。”温浓关上门,转过身,仰头对苏雪和笑了笑。   “倒也不远,就在学堂那边,只是还要往前走一截。”   夜风拂乱了温浓鬓发,温浓伸手捋了捋。   隐约有一缕清甜的淡香被风带过来,苏雪和低眸瞧了眼温浓。   此时月光暗淡,星星倒是挺多,苏府的亭台楼阁仿佛蛰伏在夜色中,远近的花树层层叠叠美不胜收。   “夜晚的苏府真美。”温浓喟叹。   她这么说,苏雪和便环顾一眼,平日里司空见惯的景色好似确实别有趣味。   四下里只有虫鸣和他们的脚步声,苏雪和忽地意识到,他现在算是和温浓孤男寡女。   他也没料到温浓的丫鬟会不在。   若是早知道,便带上柳絮了。   苏雪和指尖微动,略略加快了脚步,“我们快些吧,表妹说得对,还是莫要迟到了。”   温浓暗笑。   大概不让姑娘尴尬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习惯,苏雪和见温浓沉默,又开始找话说,“先前叫柳絮带给你的糕点表妹可喜欢?”   温浓点点头,“御厨做的,当然好吃。”   “嗯,那是红豆馅的,我不太喜欢甜点……表妹喜欢便好。”   温浓轻笑几声,打趣道,“还好表哥是送给了我,要是送给别的姑娘一准叫人误会了。表哥,红豆不能随便送呀。”   苏雪和反应过来,耳廓悄悄红了。   温浓看在眼里,越发觉得他有几分可爱。   她算是发现了,苏雪和在众人面前瞧着游刃有余从容自若,但私下里和姑娘相处的时候便不自在许多。   先前和许淑苒也是,频频尴尬得温浓脚趾蜷起。   “我下回注意。”苏雪和道,“多谢表妹提醒。许是因为如此,才叫别的姑娘误会了我……”   夜色最易打开人的心扉,苏雪和说起他心中困惑,话里有几分自责懊恼,“表妹应当听见许姑娘对我说的话了吧?我时常在想,是不是我的问题。”   那可不,你可是个平平无奇的恋爱小天才。   温浓这个后天形成的撩精也不会放过这等攻陷心防的好机会。   便软声安抚,“表哥,优秀不是你的错,被人喜欢自然也不是你的错。表哥身为宰相之子,一言一行并不仅仅代表自己,更代表苏府的教养。若是冷着张脸不给姑娘颜面,想必会有更多的声音指责你,说你怎么怎么不好。”   苏雪和还是纠结,“就拿许姑娘举例,她说我对她好,在她摔倒的时候去扶她,送她回家。我现在想,若是当时我叫别人去送她回家是不是就没有现在的事了。”   “这么想也不差。若是榕姐姐或者我就在表哥旁边,表哥大可以叫我们去送她回家。若是身旁没有别人,只能表哥亲自去,无论如何也不能责怪表哥叫他人误会了。”   所以啊,多多带着她,可以省去不少麻烦呢。   苏雪和点头,“我以后会注意,尽量不叫人误会了。说起来表妹虽然年纪小,看事情倒通透。”   “也没有。我这是旁观者清,我自己的事情都还理不清呢。”   苏雪和递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雪梅妹妹说我勾搭表哥,可是我们因着交易的缘故,是表哥对我好,而非我攀着表哥。她又说我巴结郡主,可是我和郡主你来我往都从其中得了乐子,若我身份再高些,旁人是不是就不会用‘勾搭’‘巴结’这样的字眼了呢?”   她自曝难堪之处,日后苏雪和若是从别人那里听到她的坏话,自会帮她找理由了。   苏雪和有些愧意,毕竟话说这么难听的人是他的亲妹妹。   “是雪梅不懂事,并非你做错了……”   苏雪和绞尽脑汁想要像方才温浓那般开解她,没想到温浓抬眸笑意盎然,“表哥你瞧,你是旁观者,是不是看我的事情也觉得没有那么叫人困扰?”   “嗯。”   “这就对了,所以啊,很多事情本来就不必困扰。”   苏雪和看着温浓,眼里笑意更深。   没想到,她方才那些话还是在宽慰他。   “表哥 ,我们还有多久啊?”   “快了,你看那阁楼,就是藏书阁了。”   “都说望山跑死马,看着近,要走多久呢。”   苏雪和笑,“累了?”   “有点儿,而且快到三刻了吧?”   “放心,不会迟到。”   两人终于到了阁楼前,夜色中的藏书阁静谧一片。   苏雪和推门进去,边往里走边说,“天气暖和的时候我时常到这里来看书,温习功课。只不过这里不能烧炭,所以天一冷就不能来了。雪梅大概也是觉得藏书阁僻静才会约在此处,她小孩子心性,最好面子。”   温浓笑了笑,确实小孩子心性,天真又残忍。   不过她的算盘大概要落空了,苏雪和就是她的保命符。   温浓猜想,苏雪梅并不会危害她的性命,大概是想要关她一晚上。   但京都的春夜并不暖和,一晚上过去人都要发烧了。   “嗯?这儿的火折子怎么没有了。”   温浓听见苏雪和的声音,心想苏雪梅准备得还挺周全,誓要给她一个难忘的夜晚。   “啪”地一声,藏书阁的大门被人带上,随即是落锁的声响。   黑暗中,温浓嘴角翘起了狡黠的笑意。   苏雪梅整人,那她的哥哥温浓便笑纳了。 第15章 相拥 他……怕痒。   “表哥,我好像听见……”   不用她将话说完,苏雪和也听见了。   他此时的面色很难看。   目睹了亲妹妹的恶毒,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又觉得辜负了温浓的信任,毕竟温浓是因为他才敢来的。   好一会儿,苏雪和才走到藏书阁门口,伸手推了推,而后高声斥道,“雪梅!你若是在外面便将门打开,我当你是开个玩笑。”   外面没有动静,苏雪和都不知道怎么转身面对温浓了。   寂静中,他听见极细弱的一声呜咽,轻得仿佛是他听错了。   “表哥,原来我这么招人厌恶啊。”   这句话大肆地戳着苏雪和的良知。   她是不是哭了?   她还以为雪梅是来与她冰释前嫌的,没想到迎来的是更深重的打击,一定很难受吧?   苏雪和手足无措,汹涌愧意几乎淹没了他。   “我原以为能和雪梅妹妹把话说开……”温浓顿了顿,隐约有哭腔,“没想到连累了表哥和我一起被关在这儿,表哥高中会元的大好日子,却被关在这又黑又冷的地方……”   这话太扎苏雪和的心了,苏雪和忙开口,“表妹千万别这么说,不是你连累我,是雪梅这次太过了,回去我定要教训她的。”   他看着昏暗月色下隐约能见的一片裙角,“表妹莫怕,柳絮发现我迟迟未归必定会来找人,我们不会被关上一整晚的。”   听温浓轻轻“嗯”了一声,苏雪和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哭。   她的眼泪让他觉得很罪过。   他慢慢走至窗前,月色就是从这窗户纸外头透进来的,让藏书阁内不至于全然一片黑暗。   因此他可以看见温浓模糊的轮廓,知道她在哪里。   苏雪和伸手去推窗,窗户岿然不动。   没想到苏雪梅读书不好,整人倒挺周全的。   温浓那边有一点点窸窸窣窣的声音,苏雪和仔细分辨,好似是她从怀中拿出了帕子。   擦了眼泪就好,苏雪和松了一口气。   很快,那边又传来轻轻一声喷嚏。   大概觉得不好意思了,温浓往更为黑暗的墙角缩了缩。   苏雪和这才想起,京都的春夜是湿凉的,尤其藏书阁很少来人,更是阴冷。   他是男子还好,姑娘的身子可能会着凉。   他是不是要做些什么?   毕竟温浓遭遇这样的事情,起码有他一半的原因。   把外衣脱给她?还是去抱着她?   苏雪和设想了一下后者,将她拉入怀中抱着的场景,只这么一想,他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   苏雪和暗叹一口气,将手搭在的腰带处。   这个动作怎么那么像宽衣解带?   哦,本来就是宽衣解带。   苏雪和的体温好似上升了些许。   他忍着羞耻继续解衣裳,眼睛都要闭上了。   这里黑,就算他只穿着里衣也看不见。   对,所以,没关系的。   如果柳絮带人来了,他再把衣裳穿上就是。   等等,要是随柳絮一起来的还有爹娘或者其他人呢?   他们一进来,就看见他衣衫不整,会怎么想他和表妹?   苏雪和吞咽了一下,解了的衣带又系回去了。   如果是抱她的话,人来了,他可以及时走开。   比穿衣裳还快。   好像,抱她,更好。   温浓那边又是一声细弱的喷嚏,仿佛在催促他做决定。   苏雪和慢慢走过去,感觉到面前这团黑影好似是蹲着或是坐着的,小小的一团。   他也蹲下身去,伸手去搭温浓肩膀,手指却碰到一处温软的地方,随后细微的鼻息拂上来。   “表哥,你……”   苏雪和急忙收回手,闭着眼,喉咙发紧,声音仿佛不是他自个儿的,“那个,表妹,你若是冷的话,可以抱着我。”   对面没有声音。   苏雪和尴尬地好似要原地升天。   “……表哥,谢谢你。”   她这一声好似藏着喟叹。   而后苏雪和怀里多了一团柔软身躯。   她凉凉地脸蛋贴在他的脖颈上,苏雪和一动也不敢动。   只感觉到她轻得好似一片云,又凉得像是冰玉。   苏雪和慢慢松了一口气。   她应该会暖和一点吧?   要不要伸手搂住她?   不好,这样太出格了。   蹲得久了,苏雪和的身子微微往后仰了仰,温浓的身子便往下滑了一截,苏雪和下意识伸手捞住她。   “……”得嘞,现在已经搂着了。   她的头发好香……   苏雪和急忙将这个念头甩出去,思考着春闱考题上某道他可以答得更为完善的考题。   那道题他得注意了,说不定下月殿试皇上还会问起。   他应该加上这几句……   女子的身体都这么软嘛。   他又不是没有抱过妹妹,怎么抱妹妹的时候不是这种感觉。   ……不对不对,他都在想些什么!   表妹从方才起就一直没有说话,她又在想什么?是在害羞吗?   温浓抓着苏雪和腰间的衣裳,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很僵硬,他这么不自在,温浓抱得也很克制,没有搂他没有蹭他,尺度恰好拿捏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   她能嗅到苏雪和身上的气息,他好似没有薰衣裳的习惯,身上只有皂角的清香,就和他这个人一般,干净清雅,像水中的月光。   看着离人那么近,但若是想碰到他,要走很远很远的路。   走这条路的时候,还不能叫他察觉了自己的心思,不然他会被吓跑的。   她知道,苏雪和会抱她,是因为许多的愧疚,和一点怜惜。   温浓手臂发力,让自己细细地颤起来。   “表哥,冷……”   她往他怀里钻得更深。   苏雪和呼出一口气来,搂她的手一只按住她腰肢,另一只安抚似地拍她背,嗓音低哑柔和,“表哥在呢……你就把我当你哥哥。”   如果是当成哥哥的话,她可要做些更过分的动作咯。   怀中的温浓笑了几声,“本来就是哥哥。”   苏雪和更为放松,“对。”   他不禁想,若他是温渚,抱着温浓的时候会想她多香多软腰有多细吗?   这么想着,他感觉到温浓松了攥他衣裳的手,转而环住了他的腰,而后喉咙里满意地咕哝一声。   苏雪和方才放松的身体又僵硬起来。   他……怕痒。   苏雪和忍了又忍,牙也咬住了。   而后实在受不了,他将温浓的手往上拉,改为环他脖子。   虽然也有一点点痒,但要好得多了。   苏雪和只希望柳絮快些找来,结束他此刻的局促不安。   “有没有……暖和一点?”   怀中的人点了点头,脸颊在他锁骨上擦过,而后吐息,“表哥看着好似月亮,没想到身体热热的。”   苏雪和被她逗笑,“什么叫像月亮?表妹对我有什么误解?”   “像月亮那样皎洁、清雅,不食人间烟火。”   苏雪和笑得胸膛微颤,“那我得不吃不喝,才不会破坏我在表妹心中的形象。”   玩笑两句,苏雪和自在许多,也觉得与温浓亲近许多。   此时外头隐约有呼喊声。   黑暗中两人的身子都紧了紧。   “柳絮他们来了……”苏雪和想要说什么,却感觉到温浓迫不及待地离开了他的怀抱,苏雪和愣了愣。   温浓走开几步,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避嫌的姿态很明显。   “啪嗒。”锁开了。   进来的除了柳絮还有苏父苏母,看来此事还是惊动了长辈。 第16章 惩罚 温浓是不是故意逗他?   他们手里提的灯映亮了此方黑暗,将两人的形状尽收眼底。   苏母的目光从完好的苏雪和身上移开,见温浓也是衣着整齐,才暗暗舒了一口气。   苏雪和往前走了几步,不动声色地将温浓挡在身后,隔开众人对她的打量,先发制人,“父亲,母亲,此事是雪梅太过了,若不严惩,难免她不长记性。”   他转头看了一眼,温浓将袖中的字条给他。   苏雪和又把字条递给苏父,“父亲 ,我看了这张字条,也是以为雪梅会诚心道歉,才会送表妹到藏书阁来。”   苏父一眼扫过字条,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先回去休息,此事我自有论断。”   “孩儿不孝,烦扰了父亲。”苏雪和走了两步,看了温浓一眼,示意她跟上。   “回去了好生休息,若是身体不适,明日别去族学了。”回去的路上,苏雪和温声对温浓说。   “好,多谢表哥关心。”   苏雪和隐隐感觉到温浓对他的态度好似疏离了些。   他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而跟在他后头的柳絮,眼尖地发现自家公子的衣领后头有了道褶儿。   柳絮秉持着多做少说的原则,什么也没问,打算回去默默将那个褶儿压平。   苏雪和换了一身衣裳,并未休息,他担心苏母会轻轻放过苏雪梅,寒了温浓的心,遂打算去住院一趟。   只是还未进去便在门口听见了争吵声。   门口的丫鬟见了他便要行礼,苏雪和阻了,轻声道,“不必,既然父亲母亲不方便,我这就回去了。”   “这是能轻易带过去的事么?!”苏父的怒声从里头传来,苏雪和离去的步子顿住了,“你就偏袒她吧,这样的事她能做一次就有第二次。”   里头方氏说,“若是重罚了雪梅,府里头上上下下都知晓今日之事,你叫雪和如何自处?哦,还是说你要雪和娶了温浓?!”   苏雪和眉头蹙起。   “他们在里面又没有发生什么。”   “可是人言可畏!我就直说了,我瞧不上温浓那个丫头。她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不能给我们家雪和哪怕一点助力。”   苏雪和明白了温浓为什么私下相处还算亲近,一到人前就会立马与他划开界限。   就因为这些挑剔的审视的目光,以及背后难听的话语。   “你当舅母的,有你这么说外甥女的吗?”   “她算哪门子外甥女,谁不知道苏晴晚只是苏家的养女……”   苏雪和愣住,原来姑姑并非父亲的亲妹妹吗?   他心里有些慌,不愿再听父母的壁脚,急匆匆走了。   里头方氏还在说,“早有人跟我说了,苏晴晚本是要给你做童养媳的,只是你越来越有出息,母亲也觉得她配不上你,这才将她嫁出去了。你若是不护着温浓还好,我就当她是外甥女,当苏晴晚是小姑子……”   “方芸雅,你实在是!母亲抱晴晚回家的时候她还在襁褓里,我一直拿她当亲妹妹看待,在你口中竟如此龌龊!”   方氏还要争,苏父疲惫闭眼,“现在人都已经没了,你就不能给她留个清名。”   屋子里陡然寂静下来。   翌日,温浓并未缺席,只是去学堂之前,在唇上薄薄地扑上一层白,看上起气色不是很好。   她得到了左右同窗的关怀,“温姑娘,你昨日没有休息好?”   温浓点点头。   她的目光往苏雪梅的位置上落了落,不知她为何今日没来。   中间歇息的时候,有人看见夫子在长廊上和苏雪和说话。   消息传得很快,等苏雪和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已经不是秘密。   “哎,你听说没,苏二姑娘被苏公子罚抄了,觉得没脸才不肯来学堂,方才苏公子就是帮她请假来了。”   温浓抬眸,那姑娘与旁人讲得正起劲,“你们猜她犯的什么错。”   “这个我方才也在走廊上听了一耳朵,昨儿苏公子不是中了会元嘛,苏雪梅等家宴结束了把她哥哥关起来了!”   “关哪儿来着,我听人说是关了藏书阁?”   “哪儿能呢,是关柴房里了,关了一整晚!”   话越传越不像样。   昨日的事情被人添油加醋地说来说去,说什么的都有,温浓算是被摘了出去。   “看不出来啊,苏雪梅胆子这么大。”   “谁说不是呢。”   众人在笑苏雪梅任性不懂事的同时,也暗暗羡慕着她有这样出众的兄长,哪怕是作弄了兄长,姑娘们谈论的更多也是苏雪和,譬如他被关在里头心情如何啦,罚妹妹抄书太好玩啦,方才在走廊上面有没有看她们一眼啦,如此种种。   还有人来追问温浓和苏雪榕两个具体内情的,温浓只好推说不清楚,苏雪榕倒是很认真地敷衍了过去。   温浓下学后照常往男子学堂那边走,没成想在学堂外碰见了似是等候已久的苏雪和。   “表哥。”温浓对他笑,笑里有点儿心照不宣的意味。   自从昨晚被关在一处,苏雪和也有些共患难的感觉,笑着走过来,开口道,“表妹,我来找表弟说几句话。表妹倒是一日不落地来等表弟回家?”   温浓笑着点点头,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知道他多半是为自己而来。   温渚和苏雪和同岁,只略小了月份。苏雪和才华斐然状元有望,而温渚不擅读书,对比太过鲜明,以至于温渚虽佩服苏雪和的本事,却并不很亲近他。   苏雪和也不是多热络的人,因此两人的关系一直在客气有礼的状态,哪里有什么要在私底下说的话?   而更有意思的地方在于表哥本可以大大方方地来找她说话,这回却拐弯抹角,好像不蒙上一层遮羞布他就自然不起来。   这种转变是可喜的。   “我今日也去过你们那儿,是给雪梅请假的。今早我去寻她,将她训得哭了,因此不肯来学堂。对了,我罚她抄书,因为这对她来说便是重罚了,表妹也知道,雪梅是不好读书的。”   “我知道表哥是为了让我好受,但我其实并不怪雪梅妹妹。”温浓笑了笑,“昨晚有表哥陪着,我一不冷了,二也不怕了,就是晚上躺下之后设想了一番要是没有表哥一起,只我一个人被关着,一关还是一整晚,这才有些后怕。”   她这么说,既没有抹掉自己受的磨难,又叫苏雪和觉得倍受感激与依赖。   苏雪和道,“表妹大度,不代表我可以不作为。”   他就是这样正直,温浓却不想和他这样正经来正经去,便开玩笑道,“表哥倒是会捏人短处,就跟找穴位似的,一扎一个准。那表哥瞧瞧,若是我犯了错,怎么罚才叫我心服口服?”   苏雪和先是笑,“表妹乖巧懂事,才不像雪梅那般令人头疼。”   温浓要听的哪里是这些话,便撒娇般追问,“表哥说说嘛,我想知道在别人眼里,怎么才能制住我。”   她说的并非“在表哥眼里”,而是“在别人眼里”,没叫苏雪和生起戒心。因而苏雪和神态自然地看着温浓,目光不自觉地在她面上逡巡,似是在寻她弱点。   “我觉得表妹无法忍受的惩罚应当是……”苏雪和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又带着笑意开口,“蘸了墨水在面上涂画?”   “哎?表哥是觉得我很看重脸吗?”温浓佯怒,又很快破功,笑道,“这个我真不怕,总之是能洗掉的。”   “那表妹说呢?”   温浓笑意狡黠起来,“嗯……才不告诉表哥,不然表哥就知道怎么作弄我了。”   苏雪和没得到答案,却笑意连连。   温浓见他心情大好,很坏心眼地说,“表哥殿试之后应该稍稍得空吧?若是可以,也带我去结识结识他人,当然,若是不方便姑娘出席的场合便算了。”   这话里包含的内容太多,苏雪和笑意收起,他这段时间忙,险些忘了和温浓的交易里头有带她认识圈子里的公子小姐,变相带她去相看的事了。   如今旧事重提,他的心情略有些复杂。   昨儿母亲还担心温浓会赖上他缠着他,结果人家根本没想这些,一门心思想要认识别人。   “可以,到时候我会帮表妹安排的。还有,表妹说笑了,”苏雪和顿了顿,轻咳一声,“我不去那种姑娘家不方便出席的场合。”   “那表哥不泡温泉吗?”   苏雪和愣了愣,他还以为温浓代指的是烟花柳巷。他不知道是自己多想,还是温浓故意逗他,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目光往温浓面上落,见她笑靥如花的模样,暗叹一声,哪里还会去较真她是不是故意。   过了一会儿,温渚出来,苏雪和为了坐实他的借口,又不尴不尬地和温渚说了几句。   苏雪和走后,温渚奇怪挠头,表哥找他是做什么来的? 第17章 状元 状元郎如此窘迫。   “九溪,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太子说。   此时他正跪坐着,养的猫儿就蜷在腿边睡觉,睡得浅,尾巴尖还在一翘一翘的。   太子把手心搁在它尾巴尖上,被挠得有些痒。   “温浓和苏雪和在黑灯瞎火的藏书阁一起待了一个时辰,然后丞相夫妇一起去找他们。”太子说,“这像是在干什么?”   崔九溪小小声:“捉——奸——”   “你住嘴。”太子瞪他一眼,“瞎说什么。”   “殿下,确实像啊。”   “算了,你把小五叫来,让他把看到的原原本本说一遍。”   玉麟卫小五来了,他说,“殿下,是这样的。属下静悄悄趴在屋脊后头看,只见温姑娘和苏公子有说有笑地进了藏书阁,一直没有点灯……”   太子:“你不会进去看看究竟么?”   小五无辜,“殿下只吩咐我们在温姑娘有危险的时候现身,苏公子和温姑娘是表兄妹——”   “表兄妹就安全么。”   太子说完,便感觉崔九溪在凝视他。   崔九溪来劲了:“殿下说的是哪一个安全?”   太子:“……小五,你继续说。”   “然后属下趴了一个时辰,就看到苏府自远处亮起灯火,接着便是苏大人苏夫人带着人进藏书阁。其他的属下也不知道。”   太子无语,“你当时怎么不下去看看……算了,你说说苏府有没有别的消息传出来。”   “有倒是有,据说苏二姑娘把苏公子关起来了,具体是藏书阁还是柴房还有待查证。”   “……”太子给气笑了,“还查证什么查证,你不是亲眼看见他进藏书阁么?就不能……稍微联系一下?”   一想到温浓和苏雪和被关在一起整整一个时辰,太子当即问崔九溪,“这人,谁招进来的。”   崔九溪答,“殿下,您招进来的。您还说,他虽脑子不太好,但武艺超群,十分难得。”   太子尝到了自食苦果的滋味,唯有沉默地咽了下去,且不断地想象着温浓和苏雪和在里面做了什么。   “九溪,应该没发生什么吧?毕竟温浓还小,雪和又是君子。”   崔九溪微笑,“殿下,多半是这样了。毕竟温姑娘还是个年满十六的可以谈婚论嫁的孩子,而苏公子又是个正值十八血气正盛知慕少艾的君子。”   太子:“……”   天气渐暖。   温浓和云荻郡主在一家茶楼里吃点心,与云荻一道来的还有一位姑娘,据介绍是当朝太师之女魏子吟,太师虽只是官衔,并无实权,但清贵非常,加之魏氏诗书传家,这位魏姑娘年方及笄,家里的门槛都快给踏破了。   只是时候一长,这些人家也明白了,太师迟迟不定下来,估计早瞄准了上头几位,于是来说媒的便渐渐少起来。   温浓见这位魏姑娘相貌只算清秀,但气质极佳,温温柔柔地坐在那儿,说话也细声细气,别说男子了,就是女子也很容易对她生出喜爱来。   “浓浓,这会儿殿试许是快结束了,等会儿就能见着你表哥骑马游街!”   温浓笑道,“借郡主吉言了,我也觉得表哥应当没有什么问题。”   云荻伸指作势要点她,偏头对魏子吟说,“子吟你瞧,她是半点不谦虚呢。”   魏子吟也笑。   云荻又说,“有个小道消息,据说殿试之后,谢家就要与你舅舅家谈婚事了。”   温浓目光微凝,“可是舅舅他们还没有表现出什么来,一个月前还邀了许淑苒来家宴。”   “许淑苒应该是没戏了,不提英国公府本就空有爵位而无实权,她庶兄被太子哥哥公开批评过,前程算是完了,就连许家其他兄弟姐妹也受到了牵连。若你表哥高中状元,苏家就有更多更优的选择,哪里还会考虑有了污点的许家。倒是谢嫣然,她父亲和苏丞相关系好,家风也更正。你瞧着,多半就是谢家了。”   温浓心里微微一沉。   她清楚苏雪和现在还没有心上人,但架不住舅舅舅母会给他安排婚事。   云荻没有瞧出她的心事,正笑着与魏子吟说话,“谢嫣然比起我们家子吟又差远了。那些什么诗会什么书画比赛,她从来冲在最前头,恨不得人人都说她是京都第一才女。可那也是子吟不跟她争,要是子吟去了,她还得往后挪一挪。”   这话引起了温浓的注意,看来云荻郡主对魏子吟的才学很是认可。   遂看向魏子吟,只见魏子吟低头浅笑,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轻推云荻的胳膊,温浓笑道,“看来我也是孤陋寡闻了,只听说过谢姑娘的才名,竟不知人外有人。”   魏子吟看过来,“是云荻过誉了,我哪里这么厉害,只是跟父亲学了几年。谢姑娘自然是有真本事的,她想要才名,我想要清静,只是各人的选择罢了。”   听听,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觉悟,叫云荻和温浓这等还大她一岁的姑娘有些汗颜。   云荻和温浓对视一眼,默默略过这个话题,“浓浓你听,是不是有马蹄声。”   温浓细听之后,点点头,“确实有,不过这条街繁华,许是别人的车马也说不定。”   两人起身到窗边往下瞅,魏子吟笑着摇头仍是端坐在桌前。   “哎,当真是别人的车马。等等,马车上下来的好像是谢嫣然?”云荻握住了温浓的胳膊,“真的是她!她也来这家茶楼了,真是冤家路窄。”   眼见谢嫣然要抬头往上瞧,云荻急忙拉了温浓蹲下。   过了一会儿,温浓迟疑问道,“郡主,我们为什么要躲她?”   云荻愣了愣,“对啊,我为什么要躲她?我又不怕她!”   她又拉了温浓站起来,此时的茶楼底下哪儿有谢嫣然的身影,看来是早就进茶楼里。   温浓不由好笑,云荻郡主这孩子心性,背地里说了人家一句坏话,便心虚了似的,下意识地就躲。   云荻拉着温浓回座,“看来谢嫣然也是来看状元游街的,也是,这家茶楼的位置还算好,到时候他们可是要经过茶楼底下的。”   话音刚落,又有马蹄声,这次的马蹄声更为厚重繁杂,像是一列马队过来了。   云荻又拉了温浓到窗边,见魏子吟还稳坐不动,又招手让她过来。   于是茶楼正对大街的窗户里,挤了三个脑袋齐齐往下看。   “这回真的是了!”云荻兴奋道,“我上回看状元游街还是三年前,都快没印象了,只记得那次状元是个中年人,蓄了一把胡须。这次多半是你表哥了,他虽然身板有点弱不禁风,但脸还是好看的。”   温浓从来了京城之后,没有听到别人说表哥一句不是,这倒是头一次听见姑娘说表哥“弱不禁风”,不由好笑地弯眸。   云荻拍了拍温浓的肩,“你瞧你瞧,他们来了,打头那个是不是你表哥?”   说话间,游街队伍离这边越来越近,温浓眉眼里都是笑,“不愧是表哥!他果真是状元。”   心里同时说,不愧是她温浓,眼光就是好。   魏子吟说,“苏公子当真厉害,父亲也说,苏公子一直很稳,从没有失误过。”   云荻叹道,“也不知道谢嫣然得嘚瑟成什么样。”   游街队伍一路过来,两旁都是夹道的欢呼,数不清的鲜花手帕往他们身上扔丢。   温浓已经能看清苏雪和的神情,今日是他最得意最耀眼的时刻,然而他的笑容却略有些僵硬,他的发冠上挂了一张手帕,马儿的鬃毛上面还插了几朵花,整个人仿佛才从脂粉堆里捞出来。   温浓噗嗤地笑出声来,她本以为表哥应当是风流潇洒地驰马而来,没想到他如此窘迫。   两颊似乎还有一抹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   此时日光暖洋洋地倾洒下来,欢呼声,喧嚣声,还有大红衣袍面红耳赤的清俊状元郎。   温浓又觉出几分美好来。   这些热情的姑娘们许多都心知肚明此生不可能与苏雪和在一起,但她们就是冲着这份美好前赴后继,等日后再和晚辈说起当年那个风靡京都的人物。   那是一提起年轻时候,头一个想起来的人。   忽然,苏雪和的目光一抬,迎上温浓含笑的眼睛。   两人俱是一愣,苏雪和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羞窘,一手拉紧缰绳,另一只手飞快将马儿鬃毛上面的花朵拂落下来。   他再抬头去看,温浓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又指了指他。   这是什么意思?   苏雪和愣愣的,几乎有几分傻气地去碰他的发冠,而后扯下来一张水红的丝帕。   脸也被红色丝帕映得绯红一片。 第18章 介意 她还当真不凑上去了呢。……   他很快经过茶楼,从窗口只能看见他背影了。   两人的目光交汇只有短短一瞬,但许多人都瞧见这位状元郎方才看了茶楼之后才动作频频,便也好奇地去看茶楼窗户。   只隐约看见几个姑娘往里走的背影。   坐回座位,温浓迎上云荻满眼写着“你不对劲”的目光。   “老实交代,你和你表哥,是不是有点表兄妹之外的交情啊?”   温浓果断否认,“郡主想多了,我和表哥只是表兄妹而已。”   “是嘛。”云荻摸了摸下巴,“那他怎么红着脸看你啊?”   温浓托腮,“表哥就是这样的性子,平日里还好,哪怕被姑娘们围着,她们也是有分寸的,今日不一样,他都快被手帕香囊等姑娘家的东西给埋了,他受不住才会脸红,哪里是因为我。”   温浓也算是发现了表哥令人误会的体质,若换了个姑娘站在窗前,准会误会表哥那样看她是因为喜欢。   云荻这才点头,“那好吧,反正你不许瞒我,要知道我是站你这一边的,你想要哪个男子,我一准帮你!”   闻言,温浓笑起来,“好。”   云荻满意地拉了她的手,“这才对嘛,还有子吟,你们都是我云荻的好姐妹。”她说着,又偏过头去看魏子吟,也许目光中包含了什么,叫魏子吟有些害羞地垂眸。   温浓看在眼里,猜想魏子吟或许已经有了心仪之人,且这个人云荻也是晓得的。但她没问,她和魏子吟的交情还不到询问这些的地步。   今日的状元游街之后,苏雪和会去琼林宴,苏家的状元宴在两日之后。   不比上回家宴,这次才真正叫大办了。   倒不是说布置得有多么豪华,酒菜多么奢侈,而是宴请之人皆是京都有头有脸的人物。   苏雪和入仕的第一步,便有苏丞相为他铺路,苏丞相为官多年结下的人脉庞大得令人咋舌,世家、勋贵、皇族,不胜枚举。   “表妹,明日宾客众多,我大概顾不上你。”宴会前一晚,苏雪和找到温浓,“不过表妹可以四处看看,若是遇到……感兴趣的人物,可以让我为你引荐。”   “多谢表哥为我费心。”   苏雪和看着温浓,好似还想说些什么,他的步子微动,最后问,“雪梅没有再找你麻烦吧?”   温浓摇摇头,“对了,表哥高中状元,我还没有祝贺表哥呢。”她说着,伸手去解腰间的荷包,从里头拿出一个小小的木雕玩意儿。   “表哥殿试之前我就开始雕了,因为我知道,表哥肯定没问题的。”温浓笑着将木雕递过去,“只不过我技艺比不得爹爹,表哥只能将就着了。”   苏雪和接过来细瞧,这是个兔子形状的木雕,算不得精巧,倒是颇为童趣。   “表哥看出来没,这其实是个笔山,到时候表哥可以把笔隔在兔子的两耳之间。”温浓笑盈盈地伸手点了点兔子耳朵。   苏雪和目光却凝在她指节处的细小伤口上。   她应当不是熟手,雕个小物件也能将手伤了,却也因此显得心意可贵。   “多谢表妹,我很喜欢。”苏雪和将兔子笔山收下,目光温润地落在温浓面上。   当晚,温浓撑着下巴看烛光下的影子,“梨汤,你说表哥看到我的伤口了吗?要是看到了,他怎么没点表示呢?”   叩叩的敲门声响起,温浓笑着走过去,明知故问,“哎哟,这么晚了是谁呀?”   “温姑娘,这是公子叫我给您送来的。”外头柳絮说。   温浓笑盈盈接过来,“表哥可真细致体贴,知道我——”   “咳咳。”梨汤在一旁咳嗽两声,代温浓接下了送来的物件,跟柳絮道过谢。   离去的柳絮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好像温浓知道苏雪和送来了什么似的。   回房后,温浓把玩着柳絮送来的护手膏,里头膏体细腻,气味芬芳,她笑意盎然地给自己抹上。   等什么时候表哥亲自给她抹了药,她才真正离赢不远了。   翌日,温浓展开手臂,任由梨汤给她换上新衣裳,是条蓝白相间的裙子,沉静浓郁的蓝,如雪干净的白,缎面的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清纯的花枝蜿蜒过起伏的胸脯,攀在宝蓝的立领上。   这衣裳的颜色并不好驾驭,但温浓很白,像是烧得均匀的薄瓷,浓郁的蓝色反而衬得她肤白胜雪,眉眼秾丽。   此时此刻的温浓竟有些想念从前那些姐妹们,要是她们在旁边,一定会假里假气地奉承几句,第二天就穿上一件类似但完全压不住的衣裳。别提多好玩。   温浓嘴里哼着小曲,对着衣冠镜左看右看。   眼见她臭美耽误了上妆,梨汤捞着她的腰将她拖到了梳妆台前。   温浓和温渚一道去的苏府,温渚穿的是深蓝色的衣裳,和温浓一起走着看上去说不出的搭配,一路走来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两人都是被看惯了的,也没多少不自在。   这时见着迎面小跑来的云荻郡主,温浓扬起笑容,“郡主!”   云荻挽住温浓的胳膊,目光从温渚身上扫过,见他身材挺拔,眉眼英挺,本是英武男子的长相,偏偏又生得唇红齿白,眼里带笑,平添几分少年气。他和温浓有两三分相似,都是眼仁多眼白少,里头亮晶晶,给人以星眸之感。   云荻愣了愣,而后笑着说,“温公子,我把浓浓带走咯?”   温渚点头,“郡主请便。”他又看向温浓,“我也去寻好友了,若要寻我,可以去湖那边。”   “去吧哥哥,玩得开心~”   温渚走后,云荻挽紧了温浓,小声说,“你哥哥这么好看啊,你都没跟我提过,浓浓,你太不够意思啦。”   温浓笑道,“我以为郡主见多了太子殿下,是很难觉得旁人好看的了。前两日郡主还说表哥‘弱不禁风’呢。”   云荻郡主见周围有人看她们,压低了声音说,“我就算天天看着太子哥哥,也不妨碍我欣赏别人啊。而且你哥哥看起来比你表哥可结实多了,一看就有一把子力气,日后去做武官是最最合适的。而且啊,我们姑娘家挑男人就应当找这种硬朗些的,中看又中用。”   温浓被云荻郡主给说得脸都烧起来了,也不知道是自己想歪了还是怎么。她好似想不起来第一回 见郡主的时候,那种被清新的风拂过的感觉。   温浓红着脸问,“哥哥分明体态修长,怎么郡主一看就觉得结实啦?”   “害,这还不简单,以后我慢慢教你。”云荻说,“我府上那些人,好多都是别人用各种名目塞给我娘的,说一句‘环肥燕瘦’也不为过,我从小看到大,眼光早练出来了。”   温浓一想也是,云荻她母亲贵为公主,如今府上又没有驸马,底下的人可不是要动些歪心思吗。   有点羡慕怎么办。   温浓绝不是羡慕云荻有眼福,而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姑娘不容易被男人骗。   对。   云荻拉着温浓往前走,温浓脸上的热气渐渐散了,便问起魏子吟来,云荻坏笑道,“别管她,她今儿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努力去了。”   云荻话多,一路上最喜爱的就是给温浓讲说他们碰见的那些公子小姐,谁对谁有意思,谁表里不一私底下如何如何,叫温浓听了一耳朵。   而温浓也确实需要多留意一下各家的公子,好在表哥面前说起,于是听得也仔细。   两人走过长廊,在湖边见到了柳条掩映下的身影,云荻立马拉住了温浓不再往前。   她盯着那边,嘴里嘀咕道,“怎么不是子吟呢?”   温浓也看过去,那是一位身材颀长的男子,穿的是玄色勾金边的衣裳,墨发高束气质卓然,他侧对这边,只能瞧见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好像是……太子殿下。   而他对面的女子着浅红,肤色很白,隐约带笑。   云荻眉头微皱,拉了拉温浓,“浓浓你看,太子哥哥对面的姑娘是不是你表姐?”   温浓点头,“看着确实是。”   “奇了怪了,我以为是子吟呢,怎么回事。”   温浓闻言便眨了眨眼,原来魏子吟心仪之人也是这位太子殿下,也不知她与表姐相争谁胜谁输。   那边的交谈很快结束,太子以及他身后的一行人与苏雪榕错肩而过。   “好了,太子哥哥走了,可能子吟还没找着太子哥哥,被苏雪榕抢先了。”   然而云荻没能等到魏子吟,反而是张家的李家的各家姑娘都来见太子,这回太子并没有那么给面子,只点点头便走了,脚步都没有停顿一下。   “罢了,子吟大概是又怂了。”云荻恨铁不成钢,“浓浓你不知道,她上回说要想办法和太子哥哥一起吃饭,又托她兄长出面相邀,结果在酒楼里全程都是她兄长和太子哥哥相谈甚欢,她半句话都没憋出来。浓浓,我们去和太子哥哥打声招呼。”   温浓犹豫,而后摇头,“郡主去吧,我在这里等着就行。”   云荻奇道,“怎么了?”   温浓想着那件压了箱底的披风,不肯多说。   心情也低落下来。   “好吧好吧,我去去就回。”   等云荻走了,温浓看着她走向太子的背影,这才发觉原来自己这么介意上次太子殿下说的话语。   披风湿了不用还,洗干净了也别还。   别还别还别还。   她还当真不凑上去了呢。 第19章 心仪 温浓怎会喜欢他?   温浓又想,若她是魏子吟那般家世清贵的姑娘,或者表姐那类的重臣之女,太子殿下大概不会这般避之不及了吧?   那头没在云荻身边见着温浓,还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云荻没有和小姐妹一起么?”   云荻便说,“有倒是有,浓浓可能是不舒服了吧,就没过来。太子哥哥瞧见子吟了没有,我正找她呢。”   太子还在想温浓怎么不舒服了,没留意云荻在问他问题,待云荻疑惑地喊他,“太子哥哥?”   太子陡然回神,问题都没听清便说,“九溪,你看呢。”   崔九溪无语摇头。   待云荻走后,太子远远看见她挽上温浓的胳膊,两人说笑着往前走。便问崔九溪,“她是不舒服了,还是……”   毕竟她要是真不舒服了,云荻也不会是这副毫不担心的神情。   崔九溪回,“殿下,这不正合您的意嘛。您也不想温姑娘一颗芳心落您身上不是?”   “啊,确实如此。”太子煞有介事地点头,目光却诚实地穿过柳条往温浓那边落。   她和云荻说话的时候目光很专注,不曾和其他贵女一般悄悄往他这里投上一眼。   午宴即将开席。   众人纷纷走向筵席,按着仆人的引领入座。   温浓和云荻分开了,这次云荻是在别人家,因此也没有擅自换座。   她的手边是许淑苒,许淑苒看见她,嘴角便是嘲讽地一掀,“怎的把我和你安排在一处了。”   温浓知道许淑苒面对自己除了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还有上次被她听见拒绝告白的难堪,于是许淑苒越发厌憎温浓,也用这样嘲讽厌恶的语气掩盖她的屈辱。   温浓笑了笑,语气夸张,“是啊,区区怎配和国公嫡女坐在一处呢?”   许淑苒便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   众人还未落座完毕,而苏丞相正与一中年男子交谈,他这边站着苏雪和,中年男子那边站着羞答答的谢嫣然。想必这中年男子便是谢尚书了。   许淑苒便对温浓说,“看见了吗?就算不是我,也轮不到你。”   温浓笑眯眯,“许姑娘说笑了,我家世低微,哪里敢肖想表哥。若是许姑娘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倒可以说给我听,只是如许二公子那般心上有人的男子还是算了,我再低微,也不愿插足他人感情,许姑娘你说呢?”   眼见许淑苒被她说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温浓反击,“对了,许姑娘怎么不与榕姐姐在一块?她是主人家,为许姑娘调整下座位应当不难。”   许淑苒脸色更黑,她这阵子一直和苏雪榕僵着,就因为挑唆苏雪梅那事儿!这温浓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丞相与谢尚书交谈完毕,又亲自领着太子落座,宴席算是正式开始了。   但话头终归是在男子那边的,或是祝贺表哥高中,或是论及官场事,女子这边唯有倾耳听着。   苏雪和不知道被人邀了多少杯酒,眼下白净的脸皮已经泛起酡红,目光也微微湿润了。   他在与人客套的空隙中往温浓这边看了一眼,目光里有些微无奈疲惫,目光移开之后又是游刃有余的宰相公子。   温浓暗啧一声。   苏雪和总会以这样隐秘的目光给她以亲近的错觉,就好似他有多么喜爱她一般。可她要结识别的公子,他分明没有半分推拒和不情愿。   是因为他过于温柔亲和么?   但他在其他事情上分明有自己的强硬之处,甚至会私底下和她做交易反抗父母的安排。   温浓猜测着,还是在他看过来时回以一笑。   仿佛在安抚他疲于应对的心。   那边崔九溪凑近了太子小声说,“温姑娘对苏公子笑了。”   太子执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皮笑肉不笑地回,“我让你多留意温浓的安危,而不是这些无聊的细枝末节。”   崔九溪又凑过来说,“殿下瞧,因为温姑娘对苏公子一笑,她旁边的姑娘都快用目光吃了她,这算不算她的安危?”   太子被崔九溪的多舌搅得心神不宁,却又当真留意起了温浓那一角。   她规规矩矩地端坐着,只是目光好似一直隐隐追随着苏雪和。苏雪和只要往那边偏一偏头,她总能第一个捕捉到。   不应当。   太子的指尖轻轻叩了叩长案,浑然不觉附近几个人因为他的动作顿时敛容正色。   温浓小时候说过她喜欢有趣的人,若是可以带着她一起玩耍就最好了。   然而苏雪和心心念念的唯有读书,闲暇时也没有什么游乐的爱好,简直是个顶顶无聊的人。   可人也是会变的,她变了吗?   席上苏丞相在说什么,太子一句也没听进去,只依稀记得是些可有可无的话。   “殿下,您觉得呢?”苏丞相突然询问他。   太子淡然回道,“嗯,甚好。”   “殿下英明,等会儿还请殿下稍作停留……”   等等,他是答应了什么吗?   太子向崔九溪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崔九溪凑近,小声解释,“方才丞相留殿下‘指点’苏公子呢。”   于是午宴结束后,宾客纷纷告辞,尊贵的太子殿下却走不脱。   “殿下,这边请。雪和向来钦佩殿下,若能得殿下私下里几句指点,想必能教他收益匪浅。”   太子回道,“丞相不必如此客气,我与雪和相识已久,早便如好友一般相处了,哪里能说什么指点。”   苏丞相笑意更深,唤苏雪和亲自引着太子四下赏玩。   太子抬脚往前走,苏雪和守礼地落后半步。   待出了苏丞相的视线范围,苏雪和方才舒了一口气,对着太子行了一礼道,“抱歉,父亲许是叫殿下为难了。这时候到处都需要收拾,殿下不如随我去书房歇歇。”   “不为难,我也许久没有和雪和聚一聚了,算算时间大抵也有两个月了。”   苏雪和谦逊回道,“是雪和的错,雪和不才,唯有闭门   读书方才有如今成绩。”   太子笑,“你若不才,大乾便没有几个才子了。”   两人进了书房。   见崔九溪在外头守着,苏雪和也习惯了,没劝他进来。   “殿下,请坐。”苏雪和又唤道,“柳絮,给殿下斟茶。”   太子抬手,“不必了,方才宴席上酒足饭饱,现在也并未口渴,倒是雪和像是有些微醺,不如饮一杯茶。”   “殿下..体贴。”   苏雪和饮下一杯热茶,胸中蒸腾的酒气略微散了些。   两人闲聊几句,太子瞧见苏雪和书案上未完成的画,饶有兴趣走过去细看,“又是一幅山水图,雪和什么时候才会描绘人物呢?”   苏雪和也走过来,修长手指轻轻拂过画纸边沿,“山水令我平静,比人更为可爱。”   太子笑了,“那许是雪和还没有碰见令你觉得可爱的人,须知人是比山水更为复杂的事物,更引人探究……”   他说着,目光徐徐落在搁了画笔的笔山上。   这笔山与这布置清雅的书房格格不入,它非石非玉,而是由木雕成,形似趴着的兔子,两只长耳恰好能夹住画笔。   遂奇道,“这是?”   苏雪和看见太子说的是这只兔子笔山,嘴角便泛起笑容来,那是一种轻松的惬意的笑,倒叫太子觉得稀奇了。   “这是表妹所赠,贺我金榜题名之喜。”   他说着,伸手去碰了碰兔子的耳朵尖,“表妹手巧,这兔子实在可爱,我便用着了。”   闻言太子指尖微动,又淡然负于身后,明知故问,“哦?是那位温姑娘?”   “正是。”苏雪和并未就着这个话题多说,很快提到了别的事情。   倒是太子的心思还在兔子笔山那儿转悠。   幼时的温浓一直说要跟她爹爹学手工,做个小玩意儿给他,但是她天性好玩又健忘,直到他走,她都没给他一个自己做的物件。   太子微微咬着牙,感觉到一种不平来。又安抚自己,他走的时候她正发着烧,哪里能顾及这些呢。   而苏雪和也是,他都收了这样可爱的礼物,还执着地画着他的山水,嘴上甚至说没有可爱的人。   于是太子将话题绕了回来,“我瞧你那表妹待你好似颇为用心,莫不是对你存着别样的心思?”   他这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怔。   太子是惊于自己话里的不得体。   苏雪和则愣愣地说,“有吗?她对雪榕很好,对雪梅也很包容,是她自己性子好,不是……因为我吧,而且她还……”想要认识别家的公子,当然这话就不合适说给太子听了。   太子又找回淡然的仪态,“没有便好。想必雪和也察觉到令尊与谢大人的打算,你我多年好友,我也不希望你欠了别人情债。”   这话说的,喜欢苏雪和的姑娘还少嘛?   若是崔九溪在此,必要腹诽几句。然而此时此地唯有太子苏雪和二人,竟没有谁觉得哪里不对。   苏雪和的注意力也被拉到了太子的前半句上,“父亲的打算我也猜得出来……唉,我是当真对谢姑娘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太子瞧了眼苏雪和皱起的眉峰,询问道,“难道雪和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这……倒是没有。”   太子留意到他可疑的停顿,又问,“当真?”   这下苏雪和没有停顿了,“自然是真,雪和近日专心读书,哪来的心仪女子。”   “那为何不与谢姑娘试试呢?左右你也不厌她,不是吗?”   苏雪和没有立马回答,他设想了一番和谢嫣然成婚的场景,这个设想还未进行到花烛夜,他的睫羽已经开始不安地颤抖,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殿下,我没法和她试,我们连手都没碰过,突然就成为夫妻,我难以想象……”   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就是这样的吗?他想要什么呢?   苏雪和的思绪忽地飞到那间昏暗得连月色都没有几缕的藏书阁,馨香的少女用她柔软的手臂环抱住他。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轻细湿润的吐息,那时只觉得紧绷尴尬,回忆起来竟有暧.昧情愫悄然滋生。   在太子眼中,苏雪和的话语顿住之后,脸颊缓慢浮上薄红,目光也有些微恍惚,仿佛正陷在一个难以挣脱的幻梦里。   “雪和?”   苏雪和被唤醒,他定了定心神,说,“总之我会反抗父亲的决定,还望殿下伸出援手助我一二。”   “我若是插手你们的家事,丞相怕是要对我生出微词了。”   苏雪和摇头,“非是要殿下陷入两难境地,此事我一人来做便好,只是偶尔需要借一下殿下的威风。”   苏雪和亲自将太子送到府门口,又目送他的车驾远去。   马车里,太子看了崔九溪一眼,有心想询问他对某些事的看法,又生怕他多问多嘴。   倒是崔九溪开口了,“殿下,臣觉得您将前因后果都告诉了温姑娘也不打紧。”   “嗯?”   “臣瞧着,温姑娘是心仪苏公子的。臣在席上一直留意着,她看苏公子的目光分明就是很在意的。”   太子抿了抿唇,“九溪,你是玉麟卫侍卫长,不应当全程盯着人家姑娘看。”   “殿下,臣也是在留意温姑娘的安危。”   听崔九溪又拿这句话对付他,太子摆了摆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认识温浓的时候她只是个小丫头,我也没多大,哪里会有什么别的心思。”   “至于苏雪和,温雅有余,却失之优柔,整日便是读书,没多少趣味。温浓怎会喜欢他?也就是表兄妹之间的亲近罢了。”越说,太子的神情便越从容,仿佛将自己也说服了。   殿下,您才和人家苏公子相谈甚欢呢,出门就说人苏公子没趣,合适吗?   崔九溪回道,“殿下有所不知,京中许多千金就喜爱苏公子这样的。现在的姑娘很挑剔,生得英武些的,她们觉得凶;喜爱玩乐的,她们嫌弃读书不好;善于交际能说会道的,又疑心是个风流多情的种子。苏公子这样的,对她们来说,可是正正好。”   太子正单手拖着下巴,舒展着颈项,喉间的细痣若隐若现。闻言,他半睁着眼觑过来,“那我呢,我不好吗?”   纵然崔九溪是个笔直笔直的铁男儿,也被这恣意的美貌击中,他轻咳两声,坐得更为端正,“自然是殿下最好,可也得姑娘们有胆子肖想啊。”   心里想的却是,您好是好,就是不坦率。   市面上那些话本子一扯扯出上中下三册,都是因为男主角如您这般吧? 第20章 撩拨 表哥在撩拨她吗?   温浓再一次在男子学堂外头碰见了苏雪和。   照理来说,他如今正是熟悉官场、结交同僚的时候,不应当如此得闲。   因此温浓有些许意外。   温浓笑着走过去,“表哥又找哥哥有事吗?”   苏雪和摇头,“没有,我来找你。上次给表妹送去的护手膏可好用?”   他迎着光,琥珀色的眼眸越发明亮通透,如蜜一般,任谁被这样的眸子看着都会觉得被溺爱着似的。   温浓心下意外,那种失去掌控的感觉又来了,只是面上不显,甚至伸出手去给苏雪和瞧,“很好用,我的手已经快好了。”   苏雪和垂眸看去,温浓的手当真是“指如削葱根”,在日光底下白得通透。他从前不曾留意到她除了相貌美丽,其他地方也生得好。   “那就好。”苏雪和说着,目光并没有从她纤细匀称的手指上移开。他忽然有些想要去握住她的手,试试藏书阁那日非同寻常的感觉究竟是不是情动。   苏雪和这两日想了很多,也看了些杂书。   他想要的不是媒妁之言,不是相敬如宾,他想要的情动,是杂书里描绘的心潮翻涌,是两个人自然又危险的吸引,而非长辈的安排和一纸婚书。   若非他没有在藏书阁和温浓孤男寡女待过一个时辰,他或许最终会平静地接受父母安排。可就是这一个时辰,叫他觉得自己不应当在没弄懂感情这回事之前贸然定下妻子人选。   或许他会和温浓走到一起,又或许是别的姑娘,他得亲自去感受。   苏雪和最终没有唐突温浓,转而问起,“表妹在宴会上可有想要结交的人物?”   温浓便根据云荻郡主口中道出的说了几个人。   苏雪和认真帮她挑选,“秦二有个小青梅,听说互相有点意思;成公子生得不错又好交际,但也因此有几个红颜知己;陆家最近几房争权,有些乱……”   说来说去竟都不合适。   眼见温浓眼尾都要垂下来,苏雪和笑道,“这样吧,我最近要结交同僚,联系好友,表妹与我同去,遇到合适的再与我说?”   “如此不会耽误表哥正事?”   苏雪和回,“不会,表妹无须忧心。若表妹觉得拘谨,我将雪榕也带上,这样可好?”   温浓岂会不应,只是莫名感觉主动权不在她手里。   表哥好像哪里有点不一样了,他在打算些什么?   温浓第一次随苏雪和出去并不算顺利,这回结交的是同榜的探花,生得也算眉清目秀,只是性子过于腼腆,草草地吃完一顿饭很快便告辞了。   探花走后,苏雪和不急不忙地给温浓和苏雪榕各叫了一份酒楼招牌点心荷香冰糕。   温浓问,“他事先不知道我和榕姐姐会一起来吗?”   “我与他说过,”苏雪和说,“他也表示并不介意。谁料他根本不敢看你们一眼。”   闻言,温浓与苏雪榕对视一眼,而后一齐忍俊不禁,这样腼腆害羞的男子总会惹得姑娘们会心一笑。   苏雪和将温浓的笑容看在眼里,微微蹙眉道,“表妹竟没觉得他失礼了?”   温浓笑意不减,“不是人人都能像表哥这样的,就算不自在也能从容应对。”   此时恰好甜点上桌,苏雪和说,“难得与表妹出来一趟,若是还有什么想吃的,与我说就是。”   温浓笑盈盈地应了。   而苏雪和还未移开目光,看温浓的时间比他的话语要长。   这下苏雪榕也瞧出点不对劲了,她的目光从温浓的笑脸移到苏雪和终于垂下的眸光,又想起爹娘对兄长婚事上的安排,一时间手心都渗了细汗。   待与温浓分开,苏雪榕迫不及待地拦住苏雪和询问,“兄长不肯接受谢姑娘,莫非是因为浓浓?”   苏雪和停下脚步,先是叹了一声,“雪榕,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应当能想到与不爱之人共度一生的苦痛。我并未理清对她的心思,但我想自己去争取婚事。在此之前,还望雪榕为兄长保密,莫与表妹提起。”   眼见苏雪榕没有说话,苏雪和又笑道,“雪榕不也想要接近太子殿下么?从前我一心读书,并未相助。”   他话没说完,但苏雪榕已经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要给她制造接近太子的机会。   兄长还是那个兄长,看似温润和气,在与自己关系重大的人与事上,交易比情感更让他放心。   苏雪榕让开了,也表明了她的态度。   过了几日,苏雪和再次安排见面,这回是他往日好友,工部尚书嫡子,姓任,同时也是温父上峰的儿子。   苏雪和说,任公子也会带上他的妹妹。   只是不知怎的走漏了消息,叫苏雪梅知道了,便来跟苏雪和闹,哭着喊着也要一起去。   俗话说不患寡而患不均,上次苏雪榕和温浓去了没带她,这回又没有苏雪梅,她心底觉着苏雪和偏心到没边了。   温浓在一旁看着,本以为苏雪和会答应,谁知他竟看着苏雪梅撒泼打滚,而后淡淡道,“雪梅,你的仪态呢?”   苏雪梅哭得更凶了。   苏雪和说,“若是你站起来擦干眼泪,下次我说不定会带你出去玩耍;若是你仍旧如此,以后都不会带你出去了。”   苏雪梅愣住了,哭声哽在了喉咙里,要哭不哭的,有些滑稽。   温浓没有笑,她只是觉得表哥有些不一样了。   他好似更为强硬了。   是什么给了他这样的变化?是官场?   可他初入官场根本没几天。   还是说,她并不足够了解他?   “起来吧,听话。”苏雪和蹲下身,平视苏雪梅,目光微微柔和下来。   苏雪梅吸了吸鼻子,抽噎道,“哥哥你说好了,下次带我出去。”   “嗯。”   苏雪梅这才破涕为笑,回去前还不忘瞪温浓一眼。   温浓没有再细想苏雪和的变化,歉然道,“表哥,是我给你添了麻烦。”   苏雪和温声说,“表妹又往自己身上揽错了。雪梅被娇纵太过,已经不小了,行事浑如一个孩童。在家还有父母兄姊包容她,出去之后谁还会一味纵着她?”   温浓明白了苏雪和方才强硬的由来,没有再细究他的变化,“表哥,哥哥快下学了,我要去等他。”   “好。”   见温浓转身,苏雪和又唤住她,“等等——”   他走到温浓面前,伸手到她头顶,将一片不知什么之后挂到怎么发上的绿叶拈下来,“好了。”   而后捏着这片绿叶在她眼前晃了晃,“表妹何须绿叶相衬?”   说话时眉眼带笑,琥珀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   这是在夸她美吗?   表哥在撩拨她吗?   温浓愣愣地想了许多,又很快浮起她惯常的笑容,“多谢表哥,不然我得在那么多人面前顶着一片叶子了。”   温浓走后,苏雪和才有些迟来的羞意,不住回想方才的言语表现是否得当。   与此同时目光几乎放纵地看着温浓的背影,从前没有留意,现在再看只觉得表妹的背影纤细婀娜,好看极了。   回府后,温浓在路上折了一片绿叶,走到正忙活的梨汤面前,假装是从她发上拿下来的,然后目光深情道,“梨汤何须绿叶相衬。”   随后眨巴着眼看梨汤反应。   梨汤:“哕——”   “???”温浓受伤,做作道,“梨汤,你我相识多年,何故伤我至此!”   梨汤吃吃地笑,“姑娘,你方才的话就像五花肉搁锅里,都焖出油了!”   温浓无赖地挂梨汤身上,“你这么取笑我,我不让你干活了。还有啊,刚才的话可不是我说的,是表哥说的,那我怎么没跟你一样不给面子。”   “姑娘啊,这得分人。”   “梨汤你怎么回事,我不好看吗?”   梨汤要往屋里走,温浓就追着她问,“我不好看吗不好看吗不好看吗……”   到了约定的酒楼,温浓才晓得苏雪梅为何听说了他们要出去的消息。   这位任公子的妹妹一见她和苏雪榕便问,“雪梅呢?她怎么没来啊?”   原来,这位任姑娘是苏雪梅的熟识。   