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恶毒表妹失忆了》 作者:何岸灯   文案:   清清用尽了不入流的手段,才终于嫁给一表三千里的谢铎。   成婚两年,悍名远播:   小叔子不上进?断花销,送出去历练,没个三年五载的不许回来。   小姑子太任性?扣嫁妆,什么时候懂事,什么时候议亲。   妾室们不安生?罚俸银,关起来抄经念佛,外加没收小裙子!   ……   所有人都在等谢铎休了清清。   可是,就在他们想要和离的前一天——清清失忆了。   -   看着面前乖巧可爱、单纯善良甚至有点胆小,却即将被谢铎休弃、赶出谢家的清清,   成了商界名流的小叔子悔不当初:“大嫂,我拓展业务赚钱养你!”   成了第一才女的小姑子痛哭流涕:“大嫂,我勤俭持家省钱养你!”   成了她死忠粉的妾室们伤心欲绝:“姐姐,我卖小裙子凑钱养你!”   清清:“???”你们、你们哪位?   *   谢铎年少时意外落水,被一个小姑娘救了上来。   小姑娘怕他冷、怕他死,就紧紧抱着他,喊他的名字不许他闭上眼睛。   许多年过去,他始终记得那把嗓音。   ——软糯地对着他哭泣的时候,他的心都要融化了。   他一直找、一直找,却怎么都找不到。   直到后来,失忆的清清躲进被子里,难为情地问他:“表哥,你、你怎么能来我房里呢?”   谢铎这才发现,他寻找多年的宝贝,原来早就在他怀里了。   -   或许,他天生是个坏人。   不然,怎么偏爱欺负清清,偏爱看她眼角染上绯色,偏爱听她软糯的哭声……   乖巧抠门小怂怂女主&面冷闷骚大醋缸男主   ①坚定1v1,双初恋。   妾室们都是对家派来的,不是真妾室。与男主没有感情戏,与女主姐妹情比金坚。   ②团宠,架空。   一句话简介:豪门弃妇?有、刺激!   立意:卸下包袱,做回自己,凡事看得开,生活才能嗨。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幼清,谢铎 ┃ 配角:江金玉 ┃ 其它:可爱,团宠,搞笑 ============ 第1章 失忆了   和离之前,清清把谢铎睡了。   捆起来,喂了药,在他身上颠了半夜。   京中无人不知,谢家那个面如冠玉的嫡长孙好比凶神降世!冷酷无情、暴戾狠辣、杀人如砍瓜,眼睛都不眨。   世上就没几个人不怕他的。   清清也怕,怕得要命,嫁进谢府二年有余,与他说过的话还不超过十句。   这种事情,自然也是第一次做。   经验匮乏,理论知识也不丰富,实在不得其法,弄到一半就后悔了。   ——更没想到会那么痛,难受死了。   正欲罢休,却发现身-底下的男人丝毫没有被冒犯的窘迫和愤怒,反而好整以暇地把她望着,眉眼含笑,一派清隽矜贵的模样,嘲讽似的。   清清被那眼神刺了一下,鬼使神差的,收了退却的心思,反将大红的床幔扯下一缕,蒙住了男人的桃花眼。   殷红的丝绸将谢铎本就苍白的皮肤衬得欺霜赛雪,唇色也更艳,在影影绰绰的朦胧烛光下,仿佛化身成了话本当中蛊惑人心的狐狸精。   清清慌忙移开视线,笨拙地将红绸系紧。   呼吸紧挨着谢铎的耳廓,一直在抖,谢铎被绑住的双手不由握紧,向来无甚波澜的脸上显出些许玩味。   清清佯装看不见,柔弱无骨地撑着谢铎的腹肌,硬着头皮动作起来,手心的温度有些凉,额上却沁出细密的汗,痛的。   话本子果然都是骗人的!   清清一番尝试,越尝越觉得不对味儿,眼泪都快出来了。   世上无难事,只要敢放弃,清清决定痛快认怂——她不行,这种事她真的不行。   然而,她刚停下动作,还没开口说要半途而废,谢铎就轻而易举就挣脱了桎梏,反客为主,弄了她半夜。   ……   亏了,亏死了!   昏过去之前,清清勉强抬手扯下蒙住她眼睛的红绸,后悔招惹了这个男人,但转念一想,幸好二人夫妻不睦,否则日日受这种苦楚,谁遭得住啊?   次日下午,清清才醒过来。   浑身都不舒服,对这桩婚事更没什么好留恋的,将提前写好的和离书送到了谢铎的书房,没等衙门和宗族公证,就自觉地搬去了出嫁前居住的小院儿。   小院儿在西市,不大,离她经营的铺子很近。   她名声不好,没有再嫁的打算,只好把出嫁前用来维持生计的铺子支棱起来,不求富贵,但求平安。   可一连过了三日,谢家什么动静都没有,没人同意,也没人不同意。   清清以为谢铎故意晾着她,又差人去问了几回,却都扑了空,原来,他那日一早就出了远门,没在家,自然也没有看到和离书。   又等了几日,谢铎终于回来了,清清便打算亲自过去一趟,与他说个清楚。   西市离谢府有些距离,乘马车约莫半个时辰,清清急着过去,让丫鬟挑了一条平时不怎么走的偏僻小巷。   □□的,谁也没想到,会突然窜出来几个持刀的蒙面人,二话不说便朝她们围攻上来!   清清出身簪缨世家,祖父江守义曾任武卫中郎将,父亲江执更是大安国第一名将,清清和姐姐江金玉虽是女子,自幼却与族中儿郎一道习武,也就看着娇弱,其实可以一打五。   可如今,她早已不是高高在上的江家三小姐,而是臭名昭著的罪臣之女,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她,若被人发现当街武-斗,恐徒生事端。   “撤。”   赶车的丫鬟是她的心腹,玲珑心窍,又与她一起长大,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当即甩开马鞭,只听“嘶”的一声,骏马扬蹄长鸣,向着闹市区狂奔而去。   蒙面人紧跟其上,刀光剑影,招招致命。   清清动作轻盈,躲过左右刺过来的长剑,欲弃车离开,不料,前方早有埋伏,马蹄被绊,笨重的马车向前翻滚,清清在车中施展不开,被撞伤额角,晕了过去……   -   眼皮似有千斤重,清清头痛欲裂,好半天才勉强睁开眼睛。   入目是华丽的丝绸床幔,红得刺眼,清清“唔”了声,只得又把眼睛闭上,喊贴身丫鬟的名字:“炼儿,你哭什么?”   被唤做炼儿的小姑娘一个激灵,瞬间窜到床边,眼神快速地打量着她,语气急促:“小姐醒了?小姐终于醒了!太好了……”   说完,又哭又笑地跑出门,差人去请张大夫。   清清只觉得天旋地转,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期间被人喂了些苦药,直到天黑才彻底清醒过来。   丫鬟趴在床边打盹,脸上还有泪痕。   清清捏了捏小姑娘的脸,笑道:“不过是坠马而已,从小到大不知道坠了多少回,怎么还哭了?”   丫鬟瞬间惊醒,顺势握住她的手,急急地道:“小姐昏过去了不知道,那白森森的刀口离您如花似玉的脸就差这么一点儿!”她比了个极微小的距离,眼睛睁得更大,煞有介事的,“吓死人了,若不是姑爷及时赶到,咱们两个都得交代在那儿。”   清清原本还在笑,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了:“等等,谁及时赶到?”   “姑爷啊。”   “谁的?”清清呆了。   “?”丫鬟以为她在开玩笑,眨眨眼睛,\"自然是小姐你的啊。”   不对劲。   刚醒过来的时候没注意,仔细一瞧,才发现丫鬟梳的是妇人髻,眉目也稍稍长开了些,婴儿肥消退,姿容秀美,清丽可人,不似印象中的青涩模样。   清清的印象中,父亲从边关带回来一匹小红马,她驯马时被甩下来好几次,所以一觉醒来才会浑身酸痛。   可问题是,不过一晚上的时间,小丫头长成了大姑娘,自己还多了个夫君?   暗暗打量四周的环境,发现并非以前居住的房间,屋内陈设古朴大气,装饰多辅以大红和暗彩,尤其是她现在倚着的这张雕花拔步床,富贵奢华,大得夸张,明显不是给她一个人住的。   沉默片刻,清清开口打断丫鬟的话:“现在是什么年份?我又是何时嫁的人?”   这回轮到丫鬟呆住了。   “小姐,您、您别吓我,”她竖起两根指头,“您是元兴二十七年成的亲,已两年多了!”   ……   张大夫去而复返,眯着双老花眼,一会儿沉思,一会儿摇头,好半天才得出结论:“夫人这是得了失忆之症。”说完,又问了清清几个问题,边听边点头,捋着胡须,补充说明,“记忆停留在了三年前,尚未出阁之时。”   三年前……丫鬟欲言又止,望向清清的目光满是心疼。   三年前,振威大将军江执违抗圣令,致八万边关守卫军全军覆没,更使大安国连失三城,元气大伤!   群臣激愤,民怨滔天,圣上命江执戴罪立功,最后,大将军虽扭转乾坤,反败为胜,却重伤不治,以身殉国。然,功不抵过,圣上亲自拟旨,褫夺其大将军封号,没收家产。   风头无两的江家一夕倒台。   短短半月之后,东宫谋逆,江家二子作为太子伴读,不慎牵连其中,兄弟二人未及弱冠,却双双殒命于御林军乱箭之下。   违抗军令、犯上谋逆——罪名昭昭,皆是诛连九族之祸!圣上却并未追究。   世人皆道圣上仁慈,可江家世代忠良,大将军更是一心为国,用兵如神,闭着眼睛都不可能有如此败绩!太子谋逆之事更是牵连甚广,疑点重重。   圣上不追究,是因为他心虚,因为他怕那八万英魂死不瞑目,因为他不敢追究!   可江家的男人都死绝了,只剩下江母和清清姐妹俩,自保都难,更别提翻案。逢此大难,本就柔弱的江母更是积郁成疾,在清清出嫁半年后,也驾鹤西去了。   丫鬟神色担忧地望着自家小姐——小红马的到来远在江家败落之前,也就是说,失忆后的小姐,并不知道家里遭遇了什么。   若她能记起来也就罢了,若是在没记起来的时候得知了父兄的遭遇,岂不是……还要再承受一次家破人亡的痛苦?!   “炼儿,炼儿?想什么呢?这副表情。”张大夫离开后,清清喊住小丫鬟,“别发愣了,同我说说夫君的事情。”   夫、夫君?   丫鬟嘴角抽了抽,她还没听小姐这么称呼过姑爷呢,有点儿不习惯。   “回小姐,姑爷是您幼时便认识的。”丫鬟低头绞着手帕,“对了,您别叫我炼儿了,我、我改名了。”   “哦?改成什么了?”清清称奇。   她现在完全没有失忆的慌张和不安,只觉得好奇——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竟连夫君都有了!冒冒失失的小丫鬟也长大了,还改了名字,跟做梦似的。   丫鬟挠挠头:“奴婢现在叫铁锤。”   清清:“……”   -   清清十六岁的脑袋瓜儿不是很能透过这名字剽悍的表象理解其中深意,但人家改都改了,而且还是她自己要求的,便没有多说什么。   “那个,铁锤啊,”清清捂着心口,压下渐渐涌起的怪异之感,“你方才说,夫君与我自幼相识,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铁锤张了张嘴,又很快闭上了。   清清:?   手帕都快绞烂了,铁锤也没敢把谢铎给交代出来。   ——小姐惧怕姑爷,从小就怕,怕得要命!   若她知道自己嫁的是全京城最铁面无私、冷酷无情的御林军统领,怕是会当场吐血。   “难不成,是李狗蛋?!”清清拧眉,她自幼认识的世家公子里面,属李然最不学无术,除了他,好像都还说得过去,不至于叫人连提都没脸提。   “这个……比李世子自是好上许多的。”铁锤酝酿着语言,“咱们姑爷位高权重,相貌堂堂,是京城出了名的美男子。”   就是性子凉薄了些,脾气暴躁了些,手腕毒辣了些……   美男子?清清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是谁,牵了铁锤的手,朝她撒娇:“你就直接告诉我吧。”   铁锤难以抵挡,正欲直言,门外及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极有分寸地驻足在门口,隔着门往里头传话,欢欢喜喜的:“夫人,老爷来了。”   清清倏地挺直脊背,佯装着不动声色,莹白的双手却快速理了理整齐的鬓发,仰头望着铁锤,眼睛里亮晶晶的:“我这样行吗?”   铁锤让她娇俏的模样晃了一下神,讷讷地点头:“小姐怎样都好看。”   清清又整理了一下微敞的领口,从容地往身上拢了件外衫,但转念一想,他们都成亲两年多了,自当是彼此熟悉的,就又给脱了下来。   脚步声渐近,清清深呼吸几下,莹白的指尖搁在深色的丝被上,不确定地问铁锤:“那……现在就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雕花的点漆红木门被人推开,一双黑底鹤纹登云靴迈了进来。   清清的视线不自觉往上爬,蔓延过一双修长得仿佛没有边际的腿,看到他劲瘦的窄腰、笔直挺括的肩背、好看的喉结,再往上……清清自觉唐突,抿了抿嘴,不敢再看了。   不过,光瞧这身段儿,倒真是芝兰玉树,气质非凡——美男子!锤儿诚不欺我!   清清按了按心口,想要阻止心里那只横冲直撞的小鹿。   冷不丁的,还怪紧张。   “醒了?”来人的声音清冷凉薄,登云靴往前迈了几步,大刀阔斧地在桌前坐下,锐利的眼神把她看着,语气透着寒意,“解释一下。”   桌案上的和离书是几个意思?   清清微怔,心里的小鹿“啪嗒”一声摔了个灰头土脸,不敢胡乱蹦跶了。   ——这声音怎么、怎么有点儿像她那位冷酷无情,暴戾狠辣、杀人如砍瓜,眼睛都不眨的远房表哥?   鼓起勇气偷瞧了男人一眼,天爷,不是他还能有谁!   “表哥……”清清一手拢着领口,一手将身侧的床幔放下,以挡住男人的视线。许久,才迟疑着开口,声音轻而软,颤得厉害,“你、你怎么能来我房里呢?”   谢铎:? 第2章 误会了   隔着一道薄薄的床幔,清清曼妙的身影若隐若现,只着里衣,看起来娇柔脆弱,不堪一折。   谢铎把玩着桌上的茶盅,碧绿的窑瓷衬得他指尖如玉,光可鉴人的瓷面上映出他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一旦他做出这样的表情,就说明他心有不爽,要大开杀戒了!   一旁的铁锤汗毛倒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想要冒死替自家小姐解释几句。   ——谢铎经常不在府里,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清清管的,加上全京城都知道两人不和,所以,张大夫还没来得及和谢铎说清清失忆的事情,眼下他这个反应,肯定是误会了!   “姑爷,小姐她……”   铁锤语气很急,但也只开了个头,就被谢铎寒气森森的语气给打断:“出去。”   清清:“!!!”   “表哥,这、这不合规矩。”清清往床里面挪了挪,声音颤得更厉害了,“我现在不太方便,改日、改日我上门给你请安。”   他们还很小的时候,谢铎就是出了名的狠,跟人打架都是往死里打。后来当了御林军,直属于当今圣上,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是谁都不放在眼里,清清天不怕地不怕,就怵他。   若在她娘家也就罢了,两人之间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左右称呼他一声表哥,又有丫鬟在场,倒也算说得过去。   可她现在都嫁人了,若被夫家看见,往后还怎么做人?   “不合规矩?”谢铎将茶盅放下,起身要往清清跟前走,边走,边凉凉地说道,“给我喂药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其实,那药下的并不高明,他早就察觉出来了,何况,他自幼与云鹤散人学医,已是百毒不侵。只不过瞧她明明害怕却还硬着头皮犯-案的模样有些意思,才陪她演下去而已。   “喂药?”清清的目光各种床幔落到他嫣红的唇上,脸一下子红了。   脑中涌现的是谢铎躺在床上,自己端着小碗含情脉脉地给他喂药的场景……   救命!清清又往床里挪了挪,瞪大眼睛看他的轮廓。   难不成,几年之后,自己不仅嫁了人,还背着夫家和谢铎有一腿?!   “什么喂药,我、我不记得了。”清清急急解释。   可这样的解释,在谢铎看来,与女儿家恼羞成怒时的撒娇无异。   “哦?”谢铎来到床边,隔着薄薄的床幔,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语气危险,“你这是,要始乱终弃?”   清清吓得掀起被子把自己蒙住,瓮里瓮气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以前的事情都是我不对,表哥你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   除了害怕,清清还无比责怪现在的自己——怎么能对不起自己的夫君呢?别说旁人如何看待她的做法了,她自己都过不了这道坎儿。   即使谢铎表哥生得的确好看!   但是不行,再好看也不行!必须得和他断了!   “表哥你位高权重,相貌堂堂,是京城出了名的美男子,我、我怎敢高攀?!”清清专拿软钉子扎人,“并非始乱终弃,而是、而是我从始至终只把你当表哥,喂药也是亲人之间的关怀!”   谢铎:“……”   只把他……当表哥?   亲人之间的……关怀?   清清盈着泪光的眸子在他脑海中闪过,还有那又轻又细的呜咽,钩子一般,划拉着谢铎的耳朵,划得他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这女人,为了跟他和离,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就这么想离开他?   “是吗?”谢铎失了兴致般,转身,几步回到桌边坐下,冷笑,“那就,多谢你的关怀了。”   清清松了口气。   下一刻,就听见谢铎说:“想和我断了也不是不行——兹事体大,得问过宗族的意见,他们若同意,我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清清松的那一口气又提了起来,他们这种见不到光关系,问过宗族?   然后等着被沉塘吗?!   清清现在觉出失忆的坏处来了,自己怎么就招惹上他了?偏偏她还不敢反驳。   铁锤还保持在跪在地上的姿势,一动不敢动,听着小姐错位的回答,冷汗顺着她的鬓角流下来,生怕两人一个没谈拢,惹得姑爷大开杀戒!   还好,两人说了没一会儿,外面就来了个小丫头,说是赵姑娘担心夫人的伤势,要过来看看。   赵姑娘,谁啊?   -   清清正要请她进来,就听谢铎说:“不必,夫人活蹦乱跳,并无大碍。”   说完,瞥了眼床幔后面鼓起的小山包,见她完全没有要见自己的意思,眉目微凛,冷着脸离开了。   铁锤如蒙大赦地跌坐在地。   清清也将被子掀开,大口大口呼气:“幸好夫君没有过来,不然可就糟了。”   铁锤:“……”   “对了,他怎么还没来?”清清掀开床幔,向门外张望两眼,波光流转间又迟疑道,“他不会来了,看见我跟表哥,气走了吧?”   “不至于。”铁锤挠挠头,引开话题,“我、我去问问。”   说完,跑了出去。   她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小姐失忆了,自己夫君都不认识,应该也不记得自己要和离的事情。   可姑爷刚刚还提醒她去征得宗族的同意,小姐若真去了,要得和离、离开谢家,而一旦和离,江家的境况肯定就瞒不住了。   小姐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吗?   不行,她得做点什么,起码得等小姐康复以后,再考虑这些。   但她一个小丫鬟,又不敢去找谢铎商议,思来想去,只能去找老夫人。   老夫人是谢铎的祖母,在谢铎面前说话很有分量,对小姐也很好,小姐刚嫁过来,她就将掌家的权利交够了她,小姐决定和离的时候,她还哭了一场。   眼下小姐出了事,她一定会为小姐考虑的!   铁锤去找老夫人支招儿,清清又不认识其他人,便自己待在房中,这里翻翻,那里瞧瞧,对什么都好奇。   正在她对着镜子审视自己如今的模样时,门外传来小丫鬟的声音:“夫人,赵姑娘求见。”   刚刚不是来过了吗?   清清对着镜子挽起一缕鬓发,想看看自己梳妇人髻的模样,边摆弄,边随口说道:“传。”   不知是什么原因,方才谢铎没让她进来,许是担心旁人瞧出他们关系?   若一直拦着不让她近,恐怕会引起更多的怀疑,眼下房内就她自己,还是见一见的好。   赵姑娘很快进来了,五官和身段儿皆妩媚妖娆,气质却偏清冷,唇很薄,嘴角绷着,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柔弱的肩上背着个小药箱,到她面前,屈身福了福。   清清虽失了记忆,从小养成的气度却在,礼貌地微一点头,温柔中带着几分疏离,让她不必客气。   她在打量赵心菀,赵心菀也在打量她,女人的直觉最是准确,几个来回,她便觉得清清身上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以前的清清泼辣剽悍,最是瞧不上她,看她的眼神永远是居高临下的,仿佛在看一件低廉的物品。   现在,却在冲她微笑?   赵心菀嘴角绷得更紧了,什么意思?在炫耀?   师兄主动来见她,所以她很得意?   -   “夫人伤势如何了?”赵心菀将药箱放在清清旁边,绵里藏针,“心菀略通医理,帮夫人看看?那日情况凶险,您又伤了脑袋,若落下什么病根可就不好了。”   说着,便想要搭清清的手脉。   她虽然在笑,语气也平静温和,清清却本能地觉得不舒服。   下意识的,她没有将自己失忆的事情说出来。   手腕一转,反握住了赵心菀的手,另一只手拍拍她的手背,一副大受感动的态度:“难得你有心。”   接着,直接引开话题,套她的话:“在府上住着可还习惯?”   传话的小丫鬟叫她赵姑娘,说明她不是府里的主人,甚至连亲戚都算不上,却能在这个时间过来瞧她,说明是住在府上的。   ——外人,却没把自己当外人。   果然,赵心菀一听这话,佯装出来的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   “劳夫人费心,”赵心菀说,“我与师兄自幼便在一块儿学医,这谢府,也住了十几年,自是习惯的。”   嚯!清清挑了挑眉,难怪不把自己当外人。   “那便好。”清清松开她的手,“张大夫来看了几回,并无大碍,你能在这儿陪我说说话就行了。”   赵心菀:“……”   以前她不是最看不上自己,遇见了便要讽刺两句的吗?今儿怎么跟转性了似的?   “夫人没事便好。”赵心菀如芒在背,迷惑中带着警惕,不明白清清到底想做什么,这种未知让她害怕。   难道,她已经知道那几个蒙面人,是她安排的了?!   赵心菀心下大骇。   若依照清清一贯的脾气,恐怕在得知真相的第一时间,就提着刀砍上门去了!   眼下这般平静,还冲着她微笑,别是……别是想好了什么折磨她的法子,等着她自投罗网吧?!   “夫人别见怪,我、我院儿里还晾着草药,得回去收了。”赵心菀越想越怕,只觉得自己随时都要露出马脚,一刻也不敢多呆了,“您没事我也就安心了,不敢打扰您休息,心菀这便告退。”   清清:“……”怎么就走了?   她说什么了吗?清清疑惑的很,难道她很介意借住的事情,伤自尊了?   赵心菀从来没有这么慌过,逃也似的离开,清清含笑的眼神却一直在她脑海中浮现,仿佛早已把她看穿!   不行,一不做二不休,她不能坐以待毙!   回到房间,赵心菀扔下药箱,走到一个书柜旁边,找到暗室的开关,熟练地拧开。   书柜缓缓翻转,暗室昏黄的光线一点点从里面照射出来,带着不详的意味。   -   昏迷这几日睡多了,次日,清清起了个大早。   铁锤扶着她在花园里晒太阳,清清想起昨夜的事情,小声问她:“昨夜让你去问话,问出什么来了?”   铁锤低着头,不敢说话。   “夫君为何一夜未归?”拧着秀气的眉头,清清语气软软地追问,夹着些委屈,“你实话同我说,夫君与我……是不是感情不好?”   铁锤:“啊?这……”   “怎么,不好说?”清清问。   “您要听实话?”铁锤还想再挣扎挣扎。   “自然。”清清把她看着。   眼看瞒不过去了,铁锤把拳头一握,闭上眼睛一口气把话说完:“表少爷就是姑爷,姑爷就是表少爷!昨夜你们见过面了但姑爷不知道你失忆的事情,你也不知道他就是姑爷一个劲儿要跟他撇清关系所以把他气走了,我我我我也不敢去找他……”   清清:晴天霹雳!!! 第3章 哄哄他   “我竟与谢铎表哥成了亲!”清清不敢相信地捂着嘴巴,“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仔细回想昨夜的细节,谢铎表现的其实很明显,但清清压根儿没把他们俩往夫妻上面想,谢铎的地位和模样在那儿摆着,就是借清清几个胆儿,她也不敢肖想谢铎。   可他们不仅成亲了,还维持了两年!   “小姐,您别这样说自己。”铁锤打算仔细跟她说说府上的情况,免得下次又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姑爷的个性你还不了解吗?他若不是对你有意,就是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可能同意这桩婚事的,您说是不?”   这话倒是真的,谢铎嚣张肆意,连皇帝的话都敢不听,更别说婚姻大事,他若不愿意,没人能逼他点头。   铁锤撇着自家小姐的脸色,心里小算盘打的啪啪响。   老夫人说的对,小姐果然不记得这桩婚事是怎么成的了,相应的,和离一事,旁人若不主动提及,小姐肯定也想不起来。   眼下自己要做的,就是稳住小姐,多撮合撮合她和姑爷。   而且,昨夜她听见自家小姐那些惊世骇俗的话,胆儿都快吓破了,还以为姑爷会发火,谁知,他不仅没有生气,还说只要宗族同意,他不会拦着小姐……   如此好脾气、好说话,除了小姐,怕是没有第二个人见过。   越想越觉得前途光明——张大夫说小姐起码要半年才能调理好身体,恢复记忆,有她在旁撮合,半年之后,小姐和姑爷说不定真的能成。   若真成了,待江家的事情瞒不住的时候,她至少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家,应该会少一些痛苦。   “可我昨夜说的那些话,着实伤人了些,”清清越想越心虚,“即便他之前是真心娶我,现在应该也想与我断了。”   昨夜谢铎说过的一字一句又清晰地浮现在了清清的脑海,让她生出强烈的罪恶感。   总觉得有些对不起谢铎。   “哎呀,夫妻之间吵吵闹闹很正常啊。”铁锤见缝插针,“何况小姐失了记忆,又不是故意的,您去哄哄姑爷,把前因后果与他说清楚,姑爷应该也就不会生气了。”   哄哄他?   这三字光是组合在一起,就给人一种异样的惊悚之感,清清眼睛瞪得更圆,下意识摇头。   “不成不成。”清清心里退堂鼓打的震天响,“随我回去收拾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做什么?”铁锤懵了。   清清言简意赅:“回娘家避避风头去。”   “!!!”   铁锤这个着急啊,总算能理解老夫人催他们圆房的心情了,连忙追上去,苦口婆心地劝:“不年不节的,现在回去,老爷夫人多担心啊!”   “两位少爷与姑爷关系又僵,您若这么回去,他们定要找姑爷麻烦的。”铁锤语速飞快,顾不上打草稿。   一边在心里骂自己就是一个罪孽深重的死骗子,一边面不改色地满口胡诌,“当初您可想了好些法子才嫁给姑爷呢,若老爷知道你过得不好,肯定、肯定也会催你们和离的,一夜夫妻百夜恩,您忍心看着姑爷……”   “等等?”清清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我,想了好些法子,才嫁给谢铎?”   “——竟是我主动要嫁过来的?!”   铁锤警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抿紧嘴巴,任命地点了点头。   垂着视线,她生怕小姐会追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那她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圆了。   许久都没有听到清清的声音,铁锤心惊胆战,偷偷瞥一眼小姐,发现她正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铁锤绞着手指,想要引开这个令人窒息的话题。   结果,就听见清清用软惜娇羞的语气迟疑着感叹:“我……我竟如此心悦他?!”   -   这?   铁锤觉得自己又行了。   “小姐,您……”铁锤做了个您总算领会到了的表情,右拳锤了一下左拳,语气夸张,“您对姑爷的感情,岂止是心悦二字能够形容的啊!”   铁锤踮起脚,凑到她耳边小声又暧昧地说道:“上回您都把姑爷给捆起来了,还、还有那个药……”   清清:“别说了!”   小姑娘的脸先是青,后唰的一下,红了个彻彻底底,手心却凉,她用手背贴着自己的脸,实在不敢再听下去了,捂着耳朵,呆若玉雕。   知道自家小姐现在年纪小,脸皮薄,也担心吓着她,铁锤适可而止:“我还是那句话,姑爷的性格您了解的,他若不愿,谁绑的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清清脑海中突然闪过谢铎带着玩味的桃花眼,鬓角带着湿意,风情摇曳,宛如话本里勾魂摄魄的狐狸精。   原本就红透了的脸更热了,清清惊呼一声,捂着脸蹲在墙角,想把那些扰人的画面全都赶出去。   “我真不是人。”清清抱着走廊的大红柱子腿儿,对自己的禽兽行为自责不已,“这么硬的骨头我都下得去嘴,啃完还想扔……我、我没脸见人了!”   铁锤捂着心口,压下喷薄而出的负罪感,煞有介事地点头:“姑爷真可怜。”   这么一捋,清清也觉得谢铎很可怜,决定就按照铁锤所说的那样——就、就哄一哄他。   小姑娘也没什么别的想法,知道他常在书房研究丹方、药方,一关就是一天,也不让旁人进去,就监督厨房做了鸡汤,亲自端过去给他。   谢铎的书房算是府中禁地,当今圣上沉迷炼丹,谢铎自幼师从大家,对此颇有研究,圣上于是令他为其搜寻长生不老的仙丹药方。清清也就送和离书那次来过一回,先前也是连书房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铁锤端着汤,跟在清清身后,在门口等了片刻,谢铎开门出来,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湖蓝道袍,胸口敞开一大片,他皮肤白,衬得上面几道抓痕格外显眼。   清清不禁想到铁锤与她说的事情,头皮一炸,忙移开视线,佯装没有看到那暧昧的痕迹。   实现落在他肩头的发丝上面,才发现他头发也不好好束,只用发带松散地绑了一道,颇有些懒散的意味。   可他长得好看,这样的装束也丝毫不显邋遢,反而仙风道骨的,衣服上还有檀香的气息,更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就要原地飞升。   “我、我让厨房给你炖了汤。”清清哆哆嗦嗦地开口,“有些话想跟你说。”   书房乱得惊奇,不是个喝汤的好地方。天气正好,清清便提议去假山旁的凉亭,谢铎眯眼瞧向午后的暖阳,难得配合。   两人在桌前面对面坐好,铁锤支走了其他人,清清于是鼓起勇气,将前因后果与他解释了一遍。   “就是这样。”清清红着脸,声音轻而软,“不知者不罪,所以,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谢铎眸色幽深地把她望着,没有说话。   清清心里没底,她到底还是怕她这个印象当中的表哥。   可他……既然已经成了自己的夫君,那自己就不应该再像以前那样任性,要尝试着学习如何当一个好妻子才对。   “你实在生气的话,也、也不是不可以。”清清声音更小,“但能不能稍微气一阵子就与我和好?你这样不理我,我害怕。”   谢铎:“……”   看来是真的失忆了。   “我还不至于看上别人的女人。”谢铎说,“而我看上的人,不可能成为别人的女人,懂吗?”   清清哑然。   也是,谢铎看上的女人,即便对方已有夫婿,他也会把她的夫婿杀了,把她抢过来!   “喝汤吧。”谢铎淡淡地说了一句。   清清拿不准他的意思,可毕竟自己有错在先,他要端着一家之主的架子,就让他端着吧,总不能因为这些话就把她休了。   就算被休了也不怕,她可以回娘家去,和爹娘哥哥姐姐过一辈子!   想着,心情明朗了许多,也没有那么害怕他了。   掀开汤罐的盖子,闻到汤的香味儿,清清还笑了笑,乖巧地给谢铎盛了一碗,自己也盛了些尝尝味道。   谁知,谢铎却面色古怪地看着她,仿佛她给自己盛的不是鸡汤,而是砒-霜一般。   他情绪一向不外显,眼里闪着寒意,嘴角却上翘着,脸上又是那种玩味的表情:“你让厨房做的?”   “嗯。”清清不疑有他,点点头,莹白的手执起汤匙,递给他一只,便不再看他的脸色,低头尝了口面前的汤。   颜色金黄,清香四溢,入口更是甘醇鲜美,回味无穷。   谢铎没有动,只好整以暇地瞧着她。   清清被他看得紧张,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喝,就听见他轻笑一声,玩心大起似的,悠悠然说道:“汤里有毒,你不知道吗?”   -   清清先是一僵,继而下意识拿手抵着咽喉,猛咳了两声,垂眸看着碗里的汤,又看了手里的汤匙,一脸的茫然无措:“你、你不早说!”   谢铎耸耸肩:“我以为是你下的毒。”   “你、你……”清清扔下汤匙,到处找水漱口,怒从胆边生,也不怕他了,软软地骂他,“我疯了还是你疯了?哪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地下毒?”   谢铎饶有兴致地瞧她,想到上回,她比这一回还不知遮掩呢。   见她慌得直转圈儿,显然是真害怕了,便冲她招手:“过来。”   清清不想理他,端起茶壶猛灌了两口茶,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清清觉得自己肚子开始疼了。   看向谢铎的眼神突然就无助了起来,像是误闯进城市的小鹿。   她僵在那儿不敢动,谢铎伸手将她拉到跟前。清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按进了怀里,结结实实趴在他的大腿上。   他穿的少,身上却很热,大腿硬-邦-邦的,膈得清清胸口疼。   他、他要干嘛呀?   清清想要爬起来,又怕自己这么一动,加速毒素扩散,真被毒死了怎么办?可如果不起来,大白天的,这样像什么样子嘛……   “张嘴。”谢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清清疑惑地“嗯?”了一声,想回头看,谢铎的大手却捏住了她的下巴,让她面朝着地板,清清还没反应过来,谢铎的修长的指尖就伸进了她的嘴巴里面。   等等?!   清清下意识挣扎起来,却感觉谢铎另一只手在她背后某处穴道拍了一下。   下一刻,清清喉头发紧,趴在他腿上吐了个天昏地暗。   谢铎在她吐之前及时收回手,解下她斜襟的手帕,将修长白皙的指节仔仔细细擦干净,语气淡淡的:“喝得少,死不了的。”   清清:“……”我谢谢你啊!   汤是清清监督着熬的,中间没离开过几次,之后就一直是铁锤端着,没机会下毒,只能是在厨房的时候出了问题。   谢铎命人去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个面生的帮厨就被侍从给带了过来。个子高,干瘦,穿着谢府下人的衣服,却眼神闪躲,畏畏缩缩的,形迹十分可疑。   “自己说,”谢铎把玩着空着的汤碗,语气懒懒的,“谁派你来的?”   帮厨一开始不承认:“老爷,我冤枉啊……”   谢铎根本不听他废话,一挥手,帮厨左边的侍从就一脚踩向了他的左腿。   “咔嚓”一声让人牙酸的闷响过后,帮厨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竟是被生生折断了腿!   “谁派你来的?”谢铎又问了一句,语气平静,神态自若,半点儿不像刑-讯逼-供,好似在问晚饭吃什么。   那人还要隐瞒,帮厨右边的侍从又毫不留情地踩断了他的右腿。   如此折磨,帮厨已经喊不出来了,剧痛让他昏过去一次,却被侍从熟练的用水泼醒,继续受刑。   清清站在一旁,无法克制的,用见了鬼的眼神望着谢铎,胃里火烧火燎的,不知道是不是毒药起作用了,她开始打冷战。   认识他许多年,这是清清第一次觉得:谢铎或许不是想从那人嘴里得到什么答案,他只是……单纯享受这种支配别人生命的感觉。   世上真的会有这样残忍的人吗?   他似乎比小时候,更狠,更让人捉摸不透了……   谢铎似乎玩够了瓷碗,“啪——”的一声,懒懒地将瓷碗徒手掰了一片下来,瓷片边缘跟被斜切过一样,看起来十分锋利,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帮厨见他朝自己走来,如同见了阎王一般,浑身抖如筛糠,下意识想跑,可他两条腿都被折断了,只能挣扎往前爬。   身底下的地面被擦上水痕,全是他剧痛和绝望之下流的汗水,瞧着触目惊心。   谢铎恍若未闻,瓷片抵着他的咽喉,语气森寒如地狱恶鬼:“最后再问你一遍,谁派你来的?不说,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那人连忙说了一个名字,清清没有听过。   本以为这样谢铎就会放过他,可待他说完,谢铎却冷笑了一声,悠悠然道:“撒谎,更应该割了。”   那人顿时怒目圆睁,哭天抢地嚷嚷自己说的都是真话。   谢铎却懒得听,扔了瓷片,让人把他拖出去,割了舌头扔到后山喂野狗。   求饶的声音越来远,清清却抖得愈发厉害。   谢铎一边擦手,一边转身瞧见了她的表情,挺意外的一挑眉头:“怕成这样?一个不成气候的倒霉刺客而已,你不会是在同情他吧?”   说完,觉得可笑似的,偏着头瞧她:“你的同情心多得没地方用吗?若我不在,你方才已经死了。”   清清只觉得胃里更烧,那人被踩断双腿的声音和惨叫不听在耳边轮播,吵得她头痛欲裂。   虽然知道谢铎说的是对的,可她,就是没办法心平气和地接受刚刚看到的一切,她自幼练武,不怕死人——她怕的是谢铎。   好半晌,她才找回双腿的知觉,强行压下胃里火烧火燎的不适感,闷头跑出了凉亭。   经过谢铎身边时,男人擦手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但很快就又恢复了正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4章 猫尾巴   当晚,清清就做了噩梦。   秋风猎猎,残月孤星,大哥江翎手持长戟,儒雅的月白长衫被血色浸染,发丝飞扬,妖异的血月映着他书卷气的脸,形成一种叫人胆寒的矛盾之感。   四周尽是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如阎罗催命的咒语。   大哥几近力竭,依然护着重伤的二哥,与身着黑甲的御林军做困兽之斗。可御林军实在是太多了,即便他们有以一敌百之力,也不可能在如此重重包围之下全身而退——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屠戮。   “罪太子已死,尔等反贼,还不束手就擒?”见二人仍浴血厮杀,城门处有人厉声大喝,“反贼江翎、江栩,谋逆犯上,罪无可恕!弓箭手——放箭!”   下一刻,箭矢雨点一般朝二人铺天盖地砸来……   清清猛然从床上坐起,心口传来钝痛,她屈起身体,仍无法抑制地发出剧烈的惊喘。好半晌,才疲惫地捂住了脸,却摸到了满手的泪水。   “小姐怎么了?”铁锤听到动静,睡眼惺忪地从外间走进来,衣服都没披一件,见她这样,吓了一大跳。   梦里的场景再一次跳出来,箭雨一点点在视线里放大,陨石般在清清心头砸出一个大坑,飞溅的血花散去,是大哥二哥被万箭穿心的骇人场景。   噩梦说出来不吉利,清清便只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发了场噩梦。”   “小姐不怕。”铁锤去找了把剪刀过来,将枕头拍打几下,对着反面吹了一口气,最后将枕头翻过来放好,安慰清清,“这样就不会再做噩梦啦。”   清清情绪已渐渐平复,见她孩子气的动作,笑了笑。   牵了她的手让她在床边坐下,给她拢了件衣裳,思索片刻,说道:“明日你回府瞧瞧,近来倒春寒,我不放心阿娘的身体。”   铁锤脊背一僵,神色黯淡地点点头。   小姐她,应当是梦到家里的事情了,铁锤观察着她的表情,试探地问道:“小姐想家了?”   “嗯。”清清捏捏眉心,压下惊魂未定的思绪,交代道,“别往家里说我失忆的事情,恐他们担心。”   铁锤鼻端酸涩,眼圈渐渐红了,忙低下头,不敢看她。   清清白天受了惊吓,晚上又做了噩梦,心力交瘁,没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   望着她在梦中仍紧锁的眉头,铁锤心疼地哭了一场,伸出手去,轻轻抚平她的眉心。   指尖触到她的皮肤,发现烫的吓人,这才惊觉小姐发烧了。   不知道是失忆的后遗症,还是让谢铎给吓的,清清连烧了三日才渐渐好转。   生病本就胃口不佳,加之上回汤里被下毒的心理阴影,更吃不下去什么,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儿。   期间老夫人过来看了她一回,拉着她的手泪眼婆娑的,把谢铎翻来覆去地骂。   清清幼时便常与老夫人接触,并不觉得陌生,听见她骂谢铎,新奇的同时,心里还有些暗爽,对老夫人更是心悦诚服,肃然起敬。   “你都病了,他这罪魁祸首却连家都不着,成天在外头查什么幕后主使,实在不像话。”老夫人拍拍她的手,“孙媳放心,祖母替你找他算账,定叫他回来陪你!”   清清:“?”倒也……不必如此。   老夫人脾气火爆,雷厉风行,上午刚说完,晚膳的时候谢铎就过来了。   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一身短打劲装还没来得及换,皮质的腰封和束袖勾勒出劲瘦的身形,绑带的云靴衬得腿更长,人也更精神,如出鞘的利剑,锋利挺拔、潇洒帅气。   谢铎大刀阔斧地在桌边坐下,下巴微微扬起,神情倨傲的把清清看着。   清清第一次瞧见他把头发好生束起来的样子,稀奇,又不敢表现出来,就多瞧了两眼他头上的紫金发冠,结果被男人抓了个正着。   离凉亭那次已经过了好几日,清清对他的恐惧已减轻了一些,但直面他的时候还是难免紧张,连忙又躲到床幔后面去了。   “祖母担心你的安危,叫我过来陪你吃饭。”谢铎单手撑着下巴看她,“她倒是偏疼你。”   他生的好看,这样懒散地瞧着人,眉目间都染上风情,清清低垂着视线,解释道:“可不是我告的状,况且,那人还不一定是冲我来的。”   毕竟是煲给谢铎的汤,说不定对方是想置谢铎于死地,然后嫁祸给她。   “哦?”谢铎笑笑,“如此,倒是我连累你了?”   阴阳怪气的,清清懒得和他说了。   见小姑娘闷闷的,表情生动的很,谢铎原本还想再逗她几句,但瞧见她苍白的脸色和明显变尖了的下颌,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吓着了?”   想到那刺客的惨状,还有谢铎的那句讽刺,清清眼圈酸涩,委屈地说了一句:“反正你也不关心,还要祖母请你你才肯过来看我一眼,现在又问这些做什么?”   谢铎心里顿时像是被软软的猫尾巴搔了一下,难以名状的痒。   神情却有些发怔。   祖母找他的时候,与他说的是,清清失了记忆,心思如少女一般,有些娇气,是要哄着纵着的,若再像以前那样对她不冷不热,祖母定不饶他。   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娇气法儿。   -   “你、你查的怎么样了,”见他神色错愕,清清怕他生气,引开话题,“没遇上什么危险的事情吧?”   “嗯。”谢铎似是不想让她过问这些烦心事,只点了点头,便让人传晚膳。   清清胃口不好,简单用了些,乖巧端正地坐着瞧他,思绪却渐渐飘远了——夜色渐深,房间里就一张床……等他用完就让他走?   这样似乎不太合适,可想到要与他共处一室,她又害怕。   “你再对着我的脸唉声叹气一个,我就把这桌子菜一口一口全给你喂下去。”谢铎抬眼看她。   清清撇撇嘴,倒没被他吓住,斟酌着语言,说道:“不是我故意发愁惹你不快,而是我近来身子不好,担心晚上伺候不好你……”   没说完,谢铎就被呛了一下,笑不出来了。   铁锤好悬笑出声,忙捂住嘴巴,欢喜地看着他们两个,露出一脸的姨母笑。   谢铎不甘示弱,话锋一转:“今儿是十五?”   “嗯。”清清点点头,不明所以地接茬儿,“十五怎么啦?”   谢铎放下筷子,单手支着下巴看她:“没什么,就是同你说一声,每月十五,是我们例行同房的日子。”   清清:瞳孔地震。   铁锤:“……”有、有这样的日子吗?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别以为我失忆了你就可以骗我,”清清虚张声势,“这是什么时候定的规矩?”   正经夫妻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奇怪的规矩?   谢铎也诚实:“刚刚。”   清清:“……”   诶?等一下!   “一个月就一次?”清清觉出了重点,惊喜之中夹杂着怀疑,寻常夫妻不都是同吃同住的吗?   清清还以为他们也是,可吓死她了!   听到他这么说,心下稍定。   一个月一次,吓人是吓人了点儿,但也不是不行,总比天天看到他强些。   可这话,落在谢铎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听听!听听这溢于言表的遗憾!   就这么想和他同房?   甚至连如此不害羞的话都说了出来……等等,这丫头是不是在怀疑他的身体健康?   是男人,就忍不了这个!   “觉得少?”谢铎一笑,咬牙切齿的,“那我今晚便宿在你这儿。”   清清表情僵住。   谢铎特意补充了一句:“不要你伺候,我伺候你。”   -   问就是后悔。   不过,谢铎原本也只是逗她,没有真的在她那儿住下,晚膳用完就离开了。   清清原本心情郁郁,与他这样来来回回的呛了几句,精神反而好了些。   晚膳过后不算太晚,青游河边有人放烟花,离谢府不远,在后院的小花园便能看到。   铁锤兴致勃勃地给清清裹了件厚厚的大氅,又往她手里塞了汤婆子,缠着她一道儿去小花园看烟花。   小花园已来了许多女眷,清清一个都不认识,她们倒是不停往清清这儿看,目光灼热,似乎很想过来搭话,却又顾忌着什么。   弄得清清也不太自在,没坐一会儿就走了。   谢府很大,从小花园回来,要经过一座假山和人工湖,凉亭便在人工湖旁边,清清对这地方有阴影,下意识加快脚步。   经过石桥的时候,正巧赵心菀从对面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梳着丫鬟头的小姑娘。   赵心菀现在一见到清清就怵得慌,上次清清刚醒过来,不过寥寥数语,便让赵心菀觉得她深不可测,离得老远就朝她福身行礼,想让她先过。   清清也不和她客气,点了点头,便要离开。   偏她身边那个小丫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开始还低着头躲在赵心菀身后,在清清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却悄悄伸出一只脚,暗搓搓的往清清脚底下送了送。   清清自幼习武,这些小动作从来瞒不过她。   眉头都没动一下,就在小丫鬟自己要得逞的时候,清清突然在她面前站定,低头看着她的绣花鞋。鞋面旧了,布料泛黄,鞋尖还沾了泥点子,瞧着不太体面。   “你这脚,自己要是藏不好,我便叫人把它剁了。”清清冲她一笑,“也省的将来给你家小姐添麻烦。”   小丫鬟吃了一惊,诧异地瞧向她。   脸还是那张脸,性子也还是那泼辣的性子,可处事的风格,却和以往大相径庭!   若在以前,她早就生气撒泼起来了!而她不得老爷的恩宠,谢府人尽皆知,她越是胡闹,老爷就会越烦她。   自己是赵心菀的人,老爷看在与她的情谊,绝不可能让自己有事,所以才这般肆无忌惮——为的,就是让老爷出来维护小姐,让这悍妇下不来台!   可这悍妇,怎么竟变了个人一样!   今儿各院子出来的人多,小丫鬟是故意挑这个时候闹事的,眼下都聚过来看热闹,她却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好你个狗胆包天的死丫头,蹄子竟伸到主子跟前儿来了!”铁锤一声爆喝,上手就去揪那小丫鬟的耳朵,“今日我不扒了你的皮!”   小丫鬟痛叫起来,赵心菀心里骂她是猪队友,面上却做出犯难的表情。   到底是她的丫鬟,打狗还要看主人呢,铁锤这样,无疑是在打她的脸,她怎么能忍气吞声?   何况,她若要巩固在谢府的地位,就要积极笼络谢府的其他人,这次若连一个小丫鬟都保不住,日后谁还会跟着她?   “夫人息怒,下人不懂事,我定领回去好生教训,”赵心菀硬着头皮与清清说,“不必脏了夫人的手。”   清清原本也没有要跟那个小丫鬟一般见识,可赵心菀这话说的就叫人心里不舒服,说的好像是她无故刁难人一样。   难道不是这个小丫鬟不识好歹,住在她的家里,拿着她的月钱,现在却要给她使绊子?   “你管这叫不懂事?”清清笑了,“那你恐怕也教不好她。”   不等赵心菀辩解,清清便说:“铁锤,放开她——下人不懂规矩,自有府里懂规矩的嬷嬷好生教导、教会为止。”   说完,又说赵心菀:“知你心善,可心善不等于要把下人纵得无法无天,把自己的脸面让她丢着玩儿。这是在谢府,左右都是自己人,若出了家门,贻笑大方,可不是你一句别脏了我的手就能解决的。”   赵心菀自视甚高,从未被人训斥过,更没当众丢过这么大的脸,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还好戴着面纱,否则,真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小丫鬟见自家小姐被怼得哑口无言,自己也要倒霉了,周围却不见谢铎的影子。   心思转了几转,突然抱住了赵心菀的腿,把她往桥边拉了拉,一边挪一边喊:“小姐,小姐救命啊!我知道错了,夫人饶了我吧!”   赵心菀正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呢,见状,顿时心领神会,突然一把抓住清清的手,同时,将身体的重心往后仰去。   她身后就是及腰的护栏,倒下去的时候刻意大喊了一声:“夫人,我知道错了!你这是做什么?”   -   围观的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二月的天,乍暖还寒,夜间的河水更是冰冷刺骨,这么摔下去,捞上来生病事小,若倒霉些,冻死都是有可能的!   他们离得远,天色又暗,瞧不真切,还真像是清清推的她。   ——谢府还有谁不知道啊!夫人与老爷关系不好,人又泼辣,还颇为善妒!   嫁过来第二天就遣散了老爷一大半的妾室,这个赵姑娘是老爷的师妹,多年前便住在府上,没办法明目张胆地赶走,所以就见天儿刁难。   可以前都是小打小闹,这一回,是真的玩儿命啊!   夫人可太狠了!   清清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赵心菀为什么拉自己,见她自己要往河里摔,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演的跟真的一样!清清觉得好笑。   早前便听那些出嫁的姐姐们说过一些与府上小妾智斗的事情,她当说书来听的,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让自己也碰上了!   但这个人,好像只是什么师妹吧?还没有名分吧?这么着急给自己添堵?   那便……如她所愿吧。   ——赵心菀闭上眼睛往后倒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冰冷的河水笼罩的心理准备,同时,她几乎能够想象,周围的人会怎么议论清清,怎么同情自己。   可是,就在她重心不稳即将落水的时候,胸前的衣襟突然被一股大力给扯住了!   石桥的护栏膈得她腰疼,人却还好生生地站在桥上!   怎么回事?   赵心菀狐疑地睁眼,却发现清清正饶有兴味地抓着她的衣襟,单手就把她拎得直起了身,避免了摔进河里的惨状。   “天冷,赵姑娘仔细些,千万别落了水,得了伤寒很遭罪的。”清清冲她甜甜一笑。   饶是赵心菀十分厌恶她,也被这一抹春回大地般的笑容暖得浑身一酥,下意识扯了扯嘴角,强颜欢笑,尴尬极了:“多、多谢夫人。”   清清更觉有趣,凑近她一些,声音轻而软:“不用谢呀。”   说完,小姑娘慢悠悠地松开她的前襟。   赵心菀:“?”   清清笑得更甜了,莹白的手移到她心口,轻轻一推……   只听“噗通”一声,赵心菀惊慌失措的在岸上抡了好几圈胳膊之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水里,水花溅了跪在桥边的小丫鬟一头一脸。   小丫鬟:“……”   围观的众人:“嚯!”   看着水里不断扑腾的赵心菀,清清连日来的郁结心情终于彻底舒畅了。   “救命,救命!”赵心菀两手在水里乱抓,艰难地沉浮着,面纱掉落,披头散发,惊慌失措,“我、我不会水!……”   铁锤拿鞋尖碰了碰愣神的小丫鬟:“你家小姐落水了,你见死不救啊?”   小丫鬟:“……”可饶了我吧!   知名悍妇·清清·谢家正牌夫人还没发话,谁敢去救啊?围观的众人顿时炸开了过,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就在清清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要叫人把赵心菀弄上来的时候,换了一身黑衣烫金滚边长袍的谢铎披着月光走了过来,隔着人群懒散地望向清清。   眼神淡漠,神色恹恹,让围观的其他人皆是虎躯一震。   “完了完了,夫人要倒大霉了!” 第5章 好烫呀   谢铎凛若冰霜,任谁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看他的热闹,见他出现,俱都作鸟兽散,瞬移一般,顷刻就没了踪影。   赵心菀的小丫鬟原本还哭丧着个脸,一见谢铎,眼中精光顿闪,连忙“噗通”一声朝地上一跪,凄声痛哭起来,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老爷!老爷你可算来了,快救救我家小姐吧!”   一边说一边往地上砰砰磕头:“夫人把小姐推下河里去了,这么冷的天,这是要我家小姐的命啊!”   她哭得真情实感,仿佛赵心菀此时已经是个死人了。   清清离她近,差点儿被她那声音冲得一个跟斗,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略心虚地摸了摸挺翘的鼻尖儿。   拿不准谢铎的意思。   角落里的白檀急得直跺脚,哪里还有平日里端庄大气的模样?拎着裙摆就要朝桥边冲去。   她与夫人无话不谈,自然知道她有多怕老爷,也知道她与老爷只是表面夫妻。   而赵心菀是老爷的师妹,二人从小一起研习医术,姓赵的平时更以老爷的亲眷自居,关系远近那不是明摆着的吗?   再加上那小丫鬟在一旁哭丧似的添油加醋,摆明了夫人要吃亏。   “是可忍,孰不可忍!”白檀怒火中烧,她早就瞧那姓赵的女人不顺眼了!平时没犯到自己跟前还能忍,可她竟然去挑衅夫人!   不扒她一层皮,自己就白在谢府混了这么多年!   “檀儿,你别冲动。”她身旁一位手执苏团扇的羸弱女子作势要拦她,“赵心菀惯会装可怜说咱们欺负她,现在过去,不是给夫人添乱吗?”   白檀回头瞧她一眼:“别冲动别冲动,你只会这样说。”   青樱是个标准的病美人,冰肌玉骨,细眉尖脸,与白檀的开朗活泼相比,她的眉目间总是萦绕着几分愁色,瞧着有些苦相。   “夫人遇刺昏迷,我要去看,你不许去;夫人让我暂代掌家之职,府里却混进刺客给她下毒,我要去请罪你也不许;现在闹出这么大的事儿,府上都在看笑话,你还说我这是冲动,还要我忍?”白檀食指推了一下她的脑袋瓜儿,“忍到老爷和夫人和离,让赵心菀上位当谢家夫人,好磋磨死你吗?”   她这话说的不好听,青樱本就苍白的脸更是“唰”的一下犯了淡淡的青色,团扇挡在唇边轻咳起来。   白檀说完也就后悔了,忙去捋她细弱的后背,帮她顺气儿止咳,表情却仍带着倔强。   一旁阴影里隐着的女子出声打圆场:“吵什么吵。”   “我、我不管你们两个了。”白檀态度坚决,“日子好不容易有点起色,你们不护着夫人,我一个人护!”   闻言,青樱也急了,回头看向阴影里的孙圆圆。   孙圆圆轻笑一声,从角落走出来,一身黑衣劲装,头发用几根彩绳简单地束起来,身高腿长,英气逼人。   “别听她的,她就瞎着急。”熟练地帮青樱顺气儿,“咱们夫人有人护着,根本用不着她。”   原本正在抹眼泪的青樱诧异地抬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我见犹怜的。   孙圆圆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神神秘秘地笑着说:“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瞒不过我的耳朵,而且,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且看着。”   -   这厢,赵心菀还在水里扑腾,水声哗哗,石桥上的四人却维持着诡异的沉默,铁锤和小丫鬟都不敢说话,清清则是在等谢铎开口。   因为谢铎的表情,瞧着有些不高兴。   小丫鬟自然也察觉到了,唇边溢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等着看清清的笑话。   片刻后,谢铎终于开口了。   “你不是说自己病没好,没法儿伺候我吗?”谢铎背着手,下颌微抬,“这不挺康健的。”   清清:“……”   小丫鬟人都傻了,这展开怎么不太对啊?老爷不是一向话少,能动手就不哔哔的吗?刚刚说的都是什么?!   而且,她家小姐在水里泡半天了,怎么都没个人去救一下!   老爷不是很照顾自家小姐的吗?见她被这悍妇推下了河去,不是应该难得表现出心慌,然后不管不顾地跳下河把她抱上来,再狠狠一巴掌扇死那个悍妇吗?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救我,师兄,救救我……”赵心菀一边挣扎,一边气若游丝地呼救。   其实,她刚刚摔下来的时候是机会上去的,人工湖水并不深,往前扑腾两下就能爬上岸,但谢铎还没有来,她怎甘心这么草率收场?   所以就没有任何自救的举动,安心等谢铎来帮她。   可没想到的是,谢铎过来以后,居然跟没有看到她一样,只老神在在地和推她下来的罪魁祸首说话。   现在她力气快耗尽了,不会、不会真的让她死在这里吧?   赵心菀慌了,拼命想要引起谢铎的注意,可谢铎却好像把她屏蔽了一样,一双眼睛只看着清清。   清清自然听见了赵心菀的声音,她原本也没有想要把这人怎么样,小惩大诫而已,所以刚刚就想把她救上来了,但谢铎突然出现,一心虚就把这事儿给耽误了。   四下打量了一圈,呆了——方才把这儿围得水泄不通的人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了?   看看空旷寂静的后院,再看看只剩一个脑袋尖儿的赵心菀,清清睁大了眼睛,指了指河里的泡泡,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用眼神示意谢铎把她捞上来。   谁知,谢铎只耸耸肩,无辜地说:“看我干什么,我又不会水。”   清清:“?”   她可是你师妹啊!你不去救,难道要我一个病人去?   小丫鬟当即就失去了情绪管理,汪的一声哭出了声音,扒着石桥的栏杆,一边狂飙眼泪,一边拼命伸长胳膊,想把赵心菀给拽上来。   可赵心菀沉沉浮浮的,丫鬟每次都只堪堪擦过她的指尖,差一点儿就能抓住,但又总是差那么一点儿。   完了完了,这下玩脱了!   小丫鬟追悔莫及,若方才还有点儿假哭的意思,这会儿是真情实感地嚎得好似天塌了。   清清也不想闹出人命,一边让铁锤去喊人,一边想找个东西把人捞上来。   可谢府的下人干起活儿来都十分勤勉,石桥上干净得跟被舔过似的,连粒灰都找不见,更别说捞人的东西了。   “你、我……”清清急了,“你想想办法呀!”   谢铎狡猾地眯起了眼睛,问了她一个很早就想要问的问题:“你不是会水吗?”   “可是我……”清清原本想说的是:可是我现在病了,不能下水救人。话都转到嘴边了,又给咽了回去。   因她想起一件旧事来。   -   清清和谢铎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淮阳郡的一艘大船上——父亲带他们一家回祖籍参加宗亲长辈的葬礼,谢铎一家也在。   那会儿她刚十来岁,皮得要命,哥哥姐姐又宠她,她就成天拿着个小弹弓跟在一群大孩子身后,喊打喊杀的,没个女孩儿的样子。   谢铎比她大三岁,已有了如今阴鸷暴戾的影子,独来独往的,成日里拿鼻孔看人。   清清的两个隔房的堂哥对他就有些不满,暗地里商量着说要治治他。两人在讨论计划的时候,刚好被清清给撞见了。   为了不让清清说出去,二人不顾她的反对,把她拉进了搞事情团伙。   两人具体计划是什么,清清已经忘了,只记得后来两个堂哥趁长辈们不注意,暗算了落单谢铎,将平日里狂妄桀骜、眼高于顶的少年推下了淮阳河。   他们原本也是想要给谢铎一个教训,可没想到看似无所不能的谢铎根本不会水,直接被湍急的水流给冲到了下游去!   清清当时就看俊秀苍白的少年被河水裹挟着越来越远,脑子一热,抢了堂哥们提前准备好的羊皮水囊就跳进了河里,在他们还呆愣的时候,拼命游到了谢铎身边。   可她人小,重力不够,水流又急,竟跟谢铎一起被冲走了!   幸好,淮阳河浅滩多,只那一段儿河道比较凶险,清清又抱着个羊皮水囊,一直浮在水面上,没有呛水。   天色将暗未暗之际,清清两手并用,扯着谢铎一只胳膊,艰难地把他拖上了岸。   两人不知道被河水卷到了哪里,谢铎已经晕过去了,清清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避风的山脚,搂着不知死活的谢铎等家里人来找。   小姑娘原本天不怕地不怕,野的很,甚至还觉得很有成就感。   可随着天色越来越暗,潮湿的衣服越来越冷,万籁俱静,孤独和紧张感渐渐如猛兽一般逼近,谢铎却突然开始发烧……   她开始怕了!   更让她害怕的是,她发现谢铎胳膊脱臼了,好像是被自己救他的时候给扯的。   山风呼啸,清清听见谢铎说冷。   少年沙哑而虚弱的声音,成了压倒清清的最后一根稻草,恐惧感袭上心头,清清第一次崩溃大哭起来,紧紧搂着谢铎,语无伦次地哄他,求他不要死。   后来,父亲披星戴月地找到了他们,看着抱成一团的两人,直接黑了脸。回去以后,绝口不提这件事,连清清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来的。   再后来,谢铎拎着木棍上门,当着无数宗族长辈的面儿,把那两个堂哥打得跟两颗王八蛋似的。两人躺了半年才完全康复,其中一个现在右脚还有点儿跛。   再再后来,她听说谢铎一直在搞事情小团伙里的另一个女孩儿,吓得两个月没敢出门,生怕被谢铎逮到。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对谢铎这两个字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惧怕。   所以,这会儿一听谢铎这样问,心里“咯噔”一下,幼时躲着不敢出门的憋闷和恐怖一股脑全涌了上来。   “可是我……”清清话锋一转,“也不会水啊!”   -   谢铎的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哦?我怎么记得你水性很好,小时候经常跟谢铉他们下水摸鱼。”   谢铉就是那个被他打断了腿的隔房堂哥。   清清下意识怂了,撒腿就跑:“不会就是不会!你还是快些把人给救上来吧,一会儿该病了……呀!你、你做什么呀!”   ——她刚一转身,就觉得身体腾空,竟是被谢铎直接抱了起来!   正往这边赶的白檀跟被雷劈了似的,呆在原地,茫然了瞬息,浑身僵硬地跑回了青樱和孙圆圆的身边。   孙圆圆得意地冲青樱一扬下巴,青樱了然于心,捂着嘴轻笑。   只白檀轻轻拍着心口,惊魂未定:“是我眼花了吗?我、我怎么瞧见那煞神把夫人抱起来了?”   什么情况啊这是!   清清也懵了,想要挣扎,又怕谢铎一个不高兴也把自己扔进河里,只能浑身僵硬地被谢铎打横抱着,呆如玉雕,连眼珠子都不敢乱瞟。   小丫鬟都快哭晕过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打情骂俏!杀人诛心呐这是!   赵心菀:别救我了——我应该在水底,不应该在水里。   “真不会?”谢铎往桥边走了走,“我不信,要不——把你扔下去试试?”   说着,作势将她往前送了送。   “不要不要不要!”清清吓得闭紧眼睛,手脚并用地扒在谢铎身上,“我不会我真的不会,扔我下去我会淹死的!”   她轻的很,谢铎顺势做出调整,抱小孩儿一样,双手稳稳捞着她的腰臀,由着她把腿盘在他腰上。   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嘴上却说:“放开。说谎骗我就算了,还敢趁机占我便宜?”   “不放。”清清搂得更紧,“不要扔我行不行,我冷,我病还没好呢。”说着,额头蹭蹭谢铎的颈窝,“你看看,好烫的呀。”   谢铎:“哪里烫?”   “就是烫啊,不信你摸摸嘛。”清清声音轻而软,“哎呀,我头好疼,好难受,我要晕倒了……”   谢铎看着她拙劣的表演,嘴角笑意更盛,没再说话了。   其实是烫的——紧贴着他颈侧的皮肤,温热、滑腻,一如年少狼狈失意之时,紧紧拥在他身后的怀抱,比细细山风更温柔,比漫天星空更炫目。   此后,每一次四目相对时,他看似平静的呼吸,都是逐渐失控的破坏欲。   “小骗子。”   谢铎呢喃一句,就这么抱着清清缓步离开,往她的院子里去了。   独留在石桥上的小丫鬟哭天抢地,声嘶力竭:“小姐啊!我苦命的小姐啊!”   赵心菀:已经死了,不要喊了。 第6章 小笨蛋   清清把脸埋在谢铎胸口,想让谢铎把她放下来,但她心里紧张,脑袋也晕乎乎的,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圈在谢铎脖子上的手松了力道,盘在他腰间的腿也开始发颤,却清楚地感到谢铎把她往上颠了颠,担心她掉下来似的,衣料带来的轻微摩擦让她心惊肉跳,仿佛有灼热的烟从两个耳朵里往外喷。   “好、好了……”清清想跑,“我想下来,自己走。”   “你不是头疼、难受、快要晕倒了吗?”谢铎轻笑,“这么快就好了?”   抗-争失败,清清不敢说话了。   还好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人,不然可就太丢脸了。   将清清放到床上,小姑娘忙不迭往床角缩,小刺猬是的,扯着被子把自己遮住,素色的锦被底下隆起一个圆圆的小包。   孩子气十足的动作,引的谢铎轻笑,不禁想起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在旁人面前,小姑娘又野又皮,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看她一眼,就能把她吓得不轻。   成婚以后更是,对待旁人一向恩威并施,让人气得牙痒痒,偏又对她恨不起来。可到自己这儿,连句话都不敢说,虽然让人把他的生活照顾得井井有条,但谢铎能感觉得出来,她不爱自己,甚至格外怕他。   他还不至于去为难别人,是以,也会刻意避开她,让她在谢家过得自在些。   直到那一晚,她端来一碗下了药的汤……   谢铎突然有些口渴,走到桌边倒水喝,还想着要不要给她倒一杯,回头一看,还在被子里躲着呢,便算了。   不吓她。   但是,有件事情他要问清楚。   “你自己交代。”谢铎轻轻将茶杯放在桌上。   就这么个细小的动静,被子里的鼓包却是一颤,好一会儿,才传来清清蚊子似的:“我、我的确推她了,但是,是那个丫鬟绊我在先!”   谢铎一挑眉。   “怎么说我也是谢家的主母呢,她一个小丫鬟,怎么可以做出这么胆大包天的行为?我、我自当给她些教训的呀。”清清鼓着勇气说道,“本也不是冲着赵姑娘去的……”   声音渐弱,颇有些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心虚。   她拿不准谢铎的意思,想着赵心菀是他师妹,两人许是有些感情在的,若说了她的坏话,谢铎不高兴怎么办?便没有说赵心菀一开始陷害她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自己确实把她给推下去了。   “只有这些?”谢铎语气似是有些失望,说话速度放缓了些,听着怪叫人害怕的,仿佛她再不说实话,就要严刑逼-供了。   清清破罐子破摔一般,把被子甩开,带着一股认命的颓然:“一开始是她自己要往湖里摔的,一边摔还一边抓我的手,让我不要推她。我几时要推她?那既然她这么想,我就成全她好啦!”   “笨。”看着躺在床上生闷气的小笨蛋,“谁问你这些了。”   “你不是要帮赵心菀讨回公道吗?”清清疑惑,“不是问这些,还能问什么?”   谢铎单手支着下颌,斜斜望向她,语气比她的还疑惑几分:“我为何要帮赵心菀讨回公道?”   清清:“……”她不是你师妹吗?!   所以你们的感情根本没有外界传言的那么好?   “况且,”谢铎说,“我既然把谢府交给你,就代表着,府内上下皆可任你施为——你便是谢府的公道,我如何讨给别人?”   清清直接傻了。   那她以后,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   忐忑的心情被喜悦取代,面前似乎冒起了无数的粉红泡泡,将气氛渲染成一片静好。   微凉的手背碰了碰烫热的脸颊,清清嘴角疯狂上扬,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那你还让我交代什么呀?”抱怨似的问了一句。   落在谢铎耳里,似是在撒娇。   谢铎知道这小笨蛋是无法领会他的问题了,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明明会水,为什么撒谎说不会?”   清清:“!!!”   满天的粉红泡泡噼里啪啦炸了她一脸。   -   “八年前救我的人,是你,对不对。”谢铎没有用疑问句,因他早就知道了,只是疑惑,为什么她怎么都不肯承认,“我到处找你。”   完了完了。清清心跳如雷,大意了。   这人可是谢铎,大名鼎鼎的御林军统领——御林军除了保护圣上安危,还掌管着大安国最复杂的情报网,天底下就没有能瞒得住他的消息。   亏她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   这是要秋后算账?   被揭开的被子再一次蒙上了头,清清掩耳盗铃:“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你想怎样,直说就是。”   谢铎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她总把自己想得那么坏。   不过,这样也好,坏也有坏的乐趣。   “我想怎样都可以?”谢铎故意用暧昧的语气说道,“这可是你说的。”   清清愈发抓紧了被子,硬着头皮解释了一句:“那个时候情况危急,我真不是故意把你胳膊扯脱臼的,是你太重了,我拖不动……”   “这样啊。”谢铎起身往床边走,“你不说我都不知道是你给扯脱臼的。”   清清:“……”   “那你找我做什么?”清清声音轻而软,“不是要算账?”   总算聪明了一回。   谢铎轻笑,把她手里的被子往下拽了拽,望进她清澈懵懂的眸子里:“自然要算的。”   “但是,算账之前,先跟你说声谢谢。”把她额前揉乱了的发丝拨开,谢铎的指尖在她滑腻的侧脸轻轻抚了一下,如蝴蝶振翅,转瞬即逝,“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想我死,只有你想让我活着。”   清清仍抓着被子,遮住因震惊而微张的嘴巴,一双眼睛眨啊眨的,尽是意外和惊诧。   谢铎竟然和她说谢谢,这是在做梦吗?   见她这傻样儿,谢铎又笑了,捏了捏她没剩多少肉的脸颊:“早点睡吧,账先记着。”   一直到他离开,清清都没有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莫非一语成谶,真的发烧了?   不敢置信地摸了摸额头——没有啊!不烫啊!   铁锤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小姐躺在床上,晕晕乎乎地啃着指甲,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似乎让什么事情给难住了。   “小姐怎么了?”铁锤捏她的手,在指甲上揉了揉,“可是吓着了?”   清清不知道该怎么说,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瘫成一条暮气沉沉的咸鱼,瓮里瓮气地问:“赵姑娘如何了?”   -   赵心菀恨得牙痒痒。   刚才她差一点儿就死在湖里了,最后关头,是铁锤喊来了护院,把她给捞了上来。   还好小丫鬟银星跟了她一段时间,懂些药理,对她做了急救,否则,她现在就不是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而是躺在棺材里了!   让她更没有想到的是,那么危机的时刻,师兄竟然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还和那个毒妇搂搂抱抱的!   师父仙逝时,明明嘱托他,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这么多年了,他难道真的不明白她的心意吗?   她都二十了,仍未议亲,就是为了等他!   难道他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不想耽误自己,所以才和那毒妇做戏,利用她让自己难堪?   赵心菀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心中稍稍安慰了一些。可相应的,对清清的恨意却愈发滋长了起来。   ——她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本就是罪臣之女,苟且偷生便也罢了,偏偏爬到了她的头上去,成了谢家的主母!若不是当初用了计谋,师兄怎么可能娶她?   婚后更是嚣张跋扈,把谢家都搅和成什么样子了?师兄不予她计较,她怎么敢心安理得地赖在这个位置上?!   前些日子听说她闹着要和离,赵心菀就觉得是以退为进,引起师兄注意的借口。   果不其然,现在又想了个什么失忆的招数,看她根本就是装的!   这种恬不知耻的女人,她迟早要让师兄看清她的真面目——休了她,让她永远受人指摘,在无尽的耻笑和唾骂之下颠沛流离、孤独终老!   带着满腔的愤懑,赵心菀又冷又痛,睡了过去。   半夜,赵心菀突然惊醒,房间里冷如冰窖,门被人打开了,初春的寒风呼呼地往里灌。   似乎有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叫人遍体生寒,呼吸都带着凛冽的气息。   “谁!”她惊叫一声,弹坐而起。   门边站了一个高大的人影,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周身尽是如有实质的戾气,让人不寒而栗。   谢铎指尖轻弹,劲风摩擦着烛芯,房间里瞬间被烛光照亮。   见到是他,赵心菀松了口气,同时,还感到溢于言表的激动和娇羞,默默将里衣的领口往下拉了拉,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和大红肚兜的一角。   她就知道,师兄对她不会那么无情的。一定是为着她的名声考虑,所以没有下水救她。   这不,立马就来看她了吗?   “师兄,这么晚了,你还来看我。”赵心菀拍了拍心口,将被子也往下褪了褪,强撑着要起来,“只是我刚刚落了水,受了寒,浑身没有力气,下不了床,师兄莫要见怪。”   她本以为谢铎只会在门外与她说几句话,还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请他走近一些,最好让别人看见,传到那毒妇耳朵里,气死她。   谁知,她刚说完,谢铎便从容地走了进来。   赵心菀心下大喜,害羞地低下头笑了笑,欲语还休地看着谢铎:“师兄,可以劳烦你把门关上吗?风吹的我好冷。”   -   谢铎嗤笑一声,声音比寒风冷多了:“不必,算完账我就走。”   “算什么账啊。”赵心菀睁大了眼睛,无辜地看着他,“师兄与我,也要明算账么?”   谢铎不接她的暗示,直入主题:“哪只脚绊了她?”   赵心菀一愣,无辜的表情瞬间被失望和委屈所取代,语气也嗲得要命:“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信她不信我?”   “你我自幼相识,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如何就信了她的挑拨?”赵心菀的眼泪倏地滚落,大颗大颗的,“师父临终前让你好好照顾我,可师兄娶了妻就容不下我这个妹妹了吗?”   越说越委屈,哭的梨花带雨的:“既然如此,那我明日便搬出去,断不会继续打扰师兄和嫂子。”   若是旁人,见美人垂泪,怕是再大的火气也消了,可谢铎不是一般人,而且,最讨厌别人自作聪明,自以为可以左右他的情绪。   “不说?”谢铎没了耐心,“那就两条腿一起折了吧,反正你近日受了寒,也下不了床。”   赵心菀大惊失色,师兄的为人她清楚的很,他、他是真的干得出来!   “是银星干的,我一向尊敬嫂子,怎么可能会害她?”赵心菀快崩溃了,急忙拉小丫鬟顶包,“是银星,她用左腿……”   谢铎凉凉地开口打断:“我以为那个下毒的男人,足以让你长记性了,现在看来,你忘性大的很。”   赵心菀哭不出来了,冷汗从脸上滴落。   原来他知道,他知道毒是她下的!说不定,还知道那次庆云街的暗算也是她做的,他、他真的是来算账的!   ——就为了一个臭名昭著的罪臣之女,一个所有人都唾弃的悍妇,他竟然要打断她的腿!   “既然你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谢铎的手附上她的左腿,眼神里带着浓浓的厌恶,“那就让你疼得久一点吧。”   “啊!!!唔——”   伴随着骨节折断的脆响,剧痛涨潮一般袭来,赵心菀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沁了满身,却紧紧咬着牙,不敢喊出来,生怕声音吵到谢铎,惹得他更加不快。   “老头临终前让我好好照顾你,没错,”谢铎一边帮她正骨包扎,一边冷笑,“可我这人一向说话不算话,更何况,我根本没答应。”   赵心菀几欲昏厥,却死死咬着牙,忍着钻心蚀骨的疼,朝他道歉:“心菀知错了,师兄……师兄莫要和我计较。”   “为什么留你在谢府,你心里应该有数,不用我再提醒你一次吧?”放下她的断腿,谢铎安抚轻轻拍了拍,“早日康复——没康复之前,就不要出院子了。”   “是。”赵心菀声音嘶哑,气若游丝,“多谢、多谢师兄。”   -   清清躲了谢铎好几天,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在清清的心里,谢铎一直是天之骄子,高岭之花,成日就光仰着下颌拿鼻孔看人,旁人就会把所有的好东西全都送给他,他还得挑三拣四,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样的人,竟然专程跟她说谢谢,怪恐怖的。   谢铎应该又出门了,这几天也没来找她,加上那夜清清推赵心菀下水的事在京中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与她这几日杜门谢客的情况结合起来,就跟被骂自闭了一样,府里上下又翻了天。   祖母又过来了一趟,见她情绪不高,又开始翻着花样儿骂谢铎。   这回,没有急着把谢铎叫回来,而是先遣了侍候的丫鬟,又让铁锤守在门外,确定没有外人了,才拉了清清的手,神秘兮兮地问:“孙媳莫怕,祖母是想问你,上回那个药,你觉得效果如何啊,好不好用?”   清清:“什、什么?”   天爷诶!他们一直在说的药,是、是祖母给的?!   “你不要怕羞,明知①的性子我了解,他若不中意你,当初就不会答应这门亲事,”老太太说着,拿出一小片折成三角形的油纸,塞到她手里,“你听我的话,再给他用一回,争取早日怀上子嗣,为我谢家,开枝散叶。”   清清:“……”救命!祖母,您、您这是为老不尊啊祖母! 第7章 打铁铺   清清的内心在咆哮,在崩溃,在歇斯底里。   老人家急着抱重孙子的心情她能理解,可急到要用药的程度,未免太夸张了呀!而且,这种东西应该有副作用的吧,万一把人吃坏了怎么办?   “别吧。祖母,吃药对孩子不好。”清清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而且我根本不敢呀。”   “你这傻孩子,”老太太知道她害羞,也不多说,只是将药包放在她的手心,笑道,“那便随你。我别的不求,就想咱们爷孙几个好好过,谢家人丁稀薄,老二明淮①又是孩子心性,一时半会儿也定不下来,自然要辛苦你一些的。”   清清根本不敢接话,只乖乖巧巧的笑着看她。   老人家就喜欢她这个模样,又哄着她吃了些东西,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老太太一走,清清就想把手里烫手山芋似的药包给丢了,可又担心让人看到,干脆往茶壶底下一塞,眼不见为净。   想到祖母刚才说的话,清清把铁锤叫进来,问她自己到底是怎么嫁进谢府的。   “小姐,您确定想知道?”铁锤挠挠头,满脸的苦恼和无可奈何,“那我跟您说实话,您可别想不开啊。”   清清:“……”得是多见不得人的手段?能到叫她想不开的地步。   结果,听完自己嫁进谢府的全过程,清清好半天都没说出来话,把铁锤急得乱转,后悔跟她说了。   其实她还没有说全。   当时的情况比她说的糟糕多了!   ——江家败了以后,清清在西市支了个铺子,原本订了亲的李家早就想和他们撇清关系了,见清清家中无人,便以清清在外抛头露面,有失体统为由,当街退婚。   清清一向活泼开朗,爱说爱笑的,面对咄咄逼人的李家,却一句话都没有说,沉默着还了对方的聘书,看都没看李家公子一眼。   世人本就将战败的罪责怪在江家遗孤的身上,见状,有些浑人便起哄,说的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铁锤把声音都喊哑了,也赶不走那些看热闹的人。   不知是不是巧合,清清这狼狈尴尬的境地,刚好被执行完任务的谢铎给撞见了。   他位高权重,身份尊贵,又凶名在外,轻易便解了清清的围。   彼时,谢夫人已经病得很重了,每日靠着汤药才蓄着一口气,得知了事情经过,亲自上门求了老夫人,将两人的关系描述得极尽暧昧。   老夫人是个心善的,明知道这一切是怎么一回事,还是顺着谢夫人的意,给两个孩子定了亲。   也就是说,这门亲事,其实是清清讹来的!   原本清清还怀疑过自己对谢铎的感情,一听铁锤编排过后的话,立刻又深信不疑了起来。   ——自己这么怂的人,居然如此豁的出去,如果不是爱惨了谢铎,她哪来的胆子去讹谢铎?   果然啊,爱情使人勇敢,爱情使人盲目。   “放心,没那么容易想不开。”清清反倒平静了下来,“对了,你刚刚说,我出去做生意历练,被人为难,刚好被夫君所救,便对他情根深种……那铺子可还在?我做的是什么生意?”   小时候她就想着玩儿,哪想着做什么生意?如今一觉醒来,竟然什么都有了,清清甚至还想,怎么不干脆把孩子也生了,那样岂不更省事?   铁锤看着她兴致勃勃的表情,却又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清清发现这小丫头对自己失去的这段记忆总是难以启齿,每次问她什么,她都支支吾吾的。   难道,这铺子也、也不光彩?   正想找铁锤问个究竟,门就被人从外面敲响了,白檀在外面小心谨慎地说道:“夫人,府里新来了批裁制春装的布料,我送来给您先挑——我可以进来吗?”   “是檀姨娘。”铁锤与清清解释,“姑爷的小妾之一。”   下意识的,清清眉头一蹙。   小妾?还之一?   谢铎那样的人,也有小妾?还不止一房?   -   见到自家小姐的表情,铁锤忙与她解释:“小姐不要误会,姑爷的确有许多房小妾,但您进门以后,一些良家女子就给了银钱遣散回家了,剩下的,都是无处可去或者遣不走的,姑爷平时不常在家,与她们也并不亲近。”   “比如这个檀姨娘,是成山王送给姑爷的;”   铁锤压低声音,“府里还有位青姨娘,是户部尚书送的;对了,还有一位圆姑娘,最为厉害——她原本是王贵妃的暗卫,一身的本事,是王贵妃硬塞过来的。”   清清一脸茫然,铁锤又说:“王贵妃您知道吧?”   “王小丫?我还记得几年前她哥哥强占宫女,被夫君当场斩杀。哇,她现在当上贵妃了?”清清问,“这么说来,剩下这些姨娘们,与夫君全是仇家?”   铁锤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毕竟,她没见过哪家正房夫人和小妾们的相处模式,是像她家小姐这样的,便没有多说。   清清却来了兴趣,追问:“我刚嫁过来就把夫君的后院给掀了?他没有骂我?”   看来,她真的很喜欢谢铎,不然,断不会如此善妒。   “哪能啊。”铁锤讪讪干笑两声,“这根本都不算什么:您嫁进来以后,先是赶走了二爷——只给了他一百两作为起始资金,让他到余庆做生意;姑小姐跟您闹,被您直接扣了的亲事,之后嫁去了几千里外的金陵。”   清清直接愣住,铁锤说的这个悍妇,是她?   “我、我这么……不是人?”清清完整地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狠起来自己都怕,“难怪夫君与我不太亲近。”   她正思忖着,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外面的人应该很紧张,担心打扰了她们似的,不敢使劲儿敲,动静轻轻柔柔的,不仔细听都听不见。   “进来。”   白檀亲自抱着几匹无论是颜色和料子都上乘的布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小丫鬟,怀里都抱着各色的布料。   清清的视线并没有落在布上,而是看着白檀。   白檀一开始还在笑,见到她单纯清澈的眸子和清瘦的脸颊,眼圈一下子就红了,顾忌丫鬟们在场,强忍着没哭出来。   待丫鬟一一将布料放好,支了她们出去,白檀才表现出真实的情绪来。   只见她先踟躇着,手足无措地将怀里几匹颜色最好看、料子最精贵的布放在其他布匹中最显眼的位置,然后深呼吸了几下,终于鼓起勇气一般,径直往清清面前走了几步,便要跪下。   清清被她惊着了,忙要搀她起来,白檀却顺势抓住了清清的手,秀美的脸埋在了清清的手里,眼泪无声地落在她手心,热热的。   “夫人。”白檀自责地说,“都怪我,明知您一个人不安全,还让您一个人搬出去住,如若不然,怎会让您遭了有心之人的暗算,平白受这样的苦楚?”   原本就清瘦的脸颊更是瘦了一圈,本就年纪不大,这下更显小了,瞧的她心里跟猫抓的一样难受。   清清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茫然看向铁锤,铁锤却只耸肩,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檀、姨娘?”不确定地喊了她一声,“你先起来。”   白檀一下子呆住了。   夫人之前从来不这样称呼她的,现在是怎么了?   简直像是对待陌生人一样。   “檀姨娘,您就先起来吧。”铁锤帮忙解释,“当时情况混乱,小姐磕了一下脑袋,出嫁之后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大夫说,至少得半年才能想起来呢。”   什么?   白檀原本还能支撑着自己,一听这话,直接跌坐在地,如遭雷击。   “夫人呐!”原本端庄大气的女子直接哭成了泪人,“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   好一会儿,白檀的情绪稳定下来,不哭了,却始终一脸怜爱地望着清清,好像她随时会饿死,或者消失似的。   “你不要难受了,我会想起来的。”清清反过来安慰她,“你今天要给我看料子?”   白檀想起正事,强打起精神,抽噎着解释:“开春了嘛,给府上裁些新衣裳,夫人您看看,可有中意的。”   说着说着,又悲从中来。   ——掌家之权就是清清决定和离以后交到她手里的,她自然也知道清清要离开谢家的决定,和离书她都看过了,还提了几句修改意见。   那会儿她完全不担心夫人以后的生活,甚至还替她高兴,因为那时候的清清,雷霆手段,玲珑心窍,离了谁不能过?   可他娘的,现在这小孩儿是谁啊?   乖得要命,单纯无害地看你一眼,心都能给净化了!显然属于那种不谙世事的傻姑娘,估计被人卖了还能给人数钱。   以前护着她的江家已然没了,再与谢铎和离,她一个人可怎么过?   想着,不免心有戚戚,站在清清身后抹眼泪。   “夫人,咱们不挑了。”白檀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些料子我看过了,都顶顶好的,给您一样裁一身,换着穿,天天不重样。”   之前的夫人都收拾不了谢铎那煞神,跟别指望现在的这傻小孩儿。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和离了,她不过是个人微言轻的妾室而已,还能给她裁几身衣裳啊?   还挑什么挑,裁一身少一身,不如全都要!   清清还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疯话,就又被她拉着往外走:“走,到成衣店看纹样去。”   不是,那里十几匹布,都给她裁,也穿不过来啊。但实在拗不过白檀的豪横,被她拉着到成衣店挑衣裳的花样去了。   自从受了伤,清清就没有出过门,自然也没上过街。   坐在华丽的马车中间,清清一边吃着点心,一边从掀开的车帘里往外打量,看什么都好奇。   她在看风景,白檀就坐在身后看她,看一眼心酸一眼。   瞧夫人现在的性子变的,就跟小女孩儿一样,实在太可爱了,怎么会有人舍得对可爱的小女孩下狠手呢?   夫人受苦了,要好好补偿她才行!   “对了铁锤,方才与你说铺子的事情,还没说完呢。”清清将糕点吃完,正想喝点水,温度适宜的水杯就递到了她手边,“谢谢。”   喝了一口,水杯还没放下,带着香气的手帕就伸到了嘴边,轻柔地帮她擦了擦嘴角。   清清:“……”倒也不必如此周到。   铁锤似乎早就习惯了,没有理会两人的互动,只回答清清的问题:“哦,咱们的铺子就在西市的福泉街,跟眼下要去的成衣铺子相邻呢,到了那儿,我指给小姐看。”   “嗯。”清清用力点头,兴致勃勃的。   跟成衣铺子相邻,想必也是出售跟女儿家相关的货物吧?是脂粉铺?首饰铺?还是零食铺呢?   清清越想越期待,既然是自己的铺子,她可以免费拿吗?可以拿很多吗?   很快,马车行至福泉街,白檀搀着她从车里下来,态度比老母亲还要关切几分,生怕她磕了碰了。   来到西市最大的成衣铺前,清清好奇地四下打量,心里盲猜哪间铺子是自己的。   可成衣铺旁边,只有书画店、茶楼、打铁铺……没有其他和女儿家相关的铺子啊。   “铁锤,到底是哪一间?”清清扯了扯铁锤的衣袖,小声问。   铁锤憋了半天,只得认命地把她引到成衣铺隔壁的小门脸儿,对着烟雾缭绕、叮咣作响的铺子里喊了一声:“小姐来啦。”   霎时间,铺床里面乌泱泱窜出来几个大汉,俱都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容,你寒暄一句,我客气两嘴的,把瘦弱的清清围在中间,使她看起来愈发娇小。   清清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了看前面小门脸的牌匾,看了三遍,确认自己没眼花,又震惊地看了看面前的众人,最后望着铁锤。   “江氏打铁铺……”清清怀疑自己不识字了,“打铁铺?这是我的铺子?你确定?”   铁锤:眼泪掉下来。 第8章 小竹马   不用等铁锤给她明确的回答,几位壮汉的反应就能说明一切了,围着清清各种嘘寒问暖。   “小姐可有些日子没来了。”   “是啊,上回还让顾大哥到谢府问了声,得知您受伤了,咱们都可担心呢。”   “您可千万保重身体啊,您身体康健,咱们才能安心打铁不是?”   清清脸上挂着尴尬不失礼貌的笑容,酝酿了好半天,也只能客气地说谢谢大家关心。   幸好,铺子里及时走出来一个高大的俊美青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初春的天气,青年却穿一身露胳膊的衣服,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肌肉线条漂亮极了,手长脚长,周身洋溢着阳光烘烤过的温柔和爽朗,笑起来的时候右边脸颊有个浅浅的酒窝。   一口大白牙,瞬间将清清带回来幼时跟哥哥姐姐们一块儿摸鱼放风筝的时光。   “顾隐,你怎么在这儿?”清清笑了起来。   顾隐是顾管家的儿子,比清清小几个月,两人四岁开始,就与哥哥姐姐们一起练武、念书,虽是主仆,却也是一起长大的朋友。   顾隐生的高大,性子直,不是念书的料,练武却极有天赋,也好钻研,在同龄人当中十分出挑,所以从幼时起,他就励志要像大将军一样,保家卫国,一展抱负。   算算年纪,他也十九了,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在军营,怎么会出现在自家铺子里?   闻言,顾隐却没有回答,而是诧异地看着清清。   三年了,自从江家出事,他再也没有在小姐的脸上,看到过这样松弛的表情。   江家一夕覆灭,日子却要继续——家里没人了,江家就得由清清来扛,无论是生计、冤屈还是罪名……这些重担,使她整个人就像是被绷紧的弦,随时都有可能崩断。   顾隐不忍心让她一个人面对这些,所以毅然放弃了从军的机会,来打铁铺和她一起吃苦。   除此之外,大将军所承受的不白之冤也让顾隐对大安国无比失望,他不想像将军一样,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却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而他生前拼尽全力保护的人,在他死后,却将他的儿女赶尽杀绝!   他不平,他不甘心。   所以,他改变主意了——这一辈子,他只要保护好自己想保护人就行,别人,与他无关。   但为什么,小姐会问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一直都在这里啊。   -   挠了挠头,顾隐疑惑地看着清清,嘴角牵动,露出右边脸颊的酒窝,没有直接回答清清的话,只“嗯”了一声,就引开了话题:“小姐伤势如何了?”   “无碍。”清清豪迈地挥手,又问他,“顾叔身体还好吧?”   顾隐表情快绷不住了,这怎么越说越离谱?   ——江家失势后,仆人都被遣散了,顾管家年事已高,便回了祖籍养老,年前刚去,顾隐还告了两个月的假,回祖籍办丧事。   这些,清清都是知道的。   顾隐面色凝重,将询问的眼神望向她身后的铁锤,只见铁锤一张脸都扭在了一起,不停对他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这些了。   再看清清,一派天真活泼的模样,脸还是那张脸,却与先前凌厉严肃、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天差地别,仿佛忘了那些忧愁和悲苦,回到了以前不谙世事的时候。   “都好。”顾隐笑笑,朝铁锤略一点头,表示自己有分寸,接着,便彻底引开话题,“大伙儿新做了一批刀具,小姐看看?”   清清表情有些尴尬,说真的,她不是很想看——打铁有什么好看的!哪有隔壁成衣店的衣裳花样好看?   可顾隐都这样说了,方才出现的大汉们也一脸期待的看着她,仿佛一群求夸奖的小朋友。   关注点一下子就被顾隐给带偏了。   “好啊,看看。”边跟顾隐往铺子里走,清清边小声问铁锤,“你是不是因为这个铺子才改的名?”   铁锤嘿嘿笑了两声,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算是吧。”   “我给你改的?”清清觉得有点儿对不起她,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改的跟那些大汉一个风格了。   扭捏地晃了晃肩膀,铁锤说:“是我自己想要叫这个的——千锤百炼,方得始终。铁锤和炼儿没区别的呀。”   “而且,小姐,我来考考您,”铁锤清清嗓子,下巴一仰,得意地说,“若有人来铺子里闹事,如何用一句话把那人赶走?”   “我爹是振威大将军?”清清一歪头,极为配合,“夫君是谢铎?”   铁锤:“……”是、是小的狭隘了。   “除了这些身份之类的呢?”铁锤自顾自把戏给演下去,“猜不到吧!我跟您说啊,到时候小姐你只需从容地一挥手,说一声,‘我的铁锤呢?!’,那人一听:不得了,这是要锤我啊!自然就会落荒而逃。”   清清忍笑忍得肚子都痛了。   见她这么高兴,顾隐的心情也放松了下来,虽然不知道小姐为什么会性情大变,但是,只要她高兴,别的他都可以不在乎。   很快,几人来到打铁铺里面。   铺子外面那个小门脸用来售卖已经推出的成品,多是一些日常生活中常用的器具,比如菜刀、镰刀、锄头、铁链等,主要以厨具和农具为主。   里面则是铁匠炉、风箱等打铁用具,伙计们分工明确,叮叮咣咣,噼里啪啦,空气中满是铁器燃烧和争分夺秒的滚烫烟火气儿。   看了一会,清清玩心大起,接过其中一个人的铁块捶打了两下。   她力气打,瘦弱的胳膊抡起铁锤却比那个大汉还要熟练,毫无章 法地敲了好一会儿,把一块烧红的铁块给锤成了四四方方的铁板。   最后,将铁板浸到水中,“刺啦”一声猝响,烧红的铁板瞬间成型,冷却成铁器独有的墨色。   清清看着那铁板,自己都没看出来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却听见旁边的人大受震撼一般,郑重其事地对着她手里黑乎乎的铁板夸了半天。   说她手艺精湛,审美独特,看她抡一锤,胜打十年铁。   清清:“……”   -   没在打铁铺待多久,白檀过来寻她,清清便与她一道儿去隔壁成衣铺看新衣款式。   成衣铺的老板自然是认识她这个谢家大夫人的,见她瘦了些,连忙让丫鬟给重新量了尺寸,记下她要的花样,同时提了些建议,最后,定下了十五套春装,都是顶配的新款,老板乐得嘴都合不拢。   原本春装是要府上统一裁制、发放的,可白檀一听工期要延长,当即否决,让他们先给清清裁,夫人的做好了再给其他人做,连谢铎都要延后。   付了定金,三人在街上又逛了会儿,白檀领她去听书,叫了一大堆点心小食,清清每样尝了些,开心地眯起眼睛,像只餍足的小猫崽儿。   说书先生一回说完,已是傍晚,白檀要回府准备晚膳,三人这才打算回去。   清清本就惦记着娘家,这会儿见了顾隐,不由更想家了,便让白檀和铁锤在茶楼等她,她去跟顾隐交代两句,并约定下次过来的时间。   见他出了一头的汗,清清有些过意不去,递了一块帕子给他。   顾隐没敢接,连忙用手背把汗给抹掉,然后就低着头对着自己的鞋尖儿,不再看她,却絮絮叨叨地轻声叮嘱她回去的时候走主街,别急,安全最重要。   清清点头,把放着点心的食盒塞他手里:“原先不知道你在这儿,没准备别的,你带回去给顾叔尝尝。”   食盒很是精致,充斥着金钱的味道,拎在手里,糕点的香甜气息扑鼻而来,与顾隐健壮的麦色手臂和狂放潦草的打铁铺面形成鲜明的对比。   顾隐还没来得及找铁锤问明白,因此不敢多说,可听她提到先父,眸色还是不可控制地变了变,捏紧食盒的把手,指尖泛白,嘴角紧绷着,右边脸颊的酒窝不见了,只看得见他刚毅俊美的侧脸。   “嗯。”顾隐声音发沉,“多谢小姐。”   见他面色不虞,清清还以为他遇上了什么困难,决定回去后让铁锤打听打听,能帮就尽量帮。   清清知道顾隐的本事,也知道他的抱负,所以,当她瞬间跨越三年的成长,再见顾隐,却发现他并没有成为曾经的他所期望成为的模样时,难免失落。   ——她希望大家都好。希望家人健康,希望生活和美,希望朋友们都能够实现自己年少的理想……   可现在,无论是她自己,还是顾隐,都变了很多。所谓世事难料,大抵如此。   反正在十六岁的清清心里,赖上谢铎,强行嫁进谢府,还搅得别人家里鸡飞狗跳……种种行为都太过惊世骇俗,与她想要成为的大人很不一样。   “那我走了,你跟伙计们也早点打烊回去吧。”说着,还朝他挥了挥手。   顾隐性格很实在,懂事又听话,在她心里就像自家小弟一样,现下又在自家铺子里做事,与他说话、给他送吃的这都是基本礼貌,并没有别的意思。   但不知怎么回事儿,就在她给顾隐递帕子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一股视线在不远处盯着她,让人怪不舒服的。   所以也没说什么就跑了。   先前让白檀和铁锤在几步外的茶楼前等她,清清过去的时候却没有看到人,只瞧见来时的马车,还以为她们先上去了,于是大大咧咧地掀开车帘。   不经意往里一瞧,正要说话,脸上的笑容突然一顿。   ——车里面可不是她们家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们,而是谢铎!还是抱着胳膊、沉着脸、一记眼刀子能刮死人的谢铎!   他、他什么时候来的?干嘛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清清十分不解。 第9章 红印子   谢铎是出了名的脾气差,年少轻狂时总是带着浑身的戾气,看谁都不顺眼。但近几年身体不好,加上帮圣上寻丹问药,自己也接触了些道法,为了身心健康,他很少再有情绪剧烈波动的时候。   那是一种看淡了生死和世态的平静,仿佛任何事情都入不了他的心,孑然一身,自在逍遥。   可显而易见的,他现在很生气。   ——清清竟然给那小黑脸递帕子,还给他送吃的!她都没给过自己帕子,送的吃的还都下过毒。   越想,越觉得这女人近来可太放肆了。   上车的时候还笑着呢,一看到他就把脸板起来了,这是几个意思?   “咳。”谢铎轻咳一声,吸引清清的注意,想要说些什么撼动一下自己的家庭地位,让她知道知道,自己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还没开口。   就听见清清问他:“夫君何时来的?”   夫、夫君?   谢铎暮气沉沉的桃花眼瞬间被阳光普照,变得亮晶晶的。   “路过而已。”谢铎又轻咳一声,目光直白地把她看着,原本强势抱起的胳膊缓缓松开,伸向清清,“回去吧。”   “嗯。”清清点点头,没有接他的手。   似是不敢。   “檀姨娘和铁锤呢?”清清动作轻缓地到他身边坐下,视线低垂着,纤长的睫毛颤啊颤,秀气的脸颊有些微红。   手也攥着衣摆,不太自在的模样。   谢铎瞬间什么气也没有了。   跟她生什么气?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能这样跟他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已是难得。   毕竟,她失忆之前最想要做的事情,是跟自己和离。   “让她们先回去了。”谢铎叹了口气,压下心中别扭的感觉,尝试着与她闲聊,“我离家的这几日,可都还好?”   “都好。”清清抿抿嘴,说了一句就没再说了。   双方沉默良久,清清觉得自己必须要说点什么,以打破弥漫在空中的尴尬。   可她想啊想,也没抓住什么可以跟谢铎闲聊的话题。   说到底,还是怕啊。   毕竟他出门是去给圣上办事的,她总不好直接打听,而家里的事,家里有什么好跟他说的?……   目光瞥见车厢里一根通体雪白的玉杖,清清来了灵感,“这是何物?”   玉杖四尺①有余,像是拐杖,但比拐杖略长一些,通体雪白,纹路奇特,仿佛被无数荆棘包裹的撑天之柱,顶端刻着龙首,诡谲又大气,一看就不是凡品。   哪知,谢铎只轻飘飘地说:“手杖。”   清清就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她其实想问,这是谁的,怎么会出现在马车里,总不至于是谢铎的吧?年纪轻轻,看着也不像是要拄拐的。   车厢再次沉默下来,气氛更加尴尬。   “你给取个名字吧。”谢铎毫无征兆地开口说道。   “什么?”清清茫然。   谢铎目光移向旁边的手杖,指向明显,是让她给这根手杖起名字。   清清顿时想到了铁锤名字的由来,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口说了一句:“那就叫烧火棍吧。”   谢铎:“……”   似是被噎住了,好一会儿,谢铎也跟着笑了笑,望向她的眼神又柔软了几分。   御赐的汉白玉手杖,前朝知名大家的遗世之作,价值连城,更是身份的象征——烧火棍?哈哈,这女人可真行。   他一笑,清清就没有那么紧张了,好奇的打量着烧火棍,不自觉倾身贴向谢铎,想要仔细瞧瞧。   恰好这时,马车压到石子,突然颠簸了一下。   清清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栽,结结实实地趴在了谢铎怀里,将他扑了个满怀。   清清:“……”她就不该!   男人结实的上身被她搂着,肩膀很宽,但没什么肉,清清觉得硬,硌的她手疼。   “对不住……”感觉身底下的人肌肉紧绷,似是心有不快。想到自己失忆期间对谢家做的那些事情,想着他应该不太喜欢自己,连忙就要退开。   刚松开手,马车就又颠了一下。   这下不光是把他抱住,脸还不小心在蹭到他颈窝,嘴角好巧不巧落在他修长白皙、喉结分明的充满了男性气概的颈侧,在上面盖了个浅浅的红印子。   清清:“!!!”救命!有完没完了,好好驾车啊!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故意占他便宜?   谢铎只觉得软,轻飘飘的一团朝他扑过来,像一朵云,也像一朵花,缥缈如纱的娇柔中带着淡淡的香,是只为他一个人绽放的人间绝景。   大手在她腰上一捞,控制住清清不稳的身形,下一刻,熟练的将她双腿勾过来,让她斜坐在自己大腿上。   “路不平,仔细摔了。”谢铎语气平静,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被他抱在怀里的清清却被这声音蒸得熟透了,脸红得头也不敢抬。   -   就这样一路到了谢府,清清几乎是逃也是的下了车,把提前回来等她的铁锤给吓了一跳。慌忙朝谢铎行了礼,就赶紧追自家小姐去了。   白檀在谢铎看不见的位置拿眼刀子刮他,心里惦记着清清,想过去看看,却被谢铎抢先一步。   心里着急,却不敢和他继续共处,只得先忍下这份担心,吩咐厨房准备晚膳,自己去找姐妹们商量对策。   清清脚步微乱,顾不上跟铁锤解释,到了房间才重重舒了口气,想到刚刚自己被谢铎抱了一路,又羞得捂住了脸,乖乖坐在桌边等浑身的热气消散。   铁锤想要问她怎么了,却见谢铎的长腿已经迈了进来,只得忍住,疑惑又担忧地看着清清。   冷静了会儿,清清勉强将那些画面赶走,给自己倒了杯水。   喝水的时候才发现谢铎就坐在她对面。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跳又开始作乱——没办法,虽然她的身体已经嫁给这个人两年了,可思想还停留在以前陌生的时候,有一些过激的反应也是在所难免。   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再抱她,她就不会怕了。   发现谢铎在看她,清清欲盖弥彰地将一杯水全喝进嘴巴里。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才将目光移向谢铎,与他对视。   谢铎却故意将目光移向茶具的托盘,桃花眼里带着笑意:“这是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口茶毫无预兆地喷了出来。   ——只见那木质的托盘上面,大剌剌放着个折成三角形的油纸包,里面放着的,是祖母特意塞给她,让她喂谢铎,好给谢家开枝散叶的……补药。   清清差点儿当场去世。   “没什么!”小姑娘扑上去,将油纸包抢到手里,背在身后,小手紧紧攥着,红着脸望向他,使劲儿摇头,极力否认。   谢铎好整以暇的,也把她看着。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上回她就是听了祖母的话,把这东西倒进了汤里,喂给他的。   这傻小孩儿,也太不禁哄了。   祖母说什么她就听,自己说的话她怎么不听?   “似乎是药。”谢铎故意逗她,“夫人生病了吗?”大手伸向她,“我略懂医术,给夫人看看?”   清清头摇的更厉害了:“不了不了,已经好了。”把药塞给铁锤,“赶紧扔掉,快。”   铁锤忙带着药包跑出去,毁尸灭迹。   她一走,清清和谢铎四目相对,脸也红耳朵也红,恨不得挖个地洞躲起来。   谢铎却笑了,大手卡住她的下颌,修长的手指轻轻捏她的脸颊,把她红润的嘴巴挤的变形。   手下肌肤滑腻紧致,谢铎凑近些,在她耳边轻声低语:“好了就行。夫人体弱,不禁药力,有些东西还是不要乱用,嗯?”   清清本来还在想,这是给他用的,又不是给自己用,怎么就成了她禁不住药力……想到一半,明白了,卡住了。   -   清清觉得谢铎很不对劲,自从上次出任务回来,每次午膳,他都要过来和她一起吃。   以前虽然也在一起吃过饭,可现在那种感觉很难形容。   以前吃饭就是吃饭,因为谢铎不爱说话,所以就像是例行公事,吃完就走,两不相干。   现在,吃完以后,他至少要喝两杯茶,与她闲聊几句,偶尔还要在她这儿睡午觉,最可怕的是,他他他他竟然给她夹菜!   清清拿不准这人想干什么,隐约觉得他是疯了。   今日也是,席间全是清清爱吃的菜。她食量小,又喜欢吃些小零嘴儿,正经膳食总是一点儿就饱了,许是换季的原因,最近胃口更差,对什么都没食欲。   本来就瘦,几天下来,脸颊更是没几两肉,上回捏她脸就感觉出来了。   谢铎恨不得替她吃,而当他发现自己给她夹的菜,她不敢不吃的时候,投喂的乐趣就来了。   见她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谢铎给她盛了半碗汤,也不说话,只默默放在她手边。   清清见了鬼似的看他,这才几天,病情就发展的这么严重了?这人可是谢铎啊,居然、居然给她盛汤!   谢铎全当没有发现她的表情,从容优雅、慢条斯理的继续吃。   清清没办法,拾起汤匙,抿了一口。   她最喜欢的莲藕汤,清淡解腻,原本就算什么都吃不下,至少也能喝一碗的,今日不知怎么的,刚一入口,喉头便是一紧,没来由的想吐。   谢铎:“……”   放下筷子,谢铎的脸色比桌上的蔬菜还要绿。   “不是不是……”清清连忙摆手,跟他解释,“我最近一直这样,不是故意的!”   话音刚落,喉头又一阵不舒服,这下说服力就更弱了,生怕他以为自己嫌弃他的投喂,清清捂着嘴躲到了净房,整理好了才出来。   桌子已经让人收拾干净了,谢铎还没走,坐在桌边喝茶。   “许是着凉了……”清清小声跟他解释,声音轻而软,“汤很好喝的,多谢夫君。”   谢铎板着脸,放下茶杯,桃花眼把她看着:“过来,我瞧瞧。”   他这个表情,清清哪敢让他瞧啊?小幅度摇了摇头,不听话的坐到床边,小手绞着床幔的流苏,委委屈屈的看着他。   “以后都不许再吃那些零嘴了。”谢铎不忍心为难她,就去为难铁锤,“下回再让我看见她不吃饭去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唯你是问。”   吓得铁锤面如土色,连连保证一定做到。   清清:“……”   谢铎走后,清清怨怼地望着铁锤:“你到底听谁的?”   铁锤苦哈哈地擦擦额上的汗,不敢说话。   何苦为难小丫鬟!   “小姐,姑爷这是为你好呀。”铁锤噘嘴,“您最近确实瘦了些,这样下去怎么行?”   想到最近的反应,清清颓然地往床上一瘫,有些郁闷:“改天把张大夫请来瞧瞧吧,最近一见荤腥就想吐。”   还老是心跳加速,老是脸红,老是气喘,看见谢铎就头脑发晕……估计是真病了! 第10章 有喜了   张大夫在东市开了家医馆,门下弟子众多,轻易是不出诊的,只每月初一到谢家看看老夫人,或谢家有人得了急病,能请他舍脸瞧瞧。   清清就打算在张大夫上门时蹭个诊,别专门去找他了,免得老夫人担心。   离初一没几天,天气渐暖,加上这几日特意交代厨房将膳食做的清淡爽口些,清清总算没再吐过,但依然吃不多,零嘴也始终没戒掉。   ——每次谢铎来的时候就收起来,一走,就让丫鬟把零食和躺椅搬出去,躺在檐廊下晒太阳赏花吃酸梅。   春日的暖阳烤的人浑身懒洋洋的,躺了没一会儿,清清有些困了,懒得回去,让铁锤拿来毛毯,盖着毛毯,吹着细风,在鸟语花香之下躺成一副海棠春睡图。   太阳很暖,铁锤在旁边陪着她,不一会儿,就听到清清均匀的呼吸声。   清清又做梦了,梦里回到了小时候,也是这样风和日丽的天气,似乎是花灯节,她被父亲扛在肩上,在无数造型别致的花灯之间穿梭。   人群在她脚下,大大小小、星罗棋布的花灯光彩夺目,装饰着早春温柔的夜色。   小清清扎着两个小辫儿,穿着新裁的花衣裳,一只小胖手攥着糖葫芦,另一只扶在阿爹的头上,威风凛凛的。   大安国估计也就只有她这么嚣张,竟敢骑到大将军头上去,走得慢了还要抗议地轻拍两下。   阿爹因常年习武打仗而有些粗糙的大手牢牢抓着她的小胖腿,偏着头和阿娘说说笑笑,丝毫不在意被她满手的糖浆沾到身上。   突地,人群攒动,前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转眼间,小清清只剩一个人,站在拥挤的人潮中间,被挤来挤去。   小清清也不怕,低头慢条斯理地啃糖葫芦,结果被红彤彤的山楂酸得脸都皱到了一起。   这也太酸了,眼泪都给酸出来了。   “阿爹,酸。”小清清嘟囔一声,转头却谁都找不到了,爹娘不见踪影,哥哥姐姐更不知道在哪里。   熙熙攘攘的人群终于停了下来,炫目的花灯下,软糯可爱的小女孩儿茫然四顾,举目无亲。   巨大的孤独和悲伤无法抑制地涌了上来,小清清在梦中嚎啕大哭。   -   “小姐,小姐!”铁锤把她推醒,吓得跟着哭了起来,“小姐你怎么了?”   清清刚一睡着,眉头就不自觉锁紧,过了会儿,竟开始说梦话,不停地喊着阿爹阿娘,还一直流眼泪,可把铁锤给吓坏了,连忙把她喊醒。   阳光刺目,被泪水晕染过的眼尾泛着微红,清清偏过头,眼泪仍止不住,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浑身难受,不得不蜷缩起身子,躲在毛毯里冷静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心情。   “小姐,你不要吓我。”铁锤哭得稀里哗啦的,打着嗝问她,“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清清什么都没想起来,只是心里难受而已,没掀开毛毯,只伸出一只玉白的胳膊去给她擦眼泪,自己也是哭笑不得:“做了个梦而已,被梦里的冰糖葫芦给酸哭了。”   “那、那你还喊老爷夫人……”铁锤嘟囔。   “实在太酸了,想让爹娘尝尝,结果一直找不到他们。”清清转身平躺,把厚厚的毛毯蒙在脸上,瓮里瓮气的,“怎么找都找不到,跟真的一样。”   铁锤一把辛酸泪流的更凶了。   “铁锤,你差人到家里说一声,明日我要回家看看爹娘。”清清慢条斯理的,“还想吃李师傅做的糖醋排骨,让他多准备一些。”   可是……江家已经没了,李师傅被遣散后回老家开酒楼去了,根本不在京城。   铁锤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跟清清说这些,尤其是在小姐因为一个梦就哭成这样之后——如果告诉她实情,她能够接受吗?或者,她会信吗?   这么大的事情,她一个小丫鬟,没办法做主。   如果告诉姑爷呢,姑爷会怎么做?   “好,我、我差人去说,小姐想吃糖醋排骨。”铁锤低下头,豆大的泪珠滚了一地,忍得久了,肩头都微微颤抖起来,只得连忙转身离开,生怕清清看到。   清清又眯了会儿,想到梦里的场景,自嘲地笑笑,都这么大人了,居然梦见小时候的事情,还哭成这样,看来是太想家了。   铁锤不放心她,转眼就回来了,清清不太好意思地说:“刚刚梦见了糖葫芦,现在馋的慌。”   娇娇柔柔的小姑娘跟她撒娇,铁锤心里也跟着软:“我这就差人去买。”   “悄悄的,”清清左右打量,做贼一般,“别让夫君知道呀。”   谢铎不让她吃这些,让他知道了估计要生气。   铁锤无奈,余光突然瞥见木几上的酸梅、果干、青桔、花茶,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令她表情突然一变。   再想到小姐梦见的糖葫芦,脸上的情绪更是说不出的丰富。   又惊又喜,还夹着些不确定,想说又不敢说,怕空欢喜一场,也怕吓着小姐。   清清葱白的指尖扒开一瓣橘子,青桔特有的清香蹦炸在空气中,扑鼻而来的一阵酸甜味儿,沁人心脾。   “你怎么了?”清清逗她玩儿,把橘子皮对折起来,放在铁锤面前,轻轻一捏,青桔皮里的汁-水被挤出来,酸味更浓。   铁锤打了喷嚏,回过神来,望着她染着橘子汁的指尖,一边用湿了水的帕子帮她擦,一边犹豫着道:“小姐,你不会是……有了吧?”   “有什么?”清清漫不经心的吃橘子。   铁锤不敢说话,廊下一时沉默起来,只有早春暖阳下欢快的鸟叫虫鸣。   片刻后,清清意识到她在说什么,笑容僵在了脸上。   手里的橘子顿时不香了。   -   没等到初一,当天下午清清就偷偷出门去医馆找了张大夫,请他看诊。   老头儿一把年纪了,什么都经历过,跟谢家关系也近,就没拐弯抹角:“给夫人道喜——您近来食欲不振,头晕嗜睡,皆是害喜的症状,不用吃药,多用些清淡的膳食,好生调理即可。”   清清吓得身形一晃,险些晕倒。   害喜,竟然是害喜!自己这就有孩子了?!   一觉醒来,不仅嫁给了小时候最害怕的人,还怀了他的孩子!   还有比这更惊悚的事儿吗?!   “劳烦张大夫,”清清往张大夫手里塞了两锭银子,“还请您,暂时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祖母和夫君。”   清清用尽了手段才嫁给谢铎,成婚两年,悍名远播。   ——不光掀了他的后院儿,更是赶走了他的亲弟弟,还把谢家大小姐外嫁到几千里外的金陵,夫家根本入不了京城一众达官显贵的眼。   如此黑心泼妇,所有人都在等谢大人将其休弃——有妻如此,岂不是丢京中男人的脸?若家中婆娘争相效仿,岂不乱套?!   可他们左等右等,只见清清变本加厉,不见谢铎加以约束,如今,竟还有了身孕。   按理来说,有孕一事对清清而言百利无害,为何要隐瞒谢家?   张大夫心中虽有迷惑,却仍恪守医德,不过问病人隐私,只道:“前三个月需小心稳妥,饮食当辅以清淡,不宜大补,切莫劳累,不得行房。”   铁锤一一记下,另付了诊费,带着六神无主的清清坐上马车。   清清有些焦躁,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出嫁的姐妹和闺蜜都还没到有喜的阶段,没有经验,也没有参考,这种感觉非常突然,好像一个孩子从天而降,刚好砸中了她,没有真实感——她只想逃。   “我、我想回家。”清清抓着铁锤的手,手心冰凉,“问问阿娘……”   铁锤头皮一炸,下意识道:“小姐,现在还不能说!”   头三个月胎位不稳,若小姐知道家里的事情,受了刺激,可就全完了。   “老祖宗的规矩,”铁锤神神秘秘的,“除了家里人,前三个月是不能说的,得三个月以后才能说,方才妥善。”   清清不解:“阿娘也不能说?”   “要不,先告诉姑爷?”铁锤试着引开话题,“这是好事儿,您为什么不想告诉姑爷?”   能有为什么?她不敢啊!   “万一、万一夫君不喜欢这个孩子呢?”清清揉了揉脸,苦恼极了,“若他喜欢那就更糟了,现在就管我那么严,知道了以后,估计要把我圈起来养。”   想到那个画面,清清脸都皱到了一起,更想不到要怎么跟他说。   那人可是谢铎,十几岁就敢上门把人往死里打,她还给他用了药呢,万一他不喜欢这个孩子,磋磨她可怎么办?   “那您就更不能回去找夫人了。”铁锤硬着头皮说,“夫人知道了一定高兴,府上一宣扬,姑爷就是想不知道也难啊。”   也是。清清被劝住了:“那先不回家了,就说、就说马上到社日节①了,我得在家准备,走不开,节后我再回去。”   “好好好。”铁锤赶忙答应,“这段时间咱们先好好休息,把胎养好。”   只能如此了。   清清想了个折中的办法:“等回去以后,我先试试夫君的态度,再决定到底要不要告诉他。”   反正孩子在她肚子里,如果他敢有什么对她不利的举动,她就跑,跑的远远的,让他找不到为止!   铁锤自然答应。两人沿街买了几串糖葫芦和一些糕点,还给白檀带了支簪子。   马车路过将军府,清清掀开车帘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比三年前破败了不少。   本想下去看看,但见天色已经不早了,这个时候回去,家里人问起来,她也不好解释。只得让车夫掉头,回了谢府。   铁锤在她旁边紧紧捂着心口,表情纠结又痛苦,这一天天的大起大落落落落落落,实在太考验心脏的承受能力了。   更考验的还在后面。   ——两人大包小包,说说笑笑的回到院子,一推门,就见丫鬟仆役跪了一地。   这、发生了什么?   正觉疑惑,就见谢铎老神在在的躺在檐廊下的躺椅上,盖着她的毛毯,喝着她的花茶,吃着她的酸梅,满脸的不高兴:“去哪了?”   声音里透出来的寒意,让操心了一天的铁锤本能的双膝一软,也差点儿跪下…… 第11章 糖葫芦   清清提溜了铁锤一下,铁锤才勉勉强强站好。虽然害怕,但有小姐给她撑腰,铁锤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毕竟小姐有孕在身,吃不下去饭,爱吃些酸酸甜甜的零嘴这都很正常,不给吃才说不过去呢。   铁锤顿时支棱起来了,抬头挺胸的跟在清清身边。   “出去逛逛。”清清示意谢铎看铁锤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自己捏着一串糖葫芦走到谢铎身边,轻快的在躺椅旁的小板凳上坐下,空下来的那只手搭在躺椅的扶手上,与谢铎近在咫尺。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天色渐暗,细风夹着些许凉意,吹动清清头上的步摇,晃的谢铎心里痒痒的。   憋在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散的差不多了,对她的回答却很是不满意,谢铎看着她在落日余晖下的侧脸,想逗她说些别的,好听的。   大手一伸,把缺了两颗山楂的糖葫芦抢到自己手里:“没收了。”   见清清满脸的无辜,想要与他争辩,语气更恶劣,拿糖葫芦指着桌上的果盘,“还有这些,这些,全拿去喂猪。”   “猪又不吃这个。”清清想去抢回来,“还给我。”   谢铎躺着,手向后送的更远。清清够不着,不得不站起来,一手撑在躺椅的扶手上,一手伸长了去拿,又不敢真的和他抢,乖得要命。   少女有致的身形罩着男人,谢铎眼神暗了暗,手上动作略一停顿,糖葫芦被清清抢了回去。   刚拿回来,脚下就是一滑,差点儿摔在谢铎身上。   谢铎宽大的手在她腰侧撑了一下,清清堪堪站稳,挺翘的鼻尖擦过谢铎的,四目相对,是说不出的悸动与暧昧。   清清赶忙在小板凳上坐好,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敢再看谢铎。但她能够感觉到谢铎的视线一直望着她,叫人怪紧张的。   四周跪着的丫鬟和仆役大气都不敢喘,清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凑过去小声问谢铎:“你干嘛罚他们呀?”   谢铎没说话,端起花茶抿了一口,老神在在的表情。   一旁跪着的人却抖得更厉害了,期盼夫人说些什么解救他们,但又担心夫人说完老爷更生气。   ——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夫人胆子还壮的!   说了不让她吃这些东西,好家伙,直接摆在院子里忘记收了,老爷今天提前过来,见到檐廊下的躺椅,脸色那叫一个精彩。   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直接跪下求饶,然后所有人就都跪在这儿了。   放下茶杯,谢铎朝清清笑了笑,学着她的动作,凑过去在清清耳边,压低声音说:“你亲我一下,我告诉你。”   清清:“……”你有病?   “不说算啦。”清清捏着糖葫芦,耳朵红得滴血,硬着头皮继续道,“我有事情跟你说,要不,你让他们出去吧。”   谢铎脸上的笑意更浓,半坐起来,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一手撑着线条明朗的下颌儿,仍用耳语一般的声音与她对话:“我生气了,夫人不先哄哄我吗?”   他笑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妖异感,清清似被蛊惑一般,小幅度地往前凑了凑,随即理智回笼,又退回了原位,甚至转开视线,咬了口糖葫芦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张。   圆圆的山楂被洁白的贝齿咬住,表面的糖晶龟裂开来,随即滚进清清的红润的嘴巴里面。   正在脸红的小姑娘像一只小仓鼠,脸颊微微鼓起,缓慢把山楂咬碎,糖晶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让人心情愉悦。   吃完一颗,见谢铎还看着自己,只能硬着头皮问:“你为什么生气?”   “其实已经不气了。”谢铎见她又含了一颗山楂进嘴巴里,目光被她若隐若现的舌尖吸引,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是想找个借口亲你而已。”   说着,大手捏住清清肉乎乎的下巴,让她微微抬头……   等清清反应过来的时候,刚含进嘴巴里的糖葫芦不见了!   茫然地眨眨眼睛,就见一旁的谢铎正慢条斯理地把山楂种子吐到专门放果皮的小盘子里,还说了一句:“小孩子玩意儿,难吃死了。”   难吃你还吃!还从她嘴巴里抢!   那种有滚滚浓烟从耳朵里往外喷的感觉又来了,清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整个人像踩在棉花上。   “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谢铎躺会了躺椅上,偏头餍足地望着她。   清清:“……”早忘光了好吗?   -   原本清清是想试探一下谢铎对于孩子的看法,结果让他这么一打岔儿,全抛到脑后去了。   晕晕乎乎的吃完了晚饭,谢铎走之前还问她:“真的想吃?那么喜欢?”   “嗯?”清清整个人都是懵的。   “算了,”谢铎摸摸她的头,眼神和语气都包含着和祖母一脉相承的慈祥,“喜欢就吃吧,夫君跟你一块儿吃,嗯?”   想到他吃零嘴儿的方式,清清一头扎进他怀里,不让他看到自己爆红的脸。   谢铎变了。   清清手足无措,她问铁锤:“夫君以前也常常这样吗?”   铁锤六神无主:“我不知道啊,我人傻了。”   经过这事儿,清清跟不敢招惹谢铎了,自然也就没办法从他那儿打听什么,干脆去找了白檀,正好把簪子送她。   白檀是谢府的掌家,大大小小的支出都得经过她的手,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歇的也晚,清清过去的时候,她还在噼里啪啦的打着小金算盘。   手上动作飞快,素手翻飞,算珠便俏皮地舞动起来,金色衬的她手更加白皙,她的手也衬得那算盘愈发金贵。   清清喝了一盏茶,她才将账盘好,累得瘫在桌子上,让小丫鬟给她捏手。   边犯懒,边跟清清说道:“西苑那个赵姑娘最近花销好大啊。好像是上回落水把腿给摔断了,她自己本就是大夫,还得定期给她请大夫、买药、调理……”   清清只记得赵心菀是怎么落水的,却不知道那么浅的水能把她的腿给摔断。   “说来也怪,”白檀道,“那么浅的水,她是磕在了哪儿,怎么就能把腿给磕断了?还有她那个小丫鬟银星,自那以后我就没再见过她了。”   本也是闲聊,白檀的思路十分跳脱,说完,就又快速转到了下一个话题:“对了,夫人要找我说什么啊?”   清清终于从她密集的话题中找出一个自己接的进去的,忙招呼铁锤,把下午带的簪子送给她。   白檀原本还瘫在桌子上呢,一听有礼物,立马正襟危坐,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傻笑着望向清清:“给我买的呀,只有我有吗?”   “嗯。”清清点点头,帮她戴上。   府里的人除了祖母,就跟她熟悉一些,所以只给她买了礼物。   想过她可能会喜欢,但没想到她会那么高兴,眼睛都红了:“多谢夫人,夫人怎么对我那么好啊……”   说着,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爬起来,跑到里间抱了个箱子出来,搁到清清面前,毫不犹豫地打开。   一瞬间,珠光宝气的富贵之色在烛光的加持下,险些闪瞎了清清的眼。   “你挑一个。”白檀把箱子里珍藏的珠宝一件件往清清身上比划,“这个好看,这个也好看,夫人都拿走吧。”   清清:“……”   “你先替我收着。”清清把胳膊上层层叠叠的镯子和珠串褪下来,切入正题,“我这次来,其实是想问问,夫君对孩子的态度如何。”   “孩子?”白檀对着镜子比划清清送的玉簪,越看越喜欢,语气也比平时轻快很多,“应当是不喜欢的。”   清清有些失落,又听他说:“不光是孩子,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没见他对谁有过好脸色——他应该不喜欢人吧……”说着,转过头来神秘一笑,“不过,对夫人您好像挺上心的。”   她被成山王塞进府里已有五载,就没见过有谁能跟谢铎说话超过十句,不然那个赵姑娘为什么那么嚣张?因为她时常找谢铎讨论药方,谢铎偶尔搭理搭理她。   就这种程度,都够她拿出去炫耀的了,可想而知他平时有多难接近。   但最近,好像天天往夫人院子里跑,她故意让厨房准备的都是夫人爱吃的菜,也没听他有过不满,可见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谁一起吃。   “这样啊。”清清更拿不定主意了。   白檀见她脸色不好,凑过去问:“夫人怎么了?”   清清摇了摇头,也没有和她说孩子的事情,又闲聊了会儿,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白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清清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她专程过来一趟,听了自己的回答又是这样的表情,难道……   白檀瞪大了眼睛,连忙差来信任的丫鬟,面色凝重地对她耳语几句。   这厢,赵心菀看着裹紧纱布的腿,眸中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社日节就要到了,永宁郡主举办诗会,已经给全城的贵女下了帖子。听说郡主有头痛症——若能趁此机会接近郡主,治好她的头痛症,那自己将很快被京城的贵女圈子接纳。   到时候,区区一个臭名昭著的悍妇,还不轻易就玩儿死她?   可是,自己这条不争气的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   师兄上次说了,腿不好不让她出去,她根本不敢违抗,短时间内应该是好不了了,那能不能想想法子,做出看起来好了的样子?   眼看着离计划的日子越来越近,赵心菀请大夫的时间也越来越频繁,次日,又叫张大夫的首徒过来看了一次,这回,对方带了个惊天的消息给她。   “昨日下午,夫人和她身边那个小丫鬟鬼鬼祟祟地去找了师父,”那人说道,“我就凑过去听了一耳朵,谢夫人,似乎是有喜了……”   赵心菀心里咯噔一声,断了腿下意识弹了下,疼得冷汗都出来了。   “不可能!”赵心菀目眦欲裂,表情痛苦又嫉妒,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她怎么配有师兄的孩子!假的,一定是假的!”   看着她癫狂的表情,多嘴的大夫也有点儿害怕了,擦了擦额上的汗,简单交代了几句,就跑了。   留下赵心菀一个人坐在房间里,脸上的恨意与她媚色天成的五官组合在一起,犹如专在夜间出没的鬼魅。   “江幼清,你如此误我,我绝不会放过你!”赵心菀怨毒地说着,拄着拐下了床,哆哆嗦嗦地开始写信……   -   出了正月,天气就开始暖和了,社日节将至,各家各户撕下对联和财神,换上土地公公的画像,用菖蒲烧水沐浴,准备龙头酥和青团。   二月初一,清清正晒着太阳,等铁锤去厨房拿青团来吃,就见小丫鬟跑进来,又惊又喜地告诉她:“夫人,大小姐回来啦!”   大小姐?   清清猛地坐起,手里的龙须酥都吓掉了——是那个老和她作对,所以被扣了婚事,又被她远嫁到金陵的大小姐吗?   她、她不会是回来复仇的吧?! 第12章 姑奶奶   清清虽然从小认识谢铎,但对他的一双弟妹却并不熟悉,只记得谢明燕家教甚严,不常出门,谢钏则是个纨绔,赌博斗鸡,打马踢球,与他们玩不到一起去。   可在那些腥风血雨的传言之中,她对兄妹二人做过那么多坏事,这次谢明燕突然回来,保不齐就是要找她算账的!   “好,知道了。”清清心里慌乱,面上却不显,“稍后我便过去看她。”   小丫鬟笑着解释:“大小姐……不对,现在得叫姑奶奶了。姑奶奶听说您受伤了才急匆匆赶回来的,不用您移驾,她见过老太太后便过来找您。”   清清一愣,这是哪一出?   莫非自己淫威尚在,让谢明燕不敢造次?   不管怎么说,在自己院子里总是更有安全感,清清点头答应,回房间换了身浅青色的新衣服,让人收了躺椅,在窗边摸了本书看。   铁锤端着热乎乎的青团回来,围着她叽叽喳喳地夸了半天厨娘,又跟她说哪个青团分别是什么馅儿,让她尝尝。   清清心不在焉的,吃了个红豆馅儿,还没吃完,就听院外传来清亮悦耳的声音:“仔细些别摔了,放这儿,对对对,再往那边挪挪……”   出门一瞧,清清直接愣住。   只见五六个硕大的箱子被人抬进来,依次放在院子的空地上,抬箱子的大汉累得气喘吁吁,看到清清,忙朝她行礼。   “哪来这么多箱子?”清清疑惑地问。   闻言,指挥大汉们抬箱子的红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一双桃花眼与谢铎生的极像,肌肤胜雪,下颌溜尖,一副倾城祸水的长相。   谢明燕?   清清认出了女子的身份,却不明白她叫人抬这么多箱子过来做什么。   心里更慌,同时还有说不出的愧疚,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情,自己怎么能这样磋磨她呢?   她若要报复,就报复吧,自己也会尽可能地赎罪。   清清连心理准备都做好了,没想到,谢明燕却突然笑了起来,像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娇俏地说:“嫂子,我早说你穿浅色好看,非不信。”   这亲密的语气,倒叫清清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   “嫂子快来。”谢明燕朝清清招招手,袖上红纱轻扬,飘逸绝伦,好看的紧。见她没有动作,大步朝她走过去,拉着她去看那些箱子。   清清不明就里的,被她牵着走。   “出嫁前你同我说,女孩子什么都能将就,唯独男人和嫁妆不行,所以用自己私房钱多给我置办了两大箱,”谢明燕语气透着女儿家特有的刁蛮得意,“我当时说,待沈郎发达了,数倍还你,嫂子还记得吗?”   清清自然是不记得的。   不仅不记得,还听信传言,以为自己是个坑害小姑子一生的坏女人!可看谢明燕的意思,自己对她……其实挺好的?   “嫂子你怎么了?”谢明燕噘着嘴巴,“一年多没见了,我突然回来,你不高兴吗?”   美人撒娇,饶是清清也扛不住,抿了抿嘴,哄她:“高兴啊。”   只说了三个字,谢明燕脸色就不对了,脸色古怪地看着她:“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是不是挨欺负了?”   清清:“……”她以前到底是有多凶狠?   -   好不容易才跟谢明燕解释清楚她失忆的事情,谢明燕听完,眼泪婆娑地控诉:“你怎么能把我给忘了?”   “我……”   清清还没来的及解释,谢明燕就一把将她搂紧怀里,大哭起来:“我的嫂子,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清清:???   “不行,京城太危险了,嫂子,你跟我回金陵吧。”谢明燕满脸的眼泪,“我家现在有钱了,我养你!”   清清哭笑不得:“不危险呀,夫君对我很好。”   “好什么啊!”谢明燕豪迈地一抹眼泪,“我大哥那人我不清楚吗?你若跟他和离,以后日子可怎么过?”   清清拿帕子给她擦眼泪,挺意外的:“我为什么要跟你大哥和离?”   谢明燕呆了,眼睫上盈着泪光,望着她:“你能受得了我大哥的脾气?不怕他了?”   “有、有一点儿吧。”清清又想到谢铎最近的态度,尤其是那天的吻,脸红了,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但也不至于到和离那一步……”   谢明燕拍了拍心口,惊魂难定:“不愧是我嫂子,有胆识。”   她顶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说这种傻话,反差也太大了,清清觉得好笑,说她一句:“有你这么说自己大哥的吗?”   谢明燕笑笑,歪着头打量她。   以前没出嫁的时候,总是清清照顾她,长嫂如母,清清跟她差不多大,却没少为他和二哥操心。   那会儿一直觉得她老成、刻薄、没意思,现在才发现,她当小女孩儿的时候也是活泼可爱的,只不过为了她和二哥,为了谢家,为了江家那些冤屈,才不得不快速成长。   想到那些压得人喘不上气儿的过往,再看看如今天真烂漫的清清。   谢明燕突然有些害怕,怕清清再回到那个时候,变成那个沉稳剽悍、不苟言笑的谢家大夫人。   “嫂子,去看看我给你带的东西。”谢明燕现在恨不得把家底儿都掏出来给清清,让她一辈子花不完,什么也别做,就躺在家里数钱玩儿。   “我还准备了别的,但我一听你受伤了,出门着急,加上路途遥远,不好带,所以就只有这些,以后你去金陵玩儿,我再给你补上。”谢明燕语气羞愧,仿佛这堆积如山的礼物根本送不出手。   一共六个大箱子,绫罗绸缎、奇珍异宝装得满满的,绕是清清从小见惯这些,此时也不免被震撼,谢明燕却还觉得不够?   谢明燕没见她说话,还以为她不喜欢,苦恼地说:“相比当初嫂子送我那两箱,委实寒碜了些,这样吧,下午我们直接去街上买,正好也让我看看京城最近流行的样式,对比一下市场。”   清清大受震撼,小心问道:“你夫家做什么的?”   “布匹生意啊。”   “金陵做布匹生意的,又姓沈……”清清声音里透着疑惑,“你、你认识沈恪吗?”   谢明燕翻了个白眼:“我的嫂子啊,沈恪正是我夫君,是你妹夫。”   清清一阵懵。   沈恪,那是金陵新一代首富!   谢明燕嫁的竟是沈恪!   那、那说她扣了谢明燕的婚事还让她嫁给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商贾之家的流言,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   “算了,我从头跟你说一遍吧。”谢明燕拉着她要去逛街,路上边走边和她解释。   原来,谢明燕和沈恪小时候就认识,当时沈恪在京城读书,与她二哥是同窗。   两人常和地痞流氓厮混,不学无术,被京城子弟排挤,谢明燕喜欢沈恪的洒脱肆意,却又知道不能嫁给这种人受苦,所以一直把感情藏在心里。   等她及笄一过,提亲的人几乎把门槛儿都给踏破了,谢明燕一个都不想嫁,整日在家哭哭啼啼,清清就对外找了个借口,暂时不许谢明燕议亲。   同时,暗地里找人把谢钏和沈恪给狠狠揍了一顿,谢钏仍然叛逆不驯,沈恪却被她打醒了。   之后,沈恪回了金陵,努力经营布行,积攒了些家业,上门提亲。   商贾之家,再富庶,也是配不上谢明燕的,清清接连回绝了他三次,沈恪却始终不肯放弃。   随着家业扩大,聘礼也是一次比一次多,终于,第五次的时候,清清没有再阻拦了。   因为她知道谢明燕喜欢沈恪,也知道沈恪不会放弃,所以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谢明燕出嫁前,额外给了她两箱嫁妆补贴她,而那两箱嫁妆,之后成了沈恪扩充布行的关键!   完全可以说,如果没有清清的成全,沈恪做不了首富,而谢明燕也只会成为京城某位达官显贵后宅的一名怨妇而已。   当然,外人是不知道这些的,他们还以为是谢明燕走运,被嫂子磋磨着下嫁给一个纨绔,如今是因祸得福才成了首富夫人。   甚至还幸灾乐祸地想,谢明燕现在有钱了,会不会回来报复清清,到时候可就有好戏看了。   -   “现在你明白了吧?”谢明燕说道,“所以,等会儿我给你买什么你都不可以拒绝,否则就是不给我沈夫人面子。”   清清这才放心:“好好好,一定给沈夫人您面子,给的足足的。”   谢明燕出手大方,清清拦也拦不住。得知她不缺衣服,就要给她买首饰,谢明燕喜欢浮夸的颜色,给清清挑的也是成色鲜亮的足金,上面还点缀着鸽子蛋大小的宝石。   不过,清清长相更偏清纯可爱,今日穿的也清亮,与厚重华丽的珠宝并不相衬。   挑了一会儿没挑到太合适的,打算换一家继续,临走的时候,突然遇见个熟人。   “晦气,怎么遇上她了?”谢明燕小白眼一翻,“张娇娇,礼部尚书嫡女,现在是左丞孙媳妇儿。从小就是个学人精,烦死她了,咱们快走。”   刚说完,对面花枝招展的贵妇人就摇了上来,眼神上下打量着她们:“明燕,可真巧啊,什么时候回京城的?”   谢明燕被她抓个正着,不好直接给她难看,就说:“刚回,还有事儿,先走了。”   “等等。”张娇娇一把拉住谢明燕的手腕,硬是把她挽在清清胳膊上的手扯过来,握住,满脸同情和慈悲,语气也很慰问下属似的,“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儿了。”   谢明燕:“……”你眼瞎?   给清清投去稍安的眼神,谢明燕把手抽出来,声音渐冷:“劳你费心,没瘦多少,我好得很。”   “你别。”张娇娇又一次抓住谢明燕的手,“有什么困难你就跟我说,咱们从小一起长大,能帮我肯定帮。”   清清弄明白了,这人是成心来给她们找不痛快的。   “明燕,你这簪子不错,哪儿买的?”张娇娇上下打量谢明燕,品头论足,“衣裳也不错,袖子上这块纱真好看,就是颜色太艳了,略有些轻浮,不过挺适合你的,显白。”   旁边的小丫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摆明了要给谢明燕难看。   清清顿时来火了。 第13章 春话本   什么叫有困难一定要跟她说?她是哪根葱啊?这身衣裳又哪里轻浮?好端端的,招她惹她了?   人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要用这种方法来满足自己卑劣的虚荣心?   饶是失忆后的清清脾气再好,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妹妹被所谓的闺中密友欺负,当即向前一步,拦住张娇娇的视线。   她自小习武,个子比普通女子高出许多,虽然瘦,但这么冷着脸的时候还是很唬人的,加上声名在外,先前闹得最凶的时候,直接踹了李侍郎家的家门,让无故退了谢二亲事的李家十分难看。   总之,这是个谁都不敢惹的主儿。   所以刚刚她说的十分委婉,没敢直接挤兑谢明燕,就是怕这泼妇生气。   不过,她现在身份在这儿摆着,京城达官贵人的亲眷们哪个不给她几分颜面?不看她夫君,至少也要看左丞的面子,何况,传言这姑嫂俩多有嫌隙,也不见得清清就会帮她。   让她没想到的是,挑衅谢明燕的话刚开个头,清清就从半路杀出来,打断了她。   “诶呦,谢夫人也在?”张娇娇尴尬一笑,“怪我,我看到明燕太激动了,没有注意到你,谢夫人别来无……”   没说完,清清就倨傲的一扬下巴,真诚发问:“你眼瞎?刚刚明燕挽着我的手,被你硬是扯过去的,这都看不见,要不要我介绍大夫给你看看眼睛?”   张娇娇直接愣住了。   她、她怎么能这样说呢?   张娇娇长这么大,见过多少深闺女子,经历过多少宅斗,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这样当街和别人吵架的——大家无论有什么矛盾,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顶多在背后找补回来。   当街吵架,实在是、有失体统!   “东市的张大夫医术很是了得,建议你过去瞧瞧。”清清奶凶奶凶地骂她,“除了眼睛,耳朵也看看吧——刚开始我们就跟你说有事先走了,偏还在这儿挡道。”   好狗不挡道,这是骂她呢。   张娇娇脸都气绿了,想反驳,可多年来的习惯让她没办法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别人撕扯,若传到公公婆婆耳朵里,她定是要被罚的!   一时支支吾吾的,你你你了半天没有说出什么其他的来。   掌柜的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这几个祖宗他一个都惹不起,再出点别的事儿,他生意还做不做了?   张娇娇见有人递□□,自然连滚带爬地就要下来。   可她转身要逃,就见被清清挡在身后的倾城女子微微一笑,娇俏甜美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张娇娇。”   谢明燕跟谢铎生的极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艳丽妖异,自小就是一副祸国殃民的长相,但在外人面前始终端着,不苟言笑,这还是她第一次对着外人露出笑容,直接把在场的人都看呆了。   张娇娇脚步僵住,心里还有一点可怜的期待,认为谢明燕是担心得罪了她,所以喊住她讲些好话哄她别介意。   她做梦!张娇娇心想,今天这事儿她记在心里了!   无论谢明燕怎么讨好她,都别想翻篇,以后,她和江幼清势不两立。   然而,谢明燕一开口,就差点儿让她崩溃了。   谢明燕问她:“张娇娇,你哪里来的优越感?凭你夫君每个月二十两的俸禄吗?”   张娇娇:“……”多损呐!   他夫君虽然是左丞的嫡子,可左丞足有六个嫡子,他夫君行三,不上不下的位置,学问又一般,二十多岁了,在朝中还只是个小吏,根本名号都排不上。   按理说,二十两足够普通四口之家吃喝一年,不算少了,可对于京城的达官显贵来说,不过就是一件首饰的钱,再夸张些,一顿饭就没了。   虽然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他们当官的,不可能只靠俸禄生活,但这种事,能在街上说吗?   谢明燕是吃准了她没有话来反驳,故意往她心上戳呢!   何况,谢明燕现在混出头了,成了金陵的首富夫人,即便张娇娇夫君有其他收入,与金陵沈氏布行的流水比起来,也是九牛一毛,无法入眼。   一句话把她怼的哑口无言,谢明燕端庄地抚了抚鬓边雍容大气的簪子,动作优雅漂亮,叫人移不开视线。   “你觉得这个簪子好看啊?”谢明燕又说,“我也觉得好看,不过不是买的,是我婆婆送我的,好像是古董,我也不明白啦~不过,它的仿款前段时间在拍卖行出现过,也就……三五百万吧。你喜欢,我介绍给你啊。”   张娇娇:“……”你够了啊,没完了吗!   长了耳朵的人都听得出谢明燕在炫耀,可偏偏她炫耀的语气可爱又无奈,好似在说:我本来想低调,不想说的,可你们这些土鳖偏要逼我。   土鳖张娇娇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简直像被人架在火上烤。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谢明燕这身打扮着实好看,尤其这个簪子,简直是点睛之笔!原来是古董,难怪与市面上那些普通首饰很不一样。   “至于衣裳,是我们沈氏新出的火云纱,京城现在还买不到。”谢明燕轻扬了下袖子,袖口独特的设计更显得纱织薄如蝉翼,透气但不透光,只让人觉得飘逸轻盈,宛若天女下凡,“你若喜欢,让人送一匹到你府上。”   张娇娇攥紧拳头,第一次萌生起当街打人的冲动,她、她恨不得把谢明燕这身衣裳给撕了!   让她炫,又什么好炫的,有钱了不起啊!   -   “莲儿,我们走!”张娇娇一甩袖子,气得浑身发抖,出门的时候还让门槛儿绊了一下,踉跄着扶住旁边的门才没有摔倒。   谢明燕差点儿把白眼翻到天上去:“有病。”   清清转身看她,两人对视片刻,笑作一团。   “当个泼妇……好像还挺有意思的。”去下一家首饰行的路上,清清说道,“以前我还觉得丢人,今日却觉得,那些没事找事儿的才叫丢人。”   “可不是?”谢明燕道,“我也是嫁了人以后才明白的。”   说着,又去牵清清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亲昵地蹭蹭:“以前多亏了嫂子,以后我不会再让你操心了,你就等着我孝敬你。”   清清看着她,突然想到自己的姐姐江金玉,小时候自己也是这样粘着姐姐,做了错事,姐姐全都揽到自己身上,若有人欺负她,不管对错,姐姐永远护着她。   也不知道姐姐嫁人了没有,现在在哪儿。   等忙完了社日节,她就回家看看,和家里人好好聚一聚,她实在是……太想他们了。   上一家首饰行是老店,经典款比较多,不够时兴,适合年纪稍长些的。这家新开的首饰行,样式果然别致了许多,不过跟谢明燕头上的相比,还是差了点儿意思。而在谢明燕心里,清清值得更好的。   虽然不太满意,但谢明燕还是把首饰行镇店的古董首饰买了许多,银子花了一大笔,让人包好直接让人送到谢府。   花了钱,谢明燕心里舒服些了,带清清去吃茶。   江南有吃茶的习惯,北方不兴这个,两人便找了一家戏楼。大安国的人爱听戏,清清小时候也常跟哥哥姐姐过来,最喜欢戏楼的酒酿圆子。   酸酸甜甜的,小小的圆子里是香醇的芝麻馅儿,一口下去,从胃暖到心。   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缘故,清清只吃了一小碗,就渐渐觉得脑袋发晕,脸也开始红了。   谢明燕原本还在看戏,一回头,就见她两手撑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迷离,反应也比平时慢了一拍。   “嫂子,你、你别是醉了吧?”   清清缓缓摇头,脑袋似乎有千斤重,声音里透着娇憨:“不可能。”   “就是醉了。”谢明燕笑得差点儿跌桌子底下。   吃个酒酿圆子都能醉,嫂子太可爱了。   戏也不看了,让铁锤扶着清清,赶紧送清清回去休息。   尝试着自己走了几步,清清也觉出不对劲儿了,脚有点软,看什么都晃,似乎是真醉了。   她怀着孩子呢,怎么可以醉?不会对孩子有影响吧?   万一、万一生个小傻子出来怎么办?   “怎么办,我醉了。”小姑娘一下子就慌了,扁着嘴,声音哽咽,“我、我怎么能醉呢?”   谢明燕还在大笑,她还没有看过清清这个样子,可爱得让人想把她揣在口袋里偷走。   这几天她要努力挖大哥的墙脚,争取把嫂子拐去金陵陪她。   结果,清清真哭了,豆大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脸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可怜兮兮的。   谢明燕傻眼了,手足无措地抱住清清,赶紧带她回去。   -   天色还早,谢铎刚刚炸了一锅丹,心里烦着呢,来找清清,结果她又不在,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窗下的桌子上放了一本翻开的破书被风吹得来回翻页。   他过去看了一眼,嫌弃地拧眉,这不是最近很流行的春话本吗?低俗!   然后坐在窗边看了一下午。   直到谢明燕把晕晕乎乎的清清给带回来。   一年多没见小妹,谢铎也不想她刚回来就给她脸色看,可这死丫头,怎么能带她嫂子去喝酒呢?   还醉成这样!   谢铎接过醉得不知道东南西北的小姑娘,瞪了谢明燕一眼:“回头再跟你算账。”   从小就怕大哥,被他这么一训,谢明燕缩了缩脖子,哪还有在外人面前的嚣张模样?忙不迭跑了。   清清被谢铎搂在怀里,柔若无骨地依着他。   头晕站不稳,谢铎是半抱着她的,清清还在担心自己会生出个傻儿子,搂着救命浮木一般,紧紧攀着谢铎。   “我错了。”小姑娘一边哭一边认错,“我不该贪吃,呜呜,我实在是太坏了。”   谢铎:“……”这也太他妈可爱了。   原本还生气呢,见她这样,哪里还气得起来?单手把她抱在怀里,边给她擦眼泪,边哄她:“又没怪你,别哭了。”   “我好怕。”清清额头抵着谢铎的颈侧,“万一我……”   到底还残留着最后一丝理智,知道这人是谢铎,知道孩子的事情不能告诉他。   可她真的很害怕。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吃酒酿圆子会醉。   “不怕。”谢铎把她抱到床上去,拿帕子给她擦脸,哄小孩儿的语气,“有我在,就没有万一。”   清清被他擦得疼,躲了一下,迷茫地望着他,没有再流泪了。   谢铎心都化了,坐在床边看着她,把她额前的碎发拨到一边,柔声问她:“难受吗?”   说着,牵过她细瘦的手,想要给她把脉。   原本只是想看看她醉到什么程度,会不会有其他的影响。   没想到,刚刚还软绵绵的依靠着他的小姑娘,突然反应大了起来,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慌张地躲他:“不要碰我!” 第14章 小醉鬼   小猫崽儿还有爪子呢?   谢铎捏住她的下巴,不让她躲,深潭一般的桃花眼把她看着,让清清有一种被冷血动物盯上的错觉。   “又做什么亏心事了?”手指在清清下巴底下轻轻勾了勾。   清清痒的缩了缩肩膀,瘦弱的肩头更显消瘦,眼睛红红的挂着泪,是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也不说话,就那样垂着视线,眼泪要掉不掉的,很脆弱的表情。   谢铎的手顺着优美的下颌线轻抚上去,摸了摸她的脸,触手滑腻,如上好的绸缎,顺着掌心传到四肢百骸,血液奔涌的时候带来噼里啪啦的响。   “乖,告诉我。”谢铎擦掉她睫毛上的水汽。   她的脸实在是太小了,衬得他的手掌宽大修长,像慈悲的佛,可渡她一切苦厄。   清清心里很乱,意识也不清醒,闭上眼睛倔强地摇了摇头。   不肯说,算了。   谢铎有的是办法知道,遂勾唇一笑,手伸到她颈后去,逗猫似的,轻轻捏了捏:“嘴巴这么严实,不怕我也打断你的腿?”   