还不待温浓一行人说话,任姑娘又自顾自地说,“她还说她也要来呢,原来她没办到啊。”   任姑娘手帕掩唇,笑嘻嘻的,与雪梅差不多年纪,但就说话的语气神态来看,哪里是个善茬。   苏雪和与任公子都没有将姑娘之间的斗嘴放在眼里,苏雪榕便回道,“雪梅功课还没有完成,因此今日不能一道出来,叫任妹妹失望了。”   任姑娘一听,咕哝道,“谁是你妹妹?”   这下任公子才看过来,笑中含着警告,“不得无礼,嗯?”   任妹妹笑容讨好地挽上任公子的胳膊。   这时,几人在走廊上迎面碰见了崔九溪,便猜到太子多半也是在此地。   苏雪和只跟崔九溪打了声招呼,任公子倒是热情地与崔九溪攀谈了几句,言下试探着是否能去见太子一面。   崔九溪一一回礼,又说,“恕九溪不能与诸位长谈,殿下还有要事,九溪告辞。”   任公子听见话里的“要事”二字,便歇了跟过去的心,又与苏雪和说笑起来。   没一会儿,任公子推开房门,伸手道,“雪和先请,苏姑娘、温姑娘,请。”   几人落座,苏雪榕和温浓一左一右坐在苏雪和身侧席前,而任姑娘也坐在任公子旁边,两人共用一个桌案。   “来,雪和,你我也许久没有见面了,话不多说,先满上酒。”   “好。”   任公子又说,“这酒烈,我让店家给姑娘们准备了青梅酒,不醉人的,试试如何。”   温浓随苏雪榕一起道谢,饮下一口青梅酒,这味道酸甜爽口,确实不错。   她垂下眼,暗道这位任公子颇有交际手腕。   且他和表哥有一点很不相同。   表哥重礼轻利,任公子重利轻礼,方才若非听说太子有要事不便见他,任公子早就抛下他们去见太子了,比起和太子拉近关系,在他们这里失礼倒是件小事。   由此可见,他理想的妻子人选应当是能给他带来利益的姑娘,表哥今日带她来见任公子,算是白费心了。   ……   与此同时,崔九溪进了太子的包厢,将方才走廊上的见闻告诉他,并补充道,“这已经是苏公子第二回 带温姑娘出来了。头一回或许说明不了什么,可第二回……”   太子对面的席位已然空出,案上的茶水也叫人收拾走了。   他听说温浓和苏雪和都在此地,便歇了离去的心思,口上回道,“你说得不错,雪和或许在打算些什么。”   太子顿了顿,又说,“雪和大概是被父母逼得不耐,病急乱投医了。”   因此,苏雪和越是被逼急了,对温浓便越不诚心,更像是将她当做自己反抗的由头。   “九溪,待任大走了,你叫雪和他们到这里来。”   “是。”崔九溪应下,“殿下真是拿温姑娘当妹妹疼了。”   招致太子一个没多少力度的警告目光,崔九溪绷住笑,给他满上茶。 第21章 换衣 原来是个口是心非的主。……   “温姑娘先前都在涿县?”任公子的话头忽地转向温浓。   “是,不过偶尔年关会到京城来。”   任公子笑了笑,“也是不巧,我回回来寻雪和都不曾见过你。不过如今看来,涿县确实是个养人的地方。”   也不知是夸她还是场面话。   在场几人都没往心里去,倒是任公子的妹妹撅起了嘴。   而后眼珠子一转,插话道,“哥哥,我今儿见了温姑娘苏姑娘,心里欢喜,想要敬她们几杯,可好?”   任公子定定地看着她,任姑娘笑容不变,而后在任公子略微一点头之后便端着酒壶到苏雪榕案前,“苏姑娘,先前是我口出不逊,这厢给你赔不是了。”   她倾身过去给苏雪榕满上酒,面上挂着笑,嘴里却小声说,“既然苏姑娘盯好了皇室,就不要再看其他男子咯。”   说得苏雪榕面色一变。   她不知道这小姑娘什么意思,只觉得刺耳得很,强忍着才没有发作。   任姑娘绕过了苏雪和,又走到温浓面前,满上酒。   而后侧目看了眼苏雪和,将声音压得更低,“我哥哥不喜欢你这样的,你就不用白费力气了。”   “???”温浓一头雾水。   又听这小姑娘说,“哥哥是我的!”   不是,现在的小姑娘占有欲这么强的吗。   还不待温浓说什么,便见任姑娘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上半身都扑在温浓案上,酒水倾倒,洒了温浓一身。   “对不住对不住。”任姑娘眼泪汪汪地转头看向任公子,“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没站稳。”   手段拙劣。然而温浓若当真发作,跟一个年方十二的小姑娘吵嘴,那场面才叫丢人。   这个亏她不吃也得吃了。   不过她可不会白白吃这个亏。   温浓偏头看向苏雪和,拉了拉衣衫,酒水滴滴嗒嗒往下落,手上也沾了些许,而后双手像是不知道往哪里放似的。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启的红唇,神态无措极了。   和苏雪和目光对上,温浓轻声唤,“表哥……”   温浓越是不知所措,苏雪和心底的保护欲便越是旺盛。   “我今天没有备换洗的衣裳。”温浓细声解释,又补充,“平时马车上都备好的,今日坐的表哥的马车,就给忘了……”   那边任公子瞪了任姑娘一眼后,走过来说,“我这就遣下人去给温姑娘买一套衣裳。”   “不必了。”苏雪和起身,圈住温浓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后,用身体挡住她,“时候也不早了,日就到这里吧。不必相送。”   温浓从苏雪和背后探出个脑袋来,睇了任姑娘一眼。   那眼神好似在说,她表哥好得多了,她是傻了才去肖想任公子。   苏雪和带着温浓离开房间,门口守着几个丫鬟小厮。梨汤见温浓衣襟上一片酒渍,惊讶询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苏雪和代温浓答道,“任家姑娘脚滑,洒到她身上了,我送你家姑娘回去。”   走廊上,温浓拉了拉苏雪和的袖角,“表哥帮我挡挡,好丢人啊。”   苏雪和步子一顿,侧身低头,看着温浓缩在他身后的样子,不由好笑。   偏偏温浓还仰头看着他,在这样近的距离,仿佛可以承接住他的目光似的。   若他一个不慎从目光里流露出喜爱,她是不是轻而易举便能察觉?   这样想着,苏雪和的笑意微微收敛,温声说,“不丢人。”   温浓敏锐地察觉到苏雪和话里的包容和安抚,当即告状,“表哥,任姑娘是故意的。她说我配不上任公子,叫我不要癞□□吃天鹅肉。”   苏雪和面色一变,蹙眉问,“她竟这样说?”   虽然温浓将任姑娘的话进行了“一点点”的夸张,不过那些话本也是这个意思,于是温浓点头,抬起袖子遮了半边脸,“这话当真叫我羞愤欲死,若非表哥带我出来了,我还不晓得怎么在里头待下去。”   “表妹很在意这句话?”   温浓侧过身去,闷闷地点点头。   “她说得不对。我觉得表妹比她好,你若是癞□□,她就是……菜心虫。”   温浓被逗笑,又很快绷住,“就算她是菜心虫,那我也不是癞□□。”   “嗯,对,表妹是白天鹅。”   “可我也不想被吃肉。”   苏雪和笑,“我不是挡在前面么,表妹跟紧点。”两人又接着往前走。   浑然不觉一旁跟着的苏雪榕目光有多一言难尽,苏雪榕是真没想到,兄长和浓浓的话题可以就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俗语发散这么多,还说得很起劲的样子。   “苏公子,殿下有请。”是崔九溪的声音。   见温浓从苏雪和背后站出来,崔九溪便说,“苏姑娘和温姑娘也一起吧。”   “殿下相邀,雪和自然愿往。不过表妹方才被泼了酒水,恐怕不太方便。”苏雪和说。   “无妨,我遣人去给温姑娘买一身就是。”   苏雪和略一犹豫,侧身看了温浓一眼,点头应了。   温浓垂眸跟随苏雪和进门。   略抬眼,见太子坐在前方,一身月白洒金长袍洁净耀目,浅金色的发带将一头墨发高束,自然地透出放松惬意之感。先前崔九溪对任公子说“殿下有要事在身”,现在看来倒不像这么回事,依他的穿着打扮,更像是出来闲耍的。   苏雪和与苏雪榕落了座,温浓则由崔九溪领着往更里头走。   走过太子身边时,温浓交握双手,将腰间的酒渍遮挡住,目光悄悄往他身上落了落。   太子原本在垂眸轻转酒杯,仿佛是为了等几人坐下来。   感觉到温浓的目光之后,便倏然抬眼看来,将温浓的视线抓个正着。   温浓连忙移开目光,却好像听见太子很轻的一声笑。   而后她被带入了耳室,崔九溪说,“温姑娘便在此处安心等待,衣裳买好之后自会送过来。”   崔九溪走后,温浓长长了松了一口气。   脏了衣裳,还是这样避着人比较自在。   她的目光在耳室逡巡了一周,瞧出这间耳室大概是专门给太子作休息之用,起码先前与任公子会面的那处雅间便没有耳室。   案上还叠了一件玄色的男子衣裳,比太子身上的衣着更为严肃正式。温浓略想了想,便明白这是太子换下来的。   原来太子见他们之前还换过一身。   从这里头可以听见外头的声音,由于太子离耳室更近,他的声音便最为清晰。   “雪和方才是和友人一道聚会?今日还算得空,你我二人也饮上一杯。”   而后便没了声,应是在喝酒。   “叩叩——”崔九溪敲门进来,给温浓端来一盏热茶,搁在案上而后说,“温姑娘若是无趣了,可以看看书。”   而后又出去了。   温浓心里有些惊奇。   崔九溪并非下人,而是实打实的武官,玉麟卫的侍卫长,竟然待她这般有礼。   她碰了碰茶杯,还是烫的,便将目光移到崔九溪说的书上。   这书摊开着,显然方才还有人在看。   于是温浓仔细记下打开的这页,而后才伸手去翻书。大概瞧出这是本法家的书,据说太子接管了刑部,因此这本书很可能是他方才在看的。   他做的批注并不多,字迹也显得潦草,但潦草中自有章法,看得出来书法功底很是深厚。   温浓不太能欣赏草书,便没有多看他的批注。   偶尔某一页批注较多的,边角处出现了折痕。   不知道是在这页上停留的时间更长,还是思考的时间更多,边角处的痕迹仿佛被人用手指卷过似的。   温浓在别处没什么强迫症,唯在书籍上,最看不得不工整的地方,于是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抚平褶皱。   压了又压,将被卷过的地方压平了,才翻过这页去。   温浓喝了口茶,又接着翻页,每逢有褶皱的地方都忍不住去按压。   “叩叩——”又响起敲门声。   温浓这才想起,这本书是太子的,不管是平整还是折痕遍布,都不干她的事。她也没资格去压平这些边角。   遂收回手,将书籍恢复到原本翻开的位置。   此时崔九溪进来,将一叠衣裳放在案上,而后退出去了。   “咔哒”一声,门关严实了。   温浓的目光落到衣裳上头,这是件月白裙衫,和太子身上那件颜色很像。   大概这就是崔大人的眼光吧。   温浓伸手扯开腰带,将腰间的荷包玉佩等物放在案上,目光在旁边紧挨着的玄色衣裳上一触即分。此时外头不知说了什么,响起一阵笑声。   太子离得近,笑声最为清晰,仿佛无视这堵墙传到了她耳边。   不同于说话时低沉柔和的嗓音,他的笑声是畅快恣意的,也不晓得是什么样的话逗笑了他。   她将衣襟拉开,外面太子正在说话,“……雪和在殿试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带着笑意的话音传过来,温浓逐渐感到了羞窘,褪衣的动作变得迟疑起来。   若是她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就好了。   正是午后,耳室仿佛被一层薄纱裹着,里头隐约有木质香气缭绕,外头谈笑不断。   温浓抿紧了唇,快速将脏了的衣衫褪下来,搁在案上。   而后看了眼旁边太子的衣衫,又将自个儿的挪得远了些。   温浓拎起新衣裳,将它抖开。   “听九溪说温姑娘被人泼了酒水,是怎么回事?”   突然被点到名,温浓手上动作一顿,竟觉得太子在问她似的。   也不知道表哥回答了什么,太子又问,“当真?”   温浓将衣裳展开,穿上。   “日后还是莫要叫那些个毛手毛脚的接近了。”   里头听到这句话的温浓不由想,若是太子对任姑娘“毛手毛脚”的评价传了出去,不知道她得多懊悔。   温浓系好腰带,将衣襟衣袖整了整,正准备出去,忽地在那本摊开的书页一角发现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黑猫儿。   大概是不小心落了个墨点上去,索性给这块墨点添了个小小圆圆的猫脑袋、猫耳朵,又勾勒了一条上翘的猫尾巴。   原本有碍观瞻的墨点顿时变成了憨态可掬的肥猫儿,晕开的边缘也像极了猫儿毛乎乎的轮廓。   上回还说那只猫不是他的爱宠呢,原来是个口是心非的主。   温浓嘴角溢出点笑意,终于抬脚往外走。 第22章 委屈 太子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对立。……   温浓出来后,几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她很少这样浅色的衣裳,却意外地很好看。   苏雪和见了温浓这身,默默看了眼太子的衣着,而后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温浓落座后,几人的目光才移开,而后继续方才的话题,温浓也得以放松。   直到太子的目光落到温浓这儿,带着笑意问,“温姑娘别来无恙,上回见温姑娘对猫的习性很熟悉,可是养过猫?”   温浓不料太子会问到她。   “殿下,确实如此,小时候养过。”   “嗯,叫花生汤圆儿?”   什么鬼?   怎么有点耳熟?   温浓想了想,这不是她戏瘾上身的时候故意逗那个抱猫少女说的话嘛。   阁楼上头的是太子?   他不会觉得真有这么巧,那姑娘的猫叫芝麻汤圆儿,她的猫就叫花生汤圆儿吧?   温浓拿不定主意,“它叫喜团,养了一年多,后来溜出去就没找见了。”   太子正要问她一些养猫的话题,却另有一道声音响起,“原来殿下还在别处见过表妹啊。”   是苏雪榕,她在太子面前便注意着没有唤温浓的闺名,而是规规矩矩说的表妹。   太子被这一打岔,只好说,“温姑娘与云荻是好友,便是在别处见过也没有什么稀奇。”   这话听上去很正常,苏雪和却抬眼了。   太子和表妹比他意料中更为熟悉,苏雪和不自觉地脊背微绷。   而苏雪和的神情只微微一变,太子便察觉到了。   这很难得。   他了解苏雪和的性子,便拿一只桃子作比,寻常人能很轻易地触及他的果皮果肉,便觉得他是好相处的。但果肉里头的果核却极少有人能触碰,更别提打开。一旦碰到便如同挑动他的神经,叫他紧张、戒备,甚至生出敌意来。   而现在,太子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对立氛围。   于是暗暗嗤笑。   苏雪和是不是真心喜欢温浓还不一定,但看他这样子,显然已经将温浓划入了自己的圈子,不再允许别的雄性去接触了。   温浓和苏雪榕倒是没察觉到氛围变化,苏雪榕还在与太子搭话,“今年荷花开得娇艳,我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我跟着兄长,和殿下一起游湖,那风光当真令人陶醉……”   温浓则小口小口地喝着果酒,苏雪和在一旁温声叮嘱她,“果酒虽温和,毕竟是酒。”   “表哥,我才喝了一杯呢。”   “可你先前已经喝了三杯青梅酒了。”   温浓抿唇笑,她没想到表哥这般观察入微,或者说,他是不是一直在留意她?   苏雪和大概也反应过来他说得太过具体,有些暴露自己的心思了,一时间耳尖微红,却强撑着不肯露出异样。   太子只觉得温浓那边气氛越来越好,都要染上粉红色了,而苏雪榕还在问他,“殿下最近公事繁忙,不知下个休沐日是否得空?”   他余光留意到温浓笑了,指节微微捏紧了酒杯,又将问题甩给崔九溪,“九溪,你说。”   崔九溪看戏看得正欢快,不料被点到,肃容道,“殿下下个休沐日目前还没有安排。”   话音刚落,便被太子隐晦地一瞪。   今日是怎么回事?   都和他过不去。   太子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好在他能控场,“既然下个休沐日得空,那便去日月湖。对了,上回见温姑娘也是在日月湖,想来温姑娘也爱日月湖的景色,下个休沐日便一道来吧。”   温浓再次被太子点名,眨了眨眼看过去,而后浅笑,“多谢殿下,臣女愿往。”   这么客套。   太子不满足,但他的笑容无懈可击,“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温姑娘。”   他都说得这么谦逊这么正式了,苏雪和兄妹两个总算没有再打扰他与温浓的交谈,而用目光注视着他。   “若是猫儿喜爱抱着我的手啃,这算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   温浓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到太子的手上,他的手指轻轻搭在酒杯上,微曲着,越发显得骨节分明。   这个距离看过去只觉得修长白皙,也不知道有没有猫儿留下来的牙印。   便问,“它咬得重与否,嘴里有没有嗬嗬声?”   太子见温浓问得认真,神情活像个小大夫,心下好笑。   嘴上一本正经,“烦请温姑娘过来为我瞧瞧。”   其实不用过去看的,温浓稍稍迟疑,到底不好拒绝。很快小步走到太子面前。   太子跪坐着,她实在不好站着,便动作小心地跪坐在他身边,双手规规矩矩地覆在腿上。   “殿下?”   她离得这么近了,太子便能闻到属于她身上的清甜香气,像是春雨打在花瓣上那样的柔和细腻。   不比在苏雪和面前那样随意,她现在显得稍有些拘谨,垂下的眼睫微微打着颤,修长玉颈一直隐没在衣领里。   她穿着和他很相类的衣裳,从苏雪和的角度看过来,是不是很般配?   太子眼里藏着柔和笑意,将手伸至她面前,声线因缓慢而显得温柔,“温姑娘瞧,这是猫儿咬的,当时只觉得是可以忍受的轻微刺疼,现在也只剩一点点印子。它喜爱四只爪子一齐抱着我的胳膊啃。是亲近我还是不喜我?”   温浓想象着那个画面,一时间好笑,嘴角也没绷住泄露出一丝笑意,她问,“殿下在猫儿仰躺的时候伸手去摸它肚子了?”   否则猫儿也不会四爪并用地去啃他。   太子可疑地顿了顿才“嗯”了一声。   这时候,温浓竟忘了太子避她不及的样子,觉出他的可爱之处来。   “殿下,猫儿最不能随意抚摸之处便是它的肚皮了,若是殿下与它之间还未十分友好,这时候去摸它肚皮,它自然要咬殿下的。殿下可以摸它的下巴。”   “嗯,怎么摸?”   温浓便指了指自己下巴和脖颈相连之处,还将下巴抬了抬,“这里,它会很舒服,殿——”   话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连说带比划的样子不太雅观,顿时收敛,端坐道,“殿下若不清楚,下个休沐日可以将猫儿带上。”   忍了又忍,脸还是红了。   哎,她都在做什么。竟然当着太子的面像鹅一样伸着脖子说话。   太子像是没察觉她的窘迫一般,“好,多谢温姑娘。”   温浓起身行了礼,退回到苏雪和身边,甚至不敢偏头去看苏雪和。   她是习惯于反省的,回想方才的场景,察觉自己在太子身旁好似有着不自知的表现欲,也因此感到身体由内而外地热起来,又羞臊又烦闷。   “原来殿下喜爱猫啊,下回我也能见到殿下的猫是什么样了。”   苏雪榕说话时,温浓微微放松了身子,忽而手心被人塞了个柔软的东西。   温浓一握,发现是张凉滑的手帕,偏头便见苏雪和对她安抚一笑。   她这会儿确实羞窘得渗汗,手心也湿了,便就着这张帕子将手心擦清爽了,递给苏雪和一个感谢的笑容。   他们怎么又相视而笑了?   太子纳闷。   雪和是为了逃避长辈的安排才转向温浓的。   所以这门婚事他不同意。   太子这么想着,决定曲线救国和苏雪和说话,“对了,还不曾问过雪和,初入翰林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苏雪和果然不再看着温浓,正色回答太子,“多谢殿下关怀,大体还算适应。”   就连苏雪榕也不好再和太子说话了。   一石二鸟。   太子笑道,“我记得翰林院的王学士为人正直,待人严厉。”   “王学士正是雪和的上峰,雪和钦佩他的才学与为人。”   “那雪和可知道王学士昨日为窦千户溺女一案写的文章……”   两人从王学士聊到窦千户溺女案,又聊到了最近有位谏议大夫提出的庶族女官制度是否可能推行。   苏雪榕大概是受过专业训练,哪怕话题与她无关,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而温浓此时此刻只觉得手心脚心都在发热发软,手帕都被浸润了。清甜果子酒里蕴含的酒气蒸腾上来,悄无声息地染红了她的脸颊。   偶尔甚至会漏掉他们谈话内容里好大一段,仿佛她一眨眼这些话就被吞没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是什么神情,什么脸色,直觉有些不妙。   “表哥,我有点晕……”温浓悄悄拉了拉苏雪和的袖角,很“小声”地说。   谁知屋里几个人一齐看向她。   温浓一惊,周遭的声音突然清晰真切起来,她隐约听见了自己的尾音,竟是正常说话时的音量。   糟。   她失礼了。   不但打断了表哥和太子殿下的谈话,还叫大家都知道她喝醉了。   不仅如此,严格算来这已经是今日第二次失礼。   她一没想到任姑娘会泼她酒水,二没想到她的酒量如此之浅。怪只怪今日运气不好。   可那些倾家荡产的,横死街头的,一句话触怒权贵全家遭殃的,也有很多仅仅是运气不好啊。   醉酒后的思绪仿佛一根敏感易断的线。   她想起许二被太子公然评价了一句“不修私德”,连前程都毁了。   若是被太子评价一句“失礼”,对姑娘家也是灭顶的打击。   温浓的手心和后背不断冒汗,心跳声嘈杂。   苏雪和率先起身,沉稳的声线将温浓一颗心稍稍安抚住,“殿下,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将表妹送回府,否则姑父也是要担心的。”   温浓吐出一口气来,湿润的目光跟着看着太子。   谁料太子说,“不急,温姑娘我遣九溪送回去也是一样,你我二人还未谈得尽兴,怎好改日呢?”   苏雪和微愣,“这……”   太子笑意宽和,“雪和,坐下吧。苏姑娘是否也要先回去?”   苏雪榕闻言摇头,“殿下,我不与表妹同路,劳烦崔大人送表妹回府了。”   这便定下了。   太子一抬手示意,崔九溪出门去将梨汤带进来。   苏雪和看着梨汤搀扶着温浓往外走,欲言又止,最后只好在太子含笑的目光里败下阵来。   ……   走廊。   周遭仿佛只有他们三个的脚步声,温浓在这样的寂静里感到了徐徐涌来的难堪。   方才她多希望表哥能送她回去,大家一起走她也就不显得突兀。   可太子殿下为了一时谈兴只让她先走,仿佛驱赶一个不合时宜的人。   不久前太子还让她在自己休息的地方换衣,还笑着伸手让她看,叫人忍不住生出几分亲近,因此这时候的委屈格外叫她胸中酸楚。   除此以外醉意也放大了这份委屈。   开心的时候可以与她说两句话,其实一点也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吧。   不要委屈,不能委屈,他是生来高贵的太子,本就不必考虑她的感受。   一旁的崔九溪见她一直低着头走,也能猜到她心情不好。   他暗叹一口气,实在不知道怎么和温浓解释。   难道要说,殿下是不希望温浓在醉酒的状态下和苏雪和感情升温,或者有点什么肢体接触吗?   与此同时,太子是更没有资格和立场送温浓回家的人。   于是重任落到了他的肩上。   崔九溪干巴巴说,“苏公子这几天为了婚事和家里人僵持着,温姑娘若是因为醉酒被苏公子送回府,难保不会有人说闲话。殿下也是为了姑娘清誉着想。”   只有最前头半句温浓听了进去,她突然洞察了表哥这些日子的改变是因为什么。   表哥拒绝谢嫣然,却来亲近她……   “!”温浓又好了。   甚至还能赋诗两首。 第23章 哄她 嫁给第一好人家。   温浓回房后开始放心地发酒疯。   一会儿满床打滚,哼哼唧唧地呜咽,“殿下呜呜呜……我不配,我不配……”   一会儿又鲤鱼打挺般坐起来,抱着梨汤笑嘻嘻说,“梨汤我告诉你,表哥可能有点喜欢我……他给我介绍的男人啊,就没一个合适的……”   闹了一会儿又裹着被子扑腾捶床,仿佛有天大的烦心事,“为什么我喝一点果子酒都会醉啊啊啊,我好没用,我再也不要喝果子酒了呜呜呜……”   “好好我们不喝果子酒了。”梨汤温声哄着,无奈地附身抱住这条会滚动的春卷,“姑娘再滚就要晕啦。”   温浓倔强,“我不怕晕!”   “我怕!你要是吐了还得我收拾。来,醒酒茶煮好了,姑娘先坐起来喝了。”醒酒汤里还加了点助眠的东西,喝了之后正好叫她睡一觉。   春卷乖乖起身,没手没脚地含着碗沿。   喝尽之后咕哝了几句,躺在床上睡着了。   此时天还未黑,太子走进耳室。   温浓的换下衣裳已经带走了,只是案上还留有一盏凉了的茶,杯沿一个小小的口脂印清晰可见。   他用帕子将口脂印擦了去。   恰好崔九溪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个小厮模样的人,“殿下,此地自有下人来收拾。时候不早,我们得赶时间去趟刑部。”   “好。”   回府的路上,崔九溪说,“温姑娘大概误会了殿下的用意,心情很是低落。”   太子抬眸,“我什么用意?”   崔九溪轻咳一声,“殿下当真要属下说出来?”   “喝醉了就回去休息,这不对?”   “……”殿下,您高兴就好。   快到府邸,太子冷不丁询问,“九溪,怎么哄女孩子?”   “?”崔九溪说,“殿下,您这不是难为属下嘛。”   于是乎,两个恋爱经验为零的男子面面相觑,气氛一度凝滞。   马车停下,太子掸了掸袖角,起身,“罢了,我就按直觉行事了。”   崔九溪听着“直觉”二字,不知怎的竟为温姑娘感到不妙。   过了两日,温父回来的时候,马车上还装了几坛子酒,府里的下人出来帮忙抬进去,温父身边的小厮提醒道,“都仔细点儿,这可是太子殿下亲赐给大人的酒!”   这话一出,原本稳稳抬着酒坛的下人反倒有些手软了。   直到几坛子酒平安落地,温父便放心地去了温浓房间寻她。   这叫温浓有些意外,平日里爹爹因着女大避父,是很少来她房间的。   “浓浓,”温父在温浓对面坐下来,“可是与太子殿下……见过?”   温浓懵懵地点头,“自然见过,怎么了爹爹?”   “这个……有没有……”   温浓叹了声,“爹爹您就直说吧,女儿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看样子是没有过从甚密了,温父舒出一口气来。   今晨皇上将工部也交给了太子,退朝后太子便召见了工部一干人等,交代完事情之后又单单留下来温父。   “同僚大概以为我得了殿下青眼,结果殿下叫我将这几坛子酒带回府,说是你爱喝的。”温父顿了顿,看向温浓,“爹爹方才瞧了眼,有青梅酒、桑葚酒还有别的果子酒,真是浓浓爱喝的?”   温浓渐渐呼吸不畅,两颊都要烧起来,她尴尬得快要死了。   前两天才因为这些果子酒醉得当众失礼,转眼太子便将这些酒送到她府上。   这是什么意思?   若太子的身份低一些,平凡一些,便如寻常哪家的公子,他送来了这些酒提醒她醉酒一事,一定是在取笑她。   但是太子身份贵重,为什么要和一个小官之女过不去?   他有必要取笑她吗?   温父还在问,“殿下莫不是……存着别的心思?”   说着便开始寻思,太子若是喜欢他家姑娘,身份悬殊的情况下,娶她做正妃有没有可能。   一想就觉得前路坎坷,他家姑娘还是嫁去平凡一些的人家更好。   温浓捂脸,“爹爹,太子殿下做再反常的事情您都不要往这个方向想。”   温父:“?”   温浓正经脸,“因为没有人会这么对待喜欢的姑娘。”   没有人!   晚饭的时候,温浓突然想起来什么,和梨汤小声嘀咕,“我是不是说了我再也不喝果子酒的?”   梨汤点头,确实是这样,不过姑娘您要当真吗?   温浓小声说,“不喝也好,果汁也很好喝,还不醉人。”   她说着,端起瓷杯,喝了一口杯中的“果汁”,酸酸甜甜的回味无穷,好喝得她一激灵,温浓咋咋舌,问,“爹爹,今日的果汁真好喝,是谁打出来的?”   温父说,“这并非果汁,就是白日里太子殿下送来的果子酒。”   温浓:“……”   身边的温渚也端起酒杯猛喝一口,还叹道,“殿下也太亲民了,关怀都送到五品官员家里来了。”   温浓:“……”   梨汤忍笑,眼见温浓动作僵硬地放下瓷杯,过了好一会儿,她又跟什么都忘了似的喝起来。   下肚之后,温浓心情松快地想,取笑便取笑吧,果子酒是真的好喝!   饭后温浓回房,梨汤推门进来,说,“姑娘,苏公子送了两盒护手膏来。”   温浓摊手,待梨汤将小小的两盒放在她手上,温浓将护手膏拿起来把玩,“这才是正常的礼物嘛。”   梨汤走过来帮她把明日要穿的衣裳拿出来熏着,口上毫不留情地说,“姑娘方才喝果子酒不是挺开心的吗?”   温浓转过身来,正色道,“梨汤,你知道我听爹爹问我那些话的时候有多害臊吗?”   “果子酒不好喝吗?”   “我才因为果子酒当众失礼,还被单独送回来,他这不是提醒我那日有多尴尬吗?”   “果子酒不好喝吗?”   温浓浑身的力气都被梨汤这句重复的话给抽走了,最后破功,面无表情承认,“好喝。”   总算能听句坦诚的话,梨汤乐了,“那姑娘喜欢吗?”   温浓生怕梨汤又拿一模一样的话来问她,连语调都一样,太可怕了   她咬着牙说,“我、喜、欢。”   最近天气很好,檀香寺游人如织。   寺院门口有一株大榕树,挂在树梢上的红纸条随风飘荡,满满地承载着大乾百姓的愿望。   云荻郡主约了温浓来檀香寺祈福,同行的还有魏子吟。   一路上温浓忍不住看了魏子吟好几眼。   苏雪榕是否真心喜欢太子殿下她不知道,但魏子吟这又羞又怂的表现是喜欢无疑了。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太子。   魏子吟就不觉得太子与人相处的态度十分难以琢磨吗?   温浓对不理解的事物十分执着,这几天一直在想太子的事情。   太子给她披风,说明不讨厌她。   太子不希望她还披风,说明不想要和她有更多交集。   太子认真问她养猫的事情,还邀她同去游湖,不讨厌她。   因为谈兴正浓让醉酒的她先回去,说明他并不在乎她的感受。   而太子送她酒……可能是无聊了逗个乐子吧。   总之在温浓心里头,太子殿下的行为可谓反复无常,难以理解,时远时近,忽冷忽热。   这条石阶并不短,三人有说有笑,其中又以云荻郡主笑得最欢。   女孩子之间的话题多为妆容衣裳首饰,云荻不爱谈这些,她喜欢吃的喝的玩的,话本子以及男子。   “你们知道那个以风流闻名的承安伯成家的公子吧?昨日他的马车经过我的车驾,你们猜他做了什么?”云荻说,“他是这么对我笑的,我给你们学一个啊。”   说着,便使劲儿地眨了下她的左眼,嘴也朝左边一勾,把温浓和魏子吟两个都给逗笑了。   “真的!他就是这么笑,当时把我给吓得,急忙就把帘子放下来了。”云荻说,“你们说他生得也不差吧,若是换一个清清爽爽的性子多好啊。”   魏子吟说,“郡主你还别说,喜欢他的姑娘也不少。”   云荻抖了抖身子,难以忍受似的,“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看来看去,还是我太子哥哥最好。”她边说,便朝魏子吟露出一个调侃的笑。   把魏子吟惹得脸红了,云荻又来逗温浓,“苏公子也很不错。”   温浓一派淡定点头,“确实如此。”   “一点反应都没有啊。”云荻哼哼道。   榕树下。   云荻将红纸条分给温浓魏子吟二人,而后问,“我们把愿望一起写上去吧!大榕树很灵的。”   温浓执笔,想也没想便在红纸条上写,“心想事成。”   云荻瞅到之后当即说,“浓浓你这可不成,太笼统了。”说完又给她拿了一张。   温浓又写,“嫁个好人家。”   云荻笑,“浓浓这么好看,还能嫁得不好了?”   闻言,刚刚写完的魏子吟也看过来,显然也觉得温浓写的愿望不是什么难事。   “来,我帮你。”云荻大笔一挥,在“好人家”前头加了俩字——第一。   嫁个第一好人家。   写完之后还举起来欣赏,“写心愿就是要自信、豪横,千万不能谦逊了,不然老天爷会以为你当真只要这么点。”   温浓哭笑不得,她心里有了明确目标,且已经有所成效,因此并不寄希望于老天恩赐。   “哎,我的字被你的字这么一夹着,好像真有点丑。那这样,你自己誊一遍,别落了‘第一’啊。”   温浓写完了云荻又说,“这里还有,浓浓可以再写。”   温浓接过纸条,福至心灵地写上,“重开武举。”   “这是为何?武举和浓浓有什么关系吗?”   温浓想着温渚,说,“哥哥不擅读书,但武艺不错,骑射..精通,奈何边疆安定之后就没有再开过武举,他现下唯有读书科举这一条路。”   云荻若有所思。魏子吟则赞道,“温姑娘当真是个好妹妹。说起来家兄也曾盼过武举,但是没能等到,最后还是托了家中的关系进了龙虎卫。”   温浓暗暗无奈。   就算宰相舅舅愿意帮助哥哥走武官路子,爹爹也不一定张得了口去提。   也不知道为什么,爹爹总是不愿意麻烦舅舅,将哥哥寄养在舅舅家读书已经叫他觉得十分亏欠了。   ……   崔九溪大步走过来,“殿下,属下知道怎么哄温姑娘了。”   “九溪,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崔九溪无辜道,“殿下,属下在想如何为殿下分忧啊。”   彼时太子正在翻阅刑工两部的文书,见崔九溪稳重(也就是有点显老)的脸上写满了“我有点东西”,开口道,“说吧。”   “这次是小六跟着去的,他将温姑娘的心愿条带回来了,这可是现成的答案,殿下您照做就是了,效果毋庸置疑!”   太子将手上的文书翻过一页,“你们把人家挂树上的心愿条都给摘下来了?”   “殿下,要说灵验,那肯定是殿下您这儿是最灵验的。”崔九溪说完见太子没什么反应,“那……属下叫小六把纸条挂回去?”   太子扶额,“拿过来。”   崔九溪露出个笑容来,他就知道太子心里是想看的。   “嫁给第一好人家?”太子轻轻念道,而后抬眸看向崔九溪,“这说的是我吧?”   虽然有个问号,但他的语气是肯定的语气。   崔九溪:“……”您高兴就好。   “殿下,属下斗胆帮您分析分析。要么温姑娘已经有属意的人家,比如苏家,所以苏家在她心里就是‘第一。’”   太子摇头,“不,她说的是我。”他的身上仿佛已经有了被人喜爱的甜蜜负担。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比如皇——”   “住口。”太子一眼睨过去,“这个月月俸没了。”   还好还好,崔九溪他不靠这点子月俸过活。   “九溪,再说一遍,你觉得是我吗?想想下个月的月俸再开口。”   “咳,属下觉着,是。”银子,谁会嫌多呢。 第24章 怀抱 修罗场警告!!!   “殿下,您这是……喜欢温姑娘了?”   太子被崔九溪这么一问,竟没有半点措手不及,倒像是早已想过这个问题的,“我这几天也算想明白了。雪和为了反抗他的婚事,将目光放在了温浓身上。温浓,又只是个单纯的小姑娘,焉能不受他迷惑,念及幼时交情,我也不能看她陷进去。”   他边说,边下意识地捻着文书的边角,“因此,温浓喜欢我也比喜欢雪和要好,起码,我没有别的目的,也不会欺骗她的感情,该是如何就是如何。”   “至于喜欢……”   他轻笑两声,“我说过多少遍了,她在我心里就是个小姑娘。懂吗,就这么高的小姑娘。”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大概也就半人高。   崔九溪看在眼里,心道温浓若是听到这句大概会想要以下犯上了,“殿下,人家温姑娘早就不这么高了,您这话那不是自欺——”   “行了。”太子抬手,“我心里有数。”   我看您没数。   崔九溪心里急,虽然他是单身,但是他看好的一对不能这么曲折啊。   太子又接着去看他的刑部文书,只是现在文书的一角已经明显打皱,太子略略压了压,若无其事地翻过去了。   此时午后的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再看他那张脸,叫人忍不住叹一声风华绝代,岁月静好。   ——当然,与他接触多了之后,便很难再这么想了。   苏府。   温浓照常在学堂里等待,打算半个时辰过后再去男子学堂等温渚。   “叩——”轻轻的一声叩门,温浓抬头,便看见苏雪和站在门口,笑着看向她。   “表哥!你怎么来了。”   “表妹去藏书阁等吧,半个时辰可以看不少东西了。”   半个时辰看不少东西的是表哥您,可不包括她。   温浓心里这么想着,面上是甜蜜的笑意,“太好了表哥,我一直看课本也无聊,正愁怎么打发时间。”   两人慢慢走在去藏书阁的路上,温浓留意到苏雪和与她并行的距离较以前缩短了些许。   “表妹最近还在练习雕刻?”   虽然温浓并没有,但她说,“是啊,多谢表哥送来的护手膏,不然我的手可要遭殃了。”   苏雪和笑了笑,“表妹若是需要,恰好我这里还有几盒。”   这可不便宜,玲珑坊的东西,小半个巴掌大的圆盒二十两银子,而且苏雪和显然没有擦这些的习惯。   温浓笑意扩大,“表哥,这怎么好意思。”   “放我这里也没用,不如给表妹。”苏雪和说完,走出几步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这不是承认了他是专门给温浓准备的么。   温浓还什么都没说,苏雪和先欲盖弥彰地解释起来,“这个,都是我的好友送的,上次那个任公子还记得吗?玲珑坊就是他家的铺子。”   温浓轻轻地笑了几声,挠得苏雪和耳廓微痒,他不知道温浓笑中的含义,是否看穿了他,唯有一张俊脸悄无声息地红了。   重温故地,苏雪和发现他很难再找回从前在藏书阁安静看书的心情了。   他不自在,连坐姿都想调整一下。   温浓则毫无察觉一般自顾自地看书。   她的计划进行到现在,只差收网了,她不能动。   要让苏雪和来追她,追得越曲折,越是难以放手。   “表妹……喜欢看这本书?”   闻言,温浓抬眸笑了笑,“随便找的一本,表哥有更好的推荐吗?”   “你这本也不错,它是由许多的短篇故事编成的册子,最精彩的并不是第一篇。”   温浓说,“那等我把这个故事看完了,表哥就帮我翻到最好看的那一则故事吧。”   于是苏雪和边看书边等待,只是有这个“任务”在身,他看得并不投入。   待温浓将书递过来,又听温浓说,“原来表哥也看这种类型的书,我还以为表哥只看圣贤书。”   他将翻好的书递给温浓,笑答,“自然不是,我发现表妹对我有些奇奇怪怪的误解,上回还说我像月亮。”   “表哥在我心里是吃露水拌着书长大的。”   苏雪和被她逗笑,“听起来就很难吃。”   温浓突然想起来什么,将书放下,“说起来上次表哥在酒楼确实没有吃东西,只喝了点酒。”   她说完,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解释,“因为表哥关心了我喝过几杯酒,礼尚往来,我也对表哥多留心了一些。”   苏雪和心跳加快,指腹不安地摩挲着纸张一角,“啊,确实没有动筷子,上次殿下准备的几乎都是甜点,不合我胃口。”   温浓微愣。   意识到一个问题,太子邀请了表哥,但准备的却不是他喜爱的吃食,怎么会这样?   现在回想,太子给她们准备的好像当真都是些甜点小食,连酒都是适宜女子的果酒。   难道,太子真正想邀请的……并不是苏雪和?   五月初十这天,是约好去日月湖的日子。   温浓先去苏府见了方氏,她看温浓的眼神已经很露骨,就像是看那种不安于室的妖精一般,眼里有许许多多的警惕,微不可查的厌恶,还有流于表面的笑容。   今日苏雪榕特意打扮过,桃红的长裙曳地,鹅黄的披帛轻柔地搭在肩上,整个人是平日少见的娇柔。   相比之下,温浓还是维持着平日的风格,穿着红白色的裙装,红得饱和、白得刺眼,一朵朵艳色的花点缀在腰间以及袖口。别人穿着显得艳俗的颜色,她稳稳地驾驭住了,并且越发显出异于常人的美貌。   方氏看在眼里,警惕之色愈重,拉了苏雪榕的手说,“去吧,别忘了娘的话。”   苏雪榕行礼告退,与温浓一道上了马车。   “浓浓,我与你商量个事。”苏雪榕稍稍靠过来,能闻出发上是栀子香的头油。   “嗯,榕姐姐请说。”   “今日浓浓坐在兄长那边,留我与殿下……”她话未说完,意思已经尽了。   温浓看着苏雪榕,笑着问,“榕姐姐心悦太子殿下?”   “我也不知道怎么与你说。不过按照娘亲爹爹的意思,我是要嫁给他的。”   苏雪榕的话很值得玩味。   温浓感觉到苏雪榕和魏子吟并不一样,并未多问,笑道,“那浓浓祝榕姐姐心想事成了。”   太子的画舫仍是原来那一条,只是中央多出了一个木制剑架,大喇喇地立在那里,叫人想忽视都不行。   剑架上头横搁了一柄黑金色长剑,套着剑鞘,暗光流转,像是沉默又威严的上位者。   苏雪和显然很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笑着走近,“看来雪和要恭喜殿下又觅得宝剑了。”   太子今日一身清爽白袍勾勒金边,玉质腰带勾勒出窄窄一抹腰,看上去心情颇好,“下属在江南购得,今日才送到京城来,还来不及送至府邸,这才暂放画舫。”   说得好像太子府比日月湖还要远许多一般。   苏雪和也不戳穿他想要炫耀展示的心思,口上又夸了几句。   温浓在一旁看着,这剑在她眼里就一个字,贵。   碰坏了赔不起的那种。   眼看太子单手将长剑执起,那修长匀称的手握在剑柄上倒是好看。   他稍稍用力,将剑拔出,只听“锵——”的一声,如金玉碰撞。   冷然的剑光映在太子的眉眼间,那一霎那,他仿佛也变得冰冷、凌厉,仿佛一个无情的江湖剑客。   温浓以为太子会顺手挽个剑花,将耍帅进行到底。   或者去试试它的锋利,削铁削木头都好。   谁知他立马又将剑收了回去,耳边又是一声“铿——”   妙的是,收剑之后剑鞘里头仿佛还有嗡鸣的振动之声。   太子笑了,原本凝滞的气氛如活水般流动起来,他赞道,“这个声响比上一把更为动听。”   ???   好像有哪里不对?   感情太子殿下收这把剑只为听个响,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嘛?   不过在场几人好像都很淡定,甚至夸了起来,仿佛习以为常,温浓也忍着没露出异样来。   而太子殿下,则心满意足地将剑放了回去,眼里的笑意甚至有些像个单纯少年。   温浓忽然想起,太子也才十八岁,并未及冠。   几人落座后,太子看见温浓坐在苏雪和身边,而苏雪榕反倒离苏雪和远一些,隐隐皱了皱眉,出声道,“温姑娘那边是否坐得挤了?不如坐过来一些。”   温浓看了太子一眼,谢过了,只好换了个位置。   这下她离苏雪和与离太子的距离差不多,太子舒坦多了,笑着附身从脚下将猫儿抱起来。   那猫儿比上回见到时大了不少,也肥了一些。   温浓正想说话,苏雪榕率先夸道,“殿下的猫儿真可爱,可见平日里养得极好。”   太子点了点头,看向温浓,“温姑娘上回说的,怎么摸它?麻烦温姑娘来示范一下。”   温浓起身,走过去。   太子看着她小步走来,足下生莲一般,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将她脸颊照得肤白生晕,唇如丹珠。   确实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她那时正是最调皮的年纪,翻.墙爬树,头发乱得毛茸茸,没注意还会把脸蛋都弄脏。   整天就想来找他玩,一提到吃的玩的,眼里都亮晶晶的。   他错过的这些年时光,将她打磨成了一个美丽的淑女。   等等……他为什么要用“错过”?   “殿下。”温浓唤了他一声,太子回神,将怀里的猫儿递给她。   温浓先是试探着摸了摸猫儿的头顶,发现它还如上回一样丝毫也不排斥她,甚至还用头蹭了她几下。   于是嘴角翘起来,“殿下,它的胆子也大了许多,性情也温顺了。”   太子说,“它从没蹭过我。”   温浓伸手去挠它下巴,猫儿便惬意地抬起头,眼睛也眯起来,一副极尽享受的模样。   一旁的苏雪榕笑道,“它好乖啊。”   温浓抬眼,“殿下,它叫什么?”   太子就看着温浓的手指娴熟地挠着猫儿,口上答,“它叫……团子。”   身后的崔九溪没忍住掩唇轻咳一声,天知道殿下根本就没有给猫取名字,一直这么“猫儿猫儿”地叫着,也没觉得不方便,毕竟府里就这么一只猫。在府中下人口中,它也不需要名字,它叫“殿下的猫”。   而今日,团子有了名字,灵感还明显来自温姑娘那只喜团。   温浓将团子还给太子,期间碰到了他的手指。   太子抱着猫儿,手指上柔软冰凉的触感留了许久。   为何手这么冰?   她是不是身体不太好,上次游湖也着凉了。   太子的目光从温浓瓷白的脸颊往下落,一直落到她的唇上。   这不是挺有血色的。   “殿下。”苏雪和唤他一声,太子与之对视,察觉到苏雪和笑容里的僵硬。   接着苏雪和与他聊起来,很少见他这么积极主动谈兴极佳的模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   太子口上应答,与苏雪和有来有往地交谈,实则对他这样的反应心知肚明。   苏雪和已经将温浓视作所有物,怎会乐意其他男子看她。   啊,小气。   太子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留意温浓,她大概对这些话题并不感兴趣,眼神有些放空,神情倒是一副认真模样。   她看着的方向……好像是剑架?   窗外的天光陡然暗了一瞬,船过桥了。   而后前方的景色陡然艳丽起来,大片大片的莲花张扬盛开,碧绿莲叶一直延伸到看不到的边际。   太子起身,“美景,别错过了。”   于是都往船头走去,湖面上的风将几人的衣摆吹得如水波飘荡,空气中是湖泊特有的潮湿微腥气息,混杂着荷香。   苏雪和走到太子身边,“殿下,再往前便是漕河了吧。”   “正是,我的剑就是漕运来的。”   他说着,目光极快地往后一瞥,看见温浓被苏雪榕挽着手小声说话。   “浓浓,我怎么觉得殿下好似很关注你。”苏雪榕悄声说。   温浓连忙摇头,“榕姐姐那里的话,殿下不过因为我养过猫,而他正有一只猫要养罢了。”   苏雪榕还是觉得有些奇怪,若说殿下要请教养猫的事情,养过猫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单是太子府上都能抓出一大把出来吧?   温浓吹了不少风,觉得胳膊有些凉,便进去了。   没一会儿,身后脚步声响起,温浓回头去看,是太子。   只看他走路的仪态、带笑的目光,便能联想到他的出身多么高贵,才学多么高华,为人又定是从容宽和的。   只要他不做出什么令人难以理解的举动。   “温姑娘可是想要细瞧一番这把剑?”太子走到剑架前,将剑取下,又重复了一遍“锵——铿——”的动作,欣赏的目光流转在剑身上。   而后抬眼看温浓,“好听吗?”   “……”温浓弯起唇来,“好听。”   “来试试?”   温浓只好依言走过来,甚至开始想她为什么不在外面多吹一会儿风。   “有些重,小心。”   太子说话的语调竟是温柔的,没有一点储君该有的高冷。   温浓脑海中迅速闪过苏雪榕的话,他真的在关注她吗?   还未多想,这把名贵的剑便扎扎实实落到她两手上。   “!!!”   温浓被这重量带得一个踉跄,又得护着剑,头脸都没空挡。   这不是有些重!是非常重!十分甜美的重!   太子殿下是对她的力气有什么误解嘛?   温浓也不知道她这会儿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   只觉得脑子一空。   就快要砸进太子怀里。   温浓急急地一扭身子,想要换个方向摔。   然而太子伸手一捞,将她结结实实地接在怀里。   温浓的身子往下坠。   太子又伸手捞她,掌心按在了她的后腰。   还下意识地一提。   中间隔着的一柄剑将两个人都硌得慌。   “殿下——”   船头几人走进来,看见这场面,愣在当场。   温浓的目标苏雪和:“……”   以太子为目标的苏雪榕:“……”   崔九溪:“!”稳重的脸上露出了慈祥的姨夫笑。 第25章 喜欢(三合一) “我喜欢她。”……   画舫里的一切像是静止了一般。   温浓的额头恰好抵在太子的锁骨下方, 抬眼便能看见那颗曾经吸引她目光的喉间细痣。   上次游湖,她因为这颗小痣以及那件披风上的香气忍不住脸红了,这才被他说了不用还披风的话。   现在她脸红了吗?   太子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的, 然后又用故意疏远的语气叫她看清自己的斤两?   短短的一瞬温暖却想了好多, 极度的窘迫与一丝丝惧怕叫她脸色发白,她又飞快瞟了苏雪和兄妹一眼,而后急忙从太子怀里出来。   手里的长剑仿佛重愈千斤, 她感到整个人都在往下坠。   太子回过神来,见她抱着剑的样子仿佛在抱一截厚重木头似的, 没有人是这么拿剑的。   他正觉得好笑,便见温浓慢慢将剑搁在地毯上,而后伏身行礼,“殿下,臣女失礼,望殿下赎罪。”   太子翘起的嘴角又往下平了平, “无事, 是我考虑不周, 剑给我吧。”   他握着剑身, 将放回了剑架上。   他的动作很慢, 脑海里却飞快地闪过幼时的温浓, 她一次次地来找他,哪怕最初的他始终冷淡着一张脸, 她发烧的时候甚至拉着他的手说她长大了要嫁给他。   总之, 小时候的温浓是一个脸皮挺厚的小女孩。   她能说出请罪的话, 行这样郑重的礼节,一定是对他非常、非常见外了。   如果他在她进京伊始便告诉他自己就是那个邻家哥哥,再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 她会不会早已对他熟悉起来,就像和苏雪和那样亲近随意地相处?   太子转过身看向崔九溪等人,面上的神情已经很淡,“你们一齐进来所为何事?”   崔九溪答,“殿下,船快靠岸了。”   待下了船,温浓慢慢地落在后头,苏雪和走到她身边,看了前头的太子和苏雪榕一眼,温声问,“表妹,可还好?”   温浓笑了笑,“表哥,我没事。幸而殿下为人宽和,不与我计较。”   苏雪和垂下眼,沉默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开口说,“其实殿下与其他人相处的时候并没有这般随和。”   闻言温浓看向苏雪和的眼睛,苏雪和却避开了。   “他毕竟是太子,该有的矜傲冷淡都会有。殿下素爱收藏名琴与宝剑,有专门存放的殿宇,平日里宝贝得很,很少让人碰。”   温浓不语,这时候苏雪和的目光却落到她面上,留意她的神情。   “表妹觉得,殿下如何?”   他是觉得太子殿下对她不一般吗?   温浓微愣,很快笑了,“表哥,我哪里有资格去评价殿下呢?”   “那表妹可有考虑过,嫁入皇家?”   苏雪和换了个问法,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温浓知道,她若是动摇了、犹豫了,他可能就要往后缩了吧?再要亲近他可就难了。   “表哥。”温浓迎上他的目光,认真道,“我从未如此想过。表哥也知道,我家世不高,哪里来的底气进皇家呢?就算侥幸进了,我也站不住脚。再则,皇家向来都是最危险最麻烦的地方,我惜命都来不及。”   是不敢、不能,亦不想。   苏雪和的神情终于松缓下来,他拿出手帕,轻轻执了温浓的手,将她手心擦干,“我早便发现了,别人觉得热的时候表妹没反应,倒是紧张了害怕了就会出汗。”   他的目光与温浓的接上,温和中又有微不可察的强势。   握着她的手背,肌肤相贴,耳廓红了也没有放手。   “表哥。”温浓唤他一声,将手抽回了,神情有些赧然,又细声细气补充,“多谢表哥关心。”   气氛开始粘腻、散发甜香。   太子回头,便见两人有些不对劲,而身边苏雪榕想要摸他怀里的猫儿,靠得越发近了。   忽然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股子的烦躁,太子把猫儿递给了崔九溪,自己则大步入了凉亭。   亭中酒菜皆已备好。   崔九溪在一旁抱着猫儿,只觉得现在气氛有些诡异。   殿下心情不好了,苏姑娘的神情也有几分尴尬,而苏公子温姑娘两个浑然不受影响似的面上带笑走进来。   不仅如此,苏雪和偶尔还会给温浓夹菜,这在从前可是不能见到的画面。   太子半开玩笑地说,“雪和怎么没给苏姑娘夹菜?都是妹妹可不能厚此薄彼。”   苏雪和没再退让,偏头问苏雪榕,“雪榕需要我夹菜?”   苏雪榕自然摇头,“我自己来就好。”   得到回答的苏雪和对太子笑了笑,意味全在这个笑里。   太子突然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他不喜欢苏雪和这个笑,面上的笑容却更为和煦,目光投向温浓,“温姑娘需要?”   温浓被点到,心里当即突了突,有种火势蔓延过来的感觉。   只好说,“殿下,臣女也自己来。”   崔九溪看着他家太子殿下一通操作将席间气氛搅得七零八落,其势如棒打鸳鸯的那根棍子,简直佩服至极。   这时候苏雪榕出声道,“殿下,雪榕为殿下准备了一曲《夏日》。”不仅如此,还备好了琴,话音刚落,仆人便把琴递上来了。   不得不说,真的好拼。   太子却摇头笑,“苏姑娘大家闺秀,我怎好令苏姑娘当众献艺?”   苏雪榕的后背已经隐隐出汗了,但想着方氏的交代,还是坚持道,“殿下,无碍的……”   苏雪和温声打断,“殿下,不如雪和来吧。技艺虽比不得殿下,但这段时日雪和还算是有进步。”他说着便起身接过琴,搁在案上,信手拈来一般弹奏起来。   琴音如泉水般叮叮咚咚流淌在几人之间,方才隐约有些焦躁的氛围顿时松缓清凉起来。   原来看书的苏雪和还没到风雅的极致,弹琴的他风姿更甚。   太子爱琴,也能欣赏苏雪和的琴音,但他此时只看到温浓的目光全部落在了苏雪和身上。   不怕男子欺骗女子感情,就怕这个男子才貌俱佳,魅力十足。   一个念头倏忽划过太子的脑海。   如果苏雪和并非病急乱投医,而是慎重考虑过,当真喜欢温浓呢?   他就要祝福吗?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   直到回去的路上,太子还在想着,只是思绪很轻易地就逐一溜走,叫他抓也抓不住。   “殿下。”崔九溪喊了他一声,而后说,“属下有个坏消息要告诉殿下。”   太子还以为是公事上的,略显疲惫地抱着抱枕,点点头。   “今儿温姑娘不是靠殿下怀里了吗,属下当时留意了她的眼神,温姑娘往苏公子那里瞟过之后才急着起身,这其中的含义殿下明白吗?”   话说完,只见他家太子殿下已经把脸埋在抱枕里了,一副拒绝与他交谈的模样。   没多久,闷闷的声音从抱枕里头穿出来,“我都说多少遍了,我不是喜欢她。”   “属下也没说殿下喜欢温姑娘,属下只是担心温姑娘一颗芳心陷落在苏公子那里,要是宰相夫妇不同意他们的婚事,温姑娘岂不难堪?”   “……”   崔九溪用了太子的借口,太子便无话可说。   当晚,温浓躺在床上,还想着苏雪和与她说的话。   他意在试探她,可话里话外分明在说太子待她不寻常。   苏雪和不会故意说谎骗她,那么太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说起来自从来了京城,最叫她摸不着头脑的便是这位太子殿下了。   如果殿下喜欢她,那他送酒就不是取笑的意思,他当真觉得她会喜欢。   温浓弹坐而起。   然而,如果真是喜欢,他怎么会因为谈兴未尽就让她先走,丝毫不顾及她的颜面。   温浓又慢慢地躺下来。   小榻上的梨汤:“……”姑娘好吓人。   接下来几日,苏雪和依旧借着温浓等待温渚的那半个时辰与她亲近,多数时候都在藏书阁,充满书卷香气与木头气息的地方仿佛是另一个小小的桃源。   他没有表露心意或者举止亲密,多是陪着她看书,聊那些他看过的,觉得值得一读的好书,偶尔会发散到其他话题上,藏书阁里的氛围总是很好。   只是桃源总会被发现的。   “娘说藏书阁以及府上的厢房都要翻修一遍,所以后面一段时间都没办法在厢房午休了。”苏雪榕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温浓。   温浓问,“哥哥住的地方也要翻修吗?”   “是的,全部厢房都要翻修。我们这处宅子确实年岁不小,有些地方已经旧得很了。”   温浓见苏雪榕还站在她桌前没走,疑惑道,“榕姐姐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浓浓,娘说让我带你去把厢房里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好。”   “这么急?”   苏雪榕点点头。   温浓垂下眼,“好,我知道了。”   接着便去了厢房,梨汤将放在屋里的备用衣裳装进木箱子里,接着是梳妆台上的面霜、口脂、梳篦,一样一样地放在衣裳上头,温浓将案上还未开始雕琢的一小块木料也拿起来,“这个也收着。”   她能料到苏雪和态度越发明显之后必然会遭到方氏那边的阻力,只是先前一直是苏雪和扛着,现在突然压到温浓肩头。   方氏对苏雪和可能是劝说施压为主,在温浓在这里却是雷霆手段,不但给了难堪,还减少了她与苏雪和的接触机会。   不仅如此,还连坐了温渚。   午间,温浓趴在学堂的桌子上。   学堂设在背阴之地,哪怕夏日也是凉爽的,尤其等到只有她一人的时候,便更觉得阴凉。   她倒没什么,只是想着哥哥这会儿是不是也这么趴着,便觉得有些不好受。   她要让苏雪和知道她遭遇了什么。   既然方氏无法接受她,她便让方氏将苏雪和推向她。   “姑娘,我们出去走走吧?外头暖和。”   “不想去。”   梨汤叹了声,“可是姑娘体寒,又正在日子里,屋里阴冷,对身体不好。”   温浓还是摇头,她感觉腹中隐隐有些不适,越发不想起身了。   直到下学,温浓都没挪过一下,她就跟长在垫子上一样。   与此同时,她的脸色也透着苍白。   学生都走了,梨汤提着书袋走进来,一看她脸色便道不好,“姑娘是不是不舒服了?今日别等公子了,我们先回去。”   温浓倔的时候也是真倔,“不,先等等。”   “姑娘!”梨汤不赞同地看着她,“姑娘是不是在等苏公子来寻你?我们也不差这一日,别损了身体!”   温浓没说话。   梨汤见她这模样,眉头都皱一块儿了,“姑娘这是何苦。”   “我定下的目标,不想失败。嘘——”   梨汤没说话,外头的脚步声便清晰起来。   “表妹。”苏雪和玉立在门口,这回却没等到温浓的回应。   直到苏雪和走到温浓面前,温浓才抬起脸来,白着脸,咬着唇,目光湿润地看着他,喉咙里很细地挤出一个快不成样的“疼……”   “哪里疼?”苏雪和头一次遇见这样的场景,有些无措地凑近,伸出手来去摸温浓的额头,是凉的,没有发烧。   只见温浓的双唇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字眼,苏雪和看相一旁的梨汤,“你家姑娘怎么了?”   梨汤只摇了摇头,像是不知道怎么说似的。   苏雪和无奈,附耳过去,只听她轻声呢喃,“表哥,我要回家……”   他立马蹲下身,“梨汤,扶你家姑娘上来。”   梨汤意外于苏雪和的干脆,配合地去扶温浓。   下一瞬,苏雪和感到她柔软身体贴上来,轻柔地吐息拂在他耳侧。   她好像浑身都是凉的,由内而外的凉,吐息也是凉的,却将他的耳廓拂热了。   苏雪和双手往后托着她,起身向前走。   “表妹怎么了,梨汤你与我说说。”   梨汤便将翻修一事说了,“……姑娘体寒,就这么趴了一中午,以前这个日子姑娘也不会不适到这个地步。”   这个日子?   苏雪和稍稍反应了下,而后两颊也染上红色,手上的温浓好像有些烫手起来。   浑然不觉自己的脚步不断加快,梨汤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来。   “这、那……怎么办?”   “苏公子帮忙将姑娘送到马车那里就行了。”   “你要不要看看表妹身上……”   梨汤明白他的意思,然而温浓后头并没有血迹,便说,“苏公子放心走吧。”   心下却感慨于他的细心。   再往前走,路上碰见的人也多了起来,几乎都会惊讶地看着他,而后垂着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   得宠些的仆人胆子便大些,也不掩饰他们惊讶的目光,说不定等他走了便要与身边人谈论起来。   若是平时苏雪和会觉得尴尬,现在迎上这些目光却赌气似的扫视了回去。   他避嫌,母亲却给温浓难堪。   现在他光明正大地背着温浓走在府里,越是坦然,才越显出他要护着温浓的态度。   与此同时,背上的重量也叫他心里生出沉甸甸的责任感。   苏雪和才生出脚踏荆棘之感,下一瞬又险些被自己逗笑。可能是最近看的杂书害的,他竟然有这么多矫情的想法。   仿佛察觉到这些目光,背上的温浓稍稍挣扎了一下。   苏雪和反倒将她向上颠了颠,“都没事情做吗?”   仆人纷纷转过头去。   总算出了府,苏雪和将温浓放下来,而后将温浓抱到马车上。   驭马的陈伯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苏雪和让温浓小心靠在马车壁上,口上说,“表妹身体不适,劳烦路上行得稳些。”   而后拾了手边的软毯给她盖上。   温浓的脸色仍旧很差,鬓边甚至隐约有冷汗。   哪里有平日的鲜活,现在她像一张脆弱的纸。   马车里只有他们二人,连梨汤都还未进来,苏雪和心头一动,伸手轻轻抚上温浓的脸颊,柔软的微凉的,他想要帮她擦去冷汗,可心跳一声吵过一声。   “表哥……”   见温浓半睁开眼,苏雪和的手立马撤回来,“表妹回去了好好休息,明天别去族学了。”   苏雪和又想起上回他和温浓一起被关在藏书阁那晚,他叮嘱温浓休息一天,结果第二天还是在族学看到了她,于是又添上一句,“别逞强,知道吗?”   话说出口,苏雪和几乎认不出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他的语气会这么柔软,他轻咳一声,急忙恢复平时的语气,急急忙忙说,“我走了。”   身后一声很轻的笑,而后听温浓说,“表哥真好。”   苏雪和走得更急了。   温浓结结实实躺了两天,请的病假。   期间温渚来看她,温浓问,“哥哥都是在哪里午休的?”   “没了地方午休,我正好与几个同窗训练去了。”温渚说,“过几日有一场马球比赛,还挺重要,哥哥得好好表现,免得那些手下败将忘了他们之前是怎么输的。”   温浓听他这得意的语气,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好,哥哥最厉害了。”   温父从工部回来给温浓带了点心,“来,趁热吃。”   温浓咬上一口,眼睛就满足地眯起来。   “爹爹,我们家是不是欠了舅舅家钱?”   温父一愣,“怎么会?”   “是不是哥哥在舅舅家读书没给束脩,白吃白喝啊。”   温父给逗笑了,“爹爹我是这么做事的吗?该给的都给了,就算你舅舅推辞不收,也会送些差不多价钱的东西过去。”   温浓又咬了一口,而后说,“那我就放心了,原来舅母就是这样的为人,不是我们欠了她。”   “你舅母就是心里过不去。”温父就这么含糊的一句话,又不说清楚。   “怎么,怎么,有什么事在里头吗?”   “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么多。”温父起身,“爹爹走了。”   “……”   为什么说话只说一半!   温浓气,但她正在小日子里,连滚都不敢滚一下。   温渚马球赛这日,温浓也去了。   接着她就明白了温渚为何这么重视这场马球赛。   “温姑娘,殿下邀你去楼上看。”来人是崔九溪。   温浓抬眸看向对面书院的楼宇,最上面那一层的栏杆处一人长身玉立,两侧整整齐齐立着一排玉麟卫。   “多谢殿下抬爱。”   见温浓行礼,崔九溪说,“温姑娘不必如此客气,请。”   温浓随着崔九溪绕着马球场地走过,目光偶尔会落到崔九溪的背后。他是崔家嫡长,太子陪读兼近卫,因为玉麟卫只为太子效劳,目前最高便是侍卫长,等日后太子荣登大宝,他便是官拜正三品的大将军,位同如今风光无限的龙虎卫大将军。   这样前途无量的人物,亲自来请她?   温浓这一路上招了不少目光,不仅周遭的人奇怪,她自己也是摸不着头脑。   难道就因为那几面之缘,太子殿下和崔大人就对她另眼相待了?   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一直上到三层,气氛陡然整肃起来,两侧是一步一人的玉麟卫,每个人的表情都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连带温浓也觉得有些紧张。   太子殿下正迎风立在栏杆之后,身上玄色金线袍猎猎作响,发上金色的发带也随风飘动。   连背影都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矜贵来。   “殿下,温姑娘到了。”   温浓也行礼,“臣女给殿下请安。”   场上唯一没有被这种正式场合影响到的大概唯有太子。   他转过身,面上还是之前见到温浓时的笑容,“过来吧,温姑娘不是要看哥哥比赛?这里视野更好。”   见温浓有些迟疑地走近,恨不得和他隔开一大段距离的样子,太子又说,“不必拘谨,平日里是如何,在我这里也如何。过来一些,不然你要我喊着对你说话?”   “臣女不敢。”温浓便依言走近了些,直至与太子只有一人的距离。   太子心里仍旧不满意,却没有再揪着距离说事。   他其实后悔了。   他本应该在温浓进京伊始就告诉她自己的身份,而不是像如今这般看她客套拘谨的模样。   可他现在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一个好时机坦白了。   无论是什么时机,总会叫她误会自己最初瞒着她的用意。   ……好吧,也不算误会,他那时候确实担心她因为曾经的羁绊和现在的身份而喜欢他。   “温姑娘总是这般有礼,分明我们也不算陌生了。”太子说,“你是不是,都没有仔细看过我?”   哪里不仔细,脖颈上的小痣都留意到了。   温浓便慢慢抬眼看向太子,眼睫微颤,“殿下天人之姿,臣女不敢多看。”   “我允你看。”太子笑了笑,“温姑娘再看看,我有没有一点……眼熟?”   这都是些什么话,就算是要搭讪,也说“我觉得你有一些眼熟”不是么。   温浓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接话了,有些不知所措。   要说眼熟确实是有的,毕竟好看的人都有共同之处。   “罢了,我叫你上来也不是为了难为你。”太子轻轻翻过这篇,也忽略了自己心里的尴尬与遗憾,“你哥哥正在热身,很快就要上场了。我之前也看过你哥哥的比赛,运球既快且稳,是个中好手。”   说到温渚,温浓便放松多了,“倒是我这个做妹妹的还没有看过哥哥比赛,今日总算能看见了。”   太子听她这句话里没说“臣女”,嘴角微微翘起来,“看来温姑娘对兄长很好。”   “惭愧,先前臣女与兄长相处的机会其实很少。若臣女长在京城,遗憾应该会少一点。”   怎么“臣女”又来了……   “游湖那日我看温姑娘与雪和也很亲近,也是拿他当兄长?”   温浓有些诧异太子会问这个问题,后头竖着耳朵听的崔九溪也一个激灵。   不过这也许是个好机会,太子与表哥显然交情不错,她与太子说的话也可能会传到表哥的耳里。   于是温浓作出有些纠结的模样,“是,也不是。表哥待我好,我心里感激又喜爱,但他毕竟不是亲生的哥哥,所以我也有些理不清楚。”   太子的目光落在温浓蹙起的眉心上,心绪被她的话搅得一团乱麻。   她这是喜欢苏雪和,还是不喜欢?还是不知道喜不喜欢?   “既然温姑娘与雪和关系亲近,那我便从姑娘这里探探消息了。我作为雪和的好友,最近见他反常,心里很是担心。”太子叹了声,“雪和在得知父母有意给他安排婚事之后苦恼不已,还不待我出手相助,他就跟悟了似的,叫人不得不疑心他是不是已经有什么打算。”   见温浓目露沉思,太子再接再厉,“我与雪和相识多年,虽然总有姑娘误会雪和待她们不同,但雪和根本没有那个意思,看似桃花繁多,实则没开情窍。”   “就怕雪和为了推拒婚事而做了什么不明智的决定。我虽是他好友,也是太子,他许是不方便对我说。若是温姑娘知晓内情,好叫我知道他这么做对他自己有没有害处,需不需要我插手。”   看得正欢的崔九溪不由想,他家殿下为了阻碍温姑娘和苏公子在一起实在是太拼了,听听这语言的艺术,看似担心苏雪和,实则将苏雪和卖得一干二净。   听在温姑娘耳中,必定是苏雪和接近她别有目的,而且平时和其他姑娘不清不楚叫人误会。   看来男子之间聊天论琴的友谊还是比不上喜欢的姑娘,啧啧。   温浓愣了一会儿,而后抬眼看向太子,“殿下,这些话为何不问榕姐姐?她是表哥的亲妹妹,肯定比我更清楚。再者,殿下与榕姐姐也算熟识。”   这把火猝不及防烧到太子身上,“哪里算熟识?”   “游湖那日我和表哥在后头走着,殿下和榕姐姐聊了一路。”   太子头都大了,“我和她当真不熟悉,这话怎好问她?”   待目光与温浓的接上,太子看见温浓眼里不言而喻的意味。   是了,在温浓这里,他和温浓更不熟。   说来说去又回到原点,所以他最开始为什么不告诉温浓身份?   太子单手搭在栏杆上,修长的手指笃笃地敲击木制栏杆,心里又涌出些许烦躁来。   “温姑娘,我便与你直说了。”太子偏过头来,“我怀疑雪和是想借你反抗父母的决定,最后成与不成他都没有什么损失。倒是你,舅家本是你的依靠,却因此事被他推向你的对立面,若是最后不成,你失去的可不只是一桩婚事。”   温浓这才愕然,她没想到太子会这么清楚苏家的事,也没想到他会特意来提醒她。   她与太子目光相接,风刮过他的衣角,拂乱温浓的碎发,能嗅到太子身上淡淡的木香。   “最近苏府翻修之事我也有所耳闻,温姑娘聪慧,不会看不懂苏家的意思吧?若是不信,温姑娘这就回苏府,看看他们是当真在翻修,还是做做样子。”   原来翻修一事早就传出去了?   温浓一时间惊愣当场。   是不是还有别人也如太子一般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温姑娘可要想好了,若不想最后得不偿失,还是早些避开为好。”   温浓的脸火辣辣地烧起来,就像被太子当众扇了一个耳光一般。   尤其是在这个人面前,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温浓格外难堪。   泪意从胸腔漫过鼻子,一直漫到眼眶上来,温浓忍着哭腔,赌气般豁出去说,“殿下,我喜爱表哥,非他不嫁。若最后不成,我也认了!”   这话宛如一道惊雷劈到太子头上,叫他僵在当场动弹不得。   “感谢殿下美意,臣女身体不适,就不陪殿下观赛了。”温浓匆匆忙忙行了礼,“臣女告辞。”   她强撑着往回走,却更像是落荒而逃。   而留在楼上的太子殿下更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忽而单手遮住眼睛,“九溪,我错了吗?”   崔九溪也不知说什么好,“殿下说得太直接了,姑娘家看重脸面,可能受不了。”   而太子什么都没听进去,耳边一直回荡着温浓的话,喜欢表哥,非他不嫁……   太子将栏杆握得死死的,一股股的酸意从他胸膛里涌出来,直往头顶冲,他头一遭感受到如此强烈的不甘。   是他先认识温浓的。   她还说过长大了要嫁给他。   他救过她的命,而苏雪和做了什么?   是对她笑了笑,还是说了两句好听的话?   总之不该是这样。   底下恰好锣鼓声响。   锵锵声之后看台上响起欢呼声,所有喜庆的喧闹的声音传到阁楼上就跟失了真一般。   崔九溪说,“殿下,马球赛开始了。”   马球赛。   他是看了温浓的心愿条上写了“重开武举”,才有了办马球赛的主意。   太子立在高楼上,居高临下地看完了一整场马球赛。   而本该一起看的人早就走了。   只能强迫自己将心神放在场上。   “浓浓,你不是说要看哥哥打马球吗?”温渚兴冲冲走进来,“怎么先走了?”   温浓有些提不起精神,勉强笑了笑,“我突然有些不舒服,抱歉啦哥哥,下次一定捧场。”   温渚便伸手去摸她额头,一切如常。   “没有发烧,就是有些闷,就回来了。哥哥你说。”   温浓面上笑容扩大,伸手给自己倒了被茶水,咕噜咕噜灌下去,而后在桌边坐下来,“我们马球赛赢了,然后太子殿下召见了我们,问我们要不要进玉麟卫!”   看温浓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温渚迫不及待解释,“玉麟卫!进去之后就可以走武官的路子了,哪里还用参加春闱?太惊喜了,今日这场马球赛就跟武举似的。”   武举?   怎么有股奇怪的熟悉感。   温浓来不及细想,便为温渚高兴起来,“和爹爹说了没?”   “还没呢,听说你回来了,我先来的你这里。马上就去和爹说!”   温渚几乎是蹦过门槛的,高兴得如同孩童。   他两次赴考春闱都榜上无名,别提多苦恼,又有个大才子表哥在一边衬着,简直暗无天日。   今日这一出就像一把金光闪闪的斧头“刺拉”劈开漆黑天幕,给他开出一条新路来。   可惜金光闪闪的斧头本人还是没能开心起来。   他想起小小的温浓不舍地把一块糕点捧给他,贿.赂一般说,“我最喜欢的给你了,你要和我玩。”   可转眼又是温浓因为不小心摔进他怀里而伏在地上请罪的样子。   “哥哥救了我,我长大了嫁给哥哥报恩好不好?”   “殿下,我喜爱表哥,非他不嫁。”   啊……   为什么会难受?   为什么听她亲口说喜欢苏雪和,会这么揪心?   太子仰面躺着,面上没什么表情,养的猫儿无视他从他身上踩过去。   他伸手抱住猫,将脸埋进了猫毛里。   何以解忧,唯有吸猫。   对了,他小时候怎么回答温浓说要嫁他的话来着?   “千万别,你那不是报恩,是报仇吧?”   “喵呜——”团子踹了他一脚,一溜烟跑了。   为什么,为什么猫都不待见他!   ……   过了几日,苏家又不翻修了。   “为什么?”   苏雪榕说,“上头倡导节俭,不允许高官大动土木。”   她说得简洁,温浓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下学后又去问了温父。   温父叹道,“皇上还点了你舅舅的名字,说让他带个好头,停止翻修。”   “啊?这不会影响工部吗?”   “皇上正是为了工部节省出石料木头等物才有此旨意。近两年频发洪灾,工部最近忙活的多是桥梁堤坝,是真正为民生计的工程。”   温父感慨了一番皇上仁德,而后说,“你最近也别惹你舅母生气,她才提出翻修没几天,后脚你舅舅就被皇上点了名,正是上火的时候。”   温浓连连答应。   太子府。   “殿下,您做了这么多,得让温姑娘知道啊。”崔九溪见他家太子搁那儿擦琴,比正主还急。   太子抬起头,一双俊丽的眸子失去了光彩,“怎么让她知道,她如今一定是讨厌我了。”   说完,又接着擦琴,一下又一下,早已干净得反光了。   “属下觉得,您还是得跟温姑娘坦白,不然误会一重又一重。殿下烦心的时候,苏公子就要抱得美人归了!”   “九溪啊,你不懂,我已经错过最好的坦白时机了。”   崔九溪抚掌道,“殿下,属下有办法。”   眼见太子立马看过来,崔九溪却没有立马说出来,“只是属下的这个法子难免有欺骗之嫌,若太子喜欢温姑娘,便可以算作追求的手段,若殿下不喜爱,属下可不好……”   “喜欢。”太子连忙打断,“我喜欢她。” 第26章 醋意(二合一) 如今我算是理解了雪和……   “啪啦啦。”   一只白鸽落到温浓的窗台, 矜傲地收了翅膀,两只伶仃细足来来回回地踱。   温浓刚沐浴完,正抹面霜, 见状连忙拉住梨汤, “快看,窗户那儿有鸟儿。”   梨汤生怕落了鸟粪,小跑过去, 而后转身说,“姑娘, 这是只信鸽,腿上绑了东西的。”   “不会是给我的吧?”温浓在拆与不拆中纠结,“算了,还是把它放了。应该是别人的。”   梨汤一想也是,便伸手去赶。   谁知这信鸽飞出去之后盘旋一周又落回温浓的窗台。   “指不定就是姑娘的,拆了看看吧。”   于是梨汤将信鸽捉住了, 纸条也拆下来, 递给温浓。   温浓看了眼窗外夜色, 而后低头将纸条卷一点点展开, 里头没有字, 倒有一副极袖珍的画。   是一道院墙, 上头坐了个扎着双丫髻的女孩,下头有个小少年展开双臂去接。   粗略几笔, 意趣横生。   温浓看着, 不知不觉地笑出声来。   将画看了又看, 而后抬头说,“梨汤,我知道是谁了。”   梨汤想问, 温浓却脚步轻快地往里走,“梨汤,帮我备好纸笔。对了,把金线香也点上。”   “好。”梨汤转身忙活,心里却暗暗称奇,要知道温浓的这盒金线香是去年从温父那里讨来的,因为价贵,一直没舍得用。   温浓坐在书案前,脸上的笑容就没下来过,点了点画上的小少年,“梨汤你别瞧他这么紧张的样子,他是怕我压坏他家的花花草草呢。”   这下梨汤听懂了,“他是姑娘小时候认识的那个邻居家哥哥?怎么这么久了才联系姑娘?”   温浓看她一眼,笑道,“放心吧梨汤,他人很好的。大概是最近知道我来京城来,有意与我叙旧。”   说着,笔尖往纸上一落,勾出个小孩轮廓来。稍一犹豫,又将纸揉了,叹道,“若我和爹爹多学了些画技就好了。我画得不好,他说不定要笑我的。”   “罢了,我写字好了。”温浓在纸上写,“阔别多年,十分挂念。幼年蒙昧,未问及你名字,如今可否告知?”   梨汤迟疑,“姑娘,这么直白地写‘挂念’,是不是不太好?”   温浓拿起纸条放在金线香上过了过,染上香气,“梨汤你是不知道他的性子,他很别扭,明明很爱吃糕点,却一本正经地拒绝,还要人劝着吃下去。总之和他说话要直,才能得他一两句真话。”   她垂眸笑,将纸条一点点卷起来,“也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有没有好一些。”   说完,温浓嗅了嗅空气中线香的气味,闭着眼沉醉,“啊,这金钱的味道。”   而后小心掐灭了,“得省着点儿,不多呢。”   得到回信的太子殿下显然无法藏住他的喜悦,他将字条给崔九溪也看了,“温浓说‘挂念’我。”   “看来殿下幼年与温姑娘相处十分愉快。”   太子想了想,他那时候冷淡、话少,整个人仿佛拒绝与人沟通,倒是能和温浓玩耍起来,是算得上愉快的。   他提笔,又是一副巴掌大的画。   “殿下,温姑娘问你名姓。”   “不打紧,这样不就成了?”太子在画的右下角落下自己的表字,允之。   崔九溪见太子写的是真正的表字,眼睛都睁大了些,“殿下就不怕温姑娘知道是您?”   “不会,我这个表字也没几个人知道,几乎从未有人这般喊我。而且温浓也不会去问别人,毕竟这是男子的表字。”   太子又看了看温浓的字条,隐约在上头嗅到一缕淡淡的线香,气味似草木新泥,仿佛能将人带进那处嬉闹的宅院里。   于是笑道,“九溪,帮我把那盒‘勿忘我’的线香拿过来。”   崔九溪便去了,路上想着,看来喜欢一个姑娘还当真会影响人,叫他家殿下也心思细腻起来。   燕阳公主府。   午后的日光暖暖地洒进屋,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愉悦起舞。   三个姑娘都脱了鞋,排排躺在宽敞的睡榻上,矮几上还有吃了一半的冰碗。   “浓浓,我们来给子吟出个主意。”云荻郡主说,“下下个月就是太子哥哥的生辰,我们子吟的礼物一定要让太子哥哥印象深刻!”   “这么早就开始准备?”温浓舀了一勺冰,看向魏子吟。   魏子吟点点头,“若是准备刺绣,两个月已经很赶了。若是准备贺诗,我又担心太普通。前几日我哥哥见到了殿下,回来和我说殿下冷着脸,看上去也疲惫,不定是近些日子琐事繁多,累着他了。所以生辰礼更是要用心准备,最好能叫他开心些。”   闻言,温浓倒没想到自己身上去,“郡主最清楚殿下喜欢什么,有什么想法?”   云荻便支着下巴,“太子哥哥喜欢弹琴。”   “可正是因为殿下琴艺少有人能出其右,我更不好献丑了。”魏子吟蹙着眉头,很为难,“若是做什么荷包香球等物,又担心他不肯收。”   温浓搁下冰碗,枕着胳膊躺平了,心想魏子吟不如换个人喜欢得了。   太子听起来这么难搞。   而且很爱管闲事的样子。   温浓想起来书院阁楼上太子对她说的那番话,男女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太子口口声声说担心她得不偿失,殊不知这正是她谋来的结果。   可他偏爱插手阻挠。   “子吟画技如何?”温浓问。   魏子吟腼腆笑,“尚可。”   “那你不如画猫,我看殿下对他那只猫儿喜爱得紧。也不必多么精湛,只需充满意趣,令人会心一笑。”   闻言,魏子吟眸光亮了亮。   回府后,温浓收到了回信,还是一幅画。   这回画的是两个孩子在塘边钓鱼,可是桶里一条鱼也没有,显然没什么收获。小少年的神情清冷,仿佛胸有成竹,而小女孩已经急得开始晃脑袋,双丫髻也跟着颤。   温浓笑了,伸手去摸画上的小女孩。   她都快要忘了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原来是这么没有耐心,心思又浅的傻丫头么?   温浓的动作突然一顿,她如今和小时候判若两人,就算见了面,他也认不出来她吧。   目光落到角落处,轻声念,“允之。”   原来她一直喊着的哥哥,应该叫允之哥哥。   算算他的年纪还未及冠,却已有了表字,显然家世不错。   为何不肯告知身份名姓?   温浓很想知道,又疑心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便暂时搁下了,回信的字条上只写了四个字。   放了信鸽便去往温渚的房里。   他这几天都在玉麟卫训练,晚上回来得晚,此时正坐在案前捣鼓他的那把长弓。   温浓敲了门,“哥哥在改弦?”   温渚抬头,“对,之前的磨损太过,换根新的。”   “我来问哥哥一件事儿。”温浓笑着在温渚身边坐下,“哥哥可听说过京城里哪家公子的表字是允之?年纪和哥哥差不多大。”   温渚想了想,还是摇头,“没听说过,怎么?”   “我的一个朋友听说哥哥交友广泛,托我来问的。哥哥既不知道,那我走了。”   “确实没印象,应当不是我圈子里的人。”温渚提议,“你可以去问问表哥,他认识的人也很多。”   这几日因为温渚没有去族学,温浓也没有理由留下来等,于是失去了和苏雪和在藏书阁见面的机会。   原本想着缓一缓也好,她不急,苏雪和自会想办法。   可现在要问他问题,就很不便。   于是第二日温浓起了个大早,候在苏雪和出府的必经之路上。   夏日清晨,不带暑热,视野之内多是蓝绿的清凉色。   温浓穿着浅绿的裙衫,立在路边仿佛一株亭亭的草木。   苏雪和一眼就看见她,心里生出些欢喜来。   他矜持地走近,“表妹,可是有事寻我?”话说出口又有些后悔,就算是没事,他也愿意温浓寻他的。   “正是。现在寻表哥不比从前方便了。”温浓笑了笑,藏着暗示。   苏雪和果然说,“其实我从翰林院回来后都会去藏书阁看书,表妹寻我还是和从前一样去藏书阁就好。”   “那好。不耽误表哥点卯,我们边走边说吧。”温浓脚步轻快地走在苏雪和身边,“是我的一个朋友托我问表哥的。”   “哪个朋友?”   温浓顿了顿,“表哥抱歉,这个不方便说明,不然她要怪我的。她托我问表哥,京城里有没有哪家公子的表字是‘允之’,她无意间见到了这个人的画,很是喜爱,正四处寻呢。”   闻言,苏雪和的目光静静落在温浓面上,直叫她觉得古怪。   “哪个‘允’?”   “啊,是允诺的允。”   苏雪和当即摇头,“没听过,说不准他不是哪家的公子,而是某个寒门子弟。”   温浓压住了想要否认的念头,笑着向苏雪和道谢,“我知道了,我回去就转告她,多谢表哥!”   苏雪和突然笑了,“表妹喜欢画画吗?我对作画也略有心得,可以教你。”   “好啊,表哥快上马车吧,下次一定请教表哥!”   待苏雪和的马车走远了,温浓面上的笑容才落下来,与身后的梨汤说,“表哥他兴许知道,但是他不告诉我。”   “姑娘为何这样想?”   “表哥否认得太快了,都没有像哥哥那样想一想。”温浓说,“而且他当时的眼神好像有点奇怪。允之哥哥不会是京城里的某个禁忌吧?就跟话本子里写的那样。”   温浓没有说的是,方才她竟有种被表哥看透的错觉。   叫她背上都渗了点汗出来。   一想也是,表哥在如此年纪便能高中状元,绝对不是个傻的。   所以千万不能在他面前露出什么破绽。   太子府。   “允之哥哥……”太子捧着张字条,念出了上面写的四个字,两颊滚烫地烧起来。   他在嘈杂的心跳声中犟着嘴,“写得这么短,就四个字,才多少笔画?我给她可是画的画,都不知道多少笔了。”   崔九溪绷着笑,没打断太子短暂的愉快时光。   过了一会儿,太子又开始哀叹,“九溪,我走了弯路!若是一开始就跟她坦白,现在我们已经两情相悦了。你瞧,她多么喜爱少时的我,若是知道了我的身份,也不会对我敬而远之。”   眼见太子的情绪都被这短短的四个字牵引,起起伏伏的,令崔九溪不忍卒看,遂提醒道,“殿下,过几日便要启程去江南督查,可想好要带哪些人去了?”   今日朝上,有官员上奏说江南地区卖官鬻爵,藐视朝廷威严,请求朝廷派人调查、肃清纪律。皇上便令太子前去,好清理一批大乾的蛀蚁硕鼠,太子也有权带几个帮手。   “人选你安排就行。”太子想起此次一去便是两三个月不止,他自己见不到温浓自然也不能让别人见。   于是笑容纯良地说,“别忘了,我的挚友雪和也要一同前去。”   ……   “梨汤,允之哥哥怎么回信这么慢,是有事耽搁了,还是没在京城啊?”   随着两人信上内容增多,送信的鸟儿已经从小小的白鸽换成了白底黑斑的海东青。   温浓越发觉得允之哥哥的身份不简单,毕竟训练一只海东青相当不易。   只是自从换成了海东青,温浓都是在寄信的十天后才能得到回信,等得她心焦。   这时候温浓才发现,原来她还是没耐心。   “海东青总不会飞不过白鸽吧?还是说,这只海东青比较贪玩,中途跑别的地方去了?”   立在窗台浑身散发英俊与贵气的海东青往这边偏了偏脑袋,又不屑地转到另一边。   温浓没忍住在信上问出来,“允之哥哥最近是否较往常忙碌许多?可以空闲下来再联络。”   海东青抓起信,拍着翅膀飞走了。   还是隔了正正好好十天,温浓几乎觉得是允之哥哥或者这只海东青卡着时间让她等了。   拆了信,上头说:“最近不忙,只是人不在京城。家中长辈令我去外地办事,年底之前回京。暂居之地屋前有池塘,采了塘边兰草制成香囊,赠予浓浓。”   随信附上一枚浅紫色的香囊,小小的鼓鼓的,温浓拿起来嗅了嗅,是微带苦涩的香气。若是哪天用了香气馥郁的头油或熏香,正好可以压压甜腻。   温浓勾起香囊的系带在梨汤面前晃了晃,“看,允之哥哥是不是很用心?”   梨汤笑,“是是是。那和苏公子比呢?”   说起这个温浓就气呼呼,太子殿下将表哥带走了,让她的计划也跟着搁置。   若是表哥从江南回来之后对她没兴趣了,或者有了更感兴趣的人,那才叫令人头大。   她发现,一百个许淑苒和苏雪梅甚至是舅母,加起来都没有太子殿下的破坏力大,直接连根拔起似的让她没了接近表哥的机会。   温浓的愤懑无处宣泄,便落到了笔下,“多谢允之哥哥的香囊,我很喜欢。也是巧了,我一个要好的朋友也被家中叔父带去了外郡办事。好友性好读书,不喜外出,偏偏叔父要将她带着,到时候人生地不熟,办的差事还有危险,实在令人无奈。唉,我本想与她玩耍的,如今也因此无聊得很,还常常忧心她的安危……”   收到回信的太子殿下细细读来,而后托着腮又看了一遍。   他怎么觉得,她说的这个好友是苏雪和?   再看那句“常常忧心她的安危”,顿时扯了扯嘴角,苏雪和有什么好担心的,一路好吃好喝,快活得很。   而信里这个不讲道理的叔父,就指他咯?   太子提笔回,“这位叔父应当也是为了锻炼家中子弟,浓浓莫不是不喜这位叔父?他是否有其他地方令你恼了?”   隔了十天,回信上说:“不瞒你说,确实如此。有一回我去好友家中宴饮,不慎醉了酒。好友本打算亲自送我回府,却被她叔父拦了,最后遣了手下将我送回。此事若是仅仅如此倒还罢了,她叔父拦她的理由竟是话没说够!允之哥哥可曾见过如此无礼无理之人?”   太子盯了“无礼无理”四字好一会儿,而后纳闷地问崔九溪,“原来我在她的心里是这样的人?不应当吧?我不是还给她送了酒赔罪么?”   崔九溪憋笑,“殿下,您这重身份在温姑娘那里不做好了,好歹您还有一重身份,用好了,自有翻身之日。”   “说得也是。”太子心情好一些了,一双俊目被烛光映得熠熠生辉,“而且我还能用这重身份说一说自己的好话,就这么办。”   他回道,“的确从未见过,或许这位叔父是有另外的理由,譬如他并不放心你们两个姑娘家上路。若他当真对你如此无礼,又何必邀你前去宴饮?”   原本设想得很好,或许可以借此稍稍解开温浓对他的芥蒂,没成想回信是这样说的,“允之哥哥为何频频为他说话?你再如此,我要生气了。”   “啊……”   难啊。   太子两手抱着头,将沐浴过后披散的长发揉乱了,“我救不了太子这重身份了,险些连允之哥哥在她心里的地位都保不住。”   他叹了声,仰面躺下看着帐顶,墨发随意地散在被褥上。   他想快点回去了,等信等得心急,想要做些什么又鞭长莫及。   想琴剑阁,想团子,想她。   天气转凉。   温浓听见窗外响动,披衣起身。   信上写,“允之哥哥自然站在浓浓这边。若是其中没有误会,那这位叔父当真令人不喜,因一时谈兴将你送走,岂止‘无礼无理’,简直令人发指!又因一己之私将不喜外出的侄女连拖带拽地携往外郡,让她饱受舟车劳顿之苦,令你成日无聊乏味,实在是他之大过!我与你一起批评他,谴责他!”   温浓看得噗嗤一声笑出来,显然允之哥哥是在哄她,就是夸张了点。   信还未完,“偶得一截紫檀木,大小正好雕人,赠予浓浓。”   信封里果然有一截巴掌大的木料,底色红润油性好,嗅之有木香。   温浓欢喜,却偏头对梨汤说,“他怎么老在信里唤我闺名,分明小时候都没有这样喊过,长大了倒肉麻了。”   梨汤:“姑娘若不喜欢,回信里与他说便是。”   温浓弯唇笑,“算了,说了他多没面子。帮我把紫檀木收好吧。”   淮郡,郡守府。   太子方才会了会那些老奸巨猾的官油子,端着笑虚以委蛇了一阵,现在才刚回到住处。   苏雪和就住在旁边的院子里,和其他随同来的官员一起。   眼见苏雪和向他行了礼,正要走过去,太子唤了他一声,“雪和,在外可还适应?”   自从太子用允之的身份与温浓说上话,再看苏雪和也舒坦了些,心里还有点儿他知她知苏雪和不知的快乐感觉。   “多谢殿下关心,雪和一切都好。”   “我记得雪和自小生于京城,长于京城,这还是第一次来江南?”   苏雪和答,“确实如此,现在确实有‘纸上来得终觉浅’之感,江南的风光还是要亲自看过才好。”   太子笑了笑,“走,到我的院子里喝几杯。”   斟上了酒,太子说,“这回带你来江南确实有些突然,若是提前几日询问你的意愿,你可还愿意随我同往?你我多年交情,直说便是。”   “雪和自然愿意。说句不好听的,哪怕雪和跟着殿下什么事都没做,只走这么一趟,在皇上那里也是有功劳的。此等好事还有人推却?”   太子大笑,“雪和也跟那些老油子学坏了。”   心里却想,应当让温浓也听一听。苏雪和哪里有半点不情愿?   “雪和也只在殿下面前这样说。”苏雪和饮下一杯酒,腰间的鼓囊囊的荷包晃了晃。   “那昨日那几个把你带去了茗烟阁,可是你自己愿意的?”   茗烟阁看似风雅,仍是烟花柳巷之地。   “咳咳……”苏雪和被酒水给呛了,他掩了唇,两颊绯红,“雪和去之前并不晓得是……那种地方,后来察觉不对便寻了借口离开了。殿下明鉴,雪和已有心上人,怎会辜负她?”   “哦?”太子眼里的笑意褪去了一层,“不久前我在雪和的书房,那时候雪和还称自己没有心上人。现在这么快又有了,当真想明白了?”   “确实有些突然,不过雪和只对她有不一样的感觉。”   太子捏着酒杯转了转,“是哪家的千金?”   “事关她的清誉,恕雪和现在还不能说,不过日后喜酒定有殿下一份。当时雪和也算是被殿下点醒的,殿下算是我与她的半个媒人了。”   苏雪和扎起心来可谓不遗余力。   太子捏酒杯的指节果然紧了紧,笑的时候牙齿都是咬着的。   “既然不能说,那我便不问了。我猜,那姑娘定是位世家贵女,雪和才会这般有信心能过双亲那一关。”   苏雪和也笑,却同样不达眼底。   太子对温浓不一般,他看得出来。太子明知道他的心上人是温浓,苏雪和也看得出来。   因此太子的这番话究竟是真心祝福还是什么,他也能品上一品。   想到温浓说的那番不愿进皇家的话,苏雪和笑容真切了些,举杯邀太子共饮,腰间的荷包又晃了晃。   太子的目光被吸引过去,饮下酒问,“雪和荷包里是什么,有棱有角的。”   苏雪和笑意更浓,从荷包里拿出一样物事来,正是温浓送他的兔子笔山。   “这个殿下是见过的,表妹送我的笔山。因为很喜爱,这回也带来了。”苏雪和轻轻摩挲着小兔子,“如今雪和又是客居此地,重要之物唯有随身携带才放心。”   “……”   不知道是不是今日酒不好,太子觉得胸口漫上的酒气是酸苦的。   苏雪和还说,“若是日后殿下也有了随身携带才放心之物,也会理解雪和的心情。”   这酒,太子他喝饱了。   回房后太子当即拿出纸笔,在上一封还未收到回信的时候便写下新的一封,字里行间都带着酒气似的,理直气壮又委屈巴巴,“近日生辰将近,思及从未有人亲手给我做生辰礼,心有缺憾,浓浓可否满足我的心愿?”   信纸到了温浓手上时,温浓刚看完话本子,哭得稀里哗啦。   再看这信,温浓眼泪又要掉下来了,原来真有人跟话本子里写的一样,哪怕出身显赫,人人簇拥,却从来得不到真正的关爱吗?   允之哥哥,好惨,好可怜。   再一想,他那样别扭的性子,不正是因为缺乏关爱吗。   所以乍一得到点关心,就跟烫手似的往外推。   于是她想要用那块紫檀木雕出两个孩子坐在一起玩耍的样子。   就是幼时温浓缠着他玩的翻花绳游戏。   那时候允之哥哥看上去挺不乐意,被温浓缠了许久才勉强配合她。他用手指勾花绳的样子秀气极了,比那些玩泥巴的男孩子不知好看多少。   如今想来,他不情愿的样子必定也是装的。   他一定和她一样,多么渴望有人一起玩耍。   温浓担心浪费了这块紫檀木,便寻了温父帮忙,难下刀之处都是温父代劳。   时刻想着允之哥哥有多惨多可怜,温浓便在木雕上头费了许多心思。   最后成品寄到太子手中的时候,其实已经过了他的生辰。   哪怕没有在京城过生日,也有地方上的官员给他送礼,太子全部推拒了。   最后他手里只剩下今年唯一一件生辰礼。   一块小木雕。   太子大步迈进苏雪和院子,走路都带风,兴冲冲道,“来,雪和帮我看看这个雕的是什么,这么小块木料挤了两个人,叫我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了,不过看上去很亲密的样子。”   苏雪和:“?”   太子掀袍在苏雪和身边坐下,将木雕小心搁在案上——兔子笔山的旁边。   “雪和啊,不放在一起还不觉得,现在这样看,我这块木雕要精巧许多。哎……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   苏雪和:“……”   太子再叹,一副烦恼模样,“此物唯有随身携带才能叫我放心,如今我算是理解了雪和的心情。” 第27章 仙女【一更】 “她怎么知道我梦到她了……   巧的是太子方才调侃完苏雪和被人带去烟花柳巷, 没隔两日便有当地官员巧设名目给他送来了扬州瘦马。   他能理解这些官员的心思,是希望讨了他欢心之后,能叫他在某些事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秋媚儿, 给殿下看个绝活儿。”   闻言, 那瘦马便要去拿酒壶,太子抬手阻了,“这就不必了。李长史这是为本王好, 还是害本王呢?要是叫本王心上人知晓了,李长史可就罪过了。”   一番话说得李长史笑容僵硬起来, 连忙跪下告罪。   太子不紧不慢地茶汤上的浮沫吹去,未曾低头,只略略低眸看过去,“本王南下替父皇办事,该是如何就是如何,别的心思不要动。”   李长史喝退了瘦马, 又殷勤地凑过来。   太子始终形容淡淡, 倒是和身旁的苏雪和说话时带了点笑, “雪和怎么不问我的心上人是谁。”   苏雪和暗暗无语, 配合着问, “那么, 是哪家的姑娘得了殿下的青睐?”   太子一番话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为了姑娘家清誉就先不告诉雪和了, 到时候来喝喜酒便是 。”   誓要将苏雪和那些令他不舒服的话一句一句还回去, 一句都不能落下。   苏雪和:“……”   筵席过半, 苏雪和发现太子的心情突然好了许多,就像是有什么急着要去做的好事揣在心里头,就快要揣不住了。   “殿下等会还有别的安排?”   太子望他一眼, 眼里的兴奋劲儿压了压,轻咳一声道,“能有什么安排,今日该做的都做了,唯有早些休息。”   一旁的崔九溪腹诽,能有什么安排,不过是温姑娘的信快到了。   如今他家殿下的情绪变化已经十分规律。以十天为一个节点,信来了,殿下就高兴一阵,等待的时候,他又是那个公事公办的太子。   分开的时候太子拍了拍苏雪和的肩,眼里有点不易察觉的优越感,“雪和啊,回去早点睡,反正你晚上也没什么别的事。”   苏雪和:“?”   崔九溪“……”噗。   回了自己院子,太子召来了海东青,从它趾爪间取下信封。信步走近卧房,映着烛光细看,“允之哥哥喜欢这份生辰礼便好。今年冬天来得早,京城已经落了初雪,如盐如絮,是场温和的小雪。允之哥哥既寄来了香草,想必是在南边,虽不比京城寒冷,应当也开始湿凉。注意保暖,天冷加衣。”   啊,让他加衣!当一个姑娘管到了一个男子衣食住行的某一部分,爱情是不是就要开始了?   太子捏着信纸,嘴角渐渐上翘。   此时此刻太子殿下已经浑然忘了温浓曾说过的非苏雪和不嫁,他只觉得这把挖墙脚的锄头,他舞得动。   太子提起笔来便写,第一笔就过于豪迈了。   揉成一团放在一边,又拿了张新的,写道,“浓浓也是,天冷记得添衣,切勿着凉……”   崔九溪说,“殿下总写‘浓浓’‘浓浓’,却不见殿下口上这么喊。”   太子先是用手将信纸护了护,而后说,“要拉近关系就得这么写,不然一口一个温姑娘?还有,我允你看的时候你才能凑过来。”   又写了几个字,太子嫌崔九溪碍眼,“罢了,你先回自己屋子去,有什么事再唤你。”   崔九溪:“……”总觉得殿下在写什么了不得的话。   待崔九溪走了,太子放心写道,“今日生意上有来往的人送来一名扬州瘦马,已被我坚定且无情地拒绝,还言再如此般不与来往。”   放笔后,他轻轻掸了掸信纸,总觉得能从这段话里看出“守身如玉”四个字来。   等等……是不是太明显了?   一眼就能看出他喜欢她?   太子蹙眉,略一犹豫,又在后头添了句:“那瘦马生得也不够漂亮,养在府上浪费口粮。”   嗯,以此掩饰他的心思,完美。   收到信的温浓原本正与梨汤嬉闹,海东青来了之后便停下了。   对于太子特意说的那番话,温浓表示:“梨汤,他说这些做什么?”   而后将信又看了一遍,“他的意思是说,要是够漂亮就养在府中?梨汤,他和我说这些做什么?这是我能听的东西吗。”   梨汤想了想,说,“可能那位公子将姑娘当做儿时玩伴,并未在意姑娘是女儿家。”   这样吗。   温浓有些不舒服,收到回信的雀跃也所剩无几。   待她沐浴了,绞干头发了,还是没想好怎么回。   甚至想,要不就不回了。   但温浓很快想到允之哥哥本就没什么朋友,在外办事更是无聊,说不定等不到她的回信会失望。   临睡前,温浓还是蘸了墨回了他,“什么样的女子在允之哥哥心中算漂亮?”   十天后,收到回信,“我曾见过好友的一位表妹,生得花容月貌,仙女一般。”   温浓看在眼里,心底轻轻地突了一下。   允之哥哥有心上人了。   还花容月貌,还仙女。   真的比她漂亮吗?漂亮多少?   温浓攥着头发想,想啊想。   突然一个念头滑过脑海——   允之哥哥莫不是编的吧。   毕竟他哪里来的好友?   ……   “殿下,您这两回写信不叫属下看见,属下心里总有些忐忑。”   太子一双俊目瞧过来,“怎么,担心我写得不好?那不能。我已经想好了策略,九溪你听听如何。”   崔九溪点头,走近了些。   “我如今不是有两重身份吗。以‘允之’的身份获得她的好感有其天然的优势,然而难就难在太子这层身份,已经在她那里不做好。我想悄悄地改变她对‘太子’的看法,等待时机成熟之后,再告诉温浓——允之便是太子,太子便是允之。”太子将案上的文书往一旁推了推,然后在空出来的地方上比划,一只手代表允之,一只手代表太子。   “这样是不是比直接在‘允之’这里表明心意更为妥当,以后她得知真相,便也晓得我对她的心意了。届时她喜爱的便是‘允之’加上太子,也就是我这个人,而不是只喜欢‘允之’,那个幼时一起玩耍的邻家哥哥。”说完顿了顿,抬眼看崔九溪,“如何?”   崔九溪愣了愣,“殿下,属下有点晕。”   “总之,我要她喜欢我的全部。”   崔九溪:“殿下就不担心温姑娘得知她的‘允之哥哥’喜欢别人,就不再回殿下的信了?”   “若当真如此就更好了,说明她已经喜欢上我。”太子抬了抬下颌,“如何,你家殿下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做好。”   过了十天。   太子没有等到回信。   崔九溪:“?”   太子:“!”   为什么?   要说温浓对他有好感是可能的,但要说已经喜欢他了,喜欢到吃醋的地步,太子他……不是很信。   太子在屋里踱了两步,而后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我早已想到,温浓大概真的是醋了。明日我写封信去问问吧。”   深夜,崔九溪已经不在屋内。   太子躺在床上,才放心将胸口堵的那口气叹出来。   他看过一本杂书,里头的主角是一个家族宗子,受家族世代供奉的神祇护佑,每每宗子做了什么错误的决策导致家族受损,神祇便会为他逆转时间,回到决策执行之前。   这本书他没看完就搁在一边了。   只觉得是无稽之谈,若当真如此,世间岂不乱套。   可他现在真想回到十天前,将那封信改一改,换一种写法。   温浓是不是以为他喜欢别人,便不与他来往了?   太子想着想着,越来越精神,最后干脆起身,点了灯看文书。   直到后半夜才入睡,早晨便困得起不来。   “殿下,今日该去衙门了。”崔九溪说。   “嗯……知道了。”知道是知道了,但床上这个人还是没动静。   这情况少见,他家殿下一般都是自觉早起的。   崔九溪正要再说什么,突然听见窗外一阵由远及近的呼呼风声,而后便是海东青落在窗台上的身影。   如今天亮得晚了,这时候还是昏蒙的天色,海东青的羽翅显得越发雪白发亮。   “殿——”   还未喊全,他家殿下已经掀了被子从床上下来了。   一身雪白中衣走至窗台,捉了海东青便问,“海王,是不是贪玩去了?”   海东青无辜地挣了挣。   “罢了,先看信。”   “允之哥哥若想认识漂亮姑娘,我可以给你介绍,不必往梦里寻。”   太子:“???”   “她这是什么意思,”太子强自镇定,但实在有些慌了,“她怎么知道我梦到她了?”   崔九溪:“……”总觉得温姑娘说的和殿下理解的不是一个意思。   ……   “叩叩——”温浓的屋外有人敲门。   开门一瞧,是舅母身边的大丫鬟,她看了眼温浓说,“夫人唤表姑娘过去,表姑娘尽快吧,莫叫夫人久等了。”   话带到了,人便走了。   来者不善啊,温浓想。   “梨汤,你说舅母对我哪儿来那么大的意见?我虽不是世家贵女,好歹也是官家女。相貌出众,脑子也不差,和表哥在一起算是亲上加亲。舅母怎么抗拒得跟什么似的。”   温浓走在路上,一边跟梨汤抱怨,心里则开始想,她当初挑选表哥为目标当真对了么。   以后嫁给了表哥,当真会幸福吗。   “浓浓,过来。”正堂里,方氏对她笑着招手,那笑容和蔼得,仿佛上次唤她陪同去上香那回。   温浓依言走近,便被方氏拉了手,“浓浓,舅母这里有个好人家要带你去见见。”   来了,又来了。   温浓说,“舅母,这些事还是与爹爹说吧,我不过小辈,哪里好直接过问这样的事。”   方氏握她的手更用力了,“哪里能让你爹去看,以后过日子的是你,自然得你亲自去看。觉得合适了,再与你爹爹说,知道吗。你自小没了娘,我便算你半个娘,这些事啊,得听我的。”   方氏说的前面那些还好,温浓都能与她笑脸应对。   从“自小没了娘”这里开始,后头的话都如噪音一般刺耳,温浓忍住心中不适,再看方氏的时候,便觉得她和蔼的笑容有些狰狞起来。   温浓捏着帕子抹起泪来,“舅母这话太叫浓浓感动了。浓浓自有记忆起便不记得娘的模样,现在想来,大概也是如舅母这般慈爱,这般温柔……”   她越说,方氏的脸色竟越差。   温浓没有多想,猜想方氏迷信,大概不愿意与已逝之人比较。   “也不知道娘亲什么模样,浓浓想来想去,只觉得大约和舅母一般,端丽秀婉,好看得很。”   这一瞬间,方氏的脸色差到了极致,根本无法掩饰。   但她做了多年官夫人,变脸的本事娴熟,很快又换上一张笑脸,“浓浓说的什么孩子话。”   温浓又说,“舅母的好意我都心领,只是上回去上香之后,爹爹便与我说,再有类似的事情需要提前告知他。我再怎么有主见,也不好违背爹爹的意思。”   方氏只好点头,“那好,你回去了与你爹说一声,我再安排你们见面。那个孩子生得俊,学问也好,总有人拿他和雪和比呢,说他有三分像了雪和。”   好啊,是觉得她喜欢苏雪和,便拿个相似的替代一下? 第28章 自夸【二更】 太子求爱,自夸自卖。……   温府。   温父见温浓吃饭的时候眼神发直, 唤她一声,问,“在想什么?”   温浓犹豫了会儿, 将方氏给她安排相看的事说了, “爹爹,我在想要不要去。”   温父将汤匙一搁,“叮”的一声响, “去什么去!不去。”   显然是有些动怒了。   温浓抬眼看他,“爹爹……”   “打我女儿婚事的主意, 都不曾与我说过哪怕一句!没有她这样做人的道理。”温父吸了一口气,说,“我要是不问,你还当真去了?”   温浓摇头,“也不是,只是不想与舅母有争执, 在想怎么应对她。”   “那好, 明日爹爹亲自上门去问问你舅舅舅母什么意思。若是要商量你的婚事, 也得先过我这一关才是, 不管是哪家的男孩子, 都得我先看了才成。”温父一气说下来, 神情稍稍缓和一些,看着温浓, 冷不丁问, “你舅母是不是又疑心你喜欢雪和?”   温浓一个激灵, 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眼见瞒不过去,只好点点头。   “你当真喜欢雪和?”   温父又问。   温浓怎么好跟温父说她的计划, 只好点头认下。   温父摇头,“可你极少与爹爹说起他。你小时候不是喜欢过隔壁那个漂漂亮亮的男孩子吗,你那段时间一天能跟我说起七八次来。浓浓你确定自己喜欢雪和?”   一股热气从温浓的体内往上蒸腾,直烧得她耳朵都热起来,“爹爹!我小时候哪有喜欢别人,还那么小!”   温父见她害羞,笑起来,“浓浓若是不记得了,爹爹帮你回忆回忆。你那时候还说,‘隔壁那个哥哥眉毛这——么直,睫毛那——么长,眼睛里面还有小星星……’”   简直是处刑现场。   不忍卒听。   温浓想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她恼羞成怒,“爹爹!再说,我就生气了。”   温父哈哈大笑几声,揉了揉温浓的脑袋,“羞什么,小时候谁没说过傻话。而且那个隔壁的小哥哥早就不知道在哪儿了。”   不!   她昨天才收到了隔壁小哥哥的信!   所以温父模仿的这些童言童语简直能将温浓羞煞。   翌日,温父果真去了趟苏府,回来后告诉温浓,“你舅母介绍的那户人家姓杨,祖上三代都是秀才,到杨小公子这代出了个举人,还是头名解元,等下次春闱说不定能挣个好名次回来。本事是有的,只不过杨家的本意是想要搭上舅兄,自觉配不上雪榕,不想自讨没趣,便起了这么个念头。”   温浓听在耳里,兴趣缺缺。   温父说,“爹爹的意思是推掉。虽然杨小公子的条件听上去并不差,听闻长相也有几分俊俏。但他们的用意令我不喜。日后爹爹帮你留意,会有更好的。”   见温浓轻轻点头,洗过的长发乖巧披散在背后,温父笑着揉了揉温浓柔软的发顶,“我们浓浓也还小,不着急。”   过了几天,温浓收到允之的回信,里头简单地说了那边的天气风景,还说他差事快要办完了。随信附上一片金黄的银杏叶。   已经风干了,平平整整的,上面的细褶纹路清晰可见。   梨汤在一边给温浓收拾书桌,见了这片银杏叶,便笑道,“奴婢好似听过银杏叶有其特殊的含义,是真诚的爱意还是什么,他莫不是在向姑娘表明心意?”   温浓轻笑出声,仿佛随着呼吸带出来那般随意,“若是别的公子送我银杏叶,我或许会多想一些,或者去书里翻翻赠送银杏叶的意思。但是允之哥哥送我银杏叶,意思大概是他屋前有棵银杏树,秋天到了树上有片叶子落下来恰好被他接到,觉得有点意思就寄给我了。”   梨汤:“……”   温浓又说,“他要是对我有意思,就不会在信里编个什么看到仙女的故事了。”   这会儿温浓忽然想起温父调侃她的话,她儿时应当很为允之哥哥的相貌惊艳过。   那他现在长什么模样?   他小时候生得那样漂亮,浑不似人间该有的样子,长大了怎么着也有表哥那样好看吧?   温浓忽然有些想见他。   她在信上回道:“允之哥哥回京后可有时间见面叙旧?总不能日后相见不相识。另外,舅母想要为我安排相看,那公子是头名解元前途大好,只是那户人家为的是攀上舅家的关系,而非为我这个人而来,爹爹不喜。若允之哥哥是我,家世不显,根基不深,是否不应挑剔相看人家的用意?”   在温浓看来,温父是有几分傲气的,并且出于对她的爱护,便格外不喜杨家的用意。对苏雪和也不甚满意,因为他有个不好相处的母亲方氏。   她担心温父为了她好,而有些在别人看来并不必要的挑剔。毕竟这世间最难得的就是十全十美,在她选择嫁个好人家的时候,就不太奢望话本子里的爱情了。   能让她过上体面的日子就好。   不知道什么样的心思驱使着她,温浓将自己的烦恼和困惑写在信纸上,由海东青带去了远方。   这一次温浓等得格外心焦。   明知要等十天,但她早早地就开始不安定起来,并且频频地看向窗外。   若是允之哥哥提前回京了呢?   她就可以提前收到回信了。   温浓这样想着,最终还是结结实实地等了十天。   拆信的时候方才有些迟来的忐忑,她将自己的婚事都写进了信里,是不是太不与他见外了?   罢了,先看信。   第一句便是醒目的“他配不上你。”   温浓的嘴角开始控制不住地上翘。   她发现自己就是想听这样的话。   “京城中势利者诚然不少,或出于门当户对的考量,对家世根基百般衡量比对,世家瞧不上勋贵,实权瞧不上虚衔,大官瞧不上小官。婚事不再是两个人的小事,变为两家人是否能升官发财的大事。浓浓才貌俱佳——”   等等,他怎么知道她才貌俱佳。   算了,说不定是客套客套。   正是换页的时候,温浓吊着一口气去看下一页信纸,“只囿于家世,无奈被人挑剔,可惜可叹!不如考虑那般完全不在乎浓浓家世的人家。”   说得倒是好,但京城还有这样的人家么?   “譬如皇家。”   什么鬼。   “浓浓先别急着反驳,皇家里头有点说道。浓浓可知元后的出生?元后并非京城人士,被皇上看中之后才由望族公孙家收养,世人只知公孙皇后,却不知公孙皇后并非生来就是公孙家人。”   ……那允之哥哥是怎么知道的?   “因此虽说皇族看上去最为高不可攀,实则最不将出身与根基放在眼里。毕竟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今日寒门庶族,明日王侯将相,都不过是一句话。皇家会对他们赏赐下去的爵位官职感兴趣?并不会。他们喜欢的只是这个人而已。”   啊。   听上去确实如此。   温浓有些被说服了。   “如今又幸在盛世,皇权鼎盛,皇家也不必用婚事做文章来平衡权势。便如太子殿下,他若择偶,必是他心爱之人,而非他‘不得不娶’之人。浓浓若能得太子青睐,便不必担心家世根基,前途一片坦荡。”   有道理是有道理,但是温浓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允之哥哥好像很推崇太子的样子?   “更不提太子文韬武略,六艺精通,若是下场春闱,状元兴许就要换人来当了。”   