清清想起那个下毒的刺客,抿了抿嘴,但很快又抬眼看他,醉了酒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有星星:“你不会的。”   “为何?”   “因为……”清清思索片刻,从混乱的思绪中捋出来一条,“因为我是你夫人啊,堂堂御林军统帅,怎么能有一个断了腿的夫人?”   这小醉鬼。   谢铎忍俊不禁:“那看来,我只能用别的方法撬开你的嘴了。”   “唔。”清清连忙把嘴巴捂住,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滴溜溜地望着他,“你不能亲我。”   谢铎挑眉看着她。   “话本子里写的都是假的,你不要学。”清清一本正经地教育他,“上回你就亲我了,没有经过我同意。”   谢铎已经放弃跟醉鬼讲道理了,顺着她的话闲扯:“我亲自己夫人也不行?”   清清被问住了,思考片刻,自己把自己说服了。   也是啊,她肚子里都有他的孩子了,原先肯定没少亲,不能因为自己不记得了,就不许他亲了。   “说的也是。”清清把手放下来,闭上眼睛,“那你亲吧。”   谢铎:“……”   虽然但是,谢铎还是亲了,纯粹是应付醉鬼的态度,凑上去蜻蜓点水的一吻,轻的像一片羽毛。   清清舔舔嘴巴,又咂吧两下,好像也没什么感觉啊。   上回她心都要跳出来了,还气喘,还脸红,整个人像被封锁在粉红色的泡泡里似的,想要抱着枕头打滚。   看来她已经支棱起来了!   胆子一大,清清睁开眼睛看着谢铎,问出了这些天很想知道的问题:“夫君,你、你喜欢孩子吗?”   谢铎桃花眼眯了眯,难道,她是在为孩子苦恼?   成婚两年,正常夫妻早该有孩子了,清清不记得他们原先的关系,定是在怀疑,难怪昨日要悄悄去看大夫。   真是个小傻子。   “有你这个小孩子还不够?”谢铎把被子盖她身上,“睡吧,你还小,孩子的事情不急。”   清清躺下去,直到把脸也埋在被子里。   -   谢明燕明显感觉到清清心情不好,找她玩也不出去,带好吃的给她也吃不下,除了在院子里晒太阳,就是在窗下看书。   她让谢铎骂了一顿,也不敢再带嫂子出去乱逛了,所幸社日节将至,府上一派热闹的景象,白檀忙里偷闲过来找她们,三人拉上铁锤,打了半天的牌。   “明天就是社日节,永宁郡主在府上设宴,给咱们也发了帖子,夫人去吗?”白檀给谢明燕递过去一个眼色,“二筒。”   “碰。”谢明燕忙接过话茬儿,“永宁郡主可是真正的女中豪杰,嫂子,你带我一块儿去啊。”   清清以前从不参加这种活动,一来是家里出事,那些深闺女子最是踩高捧低,去了伤心,二是她声名在外,旁人不敢邀请她。   但永宁郡主和那些普通的后宅女子可不一样,值得结交,加上近来清清的心情明显不好,让谢明燕陪她去赏赏花,散散心,游玩一番,说不定能开怀许多。   她们不知道的是,永宁郡主与江金玉是至交知己,清清幼时常听两人讲兵法、论战术,姐姐经常从父亲书房里翻一些战略分析的书给郡主,两人一说就是好半天。   只不过四王爷不喜欢永宁郡主研究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总是阻止她跟姐姐来往,所以她们每一次聚会都是悄悄的。   三年前,听说大安国将与北峦开战,郡主打定主意要女扮男装混进军营,还想让姐姐跟她一起去……后来的事情,清清就不记得了,也不知道她的想法实现没有。   “好。”清清全神贯注地摸牌,没有第一时间看牌,而是用拇指摸索着牌面,想要判断是不是自己想要那一张。   余下三人齐刷刷盯着。   “嫂子你什么时候听牌①的?”谢明燕紧张地盯着她的手,“手气太旺了吧,半天也不下庄②。”   清清腼腆一笑,挺不好意思地把摸到的牌放在桌上,向她们保证:“我下一把绝对不胡了……”   之前总听说孕妇的运势会特别旺,明显的表现就是手气好,清清这回算是感受了,半天时间,赢了一个月份额的茶歇。   要不是她们担心谢铎回来,早早散场,她能赢的更多。   -   谢铎最近在改良丹方,因为方士给的丹方出了问题,一炼就炸,圣上让他改改,他连着试了几次,还是会炸,弄得身上都是硝石味儿,一天恨不得洗八遍澡。   谢铎爱干净,遇到这样的事就会很暴躁,绷着脸谁也不敢招他。   洗了两遍还是不高兴,过去找清清,说要在她那儿沐浴,还让清清把平时沐浴用的东西都拿给他。   清清在外面发呆,谢铎洗了一半,非要喊她进去。也没有多想,推开净房的门就进去了。   水汽氤氲,弥漫着一股花香,中间巨大的浴桶里,谢铎背对着她,长发披散下来,裸-露在外的肩膀宽阔精瘦,骨感分明,在朦胧的雾气下白的晃眼。   清清:“!!!”这人洗澡怎么不穿衣服!   连忙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她怀疑是这房间的空气太稀薄了,不然怎么会觉得呼吸困难?脸也发烫。   “这东西要怎么用?”谢铎拧着眉,生人勿近的脸上写满了烦躁,见清清盯着门板瞧个不停,手指在浴桶上敲了敲,“过来。”   干嘛呀这是……   清清又开始腿软,谢铎太漂亮了,在铺满花瓣的浴桶里,像只蛰伏着夺人精-气的妖物。   还好浴桶里有很多花瓣,挡住了大半身体。   “怎么了?”清清硬着头皮走到浴桶边上,见谢铎手里托着个木盒,里面盛着白色的粉末,是她托人从西域买来的浴盐,清洁用的,洗完皮肤上会留有浅淡的香味儿。   随手沾了一些,抹到谢铎肩膀上,清清教他:“抹在身上,盐化了就冲掉。”   偏头嗅嗅,跟清清身上的味道有点儿像。   拧起的眉头渐渐松开,谢铎“嗯”了一声,把胳膊搭在浴桶上,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   清清眨眨眼睛,他也看着清清,片刻后,清清明白了,这是等着她帮他抹呢。   什么人啊。   清清从盒子里抓了一大把,囫囵擦在谢铎肩膀和胳膊上。   掌心的触感温热弹性,稍微有点儿硬,浴盐粗糙的颗粒被皮肤上的水汽包裹,迅速融化,清清伸出一根食指,随意在他手臂上搓了两下,极为敷衍:“好了。”   谢铎:“……”   “还有呢。”谢铎仰头看她,撩开头发露出颈侧和半片胸膛,“这儿、这儿,你都没擦。”   他一动,花瓣就跟着动,水底下的光景若隐若现,清清无意间瞥见,脸红的不得不用手给自己扇风降温,连忙出声阻止他:“我就给你做个样子,你、你自己擦。”   看她一副要吓晕过去的样子,谢铎也不为难她:“那你帮我洗头发。”   也行吧。   谢铎头发很顺,清清当是玩儿,顺手就帮他洗了。   玉白的指尖在乌发之中穿梭,指腹很软,谢铎舒服的眯起眼睛,微微仰着头配合,脖颈和喉结的弧度像雕刻的艺术品。   洗完又帮他把头发擦至半干,用簪子简单绾起,清清手酸了,随意把帕子盖他脑袋上:“我出去了。”   “嗯。”谢铎的声音有点哑,清清以为是热气熏的。出去以后,又过了好长一会儿,她都开始怀疑谢铎是不是晕在里面了,男人才穿戴整齐,从里面出来。   换了身红色滚边的交领长衫,更衬得他身高腿长,风流近妖。   硝石的气息被驱散,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是之前常常在清清身上闻到的香味,拧在一起的眉头总算松开了。   坐在桌边吃清清迎来的茶歇,男人难得下一回凡,关注一下普通老百姓的传统节日,状似随意地问她:“社日节带你去庙会?”   社日节又称土地诞,为了纪念土地诞辰,要吃春饼、打牌、祭拜土地……   除此之外,城南的土地庙会举办一年之中最为盛大的庙会,从辰时开市一直持续到次日子时,宵禁也会取消。   清清没想到他还有这份心,竟要约她出去玩。   组织了许久的语言,清清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永宁郡主在府上办诗会,给我下了帖子,我已经应下了,明日带小妹一道儿过去。”   谢铎吃东西的动作顿了顿,刚松开的眉头又拧紧了:“那种诗会上面都是一群酸唧唧的迂腐书生和深闺怨妇,听他们开口说话都牙疼,不好吃不好玩,为何要赴?”   “还是说,你宁愿和他们玩儿,也不愿意和我一起出去?”谢铎一本正经。   清清:“……”   这位大哥,你仔细品品自己现在的语气,好意思说别人是怨妇? 第15章 扯头花   次日,天还没亮,谢明燕就来了清清的院子,喊她一起化妆。   给清清定制的春装也送了过来,一共十五套,样式、颜色各不相同,掌柜的还送来了对应的画册,为每一套衣服都做了详细的注解,如何搭配,如何护养,可以说是十分良心了。   谢明燕的梳头嬷嬷姓王,从她嫁到金陵就一直跟在身边,手艺一流,几下就把清清的头发挽成了温柔的凌云髻,看得铁锤眼睛都直了。   “嚯!这速度,我想偷师都没办法。”铁锤眼巴巴地看着她的动作,无比佩服,“嬷嬷好生厉害。”   王嬷嬷和气一笑:“今日主子们赶时间,改天我仔细教你。”   “铁锤,你可千万好好学,这发型太适合嫂子了。”谢明燕捧着脸看呆了,“不知这位仙子都在哪座山头修炼?”   “你说的那是妖精。”清清和她开玩笑,“我们仙子是不修炼的。”   玩笑归玩笑,王嬷嬷的手艺是真的绝,平时清清只简单梳个单螺髻,因为铁锤手笨,只会梳这一种发型。   而京城更时兴坠马髻:颈后留有披发,一侧偏梳着蓬松的发髻,以珠花或者步摇点缀,另一侧留出一绺鬓发修饰脸型,衬得人俏丽慵懒。但清清觉得不太方便,发髻容易散开不说,鬓发还遮脸,梳好之后只能端坐着,稍微动一动就乱了。   王嬷嬷这次梳的凌云髻她就很喜欢。   ——先将头发固定在头顶,再盘成高而蓬松的发髻,最后挑出少量的额发,不仅显得颅顶很高,衬脸小的同时还能修饰五官。   再戴上谢明燕重金购置的头面,搭配亮银色的露肩宫装,端的是温柔大气、光彩照人。   谢明燕一手撑脸瞧着清清,嘴角不自觉扬着,在心里想:“大哥可真是钢铁的心肠,这么娇俏的小娘子,不疼着宠着,晾在后宅等和离,简直暴殄天物嘛。”   不如……她来添一把火,好给他们的感情升升温。   “嫂子,你就跟我回金陵玩几个月吧。”谢明燕帮她戴珥珰,看镜子里的美人儿,“现在是檀姨娘掌家,你闲着也是闲着,烟花三月下扬州,莫负好时光嘛。”   清清不自觉抚上小腹。   若真去金陵,等孩子月份足了再回来……不行不行,谢铎那天说了不着急,便是不太想要,若她瞒着谢铎把孩子生下来,算怎么回事儿呢?   “先梳头吧。”清清引开话题,“现在又不着急了?”   急,要去见的人可是永宁郡主,大安国的传奇人物,怎么能不急?   -   一路上,谢明燕都在跟清清说永宁郡主的光辉事迹。   清清这才知道,大安国与北峦那一战,永宁郡主真的参加了,还立下了汗马功劳!三年苦战,她从普通士兵一路做到了前锋将领,大胜归来,论功行赏时,世人才知她是女儿身。   其中凶险,饶是最舌灿莲花的说书先生,也难窥万一。   只解沙场为国死,一将功成万骨枯①,旷日持久的战争虽然获得了胜利,但伤亡惨重——世人只知道郡主有严重的头痛症,却不知道她的左臂曾齐肩而断,如今只能戴着义肢生活。   清清叹息一声,唏嘘不已。   她记得永宁郡主是左撇子,一手小楷极具风骨,她说这是上天奖赏给她的,一去经年,战争为她镀上了大安国第一女将的光环,却也剥夺了她最引以为傲的才华。   “永宁郡主一向低调,从不耽于享乐,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举办诗会。”谢明燕没有察觉她的情绪,兴致勃勃的,“也不知与会的都有谁,嫂子你记得跟紧我,我们只管玩儿。”   寻常诗会,男子多以作诗、对对子做飞花令,女子则会献上舞蹈、乐器之类的表演,很是热闹。   但永宁郡主到底与普通女子不同,她们也是到了之后才知道,郡主在后院搭了个马球场——旁人办诗会:吟诗作对,附庸风雅;郡主办诗会,马球摔角,刀光剑影。   谢明燕更兴奋了,尤其看着那些贵女贵妇们一个个面如菜色,差点儿大笑出声。   赵心菀无疑是一群菜色之中最菜的那个。   她早早就过来了,还准备了才艺,因为她十分佩服郡主的传奇经历,还想攀她的关系,所以就打算当众为她演奏《霸王卸甲》,这样既可以掩盖自己的腿伤,又能展现自己的才华,引起郡主和众人的注意。   可谁曾想到,郡主竟然这么不走寻常路,根本不给人表演的机会!   眼下,场上除了一面军鼓,什么乐器都没有!   坐在马球场的观战席,被太阳晒着,赵心菀腿疼脑袋更疼。   她之所以来这么早,就是想先结识一些跟郡主关系亲近的女眷,然后让她们引荐一番。   然而,大家似乎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来的,她问了一圈,别说跟郡主熟识的人了,根本连个认识的都没有!   毕竟郡主外出打了三年仗,而在这之前,京中的女眷们因为跟她爱好相左,还抱团孤立过她,就连她的堂姐永乐郡主都跟她说不上话,遑论旁人?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谢明燕和清清结伴走了过来。   二人今天都是盛装出席,连她身边那个莽撞的小丫鬟都换了身行头,冷不丁的,还以为是谁家的名门闺秀呢。   赵心菀冷嗤一声。   ——往常清清不出门她逮不到机会,今日京城这么多讨厌她的人在场,绝对要叫她好看!   果然,没等她出手,另一个人就先忍不住,带着人过去找她们了……   -   张娇娇上次在谢明燕手里吃了亏,回去越想越气,就想趁着这次郡主设宴,在圈子里为清清巩固一下京城第一泼妇的地位。   没想到她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谢夫人,好巧。”张娇娇开场白都没换,往清清旁边一坐,阴阳怪气地说,“谢妹妹平时甚少出席咱们的聚会,还是永宁郡主面子大,竟请得动你。”   这人真烦。   清清不耐烦地瞧她一眼:“你有事?”   张娇娇心里冷笑,真是不懂规矩!不过正好,她就是要这泼妇在郡主的底盘儿撒野,到时候,谁都保不了她!   “这话说的,郡主叫咱们来参加诗会,自然是想让咱们多熟悉亲近,”张娇娇抿嘴笑,“没事就不能找你聊天了?谢夫人架子真大。”   谢明燕也怕嫂子吃亏,忙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左一个难请,右一个架子大的,挤兑谁呢?”   “我就事论事嘛。”张娇娇顿时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你做什么这样凶?”   她先闲的没事来找别人不痛快的,竟还有理了?   谢明燕想要和她呛,却看到周围的人都在用幸灾乐祸的眼神打量她们,顿时明白了张娇娇的用意。   眼神冷了下来,谢明燕瞬间收起怒容,假笑着去拉张娇娇的手,声音嗲得能掐出水:“娇娇姐!~有什么话咱们不能私底下聊呀,站在这儿说,再叫人误会咱们感情不好。”   张娇娇让她腻得一个激灵,拼命把她的手往下拽,咬牙切齿:“你、你别拉拉扯扯的!”   “咦?”谢明燕无辜地眨眨眼睛,“不是娇娇姐说要多和咱们熟悉亲近的吗,怎么说话不算话呀?”   谢明燕拽她更紧,佯装亲热,一手扯住她的手腕,一手去拔她的簪子:“娇娇姐,你这个簪子好漂亮,哪里买的?”   闪躲不及,簪子被抽掉,精心盘了一早上的坠马髻顿时散开,鸡窝一样顶在脑袋上。   张娇娇面色大惊,更想要挣脱她的桎梏,谢明燕不仅不放,反而伸手去翻她的衣领:“项链也好好看,娇娇姐眼光真好……”   项链被她翻出来,领口也跟着松了。   旁边站着的几个妇人都没有想到谢明燕这么不讲武德,光天化日扯别人衣裳!实在是、实在是不成体统、岂有此理!   连忙七手八脚地上前想把张娇娇解救出来。   她们一动,旁边的铁锤顿时扬声喊道:“各位夫人这是做什么?请、请放开我家姑奶奶!有话好好说别打人呀。”   几人:“……”   时刻专注着这边动静的赵心菀又急又气,恨不得上张娇娇的身,替她教训这对装疯卖傻的主仆。   “一群废物!”牙都要咬碎了,“扇她巴掌啊!绣花呢?丢人现眼……”   她们不知道江幼清是出了名的剽悍吗?还用这一套来对付她,带脑子了没有?还多亏了谢明燕在前面阻拦了一下,否则就她们这几根葱,都不够那泼妇一只手掐的!   看来,还得她亲自出马。   江幼清一向凶悍,谁的面子都不会给,旁边又有个胡搅蛮缠的谢明燕,明着来肯定是不行的,得用计谋!   马球场突然传来一阵嘶鸣声,赵心菀的视线移过去,看着奔驰的骏马,突然有了个主意。   ——她不是怀孕了吗?   那就送她一份大礼,好好迎接这个孩子……   -   几人的动静很快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张娇娇的长嫂永乐郡主气得脸都绿了,连忙叫人把她们两个拉开。   谢明燕掸掸袖子,顿时又恢复成了平日里明艳动人的模样,还从容不迫地给李永乐行礼问安。   再一看张娇娇,披头散发、衣衫尽乱,妆也给哭花了,实在是难以入眼、不成体统!   李永乐的火气蹭的一下蹿了上来,恶狠狠地瞪了张娇娇一眼,咬着牙吩咐下人:“带三夫人去休息。”   丢人,实在是太丢人了!   她堂堂郡主,怎么会有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妯娌?   竟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和人打架扯头花,还他娘的打输了!还输的这么难看!   “沈夫人,究竟什么仇什么怨,众目睽睽之下,竟出手伤人?!”李永乐板着脸,冷着声音,摆明了要给张娇娇讨回公道,“还望沈夫人给我左丞府一个交代。”   总算来了一个能扛事儿的,赵心菀满意一笑,双手搭在受伤的膝盖上,美滋滋的等着看好戏。 第16章 偃月刀(大修)   李永乐是四王爷的女儿,永宁郡主的堂姐,比她们稍稍年长几岁,早些年嫁给了左丞嫡长子,如今的礼部侍郎,虽是张娇娇长嫂,人品家世却不可同日而语。   她要交代,谢明燕便给她交代:“我还想问问张娇娇跟我什么仇什么怨呢,我回京不过三日,却屡次被她挑衅。”   “今日我们二人刚到,她就过来阴阳怪气。”谢明燕与她理论,“我不过是想看看她的簪子样式,怎么喊的仿佛要吃了她一样?”   此处是清清和谢明燕的座位,张娇娇自己送上门来,在场的其他人也都看见了!   ——使坏不成,反丢了人,还有什么脸来要交代?   然而,李永乐身为郡主,代表的可是整个左丞府,即便张娇娇有问题,她也只能背后教训,在人前,无论如何要保全左丞府的颜面,这不是在帮张娇娇,而是在帮她自己。   “还狡辩!”李永乐直接发难,“你出手伤她,是我亲眼所见,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沈夫人,你夫家乃是金陵第一布匹商,将来免不了要在京中走动,你现在行事如此乖张骄横,迟早酿成大祸。”李永乐高高扬着头,“道个歉,此事便结了,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谢明燕面色也冷了下来,她这分明是在威胁!   沈氏布行确有往周边城市和京城拓展的打算,她这次回来,除了看看嫂子,还要查探对比京城布行的情况。   不过,他们沈氏一不做皇商,二不做特供,为何要看她的脸色?   更何况,布行的质量在那儿摆着,若夫君真想扩张京城的生意,路子多的是,只凭她一句话,还撼动不了什么。   “道歉,”谢明燕还在权衡其中利害,清清就直接开口,“不可能。”   李永乐没想到她会如此强硬,眉头皱了起来。   谢明燕夫家是金陵首富,倔强些她能理解,清清一个丧家犬、叛国奴,哪来的胆子跟她横?   她的幼弟,可是在那场战争中送了命!若不是江执违抗圣令,酿成大祸,大安国要受如此奇耻大辱吗?   “有你说话的地方吗?”李永乐怒斥一声,抬手便要去扇清清的耳光。   这一巴掌,她想了很久了!   可惜她养尊处优,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就算再练十年,也比不上清清的身手。   巴掌刚甩出来,就被清清轻而易举地格挡住,手腕一转,瞬间就将她的手腕翻折了下去,若清清心狠些,稍一使劲儿,断了她的手都是有可能的!   “我与郡主无冤无仇,动手就不必了。”清清松开她,“道歉也不必了,咱们扯平。”   李永乐如何愿意跟她扯平?   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颤巍巍地指着她,你了半天,也只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泼妇!”   清清混不在意地一笑:“郡主开心就好。”   一句话堵的李永乐太阳穴突突地跳,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是众星捧月,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若不是旁人架着,恐怕也要上前跟清清撕扯起来了。   这姑嫂俩,一个比一个不讲道理,今日她算是领教了!   没人能让她李永乐吃亏,没有人!区区一个谢家而已,给她等着!   -   观战席上的赵心菀再一次捂住眼睛,恨铁不成钢。   不是,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不成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她一顿啊!哔哔个半天反叫自己生了一肚子气,图什么?   难道就没人治得了这两个人吗?她还就不信了!   正憋着坏,余光发现一道英姿飒爽的身影,看那派头和打扮,正是她等了许久的永宁郡主!   想到自己那个计划,赵心菀强忍着腿疼,急急挪步到人群之中,等着永宁郡主靠近。   果然,永宁郡主第一时间看到了聚在一起吵嚷的几人,其中以李永乐最为显眼,一手掐腰一手指着她面前的人,像个烧开水的茶壶。   “怎么回事?”永宁郡主不悦地问道。   李永乐眼睛一亮,挣开左右,走到永宁郡主身边:“永宁,你来的正好,看看,看看你请的都是什么人!”   清清转过身来,看向许久未见的永宁郡主。   她成熟了许多,肤色比之前略黑一些,梳着清爽的单螺髻,只用了支玉簪固定头发,浑身上下没有多余的装饰,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锐气逼人。   “五姐对我的客人不满意?那改日我单独请你,以作赔罪,可好?”永宁郡主轻飘飘地说着,仿佛李永乐只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辈。   她的视线始终落在清清身上,隔着神色各异的人群,被春日和煦的微风酿成久别重逢的欢喜。   李永乐完全不知道两人的关系,抓着永宁郡主就开始指桑骂槐。   “知人知面不知心,五姐知道你定是被人蒙蔽了!永宁啊,咱们姐妹才是一家人,无论如何我都是向着你的,如何需要你为一个外人的过错来赔罪?”   絮絮叨叨,呜嗡呜嗡的,吵的人脑袋疼。   永宁郡主面色不悦地打断,语气客套,却挡不住其中的疏离之意:“五姐说的是,我久不在京中,许多后宅之事,还需你仔细教我。”   “我、我哪敢教你做事?只是看不惯那些个想攀着你往上爬的腌臜破落户。”挽住永宁郡主的手,李永乐压低声音,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见的音量嘟囔,“一介叛国奴,合该乱棍打死,你请她来做什么?”   旁的永宁郡主没听见,这话她听了个真真切切。   叛国奴。   三个字刺痛了永宁郡主的耳朵,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挣开手不让她碰:“五姐,慎言。”   李永乐一愣,跟被人兜头扇了一巴掌似的,偏偏敢怒不敢言。   永宁郡主虽是她堂妹,可两人关系冷淡不说,五皇叔在朝中如日中天,她还有军功在身,是左丞府万万惹不起的。   “是是是,看我气糊涂了。”李永乐尴尬一笑,“总之,你可莫信了她们的花言巧语。”   听她掰扯这许多,永宁郡主已极为不耐,大步朝观战区走去:“人都来齐了,开始比赛吧。”   众人四散,李永乐方才在永宁郡主面前说上了话,还摆了家姐的架子,这会儿只觉得扬眉吐气。   重重地“哼”了一声,趾高气昂地整整鬓发,甩给清清一个白眼,走了。   -   走了?竟然就这么走了!   赵心菀目瞪口呆,看看李永乐的背影,想追上去,病腿却疼得没办法跑,只能在原地惊愕地看着清清。   看永宁郡主的意思,明显是要包庇清清啊!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清清自然也瞧见了她这么一个大活人,见她满脸恼恨,不由挑了挑眉。   赵心菀假笑一声,不甘不愿地朝她行礼:“担心夫人,所以我赶紧过来看看。”   “有心了。”清清也不拆穿她,重新在观战区坐好。   赵心菀心里惦记着事儿,赶紧一瘸一拐地离开了,一边走,一边往永宁郡主的方向看。   永宁郡主已经在主区落座,坐姿十分气派,春日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显得她如青松一般,沉稳霸气。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马球场上,赵心菀也看过去,看见十余名球员手持球杆,脚跨骏马,按照马鞍的颜色,分红蓝两队而站。   “既是比赛,当博个彩头才是。”永宁郡主冲角落里招招手,四个大汉抬着个武器架上来,架上放着把一人多高的偃月刀。   红木的刀柄,玄铁的刀身,刀背上雕刻的却是牡丹纹,仍然掩不住其中的杀伐之气,威风凛凛的,令人生畏。   “这是我行军时所用的武器——宝刀赠英雄,”永宁郡主的声音抑扬顿挫,振奋人心,“谁想要,就赢给我看!”   咚!——   军鼓声轰然响起,球员们策马狂奔,你追我赶,开始了激烈的角逐。   清清看了会儿,索然无味。   这些球员似乎都是京城的世家子弟,奔着吟诗作赋来的,没成想,刚到就被抓去打马球。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包含了骑射之技,可会骑马会射箭,不一定就会打马球,毕竟击球时不光要御马,还要眼疾手快,期间免不了追逐冲撞。   好玩儿是好玩儿,但先前显然没怎么练过,一个个技术菜得很。   半场结束,不是三五个挤作一团,就是两两追逐,手忙脚乱地捞球,打得毫无美感,自然就没什么看点。   清清都困了,何况是征战沙场的永宁郡主?她不光觉得没意思,还心烦,更为大安国的将来担忧。   “丢人现眼。”永宁郡主冷着脸,实在不想继续荼毒自己的眼睛,当即甩袖子离场,旁边作陪的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是不敢搭腔儿。   永宁郡主刚从主区走下来,赵心菀就找准机会,在半路拦住了她……   谢明燕用胳膊肘碰了碰百无聊赖的清清:“嫂子你看,那谁跟郡主说什么呢?”   一抬眼,就看到赵心菀跪在永宁郡主面前,谄媚地笑着,永宁郡主还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离得远,听不见说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儿。   果然,片刻后,永宁郡主转身回了主区。赵心菀则像是偷了肉的狐狸,掩盖着瘸腿,缓慢朝她走了过来。   “夫人,这场球打得着实没有水平,郡主都生气了。”赵心菀得意的和清清说,“于是我就跟她建议,另组两支女子球队,打给那群男人瞧瞧!郡主一听便欣然同意,这不?让我来选人呢。”   赵心菀阴阳怪气地笑:“夫人从小习武,您的身手我可是领教过的,何不效仿永宁郡主,给咱们大安女子做个表率?”   球杆不长眼,马匹又难以控制,待会儿比起赛来,难免发生个意外……   似笑非笑地望着清清,赵心菀根本不怕她拒绝。一方面,这是郡主的吩咐,想必她不敢拒绝,另一方面,在场那么多人讨厌她,就算现在拒绝,等会儿也有的是法子让她上场!   左右这一难,她是逃不过去的。   -   先前她在谢府的人工湖边就想要害清清,为人品性如何,清清自然一清二楚。这会儿笑眯眯地蹭过来要她做表率,打的什么主意,也就不难猜了。   不过,清清既然已经交代了张大夫不要告诉别人她怀孕的事情,按理说,赵心菀应该不知道才对。   难道是张大夫食言了?清清心中涌起种种猜测,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不过,无论赵心菀是想要让自己当众出糗,还是另有目的,自己都不能坐以待毙。   ——又不是只有她赵心菀会算计人。   “好啊。”出乎赵心菀意料的,清清直接答应了下来。   赵心菀暗暗得意,正要找其他人商量,就听见清清画风一转,“不过,在场其他人我都不认识,你若陪我打,我自然是没什么顾忌的。”   听说她腿断了,今日见了,倒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走路慢了些,许是做了遮掩。   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若为了陷害她,瘸着腿都要上场,此等精神,清清自然要陪她耍一耍。若她不敢,清清也可以找理由不答应。   赵心菀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一咬牙,竟然真的同意了!   “能陪夫人打球,是我的荣幸。”赵心菀森然一笑,“那就球场上见了。”   清清到球场旁边的帐篷里换护具,谢明燕在旁边叽叽喳喳的,不赞成她的做法。   如果她知道清清有孕在身,一定会极力阻止,但她现在不清楚,所以只是劝诫——她就是本能的觉得,这个赵心菀没安好心,极有可能会在球场上使坏!   “就怕她不使坏,”清清仔细检查护具,整理袖口,冲谢明燕挑眉,“我这叫,捉贼捉赃,将计就计。”   谢明燕:“可是……”   “放心。”清清捏捏她的肩,压低声音,“我自有办法收拾她。”   队员被分为红蓝两队,一队七人,清清在红队。   她谁都不认识,可所有人却都认识她,尤其蓝队的几个,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敌意。   清清觉得好笑极了,自己失忆之前的人品到底有多差,仇家竟然这么多!看看这些人,又看看对面的脸色难看的赵心菀,更觉得有意思。   甩甩球杆,清清特意挑了匹气质懒散、萎靡不振的马驹儿,利落地翻身上马,缓缓行进马球场。   为了方便打球,女子们都换上了利落的劲装,关节处戴了护具,仿佛穿着玄色铠甲的女子精锐队,光是看着,都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永宁郡主见清清也上场了,身体稍稍前倾,专注地看起了比赛。   军鼓声再一次响起,女队员们躁动了起来,纷纷一扬马鞭,驱马冲向中间的小球,抢夺球权。   清清有孕在身,不便骑快马,于是没动,一人一马安静地站在球网旁边,自带颓靡气场,与激烈争夺的队员大相径庭、格格不入。   一边是热火朝天的角逐,一边是岁月静好的悠闲。   清清一脸平静地看着她们抢球,马儿比她还要过分,竟低头啃起了地上的草!   清清给它顺顺毛,看着女眷们抢的发丝飞乱,稍微有点儿不好意思——别人为了胜利而努力拼搏,她却在旁边一动不动,总归影响不好,总得有点比赛的精神嘛。   于是轻轻一夹马腹,驱使着马儿不情不愿地往前走了一步,心中的愧疚荡然无存。   甚至觉得现在这位置挺好,既能看到马球的去向,又能看清谁跟谁关系好,谁跟谁有矛盾在趁机打架。   战况越来越激烈,清清也为队员们捏了一把汗,突然,马球被蓝方的一个女孩儿抢到手,有力的一击,朝红方的球网,也就是清清的方向飞了过来,眼看着就要进球了!   众人顾不上缠斗,视线跟着马球划出一到弧线,“咻”的一下,落在了清清身上。   只见清清又用膝盖碰了碰马腹,马儿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换个地方继续吃草。   但就这方寸的距离,已足够清清一甩球杆,稳稳接住球,并且让它在眨眼之间,飞跃半个球场的距离,稳稳落进了马球场正对面——蓝方的球网之中。   观众席先是静默,落针可闻,随即沸腾起来,呼声震天,皆为清清喝彩。   抢了半天、花容失色的女孩子们:“……”   -   接下来的比赛,就更离谱了,清清从始至终都站在红方的球网旁,动也不动。可每一次蓝方击球过来,都能被她拦住,随即以各种方式将球打进蓝方的球网。   接连几次,蓝方总算看出来了,她们辛辛苦苦半天,实际上,根本就是在帮红方做嫁衣!   因为只要她们想进球,就必须把球传到清清的方向,而只要清清一抢到球权,红方必能进球……这就是一个死循环。   “这样不行。”赵心菀心里恨急了,她原本想在打球的过程中对清清下手,谁知道她根本都动都不动一下,进球就跟玩儿似的!   再这样下去,比赛就要结束了。   难得蓝方这几个人现在都想针对清清,于是她将几人聚集到一起,与她们耳语道:“现在最麻烦的是谁,大家应该都清楚。”   “这样,你们去引开其他人,我去对付她。”赵心菀眼中闪着怨毒的光。   “就凭你?”有人质疑,“她力气那么大,一杆就能把球打进,抡在脑袋上绝对就要开花,我劝你还是别逞强,比赛而已。”   赵心菀却反问:“你还有其他法子吗?你不想赢,大可以退出。”   别的队员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尴尬。   其实,输不要紧,要紧的是她们现在输的太难看了,怎么也得进一球吧?   “就按你说的办吧。”最终,众人妥协。   赵心菀便再无后顾之忧,趁队员们分散其他人注意时,骑马奔着清清而去。   清清早就觉得没意思,开始跟马儿聊天了,见赵心菀这么久没有动作,还以为她放弃了呢,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她。   “夫人,郡主亲自操持的比赛,你这种消极的态度,怕是不妥吧。”赵心菀先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打算趁清清不注意的时候,给她致命的一击。   清清将计就计,和她争执起来:“我什么态度?你看看战绩再说我好吧?”   这话无疑戳在了赵心菀心口上,赵心菀怒极,拍马过来,高高举起球杆,想要去袭击清清的马。   马若受了惊,疯跑起来,一通颠簸之后,就算人没事,孩子也保不住了!   到时候,即便问罪下来,她也有办法撇清关系——打马球嘛,出点什么意外很正常。   然而,就在球杆即将打到清清的马时,赵心菀胯;-下的马突然嘶鸣一声,扬起前蹄,撒疯跑了起来!   “你!……”赵心菀瞪圆了眼睛,不明白为什么是她的马先惊了,顿时大叫起来,“救命,救救我!”   清清的马儿仍在慢悠悠吃草,全然没有意识到它刚刚差点儿就要被人揍了。   “真是匹笨马。”清清摸摸它的鬃毛,无奈摇头,目光落在面前隐埋在草丛里的碎银。   似有所感,清清抬眸看向观众席上的永宁郡主,后者对上她的视线,像是做了坏事被抓包了一样,连忙收回了屈起的右手,背在身后,装作无事发生。   这下清清真的不好意思了,拍了拍笨马的脖子:“马兄,要不你换个地方吃?”   笨马不情不愿地往边上挪了挪。   听见赵心菀满场乱飞的尖叫,马耳朵弹动两下,嘴里的草瞬间不香了。   -   赵心菀被疯马带着乱窜,受伤的腿更是疼痛难忍,最可怕的是那种横冲直撞的感觉,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去哪儿,不知道这马究竟什么时候停下来。   “愣着干什么,救人。”永宁郡主在观众席上吩咐,“其他球员速速退散,莫被殃及。”   众人一窝蜂跑了,清清也趁机离开了马球场,去观众席找永宁郡主。   一时间,马球场上只剩下狂奔的马蹄声和赵心菀的尖叫,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一会儿又在中间。   “没事吧?”永宁郡主拍了拍清清的胳膊,上下打量她。   清清摇了摇头,然后乖巧地一福身,嘴甜的很:“多谢郡主搭救。”   “什么,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永宁郡主急忙撇清关系,一副你别诬赖我的表情。   清清被逗笑了,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其实,刚才就算永宁郡主不出手,赵心菀也不会得逞。   毕竟她自小习武,赵心菀的动作在她眼里,跟小孩子扛大刀似的,毫无杀伤力,甚至还有一点可笑。   不过,永宁郡主既然出手帮她,她就感念她的恩情。   三五个侍卫矫健地来到马球场,他们都是驯马的好手,领头的那个先吹了声疯马熟悉的响哨,接着,快跑几步,利落地翻身上马,从赵心菀手里接过缰绳,死命扯住。   疯马被勒,再次扬蹄嘶鸣起来,动作却顿住了,没有再疯跑,而是不悦地在原地踢踏着马蹄,无头苍蝇似的转圈。   赵心菀被侍卫搂在怀里,膈应的很,又顾忌着名节,下意识就想离那侍卫远些,不料,疯马又扬蹄抗议起来,竟直接把两人都从马背上掀了下去!   侍卫经验十足,第一时间脱险,可赵心菀却没那么幸运了——她的脚来不及从马镫中拿出来,摔倒时拧了一下,脚腕直接“咔嚓”一声,断了个干脆!   “啊!——”撕心裂肺的痛呼声响彻马球场,却淹没在了沸腾的人声之中。   赵心菀被马匹拖行了几步,侍卫再次上前制住马匹,其他人则赶忙上前将她解救出来,她这才得以脱险。   躺在草地上,看着万里无云的蓝天,赵心菀眼中尽是绝望。   断的是她完好的右脚,难道……她要彻底残废了?!   “赵心菀是吧?你这是打球还是杀人?”郡主的声音自观众席传来,充满怒气,“方才你靠近谢夫人,是要打她,还是要打她的马?你可知,害人性命,乃是无可恕的死罪!”   众人方才都看见了,但是没敢说,郡主这会儿提出来,众人看向赵心菀的眼神,俱都多了几分嫌弃。   众目睽睽之下,她竟这样明目张胆地谋害别人,没想到这么快就遭了报应,害人害己,真是活该!   赵心菀怎么都没有料到,她的马会先受惊,腿断了不说,还惹了郡主厌恶!   为什么会这样?   是清清!一定是她从中搞鬼!   赵心菀觉得自己冤死了,也丢人死了,可腿上传来的疼痛更加清晰,更让她无法承受,一时急火攻心,直接晕了过去……   -   让人把昏迷不醒的赵心菀抬下去医治,永宁郡主看着一旁的清清,严厉的表情瞬间变成了赞许和欣赏,实力演绎什么叫变脸比翻书还快。   “这把刀曾随我出生入死,对我有着非凡的意义,如今国泰民安,我自是希望它可以一辈子不出鞘。”永宁郡主感慨道。   偃月刀长约七尺,比永宁郡主还要高出几分,要三四个大汉才能抬动,永宁郡主却能单手把它抓起来。   不过,清清明显能感觉到,右手不是她的惯用手,挥动长刀的时候,力道也有些不稳。   或许这才是永宁郡主要将刀赠与旁人的主要原因。   “此刀,名为巾帼。”永宁郡主的眼神里充满了怀念和珍惜,语气却是惺惺相惜的悦然,“赠与谢夫人,再合适不过了。”   清清明白她的意思,英雄气短,美人迟暮,郡主只打了三年仗,却为大安国贡献了一生的孤勇。   旁人的脸色就不是那么好看了——谁不知道,江幼清的父亲江执,可是大安国的千古罪人!两个兄长更是意图谋反!   郡主现在却要把出生入死的宝刀送给她,什么意思?   是要公开与朝廷叫板吗?   场上气氛冷了下来,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自己哪句话被人抓到把柄。   而就在这个尴尬的时候,一支闪着寒光的利箭,突地从场外射进来,直奔永宁郡主的面门而去!   “有刺客!”侍女拦在永宁郡主身前,拔剑挡开那支箭,“来人,保护郡主!”   众人大惊,场上再次慌乱了起来。   马球场外的屋顶上层层叠叠全是黑衣人,边灵活地从天而降,边往院子里射箭杀人。   清清担忧地看向人群中的铁锤和谢明燕,两人也在望着她。   刺客她就站在郡主身边,而郡主周围都是侍卫,她身手又好,完全不用担心她的安全。   铁锤心下少定,知道清清现在最担心的其实是没有自保能力的谢明燕,于是第一时间挡在谢明燕前面。   “小姐,我来保护姑奶奶,你别担心,自己注意安全!”说着,投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护着谢明燕往安全的地方躲。   清清松了口气,拦在郡主身前,戒备地看着逐渐逼近的刺客…… 第17章 说漏嘴   刺客众多,而今日与会的人皆非富即贵,无论死伤,事后都不好交差……   好在郡主府本就防御森严,刺客一现身,身着红衣的侍卫们便瞬间结成小队,与入侵者缠斗厮杀起来,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永宁郡主的侍女们一个比一个能打,此时自觉组成人墙,将永宁郡主和清清护在身后。   “郡主,您是万金之躯,切莫被这些腌臜泼皮污了眼睛!”侍女劝道,“此处凶险,交给我等便是,还请您移步内殿,暂且一避。”   “避什么避?”郡主笑笑,撩开衣摆在主座上坐好,“恭候他们多时了,若一走了之,岂不是错过了好戏?”   黑衣人接连从屋顶落下,亮出兵刃与侍卫拼杀。   清清站在永宁郡主身侧,看看气定神闲的郡主,又看看与黑衣人势均力敌的侍卫,明白了。   郡主必定早有准备——突然举办的诗会,目的不在联络京中女眷,而在引出这批刺客!或者说,刺客背后的人。   方才不还说了么?眼下这场面,叫请君入瓮。   “郡主,他们是什么人?”清清反手从武器架上抽;-出巾帼,锋利的刀尖斜指地面,也拦在永宁郡主身前。   清清身量修长,刚马球场上下来,护具没卸,手持偃月刀的背影坚韧挺拔,自成一道防线。   永宁郡主眼中闪过欣赏之色,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赞许地说:“小清清长大了。”   她不回答,清清也没有继续问。   “这刀用的可还趁手?”永宁郡主突然说。   清清对着空气劈砍两下,风声灌耳,威力十足:“还行。”就是有点重。   永宁郡主笑了两声:“那就拿着吧。”   “敢情舍不得送我?”清清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与她开玩笑,“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永宁郡主一愣,眼神多了几分温柔,她已许久没见到清清如此生动的模样了。   清清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很是古灵精怪,嘴巴又甜,哄得几个哥哥姐姐把她当心尖尖一样疼着宠着,可自从江家出事,她就变得一天比一天沉默。   等她从边关回来,更是变了个人。   如今,她竟恍若回到了自己闺阁时,与她们姐妹偷偷聚会、喝酒拌嘴的时光。   刚刚清清下场跟人打马球时,她就觉得奇怪。上个月与她密会,这丫头还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儿,今日怎么突然起了玩心?   ——她这身手,和那群娇滴滴的女子比拼,不是欺负人吗?   “浑说。”永宁郡主十分好奇,走到她旁边歪着头仔细瞧她,“近来发生了什么好事儿?”   清清心想,我怀孕了算不算?   但她自认跟永宁郡主还没有那么熟,就没有直接说,而是腼腆地笑了笑。   “郡主往后站站。”小姑娘再次把偃月刀拦在她身前,“等会儿打起来怕误伤你。”   永宁郡主翻了个白眼。   “不说拉倒。”看着逐渐逼近的黑衣人,永宁郡主眸色渐深,压低声音问清清,“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清清:“……”啥?   她跟永宁郡主竟还有这层关系?完了完了,她全给忘光了啊!   “我、我不记得了。”清清傻眼地望着她。   永宁郡主:???   “这么大的事情都能忘?”永宁郡主以为她在跟自己开玩笑,抬脚假意踢了一下她的屁股,“都什么时候了,别闹。”   看这举动,两人原先似乎很是亲近,清清欲哭无泪。   ——她竟然暗中在帮永宁郡主办事?哪方面的?别事杀人放火之类的吧!   来不及多问,两个黑衣刺客从看台下冲了上来!   -   侍女抵挡不及,被划伤胳膊,刺客动作飞快,提剑便朝永宁郡主刺去。   清清脚下猛踢刀背,绘着牡丹纹的偃月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厚重的圆弧,径直砸在来人的天灵盖上!   刺客应声而倒。   清清拽住刀柄,一边闪身躲过斜刺里劈来的刀口,一边在转身时利用身体的惯性,带动偃月刀横劈向刺客二腰间。   刺客二以刀格挡,却被余威震倒在地。   清清两手抓住刀柄,高高举起长刀,向躺在地上的刺客砸去,刺客二就地一滚,躲过致命一击。而他刚刚所躺的地板,硬生生被劈出一个大洞,若他闪躲不及,这大洞就在他身上了!   刺客二虎口发麻,没想到看似娇弱的清清,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留个活的。”永宁郡主一声令下,脱战的侍女立刻上前,围住刺客二,将他擒获,并第一时间卸了他的下巴。   刺客头领见同伴被俘,竟远远使出飞镖,一半抛向清清和永宁郡主,另一半却打向了刺客二!   清清闪过暗器,侍女也护住了永宁郡主,被绑住的刺客却没那么幸运,飞镖钉进咽喉,直接咽气了。   “抓住他!”永宁郡主愤然指向不远处的刺客头领,众侍卫一拥而上,要去擒他。   刺客头领想跑,屋顶上却瞬间跃上来一群身着黑甲的精锐队,把郡主府围的水泄不通,刺客头领不幸与他们打了照面,被一刀毙命。   同时,前院也涌进来许多黑甲军,漆黑的铠甲冲劲人群,如墨入水,一见到黑衣刺客,顿时以雷霆之势杀入战局。   刺客死的死,伤的伤,眼看着这样下去,有不少人会被生擒,能逃的直接就逃了,逃不了的,俱都拔剑自刎。   但在死之前,皆扬声高喊了一句:“洛守兴,永无宁,赴成山,天下安!”   伴着利刃割开皮肉的声音,这口号一声比一声高,层层叠叠,此起彼伏,随即,一个个黑衣人倒下去,在地上瘫成一具具死肉。   “九姐,你没事吧?”清亮的少年音响起,观众席窜上来一名少年,牵了永宁郡主的义肢仔细打量她。   少年十七;-八岁,一双小鹿眼,睫毛又长又黑,身形清瘦,面容秀美,但是性子咋呼,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我在街上套圈儿,玩的正尽兴呢,就听说郡主府遭了刺客,吓得我十几个圈全给丢了。”李照语气慌乱,“还好看见了巡逻的御林军,就叫他们过来了,姐你没受伤吧?”   永宁郡主把假肢从他手里解救出来,示意他看向旁边的清清:“你清清姐姐在这儿,我能有事?”   少年这才意识到清清也在,脸一下子就红了。   “清清姐。”少年手足无措地喊了一声,见她拎着把大刀,更是语无伦次,“那个,我,我、你……你没事就好。”   说完赶紧跑了。   永宁郡主在他身后大笑,清清诧异地问:“他是李照?”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永宁郡主边搜查刺客身上的东西,边随意地说她,“莫不是,患上了传闻中的……离魂症?”   不怪清清诧异,实在是李照变化太大了,他小时候,是个大胖子啊!   少年比清清小一岁,小时候天天跟在她身后,清清姐长清清姐短的,结果被人欺负了还得清清帮他。没想到,短短三年,瘦成这样!   “他完全变样儿了,走在街上我都不敢认!”   永宁郡主笑喷:“你家出事那会儿,他怕你想不开,就跟着你,结果,看你难受他也难受,茶不思饭不想的,一下子瘦了八十斤。”   “我家……出事了?”清清心里咯噔一声,“我家出了什么事?!”   -   她一脸无辜单纯的表情,永宁郡主直接愣住了,看了她好一会儿,发现她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假装,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清清,你别吓我,你究竟怎么了?”永宁郡主意识到不对了,担忧地望着她。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清清脑袋乱的很,但种种迹象都表明,她跟永宁郡主关系匪浅。   于是,便将自己失忆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怎么会这样?”永宁郡主锤了记椅子扶手,也急了,“还能想起来吗?用什么办法能想起来?”   清清摇摇头,她更在意永宁郡主刚刚的话。   醒来也快一个月了,根本没有人跟她说过家里出事了,所以她觉得很疑惑,有父亲这个大安第一名将镇守,家里能出什么事?   “算了算了,你先不要多想,好好休息,养好身体要紧。”永宁郡主焦头烂额,急忙引开话题,“反正那句口号也只是铺垫,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后续还需要仔细筹谋,不急,不急。”   这话清清就更听不懂了。   但隐约之中,可以判断出自己的确在帮郡主做事,而且,兹事体大,可能有些细节,郡主自己都不清楚。   “郡主是说刚刚刺客们喊的口号?”   那些人喊的似乎是:洛守兴,永无宁,赴成山,天下安。   洛守和成山都是大安国的地名,但组合起来是什么意思,她就不知道了。   永宁郡主似是不想多谈,只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清清也没有多问,她现在已经看出来——这场社日节诗会,只是郡主抛出去的诱饵,她故意早早放出消息,又大肆宴请群臣亲眷,就是为了引敌人上钩!   其中深意,靠猜肯定是猜不到的。   清清还想问问永宁郡主,家里到底怎么了,手腕就突然被人从身后扯住,接着,整个人被扳了过去,面对着来人。   谢铎?他怎么来了?   清清正要开口说话,一个温暖的怀抱就突然把她拥住,力道大的她一口气梗在胸口。   “夫君,我、我没事。”清清只得先把刀扔下,双手搭在谢铎腰上,“你先放开我,我喘不过气了。”   谢铎捏着她的脸仔细打量,发现没受伤,才一把将她推开,语气恢复了往常的肃然:“说了不让你来,偏要来。”   说到一半,硬生生止住,担心吓到她似的,把小姑娘扯到身后护着,转而去说永宁郡主:“我夫人胆子小,以后再有这种活动,不必下帖子了。”   永宁郡主:“……”她胆子还小?!那刚刚一打三的人,是哪座山头的小仙子?   “你、你别生气。”清清扯他的衣袖,小声说,“跟郡主没关系啊。”   再这样下去,他肯定要让这女人给气死,谢铎冷着脸,谁的颜面也不给,直接将清清打横抱起,大步离开。   清清:“我的刀,我打马球赢来的!……”   “打马球?好啊,江幼清你好的很。”谢铎脸色更难看,“不许要——你知不知道淹死的全是会水的,舞刀弄枪,以为自己很厉害,迟早伤了自己。”   清清扁扁嘴,不敢说话了。   身后的永宁郡主瞧着新鲜极了,摸索摩挲着自己的义肢,一脸姨母笑:“我就说肯定有好事发生,还不承认。”   “红缨,把巾帼包起来,差人送到谢大人府上……”   -   谢铎真生气了,直接把人抱到了温泉房,没等清清反抗,就要连人带衣服的把她放进温泉池里。   “你干嘛?”清清挣扎,搂着他的脖子不肯下去。   谢铎也不跟她多说,就着横抱她的动作,两个人一起泡了进去。   被温热的泉水包围着,其实很舒服,可谢铎的态度让清清害怕,想跑,腰却被箍住,清瘦的身板儿被他牢牢困在怀里。   “夫君,你、你有话好好说。”清清不敢乱动了,仰头看着谢铎,委委屈屈的,“夫君是嫌我脏吗?”   谢铎表情缓和了一些,上手解她领口的扣子,语气别别扭扭的:“你再磨蹭,午市都要过了。”   清清:“……”就、就这么想自己陪他去庙会吗? 第18章 温泉池   “午市过了还有晚市啊。”清清任他帮自己卸下厚重的护具,乖巧极了。   谢铎却说:“晚上不安全,午市结束后就回来。”   午市通常没有晚市热闹,晚上还有铁花表演,不过,她刚刚从刺客手里脱险,也是惊魂未定,还是听谢铎的话比较好。   肩上和胸前的护具被谢铎拿掉,上身只剩白色的里衣,浸了水,变得半透明,隐约显出几分贴身衣物的颜色。   温泉水氤氲出雾气,打湿了少女的睫毛,而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眼下的情况有多危险,见谢铎停下动作,还疑惑地看向了他。   “长本事了,竟让我伺候你?”谢铎声音低哑,往后退开些,语气挺不客气,“自己换。”   说完,起身上岸。衣服湿漉漉的,在池边的瓷砖上拖出一道水痕。   刚走,衣摆就被扯住了。   清清趴在池边,仰头看着她,眼神可怜巴巴的,像不谙世事的动物幼崽:“可是,我的衣服不在这儿。”   “能不能麻烦你看一下铁锤到家了没有……”声音越来越小,后知后觉出不好意思来了,要是让铁锤知道她被谢铎一路抱回来,多难为情啊。   再一想到他们从郡主府出来时,铁锤和谢明燕刚上马车了,这会儿不知道到哪儿了。   语气就更不确定——要是铁锤没回来怎么办?总不好让谢铎帮她拿。   “马车回来要半个时辰。”谢铎直接浇灭她的幻想,“早着呢。”   清清:“那怎么办啊……”   “你说呢?”谢铎挑挑眉。   眼前就他一个大活人,显然只能指望他啊,可是,他刚刚不还说不想伺候她吗?   她犹豫了会儿,谢铎却转身就要走了,衣摆跟着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上面的水还甩了清清一脸。   抹了把脸,清清豁出去似的,捡好听的说:“夫君,你先别走。”   “帮我拿一下衣裳好不好?”清清小小声,“还有洗脸的、洗头的、洗澡的、熏衣裳的。对了,头面也要换,现在这套太过繁重,出去玩不方便。”   谢铎:“……”   “来。”谢铎冲她一招手。   清清疑惑地瞧着他,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下一刻,谢铎的大手伸进水里,搂住她的腰,直接把人从温泉池里抱了出来!   水花四溅,清清被他抱小孩儿似的端在怀里,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与他相贴。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小姑娘脸一下子红了。   “又干嘛呀。”清清趴在他肩上,说话时气息喷在他耳朵上,“放我下来。”   “再磨蹭,天都黑了。”谢铎嫌她不安分,拍了下她的屁股,“别动。”   小姑娘第一次被打屁股,眼睛都瞪圆了,像被捏住后颈的猫崽儿,乖乖窝在谢铎怀里,侧脸倚着他的肩膀。   知道她怕被人看见,也担心她着凉,谢铎扯过旁边的大氅,罩在她的身上,大手还拍了拍她的头,一路面不改色地去了清清的院子。   饶是如此,清清还是担心被人瞧出来,就一直紧紧搂着他,把脸往他胸口埋。   听见谢铎推开院门的动静,正要松一口气,就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说:“谢大人,郡主让小的们把巾帼刀送来。夫人在马球场上大杀四方,比男儿还要英勇,乃是当之无愧的巾帼。”   清清:“……”完了,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么?”谢铎就着抱她的动作,指尖用力,暗暗捏了捏她腰侧的软肉,似是说给她听的,“凶器多半认主,既已长期饮血生祭,此等煞物,还是李九自己留着的好,抬回去吧。”   知道他凶,没想到给他送礼也能被骂,几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担心这大爷说出更难听的话来,真把人得罪了,清清在他耳边小声提醒:“既是凶器,那、摆在家里镇宅?”   谢铎不再理会郡主府的人,转身朝院子里走。   进了房间,男人凑近清清的耳朵,含了她圆圆的耳珠,警告似的语气:“再凶,能凶得过我?”   清清汗毛都竖起来了。   也是,刀毕竟是死器,杀过再多人,也比不了持刀人——有谢铎在,还要什么镇宅之物?   -   简单洗了个热水澡,清清裹着吸水的大布巾去衣柜里找衣服。   一出净房,才发现谢铎已经回来了,换了身干练的玄色锦衣,掌宽的腰带勒出劲瘦的身形,正坐在桌边喝茶。   清清想缩回净房披件衣服,就听见谢铎的声音:“怎么,想让我帮你穿?”   这是嫌她慢呢。   她的速度已经比平时快多了,还催。清清心里慌慌的,只得抓着布巾防止它掉下来,尽快找了一套利落些的衣服,回净房换上。   布巾只裹能胸口到小腿的位置,削瘦的肩头、笔直的小腿和细长的脚腕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之中。   只是余光瞥见,都让人口干舌燥。   谢铎不停喝水,等清清终于换好衣服出来,茶壶已经见底了。   “走吧。”清清担心他等急了,小跑过来,来拉他的手,“夫君以前逛过庙会吗?”   小姑娘换了身月白色半臂襦裙,很适合日常穿,头发也换成了适合走动的高椎髻,露出修长的后颈,走在谢铎前面的时候,谢铎总是忍不住将手往上搭。   清清怕痒,时不时要躲,几次下来,谢铎干脆抓了她的手,一看她有想跑的意思,就把人拉过来。   “以前没逛过,你带路。”谢铎手持折扇,举手投足间气质绝佳,不像逛街,倒像莅临检查。   庙会多半是些吃的玩的,最值得一看的是外地赶来的手艺人,他们或卖些稀罕物,或当街表演来赚赏钱,常见的就是套圈、胸口碎大石、喷火、舞狮等等,热闹的很。   午市将毕,街上人倒一点都没减少,摩肩接踵的,清清担心走丢,也紧紧抓着谢铎。   一路上目不暇接,清清看什么都觉得有趣,像只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的小雀儿,谢铎原本兴致缺缺,见她这么开心,情绪舒缓了许多,默默在旁给清清付钱。   “我们先去吃饭,吃完去拜土地公公,拜完出来看杂耍,看完就回去,行吗?”清清问。   谢铎反问她:“拜土地,为何?”   “祈祷一年无病无灾,风调雨顺啊。”清清笑着与他解释,“今日是土地诞辰,法力无边,许什么愿望他都可以实现的。”   谢铎摇摇扇子:“无稽之谈。”   清清隐隐觉得有些扫兴,却又听见他说:“罢了,陪你去。先用午饭吧。”   这么好说话?清清觉得谢铎今天有点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哪里变了。   好像没以前那么吓人了,明明自己不信神佛,还愿意陪她去参拜土地庙,说不定他会觉得这种行为很傻,但他却愿意陪她犯傻。   难道,是担心她在郡主府受了惊吓,所以要安慰她吗?   那她能不能提更过分一点儿的要求?   清清鬼心思多,想着待会要怎么闹一闹谢铎,视线就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   谢铎被她这样看着,也不在意,只淡漠地摇着扇子喝茶。   两人来的是一家特色酒楼,每到午时会有人说书,午时过了还有姑娘来唱曲儿。   原本,永宁郡主办诗会就已经够惊世骇俗了,现在府上遭了刺客,更是引起了很大的震动,说书先生思维活泛,立刻编排了一出,午时便说上了。   “——话说这永宁郡主,身长九尺,皮肤黝黑,目似铜铃,青面獠牙……”   清清差点儿被呛着。   “皮肤黝黑,青面獠牙,到底是黑脸还是青脸?”清清小声吐槽,“夸大其词。”   谢铎抿了口茶,面色不虞。   清清没得到他的回复,便专心吃饭,偶尔漏个一两句的进耳朵里。   “——刺客们数量众多且穷凶极恶,见人便砍!好似狼入羊群,一刀一个,如砍瓜切菜那般,无人能敌!说时迟,那时快……”   说书人一拍惊堂木,“郡主从天而降,手持巾帼偃月刀,一刀下去,十几个刺客应声而倒!”   清清:“……”这也、太能瞎编了!   -   说书人声情并茂地讲了永宁郡主今日如何英勇地制服了刺客,接着,开始说她女扮男装上战场的传奇事迹。   “——想当年,江执犯下滔天大错,蒙皇恩浩荡,戴罪立功……”   清清原本也没仔细听,觉得假。   那人说到江执时,她正打算听一耳朵,谢铎却突然“啪”的一下,将折扇拍在桌子上。   巨大的声响吓了清清一跳,哪里还注意到其他事情?只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怎、怎么了?”又哪里惹到他啦?   谢铎脸色难看,说书人还在继续:“你道他真的是良心发现,才反败为胜吗?非也,非也!其中关窍,还在永宁郡主郡主身上!”   清清被谢铎吓得不轻,根本没听到说书人在讲什么。她想去拉他的手,哄哄他,可看他凶神恶煞的脸色,又不敢。   “一派胡言。”谢铎取出一锭银子,修长的指尖微动,银锭猝然向二楼说书先生激射而去!   说书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清清似乎听见了皮肉被撕破的声音,瘦弱的身板儿微微一怔。   谢铎摇摇扇子,眸光阴鸷森寒,“既然不会说实话,那往后就不必再开口了。”   茫然的,清清抬头看向二楼的说书人。   那人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蓄着山羊胡子,一派神棍的模样。原本该是眉飞色舞地说着书,现在,却只能神色凄惶的捂着自己的喉咙,指缝里渗出猩红的血……   痛苦扭曲的表情着实骇人,他分明是想大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惊恐万状地捂着脖子,“嗬——嗬——”地大口吸气。   谢铎余怒未消,不耐烦的将荷包甩在桌子上,拉着清清离开了酒楼。   街上人多,清清被他抓得手疼,想要挣开,又怕被挤丢了,只能踉踉跄跄地跟着他。   他到底怎么了?   清清觉得有必要跟他把话说清楚,于是在路过一条小巷子的时候,眼疾手快的将他拉过去,避开拥挤的人群,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你若不高兴跟我出来,我们回去就是了。”清清声音软而轻,“干嘛生这么大气,还出手伤人。”   出手伤人?谢铎冷嗤,那人胡说八道,留他一条狗命已是仁慈!   他踩一捧一,借洛守之战宣扬永宁郡主,或许是出于生计,无可厚非,但他编排杜撰江执的那些故事,若有人信以为真,三人成虎,于江家如何,于清清如何?!   “我不光要伤他,废了他的嗓子,再让我听见他妖言惑众我还要杀他,”谢铎怒气更盛,“之后若还有不长眼的茶楼酒肆敢雇他,楼宇房舍我都要一把火给他烧了!”   “为什么?他、他哪里惹到你了?”清清被他凶得莫名其妙,眼睛逐渐红了。   