温浓看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   也不知道表哥看到允之哥哥这么说会怎么想。   “听闻太子殿下洁身自好,无侍妾无通房,也不爱去烟花柳巷之地,可见其专一纯情。男子向来对第一次喜爱的女子印象颇深,常常铭记一生。浓浓若想要美满姻缘,我已为你指明前路,切勿错过!谨记谨记!”   “……”看完了。   温浓有些恍惚。   仿佛有个人拿着大喇叭在她耳边吹:去皇家去皇家!找太子找太子!   这是正常的允之哥哥写出来的信吗?   他怎么回事。   而且看得出来他迫切地想要说服温浓,这一次写信足足用了五页纸。   为什么允之哥哥会向她极力地推荐太子?   温浓被这个问题困扰许多天。   直到云荻郡主来找她玩耍,两人合看同一本话本子。   看到最新处,云荻意犹未尽地叹了一声。   温浓突然问,“郡主,如果一个男子卯足了劲地夸奖另一个男子,是什么意思?”   郡主点了点下巴,而后弯出一个坏笑来,问,“这两个男子都很好看?”   温浓想了想太子,又想了想允之哥哥小时候的样子,点头。   “呐,你看个这个就知道。”郡主将另一本深色封皮的话本子递过来,嘿嘿笑了两声。   “这是什么?”   “你翻开嘛。”郡主说着,替温浓随意翻开一页。   只见上头写着,“于公子起的时候淙郎还睡着,他的袖角被淙郎压住了。于公子心觉无奈,眼里却不知不觉露出宠溺来。他小声唤来仆人,取了一把剑,将被压住的袖角轻轻划开。淙郎昨日累得很了,便让他睡罢。”   温浓眨眨眼,“于公子,男的。”   郡主点头。   “淙郎,也是男的?”   郡主点了又点。   “所以说……”   郡主抚掌笑道,“不必惊讶,爱情来了,哪一对男男能挡得住呢?”   “可是……”允之哥哥和太子应该没什么交集啊?   郡主拉着温浓的手,“没有可是,若一个好看的公子卯足了劲地夸奖另一个好看的公子,不必惊扰他,不要露出异样的眼神。如果可以,务必要多多鼓励他!”   看着郡主一副任重而道远的模样,温浓只觉得哪里不对。   不应当吧?   回信的时候温浓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郡主的话,在信上委婉问,“允之哥哥喜欢什么样的人?是美丽的,还是俊俏的?” 第29章 真心【一更】 “那如果他对你说,喜欢……   美丽的?俊俏的?   刚沐浴过的太子殿下点着灯看信, 短短几个字来回看了好多遍。   烛光将他的侧脸映得白皙如暖玉。   崔九溪立在桌边,只觉得太子的神情认真得仿佛在批阅公文。   “九溪,温浓这是什么意思?”太子本以为温浓会询问关于“太子”的事情, 没想到她回信上竟然问“允之”喜欢什么样的。   “殿下, 温姑娘会问您喜欢什么样的,这是好事。说明她在意您了不是?”   太子抬眼看过来,“可是温浓一向在意‘允之’, 我想要做的是让她也在意‘太子’。”   若非崔九溪对太子与温浓这些事了如指掌,都要听不懂太子的话了。   “其实殿下不必如此麻烦, 只消让温姑娘足够喜欢‘允之’,待她知道了‘允之’就是殿下,自然会接受殿下。”   太子摇头,“九溪,迫她不得不接受,这叫耍流氓。”   在这件事上, 太子意外地较真。   他非要用最完美最水到渠成的方式和温浓好。   崔九溪沉默一瞬, 而后说, “属下以为, 温姑娘口中的‘美丽的’指的是娇美女子, ‘俊俏的’指的是英气女子, 是在问殿下的喜好呢。”   那要如何回答。   没有喜欢上一个人就不会知道,一旦心里有了人, 哪里还会有喜好。   “温浓的相貌应当是前者……”太子顿了顿, “但她小时候性子调皮跳脱, 说是个男孩子穿了裙子也有人信。如今瞧着确实文静不少,然而难保她私底下还是以前的性子。”   他半晌拿不定主意,心里纠结, 连带着指尖也不住地挠着信纸。   待回过神来,见信纸上已经被他抠出几道印子。   遂揉成团放在一边,又拿了张新的。   温浓虽调皮,但最为在意纸张书籍的干净整洁,一道折痕都要抚了又抚。   最后太子选择了画画。   作为逃避问题的补偿,他画得格外细致,还上了色。   崔九溪在一边打下手,偶尔会与太子说上几句。   “今日苏公子跑了好几家药堂。”   太子手上动作不停,嘴上问,“他生病了?”   “倒没有,没见他院子里有人煎药。对了,他寻的是山荷叶,这味药京城很难见到,要用的时候都会以其他药材代替。”   太子没放在心上,“山荷叶开花的时候倒是好看,不过现在又不是花季。大概是在书上看到了,一时新奇。”   崔九溪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太子想起来什么,又吩咐,“今日那酒还不错,送一坛到温府去。”   “殿下,您之前曾用太子的身份送过酒。”   “没什么,又不是只有我才会送酒。”太子笑了笑,“这果酒是甜中带酸的,她会喜欢。”   ……   “轰隆——”   天空一瞬间亮如白昼,又很快暗下去。   大风裹挟骤雨,唰啦倾洒下来。   温浓急急忙忙捧着画离开窗台,往屋里走,而后对着床头的烛光一寸寸仔细瞧。   画上是她小时候的模样,连她自己都不记得的模样。   小女孩摊开双手,手心躺着一块完好无损的糕点,糕点上精心雕琢的花瓣都清晰可见。   温浓记得她那时候非常非常喜欢这家的糕点,就是因为花瓣做得栩栩如生,咬下去软软糯糯,口味清甜,仿佛当真吃了一朵花似的。   ……虽然她吃过真花,又“呸呸”地吐出来。   温浓小时候的脸蛋比现在圆润些,眼睛也偏圆,看人时天生一股水灵灵的无辜感。   现在已经长出清晰的下颌,以及上挑的清媚的眼。   她凑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瞧了瞧自己,又低下头去看画里的女孩。   真切地感受到了她面貌上的变化。   就连温父也不曾这样细致逼真地画过她小时候的模样。   温浓徐徐吐出一口气来,想着,她小时候请允之哥哥吃糕点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神态么?   又是天真无辜的,又是理直气壮的。   梨汤才将门窗关严实,房门便被人敲响了。   打开门一瞧,是个洒扫丫鬟,虽撑了伞,但整个人已经湿了大半。   “梨汤姐姐,府门口有个戴幂篱的女子说是来找姑娘的,但我们也不晓得能不能将她放进来,姐姐拿个主意吧!”   梨汤一愣,随这个洒扫丫鬟出去了。   再回来时,她身边多了个人。   浑身湿透,狼狈得瞧不出原本模样。   竟是云荻郡主。   温浓震惊失语。   平日里的云荻郡主个性随和散漫,总是嘻嘻哈哈的样子,从未这样失魂落魄过。   就好像被抛弃了一般。   一道房门之隔,里头的温浓周身干燥温暖,被明亮的烛光笼罩。   外头的云荻郡主面色灰白发青,湿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冻得抱臂发抖。   见了温浓,云荻喊出一声“浓浓”,眼眶里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   温浓连忙拉她进来,先用毛巾裹住她,又吩咐梨汤边去准备热水。   云荻做了好一会儿,什么都不说,只是哭。   身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直到沐浴出来,云荻换上了温浓的寝衣,整个人也被温暖烛光笼罩。   她在温浓面前站定了,而后身子往温浓怀里一倾,叫温浓连忙伸手抱住她。   “浓浓,我感觉我没了爹爹之后……娘亲也不见了。”   这句话温浓听不懂,她只好轻轻地拍着云荻的背。   “我就……”云荻的话里突然就染上了哭腔,忍也忍不住,“我就只是把爹爹留下的一串手珠弄断了线,娘亲就……”   温浓接着拍。   “我说了好多句对不起,娘亲全部听不进去。那些珠子啪嗒啪嗒地跳,娘亲就这么站着不动,看也不看我。我真的好害怕。”云荻吸了吸鼻子,眼泪温热地落在温浓脖颈上。   现在温浓懂了。   云荻的母亲燕阳公主,和她的爹爹一样,都在用余生怀念他们的爱人。   “我就在想啊……我是不是,还比不上爹爹的一串手珠重要。”   “当然不是。”温浓很肯定地说,“若郡主冷静下来再想,自己也会知道不是。公主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驸马留下的一件东西毁坏了。要知道,遗物都是坏一样少一样的,永远不会变多。”   云荻郡主沉默不语,只是眼泪还在流。   “来,我带郡主瞧瞧我娘亲的木像。”温浓牵起云荻的手,拉她到梳妆台前。   拉开抽屉,打开木匣子,里头躺着一个个木雕,温浓说,“你看,这些木雕几乎不像一个人手里雕刻出来的。因为我爹最开始根本不会雕刻,他是一点点学会的,手下的木雕也一个个地越来越惟妙惟肖。”   云荻一个个地看过去,有的木雕连鼻子都雕歪了,有的却又那么活灵活现。   “这只是爹爹雕的其中几个而已,被我讨了过来。”温浓笑了笑,“爹爹的屋子里,还有好多好多。”   “小时候有人向我打听爹爹为什么不再给我娶一个娘亲回来,我说,因为家里已经有好多好多的娘亲了,站着的、坐着的、看书的、牵着爹爹的……所以爹爹不需要再娶啦。”   云荻睫毛湿漉漉地看着温浓,问,“浓浓,你想你娘吗?”   温浓想了想,“……我不知道。娘亲走的时候我只有三岁,回想起来只有模糊的影子、模糊的声音。而且爹爹待我很好,我并没有觉得自己缺了什么。”   云荻说,“我娘也对我好,前提是不能触及爹爹。我真的很怕惹她不开心,这次我溜出来了也不敢回去。”   温浓见云荻的情绪已经稳定许多了,便拉她到床边,“不如我遣人到公主府说一声,叫公主不必担心,今晚郡主就歇我这儿了。”   云荻伸手抹了眼泪,“好。”   又说,“你还叫我郡主,我早想说了,叫我云荻好不好。”   屋外雨点噼啪地打在檐上,忽而一阵风呼啸而过。   屋内烛火陡然摇曳了一下。   温浓看着云荻弯唇笑了,“好,云荻。”   两人仰面躺在床上,云荻开口,“浓浓,谢谢你。”   温浓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心口一角仿佛也跟呼吸一般张开了,“我才要谢谢你,云荻。”   说着,她偏过头来看着云荻,“其实,你是我的第一个好姐妹。”   云荻微微睁圆了眼。   温浓说,“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爹爹拘着我,天天只能待在宅子里。后来身体好些了,我想要出门和其他孩子一起玩,但她们都有各自的团体,很难容纳我了。”   “那时候有个很受欢迎的小男孩,当着大家的面,就说我是最好看的女孩子。之后所有的女孩都不喜欢我了,她们对我翻白眼,骂我‘狐狸精’,‘没有娘’。”   温浓看着帐顶,语气平平淡淡。   而云荻则看着烛光中温浓的侧脸,如玉洁白,确实很美。   “我好想和别人一起玩耍。可是我和男孩子说了句话,女孩子就说我不要脸。我就去找那些女孩子们玩,我给她们带糕点,带一些小玩意,好不容易有一个姑娘肯和我玩了。为了给她过生日,我拿自己存了很久的零用钱,买了块好木料,给她做了个三层的妆奁,花了我两个月的时间。因为她跟我说她的首饰多到装不下。我那时候是真的傻,我连她在炫耀都没听出来。”   “我生日的时候,她送了我一个荷包,说是自己绣的。”   温浓偏头看着云荻,笑了笑,“那时候我好开心。可是后来我在街边的小摊上看见了一模一样的荷包,只卖二十文钱。”   云荻见温浓还比着“二”笑得灿烂,心里却泛疼,她伸手握住温浓的手,捏了捏。   “后来我和那些女孩只维持着面子情,也不想多用心了。”   温浓没说的是,她后来用了点手段成为了圈子里的中心,再没有人会那般敷衍她。   她还是只维持着表面的友情。   她的真心变得很贵很贵。   “偶尔回想的时候,竟觉得只有我养身体期间认识的邻家哥哥最为真诚良善。我那时候是因为想念哥哥了才去接近他,用心最不纯粹,但他待我最好。”   “我有时候很后悔,我做的第一件木雕,应该给他的。”而不是给那个虚情假意的女孩。   说到这里,温浓起身,走到画缸前,将卷好的画卷又展开来给云荻瞧,“这是他画的,我小时候的样子。”   云荻坐起来瞧,“啊……这才六七岁大吧?好小。”   “八岁。”温浓自己也扭过头来瞧这副画,“这是他最近才画的,才到我手里,还是热气腾腾的呢。”   说着,温浓眼里都是得意与欢喜。   云荻很惊讶温浓还和小时候的邻家哥哥有联系,又见她满眼欢喜,便说,“原来浓浓喜欢的人当真不是苏公子,而是这位啊。”   温浓闻言一愣。   喜欢吗?   不知为何温浓没有立时反驳,而是将画卷妥帖收好,躺在云荻身边。   而后说,“我……应该只拿他当哥哥。”   云荻笑了一声,“那如果他对你说,喜欢你呢?” 第30章 答应【二更】 “我们就在一起。”……   允之哥哥对她说喜欢?   温浓的脸颊的烛光中渐渐泛起了红。   她用胳膊肘挤了挤云荻, “说什么呢。”   云荻坏笑起来,“哦,浓浓脸红了。你可别再拿哥哥当借口了啊。”   “不是。我拿他当邻家哥哥, 你却说什么喜不喜欢的, 那我不得尴尬一下吗。”温浓语速飞快,“算了,时间也不早了, 我们睡觉吧。”   云荻看着温浓,喉咙里又是细细碎碎的笑。   过了好一会儿, 云荻小声问,“浓浓?”   见温浓没动,云荻继续气音,“睡着没?”   还是没动静。   云荻努努嘴,只好勉强自己睡了。   待身边的呼吸声均匀和缓,温浓才松一口气, 睁开眼看着昏暗中的帐顶。   若非担心云荻揪着允之哥哥的话题不放, 她其实还挺想和云荻夜谈一会儿的。   为什么她会如此心虚。   温浓想了想, 虽然允之哥哥现在也十八九岁, 但她记忆里的他还是十岁的少年。   披着雪色披风立在檐下, 眉眼皎洁的模样。   见她坐在墙头上, 露出了错愕的眼神。   而她那时候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心生欢喜。   ……   过了几日, 突然有生面孔敲了温府的门, 送来一坛子酒。   并且指名道姓是温浓订的。   就连温父都信以为真, 还当温浓喜爱上了果子酒,家里的不够喝了还要往外头寻。   还说,“浓浓啊, 酒这玩意,就算好喝也不能喝多了,知道吗?”   温浓:“……好。”   而后温浓在屋内与这坛子酒面面相觑。   究竟是谁陷害她?   半晌,温浓福至心灵,问梨汤,“方才那个伙计说这酒叫什么?”   “姑娘,叫‘君子一诺’。”   温浓忽地笑了笑,“那没事了。”   她知道是谁了。   只是心里还有些微妙感受。   送酒这个操作……有些眼熟啊。   允之哥哥就这般推崇太子么,送酒也跟着学。   “姑娘,苏府那边传过来消息,说表公子就快回京了。姑娘是否要做些准备?”   温浓一愣,而后缓慢地“啊”了一声,“表哥这边确实不能再拖了,他一离京就是几个月,万一没过多久又被派出去呢。”   都说迟则生变。   几个月不曾联系,温浓有些拿不定苏雪和那边是什么情况了。   原本拟订的计划是让苏雪和追她,而后一点一点给他希望和反馈,看他慢慢陷进去。   自从太子带苏雪和离京,事态的走向便不可控起来。   然而奇怪的是,这几个月里,她竟没有心慌意乱,没有惴惴不安。   温浓最近过得还……挺开心的。   也就是这会儿才有种要面对现实的感觉。   就像休假之后马上又要去上学。   苏雪和当天宵禁前就到了苏府。   正值十一月,京城比江南冷得多。   苏雪和简单喝了一碗热粥,又去沐浴。   出来后问柳絮,“我离开的这些时日,母亲可有为难她?”   柳絮知道这个“她”指谁,敛眸答道,“小的只知道温大人来过一趟苏府,走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小的也不方便去听。”   苏雪和点点头,神色淡下来。   他有时候甚至开始后悔,最初为什么要和温浓做那样的交易,拿她当挡箭牌。   若非如此,他可以和温浓悄悄地喜欢上彼此。   待确认心意之后再筹谋如何应对母亲。   而不是在心意还未相通的时候就要面临长辈的反对与打击。   天明,是冬日难得的一次暖阳日。   苏雪和拿着一只匣子,候在温浓下学出府的路上。   一道窈窕姝丽的身影由远及近地走来。   见了苏雪和,眼里便泛出惊喜,“表哥!”   她笑着,拎着裙摆小跑过来。   叫苏雪和也不自觉翘起嘴角。   “表妹。”   温浓在距苏雪和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笑盈盈说,“表哥离京这几个月,我都不好去藏书阁看书了,很不习惯。”   “原来我在表妹这里就是帮忙带进藏书阁的人。”   温浓掩唇笑,“可不是。”   这时苏雪和将手里的匣子递过来。   温浓接过,“这是?”   打开一看,是一匣子的干花。   见温浓目露疑惑,苏雪和说,“这花叫山荷叶,长在山涧里,形貌洁白美丽,若是沾湿了花瓣,便色若清水。可惜我去的时候已然过了花季,便寻了这些干花来。它同时也是一味药材,表妹若是……气血不畅的时候,可以煎服。”   说着,竟脸红了。   温浓原本没想到那边去,见苏雪和的脸色,细细一寻思,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没想到苏雪和还记着她上次小日子来了身体不舒服的事。   这下温浓确定了大半,表哥还是喜爱她的,在江南大概也没有新人。   “我没在京城的这段时间,母亲可有为难你?”   温浓只是摇头,像是没有为难,又像是不愿多说。   两人慢慢走着,气氛从久别重逢的欣喜渐渐落下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发酵。   苏雪和在想说什么。   温浓在等他想。   她看得出来,苏雪和有话要说。   苏雪和忽而回头看了眼梨汤,梨汤已经落后一大段距离。   “表妹前些日子……可有联系太子殿下?”   刚问出口苏雪和又后悔了。   太子那时候也在江南,哪里有机会接触温浓。   但是苏雪和格外在意太子手里的那块木雕。   温浓诧异看来,“我怎么会联系太子殿下?”   “那……表妹有没有送他什么东西。”   温浓抿唇,“表哥多虑了,我和殿下清清白白,哪里会……哼。”   她负气往前走。   苏雪和一看温浓生气,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她,伸手去拉,却被她侧身躲开了。   他走到温浓面前,就看她始终低着头,也不理他。   “表妹……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问。”   温浓还是不说话。   “是我多心了,因为殿下那里——”   此时,不远处的拐角忽而有脚步声,想来是下人过来了。   温浓连忙将苏雪和拉进了长廊与墙壁的狭窄夹缝处。   而后声音细如蚊呐,“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避着人……我们本也没什么,要不我们还是出去……”   她抬眸,就看到苏雪和眼里全是笑意,就这么不闪不避地看着她。   温浓暗笑,面上却作出受惊模样,烫到一般移开目光,“表哥……”   苏雪和再也不想计较太子的那块木雕。   温浓喜欢的人是他,不是吗。   此地狭窄,两人被迫靠得很近。   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晰。   苏雪和上前一步。   温浓避无可避。   “我一定会说服母亲。”苏雪和低下头,往日清冷优雅的嗓音在此时此刻显得低哑起来。   温浓眼睫微颤,避开他滚烫的目光。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脸红。   脸红是装不出来的。   “到时候,我们就……在一起。”   终于说出口了。   除了一株梅,天地间没有第三个人听到。   含苞未放的梅从温浓的后头伸展出来。   将她衬得格外美丽,玉瓷般的脸颊好似也染了薄粉。   她轻轻点头。   苏雪和笑着抱住温浓。   尽管隔着个匣子,他抱得并不实。   这是他继登科之后再一次感受到身心畅快。   原来藏书阁那次的心动不是错觉。   他抱着她的时候,再一次感觉到胸口的震颤。   苏雪和这么想着,却克制地放开了温浓。   他太过欣喜,错过了温浓一瞬间的失神。   温浓回屋之后就开始发呆。   夙愿就要达成,她离成为高门夫人只有一步之遥。   但是她……   温浓的目光落到桌案旁边的画缸里。   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她收到的信件,以及那副细腻逼真的儿时画像。   另一边。   太子看着案上的信陷入了苦恼。   温浓寄给他的信他当天就收到了。   纸上还有很新鲜的墨香。   她问他什么时候回京,想要和他见面叙旧。   可是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想像中的坦白,应该在是温浓对“太子”这个身份也抱有好感的时候,他再把两层身份合二为一。   可自从上次马球赛的阁楼上温浓与他不欢而散,他还未曾以“太子”这个身份见过她。   恰好见崔九溪徒推门进来,太子便问,“九溪,我现在还不打算见她,我是不是要拖几天再回信,好叫她以为我还没有回京?”   崔九溪还没说什么,太子又扶额,“可是我不想在京城也隔十天才能联系她一次。这样如何,我隔两天回她,就说我换了个办差事的地方……嗯,就说我在临城吧?”   “殿下,属下还是觉得尽快和温姑娘坦白为好,迟则生变。”崔九溪说,“如今苏公子也回京了,他们表兄表妹的,您总不好让两人不见面。”   “自然是要坦白的,只是要等个合适的时机。近些时日先和她拉近关系。”   太子笑着想,他可以借三个人之手将温浓约出来,雪和,云荻还有温渚。   “对了,今日保护她的人怎么说?”   崔九溪答,“温姑娘还是和往常一样,去苏府念书,随后回了温府,并未去别的地方。至于苏府里头,大白天的小七不好跟太近,只瞧见温姑娘和苏公子碰上了面。”   这就是崔九溪劝说太子尽快坦白的缘故。   温浓和苏雪和,简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很危险呐。   “不打紧。”太子从容道,“今日温浓还在信上说想要见我。”   说话的时候,团子踩着优雅的猫步进来,太子便笑着去抱它。   团子胖了许多,手感颇好。   抱起来分量沉甸甸。   就是不太黏人。   就寝的时候太子将猫儿抱进了被窝,猫儿想出去,他便圈着它。   最后见它一个劲儿地往上拱,只好松了它,任它走了。   入睡后。   太子睁开眼,这里是他的床榻,怀里有柔软的东西。   他记得他是抱了猫的。   谁知低下头一瞧,竟是个姑娘。   雪肤红唇,明眸皓齿,不是温浓是谁。   她红着脸想要挣开他。   但他圈得紧。   未经思考便紧紧地禁锢住了她。   她在他怀里。   他正抱着她。   太子反复地消化这一事实。   不知是屋里热的缘故,还是挣得急了,她的脸蛋绯红,鬓发汗湿,在烛光下呈现出近乎香..艳的美丽。   “你……为何在这里?”   她仿佛没听见一般,只顾挣扎。   见她挣得气喘吁吁,眸光湿润,太子终于稍微松开一些,却没放。   他被一种虚幻的感觉笼罩,有些急切地说,“先别走,你告诉我,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我与雪和,你更喜爱谁?”   闻言,温浓嘴唇张合。   太子用力想要看清。   眼前却一个恍惚。   他陡然坐起身,宽敞的床榻之上空空荡荡。   除了他,哪里还有别人?   啊……为什么不让他把梦做完!!! 第31章 较劲【一更】 感觉到对面太子灼灼的注……   休沐日, 温浓收到回信。   允之哥哥又被长辈遣去了临城办差事。   温浓蹙眉。   他还未及冠,便被家里人派到这儿去,遣去那里。   再加上她从涿县到京城是经过了临城的, 在客栈歇脚的时候听说那里并不太平, 城郊偶有流寇作祟。   “姑娘,郡主来了 。”   温浓抬眸,将信收好了。   自从那次雨夜, 云荻待她更为亲近,隔三差五地便来寻她玩耍聊天。   这次云荻却不是来寻她闲聊的, 拉着温浓的手便说,“浓浓,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她开闸一般咕噜咕噜倾诉,“太子哥哥不是去了趟江南嘛,前几天才回来,也就没在京城过生辰。子吟便把她的生辰礼留着, 打算等太子哥哥回来之后再单独给他。”   温浓意外, “子吟竟然向太子告白了?”   她那样腼腆, 也鼓起勇气了吗。   云荻摇头, “她托她大兄去给的。谁知太子哥哥还是看出了她的心思。”   这也不难, 谁会在太子生辰过了这么久的情况下还给他单独补送礼物?   只有爱慕他的人, 不作他解。   浑然不知自己也补了礼物还被太子拿去跟苏雪和炫耀的温浓如是想。   “太子哥哥就让魏公子给子吟带话,说他已有倾慕之人, 收了她的礼物, 便不打算再收别人的了。”   温浓愣住, 太子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惊讶,他分明看上去就是一副情场高手的样子。   “很惊讶是吧,我也是啊。”云荻紧紧拉住温浓的手, “所以拜托浓浓去问一下你表姐,她是不是送了礼物给太子哥哥。我和子吟想来想去,最有可能的就是她了!”   温浓为难,“子吟是云荻的好友,也是我的朋友,但榕姐姐是我表姐……”   “也不是让你偏帮着子吟,就打听打听消息嘛。”云荻开始抱着温浓的胳膊晃。   温浓想了想,而后笑道,“那事成之后,云荻也帮我一个忙。”   云荻二话不说连连点头。   于是第二日去上学,温浓将苏雪榕拉到无人处,神神秘秘地说,“榕姐姐,我这里有个确切消息,关于太子殿下的,你可想要知道?”   苏雪榕眸光一亮,“什么消息?”   “殿下说他已经有心上人了,心上人还送了他生辰礼,这个人不会就是榕姐姐吧?”   苏雪榕愣了愣,而后笑了,“我确实送了他生辰礼,不过是不是我还难说。”   好,已经得到云荻想要的消息了。   温浓笑盈盈地说甜话,“我倒觉得就是榕姐姐了。”   不论如何,她也给苏雪榕递了个宝贵的消息,不算亏欠了。   “浓浓,你这消息是从郡主那里得来的吧?”   温浓点点头。   苏雪榕笑意更浓,牵过温浓的手说,“浓浓,还是你念着我。母亲那边我也会替你美言几句。”   那自然更好了。   两人相视而笑。   回头温浓便跟云荻说,“她确实送了,不过并不一定就是她,太子殿下可有接触其他姑娘?”   云荻笃定地说,“是她没跑了!我娘亲也跟我说,太子妃估计就在子吟和苏雪榕之间出了,既然不是子吟,那只有苏雪榕。”   估计是担心温浓误会,云荻又补充,“浓浓,我也不是讨厌你表姐。只是我和子吟更亲,自然是想要她来做我嫂嫂的。但是我也管不了太子哥哥喜欢谁,只能回去劝子吟想开点了。”   温浓点头。   “浓浓,你让我帮什么忙?”   温浓笑,“我下个休沐日打算去一趟檀香寺,给人求个平安符。云荻陪我去吧。”   云荻顿时挤眉弄眼,“是你那个儿时的邻家哥哥对不对?还说你不喜欢他!”   温浓笑容微敛,垂眸道,“只是有些忧心他的安危,你莫开我和他的玩笑了。”   她已经做了决定,要嫁给表哥了,哪里还能去想些其他有的没的。   待她和表哥的事情尘埃落定,为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大概也不会和允之哥哥保持联系了。   云荻见温浓正色,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云荻回去的时候碰上了太子的车驾。   立马停车,行礼。   谁知里头的人掀了车帘,还关心了她一句,“云荻从哪儿回的?”   “太子哥哥,我方才去了趟温府寻好姐妹玩耍的。”   太子笑道,“近日京城有几家新酒楼开张,可有想过和好友一起去尝鲜?”   “太子哥哥请客我们就去,不过下个休沐日已经有安排啦。”   太子眸光微动,“哦?去做什么?”   云荻想了想,温浓要去给她喜欢的人求平安符,自然不好叫太子哥哥知道,便含糊地说,“现在还不清楚,到时候才能知道呢。”   她在撒谎。   不过太子并不打算为难她。   就算云荻不说,到时候他也会知道。   ……   下学后,温浓和苏雪和在藏书阁看书。   日光斜照,将苏雪和的侧脸映得暖融融。   他垂着眼睫,时而翻过一页。   不似之前与温浓独处时的羞涩,他显然自在了许多。   仿佛得了温浓的答复,整个人便安定了,并且开始享受安宁静谧的时光。   温浓偶尔会看他一眼。   心里想着他真的喜欢她吗。   仔细算算,她其实并没有怎么发力。   本以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怎么。”苏雪和看过来,笑笑,“这本书不好看?”   “倒没有,就是……”温浓垂眸,细声说,“表哥坐在对面,忍不住就想看一眼。”   闻言,苏雪和一时没有接话,只是脸色微微泛起薄晕。   他看着温浓搁在书页上的手,忍着害羞握住她。   见温浓没有挣脱,苏雪和便大着胆子扣住她掌心。   不比男子的手筋骨分明,她的手是柔软温热的,仿佛用力就会捏坏了似的。   新的体验让苏雪和有些晕晕乎乎。   根本没有留意到温浓的手心始终是干燥的。   “表哥,我好担心……”   “担心什么。”   温浓眼睫微颤,“舅母不喜欢我。想想也是,表哥皓月般的人物,是我不够好……”   苏雪和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不许这样说,我会说服母亲的。”   那就快点啊。   温浓真的很不喜欢拖拖拖。   “好。”温浓看着苏雪和,甜甜地笑,“表哥最厉害了,什么都能做到。”   她的目光充满信赖,长久地落在苏雪和面上。   直将苏雪和看得心跳怦怦。   仿佛当真无所不能了似的。   “表妹,后日下学后也莫急着走。太子殿下说要来寻我小饮几杯,你也一起来吧。”苏雪和说,“雪榕也会去。”   温浓微愣,“殿下想和表哥小聚,我去好么?”   苏雪和沉默了一瞬,垂眸并不看温浓,“殿下提起了表妹和雪榕,自然不会介意你们同去。后日表妹向夫子告假,落下的功课我帮表妹补起来。”   “好,多谢表哥了。”温浓笑着应下。   她不是没有看出苏雪和回避了她的目光。   但究竟怎么回事还要等后日才知道。   很快,太子那边便得了消息。   他对崔九溪抬了抬下颌,笑了,“幸而雪和不晓得我的心思,不然他恐怕要将温浓藏起来了。”   “属下提前恭喜殿下了。都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殿下清楚局势,而苏公子还不知全貌,胜算在殿下这里。”   崔九溪一通话说得太子身心舒畅,眉头也舒展开来。   近日二皇子的势力活动频繁,外头甚至还有谣言说太子在江南发落官员二十余名,有党同伐异之嫌。   任谁奔波几个月的成果被人这样恶意揣测都开心不起来。   只要说起温姑娘,比多少笑话都管用,崔九溪满意地想。   到了那天,太子与苏雪和边聊边走进院子,渐渐地察觉到不对劲。   一则,苏雪和安排的位置和以前不同了。   太子与苏雪和对面而坐,温浓的座位就在苏雪和身边,太子旁边则是苏雪榕。   且苏雪和与温浓说话时的神态也比先前亲昵,不加掩饰。   他们之间难道又有什么进展?   再看温浓也对苏雪和笑意甜蜜,一股躁意顿时窜上心头。   “再过不久翰林院就有外遣的差事,雪和可有想过离开京城磨砺一段时间?”太子一句话打断了苏雪和与温浓的眼神交流。   “雪和惭愧。”苏雪和拱手道,“随殿下去了趟江南,偶尔想念京城这边的人来,便决定短时间内不再离京了。”说起“想念”二字时,竟偏了偏头,看了眼温浓。   意思已经很明显。   就连温浓也略觉怪异。   今日的表哥好似有些刻意。   “看来雪和念家。”太子笑了笑,轻飘飘将苏雪和话里的想念定义为思念家人,“丞相曾说男儿志在四方,就是不知丞相会不会让雪和离京磨砺了。”   又用一句话点出苏雪和虽已入仕,却仍是身不由己的局面,他头顶还有身居高位的父亲决定着他的仕途走向。   眼看原本香甜的气氛被搅得七零八落,太子说,“若实在想念,也可以写信。”   话音刚落,太子察觉到温浓向他看来,面上笑容更为真切,“玉麟卫训练了不少信鸽,若雪和需要,我可以送你一只。”   然后带着笑意的目光与温浓相接,“若温姑娘想要也可以。毕竟温公子如今已经通过了考核,是玉麟卫的一员了。”   温浓能感觉到太子的善意。   她原以为上次与太子不欢而散之后,他至少会待自己冷淡许多的。   毕竟他是高高在上、生来高贵的太子,从小到大都不会有几个人忤逆他。   而自己那时候气上心头,说话语气虽不重,但提前告辞多少有些失礼,能叫太子看出来她是闹了情绪。   温浓正要道谢,便听苏雪和说,“雪和代表妹谢过殿下了,若是有需要,雪和也不会同殿下客气。”   苏雪和说着,举杯向太子邀道,“殿下,请。”随后率先饮下。   温浓按下心头古怪,再细瞧苏雪和与太子之间谈话的神情与气氛。   竟像是较着劲似的。   这就是男子之间的友谊吗?   温浓慢慢地喝完杯中的酒,又伸手去拿酒壶。   却被苏雪和按住了手。   “!”温浓倏然抬眸看向苏雪和。   他竟当众按在她的手上?   “表妹酒量不好,一杯便足矣。”苏雪和说着,将温浓的手从酒壶上拿下来,而后自然地收回手。   收了手,温浓手背上仿佛还留有余温似的。   此时此刻,她不必抬头也能感觉到对面太子灼灼的注视。 第32章 摊牌【二更】 “我会很快,很快。”……   所以令表哥反常的人应当是太子殿下。   温浓回忆了一番, 表哥曾多次试探她喜不喜欢太子,有没有和太子私下联系。   太子确实耀眼,可以轻易吸引任何一名女子的注意。   但温浓自认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爱慕太子的意思, 何以令苏雪和如此在意?   这个疑问梗在心头, 叫温浓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藏在暗处。   还是件她本应知晓却一无所知的事情。   院子外头忽地传来人声。   太子抬眸看向崔九溪,随后崔九溪便抬脚离去。   很快又领着个年轻男子进来。   这人身着深青色长衫,一副书生模样, 端着瓶酒壶过来。先将酒壶放在一旁,而后行跪拜礼, “草民叩见太子殿下,苏夫人命草民来给殿下送酒。”   这人自称草民,显然并非苏府的下人。   崔九溪将酒接过来,这人也不走。   “还有什么事?”太子问。   “草民不才,是去岁的解元,年初的时候有幸在诗社见到过殿下。”这位公子先是介绍了一通自己, 攀了下关系, 而后双手捧着一块手帕说, “这是苏夫人交代草民带过来的手帕, 要还到温姑娘的手上。”   一语既出, 几人都看向温浓。   温浓自己也是懵的。   随后便是一股子恶心感袭来。   舅母竟然让一个外男当着太子和表哥的面还她手帕!   虽然都晓得这男子还不认得她的脸, 不曾与她有什么。   但态度已经摆在这儿了。   这男子就是那位杨姓解元,舅母想要撮合她与杨公子。   温浓面上不显, 笑着说, “我竟不记得曾经落了块手帕在舅母这里了。”   这位杨公子听见声音看过来, 随后目光发怔,痴痴地说,“温……姑娘, 以后小心些就是,姑娘家的贴身之物若是被人捡了去便不妥当了。”   在场的苏雪和苏雪榕兄妹俩还盯着杨公子看,暗暗揣测着方氏的用意。   而太子先前在温浓的信中便已了解过来龙去脉,深知方氏这一出是为的什么,因此他和温浓是一样的反感。   再听杨公子状似关心实则规训的话,当即看向苏雪和,“本王今日才晓得,苏府传人来送酒竟不用下人,而是用秋闱解元。”   突然自称“本王”,熟悉他的人便知道他动怒了。   太子边转着酒杯,边笑着夸道,“便是父皇也只用宫人服侍,苏府好生阔气啊。”   连皇上都抬出来了,杨公子终于察觉不妙,当即跪下来。   苏雪和也掀袍请罪道,“是母亲考虑不周,殿下恕罪。”   一片寂静,太子面上的笑也没了。   温浓和苏雪榕两个也随着苏雪和跪下来,在场之人跪倒一片,只有太子和崔九溪还站着。   原本友好和睦的气氛瞬间变得冰冷紧张起来。   太子眼见温浓也伏着请罪,因肩膀瘦弱颈项细窄,看上去很小的一只,越发可怜了。   顿时挂上个笑容,“雪和这是做什么,我不过开个玩笑。”   这个玩笑可不是谁都受得起。   不过气氛确实松缓了一些。   “都起来。”太子抬手,“酒还未喝尽兴呢。”   杨公子连忙告退,待他走后,小宴上的氛围才真正回暖。   只可惜怎么也回不到最初。   除了太子,其余的人都觉得提了一口气。   直到散场,苏雪和将太子亲自送出了府,心里头才真正地放松下来。   一阵空茫过后,苏雪和想明白了今日的事情,怒意从心头窜起。   他没管一边的苏雪榕,径自握住了温浓的手腕,走到无人处问,“方才那位解元,是不是母亲她有意安排给你的?”   温浓垂眸,眼睫微颤,“确有此事。我原本不打算和表哥说的。表哥离京之后,舅母说想要让我认识一位杨姓公子,据说他读书不错,生得与表哥也有三分相似。舅母大概是觉得我喜爱这样的吧。”   虽然已有猜测,但从温浓口中得到了确切的答案,苏雪和怒意更甚。   母亲给温浓找一个和他类似的人,不仅是侮辱温浓,也在侮辱他。   更何况今日还当着太子的面。   母亲不晓得太子的心思,他晓得。   母亲今日的举动显然得罪了太子,还得罪得不轻。   苏雪和静立在原地没说话,一对眉头越蹙越紧。   很少动怒的人一旦生气起来,神情冷得叫人打颤。   温浓倒不怕他,继续说道,“表哥,此事我是拒绝了的,爹爹也出面与舅舅舅母说清楚了,但是今日这一出说明舅母还是有这个打算。我担心这般下去,以后和杨家会闹得不好看。表哥帮我想想办法吧,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说着,眼里泛出泪光来,低下头去用帕子擦,委屈道,“还有那块帕子,根本不是我的!我记得清清楚楚,不曾在舅母那里丢过帕子,冤枉死我了……”   她哭得呜呜咽咽,苏雪和的怒意被泪水这么一浇,立时软化了些。   他手足无措地想要去帮她抹泪,又不知道怎么下手似的。   最后看周遭无人,伸手将温浓搂进了怀里。   “表哥……”温浓依偎着他,断断续续说,“舅母……这么不喜欢我……表哥,怎么是好……”   温浓有预感,今日这一出触及了苏雪和的底线。   再加把火,他一定会去找舅母对峙。   苏雪和又是拍她的背,又去摸她流到下颌的泪水,摸了湿湿凉凉的一手。   从未有人在他怀里哭过。   便是亲妹妹都不曾。   这种被人全身心依赖的感觉实在很好。   苏雪和柔声哄道,“表妹莫哭了,我这就去寻母亲说清楚。”   温浓抱着他没松手,“需要多久啊……嗝。”   见她打了个哭嗝,苏雪和轻笑几声,眼神已经柔和成了蜜,“表妹先别回去,我和母亲说好了就来寻你。”   像是担心温浓站不稳似的,苏雪和慢慢地松了手。   走出几步,又没忍住回头。   见温浓正眼泪巴巴地目送他,可怜又可爱,满是信赖,又有几分纯真。   苏雪和心头涌起一阵冲动。   等他向母亲坚定地表明了态度,就向温家下定,将她变成自己的未婚妻。   现在他想再抱一抱未来的妻。   于是折返,将温浓结结实实地拥住,声音温柔得不像话,“等我回来。”   温浓轻轻点头。   “我会很快,很快。”   ……   主院里,苏雪和与方氏对面而立。   “母亲,我可以保证,仅凭我自己便可以在官场立足,不需要借别人的势。”苏雪和说,“因此我不必为了权势而屈就婚事。”   方氏冷着脸,“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自己私下去寻的。都快及冠的人了,还是这么不懂事。”   “母亲,什么是懂事?”苏雪和的胸膛剧烈起伏,旧时的委屈一并翻了出来,“父亲未及丞相之时,您就给我划定了交际圈子,只能和高官之子交好,须得和世家勋贵之女亲近。可我只想看书,一点也不想和他们虚以委蛇。当初永乐候之女对我拉拉扯扯,我不慎将她推到地上,母亲是如何训斥我的?”   “只因为父亲不是世家出身,我不是生来高贵,所以我不能推开她们,是也不是?”   方氏气笑了,“好啊,原来你心里一直这么埋怨着我。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自己想想,你父亲坐上宰相之位以前,那些世家贵族有哪一个真正看得上我们?”   “如今我们已经受人尊重,您还是不让我直起腰来。”苏雪和深吸一口气,说,“现在我只想和表妹在一起,她性子温柔可爱,半点不比那些贵女差。”   “我算瞧出来了,你就是想要反抗我,娶个低微卑贱的,就证明你直起腰来了?!”   “母亲!”苏雪和眼眶泛红,声音也大了一些,“我喜欢她!我想和她在一起。她也并不卑贱,她是您的外甥女——”   “她不是!!!”方氏激动地打断,将手边的茶杯砸了出去,砰的一声,茶水飞溅,“她不是我的外甥女!”   苏雪和愣住。   他没想到母亲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   “她是苏晴晚的女儿,而苏晴晚根本不是你的亲姑姑,她是苏家的童养媳!”方氏嘲讽地笑了几声,“你爹差一点就娶了她。”   眼见苏雪和目光错愕,方氏报复一般说,“如果当初你爹娶的是她,你就得从苏晴晚的肚子里爬出来,到时候你和温浓就是亲兄妹!”   “她人都嫁出去了,还有人说三道四,说我没有苏晴晚美,没有她性子温柔。唯一比她好的,就是我的出身。我不过是比她会投胎!哈哈哈……那些个长舌妇,一个个用这个来踩我痛脚!现在你——我的好儿子——也来我的耳边说她的女儿样样都好。”   方氏上前几步,走到苏雪和面前,眸光冷冷的,“说她生得好,性子好,唯一欠缺的只有出身。”   “哈哈哈哈哈……”方氏几乎笑得前仰后合,全无平日的端庄气度,“多么像啊,她和苏晴晚太像啦。”   “苏晴晚迷惑了你爹,温浓又来迷惑你。要不是苏晴晚死得早,我都怀疑是不是她指使温浓来接近我的儿子了。当初她没能嫁进苏家,便要她女儿嫁进苏家,嫁给我的儿子,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地折磨我!”   苏雪和头一次看见方氏几近癫狂的模样。   如果说人有心结,苏晴晚一定是方氏的心魔。 第33章 掉马?【一更】 “太子殿下是不是去过……   温浓这一等, 就等了很久。   已经日薄西山。   现在天黑得早,眼看就快宵禁。   就连梨汤也催促道,“姑娘, 再不回去就误了时辰了。”   温浓点点头, 从石凳上起身,脸上没有什么神情。   就像一张空白的纸张,没有喜, 没有怒,只有茫茫一片。   见梨汤忧心地看她, 欲言又止的模样,温浓还笑,“别这样,我也不是走不通这条路就要死了。”   梨汤连忙“呸呸”两声,说不吉利,还硬要温浓也呸出来。   温浓只好依她。   她知道, 苏雪和一定是碰上了棘手之事。   但这一次食言就像某种不详的预兆。   令温浓不经想, 或许舅母那里的阻力比她想像中更大, 也或许表哥的决心比她想象中要小。   总之, 今日这关出了纰漏, 以后就算当真嫁进苏府也不一定有好日子过。   她立志高嫁是为了过得好, 不用为衣食住行操心,也能叫人看得起。   而非去过看似光鲜亮丽, 实则一地鸡毛的日子。   温浓一步步走出苏府, 却在门口迎面碰上了太子。   他不是早走了么?   大概是温浓眼里的惊讶太过明显, 太子主动开口,“我想起有东西落在苏府,因此折返。”   温浓愣愣点点头, 而后反应过来立马行礼,“殿下,臣女告辞。”   方才那一幕,就好像太子在报备行程,她点头表示知晓一般。温浓也不晓得她为什么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   “就快到宵禁的时候了,温姑娘又住得远,赶回去来得及么?”   温浓回答,“马车走快些应当能赶上。”   太子轻轻摇头,“你有所不知,越是临近宵禁,街上便越乱。尤其是接近坊市的街角,走卒贩夫如同抢时间一般奔走,便是我在这时候出行也要安排侍卫开道。”   听得温浓目露犹疑,若她赶不上宵禁,事情就大了。   太子弯唇笑了,一副亲切模样,“温姑娘不如上车来,我送你一程。”   哎?太子待人这么好吗?   温浓有些想不通了,一国储君这般热心,那岂不是容易叫人蹬鼻子上脸?   她看了看太子那驾宽敞奢华的马车,心里无端地生出一丝紧张来,于是行礼道,“多谢殿下,臣女还是坐自己的马车,跟在殿下后头便好。不好叨扰殿下。”   这就算叨扰吗。   一口一个殿下,一口一个臣女,看似礼数周全,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   太子心里这般想着,一句酸话脱口而出,“若是雪和相邀,温姑娘是否会觉得叨扰?”   见温浓露出错愕神情,太子维持着体面   的笑容,“玩笑话。时候不早了,出发吧。”   路上。   温浓坐在后头的马车上,想着苏雪和的食言,想着太子殿下的“玩笑”。   而前头的太子,已经控制不住心里满溢的酸涩。   他不傻,看得出温浓和苏雪和之间又有了进展,说不定已经互通心意。   在江南的时候为了防止有人通风报信,一行人都禁了书信往来,唯有他还能和京城联络。因此前面那段时间苏雪和不可能与温浓有所进展。   他实在不解,这几个月的书信联络还是无法在温浓心里占据一席之地?甚至比不上见苏雪和一面?   直到将温浓送到了温府,太子才折返。   算算时间,他寻来的新奇玩意儿也差不多到了。   ……   “姑娘,门房那边说有姑娘的东西,我给拿来了。”梨汤推开门,手里是个匣子。   打开匣子一看,里面是块奇怪的石头,上面还有孔洞。   如今温浓只要收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就会想到允之哥哥。   上一个有此殊荣的还是太子殿下。   温浓将怪石头拿出来,只有半个巴掌大,也不重,入手温润,和玉石相类的触感。   她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明白这是什么东西。   随后将石头底下躺着的信封取出,拆开来看。   上头写,“在临城偶得一奇石,吹之有狼嚎声,赠予浓浓防身。”   “噗嗤。”   就这么短短一瞬,温浓低落的情绪消散一空。   竟然有人会用这种东西防身吗?   不是刀剑,不是棍棒,甚至不是辣椒水。   城里的坏人听见狼嚎,也会担心狼来了?   温浓拿起石头,对着孔洞一吹,石头果然发出“嗷呜——”的声音。   一时间觉得好玩,温浓吹了好多下。   “嗷呜——”   “嗷呜——”   “嗷呜——”   一抬眼对上梨汤“姑娘您几岁啊”的目光,温浓顿时乐得直笑。   原先有些郁闷的心情顿时松快了不少。   “姑娘,您得问问他吹过没。”梨汤说,“哦,也不用问,若是没吹过,他怎么知道是狼嚎声。”   一句话说得温浓面红耳赤,急急忙忙将怪石头塞回匣子里。   只要一想到允之哥哥也对着这石头吹过,就觉得不自在。   嘴唇也抿了起来。   而后恼羞成怒瞪梨汤,“允之哥哥那么周全的人,肯定洗过啊。”   “是是是,洗过~”   温浓在信上回,“确实与狼嚎声相类,允之哥哥该留着自己防身的,听闻临城并不太平,曾有商队被劫。何况在治安有序的京城能被狼嚎声吓走的坏人,脑子想必并不好,不足为虑。今日情绪不高,狼叫几声后愉悦许多。允之哥哥何日回京?”   太子很快便收到了回信,心虚很快取代了方才的酸涩,犹豫地写下,“长辈交代的事情繁多,还有一段时日才会回,到时候带你吃遍京城各大酒楼。”   写了也只能按捺不发,得先等上两日才行。   两日后正好是休沐日,听云荻的意思,温浓是要去檀香寺的。   他可以再去见见她。   这两日苏雪和都没有再找过她。   在温浓心里,苏雪和这边是出了大问题,超出掌控的大问题。   按照她对苏雪和的了解,就算舅母再嫌弃她的出身,也不至于如此。   在他刻意避着她时,是不能去寻他的,越是寻,越是在逼他。   因此温浓索性放下了这件事,与此同时,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檀香寺。   这日天气很好,日光暖暖地洒下来,将温浓照出亮色的雪白。   云荻边走边说,“我提前打了声招呼,禅机大师空出了时间,到时候你进了禅房,求平安符也好,求姻缘也好,只管问他。禅机大师很有名望,就连太子哥哥来檀香寺也是寻他的。”   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到了禅房门口,温浓看了云荻一眼,而后才推门进去。   里头光线不很足,有点清幽的感觉了。   屋内点了线香,是种木质的沉稳香气,莫名地叫温浓想起太子来。   见桌案后头端正盘坐的身影,温浓立马双手合十行了礼,“禅机大师。”   “请坐。”禅机大师正在煮茶,并不看温浓。   待茶水倒出来,呈清亮的浅金色,茶香氤氲一室。   饮上一口,自然就静了下来。   禅机问,“施主何所求?”   温浓放下茶杯,“友人去了个不平之地,想要为他求个平安。”   禅机顿了顿,想起云荻郡主传话说她的友人想要求个姻缘,拜托他给个上上签好安友人的心。   不过他没多问,只点了点头,从案上拿起一个金黄色的荷包来,“写下所佑之人的名姓,放进去便好。”   温浓提笔正要写,随即便是一愣。   她并不知道允之哥哥的名姓。   他们互相传信也有许久了,允之哥哥从来没说他姓什么,出身如何。   他给她的感觉有时很近,譬如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送个逗乐的玩意来。   偶尔又会惊觉,他其实很远,长大后还未见过面,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写他的表字,可好?”   禅机点头。   温浓便写下“允之”二字,而后双手捧着纸条,递到禅机手里。   禅机看见纸条上的墨字,神色顿了顿,而后抬眼看向温浓。   这一眼,仿佛是今日见面看得最认真的,认真到有些探究的意味。   直将温浓看得一愣。   不过禅机最终也没说什么,将纸条叠好放进荷包里。   见温浓乖乖巧巧地等待,还是说了句,“施主这位友人命格贵重,不惧邪祟,施主放心便是。”   温浓诚心道谢,接过荷包。   出了禅房,走出几步便见到了云荻,只是并非云荻一人,她的对面立着太子,两人正说着话。   眼见温浓出来,两人一齐看过来。   温浓想起云荻说过太子偶尔会来檀香寺寻禅机大师,便觉得是自己方才占了禅机大师,叫太子只好在外头等。   一时间有些汗颜,温浓连忙行礼,“见过太子殿下,耽搁了殿下是臣女的不是。”   太子一愣,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倒没有,今日没什么事情,出来闲逛。四处是美景,怎么都不算耽搁。快起身吧。”   平心而论,这位太子殿下作为一国储君,在很多时候都显得过于随和好脾气了。   只是温浓还记得两日前太子在苏府动怒的样子,虽是笑着的,但周遭好似一瞬间冷得冻人。   哗啦啦跪倒一片,他还能笑着,若无其事地说是开玩笑。   “温姑娘这是来寻禅机大师问卦的?”   温浓没有云荻的顾虑,直言道,“今日是来给一位友人求平安符的。因为友人去了临城,去年年底经过那里听闻有流寇作祟。殿下,臣女孤陋寡闻,不知临城最近如何了?”   “……”太子可疑地沉默了一瞬,而后含糊道,“最近不曾收到临城匪患的奏折,不过温姑娘既然来求了平安符,姑娘的友人定会一路平安。”   说着,太子的目光落到温浓手里攥着的荷包上。   啊,是他的平安符。   被人牵挂的感觉真不错。   不要急,这平安符很快就能到他手里了。   与此同时,心虚的感觉也更甚,太子想要说点什么,好叫以后知道真相的温浓少生点气。   谁知云荻已经拉了温浓的手,对太子说,“太子哥快进去吧,我和浓浓就先走了。”   “……”太子只好咽下去,点了点头。   待两个姑娘渐行渐远了,太子看着温浓的背影,“九溪,我怎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呢。”   马车上。   温浓将荷包拿出来把玩了一番。   “浓浓,原本太子哥哥问我的时候我还帮你瞒着呢,谁知道你自己就一通交代了。”云荻说。   “殿下知道了也没什么,我和允之哥哥本就清清白白。殿下还能管这个不成?”温浓在荷包上面嗅到了熟悉的木质香气,便问云荻,“这香气我闻着怎么好像和殿下用的有些像?”   云荻也拿过去嗅了嗅,而后道,“这也不奇怪,可能是太子哥哥送了些香给禅机大师。说起来我还没给谁求过平安符呢,我能打开看一眼么?”   见温浓看过来,云荻笑嘻嘻的,“就一眼,我看看里头装了什么。”   温浓点头,“小心些,别扯坏了就好。”   “那当然。”云荻说着,扯开荷包的系绳,见里头叠了张纸。   拿出来小心地展开,便见这张纸的背面仿佛是些佛家的纹路,而另一面的字渗了星点的墨迹到背面来。   她将纸条翻到正面,只见上头两个字——允之。   云荻愣住。   温浓看她这样,便想起禅机大师同样也有些异常的神情,奇怪发问,“怎么云荻和禅机大师一样,见了这字都表现反常,可是有什么不对?”   云荻咽了咽口水,斟酌着说,“可能是觉得你这位友人的长辈,取名字的时候胆子挺大吧。”   温浓:“?”   “浓浓可知道如今的《讳字薄》?”   温浓点头又摇头,她知道这个册子记载着某些忌讳的字词,但她还没到给人取名字的年纪,因而并不关注,更没到熟记的地步。   云荻说,“《讳字薄》上头虽没有‘允之’二字,却有一个‘准’字,你知道为什么嘛。”   还不待温浓回答,云荻便说,“那是因为太子哥哥讳‘准’。”   温浓闻言一愣,第一反应竟是去拼太子的名姓,当朝国姓为“怀”,因而太子殿下应当叫“怀准”?   “所以各家各户取名全都要避开‘准’字,就连‘准’字的释义‘允’也是默认要避开的。”云荻拉着温浓的手摇晃,佩服且感慨地说,“你这位邻家哥哥祖籍还是京城人士,住在皇城根儿敢这么起名字,胆子真的大。”   此时此刻,温浓已经全然懵了。   耳边云荻的说话声仿佛隔了一层膜,嗡嗡的,有些失真了。   联想到允之哥哥外出的时间恰好与太子下江南重合,表字上又犯了太子名讳,有个很荒谬的念头冒了出来。   “云荻,我们先不说这个了,我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温浓小心地不惹云荻起疑,开口,“太子殿下应当去过很多地方吧?是不是也去过涿县?” 第34章 试探【二更】 就看接下来会不会“巧遇……   见云荻看过来, 还没等她说什么,温浓又补充,“因为他好像去过很多地方。”   “浓浓, 你和太子哥哥还在别处说过话?”   温浓莫名有点心虚, “殿下和表哥交好,我在表哥那里碰见过殿下几回。”   云荻点点头,而且思考了一会儿, “我也不太清楚太子哥哥去过哪里,不过应当是去过很多地方了。”   温浓换了个问法, “那云荻给殿下庆祝过十岁的生辰么?”   云荻还是摇头,“不记得了,不过你日后切莫在太子哥哥面前提他十岁的事情。”   她凑过来,用气音说,“皇后便是那年去的。不止如此,那一年皇舅舅因为无人执掌后宫, 将当时还是薛嫔的薛娘娘封妃了。二皇兄很是风光了一段时间, 而太子哥哥则沉寂了好久。”   温浓的眉头渐渐蹙起来。   “太子哥哥很快就病了, 光是养病就养了大半年呢, 谁也不见的。”   这么说, 允之哥哥在涿县的时候, 太子人在京城。   太子并不是允之哥哥,是她想多了?   温浓脑海中太子的模样一闪而过, 他和允之哥哥确实有相似之处, 但世间相类之人何其繁多。   再者, 太子的颈上有颗深红的细痣,而允之哥哥应当是没有的,若是有, 她不至于全无印象。   ……   温浓回府后听门房说有个木盒子是给她的,便叫梨汤去抱了过来。   大概又是允之哥哥送来的小物件吧。   温浓进屋后将木匣子打开,却只在里头见到一张信纸,“有要事与卿相商,申时三刻巷尾槐树下见。苏雪和留。”   这还是表哥第一回 给她留信,在连续几日避而不见之后。   温浓攥着信纸,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次见面应当是有很重要的决定要告诉她,然而温浓并没有多欢喜,她几乎可以预料到结果并不美妙。若表哥那边将一切疏通尘埃落定,早早便会来寻她了。   温浓先去沐浴了一番,换了身衣裳。待时辰逼近申时三刻,才理了理衣摆推门出去。   春云巷向来僻静,温浓还记得初到京城时马车摇摇晃晃驶入巷子的场景,厚厚的白雪盖在槐树上,树下系了一匹马儿,四周还有新鲜的蹄印,马儿一动,积雪便从槐树的枝条上扑簌簌往下落。   冬季的春云巷有一种孤寂的美。   而如今又是冬季了,此时虽没有下雪,树底下那道身影却透着冬日一般的清冷。   听到脚步声苏雪和转过身来。   几日不见显得憔悴了些,眼下隐约有些泛青了,唇色也稍显苍白。   身上翩翩的气质也染上了颓唐。   看来这几天他并不好过。   “表妹……”苏雪和唤了一声,便开始掩唇咳嗽,而后放下手笑道,“表妹见笑,昨天没睡好,着了凉。”   温浓没说话,站得离苏雪和稍远。   “……表妹与我生分了么?”苏雪和问。   温浓一下子想起她问温渚这句话的时候,但凡将这句话问出口,心里一定是酸的,涩的。   一个心软,温浓已经摇了头,走近了一步,“是表哥这些天都不来寻我,那天还叫我等了那许久。若是有什么不好的话,我真受得住,只愿表哥莫要敷衍糊弄我。”   随着踏出来的这一步,温浓也下定了决心。   最后一次,她再试最后一次。   若是不成,她得放手。   从来没有猎手自己在陷阱里越陷越深的道理。   于是温浓抬起眼,红通通的带着泪光,直白又热烈地看着苏雪和,不肯移开哪怕一瞬,“表哥,你说吧。”   她这副模样叫苏雪和不忍,他上前一步想要触碰温浓,却叫她侧身避开了。   苏雪和苦笑,他的眼前闪过方氏疯狂的模样,想起她说姑母的那些话,终究不忍心叫温浓也被上一代的恩怨困扰,便开口说,“是我没有说通母亲,原本说好了母亲那边点头了我们就在一起,如今是我辜负了你。”   温浓心一凉,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意外地很平静。   她将眼泪眨落,“表哥,我们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是也不是?若你点一下头,我这就回去,再也不打扰你了。”   苏雪和心口一恸,急道,“当然不是!表妹你莫走。”   他伸手捉住了温浓的腕子,见温浓没有挣扎,心下稍安,“我与父亲母亲周旋了这些天,最后双方各退一步,母亲已经同意三年之内不催促我的婚事。”   温浓闻言抬起眼来。   苏雪和前头说得很快,生怕说慢了温浓就要走,现在看温浓终于再此将目光凝在他身上,语气终于松缓下来,“表妹,三年时间,足够我立足了,等到三年之后,母亲也干预不了我的婚事。下江南这一趟已经给我加了功绩,我再攒攒,三年之后进六部不会有任何问题,父亲也答应了我,若能进吏户二部,我的婚事便任凭自己心意。”   温浓没有说话。   平日里话并不多的苏雪和此时却滔滔不绝一般,想象着能自己做主之后的美好未来,“到时候我们就把吉日定下来,我亲自去给你挑首饰,喜服,一张张地写请帖,到时候来的人会比我状元宴那次更多,更热闹……”   “表哥,你知道我什么时候的生辰吗?”   苏雪和被温浓这么冷不丁打断,很明显地愣了愣,而后说,“就在月底。”   “对,”温浓很淡地笑了笑,“这个月底,我就满十七岁。三年后,就是二十岁。”   苏雪和满腔的畅想冷却下来,二十岁,对一个姑娘家而言确实不小了。哪怕再疼女儿的人家,也基本会在二十岁之前出阁。   温浓抬眸看向苏雪和,“表哥,你要我等你等到二十岁吗?”   苏雪和感觉心头上的血在慢慢地变凉,而面上却隐隐烫起来,恍如身处冰火两重天。他向来不愿欠别人,不愿麻烦别人,喜爱将边界划得清清楚楚。   今日是他最无耻的一天。   “当然,若二十岁那年,我们当真如愿以偿,还不算白费。”眼见苏雪和的眼睛又悄悄地明透起来,温浓却忽地问,“那么,谢姑娘也会等表哥吗?”   谢嫣然喜爱苏雪和喜爱得明目张胆,燕阳公主的诗会上便将花枝给了他,得了一日踏青的机会。状元游街那日也毫不遮掩地去茶楼看他。那些不如苏雪和的公子们,在追求谢嫣然之前都得掂量自己是否能够撼动宰相公子在谢嫣然心中的地位,于是一个个的踌躇不前。   苏雪和明里暗里拒了谢家许多次,她也从未退缩。   因此苏雪和还当真拿不准谢嫣然会不会再一意孤行地等他。   他语塞了。   而后才说,“表妹,我喜爱的人是你。”   只是在这种情境下,怎么说都显得苍白。   温浓又笑了,这一声笑冷得刺骨,仿佛撕开了温情的假面,“表哥,我们来设想一下。若是我与谢姑娘一同等你,三年之后会如何。谢尚书位高权重,会不会因为女儿的年纪拖得大了些便向舅舅施压卖惨,然后再度撮合你们二人在一起?若是人人都道谢姑娘为你苦等三年,众口铄金之下舅舅会不会应,你又会不会应?”   “而我呢,我的家世不起眼,没权没势,没有人为我出头的。就算年纪大了,外人也只会笑我嫁不出去,不会怜我为谁等了几年。”   温浓看待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格外的清醒,她深知自己的劣势,知道自己可能会遭受的侮辱,于是怎么也不肯用繁花遮住自己的双眼。   她的这份清醒灼痛了苏雪和。   “表妹,你信我……”苏雪和喉咙干涩,胸口难受极了,他怎么说都像是在说空话,与他本意相违背!   “表哥,我方才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你知道为何谢姑娘从未寻过我麻烦,也不曾来见见我么?”温浓自问自答,“因为她没拿我当对手,她笃定了我与你不能成。我原本没往这边想,因为表哥与谢家原本要谈的婚事已经停滞了许久再没消息。如今看来,表哥以为的稳住了双亲,其实是双亲稳住了你,三年之后,表哥便是不娶谢姑娘也得娶了。”   温浓优雅行礼,面上甚至有微笑,“你我哪怕不能更进一步,也愿表哥事事顺遂,前尘似锦。”   说完转身便走。   苏雪和立在原地,看温浓渐行渐远,背影细得仿佛要随风而去。   他被大片大片的茫然笼罩住了,心一下下地跳得很慢,却每一下都带着痛。   ……   温浓自回房起便开始放空发呆。   她最不喜拖泥带水,因此眼看不成放手也放得干脆。   但事到如今还是有些不好受。   “梨汤,帮我把小匣子拿过——罢了。”温浓原本是想同以往一般,心情不好的时候看看自己的积蓄银两,现在却突然不想看了。   她默默蹲下身,从画缸里拿出一卷画,轻轻展开,目光落到画里小女孩的脸蛋上。   小时候的她太想要一个好朋友了,所以厚着脸皮接近允之哥哥,试图用自己喜爱的东西笼络他。好在允之哥哥没有为难她,轻易便叫她笼络住了。   而现在,她想要嫁个体面的人家,使出了种种手段。苏雪和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宰相之子,终于对她表明了心意,然后可笑的是,竟然卡在了舅母这里,怎么也过不去。   温浓直接在软毯上坐下来,无聊地将一封封信逐一拆开来看。   有允之哥哥帮太子说话的信,“若他当真对你如此无礼,又何必邀你前去宴饮?”   见她恼了,又瞬间变了立场,“我与你一起批评他,谴责他!”   还有允之哥哥送她的香囊,里头是南边才有的香草。仔细想想,允之哥哥去外地办事的时候,太子恰好不在京城。   温浓原本是随意翻阅,现在却逐渐慢起来,仔细起来,目光也凝在信件上。   “偶得一截紫檀木,大小正好雕人,赠予浓浓。”可她在此之前分明从未送过木雕给他。   他说他生辰将近,想要一份生辰礼,回想起来,太子的生辰也在那个时候。   “我曾见过好友的一位表妹,生得花容月貌,仙女一般。”   “……”   正值午后,浅金色的日光将信纸映照得耀眼,细细瞧去,信纸上还有些很细碎的金箔。   温浓手里是那封最长的信,允之哥哥在信里头头是道地帮她分析婚嫁的人家,然后长篇大论地说皇家是个不看重出身的地方,太子又是多么文武双全洁身自好,言语之间推崇之至。   “……切勿错过!谨记谨记!”   先前那个有些荒谬的猜测再次冒出来,并且占据了温浓的全部心神,让她的心渐渐不受控制地怦怦跳动。   “啪啦啦。”此时恰逢送信的海东青飞到温浓的窗台,雪白的翎羽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现在再看,竟觉得这只海东青眼里的神气和太子殿下有几分相像。   温浓咽了咽,平复了下心口,拆开了信封,只见上头写着,“长辈交代的事情繁多,还有一段时日才回,到时候带你吃遍京城各大酒楼。”   她执笔回,“允之哥哥曾说皇家最不看重出身,而太子殿下又是其中顶好的夫婿人选。现在我觉得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只可惜殿下身份高贵,平日难得见他一面。最近又想看话本子了,明日下学后打算去央正大街的青云书肆。”   停笔后将写下的话又看了一遍,觉得最后这句关于行程的话提得有些刻意。   温浓想了想,还是将信纸揉了,重新回信,前头的内容和原来一致,只是最后那句去书肆的话没有了。   若允之哥哥当真就是太子殿下,他想知道她去了哪里还不是易如反掌?   现在,就看接下来会不会“巧遇”太子了。 第35章 暴露 他完蛋了。   另一边。   太子很快收到信。   看过信之后还不信似的又看了一遍。   温浓觉得他是顶好的夫婿人选?   这时崔九溪推门进来将一份文书搁在太子的桌案上, 抬眼瞧见太子的脸,奇道,“殿下, 屋里的炭火是不是烧得太旺了?属下看殿下好像很热。”   太子闻言, 连忙伸手捂住脸,“九溪……你出去。”   “啊?哦,属下告退。”崔九溪一头雾水地合上门。   “啪嗒”一声, 屋子里再次恢复宁静。大概是窗户留了条逢,夜风钻了进来, 叫书案上点着的烛火不住摇曳,无端显得调皮。   这夜,太子迟迟无法入睡,原来受到心爱之人的肯定是这样的感受,心里的欢喜好像要满溢出来,又额外多出些不确定来, 担心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过了子时, 太子好不容易好陷入浅眠, 却在半梦半醒之间突然怀疑那封信是他的臆想。就像他曾在梦里多次见到温浓, 甚至触碰到了她, 然而白日里她却百般疏离, 反差巨大。   于是掀开被子下床去,将温浓的信拿出来又看了一遍, 终于松了一口气, 安心下来。   当真是魔怔了。   这么一番折腾, 太子渐渐清醒了些,忽地想起来一件事。   他的平安符呢?   温浓白日里还说要寄给他的。   于是将信封里里外外地细细查了一道,又唤来海东青, 它脚上没挂什么东西。   伸手去扒拉它的翎羽,里头也没藏东西。   太子无视海东青抗议的小豆眼,“海王,是不是贪玩把我的平安符落下了?”   海东青偏过脑袋,不理他。   真是奇了怪了,这只从小训练的海东青从未出错,可温浓那边也明说了要送平安符给“一位去了临城的好友”。   那么很可能是温浓忘记了。   明天就去问她。   ……   “姑娘,怎的突然要去书肆?若是要买什么书,奴婢去就好了。”   温浓脚步不停,“就是想去瞧瞧,左右现在时候还早。”   虽然她心里猜测允之哥哥就是太子殿下,但还未完全肯定的时候,温浓并不想告诉梨汤。   与此同时,她几乎隔一小会儿就要怀疑自己的判断。   毕竟太子殿下待她虽温和,但大体上还是对待一位寻常臣女的态度。   之前还叫她别还披风,还因为想要和表哥聊天让她先走。   男女之间,只消有一件轻忽她的事情,便足以抵去许许多多的温和友善。   温浓便在这样反复怀疑反复猜测的纠结心情中踏进了青云书肆。   这家书肆很出名,上下足有三层,不止文人墨客喜爱光顾此地,闺阁女子同样喜爱来这里买书,据说还成了不少对佳偶。   温浓四下环顾了一圈,并没有见到眼熟的人影,却听身边路过之人与同伴交谈的声音,“贤兄莫不是也听说了这家书肆的‘月老’之名,故意来碰运气的吧?”   说话人没留意,目光与温浓的撞上,明显愣了愣,而后红着脸推着友人快步走开。   温浓却还在想那个人所说的“月老”之名,不知怎的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她定在此地只是因为这家书肆最为出名,离苏府也近。   要是先前就听说了什么月老之名,她说不定就不来了呢。   书肆的伙计见温浓立在近门处没动,还以为她是个新客,不晓得在哪里寻自己想要的书,便走过来询问,“姑娘想要看哪类的书籍?和小的说,小的来寻。”   温浓:“多谢,不过不必了,我自己四下瞧瞧,你忙你的。”   这层的书架上摆放的几乎都是些闲书杂书,放在目光最易触及的地方,就连识字不多的百姓们偶尔也会来买一本。而四书五经之类的圣贤书则在二楼,更为晦涩难懂一些的古书、珍稀的古籍则在更上一层的三楼,越往上,人便越少。   温浓往里走,随意地翻了几本,碰见书名是《xx怪谈》《xx志异》的,目光便飞快地略过去,生怕多停留了一瞬看到什么不太好的东西。   说起来最近“灯火阑珊”并未出新作,因此温浓逛得有些无聊,只是心底在暗暗期盼着,等待确定猜想的那一刻。   此时正值午后,大约是申时,日光的颜色是淡金的,从书肆的门外洒进来,将人们的轮廓一个个勾勒。   忽然,淡金色的光昏暗下来,原来是被遮挡住了。   一驾马车在门口停下,而后从马车上下来一道人影,马车又很快驶离门口,停在稍远一些的地方。   温浓从书架背后走出来,恰好看见走过来的太子。   他向来穿衣很少重样,今日穿的却是先前在酒楼的那身月白洒金的衣裳,和午后的日光相得益彰。   而温浓那件只在酒楼换衣之后穿了一天,之后便和太子的那件披风住在一起了。   温浓胡思乱想着,目光没有从太子身上移开,只手心开始控制不住地渗汗。   好像,真的是他。   而太子显然也看见她了,唇角扬起来,笑道,“温姑娘,好巧,你也在这里。”   真是好巧呢。   “殿——”   还不待温浓行礼,太子一根手指搭在唇上,带着笑轻轻摇头。   温浓顿时明白他的意思。   “温姑娘在看什么书?”   温浓随手翻开一本,“在看这个,还不错。”   太子的目光随之往下一落,只见扉页上写着——《水杏记》,有名的艳书,少儿不宜的那种。   于是神情微微一变,目光先是移到了别处,而后又看向温浓。   表面一派淡定,细看睫毛都在轻轻地颤,“温姑娘当真觉得好看?”   温浓敏锐地察觉到太子神情不对,连忙看向手里翻开的书,书名很正常,没什么奇怪的。   她有些疑惑地看了太子一眼,而后将书又翻了几页,终于在里头看到某些插图,便跟烫了手一般立马合上,支支吾吾辩解,“不是这本,我方才看的不叫这个,真的!”   她一把从旁边拿来一本书将《水杏记》盖住,“我方才看的是这本。”   一看书名——《雾林怪谈》。   温浓:“……”   也不知太子是信了还是没信,“温姑娘喜爱看这类书?不害怕么?”   “……嗯,不害怕。”温浓强撑道,“没什么好怕的。”   浑然不觉太子的嘴角已经开始悄悄地上翘。   小时候的温浓喜爱赖在他的院子里不回去,他曾逗她说院子里到了晚上就有“呜呜”声,还带她去听了夜风穿过假山孔洞的声响,小小的温浓吓得哇哇大哭。   “嗯,确实不算吓人,不过是记录了一些见闻,不见得是真的。温姑娘若是喜欢,不妨带回去仔细看。”   温浓僵硬点头,“……您说得是。”   内心则崩溃地想,她为何随手一拿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书?!   太子克制住笑意,一本正经地给温浓铺台阶,“但是现在临近年关,还是找些喜庆的书籍更为合适,这类怪谈可以等过了年再看。”   对对,非常对。   温浓假作犹豫,“您说得有道理,我还是换一本吧。那您是来看什么书的?”   她方才都忘了自己的目的,明明是要试探他的,结果自己险些掉坑里。   “来寻这一本。”太子说着,信手从高层的书架上拿下来一本书,温浓一瞧,《京城养猫手册》。   嗯,确实很适合他。   “那我也拿这一本吧,还算喜庆。”   太子闻言笑了,正要将手里的书给她,留意到手里这本的书页被人折了一个角,便从上头又拿了一本平整的下来,递给温浓,而后说,“温姑娘昨日曾说要给一位在临城的友人寄去平安符,可寄过去了?”   “……”温浓目光复杂地看他一眼,心里的怀疑愈发重了,“昨日您说不曾收到临城有匪患的消息,我想是我多虑了。”   太子一噎,按捺住反驳的冲动,“不送了?”   “嗯……再看吧。”   太子维持着神情不变,“温姑娘既然求了,寄过去才不浪费一番心意。”   大概是担心自己意图明显,又飞快接上其他的话,“这本书温姑娘直接拿回家便是,这家铺子在我名下,还有其他喜爱的书籍也请自便。我去上面瞧瞧。”   眼看太子转身要走,温浓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股子冲动,对着他的背影喊,“允之哥哥!”   太子脚步顿住。   而后转过身来。   温浓的心口砰砰乱跳。   四周的人都模糊了,四周的声音都隔了一层。   只有太子是清晰的。   他的目光垂落在她面上,温浓几乎屏息。   “你说什么?”太子问。   面上只有纯然的疑惑。   没有一丝的不自然。   温浓一愣,目光开始发颤,难道不是吗?   如若不是,那她现在在做什么?   若今日并非他有意“巧遇”,只是偶然兴起来自己名下的书肆里逛一遭,也很说得通,不是么?   “我说……”温浓咽了咽,浑身都跟发热一般,“我说‘云芝’,不知道药阁有没有卖……”   “温姑娘,你脸很红,可是不舒服了?”   温浓一听更加羞窘,简直想要钻进地里去,“呃,确实有些不舒服,因此才要去抓点药。殿……公子,我先走一步了。”   说完便急急忙忙地出了书肆,直到坐上马车,脸还是烫的。   所以他根本就不是允之哥哥!   她却跟傻子似的喊了他,而且今天和太子说话的语气还比以前要熟稔,就是因着疑心他是允之哥哥。   太子殿下会不会觉得她有什么毛病?   另一头,太子根本没有去楼上逛,在温浓离开之后便上了马车。   而后陷入了无尽的懊恼之中。   他完蛋了完蛋了……   也不知是哪里有了破绽,温浓开始怀疑他了。   不只如此,他当时满心想着一定要瞒过去,直到温浓几乎落荒而逃,太子才反应过来他干了什么。   等到日后温浓知晓允之当真是他,还能有好脸色才怪。   ……   温浓的尴尬后遗症持续了很久,回去之后就将自己关屋里了,到用饭的时候也不肯出来,只吩咐了梨汤将晚膳端进屋里。   一想到她以为太子就是允之哥哥,和他很熟似的说了一阵话,先是在他面前翻开了一本艳书,又评价他那本《京城养猫手册》“还算喜庆”,温浓就跟被烤熟了一样,整个人蜷成一团,脸蛋耳朵脖颈红了一大片。   “浓浓近些日子有些奇怪。”饭桌上,温父就温浓没有出来吃饭这件事说了自己的看法。   温渚点点头,“好像是有点,而且最近门房那里总有要给她的东西。”   话音刚落,父子俩对视一眼,眸中都生起警惕。   浓浓不会是被哪个毛头小子哄骗了吧?   “阿渚,这两天你找机会问问她,知道吗?”温父嘱咐道。   温渚重重点头,已经开始在温浓认识的公子里头搜寻。   于是第二日傍晚,温渚来到温浓的屋前,叩响了她的房门。   “哥哥?”温浓稍微有些奇怪,开门将温渚迎进来。   温渚给自己倒了茶,茶水已经温凉了,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个,能解渴就成。   温渚轻咳一声,问,“浓浓最近在族学怎么样?”   “和以前一样啊,怎么了哥哥?”温浓总觉得温渚来她这里是想问点别的。   温渚转了转茶杯,不知道该怎么自然地转到男女之事上,只好不尴不尬地接话,“哥哥不是关心你么?兄妹之间就是要常常沟通彼此的所见所闻。”   “哦,那哥哥最近有什么所见所闻?”   温渚想了想,抚掌道,“我在玉麟卫里训练的时候见到了殿下的信使队,一溜训练有素的鸟儿。还有一只叫‘海王’的海东青,模样别提多威风了。 ”   嗯?   说到这个温渚显然有些得意,一对俊眉都扬起来了,“而且那只海东青好像格外青睐我,别的人它不亲近,偏爱往我这边凑,有时候还会在我肩上停一阵。他们说海东青依靠气味辨人,‘海王’大概格外喜爱我吧!”   “是嘛。”温浓淡笑一声,眸色却沉沉,“哥哥你回头看,是不是这只海东青?”   夕阳里,一只白底黑斑的海东青格外神气地停在窗台上,小豆眼就这么睨着温渚。 第36章 风度 “嗯,不喜欢。”   温渚一愣, 下意识喊,“海王?”   而眼前这只海东青就这么抬着小脑袋睨他一眼,又转过头去看温浓。   温渚松了口气说, “这是海东青长得还挺像‘海王’, 叫我都险些认错了。”   温浓轻扯嘴角,“它就不能是‘海王’?”   闻言,温渚哈哈大笑, “浓浓,‘海王’可是殿下的信使, 怎么会到这儿来,哈哈哈哈……就算再喜欢我,也不至于跟过来吧?”   更别说来了温府之后没有去寻他,反倒落到温浓的窗台,更喜欢她一般。   温浓:哥哥你开心就好。   温渚走后,温浓才上前将信取下来, 面上始终是平静的。   “浓浓若是想要巧遇太子, 和我说一声便是, 我这边还算有些门道。另外今晨用了临城的油茶, 很是不错……近日遭到匪寇突袭, 幸有护卫保护, 安然无恙。原来临城并不太平,只盼此行一切顺遂。”   当面提了平安符还不够, 还要在信上暗示她?   温浓攥紧了信纸, 一想到允之哥哥很可能就是这位太子殿下, 且他还使劲浑身解数地瞒着她,心底便窜出些恼意。   她将昨日从青云书肆得来的《京城养猫手册》拿出来,而后执起笔, 蘸了墨,略作犹豫之后翻开书页,在上头落下墨点。   笔头上的墨水很足,这么一滴墨水结结实实地落在书页上,接连浸了好几页,墨点由大至小,到第六页的时候才完全见不到。   她在信上回,“昨日很巧,在书肆碰见了殿下,心中欢喜。殿下赠了一本书与我,原想好生珍藏,只可惜不慎落了墨点上去,心痛不已,不知道允之哥哥可有什么办法修饰弥补一二?浓浓在京城祝愿允之哥哥事事顺意。”   于是将这本书放进一个匣子里,也由海东青带着去了。   收到回信的太子先是看得面上带笑,而后心底却冒出些奇怪来,温浓向来不会在心里直白地说“心中欢喜”“心痛不已”这类话的。   不过他也没往心里去,将书拿了出来,寻到了脏污处,只见连着五张纸都浸了墨点,看上去着实突兀。   而温浓想来爱惜书籍,她看过的书便是连一个轻微的折痕、卷角都不会有,也难怪她弄脏了书会觉得心痛了。   “既然是《京城养猫手册》,那就……”   两日后,温浓下学后收到回信,那本书也在里头。   温浓也不看信,直奔这本去而复返的《京城养猫手册》,翻开书页至墨点处。   而后身子由紧绷至放松,双肩塌下,一口气也随之吐出来。   书上被他就着墨点作了画,画的是猫儿。五个由大到小的猫儿,或站或卧的姿态,像是一只猫从小奶猫到大猫的成长过程,不得不说一句活泼可爱栩栩如生。   只是……   这画已经完全暴露了他。   温浓在那回酒楼换衣的时候,分明在耳室里看到了太子殿下的书上一只由墨点修饰而来的猫儿,和眼下这个一模一样。   越是细节处,越容易叫人忽略,不起戒备。   因此温浓才选了这么个细微的地方来试探他。   温浓就这么捏着书,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哪怕拿到了确切的证据,她还是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毕竟她看到的太子殿下和心里的允之哥哥完全不同。   他在信里叫人觉得很亲近,经常送来些日常的小物件,因此她有了什么烦心事会向他诉说,也会跟他开玩笑,用自己要生气了之类的话威胁他。   但太子殿下本人哪怕笑意亲切,也不会有人当真觉得他亲近,便是苏雪和,一听太子有动怒的苗头,也会二话不说跪下请罪。   而且少时的允之哥哥总是一个人,身边没有玉麟卫,没有崔九溪,只有隔壁院子里原本就住着的几个仆人。   他爱护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却从不碰它们,总是孤零零站在那里看着,看上许久。   温浓坐在墙上看见他,将他当做和自己一样没有朋友的人,这才大着胆子去接近他。   心里想着,如果他们俩成了好朋友,那世上没有玩伴的人就一下子少了两个呢。   他虽一开始抗拒,后来还是允许了她的接近,带她在院子里逛,去街上买零嘴,想要赶她回家的时候便会拿出书本考她识字,偶尔还会讲鬼故事吓唬她,看她吓得哭了又手足无措。   因此在温浓心里,允之哥哥哪怕生得好看、谈吐不俗,也只是哪个大家族里的公子,是和她没有太大区别的人物,是可以平等交谈的邻家哥哥。和生来高贵,可以俯视众生的太子殿下不应当是一个人。   “姑娘,云荻郡主来了,已经进了府,好像有什么要事。”梨汤推门进来提醒道。   “好,梨汤,帮我把桌上收拾一下。”温浓将手里的书放上书架,又出于某种心虚,将那些信件藏得更隐蔽了。   很快云荻推门进来,而后一把将门关严实了,转过身挤眉弄眼地对温浓笑,有点神神秘秘的意思,“浓浓,今日你老实跟我说,你到底是喜欢你那个邻家哥哥,还是喜欢苏公子啊。”   温浓被她问得一愣,“怎么了,我一定要在这两个里头喜欢一个?”   “你还不跟我说实话,我要生气了啊。”云荻坐过来,拉着温浓的胳膊摇啊摇,“你就跟我说嘛~”   “那你先跟我说,为什么突然一定要知道这个。”   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温浓向来是不答反问,再从对方的话里挑出些可以深挖的一直这么聊下去,直到对方再也想不起原本要问什么。   “今日确实发生了一件很离奇的事。”云荻凑过来小声说,“今日苏家和谢家一起吃饭了你知道吗?”   温浓垂下眼。   她不知道,但她也能猜到。   大概苏谢两家的婚事又要提上日程了。   或许还是因为门当户对吧,苏雪和与她之间万般不顺,和谢家呢,哪怕前不久还僵持不下,但只要还有个火星儿在,便立马可以复燃,对于苏雪和和谢嫣然的婚事两家都乐见其成。   “苏家谢家的长辈自然想要将两人凑对,谢大人言语开了个玩笑,谢嫣然不用想啦,肯定在那里娇羞地笑,却又什么也不解释。”云荻卖了个关子,“可苏公子就不一样啦,他说了一句话,简直是满堂震惊。”   “嗯?”温浓抬眼,“他说什么了?”   “他说,‘雪和一直拿谢姑娘当作妹妹一般看待,便如雪榕雪梅一般,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因此这样的玩笑并不好笑,倒令雪和不适。’”   温浓闻言,怔了一瞬。   “更绝的是,谢嫣然气得哭着跑了,他还能无动于衷,长辈催他去追也端坐不动,当时不知道多少人觉得他铁石心肠呢。”云荻感叹了一番,便说,“苏谢两家的筵席才散,这事已经传遍了。你也知道,多少人就想听苏公子的事情。先前姑娘们觉得他温柔体贴,想起来便喜爱,现在却有人说他有失风度了。”   “……他真这么说?”   “那还有假,你说怪不怪,向来风度翩翩的宰相公子竟然当众下了谢嫣然的脸面!”云荻哈哈笑了两声,“虽然我是讨厌谢嫣然吧,可这事想想也觉得她挺惨的,被喜欢的男子这么说,当众没脸!据说不只谢嫣然,便是谢大人也黑了脸,险些和苏丞相闹翻了。”   温浓想了想,她之前算是与苏雪和好聚好散,只是言语间提了谢嫣然。   因为谢嫣然的家世与执着,让她觉得之后三年等待无望。   那么,他这一出难道是想要证明什么吗?   用开罪长辈,自毁名声来反抗吗?   “浓浓你说,苏公子不会是为了你吧?你们到哪一步了?”   “没有。”温浓笑了笑,“我们就是寻常的表兄妹而已。”   “当真?浓浓当真不喜欢苏公子?”   温浓淡淡说,“嗯,不喜欢。”   大概就像云荻说的,这件事实在离奇,因而云荻走后温浓还忍不住去想。   她印象中的苏雪和不是这样的,他永远从容优雅,风度翩翩,那么多的姑娘喜欢他,他从未给哪一个没脸,便是在私底下拒绝,也尽量说得委婉。因此难免给人希望,叫人误会,偶尔也会因为姑娘们的误会感到自责。   这样的苏雪和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当众伤害一位爱慕他的姑娘的?   温浓感到心头沉甸甸。   本以为算是好聚好散,但苏雪和那边显然还放不下。   她原本以苏雪和为目标,就算对他没有喜爱,也能扮成一个柔弱娇羞爱慕于他的女子,绝不叫他看见破绽。   但如今,苏雪和已经不是合适的成亲人选,他再如何努力、表态,也得狠心和他划清界限。   ……   夜间躺在床上,温浓忽地感觉有什么遗漏了。   仔细想了想,才想起允之哥哥给她寄的信还未看。   当时只顾着去看书上的墨点,好验证她的猜想。   等云荻来了,又急急忙忙将信件都收起来。   她懒得点灯,就着月色将信看了。   好在信短,不费眼睛。   “其实重要的是人,而非这些身外之物,日后不必为这些烦恼。”   身外之物,一本书是身外之物,钱财、权势、地位,皆是身外之物。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通透的人都会这么说。   但她真的好俗,她就爱争这些身外之物。   也因为这些“身外之物”不比别人的“身外之物”,她连等待三年的底气都没有。   温浓倚在案上,仰头看向窗外的月亮。   她忽然想,太子殿下,他一出生就什么也不缺,是毫不夸张的“千金之子”,周身都是骄傲恣意的气质,仿佛一件无价的人间奢物。   要是她去接近他……   不行。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便被无边的负罪感淹没了。   允之哥哥待她那样好,她已经后悔了没有将第一件木雕送给他,不能再利用他了。   至于回信,他什么时候坦白身份,她再回吧。   哼。 第37章 殃及 “等一天都不行。”……   “我的信呢?”   太子轻声喃喃, 在屋里踱了几步。   如今他不只没有平安符,连回信也没等到。   难道哪里惹她生气了?   太子仔细想了想,那几个墨点他补得应当还算好。   那么是其他地方出了错?   为什么男女之事比朝堂大事还叫人头疼?   “殿下, 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情况。说不定您睡一觉起来, 就收到回信了。”崔九溪说,“您瞧,‘海王’还未回来呢。”   “也是。”太子稍微安了心。   “倒是苏公子这件事, 属下想来想去都觉得他便跟昏了头似的。当众开罪了谢尚书,这不是平白给自己的官途添绊子么?”   太子垂眸, 目光落在烛光下摇曳的暗影上,他却觉得苏雪和这样做必有隐情。苏雪和向来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雪和今日去了温府没有?”   “没有。”   太子点了点头,又问,“那温浓是否出过府?”   崔九溪还是摇头。   知晓温浓与苏雪和二人今日并未见过面,太子这才眉眼舒展。   而此时此刻的温府,温渚打开窗放进来一只海东青, 欢喜地摸了摸海东青洁净的翎羽, “‘海王’啊‘海王’, 你就这般想我么?大晚上的来寻我。”   海王歪了歪脑袋。   也不知道温渚是怎么解读的, 竟应答道, “好了好了, 今晚你就在我这里暂歇,什么时候想走了, 我就放你出窗, 可好?”   海王矜持地踱了几步。   温渚看着看着, 忽地感慨,“不过海王啊,我看到了一只和你特别像的海东青, 难道你就是海东青中的大众长相?”   ……   “今日我想和你们说一件书本之外的事。”学堂里,前头的夫子放下了手中的书,面上有了真切的笑。   此时就快下学了,不少姑娘正有些倦怠,听说是书本之外的事情,又立马来了精神。   “朝廷已经通过了庶族女官制度,首先便是在京城推行。我们女子的出路向来是嫁人,若出身好一些,还能嫁得一个好人家,你们都是官家女子,尚且好一些。而其他的庶族女子则更为艰难,不是入了奴籍,便是随意嫁了,为家里换来一段时间的口粮。”   姑娘们都沉默着。   “而庶族女官制度便是为了让这些女子好过一些,她们可以参加女官选拔,届时朝廷会遣人负责她们的学习、训练,如此之后,便有一部分女子不必为奴,甚至不必嫁人,还能立女户。”   “哇……”听到这里,学堂里响起阵阵低呼声。   “这只是个开始,朝廷已经看到了女子的处境,更好的制度还在后头呢。”夫子感慨道,“说起来朝上带头赞成庶族女官制度的竟是太子殿下,父母皆贵的殿下也能看到底层女子的境况,贤明至此,我们大乾必定一日比一日好。”   其他人也小声地交谈,称赞起那位或许从未见过的一国储君。   温浓听在耳里,唇畔弯起一个细微的笑。   下学后,苏雪榕将温浓留住了,邀道,“再过几日便是浓浓的生辰,这次生辰不如就在我们这里办吧,比如说在湖心亭里头,到时候我和兄长都会给你布置得漂漂亮亮的。”   温浓摇头,“谢谢榕姐姐,不过还是不用了,我已经打算好就在家中办。”   苏雪榕笑意一僵,沉默下来,眼见温浓要走,又冷不丁唤她,“先别走,浓浓,你知晓兄长这些天的样子么?”   “他和爹娘僵持,与谢家闹翻,现在还要我邀你到苏府去,就为了能给你办一个生辰。”苏雪榕拉住温浓的袖子,“浓浓,你不能这么狠心。”   温浓疑惑看她,“榕姐姐,我哪里狠心了?”   “你……”苏雪榕沉了一口气,说,“你明知兄长喜爱的人是你,是也不是?你分明也喜爱他,为何要伤他?”   “榕姐姐,你知道舅舅舅母的意思么?让我等上三年,等到二十岁,且到时候还不一定可以等到。”温浓将苏雪榕的手拿下来,“狠心的不是我。”   苏雪榕一愣,她倒是才听说这个,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为苏雪和说话,“可是兄长已经为了你和谢家闹翻,这难道不是在向你表明他的心意么?他既然喜爱你,怎会等不到?”   “榕姐姐,为何你们一个个的,都想让我为了一个虚幻的承诺等上三年呢?若是我赌输了,谁为来补偿我?补偿又有何用?”   苏雪榕大约是被温浓极端的冷静理智给惊到了,看了温浓好一阵,跟才认识她似的叹道,“原来浓浓已经不是天真单纯的小姑娘了,我早该想到的。”   温浓笑了笑,“榕姐姐喜欢的是那个天真单纯的我,是对表哥死心塌地甘愿苦等的我,是么?”   苏雪榕被问住了,而后才说,“不是这样。浓浓,你和兄长,哪一个收到伤害都不是我想看到的。兄长为了你,如同失去了理智一般,与谢家交恶,对他日后仕途极为不利……”   “谢家想要与苏家结亲,表哥几番推却都不曾真正放弃。因此谢家苏家只有两个结局,要么结为姻亲,要么不相往来。我看苏家的意思是不想要第二个,这样我又有什么好置喙的。”   温浓行了礼,离开了。   苏雪榕立在原地,感受到一种自脚底升起的尴尬难堪。   温浓其实说得不错,爹娘不希望与谢家交恶,谢家又不肯放弃结亲,这般几番来往之后,便只有结亲一条路可走了。   而兄长大概也是看得清楚了,才会不与爹爹商量,擅自与谢家交恶。   ……   原以为这件事在温浓这里已经可以翻篇,至于苏家谢家还有什么要掰扯的也不是她能管的事。   可过了几日,温浓才意识到,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这天温父的小厮急匆匆过来,见了温浓便哭丧着脸说,“姑娘,公子还有多久回来?大事不好了!”   “你先别急,有什么事先跟我说。”温浓压低了声调,像是也把这小厮急躁不安的心也压住了一般。   “大人被人参了一本,告他谎报款项、意图私吞,多要了户部两万两银子!姑娘,这两万两可不是小数目,我们大人都是按照章程来的,怎么会出这种纰漏?!”   温浓闻言也是一惊。   两万两,两万两!   爹爹一生清明,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姑娘,这可怎么办,大人现在已经被扣在大理寺革职调查了!”   温浓眼前一晃,又使劲儿站定了,没有露出一丝恐慌来,“备马车,去趟苏府。”   坐在马车上,温浓总嫌不够快,频繁地掀开车帘往外看。   出了春云巷,过了十字口,终于来到央正大街。   马车在苏府门口停下,温浓提着裙摆下来,正要往苏府里跑,却叫门房拦了下来。   温浓微讶,这门房是熟面孔,向来是不拦她的。   “温姑娘,夫人的茶会还未结束,恐怕不方便见你。”门房委婉地说。   实则二人都心知肚明,方氏就是不想见她,没有什么方不方便的。   温浓闭了闭眼,一窜黑热的火焰从心底窜出来,她几乎要冷笑出声。   这就是她的好舅母。   落井下石的一把好手!   温浓咽下涌至喉头的躁意,软了声音说,“我不会去茶会,也不打扰舅母,劳烦通融通融。”   门房也有些不忍心,皱着脸说,“温姑娘,小的也是按吩咐行事……”   “放她进来。”一道温雅嗓音响起,温浓抬眼,见那人影翩然立在门口,是苏雪和。   他说话的时候并不看温浓,目光沉甸甸地落在门房的面上。   “公子,可是——”   苏雪和一个眼神睇过去,便将门房未完的话扼杀在喉中了,而后迈步往回走。   温浓看了眼苏雪和的背影,很快跟上。   “表哥,多谢……”   “你别谢我。”苏雪和没有像从前那般慢下脚步等待温浓,反倒越走越快,一声低笑也像是掺了苦涩,“这回应当是我害了姑父。”   温浓抬眼,“怎么说?”   苏雪和停下脚步,却仍旧背对着温浓,抿了抿唇,而后说,“姑父被人下套了,是谢尚书的意思,否则户部不可能多批这两万两。”   温浓瞬间想通了这件事。   因为苏雪和当众下了谢嫣然的脸面,得罪了谢尚书,也叫谢家意识到苏雪和对她并非儿戏,便出手对付温家。   她感到一阵战栗。   不是怕的,而是怒意。   好一个谢家,好一个尚书大人。   不敢与苏家作对,倒很腾得出手对付温家。   “你放心,谢家不会做绝。他们要当真要将姑父这个罪名坐实,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没听到温浓说话,苏雪和终于转过身来,此时此刻,就连直面她都成了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表妹,你可怪我?”   “表哥,我不怪你,怪只怪我们温家太过渺小,别人要是想欺负也就欺负了,不需要什么正当理由。”温浓垂着头闷闷地说。   大概是从温浓的话里听出她不太对,苏雪和想要伸手去拉她,却叫温浓避开了。   “表哥,请自重。”   就这么淡淡的一句话,瞬间令苏雪和感到刺痛、心伤。   “表哥不过是下了一回谢家的面子,爹爹便被关进了大理寺革职调查。若表哥再对我亲昵,我不知会连累到谁。”   苏雪和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而温浓则绕过他,往主院去了。   此时苏丞相在,比起方氏来,苏丞相至少在面上能过得去,温声安抚了温浓,保证了会解决此事。   待温浓离开了,苏雪和几乎原地扎根的脚才动了,他去寻父亲。   只见主院里苏丞相正怡然品着一口茶,热气慢腾腾地蒸上来,笼住苏丞相的眉眼,越发显得岁月静好。   一股怒意直往上窜,苏雪和将之压了又压,“父亲,姑父的事您打算如何处理?”   “能怎么处理?等风波过去了就好,谢尚书也和我通过气,只是给温家一个教训罢了,不碍事。”苏丞相又饮了口茶,慢悠悠地说,“最多三天,你姑父就能无罪释放,官复原职。”   一掀眼皮,看见苏雪和眉眼间隐藏的暗沉怒气,苏丞相抬眉,“怎么?”   “父亲。”苏雪和深吸一口气,问,“温家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一个教训?”   苏丞相笑了,“雪和,这不是拜你所赐么?所以啊,就算是年轻人,做事也要想想后果。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越是有权有势,越是牵连甚广,做事便该瞻前顾后一些才好。”   见苏雪和垂眸不说话,苏丞相便当他听进去了,还想借着此事教导苏雪和,“另外,为官最忌费力不讨好,这回的事情只消过个几天风波自平,你这么急冲冲的做什么?若是提前摆平了,谢家怒意不消,指不定还有新的幺蛾子。”   “好,儿子受教了。”苏雪和退出房间后,却自喉咙里溢出一声讽笑。   这就是官场老狐狸的嘴脸么,他的父亲是,谢尚书也是。   ……   温浓回到房间,还是坐卧不安。   她打从心底不是非常信得过苏丞相。   坐在案前,温浓忽然有一个念头。   她已经知道太子殿下便是允之哥哥,那么只要在信中诉苦,他应当会出手相助。   这个卑鄙的念头一直盘旋在她的心头。   越是着急温父的境况,这个念头便越清晰。   她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手,铺了信纸,颤着手,提了笔。   只是这一笔太难落下来了。   温浓的额际和手心都在渗汗,笔杆变得有些滑。   她终于顺从心意将毛笔丢在了一边,与此同时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松了劲似的靠在椅背上。   至少,她不能变成一个自己都讨厌的人。   她最不能利用的人,便是他。   与此同时,太子府。   “殿下,属下搜集来的消息便是如此。”崔九溪说,“与户部对接款项原本是另一位郎中的职责,但那天他借口身体不适拜托了温大人,而与温大人对接的户部侍郎又一口咬定是温大人问他多要了两万两白银用作万青河大桥的建造。”   太子听完,冷笑一声,“谢尚书当真是一手遮天,欺负一个郎中,便能动用户工两部。”   “不过这次诬告并没有什么铁证,倒有些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就算殿下您不管,过个几天温大人也能出来。”   “那不行,等一天都不行,我们知道此事没有铁证定不了罪,但是她不知道。她家还只有温大人一个长辈。”   温父不在府中,温家便没了主心骨,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她是不是很着急,有没有手足无措。   “九溪,我们去趟大理寺。” 第38章 生辰 便是再难的事,也莫担心难倒我。……   温浓简直坐立难安。   她知道现在时候不早, 舅舅不大可能今日便出手解决。但她什么事也做不了,便是最粗浅的话本子也看不进去,心里焦得像是要生出火来。   临近宵禁, 温渚回来了。   显然他也听说了温父的事情, 回来后也不用饭,就这么坐在正堂等着。面上是训练了一天的疲惫,眉心攒着许多烦躁, 叫温浓看得越发难受了。   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她做错了。   如果她安分一点, 不那么为自己筹谋,也不会得罪了谢尚书,连累爹爹。   可下一瞬,她又狠狠推翻了自己方才颓丧的想法。   她并不错在筹谋,而是错在弱小。   “哥哥,我们吃饭吧。”温浓说, 面上甚至有很浅的笑, “我问过舅舅了, 爹爹不会有事的。”   温渚看向她, 突然觉得他该和父亲一般, 成为妹妹的依靠, 而不是把焦虑烦躁全部摊开来给她瞧。   ……   大理寺。   听说太子来了,大理寺卿急急忙忙换上官服相迎, “不知殿下驾临, 有失远迎, 望殿下勿怪,勿怪。”   太子笑了笑,淡淡说, “怎会怪你,寺卿尊师重道,实在叫本王钦佩。”   大理寺卿听得一头雾水,抬起眼来悄悄觑太子的脸色,见他似笑非笑的模样,心里一个咯噔,“不知殿下何意?”   “寺卿春闱那回,主考官是谢大人,寺卿也算是谢尚书门生了。如何,现在可听得懂了?”   话讲到这地步,大理寺卿稍稍一想,便知道太子这是因为谢尚书交代的事情来找他问罪来了,连忙撇清干系,“殿下您可是说笑了,谢大人于我的确有提拔之恩,但微臣行事办案都是按照章程来的……”   “章程里可有说革职调查需要将人押往牢中?还是说寺卿大人已经寻到罪证了?”   “那倒没有……”大理寺卿擦了擦额上的汗,“两万两的贪墨案实在不是小事,微臣也是谨慎起见,这才将温郎中请来做客。”   “做客?那敢情好。”太子平生最爱治的就是这样的老狐狸,当即抚掌笑道,“那么就请温大人到这儿来,我且问问他这个客人做得可还舒坦,要是寺卿待客不周,我可要问罪于你。”   话音一落,寺卿根本阻拦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玉麟卫离去。   “殿下,您虽主理刑部,可大理寺也有大理寺的章法,您且体谅体谅微臣……”   太子倪他一眼,“刑部与大理寺都只循着大乾的章法。大理寺有什么特殊的章法?莫不是‘孝敬恩师’的章法?”   说得大理寺卿冷汗直冒,脸色发白。太子还犹自笑得开心,“有意思,有意思,明日和父皇有闲聊的话了。”   “殿、殿下!”大理寺卿着急忙慌地跪下,“殿下您误会微臣的意思了——”   恰在此时,温父被人带过来了。   太子的目光极快地在他身上逡巡一周,微微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吃什么苦头,只是头发散了,衣裳脏了一些。   此时此刻在场几人竟只有大理寺卿是跪在地上的,还是在大理寺,场面显得有些滑稽。   而太子在确认了温父安好之后,心头那根弦便松了一些,再看大理寺卿苦着脸的模样,当即笑了两声。   诬告之人,主谋,从犯,有一个算一个,在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将太子得罪得透透的了。   大理寺卿听不出他这是开心的笑,还是嘲讽的笑,也没敢抬头看,“殿下,您看……”   太子垂眼看他,“不是说请温大人来做客么?让本王瞧瞧你的待客之道,‘尊师重道’虽好,待客之道也不能落下,是不是?”   大理寺卿心领神会,连忙叫人去给温父上茶点。   太子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随意地点评道,“不够周到,没给客人上座。”   “来人啊,给温大人上座——”   “寺卿啊,你就不能灵活行事?本王说上座,你就上座?没见温大人身上还脏着,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备水沐浴么?”   大理寺卿几乎要哭了,“来人,备水——”   太子乐得要笑,目光忽地和看过来的温父撞上,几乎立马收敛了笑意,轻咳两声,端着稳重的模样,“郎中可还需要什么?”   温父摇摇头,“多谢殿下美意了,微臣沐浴过后便回去,家里人必定是等急了。”   听到“家里人”,太子便想起温浓,笑着说,“自然,不能叫家人担心了。郎中沐浴过后我便遣人送郎中回去。”   “殿下大恩大德,微臣……”   眼见温父要跪,太子连忙上前几步将他托住了,“使不得,快些起来。”   嗯?使不得?   臣跪君,有何使不得?   沐浴过后,温父坐在宽敞馨香的马车上。   马车里只有他一个人,温父浑身都放松下来。   不知怎的,他忽地想到了太子殿下送给他家浓浓的那几坛子酒。   马车在温府门口停下,温父下车之后朝塔太子的马车行了一礼,而后问,“殿下可要到府中坐坐?”   太子掀了帘子。目光落到温府的院墙上。   温府并不大,因此温浓此时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他不能去想她,一想脑海里便是她手足无措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忍不住想要抱抱她,告诉她,他将她的爹爹带回来了。   “不必了,郎中回府之后想必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我就不进去了。”   太子将车窗的帘子放下来,很快马车起步。   他听见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而后是一声带着哭腔的“爹爹——”   果真哭了呢。   走远了一些,太子还是没忍住掀开帘子往后瞧了一眼,温浓在视野里已经是小小的一只了。   然而不知为何,他还是觉得她的目光往这边投了过来。   “爹爹,是太子出手相助了?”   饭桌上,一碗热腾腾的鸡汤下肚,三人都觉得身体暖了许多。   温父点头,“正是,殿下仁慈。”   “那是,殿下对我们玉麟卫的人都特别好。”温渚说。   温父却没有如温渚想象中那般附和夸赞,反倒是看了温浓一眼,只见她垂着眼小口小口地吃东西,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浓浓?”   温浓抬眼,“嗯?怎么了爹爹。”   温父犹豫之后还是摇头,笑道,“没什么,多吃点这个,不许挑食。”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且旁观吧。   入夜。   温浓躺在床上,又是庆幸温父回来,又有些道不出的失落。   将爹爹从牢里带出来,她自然会对他感激不尽,分明是最合适坦白的时候,但他还是乘着马车离去了,一句话也不与她说。   他到底在想什么?   同一个夜晚,太子寝殿的烛火还未熄。   太子拿着本书倚在床头看,翻页却越来越慢,他出神地想着,为何温府出事之后,她既没有来寻“太子”求助,也不曾在信件上与“允之”诉说。   反倒是去了趟苏府,和苏雪和好一番相谈。   哪怕他是上好的夫婿人选,她还是喜欢苏雪和么?   甚至这件事的起因便是苏雪和为了不与谢家结亲公然下谢家脸面。   ……   一大早,温浓收到信。   信上说,“这几日并未收到你的回信,可是发生了什么?若有难处,可与我说,可能不曾告诉你,我并非寻常商贾之子,便是再难的事,也莫担心难倒我。”   看得温浓唇角轻轻勾起,很久也没有放下来。   她生怕用心不纯利用了他,   他倒可劲儿地希望她麻烦他一下。   梨汤端着水进来,看了温浓一眼,而后将水盆搁在架子上,“姑娘遇上什么喜事了?这样欢喜。”   她将水放下之后走过来,瞧清了温浓手里的信纸,顿时了然,“姑娘坐过来梳洗吧。”   温浓将信纸收好,做到梳妆镜前。   “说起来央正大街新修了一家酒楼,看那架势大概很快就要开张了。就挨着青云书肆呢,那个地段……京城人里头阔绰人家还真不少。”   温浓本没往心里去,只在听见“青云书肆”的时候眨了下眼睛。   只是等去了族学,她发现旁边的姑娘也在说这个事,顿时觉出一丝不寻常来。   “这家酒楼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那姑娘转过头来看了眼温浓,愣了下才说,“我也是听府里有人说的,这家酒楼上头有人,疏通了关系,开张那当日会办一场灯会,整条央正大街都不设宵禁呢。”   “谢谢,这是我的生辰请帖,到时候若是有时间,一起过来玩吧。”温浓从书袋里头拿出两份请帖,给了同窗以及她身旁那个一直悄悄往这边看的姑娘。   不知为何,温浓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可能便是太子,更别说这家酒楼就在青云书肆的旁边。   可转念一想,京城有权有势之人多了去了,她不过是和太子稍微熟悉一些罢了。   很快到了月底,这天是温浓的生辰,温家在前院摆了个露天的筵席,来的都是亲近之人。   云荻与魏子吟一起来了,而温浓学堂里几个关系还算亲近的也携礼上门。   临近开席,苏雪榕才到,身后还有人抬了个大屏风,顿时吸引了周遭之人的目光。   “榕姐姐,这是送我的礼物么?”   说着,温浓走近了些,只见这张屏风上画的是一副美人图,画上的姑娘穿着一身蓝白色的六幅长裙,立在一株梅树下头,低头垂眸笑得极是好看。   “是也不是,浓浓,你懂的吧?”苏雪榕看着温浓,神情有些为难,大概是因为周围有不少双眼睛都在往这儿看,叫她有些话都不好说出口。   温浓笑了笑,“浓浓谢过榕姐姐的画屏,榕姐姐画得真好。”   “浓浓,这是——”   “榕姐姐快些入座吧,大家都看着你呢。”温浓亲昵地拉了苏雪榕往里走,叫苏雪榕只好咽下了未完的话。   这是温浓在京城过的第一个生辰,场面虽不大,却是宾主尽欢。   筵席过半,姑娘们左右两两说起小话来,云荻也凑到温浓耳边用气音问,“那个屏风,是不是苏公子给你画的?”   说话间,果子酒的香气直往温浓这儿扑,温浓问,“你酒量如何?若是不太好,就不要喝多了。”   “你别转移话题啊,之前就被你糊弄过去了,这回我认真的!认真地问你,到底喜欢谁。”云荻拉住了温浓地袖口,“你告诉我嘛,我又不和别人说,而且我肯定会帮你的!就像子吟喜欢太子哥哥,我不是一直在帮她嘛。”   “……”听到最后一句,温浓一阵无语,看了眼云荻另一边的魏子吟,恰好和魏子吟的目光撞上。   魏子吟笑了笑,温浓也回以一笑。   而云荻还在扯温浓的袖子,“你快说快说,不要看着别人笑!”   说着还趴在了温浓的胳膊上,就这么仰着小脸看她,模样娇憨可爱。   大概是喝多了吧。   温浓见云荻有了醉态,一时间起了逗弄之心,小声回她,“云荻,我要是也喜欢你的太子哥哥,你帮我还是帮子吟?” 第39章 灯火 心跳。   这话听得云荻懵懵怔怔的, “啊”了一声,过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那, 我已经帮过子吟了, 之后我帮你好不好?”   彼时午后昏黄的日光在云荻趴着的脸蛋上温柔地勾勒了一圈,温浓忽笑道,“好, 酒醒之后你可不要忘了。”   时候已然不早,筵席一散, 姑娘们陆陆续续离开了温府。   而苏雪榕还留在这里,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拉着温浓解释,“那面屏风是兄长画的,他从前只画风景不画人……”   温浓打断她,“榕姐姐可知道, 爹爹被关进大理寺的时候我上你们府上求助, 却被门房拦着不让进的事?我真好奇, 舅母的茶会都在招待什么样贵重的人物, 生怕被我搅扰了。”   苏雪榕一噎, 又听温浓说, “那面屏风榕姐姐还是带回去吧,方才人多我不好说, 如今我和表哥既然没有了那些打算, 这屏风于我而言便贵重了, 我不能收。”   苏雪榕还想说什么,却迎面撞上了温浓干净清冽的目光,过于黑白分明以至于显得冷然。   她显然没有一丝动摇, 不管兄长作出了什么改变,花了多少心思。   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一个恍惚,苏雪榕不知不觉将这句疑问说出了口。   再抬眼看过去,温浓竟然还是笑着的。   苏雪榕脸上一臊,语速很快地说,“屏风还是留在你这里吧,若我带回去,有心人总能察觉什么,再猜测一二,对你名声不好。”   “不必,你披上一块布挡着,便说是我的回礼好了。”   苏雪榕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温浓显然不给一丝机会与兄长牵扯,也不做睹物思人之事。待屏风原物归还,睹物思人的便该是兄长了吧?   她说不通温浓,于是只好走了。   苏雪榕走后,温浓才笑着对礼梨汤说,“走,去瞧瞧那只醉猫现在可醒了。”   说的正是云荻,方才筵席快要结束的时候,她已经趴在温浓胳膊上睡过去了,温浓便吩咐梨汤带着云荻去她卧房躺着。   而云荻此时还在呼呼大睡,这酒量简直和温浓有的一拼。   温浓伸手探了探云荻的脸颊,有些微微发烫,正是散酒气的时候呢。   她将云荻唤醒,“云荻,云荻,喝了醒酒汤再睡。”   “……好吧。”   稍晚一些时候,公主府派人来接云荻,叫人没想到的是,太子也来了。   温府下人待太子走远了,才嘀嘀咕咕说起悄悄话来,“太子殿下待郡主也太好了,还亲自来接。”   而云荻还在温浓房里睡得香。   温浓推开门,蹲身行了一礼,“殿下。”   “温姑娘,云荻还睡着?”   温浓点了点头,抬起眼来看向太子,“殿下怎么亲来了?”   太子很自然地答,“方才正在姑姑那里,听说云荻醉了酒,姑姑拜托我将云荻带回来。只是不料她现在还未醒,给你添麻烦了。”   温浓摇头。   太子又说,“云荻未醒,我也交不了差。我在青云书肆旁边开了一家酒楼,今日还有灯会,宵禁推迟两个时辰,温姑娘若是无事,不如与我同去?”   终于来了。   原来当真是他的酒楼。   温浓在看到太子那一瞬起,便猜到他是要做什么。   于是刻意沉默了一小会儿,垂着的目光留意到太子一直从容的手忽地攥了攥,而后负到了身后去。   温浓敛住笑意,抬眼看向太子,“好,殿下相邀,臣女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太子眉间一松,眼里露出些笑意来,“走吧。”   路上,太子放慢了脚步,直至走在温浓的身边,隔着一条手臂的距离,看似生疏,余光却不住地落到她身上去。   温浓再一次感觉到身边的目光,终于开口,“殿下好像很喜爱这一身?臣女第三回 见殿下这样穿了。”   太子低头瞧了瞧身上这件月白洒金的长袍,他今日还是忍不住将这件穿了出来,又在外头加了件雪色披风。   他笑道,“我倒是没留意,衣着都是侍者准备的。”   也不知温浓信了没信。   太子又问,“说起来温姑娘那里应当也有一件颜色料子相近的,不曾见温姑娘再穿过。”   “臣女便是穿了殿下也见不到吧?”   那可不一定。   等等,她的语气怎么好像有些怪。   太子这么想着,目光又往温浓身上落,她的眉梢嘴角都是笑,比起从前的疏离,竟像是亲近了许多。   “说起来还不曾谢过殿下大恩,将爹爹从大理寺带出来,又为爹爹洗清了冤屈。”   原来她的亲近是因为此事啊。   太子轻描淡写地答,“算不上什么大恩,此案本就没有什么证据,倒是此案背后的某些事情更引人注意。我前不久去了趟江南,处置了不少官员,渎职的,卖官鬻爵的,应有尽有。如今京官里头也该整治整治了。”   温浓有些意外太子竟会与她说这些朝堂上的事,顺势问,“殿下若是有什么大动作,不会惹得某些人不满么?”   闻言,太子很轻地笑了声,“我若是怕他们不满,早便自废太子之位,去哪个犄角旮旯做个闲散王爷了。”   温浓顿住脚步,被他话里的洒脱敞亮吸引住了,一时没有说话。   倒是太子低头看向温浓,嗓音因低缓而显得温柔,“温姑娘也无须害怕,若是遇到了什么不公不平之事,只管与我说。你我也算是相熟了吧?”   温浓想起了“允之哥哥”信里相似的话,弯唇笑道,“好,臣女省得了。”   “那你我算不算相熟?”太子还抓着这句不放。   直到温浓点了头,太子才笑着继续往前走。   到了门口,太子先一步上了马车,而后朝着温浓伸出手来。   温浓一愣,太子说,“我的马车还算宽敞,一起坐吧。嗯?你不是说我们还算相熟么?”   “……”   温浓瞧了他一眼,将手放进了他摊开的手心。   太子的手看似白皙修长,质地如冰玉,掌心却是暖融融的,反倒是温浓的手冰冰凉凉,这一瞬,两人都愣了愣。   温浓很快借着他的手上了马车,而后坐在了马车一侧。   马车确实宽敞,但马车里头坐着的二人不约而同地感到了拥挤。   于是方才还能你来我往地聊天,现在倒沉默起来了。   如此这般,也算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吧?   太子这么想着,开始找话说,“温姑娘的手总是很冷。”   “嗯。”温浓点点头,也不嫌他干巴巴,“我从小身子不好,如今已经好得多了,只是手冷罢了,不碍事。”   “小时候身体不好?”太子恍然,想起温浓小时候一发烧就要躺几天,但她病好之后又能跳上跳下,闹腾得不得了,因此他还真没有想到她身体不好。   温浓抬眼,目光落到太子微颤的睫羽上,悠悠地说,“小时候落了一次水,就烧了整整三天三夜,万幸没有给烧得傻了。还好那一次被邻家的一个哥哥及时救起来,若是再泡得救些,后果不堪设想……因此我一直很感激他。”   太子的睫羽颤得更明显了,“这样,那位邻家哥哥现在在何处?”   温浓闻言笑了笑,“在临城呢,前些日子还和我说他用了临城的油茶,又险些遭匪,描述得很是生动,不在临城又在哪儿呢?”   太子心里轻轻地突了一下,看向温浓,她的目光还带着笑,分明没有什么,但太子还是控制不住地心虚起来。   他撩开帘子看了眼天色,而后催促道,“再快一些。”   “殿下赶时间么?”温浓问。   “……倒也不是。”   话虽这么说,过了一会儿他又掀开帘子往外瞧。   直到马车停在酒楼门口,太子立即下来,而后伸手扶了把温浓。   “公子您可算来了,就等着您呢,快快,这边请。”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连忙将太子迎了进去。   太子点点头便要往里走,直到听见身旁一声细细的“殿下……”   “嗯?”太子看向温浓,只见温浓垂着眸子。   太子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就见自己还握着她的手没放开呢。   “抱歉。”他松开手,握拳轻咳一声,而后若无其事地往里走,又向前头带路的掌柜问话,“灯会可准备周全了?”   “回公子的话,都周全了。”   “嗯,带我们去顶层吧。”   这酒楼足有五层楼高,下头三层待客,上头两层不放客人上去,顶层更是只有个小小的亭子,只作观景之用。   此时此刻天际唯有一丝昏黄的日光,就快到落下去了,云层呈现出瑰丽的色彩。   亭子三面都是遮挡的屏风,朝外那一侧倒是敞着,里头已经备好酒菜。   温浓将周遭的布置看在眼里,明知故问,“殿下原本是打算一个人来么?”   太子答得倒自然,“算是吧,一个人来此处赏灯会也有一番趣味,不过若能有人相伴自然更好。”   见温浓还在亭子外头,太子笑道,“进来吧,里头风小些。”   日光的影子更为稀薄,太子的目光开始不住地往天边落。   温浓将他的种种细节看在眼里,忍不住逗他,“殿下,我觉得有些冷了,可以到楼下去么?”   太子闻言一愣,而后二话不说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一展,披在温浓身上,“上头视野更好,再坚持一会儿,等等我们就去楼下,可好?”   温浓点点头,将身上的披风拢了拢,独属于他的气味顿时将她包裹住。   她的嘴角露出一个隐秘的笑来。   果真有惊喜呢,那便等着看吧。   下一瞬,太阳完完全全地落到天际之下,天色显而易见地昏暗起来。   太子一时忘了分寸,忘了他还不曾和身边这个姑娘坦白,便握住了温浓的手腕,将她带到栏杆边上。   只见天色昏暗下来的同时,京城以央正大街为中线,一家家一户户,渐次地亮起了灯火,星星点点,美不胜收。   尤其主街两侧均挂着灯笼,一个个的散发着明亮的暖光,瞬间亮若白昼。   没有站过高处的人不会留意到,京城昼夜交替之际,经历了由明至暗又由暗至明的过程,短短一瞬,历经至暗至明,足以令任何一个人为之动容。   有人喜欢看日出,有人喜欢看日落,他想带她看万家灯火。   尤其最近温家遭了些事,这样渐次亮起的灯火,或许可以让她心情愉快一些。   太子侧过头来,见温浓正看着远方,玉白的脸颊被灯火映得暖融融。   温浓看得专注,太子也看得专注。   看她小巧的起伏的鼻梁,红润的微张的唇,明亮的眼,微颤的睫,一切的一切都美好如斯,叫他不肯移开目光,不肯眨一次眼。   底下开始热闹起来,一道道人影在街上攒动。   明亮的灯火,热闹的人群,总给人以盛世之感。   喧嚣声传到上头,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一点点余音。   温浓怔了一会儿,终于慢慢侧过头来看向太子。   也不知是不是她看久了灯火的缘故,她眼里的太子竟然没有收敛目光,微弯的眼眸被灯火镀上了一圈细细的金边,显出他特有的华贵来,又因为他毫不遮掩的笑意变得温柔。   这一瞬,温浓感觉到胸口吵闹的心跳声。   而这心跳又很快被天边的焰火声遮盖了过去。 第40章 求爱 我和表哥早就没有……   灯市, 是太子独有的浪漫。   或许没有那么多的巧思,却盛大又热烈。   底下来来往往的百姓在感叹于灯市的大手笔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仅仅是为了庆贺一个少女的生辰。   “好看吗?”太子还是没有移开目光, 就这么看着温浓, 眼里还蕴着笑。   温浓点头,却没有说话。   “我小时候也爱看这个,站在檀香寺的塔上往城内看, 灯火绵延数千里,一个看似小小的灯火, 其实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太子说话的时候,温浓正裹着他的毛绒绒的狐裘,只站着不动就已经显得乖巧可爱。太子问,“还冷么?想不想下去?”   温浓摇头,“既然吃食都准备好了,可不能浪费。”   她的目光才落到酒壶上, 太子便伸手去拎了酒壶耳朵, “温姑娘酒量浅, 只小酌一杯便好。”   温浓忽地想起太子曾送她好几大坛的果酒, 当时不解其意, 还当他是在捉弄她。于是出口相问, “殿下曾经赠予臣女许多的果酒,那些果酒都是殿下府上酿的?”   “正是。既然温姑娘喜爱, 便都叫温大人搬过去了。”   好, 破案了。   他还真是以为她喜欢, 才送那么多酒过去。   早该想到的,他在这些方面总是过于直白,又在其他地方扭捏起来。   譬如坦白这件事。   温浓一直在等他开口, 说他就是允之。   可直到从酒楼上下来,太子也不曾主动提及此事。   温浓就纳闷了,走在灯市上还出神想着他为什么不说,分明是这样好的时机。   因此在别人眼中,哪怕身边走着位优雅矜贵至极的公子,温浓也能一派淡定,甚至盯着灯笼走神,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太子也顺着温浓的目光瞧过去,那是一盏胡萝卜形状的花灯,灯笼纸上了鲜艳的橘红颜色,倒是可爱。   “想要这个?”太子问道,心里则想,温浓不是最不爱吃胡萝卜的么,总说胡萝卜有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怪气味。   温浓回神,碰上太子询问的目光,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想得入神了,便顺势点头。   于是太子上前向店家买这个胡萝卜灯笼。   “公子,这不卖的。”店家答道,“您得在我这儿抽张纸条,完成了上头写的事,这灯笼才能给您。”   奇妙的是,他一说完,周围便有人驻足而笑,且还是那种看好戏的窃笑,像是有人被坑过而后盼着其他人也被坑一回的神情。   太子显然也感到了不对劲,和温浓对视一眼,而后小声和店家商量,“店家尽管说个价,我多出银子就是。”   店家还是摇头,“公子,您瞧着便是不差钱的主,可您也得守规矩啊。”   温浓听得扑哧一笑,没想到太子殿下在他自己举办的灯市里头还被人劝着要守规矩,想要个灯笼都不成。以往哪个朝代的太子殿下像他这样?简直一点身为太子的特权都没有。   要换做别的姑娘,大概也就善解人意地说不要了,但温浓天生促狭,再加上太子总也不坦白,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合掌作央求状,“公子,我好喜欢这个,它可爱。”   暖黄灯光下,雪白狐裘的美貌姑娘娇声央求,任谁也受不住,更何况这还是他喜爱的姑娘。   太子心口一热,手已经伸出去了,沉着淡定地抽了张纸条出来,只见上头写着,“择一姑娘弹唱求爱之曲。”   “……”太子指尖微蜷,甚至想要将纸条原处塞回,不料店家机灵,一把将纸条扯过去,而后大声朗读了出来。   听罢温浓垂下头偷笑,半张小脸都往狐裘里埋。   而周遭驻足之人愈发多了,都跟着起哄。   “公子,要不还是算了吧。随便挑一个姑娘求爱,这对您清誉有碍。”温浓终于善解人意了,抬起眼来看着太子,一副为他考虑的样子。   身后却有人起哄道,“随便什么呀,就姑娘你了,我瞧你们般配得很!”   这话叫玩心大起的温浓感到了不自在,索性垂着头不去看。   倒是太子则由方才的窘迫变得自在了些,甚至还对那个说他们般配的人笑了笑,他抬了抬下巴对店家说,“既然要我弹奏,总该有琴吧?”   “有的有的。”店家说着,从身后拿出一把长琴递给太子。   这琴自然不比太子收藏的那些名贵,太子伸手略微拨了拨,确定音准之后便在店家准备的席位上盘腿坐下,长琴随意地往腿上一搁,而后拂袖从琴弦上扫过。   整套动作流畅优美,显然是琴中好手,叫周遭围观之人不自觉地安静下来。   很快,琴音如山泉般叮咚流淌,在喧闹的灯市中宛如一股清凉的山涧水,他的琴音初时轻快活泼,继而又逐渐酸涩起来,仿佛被困入了一张爱而不得的苦网,可琴音晦涩之处又叫人隐约能听见渐次活络的琴音,越来越高昂,越来越激烈,随后戛然而止。   周遭之人还在思考回味琴中之义的时候,弹琴的公子已然抬起眼来,目光准确地落在温浓的身上。   和温浓的目光不偏不倚地撞上,太子眼睫一颤,却不曾移开目光,直到双颊隐蔽地染上绯色。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他挑选的求爱之人是温浓。   店家回过神来,连连鼓掌,意犹未尽地接过琴,躬身放回去,而后笑着将灯笼递给太子,挤眉弄眼道,“公子费了这么大劲,还不赶紧去哄美人欢心?”   太子敛下目光轻笑一声,一步步走向温浓,将这个可爱到有些滑稽的胡萝卜灯笼放进温浓的手心。   周遭一双双目光凝聚此处,两人都有些受不住。   对视一眼。   几乎是一瞬间,两人不约而同地跑起来。   太子伸手握住温浓的腕子,带她跑出了人群围聚之地,夜风撩起他的发带,又将温浓颈边的狐裘吹得倒伏。   直到拐入一条巷子,两人才停下来。   一时间气喘吁吁,谁也没顾得上说话。   明亮的月色与暖黄的灯光混合着,从巷口倾洒进来,太子率先平缓气息,而后忍不住笑出声来,轻快又愉悦,就像是得到了心爱之物一般。   大约是灯火映照的缘故,温浓再一次在太子带着笑的眼瞳里看到了一圈细细的金边,华贵至极也柔情至极。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经历了今晚,他们和之前就不一样了。   没有哪一对寻常的生疏男女会一起看灯火,逛灯市,弹求爱曲,然后一起跑进巷子里。   温浓的脸颊不知是被冷风吹的,还是跑热了,显出暧昧的粉红色。她仰着头,目光湿润又踟蹰地看向太子,期盼他会在这个安静又特别的时刻道出一切。   喘..息间,冷风不住地往巷口灌,太子自然地伸手给温浓拢了拢披风,而后双手在某一瞬间突然慢下来,随后不自然地收回去,“对不住,方才冒犯了。”   温浓目光一颤,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气氛仿佛就在这一瞬间便冷却下去,方才的种种便如一时头脑发热了一般。   “时候不早了,我送温姑娘回府吧,云荻也差不多醒了。”   马车上,太子比来的时候沉默一些,看似游玩之后的疲倦状态,但细瞧便能发现他的踌躇不安。   他的目光偶尔会短暂地从温浓面上擦过去,而后假装自然地看向窗外。   温浓则垂着头,手指捻着胡罗卜灯笼的挂线,也不看他。   “温姑娘,冒昧问一句,姑娘和雪和可是好事将近了?”太子冷不丁发文,目光终于定定地凝在温浓面上。   温浓实实在在地愣了愣,“殿下,这话怎么说?”   “你不是说……非他不嫁么?而且最近雪和的动作有些大。”   温浓回想起自己曾带着哭腔在他面前说非苏雪和不嫁,脚趾都要蜷缩起来了,太尴尬。她当时是怎么想的,便是当真喜爱表哥,也不该在太子面前这般说。   而对面的太子却因为温浓的犹豫不语而黯淡了目光。   唯有胡萝卜灯笼在两人之间滑稽地转来转去。   温浓抬眼,看清了太子微微抿紧的唇,还有扣着座位的手指,简直要被他气死了,当即说,“殿下的消息便这样不灵通么?”   太子闻言看过来,目光被灯光映照得湿润。   “我和表哥早就没有……早就没有……”温浓气都不顺了,又不好意思说全,话未说完,脸颊已然红彤彤。   太子的眼睛微亮,“没有如何?”   “殿下若是关心,您自个儿去查查吧。”   恰好马车在温府停下,温浓掀开帘子就往外跳,虎得很,直叫太子想起温浓小时候爬树翻..墙的模样。   温浓走得急,太子则在后头跟着。担心旁人看起来太奇怪,还有意克制了自己的脚步。   温浓屋里醉酒的云荻早已睡饱了,酒也醒了,听见动静便跑出来一通控诉,“太子哥哥,你带浓浓出去玩也不带我!要是早说晚上有灯市,我就少喝一点了。”   而后对温浓说,“浓浓我先回家啦。”   走出几步之后又跟想起来什么似的,倒退到温浓身边,小声问,“浓浓,我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想不起来了……”   “比如说?”   二人说话的时候,太子站在离二人几步之遥的地方,还在思考温浓的那句“早就没有”。   一会儿猜想温浓是和苏雪和掰了,这样想的时候嘴角便要细微地翘翘,可转念又想,温浓与苏雪和早便是两情相悦的架势,不至于这么快就掰了吧……   于是又是一副深思模样。   而云荻则一拍脑袋说,“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说了什么,然后我说我要帮你的?到底是什么呢……”   想不出来又接着去敲自己脑袋。   温浓好笑地捉住云荻的手,瞧了一眼不远处地的太子一眼,弯唇道,“别敲了,谁说你没有帮忙的?” 第41章 立后 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哦。   太子回府之后总有一种难言的兴奋, 他看着走过来的崔九溪,笑了一声,“九溪, 还好你没有跟我一起去。”   崔九溪一愣, “殿下,这是何意?”   “我发现你不在我后头跟着的时候,我和她相处得更好, 今日的气氛就不错。”   崔九溪一阵无语,“可属下没有打扰您, 还能帮您出出主意。”   太子一只胳膊肘支在案上,托着下巴慢悠悠笑着回,“大抵我更合适与她单独相处吧。”   崔九溪还能说什么呢,唯有笑笑罢了。   他正要告辞,忽地想起来便问太子,“殿下今日和温姑娘坦白了没有?”   太子沉默了一瞬, 而后托着下巴的手上移, 将脸盖住了, “没有, 我还是没准备好。”   哎哟他的祖宗, 崔九溪急得内火直窜, “殿下,今日是这样好的时机, 您给温姑娘准备了惊喜, 她一高兴, 哪里还会追究殿下的隐瞒呢?殿下错失了这个良机,下一次可轻易遇不着这样的好时机了。”   “今日她待我确实软和,但……”太子坐直了问崔九溪, “温浓说她和雪和‘早就没有’是什么意思?莫非她和雪和没有下文了?这几日玉麟卫探来的消息如何。”   “那几个保护温姑娘的倒是没有与属下说这些,也不知是不是看得不够仔细。殿下怎么不直接问温姑娘?如此重要的问题,便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也不为过吧。”   “她害臊了,我还要逼问么?”太子这时候想到了一个主意,说,“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正好我还没有以‘允之’的名义给她寄生辰礼。”   于是铺开纸笔,在信上说,“犹记得浓浓生辰就在月底,匣子里是我自己画的样式,看一看可还喜欢。另外,浓浓幼时曾说长大之后便嫁给我,虽说童言无忌,却叫我记挂了许多年。不知浓浓如今可有心上人?”   比起“太子”的扭捏迟疑,“允之”这里可谓直白到令人咋舌。   一旁的崔九溪叹为观止,“殿下,您就这么直接问了?”   “嗯。以一个儿时玩伴的身份关心她,也不算过。纵使她觉得我过了,我也只在信上尴尬一会儿,改日还可以继续筹谋。”   崔九溪听完,想了想,终于明白了。原来殿下这许多的慎重迟疑,皆是因为他作为太子的时候浑身都是包袱,生怕将自己置于尴尬无措的境地。   太子将海东青招来,侧头问,“对了,海王最近是不是又贪玩了。没有把温浓的信件捎过来,自己倒夜不归宿了。”   崔九溪答,“殿下,这事儿小温都与属下说了,海王这些天都在他那里,大抵是觉得自个儿交不了差,躲他那里去了。”   说话的时候,海东青心虚地缩了缩脑袋。   太子好笑地敲了敲它的小脑瓜,“去他那里做什么,要是叫温浓瞧出了什么端倪,以后你专送最远的信,听见没?”   ……   温浓沐浴的时候便盯着自己的手腕发呆。   太子拉着她跑的时候其实有点弄疼了她,那会儿她的手臂恰好往后甩,他则拉着她往前带,使力的方向相背,便疼了那一下。   现在已经不疼了,只是那种紧紧握住她往前拉的感觉还残留在她的腕子上。   她抬眼,又看向自己脱下来的衣裳,最下面是他的狐裘披风,上面则叠着她的裙衫。一堆雪白颜色上面一层鲜艳的红,两个反差及其强烈的颜色撞在一块竟意外地和谐。   “姑娘,该出来了,再洗下去水要冷了。”外头梨汤的声音隔着屏风传过来。   温浓答了一声好,站起身,水珠咕噜噜地从身上滚下来。   “姑娘,今日又来了信,奴婢给您取下来了。这回还有一个窄长的木匣子,您出来来打开瞧瞧吧。”   “好,我出来了看。”温浓说着,将身上擦干净了,披上中衣,而后抱着衣裳走出来。   狐裘披风抱在手里便是毛茸茸软绵绵的一捧,温浓下意识地低头埋了埋,而后嗅到不属于自己的气息,突然反应过来,立马将头抬起。   飞快地将衣裳搁在一边,而后端正坐在案前。   先是看了眼匣子,伸手拨开锁扣,只见里头横躺着一枚羊脂白玉的簪子,入手温润,线条流畅,簪头上趴着一只惟妙惟肖的打盹猫儿,懒洋洋的模样。   温浓很喜爱这种一看就不是首饰铺子里面能买到的款式,更何况这簪子充满童趣瞧着可爱极了,于是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还往脑袋上比划。   直到梨汤拿了干帕子催促温浓,她才将簪子小心放回去,而后拿来信封开始拆看。   梨汤在后头用帕子一点点绞干温浓的长发,一抬眼,发现镜子里头的温浓两颊飞红,眸子微微湿润,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也是奇了怪了,近些日子姑娘的情绪起伏好像格外的大。   ……   当晚,太子并未收到温浓的回信,心里便悬着一块大石,入睡也不算安稳。   收到回信是在两日后,太子拆信拆得极快,展开一瞧,上头第一句便是,“允之哥哥,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哦。”   顿时,太子这心就凉了凉。   她还是喜欢苏雪和么?   “我的心上人在我生辰这日准备了一个称得上特别的惊喜,却不曾亲口对我说喜欢,恼人得很。”   太子一顿。   惊喜,雪和好像送了面屏风过去。   不过他自己也准备了惊喜。   说的是雪和,还是……   “对了,我最近也在外地,因此信件一个来回的时间比以前要长。”   这句看得太子满腹疑惑,她不是就在京城么?   于是写信询问,“浓浓如今在何地?生辰礼物可还喜欢?浓浓的心上人准备的又是什么样的惊喜?”   同一个早晨,收到三个问题的温浓好笑得在床上滚了一圈。   他占了两个身份,还当真准备了两次生辰惊喜,如今还醋起自个儿来了,竟像是要和自己另一个生辰礼比出个好歹来似的。   好玩儿。   而这个清晨的太子则想着温浓口中的心上人,想着她为那个心上人频繁牵动的心绪,心绪难以安宁。   于是只能按捺住心思,照常去上朝。   只是今日大概有些诸事不顺,朝上一个二皇子党上奏提议立后,满堂哗然。   立薛妃为后。   如此,二皇子便算是出身正统,嫡后所出,与太子也能有一争之力。   众人关心的也不是皇上后宫的娘娘们,而是前朝的局势。   太子从小便是按照储君来培养,如今羽翼颇丰,备受皇上青睐,可到底还未登上宝座,一切都还存在变数。   尤其太子近日动作频频,早已触动了一些官场老人的利益。   便如大理寺卿关押温父那一回,在官场上算很是常见的事。朝廷官员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总有人情来往、利益交换,此类看在某某的面子上做些手脚的事并不鲜见,众人早已习以为常,并不打破这样的规矩。   于是那个戳穿的人便显得不合时宜起来。   大殿里,太子立在最前头,众人瞧不见他的脸色,只看见他的背影纹丝不动,像是对这样的上奏毫不在意。   龙椅上的天子将奏折翻看了一下,目光往太子这边落了落,而后淡声问,“理由。”   “回陛下,自公孙皇后故去至今,已有九年之久,薛妃娘娘打理后宫也有九年,如今后位空置,天下苦无国母久矣!臣等提议立薛妃娘娘为后!”   而后谢尚书也站出来应和,“陛下,臣附议。公孙皇后生时便以贤良淑德闻名,眼光与肚量均不输男子,公孙皇后在天有灵,想必也会为大局着想,给大乾择一国母。”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大臣抗议,一时间朝廷上争执不休,两派泾渭分明。   而苏丞相则立在原地不动,哪边都不站。   偏偏皇上点到了他,“苏爱卿,你觉得如何?”   苏丞相暗暗无奈,随后站出来和稀泥,“臣觉得立国母确实于大乾有益,不过兹事体大,皇上还需仔细考量,此事不仅关乎国母,也与太子殿下以及二皇子殿下息息相关,皇上不如询问二位殿下的意思。”   “哦?那群之,你怎么看?”   话落,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出来,甜笑着撒娇,“父皇,儿臣自然依您的了。”   “也是,孤问你做什么,你自然是赞成的。”皇上笑着伸指点了点二皇子,而后终于看向太子,“那你呢,太子?”   看向太子的时候,他的神情显而易见地正经起来,从一个会说笑的慈父变作了督促上进的严父。   太子神情不变,轻描淡写地回答,“如今后宫安宁,局势安稳,立后一事是国事,更是父皇的家事,儿子怎好过问,因此全看父皇的意思。”   言语虽不争,却叫提议立后的大臣变了脸色。   既然一切安稳,却忽然提议立后,导致朝中争执不断,将□□之事变作动荡之源。事情闹得越大,提议之人越是没有好下场。   “孤再想想,无事便退朝吧。”   下朝后太子还是那副不为所动的神色,也不在意旁人各色的目光,径自回府去了。   只是很快,檀香寺的禅室里多了一个酒醉之人。   禅机大师无奈合掌,“殿下,佛门清静之地,你却来喝酒。”   尊贵的太子殿下,朝堂上一派淡然的太子殿下,此时正趴在胳膊上,墨发铺在桌案上,一只伸出来的手里还握着酒壶酒。   他仰头看着禅机大师,说话的嗓音因醉酒而显得绵软,“舅舅,舅舅,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不在你这里喝酒,又去哪里喝酒?”   禅机大师伸手欲夺他的酒坛,哪知他人醉了,身手还矫健,一下便避开了去。   禅机叹道,“尽胡说。皇上与你乃是亲父子,怎么也比我这个舅舅亲。”   “不,他是皇上,他就是皇上。他要我做太子,不是儿子。”太子想起朝堂上的事情,最伤他的不是那些居心叵测的大臣,恰恰是那个举棋不定的皇上。   他曾对母后口口声声矢志不渝,看待母后的目光也包含柔情,可是母后去的时候他也只消沉了一个晚上。   一个晚上。   翌日就封薛嫔为妃,掌管后宫。   这便是帝王的深情。   那个消沉的夜晚成了帝王用情至深的证明,被写进了起居注。   九年不曾立后更是令人感慨称赞,或许日后史书上都要浓墨重彩地记下这一笔。   太子清楚,父皇花费心血将他培养到今日自然不会轻易改立储君,不过也仅此而已。在确保他的储君之位以后,并不打算给他更多了。   门口守着的崔九溪隐约能听见里头的说话声,想起他做伴读的时候看到的场景,长吁出一口气来。   他曾见过帝后和乐,与小太子三人仿佛寻常百姓家,也在后来远远目睹过皇上抱着二皇子玩耍。那次太子就在他身边,原本还有说有笑的,忽然就沉默下来,拉着他便换了条路走。   此时外头正下着细雪,慢慢悠悠地飘下来,隐约可以看见院子口有行人撑着伞走过,向这处僻静的禅房投来好奇的一瞥。   “崔大人?”一道清脆嗓音响起,而后一道少女的身影从院子口轻盈地走过来,笑道,“原来当真是崔大人,我还以为看错了。”   崔九溪一瞧,是云荻郡主。   “郡主今日来上香?”崔九溪随口一问,忽地一个念头撞进脑海,便加了一句,“郡主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和好友一起?”   “浓浓和子吟都在,我们就在旁边吃斋食。崔大人既然在这里,那太子哥哥也来了?今天这雪确实下得极好,一个个都来了兴致出游。”   崔九溪点头,满心想着温浓也来了,他得想个办法将温浓单独引来。   于是轻咳一声,谎话信口拈来,“也是巧了,方才禅机大师还与我说,觉着温姑娘与佛有缘,想要与她谈谈——”   不料还未说完云荻便惊恐拒绝,“不要。休想我们浓浓削发为尼!崔大人你知道养出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有多难多费心思吗?”   崔九溪:…… 第42章 膝枕 “……我喜欢你。”   崔九溪还待说什么, 云荻已经撑着伞踏着小碎步往回走了,像是生怕崔九溪再度出言说什么温浓与佛有缘的话了。   云荻出了院子之后,崔九溪扶了扶额, 只好先按捺不提。   好一会儿, 身后一声“吱呀”,崔九溪转身,见禅机大师阖门出来, 遂行了个佛家礼。   禅机大师回以一礼,而后摇摇头说, “殿下已经睡过去了,我去给他煮一碗醒酒汤。”   “劳烦大师。”崔九溪轻轻推门进去,只见太子殿下枕在胳膊上睡得正香,一头乌墨长发已经松散了一些,与金色的发带一道铺在了案上。   “殿下,殿下……”见唤不醒, 崔九溪走到一边, 将屋子里的炭火烧得更旺, 火光明灭间, 他依稀看到了幼年那个读书读到夜半的太子, 那会儿他也是这么趴在胳膊上就睡了过去, 醒来之后还要懵一会儿,不知今夕是何夕。   屋子里寂静得只有炭火细微的燃烧声, 而后太子大约是觉得热了, 伸手将领口扯了扯, 嘴里咕哝出一声梦呓来,“母后……”   “叩叩——”忽地响起敲门声,崔九溪便以为是禅机大师的醒酒汤煮好了, 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外头竟是个意想不到的面孔。   一时间崔九溪不知是该惊、该喜,还是该疑,“温姑娘?”   温浓立在门口,对崔九溪笑了笑,“崔大人说我与佛门有缘,我特来询问是如何一个缘法。”   崔九溪闻言一噎,正寻思着如何解释,却又听温浓说,“殿下在里面吧,喝酒了?”   她的目光往屋里落,隐约能从里头嗅到一缕缕的酒香,而那个向来热衷“巧遇”的太子殿下并没有出来,温浓便猜他是醉倒了。   “正是,温姑娘,这……”崔九溪接触姑娘不多,尤其温浓伶俐聪慧,很难被糊弄过去,于是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生怕说得多了将殿下的事给说漏嘴了。   “崔大人,方便让我进去么?”温浓抬眼看着崔九溪。   崔九溪闻言,愣愣地侧身让开了些,见温浓往里走了好长一截才反应过来,轻轻一拍脑门,便笑着将门带上了。   原来他家殿下,倒也不是一厢情愿。   温浓往禅房深处走去,这间禅房纵深很长,两侧都是轻轻飘荡的竹帘,越往里走,便越暖和。   而眼前的太子正趴在长案上熟睡,脸颊泛红,额上还有个不知道磕到了哪里的浅红印子。手边有几瓶或立或倒的空酒壶,另一只手边线香散发着袅袅的烟气。   有木质线香的暖香,烈酒的醇香,夹杂到一处,竟还能嗅出独属于他的气味,一如他这个人一般,无论在哪种嘈杂混乱的环境都十分的显眼。   温浓脚步极轻地走到太子身边,离他近了,可以看清他稍稍蹙起的眉心,微微敞开的领口。轻轻一个吞咽,喉结处的深红细痣也跟着动了动,这是一个令她疑惑且很难坦然直视的地方,少时,他分明是没有的。   “殿下……”温浓慢慢地跪坐在他对面,轻声问,“怎么喝了这样多的酒啊?”   是不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为什么在信上从来只说开心的事,不开心了却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太子自然没有回答,犹自睡着,只是眼睫轻轻一颤,像是睡梦中也对温浓的声音有反应一般。   温浓看着他蹙起的眉心,看了许久,终于伸出手指,很慢很慢地触上他的眉心,轻轻按住画了个圈,将他的眉心揉散了。   眼见他的睡颜更为安宁乖巧,温浓抿着唇笑起来,竟有种别样的成就感。   崔九溪端着醒酒汤进来,走近之后便见到他家殿下与温浓面对面趴在案上,只是一个睡着,一个醒着。不止如此,温浓看着他家殿下的目光竟十分柔和,这一眼惊得崔九溪险些没端稳手里的醒酒汤。   他不知自己该不该出声打破这个气氛。   直到温浓抬眼看过来,不慌不乱地伸手示意他将醒酒汤放下。   这间禅房竟像是她的地盘了似的。   崔九溪将依言将醒酒汤搁在旁边,和温浓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殿下,我们喝了醒酒汤再睡。”温浓凑近了些,柔声哄道,见太子不为所动,换了个唤法,“允之哥哥……”   太子的眼睫颤得更厉害了,却仍旧不睁眼。   温浓托着下巴想了想,索性伸手挠了挠他的鼻梁,挠得他换了个方向接着睡。   而后温浓使出了损招,将自己常年冰凉的手往他后颈一贴——   “?”太子终于睁开眼,目光茫然地看着半空某一处,好一会儿才聚焦到温浓身上,先是笑了两声,轻轻说,“是你啊……”   温浓正要张口,却听见他接下来的话,“又梦见你了。”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温浓的,还晃了晃,自然地如同老夫老妻一般,“你真好……只要睡前认真地想你念你,就会梦见你,从不失约……不失约的人可真少啊……”   这话竟然同时饱含了甜蜜与苦涩,叫温浓心弦颤动,便任由他握着了。   “你的手便是在梦里也是这样的冰冰凉凉,我给你捂热好不好……”   温浓弯唇笑了,“好。”   于是醉了酒的太子殿下便认认真真地搓起温浓地手来,那架势彷佛在做一件大事。   “允之哥哥……”   “嗯?”   “你喜欢我吗?”   “……”太子将发热的脸颊往温浓地手心上贴,目光还是带着茫然的湿润。在他的眼里,温浓的笑容带着蛊惑,禅房清雅的布置也变得旖旎起来,他轻轻蹭了蹭温浓的手,有些委屈了。   他喜欢得这样明显,她还不知道么?   “别光看着我不说话。”温浓晃了晃那只被他握住的手,“快说,我要听。”   “……我喜欢你。”   温浓极力压住上翘的嘴角,轻咳一声继续问,“有多喜欢?”   太子眼睫直颤,很为难似的,“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只喜欢过一个你。”   “那你喜欢我什么?”   “我不知道……”   温浓哼一声,嗔怪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眼里却全是笑。   眼见太子的眼睛开始半阖,温浓用另一只手将醒酒汤端过来,“允之哥哥你别睡,先喝了醒酒汤,来。”   太子强打起精神,半梦半醒间瞧了温浓一眼,而后接过碗。   温浓为免他没拿稳将碗摔了,还伸手给他托着,另一只手将他散落到鬓边的长发给压到耳后去。   醉酒后的太子比平时要更为软和,就像褪去了浑身的保护壳,只留一个柔软的躯体,怎么碰他都不会生气反抗似的。   喝完,温浓起身将空碗收拾在一边,回身见太子似乎下一瞬便要睡过去,好笑地走过去推了推他,“允之哥哥,这样趴着不舒服,起来去小榻上睡。你睡了我再走。”   “不,不要走。”   这么多个字里,他只听见了走,便急急忙忙抱住温浓。   他跪坐着,温浓站着,这么一抱便圈住了她的大腿,脑袋贴在她腰际上,撒娇一般不放她走。   “你睡着了我要是还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   “那我不睡,我一定不睡。”   温浓暗暗觉得醉酒后的太子绵软可爱,且像个孩童。她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哪里抵抗得了美貌公子的撒娇攻势,遂半推半就地留下来。   像是能感觉到温浓的一步步妥协,太子哪怕是醉酒了也知道得寸进尺,他将温浓拉着坐下来,而后往她腿上一枕,舒舒服服地蹭了蹭,接着……睡了过去。   温浓:“……”说话的不睡呢?   她这样的姿势根本不好动作,一动便要惊动了他,只好忍着。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能做的事情,唯有发呆。   而腿上的太子甚至还调整了个睡姿,这回发带彻底松掉了,轻轻地滑到地上,墨发也垂顺下来,温浓见状伸手给他拢了拢。   入手凉凉滑滑,还挺好摸。   于是温浓找到了事干,一下一下地摸,手法是养过猫的人都有的娴熟。   她头一回清晰地感觉到,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受,哪怕他是个八尺男儿,也会觉得他可爱得像猫儿。   ……   一觉睡醒,太子神清气爽,他好像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   那种分明已经忘了是什么,可回味的时候却会笑的梦。   还是那间禅房,空气中却好似有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原本不属于这里的香气。   太子收拾好了自己,推门对崔九溪说,“回去吧。”   马车上,崔九溪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便直说。”   “殿下可还记得来过什么人,发生了什么?”   太子目光一顿,凝在崔九溪面上,“嗯?来过什么人?”   “殿下,您醉酒之后温姑娘可是来过了,不过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属下全不知晓,禅房里只有殿下与温姑娘二人。”   闻言,太子结结实实地愣住了,半晌才确认道,“她来了?还只有我们两个?”   “正是。依属下看,温姑娘瞧着不像是对殿下无意的样子。”   太子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并且开始死命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他那会儿因为是在舅舅的禅房里,便不加节制地痛饮,醉酒之后只会比平时更为放肆。   他不会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吧?   “九溪。”太子动了动身子,正对着崔九溪问,“以你对我的了解,我醉酒之后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吗?”   “殿下,譬如?”   “譬如……”太子说不下去,耳廓渐渐染红,憋了半晌,还是换了个说法,“她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详说。”   “属下也瞧不出什么……”   瞧不出什么,应当没出大事。   “不过——”   太子方要松一口气,又被崔九溪弄得这口气不上不下的。   崔九溪:“不过,温姑娘走的时候叫属下转告殿下一句话——‘《京城养猫手册》当真挺好看的,还实用,教她手法进步不少。’” 第43章 上元 “这边风景更好。”   后来, 温浓从温父口中得知了那□□上发生的事。   “爹爹,我不明白,为什么都九年了, 突然有人闹着要立后?之前不都这么过来了嘛。”也难怪太子那天心情不好了, 任谁得知自己母亲的尊荣要被另一个女人夺去都不会好受。   温父说,“这便是问题所在。他们的目的从来不是立后,而是捧出一个和太子殿下有一战之力的储君人选。”   温渚也皱着眉, “可是二皇子年纪尚小,且势力单薄, 怎么和太子殿下比?”   温父笑了笑,“他们要的就是这个。阿渚,你觉得是锦上添花好,还是雪中送炭来得更珍贵?”   温渚温浓二人都没出声,但已经很清楚了。那些力捧二皇子的人,一是被太子侵犯了利益, 二是想要从龙之功, 而这从龙之功最可贵的一种便是在二皇子势弱之时便出手相助。   “因此二皇子党不仅提议立后, 还为了锻炼二皇子提出要将六部之一分给他去接手, 又担心二皇子年纪小担不起事, 便选了工部。”   温浓一愣, 爹爹所在的工部不是早就被太子接管了吗?   而温渚想起平日里待玉麟卫众人宽和亲切的太子殿下,一口气便堵在胸口, “我看他们是想摘现成的桃子吃!殿下已经将刑工两部打理得仅仅有条, 地方官员也整治了一番, 难的事情已经做了个大半,他们挑这时候出来拣现成,不亏心吗?”   温父见温渚这副上火模样, 再看温浓垂眸沉思的样子,顿时好笑,“你们两个也别操心殿下的事了,他是个有成算的,哪里会吃这种亏。上回我被人诬告之后,殿下将此案一梳理,揪了三个人的错处出来,大理寺卿被罚了俸禄,户部郎中被降职离京,我那个同僚也被上头训斥一通不得重用。这几个都算是谢尚书的人,因此谢尚书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次才急急忙忙站队二皇子。”   “那舅舅呢,他什么立场?”温浓问。   “舅兄已经位极人臣,只要不是妄图天大的富贵,都不需要立场,跟着皇上走才是明智之举。”温父说着,忽地瞧了温浓一眼,“再者,你舅舅还另有些打算,听说雪榕和殿下关系不错?”   温浓隐蔽地撇撇嘴,“谁说的,是舅母往外头说的吧?”   温父好笑地点了点温浓的额,说她促狭。   “本来就是,榕姐姐都不一定是喜欢殿下,对此事最热心的还是舅母。”温浓又看向温渚,“哥哥你来说,你人在玉麟卫,可有看到殿下和榕姐姐在一块儿?”   温渚想了想,点头附和,“确实。不过爹爹的事情被殿下摆平之后,舅母还带着雪榕来了一趟太子府,说是为表感谢,要给玉麟卫送寒衣。那会儿我正好和崔大人一块儿,不过殿下是拒绝了的。”   温浓:“???”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爹爹出事的时候,舅母可是对她闭门不见的,见太子出手了却又巴巴地凑上去感谢,生怕别人瞧不出她的用意似的。   于是气鼓鼓问温父,“爹爹,我们感谢殿下了嘛?”   “自然,不过殿下说这是分内之事无需言谢,爹爹唯有做事用十二分的心来回报殿下。”   谁知温浓转头就问温渚,“哥哥,你们玉麟卫不缺寒衣的话缺什么?”   温渚一懵,他们是太子直属,好像什么都不缺呀。   “哥哥,你去问问嘛。”   温渚应了,隔日当真老老实实地询问一道训练的小伙伴。   周遭那些个玉麟卫听见温渚的问题纷纷笑着凑上来,关系好的甚至搭上温渚的肩,“缺什么?当然是缺老婆了!”   温渚:……这个,他们温家还真没办法送。   ……   年关的时候,温父带着温浓温渚去了趟苏府。   经过了诬告一事,温浓再也不觉得舅家有多亲近了,倒是温父待舅家的态度一如既往,仍是那样温和有礼的样子,逢年过节大小宴会来往一番,也不欠他们人情。   仔细一想,好像最初到京城的时候,温父就一直是这样的态度,只是温浓那会儿还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温父从来不肯麻烦舅家做什么事。就连温渚想走武官之路也不曾托苏丞相去疏通,哪怕对苏丞相而言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方氏爱看戏,此次家宴也搭了个戏台子,请了顶有名的戏班过来。   筵席过了大半,温渚甚至已经离席,而台上还在咿咿呀呀。   温浓身边忽地罩下一片阴影,抬头一瞧,是苏雪和。   他轻声道,“表妹,我有话想和你说。”   温浓偏了偏头,“表哥,你往你的右后方瞧一眼,对,就是那里。”   苏雪和依言瞧去,只见原本看戏看得入神的方氏正看着他们这里,眼里藏着警惕不喜。   温浓笑,“表哥,如何?好瞧吗?”   苏雪和苦笑着回过头来,叹道,“表妹。”   “罢了,表哥要说什么?”   苏雪和在温浓身边的空席位上坐下来,而后缓缓开口,“表妹,上元节的灯会能否一起去?纵使……只是表兄妹,一起去灯会也很寻常吧?”   温浓想了想,说,“到时候我可能会和云荻郡主一块去。”   “可是她还没有邀约表妹。”苏雪和少见地执拗起来,“表妹也得循着先来后到吧。”   温浓犹豫,她就是觉得上元灯会总给人一种暧昧气氛,此时再和表哥一道去不合适。   苏雪和留意到温浓抿了抿唇角,暗叹一口气,而后假作轻松,“表妹还记得燕阳公主的那次诗会么?我的花枝可是给了表妹的。”   温浓自然记得,那次诗会上表哥将花枝给了她,谢嫣然的则是给了表哥,而后谢嫣然邀了表哥去踏青。   现在回想,竟发觉他们三人的局面早早地在那次诗会上便显现了出来。   温浓也没说不好,“表哥这枝花,用得可真晚。”   苏雪和闻言敛眸,那是因为他那时候根本预料不到,邀请表妹一道出门会变得这样困难。   当晚,温浓收到了太子的信件,便在回信上说,“今日表哥邀请我于上元节游逛灯会。允之哥哥预备何时回京?若是错过了上元节就太可惜了。”   ……   上元节,京城三日无宵禁,灯火通明,夜如白昼。   温浓被苏雪榕挽着胳膊走在街上,她的另一边则是苏雪和。   “雪梅呢?怎么没有来?”温浓问。   苏雪榕隔着温浓瞧了苏雪和一眼,“雪梅和母亲一起的。”   三人路过面具摊子的时候,苏雪和还停下脚步买了面具,而后将兔子面具给了温浓。   温浓微愣,不过也没有打算再换,利索地给自己戴上,而后笑道,“表哥这是怕被别人认出来么?”   温浓这一个玩笑叫苏雪和想起了以往二人相处的场景,沉默了一下才温声回答,“差不离。以往上元节走在街上,若是不戴面具便隔三差五有不认识的人过来打招呼。”   温浓笑了两声,“多半是姑娘吧?”   闻言,苏雪和的目光便落到温浓面具下的眼睛上。她是笑着的,那样自然的带着调侃意味的笑。她为什么可以如此自然?   她究竟有没有喜欢过他?   苏雪和眼里的笑意渐渐消失,直到温浓又唤了他一声才点头,“我看见前面还有做糖人的铺子,表妹可想要糖人?”   温浓便侧过头去问苏雪榕,“表姐想要吗?”   苏雪榕瞧了苏雪和一眼,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于是苏雪和便去和糖人铺子的老人家搭话。   “这个糖人,麻烦帮我做成那个姑娘的模样。”苏雪和对老人家说,“对,就是那个穿大红披风的姑娘。”   老人家眯着眼睛一瞅,哈哈摆手,“公子,那姑娘生得那样俊,可怎么照着她做?”   恰好温浓感觉到这边的目光,朝老人家笑了笑。哪怕兔子面具遮挡了上半张脸,仍旧姝色无双。   苏雪和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只需将她的发式和衣裳做得能瞧出是她就好,脸上便用兔子面具遮挡……对了,再加一个胡萝卜形状的花灯吧。她有个很喜爱的花灯就是这个形状,胡萝卜做得胖一些,我可以加价。”   这个糖人比寻常糖人做起来要费时一些。   苏雪和原地等了一会儿,又担心温浓在那处站得不耐烦了,正打算过去和她说说话,却见一个身材修长、衣饰华贵的面具男子走了过去,像是在和温浓搭话。   他一蹙眉,走过去便说,“不知这位兄台有何贵干?”   那位面具男子将面具往上一抬,露出那张熟悉的脸来,含着笑意问苏雪和,“雪和。”   苏雪和微愣,而后很快敛容,“殿下也出来游逛灯市了,真巧。殿下是怎么认出舍妹与表妹的?”   太子言简意赅,“温姑娘这件披风曾见她穿过的。既然碰巧遇见,便一起逛吧。说起来一个多月前京城也有一次灯市,只不过那次要小一些,不知道雪和与苏姑娘可有去看看?”   这话说完之后便和面具下的温浓换了个眼神,有点心照不宣的意味。苏雪和两个答了什么太子也不在意。   此时糖人做好了,苏雪和去拿糖人,走之前还看了苏雪榕一眼。   得了暗示的苏雪榕当即悄悄深吸一口气,而后开口对太子说,“殿下要往哪里去,不如臣女陪殿下一路?表妹这边还有个糖人没有做,她和兄长还要等一会儿呢。”   闻言,温浓和太子二人对视一眼。   温浓没开口,甚至还看向了别处。   太子收回目光,微笑着答,“不必了,我等着就好。”   苏雪榕继续劝说,“听说今日河上的花灯极是好看,不如臣女与殿下先去河边。边看边等兄长表妹过来?”   这回太子便直接多了,干脆拒绝,“不去。”   苏雪榕一噎,发现她平日里和温雅有礼的兄长接触多了,偶尔碰上不给面子的人,还当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不显得尴尬。   温浓压住嘴角的笑意,问他,“殿下为何不愿过去,可是那边风景不好?”   太子轻咳一声,目光落在温浓面上,“倒也不是,只是这边风景更好。” 第44章 “和气” 修罗场。   苏雪和从糖人摊子回来的时候, 只见温浓左边是太子,右边是苏雪榕,已经没有他站的地儿了。他步子一顿, 手里的糖人签子也捏紧了, 而后挂上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走到温浓面前,将糖人递给她。   顺势将太子隔了开去。   “表妹, 你瞧这糖人,可有三分像你?”   温浓先是飞快地瞟了太子一眼, 他正有些愣,瞧着有趣极了。   而后垂眸看向手里的糖人,大红披风飞仙髻,面上一个可爱的雪白兔子面具,露出的小嘴弯得讨喜。   不说有多像,确实一眼便知道是按着她做的。   “谢谢表哥。”温浓笑了笑, 而后晃了晃糖人说, “不过这可叫我怎么下嘴?”   苏雪和正要叫她拿在手里只作观赏之用, 便听一旁的太子说, “雪和不是还有糖人没有做好么?”   太子走近一步, “是给苏姑娘的吧?不去说说想做什么样的?”   苏雪和瞧他一眼, “殿下,雪和已经与那位老人家说过了, 只消再稍等片刻便好。不好耽搁殿下的时间, 不如殿下先去, 随后我们再来。”   太子笑了笑,看着温浓说,“既然温姑娘的糖人已经做好, 不如温姑娘陪我一道先走,随后我们在河边相聚,如何?”   说话的时候,仿佛不经意一般挡在了苏雪和与温浓之间。   眼见太子与温浓二人目光对上,似乎下一瞬便要一同先行离开,另一边的苏雪榕急急忙忙插话,“殿下!我的糖人很快就好,真的。若是实在等不及,我的糖人也可以不要。”   温浓也说,“殿下,臣女要等榕姐姐的糖人做好再走。”   闻言,太子笑道,“我也只是一说,好不容易遇到一块,自然要一起逛灯市才好。”话说完,人也在温浓的身边站定了,算是占住了这个位置。   接着又侧身看向苏雪和,没有半点不好意思,“雪和不如去瞧瞧糖人还有多久做好。”   苏雪和嘴唇微扯,什么话也没说,点了点头往糖人摊子走去,不一会儿,带回来了苏雪榕的糖人。   他将糖人递给苏雪榕之后,便往温浓和太子那边落了一眼,寻思如何才能不着痕迹地走到温浓身边去。   “雪和,苏姑娘那边人多,难免会有行人冲撞过来,雪和不如护着自己妹妹些。”这时太子一句话将苏雪和钉在那边,还嫌不够似的说,“雪和分身乏术,温姑娘这边便由我护着了。”   苏雪和目色微凉,对上太子含笑的目光,唯有点头称是。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温浓一阵好笑,偏过头看向太子,故意说,“殿下,臣女把榕姐姐挽紧些就好,方才一路过来从未被冲撞到。倒是殿下千金之身,那里好劳烦殿下护着臣女呢?”   太子没瞧出她的蔫坏,还在那儿诚恳解释,“我会武,不会轻易受伤。而且上元节普天同庆,温姑娘便不要唤我殿下了,在外一声公子便好。”   “那便多谢公子了。”   也不知是不是太子的错觉,总觉得好像看见了温浓面具底下浓浓的笑意。   前头有几个江湖艺人在玩杂耍,围拢了一大圈子的人,时不时一阵哗然之声。还有些孩子是骑在长辈的脖子上的,因此哪怕太子与苏雪和比寻常人高一些,也被遮挡住了视线。   “温姑娘可想过去瞧瞧?”太子问。   温浓犹豫,而后摇头,“人太多了。”   苏雪和见状也说,“若是早些到此地还好,如今再去怕是挤不进了。”   而苏雪榕也点头附和。   若是别人,眼见其他人全部摇头,便就此作罢了。太子却不这样,垂眸对温浓说,“温姑娘便说想还是不想吧。”   “想看自然是想看的,只是……”温浓话未说完,便感觉自己手腕一紧,原是被他圈住了。   而他今日这身是广袖的衣裳,从苏雪和二人的方向根本瞧不出太子的动作,只会觉得他站得稍稍近了些。   “那便跟我走。”太子说着,拉温浓往人群中去。   他今日是出来游玩的,并没有穿太子的正装,只这么一身常服,却仍旧能瞧出家世不凡。身上绣着的金线在暖黄的灯火下熠熠生辉,发上簪着的羊脂白玉簪细腻生晕,一瞧便是难得的上等货色,更别提他周身皆是令人难以忽视的气场与存在感。   于是太子拉着温浓这么走过去,人群竟如摩西分海一般自动散开。一路走去没有一个人碰到了他的衣衫。   温浓:“???”还有这样的?   直到走到了人群最前头,太子满意地看着近在眼前的杂耍,而后偏头对温浓笑了笑,没说话,但眼里尽是“如何?”。   温浓回过神,晃了晃被他圈主的手腕,小声问,“殿下这是怎么办到的?”   太子没听清,便垂下头附耳过去,示意她再说一遍。   与此同时,他的鬓发柔顺地垂下来,发间的玉簪被灯火透过,生出乳白的光晕来,温浓的眼睛被晃了晃。   ……她好像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了。   这么一身华贵的行头,寻常人都想要离远一些,免得将他身上的某个“不起眼的挂件”磕到碰到,然后面临倾家荡产的结局吧。   “我说,公子穿这么一身,不怕被扒手惦记啊。”   太子听完便正对温浓,因为附身的原因离得有些近,四目相对的一瞬,两人都有些恍神。   随后太子说,“若是有扒手那便更好了,正好扭送去大理寺,明日便有传闻说太子殿下哪怕在上元节也不忘维护京城长治久安。”   温浓:“……”   好一会儿,看着眼前好像没有先前那么吸引人的杂耍表演,温浓回想起方才太子的回答忍不住噗嗤地笑出声。   “殿下,我们出去吧,表哥与榕姐姐还在外头呢。”   太子沉默一瞬,“不愿让雪和等?”   温浓瞧他一眼,他的神情没变,仿佛只是随意一问,但熟悉他脾性的就当知道,他的小情绪来了。   不过,她方才还说了榕姐姐,怎么他就只听见了表哥?   温浓便换了个说法,“公子,这个我们已经看过,自然要去看别的东西了。”   果然见太子点了点头,唇角细微地一翘,而后拉着她和先前一样分开人群。   出来之后,见苏雪和二人果真在外头等着,只是苏雪和的手里多了一盏兔子灯笼,大概是在旁边的灯铺里买的。   “表妹,这个是给你的,和你今日的面具很配。”苏雪和笑着走过来,将兔子花灯的提竿递到温浓手中,眼见温浓拿稳了,这才松开。暗暗想,这下太子就不便再拉她挤到人群里去了吧?   “多谢表哥,很可爱。”温浓左手拿着糖人,右手提着花灯,又是大红的披风,雪白的毛领,整个人被灯火映照得十分喜庆。   太子眸光一动,“温姑娘若是不好拿了,我可以代劳。”   温浓还没说呢,苏雪和已然出声,“殿下,这不好吧,帮着拿东西是下人活计,殿下这般做便是纡尊降贵了。”   “雪和这是什么话,凭我们几人交情,还须讲究这些?”   温浓和苏雪榕面面相觑,都感受到了紧绷的气氛。   “都不要吵了不要吵了!”   闻言几人均是一愣,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摊贩正对两个顾客大声喊道,“你们若是都喜欢这同一个,不如掰成两半,一人拿一半好了!大好的节日,要和气!”   太子:“……”   苏雪和:“……”   温浓:开始感觉到痛了。   于是假笑一声,“殿下,我还拿得动。哎?前头好像有更好瞧的,我们快些走吧。”   前头是一轮缓缓驶过的巨大灯车,灯车上有戏班子在咚咚锵锵地唱戏,最顶上一个六面宫灯徐徐旋转,隐约可以瞧见一只只或立或卧或是展翅飞翔的仙鹤剪影,在宫灯里头交相变幻。   这一只灯,说是灯王也不为过。   耳边能听见路人的讨论声,说这只灯王要文武双全的人才能夺下来,往年都是这样。   一句“喜欢吗?”叠声响起,说话的太子与苏雪和一愣,目光从温浓面上移开,而后二人四目相对。   方才那个摊贩说的“一人一半”言论再次在温浓脑海中响起,叫她脑仁都开始疼了起来。   天啊,出来之前她可不曾想过会是这样的局面。   “殿下,表哥,这个灯王的确好看,只不过我和榕姐姐都拿不下了,我们还是去别处看吧。再说了,我看我这个兔子花灯很不错,榕姐姐的云雀花灯也极做得精致。”   苏雪和说,“表妹不是还收了一盏花灯在家,喜爱得紧么。既然喜爱,便是再多几盏也不为过。”   他这话叫温浓神色一紧,太子也凝神看过来。   见温浓神色不对劲,苏雪和还以为他哪里说错了,“便是那盏胡——”   温浓急切打断,“哇,我再看这灯王,也太美了吧。表哥,你看那仙鹤。殿下,你瞧那轮廓。当真是技艺精湛,巧夺天工!”   话落,恰好那唱戏的班子“咚”地锤了一下鼓。   眼见温浓眼睛亮晶晶地仰头看那盏花灯,双手也合在胸前,一副极是憧憬的模样,太子也无暇去想苏雪和未完的话语,当即便说,“我去去就回。”   “锵——”此时戏班子又敲了一声锣,戏腔倾泻而出,“便说那芸娘子~惹了状元郎~又入了贵人眼~是左也为难~右也为难~”   温浓:“……” 第45章 牵手 继续修罗。   太子正穿梭过人群, 百姓们还是同之前一样不自觉地避让开来。   温柔留意到有一个十二三岁小姑娘,原本走在太子的前头,在太子经过她身边的时候, 先是下意识侧身往旁边移了一步。待她反应过来之后, 抬头瞧了太子一眼。随后仿佛愣住了一般站定了脚步,接着便与身边同行的姑娘窃窃私语起来,甚至还跺了一下脚。   这一连串的动作, 叫温浓觉得有趣极了。太子殿下哪怕穿着常服,戴着面具, 照样吸引了许许多多的目光,根本无须看见他的面容,便能知道他有多好看似的。   于是在灯火辉煌之处,人声喧嚣之时,温柔的目光仿佛也穿梭过重重人群,长久地注视太子的背影。   或许是灯火太过温暖明亮, 将她的目光也浸染得温柔。她自己或许未能发现, 只当是寻常的那么一眼, 可在苏雪和的眼中这一切都有了其他的意味, 叫他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他能感觉到, 有些东西正在发生着变化, 或许在他不知不觉间已经变了许多。   至少在不久以前,温浓绝不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太子。   在燕阳公主的诗会上, 在他的状元宴上, 每每他转头看向她, 目光所及之处,便是她含笑的眼。如今她却用这样的笑眼看着另一个男子,不, 她此时的目光甚至比那个时候的笑眼更为温柔宁静。   “表妹。”苏雪和出声唤道。   一下子将温浓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表哥?”   苏雪和的笑容有些勉强,“表妹,我今日约你出来,其实是有话想要对你说。我知道,我们已经……我仔仔细细地想了许多个日夜,终是不甘就此放弃。”   他顿了顿,看了苏雪榕一眼,似乎有些难为情。   在妹妹面前剖白心迹,让他周身不自在,但他不敢提议离开此地,他担心温浓一口回绝。   所幸苏雪榕是个有眼色的,当即说,“哥哥,浓浓,我去看看殿下那边如何了,需不需要帮忙。”   随后点头笑了下,朝太子的方向走去。   温浓微愣,并未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看了眼苏雪榕的背影。   而后转过头看向苏雪和,像是在示意他说下去。   “表妹,我知道世事难两全。父母的意思与我心意违背,哪怕我极力抗争,也始终在他们的掌控之下,我羽翼未丰,实属无奈。但我若是就此妥协,按照父母的心意,僵硬麻木如泥人一般过下去,我迟早会成为自己最不想要成为的那类人……”   这是宰相公子最为坦诚的一日,他不再去畅想未来,不去保证什么,而是选择诚恳剖白,道出自己的无奈与选择——在温浓拒绝他许久之后。   温浓的目光仍旧是静静的,毫无波澜。   只是心里偶尔会极快地闪过一个念头,此时的榕姐姐和允之哥哥在做什么呢?   这样的念头叫她难免生出些许烦躁。   “因此我愿意使出我最大的力气,只要表妹能同我一起——”   “表哥。”温浓终于忍不住打断他,“如果你和我在一起需要割舍一切,承受巨大的痛苦,难忍的损失,那便是不合适的。别再执着,我已经放下了。”   苏雪和本要说出的话硬生生止在喉间。   他的眼中真真切切地闪过受伤。   不知道是不是温浓看错了,他的眼睛好像比平日湿润一些。   一瞬间,温浓几乎要坦白自己接近他的用意。   但理智及时地阻止了她。   哪怕他再痛苦,再受伤,也不能对他全盘托出。   苏雪和艰难地问,“表妹……放下了?”   他以为温府巷子里大槐树下那次,是她乍然听到要等三年心灰意冷之下说出的决绝话语,心里却还和他一样,为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辗转反侧黯然神伤。   而那时距今也不过两个月而已。   温浓只是淡淡笑了笑。   分明是这样热闹的节日,温浓与苏雪和这边却一片寂静,没有人再说话。   周遭的人来来往往,有些人大概是注意到了这边不同寻常的氛围,于是稍稍驻足看了几眼才离开。   而苏雪和在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终于缓缓开口,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表妹,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他大概是在自欺欺人,还想亲自验证一番。   如果这样能叫他死心也好,温浓依言抬起眸子,直直地看进苏雪和的眼睛。   那双总是盛了蜜一般的琥珀色眸子此时正不安地颤动。   与之相反的则是温浓的眼睛,黑是黑、白是白,界限分明。   苏雪和往日竟不曾发现她的眸子是这样的沉静。   明明,她有最甜的笑,最柔情的目光。   ……   此时的太子殿下已经闯到了最后一关。   前头几关基本上都是文试,猜谜猜曲对对子。最后一关却拦住了许许多多的书生,那盏巨大的灯王正悬挂在一根高高吊起的竹竿上徐徐旋转,常人根本无法触及,却要叫参试之人徒手夺下,考验的是身手。   太子神情不变,目光凝聚在那盏灯上,看得久了,哪怕闭上眼,也有那个明亮的轮廓。   他忽然想,此时的温浓在做什么呢?   是否也和其他围观之人一样,正仰头看着他?   他方才一路过关斩将,无一错漏,赢得叫好声一片,她是否会更喜爱他一些?   这样想着,太子在最后一关之时,忍不住往下看,目光在人群中搜寻。   灯车约有两层楼高,他站在上头往下瞧,能看见内围人头攒动不停,外围之处人群稀疏一些,那个最亮眼的地方便是温浓所在。   她披着大红的披风,一手拿着糖人,一手拎着兔子灯笼,正仰着头像是在与人说话。   而她的对面,很近的地方,则是一个身姿如竹的男子,身着雪青色披风,垂着头看向温浓。   一个仰首,一个垂眸,有种独属于男女之间难言的暧昧氛围。   短短一瞬,一股酸意从胸口直往上漫。   太子借着这股酸意与气劲,脚上一个用力,飞跃而起,指尖够到了灯王的系绳,狠狠一用力,硬生生将它扯了下来,也将自己的手心划拉得生疼。   与此同时,他的广袖也被什么东西挂了一下,发出“嗤啦”一声脆响。   围观之人啧啧摇头,“亏啦亏啦。这公子的衣裳怕是能买几个这样的灯王!”   “何止几个,你没瞧出他这身的料子吗?你就是有钱也买不着……”   太子无视各色目光,不去管种种围绕他的讨论,带着他的战利品下来,抬手瞧了眼破开的袖口,而后沉默地将手放了下来。   下了灯车,人群自动给他让出了一条道来。   一个美貌少女带着笑走过来,人们竞相起哄,“哦~原来是为了佳人而夺灯!公子快去啊!”   “我就知道您一定可以拿下灯王的!”苏雪榕迎上来,听见周遭的起哄声不知所措地红了脸。   太子什么话也没说,也没有回应苏雪榕,一路沉默地穿出人群。   他走得快,并不刻意去等苏雪榕,于是很快便与苏雪榕拉出了好长一段距离。   还在瞧热闹的人们顿时明白了什么,都有些尴尬。   最尴尬的莫过于苏雪榕,方才的起哄与现在的唏嘘声反差太大,叫她眼眶都红了些许。   与此同时,心里一片酸涩。   她分明是因为父母之命才去接近太子的,但是他的心肠太硬,让她感觉到疼痛了。   “公子!等等我!”苏雪榕飞快地拾起笑容,提起裙摆小跑着去追太子。   她终于追上他,并不是因为他放慢了脚步。   太子正站定在温浓与苏雪和二人的不远处看着他们。   那二人不再对视,反而各自看向别处,气氛有些怪异。   太子将袖口破开的那只手负在身后,让自己看起来少一些狼狈,而后抬起嘴角,用温和如常的声音说,“温姑娘,瞧。”   听见声音,温浓侧过身来看向太子,目光从他的面具移到他手里的灯笼上。   那盏灯笼比寻常的花灯要大上不少,要不是他生得高,恐怕灯笼都要拖地了。因此他立在那里十分地显眼,来来往往的人十成十要看他好一会儿。   温浓小步走过去,眼睛弯起来,笑道,“不愧是公子,什么都能办到呢。”   这句话仿佛一缕轻柔夜风,将太子心头的阴霾拂去了不少。   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分明苏雪榕也诚心夸奖了他,说了类似的话。   但他偏偏受用温浓的这一句。   太子垂眸笑了笑,将灯笼往温浓这边一递,“温姑娘喜爱这灯王,可以将手里的物什都与我。”   “喜爱确实喜爱,不过……公子这是要我抱着灯王招摇过市吗?”   话落,两人一齐笑起来,也说不出是因为什么而笑。   两人之间仿佛在走近之后短短的一瞬便有旁人难以融入的气氛,这叫苏雪和与苏雪榕都明白了什么。   再往前便是极有名的情人巷,要想去往河边,情人巷是必经之地。   每年的灯市,举城灯火通明,唯有情人巷总是黑暗一片,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矩,仿佛有隐秘的情感在其中滋生。这是大乾煌煌盛世之下藏着的温柔角落。   到了巷口,温浓与苏雪榕不约而同地将手里的灯笼吹灭了。   太子见状便问,“这是?”   三人一愣,苏雪榕正想解释,温浓却说,“公子,您这盏灯王便如皓月,只留您这一盏便足矣。”   说完便往巷子里走,苏家兄妹欲言又止,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跟着往里走。   于是太子提着灯王进来,只往情人巷口那么一站,顿时将情人巷映亮了大半,还有正偎在一处的小情人受惊般看了过来。   太子一愣,而后生生退出去,将手里的灯王捻灭了火,而后有些茫然地看了巷子里的温浓一眼。   温浓与他对视,而后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说话也是带着笑的,“公子没来过这里?”   “……”太子默了默而后解释,“只听说过,却不知晓就在此地。往年我都不曾走过这里。”   “方才与公子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公子勿怪。”   太子自然说不怪,温浓小时候便是顽皮的,如今看来长大之后也只是将这一面藏起来了而已。   今日除了灯火,月色也相当不错,只是情人巷很窄,两侧的墙又高,竟叫月光都难以透下来一缕。   太子跟上几人之后,走着走着,便感觉到身边之人并不是温浓。   他隐约能瞧见一点昏暗的轮廓,左手边是个稍矮一些的身影,却没有温浓身上的气味,应当是苏雪榕。而右手边的身影又是高挑的,应当是苏雪和。   那么温浓在哪里?   太子想了想,出声提醒道,“都小心些脚下,虽然平坦,却难保不会有人遗下什么东西,容易绊着人。”   “好。”   “是,公子。”   “嗯。”   那一声轻轻的“嗯”来自温浓,听她的声音,是在苏雪和那边。   怎么他们俩又挨在一起了?   太子纳闷地想着,此时他的袖口忽地被人碰了一下。他将手臂收起来一些,对方的胳膊却追了上来,却又不敢大胆地抓住他,只用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彰显她的存在。   “……”这是苏雪榕?   而他的右边也有衣料的摩擦声,随后便是温浓轻轻的一句,“表哥,我自己走便好,不会摔的。”   “!”太子顿时警惕,苏雪和莫不是牵她手了?   这么一想,他一刻也忍不了,当即落后一步,听着脚步声算准了温浓与苏雪和之间的缝隙,悄悄地走到两人之间,顺便将苏雪和往苏雪榕那边推了推。   舒坦了。   太子翘起嘴角,却忽地有一只柔软娇小的手拉住了他的袖子,手心从他破开的袖口处直接贴在他的小臂内侧,冰凉的触感从小臂处瞬间蔓延到周身各处,他连步子都僵硬了。   这还不够,那只作乱的小手甚至沿着他的小臂抚过他的手腕,而后顺势滑进他的掌心,乖乖地嵌在里头不动了。 第46章 逗弄 甜蜜折磨。   也不知是温浓的手冰, 还是因为他方才扯下灯王的时候划伤了手心,此时太子只觉得他的手心又冷又热,冷得刺骨, 热得滚烫, 仿佛身处冰火两重天。   他的手掌开始僵硬,想要握住她,却又怕握疼了她。   毕竟她的手那样的柔软, 此时又那样乖巧地缩在他的手心里。   太子虚虚地握着温浓的手,仿佛在温柔小心地招待他那可爱的不速之客。   而温浓原本蜷着的手已经开始得寸进尺, 在太子的手心愉快地打滚,手指伸展,轻轻地在他修长手指上揉捏,指腹摩擦间带起一串战栗。   黑暗中,太子的双颊开始泛红,手心也发起热来。   也不知是谁的手心在出汗, 两手之间渐渐湿润, 越发难以分开了似的。   太子克制地咽了咽, 喉结无声滚动。   这动静生怕被她听了去。   情人巷有些长, 他们像是走了很久。   但太子犹嫌它太短, 不能够一直走。   他颤动着眼睫, 终于将温浓的手包裹住,不留一丝缝隙。   握住只需一瞬, 却要花数倍的时间来平复心跳。   好不容易松缓些, 能够自如地牵着她往前走, 胳膊上却感觉到柔软之物的靠近。   大概是她走偏了方向,竟与他越来越近,直到半边身子都与他挨靠到一处。   女子的身躯自然与男子的不同, 柔软且馨香,分明同是人,都有筋骨,但女子的格外柔软一些,仿佛筋骨都藏在了摸不着的地方。   太子被温浓挨着的胳膊连带半边身子都发着麻,使不上劲似的,又生怕胳膊一动便碰着了她,唐突了她,于是格外僵硬起来。   此时此刻,太子真切地感受到了何为甜蜜的折磨。 第47章 择妃 “是温郎中之女。”   昏暗的情人巷中, 一行四人心思各异,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温浓和太子两个近乎依偎在一起,这一瞬, 两人都觉得他们像是一对情侣, 暂时还无法见光的那一种。   等到大白于灯火之下,便是二人分开的时候。   前方的灯火越来越近,与情人巷仿佛有一条明暗的界限。四人踏出情人巷的那一瞬, 看似神态如常,气氛却与先前有些微妙的不同。   单说温浓与太子之间, 此时的温浓又是一手糖人一手花灯,没有去牵过别人的手似的。   太子见状,先是怀疑方才牵他手的另有其人,随之又很快否定。他善琴,指尖触觉敏锐,哪怕只碰触过一次的东西也会记住, 因此他很肯定刚才那正是温浓的手, 柔软的、冰凉的, 还有一些调皮的作弄。   但看温浓神态自然如常, 也不曾多瞧他一眼, 太子纳闷了。她到底在想什么, 方才牵他的手是出于喜爱吗?   走在最里侧的温浓能够感受到太子灼灼的目光,但她假作不知, 强忍住嘴角的笑意, 去寻了街边花灯铺的一位老丈重新点亮了手里的花灯。   手里的兔子花灯再度焕发出温暖迷茫的光芒, 温浓垂眼瞧着,心里还想再逗他一逗,谁叫他藏着掖着总不说他的心思呢?   若非她心细, 又想法子去试探,恐怕现在还被他蒙在鼓里。   于是温浓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待太子如常,仿佛他们没有在情人巷中牵过手,就连黑暗中的暧昧都只是太子的想象。   每每太子想要出声试探,都被她绕了开去。   当晚,太子躺在床榻上。也不知是因为炭火烧得太旺,还是天气逐渐转暖的缘故,他竟觉得浑身都有些发热,仿佛正被温火慢炖着。又像是躺在随波飘荡的小舟上,他觉得整个人都在缓缓地打着旋儿,摇摇晃晃的。   灯市上的一切将他的心绪拉成了一根弦,他见温浓与苏雪和气氛不同寻常的时候有多酸涩,后来被温浓牵着手的时候就有多甜蜜。喜爱一个人,让他的心情在两个极端中来回跳跃。   他就这么躺着,慢慢地有了睡意,眼皮开始发沉。   今晚梦里或许又能见到她。   忽然,太子浑身一个激灵,睡意在一瞬间清空。   他惊坐而起,看着黑暗中空无一人的卧房,心口怦怦直跳——他当时是换了位置的,若是温浓并不知晓,还当左边是苏雪和,那么她要牵的人便是苏雪和了?   这样也能说得通。   毕竟温浓前不久还说非苏雪和不嫁,而今日又与苏雪和对视良久,俨然一副两情相悦的模样。   但她也在信中说太子是上好的夫婿人选,生辰那日与他一同游逛灯市,在他喝醉酒的时候甚至照料了他。   她是不是也有一点喜欢他?   究竟是喜欢他多一点,还是喜欢苏雪和多一点?   太子发现,比起朝堂大事,男女之间的事情却更在于细枝末节,便是做惯了大决策的上位者也极容易陷入其中理不清思绪。   ……   上元节的几日后,温浓在公主府上与云荻吃茶点。   云荻鼓着腮帮子说,“浓浓你要是那天和我一起,我也不至于那样无聊。子吟和她家人去逛街了,你又和你表哥一起。那我只能带着我的两个婢子在街上逛了一个来回,随便买了点东西,一点意思都没有。”   温浓正要哄她两句,便听云荻说,“哦,还有太子哥哥。崔大人说太子哥哥陪他的心上人逛街去了,哪有空陪我这个妹妹。所以说那天太子哥哥和苏姑娘一起逛的?”   “云荻,那日我与表哥并非两个人出去逛,还有榕姐姐。后来又遇上了太子殿下,便一起了。”   “果真是这样!”云荻叹了一口气,“看来太子哥哥当真是喜欢苏姑娘啊,都扯上巧遇的慌了。”   “……”温浓闻言委婉道,“云荻,其实太子他也不一定喜欢榕姐姐。”   云荻支着脑袋摇头,“不是苏姑娘还有谁呢?太子哥哥上回便说他收了心上人的礼物,那回苏姑娘也确实给太子哥哥送了礼物。这回崔大人又说太子哥哥与他的心上人出去逛街,正好也有苏姑娘。一切不都对上了吗。”   “这个。”温浓轻咳一声,挺直了腰杆说,“云荻啊,如果我说,太子殿下喜欢的是我呢?”   “嗯?”云荻先是一懵,而后伸出手来,用手背贴了贴温浓的额,“哎,也没烧啊。浓浓你说过你身体不太好,这段时日还有倒春寒,可千万要注意保暖!”   温浓:……   难得坦诚一回,却不信她。   “而且啊,今日薛妃又跟皇上提议给太子哥哥选妃,倒没听说太子哥哥出言反对。”云荻慢吞吞说,“苏家大概好事将近了吧。出一个太子妃,以后又是……哪怕苏家原本就位及宰相,也算是更进一步了。”   温浓愣住,“太子选妃?”   “是啊,这个我晓得!娘亲与我说了,薛妃是想要给二皇兄寻一个强劲的姻亲,却碍于太子哥哥还未婚配,连订亲都不曾,实在不好越过了太子哥哥去。便想要叫太子哥哥先选了妃,他们才好名正言顺地物色亲家。”   “太子殿下没有说什么吗?”温浓问。   云荻摇头,“没听人说,那应当便是没有说什么了。不过想想也正常,太子哥哥已经十九,府上却连一个通房也没有,便是寻常公卿家也该有了。别说他也有了心上人,想必是有打算了。”   这倒有些出乎温浓的意料了。   她很确信太子是喜欢她的,但是按照他们二人目前的关系,怎么也还不到订亲的那一步。照理来说,太子面对薛妃的提议,最可能的应对方式便是推诿拖延,而非顺势答应。   短短的一瞬间,温浓几乎要怀疑太子殿下哪怕再是喜爱她,却还是要和其他男子一样,去娶一个身份高贵的正妻了。   就算他想娶的是她,在他坦白之前都是不合时的。   ……   御花园的回廊上,外头零星细雪缓缓落下,太子走在皇上的身侧,一时间无话。   “今晨说起择选太子妃,准儿为何出神,可是有了心仪的人选?”皇上看着前方,忽然问。   太子被说中心事,睫羽细微一颤。   过了会儿才说,“儿臣……确实有了喜爱之人。”   皇上微微颔首,“那倒正好,你也该成家了。择选太子妃的时间便定在下月吧,走个过场,好叫有些家伙闭上嘴。”   太子还来不及说什么,皇上便连声发问,“准儿看上的哪家姑娘?莫不是当真如传言所说,是苏相家里的姑娘吧?对了,朕还听说公孙家的姑娘也对你有意,不过这个倒是不合适了,他们已经做了许多年的后族。”   “父皇,并非苏姑娘,也不是公孙家或是别的公卿世家。”   这叫皇上微露疑惑,太子莫不是同他一样,也爱上了平民家的女儿吧?   “是良籍女子,朕都不会过多干涉,不过你自己要想好。薛妃可是将目光投在了诸如谢家这样的世家身上。”皇上垂眸,意有所指,“大乾安稳了十年,朕希望可以再安稳久一些。”   “儿臣省得,不过择妃一事还是延后为好。”   “这是为何?”   太子抿了抿唇角,不好说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按照皇上的脾性,就没有择妃需要准备的道理。   果然听皇上说,“我儿身份高贵,又有天人之姿,既然有了喜爱的,娶进来便是。”   对皇上而言,甚至是对从前的太子而言,想要得到喜爱的事物从来是轻而易举。因此在政事之外不须费心筹谋什么,更不可能为了某个人辗转反侧患得患失。   如今的太子体会到了,却不好对皇上道出,以免皇上在认识温浓之前就先有了不好的印象。   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说,“儿臣以为,最近当以公事为先,娶妻之事便是及冠再议也不迟。”   却得了皇上一个不赞同的眼神,“你是太子,娶妻便是国之大事。再说,如今也只是先议定,谁说下月就把你送入洞房了?”   太子语塞,因为这句话里某两个字而脸颊泛红,目光躲避。   皇上看得大笑,拍了拍太子的肩,“你要再不肯说,我就将苏家的姑娘许给你。”   “……”太子虽知道皇上在激他,还是说,“是温郎中之女。”   “哪个温郎中……哦,是那个叫人针对了的。”皇上瞧了太子好一会儿,点点头,“原来如此,朕那时还以为温郎中身在工部,因为处于你的管辖之下,出了事你才这样大的反应。”   “父皇,就算他不是温浓的父亲,儿臣也不会任由无辜之人被构陷。”   皇上笑了笑,心知肚明若是换了别人,太子自然也会救,却不会为他追根究底发落一串人。   直到两人走到御书房附近,皇上都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语。   太子眉头稍松,只是一想皇上别的事情不怎么上心,偏偏对他择妃一事表现出了十二分的热情,便有些头疼。   更别提他和温浓之间还没有心意相通,突然将她拉进择妃之事里,只怕要唐突了她。   没几天,太子欲择妃一事便不知从哪里传了出去,虽不曾传到民间去,不少世家贵族却都得了消息,家里有适龄女儿的,都卯足了劲儿地准备起来。   太子很想知道温浓那边有没有多想,有没有误会,有没有生气。可是这几日温浓除了去族学读书便是回家,玉麟卫也瞧不出什么来。   他写了封信去问她近况,她也没回。   正巧在玉麟卫里头见着了与同僚说笑的温渚,太子脚步一转,便往那边去。   温渚与另一个男子立马收敛了笑容,向他行礼。   太子看着温渚说,“免礼,你随我来一下。”   而后温渚便在同僚艳羡的目光中一脸茫然地跟着太子去了。   走出一截之后,太子顿住脚步,转身看向温渚。   玉麟卫训练辛苦,温渚也比最初进来的时候黑了一些,结实了一些,只是眉眼间依稀还能瞧出与温浓相似的地方,这几分的相似也为温渚原本硬朗的气质增添了几分俊丽。   “听说你最近回家之后还会练剑?”   温渚一听就知道是哪个把他的闲聊之语传到太子那边去了,有些脸红地说,“属下不过随便舞两下,没什么章法,不敢在殿下跟前卖弄。”   “别紧张,我不过随口问问。你这又是训练又是练剑的,还有时间陪和家中姊妹一道出去逛街吗?”   “殿下,属下家中只有一个妹妹,她平日里也多是和云荻郡主一道玩。”   太子编话试探道,“云荻也和我提了一嘴,说温姑娘这两天兴致不高,像是有心事,你是做哥哥的,可以去问问。”   “属下竟没发现,说起来舍妹原本很是喜爱花灯的,就挂在她门口,从前天起却没见到,也不知道是收起来了还是扔了。”温渚作揖道,“或许当真是心绪不好,多谢殿下提醒。”   太子心里轻轻一突,想问的话脱口而出,“为什么不再挂出来?是不喜欢了?”   温渚没瞧出太子神色微变,老老实实答,“属下不晓得。不过既然过了上元节,再挂着花灯也不合时,扔了也好。”   不合时。   扔了也好。   也不知是不是本就心虚,太子竟觉得字字都在说他。 第48章 坦白 “顺利的话,大乾便要有一位太子……   没过几日, 温浓再去族学时便发现学堂里空出了三两个席位,其中也包括苏雪榕的。   她向身边的同窗询问,那姑娘却只摇摇头说自己也不晓得, 就连进来的夫子也语焉不详地说, “今日有三个学生向我请了假,大约是身体不适,日后是否还会回族学读书都说不准。”   温浓闻言蹙眉, 身体不适,还是三个一起?   于是下学后温浓没有立马回府, 而是去了苏雪榕的院子。   还未进门,只不远不近地走到了拐角处,便听见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有些像苏雪榕。温浓抬起头,看了眼前头的红木窗棂,苏雪榕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我当真不想去!他又不喜欢我, 他一点也不喜欢我……从来没有多看我一眼, 我和浓浓走在一起的时候, 他从来只看浓浓……”   这话叫温浓顿住了脚步, 有些迟疑要不要进去了。   她猜想这里的“他”, 指的应当是太子。   “母亲为何非要叫我自取其辱!还要我退学在家,受那劳什子训练!呜呜呜……我想在学堂读书……这次的夫子教的都是我喜爱的……”   温浓这下算是明白了始末。   原来太子选妃的消息只要漏出个一星半点, 底下的动静竟会这样大。   她这时候再进去, 好像有点不合适了。   温浓正想悄无声息地离开, 却叫一个丫鬟看见了。   那丫鬟见了她显然有些尴尬,连忙进去通报,温浓无法, 只好硬着头皮走进了苏雪榕的屋里。   甫一踏进屋,便见两个丫鬟蹲在地上收拾一些碎瓷片,温浓小心避开走到里间,苏雪榕正捧着热茶小口小口地喝,白色的雾气笼上她的眉眼,将她眼里的泪意遮挡了几分。   温浓在桌边的一个圆凳上坐下来,轻声问,“榕姐姐……你没来族学,我来瞧瞧你。”   苏雪榕抬起头微笑着说,“多谢浓浓,叫你费心了。我也没有身子不适,都是母亲安排的。后面一段时间……我可能就不能再出门,也无法和你一道玩耍了。”   温浓沉默了一小会儿,不知道说什么好,伸手从书袋里拿出了书本,“今天的功课是背诵这一篇文章,夫子讲的我也都大体记下来了。”   苏雪榕接过来瞧,“今天上的是这篇《与君子赋》么?那我去你那儿与你一起做功课,浓浓要是把书放我这里,你自己也不方便背了。”   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放下茶杯便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裳,抬眼对温浓说,“走吧。之后大概都要麻烦浓浓教我功课了,我也指望不了雪梅。”   温浓弯唇笑了,要是苏雪梅可以不去上学,不知有多高兴,但苏雪榕不一样,她是真心好学的。   “要不要与舅母说一声?”   苏雪榕闻言犹豫,而后小声说,“我们悄悄地走,然后我悄悄地回,还是别叫母亲知晓了。”   一出苏府,苏雪榕便跟浑身放松了一般,笑着坐上温浓的马车,时而撩起帘子往外瞧,“浓浓你瞧,这些百姓虽忙忙碌碌,但看着也是有滋有味的,多好。”   温浓跟着往外瞧了一眼,一个商贩拉着一头驴子,驴子的背上载了些没有卖完的物什,正慢慢走在排水沟旁边。还有一个布衣妇人牵着小孩,小孩指向那头驴学起吁吁叫。   “我还是愿意出身在官家,我们如今若是碰上了身不由己之事,平民百姓只会碰上更多。”温浓收回了目光。   苏雪榕瞧了温浓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再说话了,她翻开书本,在微微摇晃的马车里垂着眼看。   到了温府,苏雪榕同温浓一道进了闺房,温浓的屋里虽没有什么奢华名贵的摆件,但干净馨香、颇具巧思,桌案上还有她做的木雕。   苏雪榕的目光在木雕上多停留了一眼,留意到桌案中间还有一个约有小臂长的匣子,匣子并未上锁。这时梨汤给她端来一盘子茶点,苏雪榕移开目光,说了声多谢。   “苏姑娘请自便,有什么吩咐唤我便是。”梨汤说着便退出了房间,离去前想起来什么似的对温浓说了句,“姑娘,今日门房送来了东西,奴婢给您放桌上了。”   “好,你去吧。”温浓在桌案前头坐下来,也拉着苏雪榕就坐。她瞧见桌案中央的匣子,伸手拿过来,却并不打开,只笑了笑便放到一旁了。   苏雪榕信口问,“这是首饰盒?”   温浓摇头,“这是友人寄过来的一点东西罢了。榕姐姐,我就把书放在中间了。”   随后温浓回忆着课上夫子说的话与自己笔头上记的东西,大致和苏雪榕说了一遍。   但苏雪榕听着听着却渐渐心不在焉起来,她总觉得温浓拿起那个盒子的时候,笑容有些不同寻常。就像是收到了心上人的礼物,自然而然便有一股子娇态。   “榕姐姐你瞧瞧,还有哪里不明白的?”温浓一句话将苏雪榕的思绪拉回。   苏雪榕将书本拉近了些,从头到尾细细瞧了遍,而后摇头,“倒是没有了。我得用笔墨记下来,回去再看。”   “好,我给你拿笔墨纸,我记得榕姐姐好像惯用的都是细羊毫?”温浓起身去往里间,还不忘叮嘱苏雪榕吃点茶点填填肚子。   苏雪榕捻了块糕点咬了一口,咀嚼的时候目光再一次落到那个令温浓露出甜笑的木匣子上。   她不禁想,温浓到底喜欢哪一个?是她的兄长,是太子,还是这个给她寄东西的人?   温浓真的很讨人喜欢,也很正常,毕竟她生得那样美丽,又丝毫不显呆板,一颦一笑都灵动。   自己好像除了家世,别的都不比她强。   苏雪榕出神地想,手里的糕点也没再接着咬第二口。   兄长喜爱她喜爱到近乎魔怔了,太子那样高贵的人物也为她争风吃醋,就算如此,她还有个“友人”……   苏雪榕的目光开始挣扎,她往温浓离开的方向瞧了一眼,而后咬咬牙,飞快地打开了木匣子。里头有一张纸条,纸上还压了一块水色极好的玉佩,玉佩上好似刻着字。   苏雪榕无暇去看,只匆匆打开纸条,还未细瞧,便听见温浓的脚步声。苏雪榕急急忙忙将纸条往袖口一塞,而后合上匣子,恢复原位。   “榕姐姐。”温浓拿着崭新的笔墨过来,撩起帘子看着苏雪榕,“屋里是不是有些热了?我瞧你脸很红。”   “没、没有。”苏雪榕只觉得她的心跳声都快盖过了温浓的声音。   只这么短短的一瞬,她就后悔了。   哪怕羡嫉温浓受人喜爱,也不该做下这样的事情。   但她不可能和温浓坦白,再将纸条还回去了。   “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回家了。”苏雪榕站起来,这才发现她的腿都在细细地打颤,原来做下坏事对良心的拷问是这样的可怕。   “可是,榕姐姐你还没有记下来——”   “不必了,我都记在脑子里,回去再记也是一样。”   苏雪榕乘着温府的马车回了家,才渐渐感觉到这双腿是属于自己的,心跳也稍稍平复了一些。她这会儿只觉得袖子里的纸条在不断地硌她的小臂。   于是飞快地取出纸条,展开一瞧,写的是平整的隶书,能瞧出写字的人十分认真,“浓浓,我已回京,二十五日午时于‘一杯温茶’天字间等你。——允之。”   看到最后留的表字,苏雪榕便已经确定这位友人当真是男子了。   也就是说,温浓除了她兄长、太子殿下,还与第三个男子有牵扯。   不仅如此,那位公子还送了她一枚水色通透足以做寻常人家传家宝的玉佩。   如果太子知道了此事,还会喜爱她么?   苏雪榕在屋里站立良久,直到丫鬟一声唤才惊慌回神。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了自己方才冒出了一个多么阴暗可怕的念头。   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分明不喜欢太子的,只是因为母亲的交代而已。   苏雪榕将手里的纸条撕成了碎片,而后扑进床榻无声地哭泣。   ……   而温浓打开匣子之后便看见一枚玉佩静静躺在匣子里,玉佩上刻着“允之”二字,形状是一朵祥云,样式像极了给小孩子戴的吉祥物件。   他把这样的玉佩送给她做什么?   也没有留下什么信件说明。   温浓一头雾水地拿出玉佩把玩了两下,而后将玉佩放回匣子。   ……   二十五日正是休沐,太子一大早便起来洗漱沐浴,拾掇自己,连一根头发丝的位置都在意极了。   他终于要跟她坦白身份了,告诉温浓,太子是他,允之也是他。   之所以用允之的身份写信给她,期间多有隐瞒,也是因为喜爱与胆怯。   一定要诚恳道歉,认真剖白。   争取让她答应自己。   崔九溪进来时便见太子对着衣冠镜整理衣襟,嘴角有一抹不自知的笑容,便也跟着笑了,“殿下今日瞧着心情不错。”   “当然。我可是要做一件关乎大乾的国家大事。”太子转过身来,眉眼间神采飞舞,“顺利的话,大乾便要有一位太子妃了。”   然而此时的温浓还一无所知。   今天日头不错,温父在太阳底下对着一块木料精雕细琢,温浓便搬了个小板凳在一旁瞧。   不远处还有温渚的舞剑声。   一切都如同一个寻常的休沐日。 第49章 耍赖 “有媳妇了,先盖个章。”……   日头渐渐上来了, 太子看见窗前投下的那块日光越来越小,越来越亮,哪怕是初春, 也隐隐感觉到手背被照得发热。   此时已经是午时了。   以他对温浓的了解, 她不会迟到,甚至会早来一会儿。   莫非是遇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外头偶尔有脚步声响起,这时太子便会来了精神, 坐得更直一些,可那脚步声又很快远去, 叫他白高兴一场。   又过了一阵,茶楼小二推门进来,见到满桌子不曾动过的酒菜,问他,“贵客,您看这菜都要凉了, 可要给您回个锅?”   太子揉了揉额角, “撤了吧。”   小二愣了愣, 小心问, “那……可要小的给您备上茶点?”   太子点头。   很快又有叩门声响起, 太子随口道, “进来。”   这回进来的却不是店小二,一道轻柔的嗓音响起, “冒昧打扰——”仿佛听清了他的声音, 又不确定地问, “是殿下吗?”   太子浑身一僵,连忙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又捋了捋鬓边的头发, 而后优雅入坐,“是我,浓浓,进来吧。”   嗯?不喊她温姑娘了?   温浓意外地想。   她原本正要用午饭,结果榕姐姐突然上门来,说她有块帕子落在这间茶楼的天字间了,让她帮忙取一下,结果问了店小二却说没见着,这才冒昧上来问这位天字间的客人。   没成想这位客人就是太子。   这两人莫不是串通好的?   温浓转身合上门,而后拨开珠帘往里走,只见屏风遮挡之后坐着太子殿下,他今日穿的是雪白勾金边的锦衣,上头用金线绣着繁复华贵的纹路,发上带着镂金白玉冠,整个人仿佛金玉一般,贵不可言。   温浓:“……”太子殿下出来自酌自饮也要打扮得这么华丽吗?   而且他整个人好似精气神都提得高高的,仿佛状态处于巅峰,笑容幅度也完美得无可挑剔……总之哪哪都透着股奇怪。   温浓迟疑地走近,感觉到太子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感觉自己体内在隐隐发热,为何他今日这样亲昵这样直接,目光也毫不收敛!   直到温浓走到太子的面前,太子伸手邀温浓坐下,“浓浓,是我。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温浓:她需要惊讶什么吗?   于是温浓笑了笑,“殿下今日怎么来这里了?好巧。”   太子听了这话的反应却是——明知故问,她好可爱。   温浓坐在席位上,往四周瞧了瞧,“殿下可曾瞧见哪里有块帕子?”   太子微愣,很快从衣襟里取出块手帕来,递给温浓。   温浓摆手,“不是这个,罢了。”回去再和榕姐姐说没找到帕子吧。   此时店小二才敲门进来,上了茶点,温浓见茶点备的是双份,便以为太子方才是在等别人,立马起身说,“殿下,那我就先回去了。”   太子:?   “这么早就走?是有什么急事吗?”   温浓摇头,“没有啊。”   “既然不急,便坐下来吃点东西。”   温浓想了想,依言坐下来,手也捧上的茶杯暖着手心。她始终能感觉到太子的目光落在她面上、手上,这叫她有些不自在。分明原先的太子在他们两个里头属于回避得更多的那一个。   今日为何就毫不回避了?   “浓浓,你不说话……是因为介意吗?”太子轻声问。   介意什么?什么介意?   温浓茫然地抬眼看他,而后摇摇头。   这一摇头,太子便笑了,“那你见到是我,可曾有一点欢喜?”   温浓慢慢点头,“是挺巧的,殿下。”   太子眼里笑意更浓,伸手覆上了温浓握着茶杯的手,叫温浓着实一愣,惊得险些将茶水荡出去了。   “那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他握着她的手,掌心就跟茶杯差不多热了,烫得温浓手心手背都要跟着发热了似的。   他今日是怎么了!   就跟烧昏了头一样。   可看他脸色,分明如常。   温浓被这问题问得控制不住地脸烧,而后嘴唇动了动,瞧了眼太子又移开目光,死活也不肯张口说话。   “浓浓,我喜欢你。”太子握着她的手没放开,看着她的目光也没移开,用他最诚恳的语气说,“正是因为喜欢你才会想这样的法子。我想和你在一起,且已经与父皇说过了,没有人可以阻碍我们。”   他放下所有包袱,认认真真的表白,在温浓这里却显得十分突兀,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铺垫的话。且他的话语、手势都显得极为强势,叫她无所适从。   这种反常的感觉几乎盖过她心中涌出的甜意。   “殿下,你为何突然……”温浓动了动手,离开了杯子,却还是被他捏着手指,“是不是因为选妃之事?”   “你已经知道了?我原本是不想弄这一出选妃,但父皇说得也对。为免朝臣出言阻止,还是办一场为好。不过我心里的人自然是你。”太子说,“浓浓你觉得如何?你只要点个头,之后的一切我来安排。”   接着太子的目光便一错不错地落在温浓的面上,就等她一个点头。   事已至此,温浓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那我有三个问题。”   “你问。”   “你以后大约要几个侍妾?”   太子捏着温浓的手一紧,“一个也不要,我只要你……我也不要很多的孩子。”   温浓:……都说到孩子了。   “那我要是生不出来?”   “那就过继宗亲。”   温浓也不知信了没信,接着问,“最后一个问题,你对我还有隐瞒吗?”   太子微愣,想了想,他对温浓最大的隐瞒便是允之这一层身份,今日也如实地向她坦白了……别的,倒真没有什么了。   遂点头,“没有了。”   温浓唇角一扯,“当真?”   “当真。”   温浓哼笑一声,转身便走。   太子见状,下意识追上去,不管不顾地从后搂住她,“别走!你让我想想……我看过你挂在大榕树上的心愿条,也因此办了场学院马球赛,将你哥哥招进了玉麟卫,这个算么?”   温浓不语,太子又接着搜寻,“我还派了玉麟卫跟着你……不过只是为了保护你,并没有跟到你府上去。”   温浓听得想笑。最大的隐瞒他不说,倒是跟这些细枝末节过不去了。若是第三个问题都是假的,前面两个还能有真的?   “殿下,你放手。”   太子反而搂得更紧了,下巴搁在她肩上,温暖的木质香气顿时将温浓包裹,他说,“我不。”透着一股子执拗,还有几分孩子气。   他从温浓提出三个问题开始,便知道她的心里应当是有他的,只是自个儿不知道哪里没说好,又将她惹恼了。   他的手紧紧抱着温浓的腰身,温浓伸手去拉,反叫他抱得更紧,遂无奈道,“殿下自重。”   “浓浓,我不自重了。”太子说着,鬓发从温浓的肩头顺滑地垂在她胸前,“你就允我耍一次赖,答应了我,我就放开你。”   “……”温浓被他的厚脸皮震惊,气道,“那烦请殿下给我准备一本书,好叫我看着打发时间。殿下就接着搂,看看谁先耐不住吧。”   谁料太子点头附和,十分配合地说,“那边还有张榻,要是你站累了,就去榻上躺会儿?”   温浓一愣,飞快地脑补出她躺在榻上休息,太子还在后头搂着她的场景,羞恼得脸色涨红。她转头去瞪太子,只见他就跟才反应过来似的,一张俊脸也渐渐飞上红霞。   “浓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并非要躺着搂你……”   太子越描越黑,气得温浓用胳膊肘去顶他,他却纹丝不动,仿佛她的力气就跟挠痒痒似的。   “殿下,你也不想日后史书上写,太子妃是被您耍无赖得来的吧?”   “我希望史官现在就写上这句。”   温浓:“……”服了服了。   眼见温浓仿佛放弃了抵抗,蔫头耷脑的可爱极了,太子眼里满是笑意,凑到她颊侧轻声问,“浓浓答应了没有?”   惹来温浓一个带着娇态的瞪眼,太子轻轻地笑了,胸口细微的震颤清晰地传到温浓这里。   “你放开,我要热死了。”   再听温浓不复面对“太子”这层身份的时候那种疏离有礼的态度,太子笑意更浓,“你先点个头,我怕你耍赖。”   温浓听他还在贼喊捉贼,气笑,“是谁耍赖啊?”   太子大大方方承认,“我。那我耍赖成功了吗?”   温浓只好点头,“现在可以放开了吧?”   话落,腰间顿时一松。   温浓回过头一瞧,太子正一错不错地看她,俊丽的眸子里全是笑意,嘴角也是肆意的幅度,她还是头一回见他笑成这样。仿佛眉在笑,眼在笑,嘴在笑,浑身上下都是欢喜。   温浓被他的笑容烫了一下眼睛,移开目光之后,后知后觉地心跳怦怦。   她突然不是很想追究他的隐瞒了。   这个念头短暂地划过,温浓忽地感觉到发髻被他轻轻一捧,而后阴影罩下,额头上落了个湿润之物,而后又很快退开。   太子垂眸看她,笑容里既有兴奋也有柔情,“有媳妇了,先盖个章。” 第50章 私会 “此地只有你最好瞧。”   温浓短暂地懵了一下, 因为太子的靠近和离开都太过迅速,说是蜻蜓点水也不为过,叫她怀疑方才那一下究竟是不是一个吻。   她下意识唤了一声, “殿下……”自己都没察觉里头包含的娇嗔之意。   倒是太子听得脸颊愈发红了, 强撑着一副自然模样,“怎么还唤我殿下?”怎么也该是“允之哥哥”了吧。   说起来唯一一次听她亲口这样唤她,还是在书肆那次, 她以此出言试探。可惜那时候他还没有勇气承认。   而温浓闻言则想,太子方才说“有媳妇了”, 莫不是让她改口唤……“相公”?   于是瞪了他一眼,湿润发亮的眸子里不知是羞是怒。   太子被这么一瞪,握着她腰间的手便是一紧,“不唤便算了,你别气。”   “殿下,手。”温浓垂头看向太子那只犹握着他的腰的手, 直将太子看退了去。温浓这才松了一口气, 远离他一步, 感觉他的气息也减淡了些。   “浓浓, 我并非有意握着你的腰不放。”太子诚恳说, “我也知道, 此事应当循序渐进。”   说完,走过温浓身边的时候, 伸手过去拉了温浓的手腕, 而后慢慢下滑, 直到将她的手牢牢包裹住,“我们先坐下来,吃些茶点吧。”   温浓终于从他的身体力行中明白了“循序渐进”的意思。   太子带着温浓到席上, 而后自己也掀袍坐下来,先是把茶水往温浓那边端了端,“浓浓,先喝点茶水润润口。”   温浓双手接过来,又听他说,“现在时候还早,我们可以再去别处。你可有想去的地儿?”   这是在向她发出私会邀约吗?   温浓顿时心弦一紧。   开始寻思互通心意之后第一次私会的地点定在何处为宜。   檀香寺不行,寺庙的香火气息过于浓郁,难有暧昧气氛。   酒馆胡肆也不行,气氛过于浪荡,再加上她酒量浅,去此地暗示意味很浓,有不庄重之嫌。   去郊野倒是合适,不过如今正值早春,各家各户都在踏青,太容易碰上熟面孔了。现在又不比上元节可以戴面具遮挡,指不定今日一去,明日全京城都传遍了太子殿下与一女子出游的消息。   温浓想了一圈,却没有表露出深思熟虑的模样,只随口一说,“殿下,便去青云书肆吧,我想去看看书。”   青云书肆是太子的置业,里头的人也不至于往外说自己主子的闲话。   “好,正巧前几日我将自己的一些藏书放进了书肆三层,为免遭人损坏,只有极少的人才可以上三层,此时也应当没什么人。”太子说着,单手支起下巴,垂眸看着温浓,笑意浓浓。   不知为何,听他说着人少,再迎上他含笑的专注目光,温浓便觉得脸烧。   大概他从前那副无害的模样只是因为他还不知道她的心意,或者以为她喜欢苏雪和,这才收敛了自己。   也因此,乍然得知他的心意,便叫他得意得尾巴都要甩起来,毫不遮掩地用自己的目光、动作表达对她的喜爱。   ……   午后,青云书肆门口停下一辆马车,这马车并未挂上任何的府徽标识,只是从细节中仍能瞧处不凡之处。   太子率先下了马车,他今日打扮得精致华丽,一下来便惹了许多目光。   偏偏他也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毫不在意,只顾着转身去接马车上的姑娘。   温浓俯身从车上走出,只觉得四面八方扎过来无数目光,若目光有形,她许是要被扎成刺猬。   还指望太子殿下能低调一些,终究是她错付了。   温浓下来之后,想要将手从他手里挣出来,挣了第一下没成,第二下的时候他才松了力道。   两人经过曾经取下《京城养猫手册》的那个书架时,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而后温浓移开目光,嘴唇微弯。   太子仍旧看着她笑。   温浓的目光从书架上挪开,往书肆里的人扫了一眼,不少人便跟烫到一般飞快收回目光,可见先前是在看他们。   自然也有人自顾自地看书,不曾留意周遭的动静。   角落处便有一对男女轻声地说着话,那姑娘将选好的书籍放进高大男子的手里,而后接着翻看下一本。   温浓往那处瞧了一眼,目光顿时凝住,而后飞快走到了他的另一侧,以他的身体作遮挡,小声说,“殿下,我们上去吧。”   太子也没问为什么,广袖一展,将温浓揽住,顿时将温浓几乎是半藏进了自己的怀里,直到上了二层,他才问,“方才是见到了谁?”   “是子吟,她身边的男子应当是她的兄长。”   太子闻言嘴唇微抿,“浓浓和魏姑娘不是关系不错么?我还当是碰见了哪个关系恶劣的。莫非是和我在一处的缘故?”   确实是因为和太子在一块,叫子吟碰见了有些尴尬。   温浓偏过头去,“殿下应当知道原因的。”   太子点头,“我知道你的想法,不过,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魏姑娘或许早已放下,浓浓何必回避。”   温浓:“……”太子大概是低估了少女暗恋的心思。   “日后你成了太子妃,她那时候也要知道的。早晚都要知道,不如这会儿去跟她打个招呼?”   温浓伸手遮住眼睛,“不,别。”他是不知道尴尬两个字怎么写的吗?   太子轻叹一口气,“那好,我也不勉强你。就先委屈我见不得人一段时间吧。”   见他摆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哪怕知道他是装的,温浓还是觉得心软又好笑,伸手悄悄挠了挠他的手心,而后在衣袖的遮掩下牵住他的手。   二层人少了许多,稀稀拉拉三三两两地站在书架前头翻看书籍,瞧他们的人也只有那么两三个。   “我们找本书看吧。”眼见周遭读书氛围浓厚,温浓小声说道,牵着太子的手也轻轻晃了晃。   太子闻言,俯身在温浓耳边答,“我们去三层看。”   温浓便想起他说的三层人少,再被他说话时的气息拂过耳廓,顿时觉得哪里有些痒了似的。   两人放轻了脚步往三层去。   偌大的三层此时竟空无一人,只有高高大大的数排书架整齐排列,洁净的木质地面,三面的窗棂,午后的日光透进来,将整个书肆三层都笼罩在一片暖黄的光里。   三层放着的都是些古籍珍本,质感厚重古朴,顿时给人以一二层没有的宁静悠远之感。   温浓不知何时放开了太子的手,慢慢走到书架前,取了一本书下来。   在这个和寺庙接近的气氛里,哪里还有暧昧的感觉,温浓只想找个地儿看书。   太子:“……”失算了,他好像没有这些古籍珍本吸引温浓。   没有桌案席位,温浓便就地而坐,将书摊开放在腿上。   太子见状,便从某个书架的后头拿出一张皮制的软垫,轻咳一声,见温浓并不抬头看,只好走过去碰了碰她的胳膊,待她起身后将软垫放在她坐的地方。   “舒服一些了吗?”   闻言,温浓终于肯回他一个目光,一个笑。   感觉到太子在她身边坐下,温浓问,“殿下怎不坐垫子?”   太子一只手搭在膝上,坐姿很随意,偏头笑道,“浓浓舒服便好。”   看来是只有一个垫子了,温浓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要是叫那些个大臣知道太子一国储君都坐地上了,她还有上等皮制软座,不知道如何说她了。   于是提议,“殿下过来一起坐?”说着便让开了一些位置给他。   太子的目光随着温浓的话语落到垫子露出来的那一半上,说起来,他还不曾和别人一起坐过一块垫子,毕竟难免会挨着别人的身体,于他而言是件出格的事情。   于是太子眼睫一颤,略有些迟疑地说,“这不太合适。若浓浓实在心疼我……不如让我坐这垫子,浓浓坐我身上?”   “……”这更不合适吧。   温浓哼笑一声,瞥了太子一眼,“不心疼。殿下自便吧。”   太子便坐了过来,而后说,“浓浓,我这样有些坐不稳,能扶着你么?”   温浓便感觉到身边贴上来一热物,他的腿很长,自然地伸展着,几乎要踢到下一排书架。他的长发垂到了她的手背上,凉凉滑滑地磨蹭她。而他的手则悄悄地攀上她的腰肢,稳稳地“扶”住了。   “殿下,您这样才能坐稳是么?”   太子煞有介事地“嗯”了一声。   温浓也不知道他的脸皮厚了几层,唯有收回目光看向书页,只是没多久便感觉到身侧灼灼的目光,温浓偏头问,“殿下,您不去找一本书看么?”   “我想看浓浓手上这本。”   “……那给你,我再去找一本。”   眼见温浓要起身,太子手上一用力,将她箍住了,“不用换。你看哪一页,我便看哪一页。”   温浓深吸一口气,选择忽略身旁的目光。   不知别的有情人是如何私会的,有没有他这样黏人?   夏天的时候,会不会很热?   温浓启了启唇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说,只好闭上嘴接着看书。   而太子的目光则从她粉润微启的唇挪到她白玉一般的小耳上,听到翻页的声音便飞快地往书页上扫了一眼,知道了是哪一页之后又去看她,看她专注的侧脸,以及纤长的睫毛。   忽地,温浓合上了书,而后问太子,“殿下,你在看书吗?”   太子毫不心虚地点头,“在。”   温浓笑了声,“方才那页在说什么?”   岂不知太子早有准备,张口便一字不落地说下来,直教温浓都有些疑惑自己是不是感觉错了,其实他一直在认真地看书?   温浓重新翻开书,感觉到一股热意往上窜。   她大概是自作多情了,总觉得他在看她。   又看了一阵书,温浓飞快偏过头看太子,这回将他的目光抓了个正着。   好啊,果然一直在看她。   难怪她一直觉得面向他的那一侧脸很热,比晒着太阳还热。   温浓为自己方才的反省感到气愤,气鼓鼓道,“看我做甚。”   太子眨了下眼睛,理直气壮地说,“这一页我早已看完了,也不知看什么好,而此地只有你最好瞧。” 第51章 情趣 “太子殿下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日头逐渐西落, 温浓提出了回府。   时候确实不早了,太子也没有出言反对,与温浓上了马车。   只是……花在路上的时间比温浓预料中要长上许多。   温浓掀开帘子往外一瞧, “殿下, 我怎么觉得方才已经路过了这条巷子?”   太子绷住神色没有露出异常来,“没有吧,你或许记错了。”   “真是如此?”温浓说, “那就希望我不要再一次记错,以为这条巷子经过了第三回 吧。”   太子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暴露了, 笑着去捉温浓的手,摇了两下,“我再是舍不得你,也不会害你误了宵禁。”   于是果真没有第三回 ,马车在温府门口稳稳当当地停下。   温浓起身要走,太子还拉着她的手没放, 抬着眼睛看她, 沉默地诉说他的不舍。   “殿下。”温浓无奈地唤他, 太子还是没放, 甚至不自觉地玩起了她的手指, 一根一根指腹捏过去, 那双无声挽留的眼一直一直看着她。   温浓被他瞧得心软,嘴角不经意流露出柔软笑意来, 俯身抱住他的脑袋, 轻轻地啄在他的额心上, 而后趁他失神之际下了马车。   太子终于回过神来,掀开窗帘往外瞧,只看到温浓走进府里的背影。   顿时, 甜蜜与不舍在他心头交织,与此同时还有些淡淡的失落之感。   下一瞬,那个窈窕背影转过身来朝他挥了挥手,笑得眉眼弯弯。   太子心头薄薄一层失落终于如雾般散开。   原来,在一起之后也并不意味着尘埃落定,他甚至比之前还要在意她的一切细节。   他摸了摸额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   太子垂眸,唇角不知不觉弯了许久。   驾车的玉麟卫转头问太子,“殿下,这就回府了?还需要绕路吗?”   太子当即回道,“她都走了还绕什么路,快些回去。小五啊,听你这话就知道你没有相好。”   小五憨厚地回,“属下当真佩服殿下。不过今日才有的相好,便和我们这些没有的大不一样了。”   太子:“……”   当晚,温浓收到了来自允之哥哥的一封信,“在做什么?几时入睡?”   没头没尾的,有些奇怪。   温浓捏着这封信,看着上头隽秀稳重的隶书,心里头却有股恼意涌出来。   他还用着这层身份是想做什么?   作弄她?还是想用这种方式探出她不会对“太子”说的心里话?   不论那一种,都足够令她气上心头。   于是温浓故意回道,“方才沐浴过,正点了灯回信。今日和太子殿下又有进展,一同吃茶看书近乎半天,殿下之黏人超乎我想象,允之哥哥向我推荐殿下的时候可不曾说过这个。另外,收到了允之哥哥的玉佩,观之仿佛儿童所佩吉祥之物,莫非是允之哥哥随身之物?若是,允之哥哥赠我如此重要之物,可是对我有意?”   很快,太子收到回信。   展开细瞧下来,太子福至心灵。   分明已经知道两层身份都是他,却还在信中当作两个人。   温浓这是在和他玩情、趣吧。   于是兴致高昂地提笔写,“我自然喜爱你,且已经喜欢了很多年,我对浓浓的情谊绝不比殿下对你来得少。今日殿下带你出去玩耍累着了你,而我却会心疼你,如今我也不奢求浓浓在和殿下相好之后还能将我放在心上,你若待我能有待殿下一成好,我便知足。——不眠之夜 允之留。”   温浓还以为太子又要过两日再回她,没想到当晚入睡之前便听见了海东青拍打翅膀的声音。   她笑了两声,从床榻上爬起来,满心期待地取下信来。   他肯定被气到了,都忘了平时都会拖两日回信。   哼,谁叫他执意隐瞒的?   温浓这么想着,拆开信却看见这满篇的矫揉造作之语,顿时笑容崩裂。   若太子和允之是两个人,那么她还能理解,允之哥哥这是在暗暗地贬低太子,并且撒娇卖惨希望她能喜欢他一些。   可是,这俩分明就是同一个,自己踩自己,自己绿自己,很好玩吗?   温浓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神情,很配合地写,“允之哥哥若是早一些表明心意该有多好!分明我……,罢了,既然已经错过,何必说那许多!如今我已是太子殿下的人,若我出尔反尔,兴许还会连累家父家兄。允之哥哥,见谅,你我终究有缘无分。”   她倒要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大约子时,海东青又来拍打她的窗户,梨汤打了个哈欠,“姑娘,怎么还来啊。”   温浓有些赧然,“因为有重要之事不得耽搁,梨汤你接着去睡。”   听见梨汤重新躺下的声音,温浓拿着这封“重要”的信,轻手轻脚地回了床榻,就着月色一个字一个字地瞧,“别,浓浓。我可以做小……”   才看到这里,温浓已经喷笑出声,又担心吵到梨汤只好生生咽下去,将笑意堵在喉咙里,无声地抖,笑得帷帐也跟着抖动起来。   直到笑得肚子都疼了,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她揉了揉发酸的腮帮子,接着看,“太子殿下乃天潢贵胄,我不过寻常人家,自然不可与他争抢抗衡。不过我会尽我所能地爱你,只求你在心中给我留出一个小小的角落。不仅如此,太子妃之位实属贵重,放弃可惜,不如先占着这位子,再悄悄和我好?”   温浓笑着看完,两颊又渐渐烧起来。   这不着调的!   信上一番话说得温浓又是好笑,又是羞恼。   怎会有人手把手地教心上人如何绿自己?   温浓没再回他,将信暂且藏在枕头底下,而后盖好被褥准备入睡。   只是时不时地就会想起今日种种,一会儿是他含笑的目光,一会儿是他温热的手掌,要么就是他在信里那些不着调的话。   温浓懊恼地咬住被子。   待她反应过来,飞快地松嘴,呸呸两声之后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床里。   翌日,梨汤进来叫温浓起床,只听温浓哼唧了两声,接着便重归平静。   “姑娘!快些起来洗漱。”梨汤走过来拍了拍温浓的肩膀。   温浓却只翻了个身,便往被子里面接着拱。   这是很少见的,温浓习惯了这个点起,少有起不来的时候。   梨汤一寻思,她家姑娘昨晚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的?   而太子那边却不一样,他昨晚近乎一宿没睡,今晨便顺势起了个大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便已经穿戴整齐。   崔九溪进来的时候还好生惊讶了一番,“属下还以为殿下今日要起得晚一些。”   “为何?”太子整了整衣领,看着衣冠镜说,“今日大朝。”   “可是殿下昨晚不是睡得很晚么?”   太子随口回,“倒没有很晚,不过是看了会书。”   崔九溪无言以对,也不知是谁的海东青,大半夜的还在扑棱翅膀。   今日朝上,依旧分作两派就立后一事争吵不休,倒是有一件事达成了共识——太子选妃。   亲近太子的大臣觉着太子尽早成家有助于巩固势力,若是诞下了皇长孙,更是令群臣大为放心。而亲近二皇子的臣子们也想让太子定下正妃人选,这样二皇子才好挑选一门强劲姻亲。   于是当日皇上便下了圣旨,将太子选妃一事广而告之,朝廷七品以上官员之女均可参选,由礼部进行登记,通过初选的人家赠予御笺一枚。   第一轮主要做的是政筛背调,家室背景不敏感的,祖上三代没有死刑流放之人的,基本都能拿到御笺。   在别家姑娘收到初筛御笺的时候,温浓也收到了一个匣子。   是太子亲自送来的。   他候在温浓下学的必经之路上,乘了一辆对他而言顶顶低调的马车。待温浓被属下引来,太子伸手将温浓拉上马车,而后献宝一样将这个匣子放在温浓的面前。   温浓瞧他一眼,而后伸手打开匣子。一瞧,里头静静躺着一叠御笺,样式各有不同,分别写着“壹”“贰”“叁”“肆”“终”。   原来太子选妃要历经五轮,而温浓在第一轮刚刚落下帷幕之时便已经通过了后面所有的筛选。   “这几轮筛选是在筛什么?”温浓点了点御笺,有一种猜谜之前便被人透露了答案的感觉。   太子便一一介绍给她听,“二选筛体貌,三选筛隐疾,肆选筛才德,终选便是让我亲自去挑。”   “那这些御笺殿下之后再给我也一样。”   太子答,“我想让你安心一些。浓浓,你听下来可觉得麻烦?”   看着这双认真的眼睛,温浓笑了笑,故意说,“是有些麻烦。”   眼见太子垂下目光仿佛在寻思如何劝解她,温浓接着说,“不过太子妃之位实属贵重,我便忍耐忍耐吧。”   这分明是他信上的玩笑之语。   太子听出温浓话语里的说笑,顿时轻松地笑出声,伸手捏了捏温浓的脸颊,“那就有劳浓浓多多忍耐了。”   “好说好说。毕竟太子妃的俸禄一年得有千石吧。”   太子见温浓故作市侩,偏偏又大大低估了太子妃的年例,笑得胸膛直颤,又爱又怜地将茫然的温浓搂进怀里,“何止,粮食米面不过是小头,还有金银首饰绫罗绸缎,每月还会按正二品俸禄发放补贴二百六十两银子。”   绫罗首饰虽然珍贵,却不好变卖,但银子不一样,是拿到手就能花出去的。温浓如今一个月仅有二十两银子作零用,尚觉得绰绰有余,每月都可以存下十余两银子以备不时之需。她根本无法想象拥有二百六十两月银的日子。   “这么说,我之后就和舅舅的月银一样多?”她说话的时候,气息直往太子胸口扑,语调还打着飘。   太子好笑地揉了揉她后脑勺,“自然,他是正二品。且他的俸禄还要留给自己吃用以及家里的开销,除此以外也没有额外的首饰布匹。不算置业只算俸禄的话,你比他还宽松得多。如何,开心吗?”   “……你让我消化消化。”   太子又是一阵笑。   当晚,温浓又收到了太子的信,遂提笔用“悲痛”的口吻回,“允之哥哥,我须向你告别了。我不能再与你牵扯不清,太子殿下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第52章 特殊 选妃进行中。   三月中旬, 温浓起了个大早,挑了身素雅大方的裙衫穿着。   今日是进宫二选的日子,她只需走这么个过场, 没有必要惹人目光。   在宫门前停下了马车, 温浓下来随着人流往里走,忽而听见后头有人唤她。   温浓转头一瞧,是魏子吟。   她提着裙摆小步跑过来, 到了温浓身边便笑,“浓浓也来了, 今日我倒不怕没趣了。”   温浓弯唇笑了笑,“今日好似有许多人,我见前头已经进去了不少。”   “自然,这才二选呢。不过今日便要筛下去近半了。”说到这里魏子吟叹了口气,“我原本都不打算来了,毕竟殿下他已经……不过爹娘还是让我过来试试。不能入殿下的眼, 若是侥幸得了陛下或太后娘娘的青睐也是好的。”   魏子吟话音刚落, 便听身后有人“嗤”了一声。   随后那个嗤笑的姑娘施施然走过两人的身边, 目光往温浓二人身上一扫, 而后在温浓面上多停了一瞬, 没有多说什么便走了。   这姑娘以前不曾见过, 是个生面孔,不过皮相倒是很好, 是京城闺秀中少见的美艳长相。   温浓蹙眉, 问魏子吟, “方才那姑娘识得你?”   魏子吟摇头,“我不晓得。不过只消人多,便总有那么几个难以理解的, 倒也正常。”   “……”温浓觉得很有道理。   很快便有宫人过来,将待选女子引至一方殿宇前头的空旷处。乍一眼看过去约莫有百余名闺秀,或清丽端秀,或明媚大方,姿色各不相同,但都是一副教养良好的模样,行走间自有姿仪。   当真看到了二选全部的姑娘,温浓倒觉得比意料中要少了。   恰巧魏子吟说,“爹爹和我说,这回太子选妃比从前宫中选秀筛得都要严一些,宗亲之中稍有污点的也不予入选,不过倒是有益于肃清风气。”   温浓正有些出神,便见一位年长的宫人推开门从殿里走出来,先是四下一扫,而后抖了抖手中的册子,开始念,“魏太师之女魏子吟,苏丞相之女苏雪榕——”   又接着念了几个人名。   魏子吟捏了捏温浓的手,“我先去了。”   温浓点点头,目光越过魏子吟看见了从人群中小步走出的苏雪榕。   她面上挂着淡笑,但熟悉她的人便能瞧出她兴致不高。   奇怪的是,最近苏雪榕见了温浓都有些回避,这一回也是。若在以往,苏雪榕应该早就唤她了吧。   恰如此时,温浓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是,苏雪榕似有所感往温浓这边看了一眼,却又很快转过头去,与另外几个念到了姓名的姑娘排成一列走进了殿中。   这第一批姑娘无疑是家世最显赫的,其余姑娘们几乎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殿门,哪怕什么也瞧不见,也要盯出个窟窿来似的。   温浓往人群中随意一瞥,便看见了先前那个宫道上对她与魏子吟嗤笑的那位美艳姑娘。此时她的面色不如先前那样好看了,也不知是太阳晒的还是因为听见了魏子吟的家世。   正一品太师之女,正二品丞相之女。   温浓收回目光,看向殿宇上飞扬的檐角。若是太子殿下没有喜好与偏爱,魏子吟与苏雪榕才是最有可能被皇上钦点为太子妃的人选。   没过多久,那几个便出来了,面上有着或深或浅的笑,手里还多了个浅金色的御笺。   便是通过的意思了。   魏子吟走到温浓身边,“比我想的要快多了。”   “里头都要做什么?”   魏子吟闻言有些害羞,“里头有宫人会瞧我们,还叫我们褪了衣裳看身上有没有疤痕胎记。不过还好,那几个嬷嬷也就大致扫了一眼。”   温浓点点头,心道方才那几个都是家世显赫的贵女,宫人怎敢细瞧得罪了她们。另外,娇养长大的姑娘们一个个冰肌玉肤,哪里会留什么疤。   果然,越到后头几批,出来得就越慢。   姑娘们有的红着脸出来,有的白着脸出来。   终于念到了温浓的名字,温浓稍稍提了一口气,跟随前头的几个往里走。   殿内很宽敞,数面屏风将大殿分隔成一个个的小隔间。   每个小隔间里头都坐着位嬷嬷,板着脸,眼很利,叫人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   姑娘们各自进入了一个小隔间。   温浓也从屏风打开处走入,很快身后的屏风便被人挪过来,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温浓浅笑,有礼道,“嬷嬷。”   正要解衣裳呢,便听那嬷嬷说,“温姑娘,请坐。”   坐着解衣裳?   恐怕不大方便吧。   温浓目光中流露出疑惑,有些迟疑地坐下来。   “温姑娘暂且歇息一阵,待其他几个验看完毕,再出去便是。”   温浓一愣,而后和这嬷嬷对视一眼,顿时明白了这人是被太子打过招呼的。   能不脱衣裳自然是最好的,温浓浑身都放松了一些。   那个嬷嬷又瞧了温浓一眼,而后轻声奉承道,“温姑娘能被殿下瞧中,体貌自然是毫无瑕疵,哪里是奴婢能够置喙的?”   不是,他也没瞧过啊。   温浓被说得有些难为情,却不好和一个外人多说什么,只能淡定笑了笑,“多谢嬷嬷通融。”   时候到了,那嬷嬷便往温浓手上发了张御笺。   温浓也没说她有,收下后道了声谢。   出来之后温浓瞧见了候在原地的魏子吟,随后转头环顾一圈,没见到苏雪榕的身影,应当是先走了。   “子吟,我有话对你说。”温浓一步步走到了魏子吟面前。   “嗯?”魏子吟有些疑惑地抬眼。   许是因为年长一岁,温浓比魏子吟高出了小半个头,略微垂眸看着魏子吟的时候,睫羽显得十分弦长柔软。魏子吟却从这个神色里读出了某种郑重。   就像是有什么惊人之事要从水中浮出,显出它原本的模样来。   两人慢慢走在宫道上,二者的奴婢都跟在稍远一些的后方。   温浓开口便说,“子吟,我喜欢上了太子殿下。”   或许是早有预料,魏子吟并不很吃惊,只问,“什么时候的事?”   “我也不晓得,应当算不上久。”温浓蹙眉,往脑海里搜寻她对太子心动的时刻,第一个回想起来的便是她生辰那晚太子毫不遮掩的目光,以及挨家挨户渐次亮起来的灯火。   而后温浓说,“去年冬天吧?”   魏子吟呼出一口气,柔声说,“太子殿下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便是再多的人喜欢他我都不会意外。而且你说的去年冬天,那时候我早已被他拒绝了。”   温浓没说话,魏子吟又笑了笑,“其实……我之前便有些猜到了,只是不曾问你,也并未与云荻说。”   闻言温浓看向她,魏子吟说,“就是那次我们一起去檀香寺玩耍,吃完斋饭的时候云荻说殿下和崔大人也在寺里。随后你便离开了房间,我与云荻离开檀香寺的时候你都还未回。浓浓,你那次便是去殿下那里了吧?”   温浓心里头一阵惊叹,她没料到魏子吟早早地便发现了端倪。   大概也是因为她对太子抱有爱慕,这才比云荻更多一份敏感心细吧。   没什么好否认的,温浓点了头。   “看来你与我不同。”魏子吟双手交握,垂首轻叹。   她是一厢情愿,而温浓能在太子那里留那么长时间,应当是得了他的喜欢。   出了宫门,二人分别上了马车,而后在岔路口分道扬镳。   温浓还未到家,便在途中被人驭马叩响了车壁。   不用想便知道是谁。   温浓下车后,对马上的崔九溪行了个礼,而后握住了马车里头伸出来的那只手。   太子拉她的力道没能及时收住。   温浓上马车之后还因着这力道往前倾了倾,随后便被太子顺势拉入了怀里。   温浓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股子气,伸手便捧着他脸恶狠狠说,“你那么多桃花,也不嫌累么!”   “?”太子懵了懵,而后无辜说,“什么桃花?”   “我今日去二选,结果榕姐姐见了我就避开,子吟知道我们的事之后也有些失落。”温浓也知道此事怪不得他,因此气话说出来了之后气焰也就下去了。   她埋进太子脖颈间,轻声说,“我就这么几个好友。”   太子听懂了温浓的意思,笑着拍了拍温浓的背,“我倒觉得,能被浓浓认定为好友的人,并不会因为你的身份改变而疏远你,也不会因为我而记恨你。”   “真的?”   “嗯,因为我们浓浓眼光一向很好,无论哪方面的眼光。”   温浓噗嗤道,“殿下到底是在夸我呢,还是在夸自己啊。”   太子轻笑了两声,手指在温浓的背后玩她的发髻,“累么?”   温浓摇头,下巴搁在太子的肩上长吁一口气,“原本觉得褪了衣裳给人瞧有些难为情,结果根本没要我脱。”   闻言,太子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而肩上的她又笑起来,笑容娇中带坏,“难怪一个个的都喜欢找关系呢,宫里头有人就是好。”   太子爱极了她这狡猾模样,手上不自觉地圈紧了。   她的腰纤细柔韧,不知有多美,在他看见之前怎么也不能叫那些个宫人看了去。 第53章 痕迹 吻   “从这次选妃是不是可以看出来哪家亲近你, 哪家不站你?”   “能看出一些,和二弟过从甚密的几家这回便没有参选。不过此类消息还是叫玉麟卫去查来得快一些。”   马车里的两个,一个敢问, 一个敢答。   “譬如谢尚书, 先前还算是中立,如今已经完全倒向了二弟,这次二弟与薛妃寻到的姻亲不出意外便是谢家了。”   温浓听得大为惊讶, “谢嫣然不是爱慕表哥么?怎么又突然与二皇子……”   “父母之命罢了。”太子没有多说,温浓却能想象得到谢嫣然这段时间会有多崩溃。   “那谢大人偏向二皇子, 是因为爹爹那件事么?”   太子好笑地摇头,“非也。温郎中那件事不过是个诱因罢了。谢尚书在我接管刑部之时便已对我生出抗拒之心,他当户部是他的一言堂,哪里还愿意头顶多出来一个人管他?你也瞧见了,后来他不仅把控户部,还将爪子伸进了刑部工部, 经过温郎中一事后悉数给他拔除了。但他在吏部也有人, 目前还没寻到错处。”   “谢尚书这是要做什么?”   太子慵懒地往软枕上一靠, 顺带将温浓带得也半躺下去, 他轻描淡写地说, “想要更大的权柄, 想要从龙之功,想要只手遮天……上一个这般想的还是公孙家, 但是公孙家很聪明, 母后走了之后他们便立马收手, 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直至今日行事依旧低调。若是公孙家收手再慢一些,恐怕父皇就算顾念着母后也不会再给他们昔日荣光。”   温浓窝在他怀里静静地听。   她发现自己很喜欢听他说这些朝堂之事。   因为这样的时候格外能体会到太子正在平视她, 而非君上对臣下、男子对女子常有的俯视。   “浓浓。”   “嗯?”   太子说,“我还当你听得睡着了。”   温浓摇摇头,脸蛋往他胸口蹭了蹭,“不会,这些还挺有意思的。”   “那便好……说起来,如今谢家与二弟议亲,雪和的婚事便不会受谢家所阻。”   闻言,温浓只淡淡道,“嗯,对表哥而言是件好事。”   “我听说,你与雪和没能走下去便有谢家女的缘故……”   温浓笑,“殿下的消息终于灵通了。”   “那时候有谢家横在中间,如今没有了……”太子话只说一半,便轻咳了一声,身子也稍稍坐直了些,同时紧绷起来。   温浓感觉到他的些微不安,抬眼问,“殿下想说什么?”   “你那时候心仪雪和,却碍于谢家从中作梗。”太子垂眸,眼睫微颤,忍着悄悄溢出来的酸涩说,“如今障碍没有了,你却已经和我走到一起……可会后悔?”   温浓当真没想到,太子还在吃陈年老醋。   在她这里苏雪和的事情早已翻篇了,太子那边却还记挂着。   顿时好气又好笑,温浓伸手捧了太子的脸颊,与他目光相接,“殿下还是不信我喜欢的人是你?”   四目相对,太子的声音自然而然地轻缓柔和许多,他眨了下眼睛说,“没有。”   “那为何觉得我会后悔?”   太子没有立马回答,只是眼睫开始不住地轻微颤抖,如果将自己最深的心思剖开给她看,里头一定是甜裹着酸的。他得到了她的喜爱,却并不确信这一份喜爱能否赛过她当初给苏雪和的那一份。   毕竟她曾说过非他不嫁,却没有对自己这般说过……   不深究根本发现不了,原来他是这样的斤斤计较。   “殿下,你看着我。”温浓眼也不眨,直直望进太子眼眸极深之处,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后悔,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   太子目光微怔。   就好像猝不及防间听见了最想听见的话,一时间都有些怀疑是在梦中。   “如果你想要证明,那——”   太子甚至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便感觉到唇上温凉柔软的触感。   霎时间,他仿佛听见日光从窗帘缝隙照射进来时发出了轻微的嗡鸣声,外头的一切喧嚣全部听不见了,此时他们只有彼此,而温浓的眼睫正不住地震颤,仿佛振翅欲飞的蝶。   是她莽撞地贴了上来,仿佛急于证明自己的心意,还未好好体会便迫不及待地轻咬他,隐蔽的虎牙磕得他下唇微疼。咬过之后还会轻轻地舔一下,仿佛笨拙又真诚的小兽。   唇齿厮磨的亲密只有极短的一小会儿,她很快离开,双颊绯红眼眸湿润,却强撑着神色用平静地语气说,“如何,我对你的心意,感受到了吗?”   话落,到底还是撑不住喘了几口气,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   面上又浮现出羞恼之色来,明眸都化作了一汪春水。   太子的目光黏在她面上、唇上,心神为之所夺,心潮翻涌不止。   在温浓稍稍平复气息的时候,他的呼吸却越发紊乱急促起来——   他手上一紧,将她压进自己怀中,而后低头再度吻上去。   方才短短一瞬他忽然明悟,他喜爱温浓美丽的容颜,珍惜与她少时的回忆,可真正让他燃起爱意的永远是她这个人本身。她的眼神总是灵动又饱含情绪,一颦一喜都牵动着他。哪怕只是静静看着他,眼神里好似也带着钩子,仿佛有什么东西悬挂在危险的边缘,下一瞬就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的生涩,她的勇敢,她的渴求,同时杂揉了直白热烈与娇羞无措。   她寻常的一眼,都会叫他心动。   他早就没救了。   太子近乎放纵地辗转厮磨,气氛由方才的和风细雨微醺午后,瞬间变作了狂风骤雨雷声轰隆。   “殿……下……”温浓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娇弱无力,伸手推他的手也软得不像话。   太子倏忽回神,意识到自己正在吮吻她的耳后,顿时清醒了。   他放开了她,周遭的喧嚣声仿佛开闸一般顿时回满了河床。   “……对不住,我失控了。”太子说着,动作轻柔地为温浓扶了扶发髻。   温浓红着脸摇摇头。   两人都没再说话,马车里一时间陷入沉默,只却好似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在静静地流淌。   “殿下,已经到了,我该回府了。”温浓也不看他,指尖不住地轻轻捻着袖口。   “……嗯。”太子也有些羞意。   “那,我走了?”   太子却拉住了她的手腕,“等等。”   见温浓转身看过来,太子用认真到算是郑重的口吻说,“我很高兴。”   他将温浓的另一只手也捉起来,两只手都牵好了,而后抬眼看着温浓又重复了一遍,“我很高兴,真的。”   温浓笑起来,指尖调皮地去挠他手心,“能搏殿下欢心是臣女的福分,若是殿下肯打赏一二就更好了。”   闻言太子笑得眼都弯了,在温浓的手背上响亮地亲了一口,“赏,重重有赏!”   ……   “来,祝贺我们浓浓又过一关!”饭桌上,温渚笑着给怎么蛮上果酒,“说不定这个太子妃就落我们家了。”   眼见温浓瞧过来,温渚补充道,“我开个玩笑,你不要有压力。该吃吃该喝喝,今天辛苦了,回去早点睡。”   温浓喝了一口果酒,慢吞吞说,“哥哥,我要说我确实会被选上,你信不信?”   温渚先是愣了愣,而后对温父说,“爹,您瞧浓浓,看来当真是累坏了。”   温父没接茬,温渚又去揉温浓脑袋,“你开玩笑也太真了……嗯?浓浓,你耳朵后头红了一小块。”   温浓一惊,险些坐不住,便听温渚纳闷道,“今年这么早就有蚊虫了嘛?”   还好,还好温渚从来不会往男女之事上头想。   温浓悄悄松了一口气,收回了目光。   正要接着吃饭,却感觉到另一道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温浓小心抬眸,看见温父已经停下了咀嚼,眼带沉思地凝视她。   “……”温浓攥紧了筷子,“爹爹?”   “饭后先别回去,有话对你说。”   这是被发现了还是……?   爹爹不比哥哥,认出来这个痕迹也不奇怪吧?   温浓乖巧应下来,心里却崩溃地想:   哦,完了。 第54章 察觉 竟然叫他早些休息。   温浓简直食不知味, 后半顿饭吃得手心直冒汗。   她回府之后单单整理了发髻衣襟,又补上了口脂,自以为怎么也瞧不出来了。谁知还漏了个红印儿!   肯定是那时候太子啃的。   温浓发誓, 下回见了太子定要咬他十个八个红印, 叫他也体会体会这尴尬的感觉。   饭毕,眼睁睁看着温渚告辞离开内堂,温浓默默在坐榻上坐得更直了些。   此时屋内便只剩温浓温父二人,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气氛是诡异的宁静。   温父轻轻转了转手上的酒杯, 又看了温浓一眼,问的却是,“近日在族学一切可好?有没有听不懂的?”   温浓一愣,茫然地摇摇头,“爹爹,都能听得懂。”   “听说你族学中一起参选的闺秀都退了族学?”   温浓答, “确实如此, 爹爹。”   她不知温父为何问及退学, 担心温父也要叫她安心准备择妃, 便说, “不过我不用。”   温父这回顿了下才问, “你不用退学,还是不用准备?”   “……”温浓语塞, 她也不知道温父是不是当真看出了什么, 硬着头皮说, “我……都不用。”   “方才你对阿渚说的那句话。”温父想起温浓说她确实会被选为太子妃的话,听上去像是开玩笑,但温浓显然没有必要开这种玩笑。   “哪句话?”温浓眨了眨眼。   看着温浓的目光游移, 温父也知道她有了女儿家的秘密,还有那个耳后的红印子……   “罢了,你回去歇息吧。”温父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放弃了与温浓追根究底。   这话对温浓而言不异于无罪释放,当时满面笑容,“好嘞!”   原来并没有发现什么嘛。   眼见温浓告辞,温父突然说,“如今天黑得晚一些,宵禁也有所推迟,不过还是要早些回家,莫要在外逗留。”   温浓脚下险些一个踉跄,心虚笑道,“好啊,省得了,爹爹。”   温父在温浓这边轻拿轻放,待去了工部见到了太子,却又一反往常地多盯了他好几眼,直到被同僚轻撞了肩膀提示他收敛目光。   “今日就到这里,万青河大桥已经开始动工,还须各位劳心劳力,为百姓谋福祉。陈尚书留一下,各位侍郎、郎中,可以先行离开。”太子说完,殿内众人纷纷躬身告退。   温父与同僚一道出去了,同僚问他,“温兄今日是怎么了?要知道太子殿下不比常人,你多看几眼,兴许就要得罪了贵人。”   温父摇摇头,“多谢提醒,我确实不慎走了会儿神……你先走吧,我还要等陈大人出来,有些事要说。”   而此时此刻的殿内唯有工部尚书还站着没走。   陈尚书笑着请示,“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尽管与微臣说。”   “父皇交代本王向陈尚书取一份文书,有关今年京城建材与石料的去向,父皇事先应当也与陈尚书交代过吧?”   “啊,是是是,微臣已经记录下来了,回去后立马遣人给殿下送过来。”   太子点点头,“好,只这一件事而已。”   “小事,小事,文书今日就送到殿下手中。”   殿内沉默了一瞬,眼见陈尚书还不告退,太子笑了笑说,“陈尚书近日很是勤勉,辛苦了。”   陈尚书满面堆笑,“不辛苦不辛苦,都是微臣分内之事。殿下,微臣先行告退。”   这才躬身退出大殿。   过了会儿,太子也负手走出,崔九溪在身后说,“陈尚书之女也在太子妃参选之列。”   太子闻言垂眸,什么也没说。   随即却在殿外见着了个原本应当早已离开的人,太子意外,出声道,“温郎中?特意留下可还有什么事?”   温父作揖道,“臣确实有事。臣想问问殿下可有什么话要吩咐臣。”   太子神色一顿,若是换了个更为圆滑的官员,说这样的话便是在与他套近乎。   但是温父显然并不是那样的人。   因此这话实在令太子不解。   他想从温父的神情中看出来什么,但是温父作着揖,垂着脸,神情都掩在阴影之下。   且始终是一副等待他开口的样子。   莫不是和温浓有关?   可是他已经和温浓达成了共识,那便是先不与长辈说他们的事情,待赐婚圣旨下来之后再说。毕竟有些守旧的长辈,许是会觉得议婚之前先有了私情是件不体面的事情。   因此温浓必定不会告诉温父。   于是太子按捺住了有关温浓的话,公事公办地说,“具体事宜方才已经说过了,倒没有别的什么事情。”   见温父并没有就此离去,好像还在等他后面的话,太子又想起陈尚书得了夸奖之后满面的堆笑,便轻咳一声夸道,“温郎中向来行事严谨,认真负责,我都瞧在眼里。不过也莫要累着自己,早些回去歇息吧。”   温父垂眸谢过,沉沉道,“臣告退。”   呼……还好没什么大事。   太子稍松一口气,察觉到自己在温父面前说话时竟不自觉地握着手,待温父走后,手心都有些潮了。   他看了看天色,再过不到一个时辰温浓便下学了。   ……   而温浓下学之后出了苏府,见着府外等待的马车便是一愣。   今日的车夫换了。   原本是与她相熟的陈伯,她私底下也给了些银钱,好叫陈伯对她上“别人”马车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眼前的车夫却是一直为温父驾车的,今日也不知是为何竟然来接她。   温浓迟疑地问,“清伯,今日陈伯是身体不适么?”   清伯摇头,“是老爷吩咐奴来接姑娘回去的。”   “爹爹已经到家了?”   “是的,姑娘,老爷刚到家。”   温浓纳闷地想,温父为何刚刚到家便将为他驾车的清伯遣了来?   温父向来体恤下人,很少会有意支使下人忙个不停。   更别说,原本为她驾车的陈伯根本没有身体不适。   温浓想不明白也无法,只好憋着疑问上了车。   轻微摇晃的马车中,她撩了车帘往外瞧了眼,于此同时心中默念:允之哥哥可千万别来……   清伯可是温父的人,她不知怎么在清伯面前遮掩,也无法拉拢清伯为她遮掩。   平日里温浓都是盼着与他相见,说说话也好,抱一抱也好。   可今日却恰恰相反,她心里头渐渐焦灼起来。   这时后头响起一声马鸣,温浓认命般闭上了眼。   太子的马儿撒着欢快的蹄子,很快赶上温浓的马车。   原本以为温浓这边会和以前一样停下来,谁知驾车的车夫充耳不闻,仍旧自顾自地赶车。   崔九溪驾着马叩了叩温浓的马车壁,温浓的马车才慢慢停下来,而后崔九溪看见了车帘后头不住冲他使眼色的温浓。   崔九溪:?   他没看明白,和往常一样说,“温姑娘,请。”   “这位……大人,有什么事吗?”温浓的马车停下,清伯见崔九溪眼生,穿着一身品阶不低的官服,有些拘谨地出声询问。   崔九溪瞧他一眼,“你是新来的车夫?”   清伯说,“奴往日都是为老爷驾车,大人自然见奴面生。不过奴今日的任务便是将姑娘平安送回府中,还望大人高抬贵手。”   这是把他当成什么恶人了吗?   崔九溪一愕,目光再度与温浓的对上,只见她眼里既有为难也有抱歉。   温浓出声,“清伯,我还欠这位大人一个人情,先放我下车,我很快就回来。”   清伯犹豫了下,很快将马车停下来。   温浓提着裙摆下车,瞧了太子的马车一眼,而后抬头对崔九溪说,“麻烦崔大人转告殿下,爹爹给我换了个车夫,不知是何用意,今日不便见面,下回再说。”   而后果真如她所言,很快就回了马车。   马车起步,温浓与车内的梨汤对视一眼,梨汤凑到温浓耳边说,“老爷莫不是发现了?”   温浓摇头,小声回,“我也不确定。”   “要不然姑娘与老爷直说了?”   温浓叹了声,“说了之后爹爹更不会让我与允之哥哥见面了,爹爹他最是守礼的人。”   ……   “清奴,你说说拦车的人什么模样衣着?”屋内,温父正在询问清伯方才路上的事情。   清伯说,“一位紫衣官服男子,官阶至少正四品,模样生得也俊朗……对了,他官服上的纹样像是一只怒目的怪鱼,色若碧玉。”   清伯这么一说温父便知道是谁了。   崔九溪,玉鳞卫之首,阿渚的上峰。   亏阿渚一口一个崔上峰,说他如何如何威严公正,私底下却在干遮掩之事!   哼。   还有太子,竟然叫他早些休息。   莫不是休息得早了,就听不见天上信鸟扑棱扑棱的翅膀声了?   另一头,崔九溪迅速取出手帕打了个喷嚏,而后问太子,“殿下下一步该如何走?温郎中应当是察觉了什么。”   “不止如此,今日温郎中还对我说了些奇怪的话,就在殿外,九溪可还记得?”太子叹了口气,“瞒是瞒不住了,那就想想法子让我这位准岳父少生点气,至少叫我想见浓浓的时候不至于吃闭门羹。”   入夜,太子按捺不住思念,写了封信给温浓,“浓浓,今日一切可好?”   入睡前收到回信,“今日不太好,爹爹似乎对我与殿下之事有所察觉,提示我按大乾律例太子当择正妃一人、侧妃两人。允之哥哥与殿下同为男子,是否也想要妻妾成群?”   太子读完信,瞌睡全跑光了。   他盯着最后一句那个“也”字,盯了好一会儿。   她这不是已经默认了他想要妻妾成群嘛? 第55章 走访 到底是他们不正常还是自己不正常……   翌日, 温浓在院子口碰见了才换下玉鳞服的温渚,温渚唤住她说,“今日太子殿下要来我们府上, 和你说一声, 等会莫要失了礼数就好。”   “殿下要来?”温浓愕然,见温渚要走,急忙拉住他问, “什么时候?”   “就今天,马上就到了吧。”温渚见温浓神色有异, 还当她紧张,安抚道,“殿下不过是来走访一下,你也不需要准备什么。说起来殿下委实是个体恤下属的,以前殿下往我们府上送酒时我就这么觉得了。”   “……”温浓无言以对,用关爱的目光看了温渚一眼才问, “当真是来走访的?”   “不然还是什么原因?殿下就是这么和我说的。”   温浓一想, 若太子是来和温父坦白的, 怎么也得和她说一声吧, 所以今日他应当是过来“走访”顺便试探一下爹爹的态度。   她回屋将自己收拾妥帖之后便去了正堂, 此时温父正在坐榻上垂目端坐, 手边摆着茶点,整个人纹丝不动, 却莫名能感觉到他的些微焦躁。   “爹爹……”温浓唤了一声, 温父伸手示意温浓坐下, 而后又继续等待。   终于,温父身边的小厮匆匆步入正堂禀道,“大人, 太子殿下的车马已经进了春云巷了!”   话音还未落,温父便站起身,大步出了正堂,温浓与温渚两个也立马起身跟上。   路上,温浓竟然对此类郑重迎接感到有些不习惯,她稍微反思了下,原来是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对太子十分随意,恰好他也不以为忤,于是两人就一直这么随意下去了。   太子的马车在温府前头停下来,春云巷本就不算宽敞,如今更显拥挤,旁边的人家听见动静打开门来瞧,见到马车上下来一位金尊玉贵的人物,立马缩回脑袋不敢多看了。   这会儿太子穿的是常服,还是一贯的讲究,发上的金玉冠,腰间上好的玉佩,衣襟上繁复细致的金线,处处都显得很贵。   他下来之后先是看了温父后头的温浓一眼,短暂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便对温父笑道,“温郎中。”   “殿下莅临寒舍,臣唯恐招待不周,殿下请进。”   太子见温父绷紧了脊背,放缓了语气温和地说,“温郎中,我今日是微服私访,不须这般讲究,只当我是寻常晚辈便好。”   “这如何使得。”说着,温父将太子迎进了温府。   太子走在温父身边,大致瞧了眼温府的布置,“温郎中在工部为官,温小郎又在玉鳞卫做事,我早便想来温府看看的。听说温郎中喜爱画作,也好茶,便准备了些东西过来,若能得温郎中的喜欢那便最好了。”   “殿下破费,臣恐怕消受不起。”   说着,一行人踏进了正堂,温父将太子引上座,“殿下请用茶。”   温父说完,自己却不和太子并列而坐,反倒要坐到下头的侧榻上来。太子看在眼里,难免有些头疼,温父待他太过客气有礼、尊卑分明,叫他都不好开口说他与温浓的事情了。   温浓也悄悄地攥起了手。若是温父没猜到她与太子的事情倒还好,若是猜到了还这般,大概就是不同意的意思?   此时,太子轻叹一口气,“您比我年长,此时也不在外头,您不必担心失了礼数,我便唤您一声温叔,可好?”   这话一出,不光温父怔住,温渚也大吃一惊。   哪有一国储君喊臣下为叔的?   “温叔,您做到我身边来吧,否则我一个人在上头也不自在,上好的茶点也要食不知味了。”太子眉眼都带着笑,那模样别提多可亲了。尊贵之人放软了口气,竟自然而然便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在里头。   温父应了声是,依言坐到太子身边。   太子见温父稍微放松了些,看了眼温浓说,“今日我来便是要向温叔坦白,好叫温叔放心地将浓浓托付给我。”   这话仿佛一颗石子噗通落入水中,荡起一圈圈涟漪。   温浓睁圆了眼睛看过去,“!”   这就说了?   而温渚则茫然地回想,太子殿下说了什么来着,“浓浓”,“托付”?   每个字他都听清楚了,可连起来他怎么那么不明白呢?   温渚愣愣地偏头瞧温浓。   “请温叔放心,我是真心喜爱浓浓,没有一丁点轻慢之意。”太子说着,看了温浓一眼,对她笑了笑。   温浓不知怎得,感觉脸颊烧了起来。   “浓浓,阿渚,你们先出去。”这便是要和太子单独说话了。   温浓有些担心,走之前还回头瞧了眼,正巧碰上太子的目光,太子给她递了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外头,温渚先是茫茫然站了一会儿,而后突然反应过来,目光慢慢地落到温浓身上,“你,与殿下……?”   温浓点点头。   这时候温渚忽地想起饭桌之上温浓曾与他说话的话,她那时候分明已经坦白了,可他没信,没信!   温浓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太子与温父两个走出来。她仔细分辨两人的神情,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阿渚,你带殿下四处走走。”温父吩咐了温渚一声,而后目光落到温浓身上,见温浓眼睛亮亮的,无奈一笑,“浓浓也跟着一起。”   温浓顿时展颜,雀跃地小步跑到太子身边,有很多话想问,但现在不是好时机,唯有按下不提。   温渚走在前头,看着温浓和太子站在一处相视而笑的画面,总觉得说不出的别扭,“殿下,那属下带您去花园里转转?”   “都可以。”太子笑道,“不必拘谨,日后还要唤你一声舅兄呢。”   话落便被温浓捏了捏手,太子好笑地牵住他。   温渚没敢多看两人的手,僵着身子往前走,就跟生了锈似的。   一边走着,温浓晃了晃太子的手,小声问,“爹爹都和你说了什么?”   太子摇头笑得神秘,“不告诉你。”   温浓不住晃他,央他透漏一些,太子被晃得衣袖荡来荡去,还是摇头,“不能说,我和温叔约定好的。”   他看了看前路,温府的院子并不大,一眼便能瞧见府外的大槐树的顶端。加上温渚可能心里还别扭着,走得越来越快,很快就能把温府给走到底。   太子想起温父对他说的话,他能深切体会到温父对温浓的担忧,担忧她的出身、性格,担忧他的爱意能保护她多久……   他默默地将温浓地手牵得更紧,直至完全包裹住她。   花园已经没什么好逛的了,温渚硬着头皮说,“殿下,属下带您逛逛属下自己的院子吧。”   “好,私底下不必自称属下,大可随意些。”   “是。”温渚转头瞧了太子一眼,只见他面上带着笑,垂下的衣袖仍旧和温浓的交缠在一起,温渚便跟烫到一般立刻移开目光。   他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苦?   后头太子凑到温浓耳边,轻声说,“我什么时候能去你的院子看看?”   温浓笑着推他,“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的地方多着,我想看看你的书案,梳妆台,还有……床榻什么的。”说到床榻二字,声线变得低不可闻。   温浓忍不住嗔他一眼,“你不正经!”   “哪里不正经了?”太子无辜地说,“我看过之后才晓得我们浓浓喜欢什么样的布置,回去便把我的寝殿改改,到时候你也能住得舒服一些。”   他越说越羞人,温浓想捂住耳朵,无奈手被他握着。   而后自己也忍不住去想她住到太子府的光景,她闭了闭眼,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眨出去。   “殿下,这便是属下……我平日里练剑的空地。屋里还未好生收拾过,便不带殿下进去了。”   “无妨,我也正要走了。”   温浓问,“这么快吗?不留下用饭?”   太子摇头,正要说话,便听温渚突然出声,“殿下留步,我有话想问您。”   温渚俊脸涨得通红,掷地有声地问,“殿下既然喜爱舍妹,为何一直遮遮掩掩,直到今日才上门?”   温浓听出温渚是担心她受了欺负或者轻慢,好笑地将自己的手抽离了,站在温渚身边笑着瞧太子。   太子无奈地看温浓一眼,认真对温渚说,“如今朝廷上局势复杂,无数人盯着太子妃之位等着做文章,因此我打算明面上按规矩来择妃,这样至少不会有闲言碎语落到她的头上。”   温渚还不满意,“那为何今日又光明正大来了温府?不打算继续遮掩了?到时候浓浓是不是还会被人指指点点?”   “我今日不是来‘走访’的么?等会儿我便要接着去崔府‘走访’了。”   温渚顿时明白了太子的意思,从前接触到的太子殿下那么的温和可亲礼贤下士,今日却觉得他好像比面上看着要蔫坏那么一点。   “哎呀,哥哥你放心好了,我什么时候傻过?”温浓这才重新走到太子身边,冲他甜甜笑了笑,而看向温渚,“而且我不是还有个聊得不错的友人嘛。要是殿下待我不好,我就卷了太子府的家当投奔他去。总不至于无依无靠,对不对?”   “!!!”温渚神情骇然,瞠目结舌道,“这、这,浓浓你说什么呢!”   他生怕温浓口无遮拦开罪了太子,不住地给温浓眨眼示意,希望她能及时改口。   谁知太子却并不生气,反倒深以为然地点头,“浓浓说得对,所以温小郎可以放一百个心了。”   温渚:不是……他现在更不放心了啊!到底是他们不正常还是自己不正常? 第56章 夜访 又凑过去轻轻啄她,一下又一下,……   五月初, 三选结束,进入四选的闺秀只余二十余位,也不知道四选如是如何一个选法。   此时的二十余位已经十分打眼, 全京城的闺秀们茶余饭后谈论的都是这些个姑娘。   其中魏子吟与苏雪榕尤为突出, 俱是家世出众,才艺双绝。   而温浓与另一位容貌美艳的女子则是容颜出众,家世不足。   其余的闺秀家世中庸, 容色尚可,挑不出毛病却也不拔尖, 关注的人也少一些。   总体而言,魏苏二人被众人看好,看好温浓的倒不多。   甚至有不少人家的公子从这次择妃知晓了温浓这个人,还打算着等她落了选便去温家提亲。   恰逢苏雪榕的生辰,温浓便携礼去了苏雪榕的院子为她庆生。   筵席散去之后,苏雪榕特意留了温浓下来, 而后进屋取了个匣子出来, 她笑着看了温浓一眼, 而后从匣子里拿出一枚玉簪, 往温浓发上比划, “当真衬你, 这是我自个儿画的,叫匠人给我打出来了。”   温浓感到有些奇怪, 分明是苏雪榕的生辰, 苏雪榕却给她备了礼物, 是何道理?   “浓浓,总之你得收下,收了我才安心。”苏雪榕拉过温浓的手, “也不要问缘由,可好?”   温浓一头雾水地接过玉簪,迟疑地说,“榕姐姐,这太贵重了。”   “怎么会,这簪子现在还配你,以后浓浓还会有更好更珍贵的簪子。”苏雪榕看着温浓,笑意柔和,见她接了,眉宇间更为放松。   两人慢慢朝外走着,途经主院时便碰见了方氏。   方氏也是个有本事的,先前和温浓之间那般不愉快,竟也能摆出一张热情面孔来,拉过温浓的手便问,“今儿可玩高兴了?”   温浓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方氏又急不可耐地接道,“好些人家都跟舅母打听你呢,就等着宫里那边完事了上你家下定,浓浓今儿若是不急着回去,上舅母屋里去,舅母好生跟你说道说道。”   一番话说下来,竟好似笃定了温浓不会被宫里选上。   连苏雪榕也微微蹙了眉头,温浓倒还是笑着的。   “母亲,改日吧,我还有话儿要和浓浓说呢。”苏雪榕挽上温浓的手,不待方氏反应便将她拉走了。   走出好一截,两姐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我娘就这样,到时候浓浓真被选上了,不知她得多吃惊。”苏雪榕笑着捏了捏温浓的脸颊,像是对太子全无执念了。   温浓见状也轻松得多,踏着黄昏的日光往回走。   四选筛才德,宫里头下了一道旨意,命参选的闺秀收拾两套换洗衣裳往宫里去,约莫住上三两日,方便考查品行。   临行前温父不放心地叮嘱,“进宫之后切记低调行事,张扬容易叫人忌恨,殿下之所以保密也是为的这个原因。”   “爹爹放心吧,我都省得。”   温浓和苏雪榕约着一起进宫,等到了宫道上又见着了魏子吟,魏子吟身边跟了两个眼生的婆子,温浓瞄了一眼。   魏子吟细声说,“家里担心我,硬要我带上两个会武的婆子,一应吃食都要检查。若是可以自己选住处,到时候我们就住一起,你的吃食也叫她们检查好了。”   温浓眨眨眼,有些惊讶于魏家的周全。   魏子吟又说,“往年选秀或多或少都有些腌臜事,只不过没有传出来罢了。小心些总不是坏事。”   话音刚落,一位年长的宫女领着闺秀门往前走,而后又高声喝道,“肃静,靠边等候!”   闺秀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茫然站在宫道边上,一时间安静极了。   这时才听得有车马声渐近,能在宫里坐马车的也只有那几个人,于是闺秀们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这马车是驷马的规制,深色木制车身,看上去倒很低调,隐约能看见马车里端坐的人影。   他穿着浅金色的衣裳,发上束着白玉冠,面无表情的时候显得冷淡又矜贵。有人头一回见到太子,目光都忘了收回去,痴痴地追随了许久,被旁边的人碰了碰才醒悟一般低下头去。   然而就是这个高高在上的人物,在经过这一行时竟然侧过头来看了一眼,目光短暂地碰触了某个人,几不可见地笑了下。就在众人以为看错了的时候,他已然收回了目光,马车也渐行渐远。   人群中的温浓敛住了嘴角的笑意,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   到了地方,领路宫女叫闺秀们上前领牌子,按牌子入住,四人一座殿宇,而在场一共二十五人,是以多出来的那一个一个人住一间。   温浓听到这一句便心有所感。   果不其然,她拿到的便是多出来的那一张牌子。   其余闺秀用同情的目光瞧她一眼,仿佛她是那个剩出来的小可怜。   魏子吟捏了捏温浓的手,“一个人住一处是无聊了些,到时候你来找我说说话吧。”   苏雪榕也笑,“一起啊,我和魏姑娘住在一处殿里,我在右偏殿。”   温浓拍了拍肘弯的包袱,“其实我带了几本话本子,正好可以打发打发时间。”   不过她总觉得这几本话本子或许派不上用场。   入夜,温浓正要熄灯入睡,房门果不其然被敲响了。   温浓暗暗发笑,猫着步子悄悄走到门边,而后一把拉开房门。   门外的太子已经换了身衣裳,在月色下显出柔软的奶白色,他先是垂眸看着温浓笑,而后抱着她往屋里走,脚尖一撂,将门啪嗒关上。   “来人啦,抓采花贼呀。”一番控诉的话用又软又甜的声音说出来,没有半点威慑力,反倒成了情趣。只是戏没演完,她自己倒先咯咯笑起来。   太子搂着她的腰在屋里走了一圈,没让她脚落地,口中带着笑意配合她,“你喊吧,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那我不喊了,我看公子生得俊俏,将就将就也不是不可以。”说完又不好意思起来,温浓埋在太子颈间不住地笑。   太子摸了摸温浓的后脑勺,“什么时候猜到我要来?”   “领到牌子的时候,不,宫道上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在想,若是殿下想我了,说不定会来看看我。”   “那我来了有奖励吗?”太子正过脸来看着温浓,两张年轻的脸庞挨得如此之近,几乎可以碰到对方的鼻尖。   温浓眼睫微微打颤,却伸手捧着太子的脸,照着他左右两边脸颊各亲了一口,亲得吧唧两声,响响亮亮。   太子先是失笑,觉得这两口像极了小孩子之间的亲昵,而后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凑过去轻轻吻住了温浓的唇。   他一触即分,抬眼看了看温浓的神色,她正闭着眼睛有些羞涩,烛光将她的侧脸映照得粉红一片,于是又凑过去轻轻啄她,一下又一下,温柔又缱绻。   而此时此刻,魏子吟的屋里也来了位不速之客。   魏子吟命婆子上前开门,有些警惕的盯着来人,却见来的是位秀女,这位秀女生得美艳,因此魏子吟还有几分印象,她迟疑开口,“这位姑娘,这么晚了还有事?”   那姑娘像是没发现魏子吟的戒备,走近了几步,见两侧婆子伸手阻拦,这才不得不停下,“我姓甄,是来和魏姑娘做一笔交易的。为表诚意,我先将我知晓的告诉魏姑娘吧,哦对,是关于太子殿下的。”   甄姑娘抬眼看着魏子吟,她卖了个关子,正等着魏子吟迫不及待出声询问,谁知魏子吟坐在桌边纹丝不动,“甄姑娘,若是有什么确切消息,我应当比你先知晓。”   甄姑娘这才发现,魏子吟身为太师之女,虽然平日里低调和善,可她并不是不高傲,只泄出那么一两分,就叫她尴尬窘迫、难以应对。   于是笑得更为殷切,“今日在宫道上,我可是明明白白看见太子殿下瞧了温姑娘一眼,我想太子殿下既为男子,没有不好美色的道理,因此温姑娘虽家世不显,却不可不提防。”   魏子吟垂眸思考了一小会儿,而后问,“既然如此,甄姑娘来寻我做什么?”   甄姑娘先是叹了口气,而后说,肯答应下来,做点手脚,保管温姑娘当着众人面出个大丑!那太子妃之位自然与她无缘了。而魏姑娘这样突出,届时太子殿下自然能看到魏姑娘的好——”   还不待她说完,魏子吟便冷冷打断,“我当你要做什么,原来是耍我来了。你也不必说得像是为我考虑,甄姑娘想必是觉得自己的容貌在秀女里头只比温浓逊一筹,除掉了她,你便会入了太子殿下的眼。甄姑娘难道不知道在算计人之前,先打听打听我与温浓的关系?”   甄姑娘愕然,她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会被猜得七七八八,不过她确实看见过几次魏子吟和温浓待在一处说话,不过这点情谊怎么能比得上太子妃之位?   她还待劝说魏子吟,魏子吟已经冷着脸下了逐客令,“你回去吧,再要说什么,就不是这么客气地请你出去了。”   甄姑娘不情不愿地出门,而后脚尖一拐,又去了苏雪榕的院子。   这两个都是可以接触到温浓的人,要对温浓做手脚,非这二人不可。   一刻钟不到,甄姑娘又被苏雪榕赶了出来,耳边回荡着苏雪榕那句“你就没打听过我与浓浓的关系么?也是蠢。”   甄姑娘恍然,她打听过啊!但是这点关系哪能比得上太子妃之位?   是她不对劲还是这两个姑娘不对劲?   “铛——”巡夜的宫人从远处走来,甄姑娘急急忙忙躲到殿宇后头的草木从中,等到人走了才敢出来,身上被不知道什么草叶给划得脏兮兮。   巡夜的宫人走到温浓的殿宇外,见温浓屋里还亮着烛光,尖声询问,“姑娘还未休息?”   温浓一惊,立马将烛火吹熄了,“方才看书呢,多谢公公提醒,这就睡了。”   待宫人敲锣的声音远了,温浓才舒出一口气,在黑暗中与太子面面相觑了一阵,而后吃吃地小声笑出来,“都赖你。” 第57章 结局 信任该是比喜爱更为难得的东西。……   终选这日, 各个闺秀的家中显得比宫殿之上的气氛还要紧张。   只剩这一步,迈过去了便是云泥之别。   苏府也是同样。   方氏寝食难安,求神拜佛地保佑她女儿能被选上。   外头有脚步声传来, 方氏急急忙忙迎上去, 见来人是苏雪和,拉着他的袖子便问,“如何了?榕儿可选上了?还是那个魏家的姑娘?”   苏雪和看着方氏, 嘴角一扯,“是表妹。”   “什、什么?哪个表妹?”方氏不敢置信地后退一步, 她咽了咽,视线重新聚在苏雪和身上,“雪和莫要和母亲开玩笑!”   此时此刻的苏雪和竟荒谬地生出了某种快意,他说,“确实是表妹不假,皇上已经下了赐婚圣旨。曾经母亲百般瞧不上的姑娘, 日后见了还得行礼, 可见世事无常。”   苏雪和离开了, 徒留方氏失魂落魄, 在昏暗的屋子里站了许久许久。   此时的温府却别有一番光景, 来道喜的、奉承的, 几乎要将门槛踏破。若只来那么两三个温父也能好好招待,人一多, 温父便实在分身乏术, 后头便直说谢绝拜访, 择日设宴答谢。   而温浓这个名字则在今日频频被人提起,人人都要猜一猜她是何模样,有什么本事。原先打算待她落选之后前来上门提亲的人家纷纷哑口无言, 恨不得自己从没有说出那些话才好。   谁敢和太子殿下抢媳妇呢?嫌命长不成?   相比之下最淡定的反而是温浓本人,她带着赐婚圣旨回府之后便一切如常,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甚至还想回族学接着上学。   温父与温渚都有些疑虑,担心温浓如今身份变了,再回族学上课不合适,不如给她请一个女先生来家里教书。   温浓摇头,“不用啦。我跟现在这个夫子学了这么久,再换一个人又得适应。”   于是第二日温浓果真照常去了族学,族学里头的姑娘们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安,想要打量温浓却又不敢明目张胆。见温浓和从前一样和她们说话,甚至还问她们借这几天的笔记,一个个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然成了准太子妃,但是温浓好像并没有变嘛。   下学后姑娘们才晓得,有婚约在身的就是不一样。只见温浓并没有上她温府的马车,而是跟着一个身姿优雅的男子上了一辆规制豪华的马车。   有些姑娘这是头一回见到太子,还是在苏府门口,破觉神奇,不由大着胆子驻足偷看,有看清了的和身边人激动地咬耳朵,还有从始至终只见到一个背影的,叹着气等下一次。   “殿下怎么来了,也不和我讲一声。”   太子拉着温浓的手坐下来,“好不容易赐了婚,可以光明正大地来找你,为何不来?”   “去哪?”   “去酒楼,已经遣了九溪去点菜了。”太子笑了笑,“当然,用饭的时候只我们二人。”   马车微微摇晃,太子忽地掩唇打了个呵欠,眼角都湿润了,见温浓看过来,有些赧然地笑,“有些困了,昨夜没怎么睡。”   “怎么回事?”   “父皇将吏部的文书交予我看,让我来拿主意,我不想留到今天来做,便熬了个夜。”太子说着,揉了揉眼睛,笑着看向温浓。   “要不你趁路上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太子握着温浓的手,“我想和你说话。”   “又不差这一会儿,你眼睛都红了。”   太子没有再拒绝,他轻轻闭上眼睛,脑袋往后靠。温浓侧过来看他睡颜,只觉得他闭着眼睛的时候,每一根眼睫毛都乖巧,有种别样的可爱。   外头行人车马喧嚣,正是热闹的时候,温浓却忽的冒出一个念头,她希望外面的声音再小一些,马车行得再慢一些平稳一些,好让他补一个好眠。   驾车的玉鳞卫也很机灵,当即放缓了速度,马车行在央正大街上,规律而平稳的马蹄声有种催眠的作用。   温浓忍不住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睫毛尖,他俨然睡熟了,睫毛颤也没颤一下。温浓无声笑了笑,收回手没再去闹他。   此时的马车从央正大街拐入酒楼所在的街巷,小案几上的点心被晃得挪了位置,太子也朝着拐弯的反方向一倾,脑袋搁在了温浓的肩上。   温浓微愣。   她眯着眼睛去寻找他面上可能有的狡黠笑意,可他仍旧是那副熟睡的模样,额头还无意识地在她肩颈上蹭了蹭,挪了一个稍微舒适一点都位置,好似在嫌弃她肩上没什么肉,硌到了他。   温热的呼吸直往她颈间拂,好痒,就像被羽毛尖轻轻地挠了。   他的脸颊甚至也是柔软温热的,睫毛离她更近,这么近地瞧,根根都分明。   一个念头忽然划过温浓的脑海,他好像对她豪不设防,对一国储君而言,信任该是比喜爱更为难得的东西吧。   他抓着她的手因为入睡早就松开了,只是还嵌在她的指缝之间,随着马车摇晃一下又一下地摩擦着她。   温浓也没有收回手,她和太子入睡之前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同一个动作,以至于脊背都有些微僵硬了。察觉到自己的僵硬之后,温浓才缓缓地舒出一口气,稍稍放松了坐姿。   恰在此时,靠在她肩上的太子呓语一般喊了她一声,“浓浓……”   温浓看去,他还闭着眼睛,没有醒来的迹象。   她的心里忽地被柔软的情绪填满。   温浓垂下眼,目光落在他的唇上。他的唇中丰边窄,色泽柔润,是很好亲的模样。   她笑着轻声唤,“允之哥哥。”   谁知就是这么轻轻的一声唤,比外头的喧嚣声、车马声都管用似的,叫太子几乎是瞬间便眼睫一颤,而后睁开眼来看着她,“浓浓再喊一遍?”   温浓不知道他为何是这个反应,却噗嗤笑了两声,“允之哥哥。”   太子拥住她,叹道,“总算不怪我了?”   “怪什么,何时怪你了?”   “你总也不肯这样喊我,一直‘殿下’‘殿下’地唤,我便想,浓浓定是有些怨我的,怨我没有早一些坦白。因此见了我唤‘殿下’,只在信上说‘允之哥哥’。”   温浓眼珠子一转,笑着说,“那可不,若你早些坦白,我一开始就奔着你去了。”   太子也玩笑说,“就不考虑其他人了?”   “难说,若是还有生得比你好、家底比你厚的,我或许还得犹豫犹豫。”   “小没良心。”   马车里,二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