左右她不会明白他的心意,不会知道他有多担心,不会记得他做过的所有事……   那就,让她继续这样天真的过下去,坏人、坏事,都由他来做。   “我要他死他就得死,何需什么理由?”谢铎望着她,惑人的桃花眼里,是她看不懂的幽深,“江幼清,不是你说的吗——我暴戾狠辣,杀人如麻!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你……”清清难过的看着他,“你简直不可理喻!”   说完,转身跑开了。   谢铎想要追上去,却被人山人海阻隔。   清清也不想被他追上,此处离将军府不远,她小时候常在巷道中穿行,便顺着回环曲折的街巷,一路跑回了将军府…… 第19章 叛国贼(含入V公告)   清清小时候调皮,不肯好好学武时,哥哥姐姐就带她从侧门溜出去,到街上玩一圈再回来,次数多了,这一片的路她闭着眼睛都认识。   在清清的记忆里,自己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家了,多少有点儿近乡情怯,在侧门旁边的巷子里观察了好一会儿。   毕竟她嫁了人,若一个人灰溜溜的回娘家,让旁人瞧见,会以为她在婆家受了欺负,家里人也会担心的。   虽然,她确实是被谢铎给吓到了,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就跟爹娘告状。   只是凑巧离得近,她在气头上又没处可去,所以才过来瞧一眼。   不过,她本就惦记着家里的情况,上回都到门口了也没进去,今日还过着节,她来都来了,看看母亲也无妨,大不了说两句话就走。   于是乐呵呵的绕到将军府正门,买了些母亲爱吃的点心,要回家和亲人小聚。   一路上她都在想:大哥二哥娶妻了没有、两位嫂子性格如何?家里如今什么样儿、姐姐嫁给了谁?姐夫对她好不好,姐姐家离京城远不远……   盘算来盘算去,更想快点见到他们了。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将军府大门紧闭,门可罗雀,屋檐上还结了一层蛛网,看起来很是破败。   上回她只是远远扫了一眼,加上天黑,没发现不对,现下越是走近,心里就越是不安。   往日家中访客众多,大门从未关过,何况今日还过着节,就算是杜门谢客,也不该连个进出的家仆都没有!   而且,门口的黄叶和灰尘积了厚厚一层,却根本没有人打扫,再一联想永宁郡主与她交谈时无意间透露的信息,清清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家里真的出事了?!   她赶紧上去拍门,喊着记忆中门房和管家的名字:“小刘,开门!顾叔,我回来了,顾叔……”   没有人应答。   虎头形状的门环生了厚厚一层铁锈,抓上去,簌簌往下落,弄脏了她玉白的指尖。   “有人吗?开门……”手都拍红了,却始终没有得到回答,偌大的将军府,静得像一栋荒芜已久的鬼屋。   清清心急如焚,却根本想不到家里会出什么事。   若是什么灭顶之灾,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   带着怀疑和惊慌,清清绕回了侧门,往里面喊了几声,仍然没有人理她。   一阵风卷过,清清打了个哆嗦,恐惧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将她捕获了。天色转阴,日光暗淡下来,小姑娘孤零零地站在破败的门板前面,像只被抛弃的猫崽儿。   或许,只是搬家了……   她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或许,等铁锤回来,问问新家的地址就好。   原本她还想□□进去看看,可看到墙上斑驳的杂草时,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母亲虽然病弱,但最是要强,若她还在府中,绝不可能任由院墙败落成这个样子,她也不会允许江家堕落成这个样子……   生平第一次,清清体会到了无助的滋味儿,仿佛被卸去了浑身的力气,心里空落落的。   -   礼盒从她手中滑落,清清颓然地扶着门坐下,闻着空气里潮湿的气味,茫然地抬头望着灰暗的天空,亮晶晶的瞳眸里蒙上一层雾气。   食盒里是她刚买的点心,洒了一地,香味引来了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   见清清一个人枯坐着,身影寂寥又脆弱,应该不会欺负他,于是小心地上前,问她:“好看的小姐姐,这点心你还要吗?”   有人在,清清就不好意思表现的这么颓废了,摇了摇头,小声说了一句:“不要了。”   那小乞丐连忙蹲下,捡了一块就要往嘴里塞,清清拦了他一下,小乞丐以为清清不想给他,表情有点可怜。   “掉了,脏了,吃了要坏肚子的。”清清心里难受,看谁都同病相怜,“我请你吃新的。”   小乞丐先是呆住,明白她的意思以后,眼中流露出浓烈的感动,但他不要清清请他吃新的,讨饭有讨饭的自觉,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于是倔强地捡起地上的点心往嘴里塞,连着塞了好几块儿,然后朝清清傻气地一笑。   “真好吃,”小乞丐说,“谢谢姐姐,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清清深深地看他一眼,悲从中来,但也没有说什么,各人有各命,他自己愿意就行。   两人都没有说话。   小乞丐囫囵吞了几块,吃饱了,远远坐在清清旁边,和她闲聊:“姐姐,今日过节,街上可热闹了,你不去玩,在这儿躲着干嘛?”   拇指向后一撇,开解她:“这家人全死光了,晦气得很。老乞丐都不许我来,说是每到雨夜,里面便会传来哀泣之声,怨气太重,吓人呐!”   “你胡说什么?”清清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声音不自觉带了几分严厉,“这可是大将军府!江家世代忠良,国之肱股,怎么可能……”   小乞丐被她吓到了,不停挣扎,语气也不忿起来:“狗屁忠良!江执违抗圣令,致八万边关守卫军全军覆没,是千古罪人!”   清清傻了。   “看你清清秀秀,斯斯文文,怎么如此是非不分,竟为那叛国贼说话!”   小乞丐看她慌了,得意道,“江执死后,他的两个儿子非但不感念圣上隆恩,竟还勾结前太子李煦意图谋反!这样的人家,你说他们世代忠良?”   “住口。”清清一把将他推开,“不许胡说!住口!”   小乞丐不敢再骂,动作飞快地抢了两个点心,揣在怀里,一溜烟跑了。边跑,边回头对她做鬼脸。   清清没有看见他的动作,或者她看见了,但无暇理会——从他说出“死光了”这三个字开始,她就注意不到别的了。   天光彻底被乌云遮蔽,卷舒几息,细密的春雨落了下来,无声地浸润着蔫头耷脑的枯枝败叶。   清清浑然未觉,独自在将军府后面的门檐下枯坐成一座脆弱的白玉雕像。   -   谢铎找到她的时候,发丝被春雨沾的半湿,脸上也一片雨雾。   一路寻过来,即使有了准备,见到小姑娘埋头坐在败破的门檐下时,仍免不了心下一紧。   动作轻缓的在她面前蹲下,谢铎什么都没有说,现在的她看起来太脆弱了,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粉身碎骨。   试探着勾住她的小指,指尖冰凉的触感让谢铎心惊。   一根一根抚过小姑娘玉白的手指,谢铎牵住她,一寸一寸染上自己的体温,声音里掺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疼惜和温柔:“回家好不好?”   清清抬头看了他一眼。茫然的,空洞的眼神,像是没有认出他。   她没有哭,眼圈也不红,只是脸色白得吓人。   “这里不就是我家吗?”清清语气平静,甚至伸出手,帮他把脸上的水雾擦干净,指腹柔软,在他微凉的脸上抚过。   头发上聚集的雨滴终于落下来,顺着谢铎俊美的脸颊缓缓滴落,像是泪痕。   清清坐在门檐下,没有发现外面下雨了,眺望一眼,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重新将脸埋进膝盖,瘦弱的小姑娘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肩膀的弧度很漂亮,修长白皙的后颈暴露出来,谢铎的大手搭上去,安抚小动物那样摸了摸,语气轻的如一粒尘:“别怕,夫君在这儿。”   清清听到了。   正因为她听到了,所以什么都明白了。   所有的不切实际的侥幸和幻想,在这一刻全数被戳破,化作虚无的泡影。   ——小乞丐说的是真的,将军府没人了,江家声名尽毁,父兄皆恶贯满盈,个个不得善终……   “你突然这样,我好不习惯。”清清没有抬头,声音发瓮,“是在可怜我吗?”   就像她可怜那个小乞丐。   “因为可怜我,所以选择不告诉我?”清清质问他,语气依旧轻而软,“看我每天傻呵呵的沉浸在你们编织的岁月静好之中,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谢铎知道她现在情绪不稳定,说的话都是违心的,于是由着她发泄,大手继续轻抚她的后颈,无声地安慰着她。   清清说了一句就不说了,她在克制。   因为她知道面前的男人是无辜的,所有人都是无辜的,都不该承受她的悲恸和火气,所以她想要一个人待会儿,冷静冷静:“你先走好不好?我现在不想看到任何人。”   “别说胡话。”谢铎抱她起来,不管她如何挣扎,态度强硬,“外面冷,回家再哭。”   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是一副冷漠的态度?   所有的情绪一股脑涌了上来,清清近乎任性地推他:“为什么你总是欺负我,总是和我对着干,看我痛苦煎熬你就那么开心吗?谢铎你放我下来——我不要跟你回家,我要回我自己家!”   这话委实伤人了些。   也让谢铎明白,苍白无力的安慰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没有任何用处。   于是,他拿出一贯的冷静,残忍地将真相撕开,血淋淋地摊给她看:“两年了。事情过去那么久了,现在寻死腻活有用吗?”   “那你让我怎么办?”   清清彻底崩溃,“他们全都死了!而我却不记得这一切,不知道他们遭遇了什么,怎么死的,现在又埋在哪里……我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却发现他们全不见了,难道你还要我笑吗?”   “谢铎,你是不是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铁石心肠,什么都可以不在乎?”清清难过极了,“你根本不喜欢我,不在乎我,又凭什么管我?!” 第20章 迷糊鬼   这个迷糊鬼, 还凭空诬赖人。谢铎气苦,她以为他不能理解她的心情,可他怎会不懂?   前太子李煦对他有恩, 但他身份特殊,朝中又人多口杂,为了避嫌,东宫和御林军要故作不合,所以世人都不知道,他与李煦、江家二子皆是莫逆之交。   江翎死前, 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他。   因为太子谋逆一案牵连甚广, 涉事者皆是株连九族之罪,为了和他撇清关系, 江大不惜将他重伤, 让他在荒殿内昏睡到尘埃落定。   他身为御林军统帅, 自己最好的朋友、兄长却接连惨死在御林军乱箭之下,他还得装作不屑,装作不在乎,连给他们收尸都不行……   ——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们,就再也看不到他们了。滔天巨憾, 他怎么能不懂?   “凭我是你夫君, 凭你大哥赴死前让我照顾好你。”谢铎语气肃然, “你好歹也是名门之后,争气些, 别让死人失望。”   这话说的又狠又重,可清清却捕捉到了另一层意思:“赴死?什么意思, 大哥知道自己会死?”   “难道,他真的参与了前太子谋逆?”眼泪还挂在脸上, 清清不敢相信,捏着谢铎衣袖的指尖泛白,像抓着救命稻草。   她肯好好说话,谢铎也没必要再刺激她,抱着她上了马车:“此处人多眼杂,回家再说。”   清清虽然难过,却也知道谢铎说的是对的,逝者长已矣,就算她再哭天抢地、寻死腻活,一家人也回不来了。   只盼着能快些回到安全的地方,让谢铎把前因后果和她说清楚。   车上谢铎一直抱着清清,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眉头微皱,捏捏她的手,又捏捏她的腰,想引起她的注意,可她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想必是受了很大的打击。   将她耳边的碎发挂到耳朵上,谢铎的语气就像一个大家长:“冷不冷?”   清清摇摇头,脸埋在他的肩窝,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箱和硝石味儿,眼眶又有些热。   小时候大哥二哥也常常这样抱着她,骑马、□□、逛街……少年的肩膀又瘦又窄,却是她幼年最坚实的倚靠。   “李九又让人把偃月刀抬回来了,”谢铎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你若真喜欢,就留着镇宅吧。”   说完,补充一句:“只能留着镇宅,不许再用,你实在想玩儿,我把烧火棍送你。”   御赐的白玉杖,上打贪官,下打佞臣,在他嘴里竟好似一根真的烧火棍,说送就送,完全不值一提。   清清感受到了他想要安慰自己的心情,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   一个人的时候,跌倒了,自己很快就可以站起来,可一旦有人表露出关切或者心疼,委屈就会被无限放大,任何一点小挫折都能把人压垮。   清清揪着他的衣领,眼泪鼻涕全蹭在他身上。   谢铎一颗心被她揪的稀巴烂。   她这样哭,远比刚才怒骂他还要叫他难受,想到风光霁月的江翎,心中悲戚更盛。   ——自己并没有实现诺言,没有把清清照顾得很好。   初时,她有婚约在身,他便只能远远看着,后来对方当众退婚,他出面教训了那人一顿,并顺水推舟把人娶了,可婚后看到她面对自己拘谨的模样,一忍就是两年。   好不容易,两人之间有了密不可分的联系,第二天,却看到了桌上的和离书……   从小就是这样,每次他想要对清清好,最后都会弄巧成拙,不是吓到她,就是让她生气。   清清以为他不在乎她,恰恰相反,正因为他太过在乎,才会处处克制……   谢铎脸色白得吓人,显得唇色更艳,克制的吻落在清清额上,低垂着的桃花眼里尽是疼惜,浓的化不开。   -   回到家,谢铎第一时间用被子把她裹住,生怕她着凉。   铁锤眼睛都哭肿了,她刚从郡主府回来就听说小姐不见了!想到失忆前的那场刺杀,以及郡主府那凶险的场面,担心得要死。   见她回来,刚想扑过去看她,就收到清清责怪的眼神。   “回头再找你算账。”清清软软的骂着她,“出去,把门关上。”   看看她的脸色,再看看面色不虞的谢铎,铁锤恍然大悟——小姐一定是发现了,她一定在责怪自己没有告诉她真相。   小丫鬟努力忍住泪意,沉默地跪在地上给清清磕了个头,听话的出去了。   清清本也不是真的责怪她,见她伤心欲绝的样子,又担心,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发现铁锤关上门以后,守在门边没有离开,这才松了口气。   四下无人,她鼓起勇气问谢铎:“我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人告诉我……说父亲是叛国贼,说大哥二哥是、是乱;-党!”   “你信吗?”谢铎冷哼,“老泰山在大安国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叛国于他有什么好处?至于江大江二,就他们那吊儿郎当的性格,拱他们上位都不愿,何谈谋逆?”   清清面沉如水:“所以,他们是被冤枉的?”   “是谁?”清清期翼地看着他,抓着他的袖子,“你告诉我,是谁害了他们?”   谢铎擦掉她脸上的泪:“我在查,永宁郡主也在查,就快了,你乖乖的,夫君帮你报仇。”   清清愣住。   永宁郡主也在查?在郡主府时,她问了清清一句“让你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所指的难道是这件事?   看样子,谢铎应该不知道她跟永宁郡主有联系。   清清心跳如雷。   所以,她不是任由父兄蒙冤而毫无作为?那就好,那就好。   独活的自责和愧疚稍稍减轻了几分,清清擦擦眼泪,没有再哭了。   “我母亲现在如何,姐姐呢?”抓着谢铎的手,想要得到她希望听到的答案。   谢铎不忍看她的眼睛,遂又将她拥住,一五一十告诉她:“出事之前,你姐姐已经嫁人了,姐夫是江东刺史陆衾。”   “岳母将你托付给我以后,了无牵挂,走的很安详。”谢铎抚着她的头发,语气很轻很轻,“改日,我带你去看他们。”   清清含泪点头,接受了残酷的现实……   两日后。   谢铎带清清去了江家的墓地,她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毕竟已经过去了两年,她再不舍,也只能接受。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她站在墓前,心里默念着,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近况。   恍惚间,似乎听到大哥二哥在笑话她。   “爹、娘,两位哥哥,你们放心吧。”清清抚着小腹,默念,“我与夫君感情很好,我们有孩子了……”   天气很好,和煦的风吹在脸上,在清清心里横亘已久的刺终于渐渐融化了。   跪下磕了几个头,清清发誓:“我一定会找出害你们的人,给你们报仇,重振门楣!”   -   铁锤这两天一直夹着尾巴做丫鬟,都不敢往清清跟前凑,生怕小姐把她乱棍打死。   直到祭拜时,铁锤在她身后暗自垂泪,哭得清清都不好意思了,才主动与她说明:“我不是怪你瞒我。”   “因为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怕我伤心。”清清帮她擦眼泪,“我介意的是,你跟我一起长大,应该最了解我,可在我得意忘形时,你却不提醒我,任由我肆意妄为。”   “我只有你了啊。”清清握住铁锤的手,语重心长。   铁锤低着头,又是愧疚又是自责,她以为清清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就会开心,所以不忍心拆穿,可是假的就是假的,她迟早会发现。   何况,相较于营造出来的虚假快乐,清清更希望能在真实的痛苦之中振作,为父兄讨回公道!   她还是想的太简单了,也把她家小姐看的太简单了。   “小姐,我错了。”铁锤乖乖承认,“以后我再也不自作主张了。”   清清本也没有怪她,于是故意摆出一副娇横的做派,拍拍她的脑袋:“那这一次,本小姐就原谅你,再有下次,我就不要你了。”   铁锤连忙抱住她的腰,撒娇耍赖,再三保证。   听见清清活泼生动的语气,她知道小姐跟以前到底是不一样了的,心下松快不少,更暗暗发誓以后要好好表现,好好照顾小姐。   谢铎在外面等她,见两人腻腻歪歪地走出来,警告地低咳一声。   铁锤连忙松开清清,退到她身后,继续夹着尾巴做丫鬟。   姑爷的眼神,无论看多少次,都是那么吓人。   “走吧。”清清朝谢铎笑了笑,伸手让他牵着,熟练地哄他,“等久了吗?”   谢铎轻哼了一声,耳朵尖儿却泛上绯色。   上了马车,清清掀开车帘,回头看了看葱郁林木间的墓地,眼巴巴的,那股被抛弃的可怜劲儿又回来了。   但很快她就放下了车帘,老老实实地坐好。   “夫君,我想给姐姐修一封书信,让她来京看看我,”清清与他商量,“可以吗?”   谢铎哪里拒绝的了?   点了点头。   “但我要提醒你,你姐姐她……”谢铎一扬下巴,告状似的语气,“她对我很有意见,免不了要说我的坏话,你可不许信她。”   清清:“……”这还没见到面呢,就开始离间她们姐妹了。   -   “夫君放心。”清清掩着嘴笑了笑,“到时候,我定让姐姐少说两句。”   谢铎挑眉:“说到底,还是与她更亲?”   “自然。”清清现在没那么怕他了,故意说,“姐姐只比我大一岁,待我甚好,又与我一起长大,无话不谈。而我与夫君嘛……”   谢铎抱着胳膊,不搭理她,耳朵却竖着,想听听她如何评价他们的关系。   清清卖了个关子,接着耸耸肩:“就那样吧。”   谢铎:???   “就哪样?”谢铎俯身,胳膊肘撑在膝盖上,视线逐渐逼近她,一副讨说法的语气。   清清发现了,谢铎在某些事情上态度格外较真儿,比如上次去郡主府不跟他去庙会,他就很生气,这次说跟姐姐关系更亲,他也不高兴。   他似乎,听不得清清说她跟别人的关系比跟他好,无论那人是男是女,是近是远。   “夫君觉得呢?”清清狡黠地笑笑,弯弯的眼睛像小狐狸。   谢铎觉出味儿了,小姑娘逗他呢。   长本事了。   “我觉得?”谢铎突然将人扯到怀里,揉她肋下的痒痒肉,“我觉得你欠收拾。”   清清肋下十分敏感,不过片刻,眼泪都要出来了,不停求饶:“我知道错了!夫君最好……我跟夫君最亲。”   谢铎哪听过这样的话?不光耳朵红,脸也有点热,更尴尬的是,清清为了躲他,在他身上不停挣扎,蹭来蹭去。   把他蹭得火起。   偏偏她还一副无知无觉的天真模样,恼人的很。   谢铎动作停了,清清赶紧从他怀里逃开,端端正正在角落里坐好,呼吸有点乱,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躲那么远干什么?”谢铎睨她一眼,不乐意了,“我吃人?”   清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片刻,两手捂住脸,难为情地说:“怪我怪我,我思想太龌龊了。”   谢铎:“……”   早知道夫人喜欢龌龊的,他就不装了。   清清说归说,到底还是怂的,加上有孕在身,还是离谢铎远些比较好。   说到孩子,清清偷眼观察了谢铎一路。谢铎看过来,她就连忙撇开视线,不看她,她就继续盯着谢铎瞧。   谢铎长得好看,要是孩子长得像他就好了。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她对谢铎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加上她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了被人隐瞒的感觉有多么不好受,所以,她想告诉谢铎——他们之间有一个孩子。   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总不能吃着吃着饭,突然跟他说自己怀孕了,估计会把他呛死。   手抚上平坦的小腹,盘算着时间,估计还要再等一、两个月的时候才会显怀。   想到谢铎的生辰好像在二月底,不如,就那个时候告诉他吧!   -   最近天气好,谢明燕和白檀常来找她玩,并带一些坊间的传言给她听。   上回闯入郡主府的刺客杀了几名官眷,惹得群臣激愤,圣上震怒,下令彻查此案,尤其是那句口号。   现在京城人心惶惶的,宵禁的时间都提前了。   “洛守兴,永无宁,赴成山,天下安。”谢明燕一边摸牌,一边压低声音解释,“洛守是圣上登基前的封地,而圣上的名讳唤作贯兴,这意思还不明显吗?那群人,是反贼啊!”   白檀骇了一跳,赶紧捉了清清的手,惊魂未定:“还好夫人没事,真是吓死人了。”   清清手里还捏着牌,哭笑不得:“你先让我把牌打出去。”   谢明燕也跟着打出一张,继续说:“后面半句就更吓人了——成山,现在还是成山王李贯文的封地。早年便传言成山王功高盖主,其心必异,此时又出了这样的顺口溜,很难让人不多想。”   白檀手上一顿,新抓的牌掉在桌子上,撞到了好几张。   清清向谢明燕使了个眼色,谢明燕立刻闭上嘴巴,不再说了。   清清还记得刚醒来的时候,铁锤跟她说过白檀的来历,她似乎,是成山王塞进府里的。   谢铎为什么会跟成山王有联系,清清不清楚,但白檀在府中多年,始终安分过日子,如若不然,失忆前的自己也不会把掌家之权交给她。   但朝中局势,朝夕万变,将来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好。何况,只是一句口号而已,说不定是被人过分解读了呢?   因为京城戒严,城外又生了匪患,谢明燕一时回不了金陵,就决定多住几日,并修书让沈恪来接她,算算时间,应该跟江金玉前后脚到京城。   没回家的时候想家,回来久了又觉得无聊,再喜欢打牌连着打也会腻。   几天下来,谢明燕不想打牌了,就琢磨着带清清出去玩,刚好清清也要去打铁铺看看,便答应了下来。   白檀担心她们不安全,特意让孙圆圆跟着。   孙圆圆原先是王贵妃的暗卫,身手十分了得,关键是路数狠辣,要么不动手,动手必取人性命。   清清醒来后没怎么见过她,不太熟,一听是暗卫出身,便以为是那种眼神凶戾的闷葫芦,见了面才发现,她竟是个自来熟话痨!   一路上全听她在说,从习武心得说到朝中大事,从坊间传言说到深宫秘辛,让两人大开眼界。   “王贵妃那个废物表哥夫人有印象吗?”孙圆圆一拍大腿,“就是那个连十以内加减法都不会算的纨绔,如今被她塞到户部去了,官儿还不小呢。”   清清挑了挑眉,正欲接过话茬儿,孙圆圆就又说:“年前,他的外室生了对双胞胎,闹到他未婚妻家里去了!”   “他未婚妻就是那个,周大人的嫡次女。”孙圆圆脑子里似乎有个关系谱,谁家的事她都知道一些,“她原本有个青梅竹马的情郎,家里人看不上,想要拆散他们,竟挑都不挑,把她往那废物府上塞,也是倒霉。”   清清虽然不认识他们,但是大受震撼。觉得孙圆圆当暗卫和当人小妾都很可惜,这八卦的储备量,完全可以出一本京城婚姻图鉴,当文人去!   “圆圆,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谢明燕啧啧称奇,“太刺激了,还有吗?”   孙圆圆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哎呀,我们做暗卫的嘛,多少有点儿职业病。”   “可你不是退了吗?”谢明燕问。   孙圆圆更难为情了:“那原先的同僚们,不是还干着呢么?”   二人叹为观止。   马车很快到了西市,清清和铁锤去打铁铺找顾隐,谢明燕跟孙圆圆在不远处的茶楼等她们。   从茶楼的窗户上能看到主仆二人进了打铁铺,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出来。   孙圆圆赶忙跟谢明燕说:“姑奶奶,你有没有发觉老爷对夫人的态度变了很多?”   谢明燕敲碎一颗核桃,慢条斯理地抠里面的果仁,眼神却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火:“变了吗?这我还真不知道,我可不敢跟大哥打照面,每次他回来我就跑了,诶?哪儿变了,你仔细跟我说说。”   孙圆圆当即挂上一脸姨母笑,凑到谢明燕耳边,叽叽喳喳好一通嘀咕。   说完,谢明燕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她,随即和她嘿嘿笑成一团。   -   打铁铺里闷热,清清在里面待了会儿,出来就打了个喷嚏。   可把铁锤吓得不轻,要把外衫脱下来给她披上。   “不冷,没事儿。”清清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跟顾隐对账。   她自然是信得过顾隐的,两人一起长大,互相都有了解,上回顾隐听出她失忆了,还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可见他跟铁锤的想法是一样的。   希望她好,不忍她伤心。而她自然也希望顾隐能一切顺利。   之所以专程来对账,是因为想要看看铺子的营收情况,打铁铺销路比较窄,但也算是生活必需品,若营收情况不好,她得试着做些改良。   毕竟伙计要养家糊口,顾隐也放弃了从军的机会,囿于这方寸大的铺子,她得带着他们干出点儿成绩来。   果然,营收情况很是一般,养家糊口足够,想要富庶些,就没那么容易了。   铺子里都是农具、厨具,造价不高,但费时费力,人力成本是很大一部分支出,若能生产些收益和工时相等的器具就好了。   清清原本有个想法,是锻造武器,但武器大部分由朝廷管控,风险比较大,没有门路也很难做。   “我回去想想。”清清心里有了雏形,但还不完善,她要回去整理整理,做好完善的计划,再来跟顾隐商量。   顾隐自然答应,送她到铺子门口,直到她的背影汇入人群,看不见了,都没有离开。   里间一个大汉走出来,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隐目光深沉,英俊的脸上满是忧虑,最终也只能叹息一声,回去继续打铁。   清清从街上回来以后,就仔细盘算着如何改变打铁铺的经营策略。   她找铁锤问过了,当初之所以开这个铺子,是因为她觉得打铁铺看起来比较凶悍,能很大程度避免人上门找茬儿。   毕竟铺子里都是菜刀锄头之类的,她身手又好,若有人不怀好意,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劈一双,而且铁器成本不高,又都是生活必需品,生意虽少,但足够养家糊口。   后来嫁进谢府,基本上就是放养的态度了,大小事务都是顾隐在打理。   清清拿出一张纸,绘制了一些武器图,以前她在父亲书房里看过火铳的内部构造图,凭着记忆画了下来。   当然,火铳她肯定是没有权限制造的,成本也高,画出来单纯是一时兴起,画完就放在一边了。   除了火铳的构造图,还有首饰、器具等,对比哪项用时短、成本低、收益高。   综合对比下来,当然是首饰更划算,但这个首先需要提高成本,而且很考验工匠的创造力,短时间内肯定是没办法做到的,只能先慢慢培养,做些其他的小器具。   打定主意,清清把想要制造的物件儿都画了出来,打算下回去找顾隐商量。   她这几天都在忙这个,谢明燕和孙圆圆知道了,说感念她辛苦,大晚上的非要给她送宵夜。   两人也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硬是说晚上灯光暗,仔细别伤了眼睛,然后争先恐后的在她桌子上点了十几只蜡烛。   清清怕她们捣乱,再把图纸给点了,干脆提前装进画筒,放了起来,专心陪她们聊天。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一个不留神,蜡烛点燃了桌上的纸张,纸张点燃了桌布,桌布点燃了椅垫……眨眼间,房间就烧起来了。   清清:“……”   -   火势不大,而且从中间开始燃起来的,门口窗户都打开着,谢明燕咋咋呼呼的拉着清清逃命,清清却不紧不慢,抱着画筒,到院子里坐着,等人来救火。   铁锤则尽心尽力的,把她的首饰盒、钱箱、贵重物品往外搬。   “铁锤,你有这个来来回回的功夫,不如去打两盆水。”清清无情拆穿,“别搬了,叫人来救火。”   铁锤顽强地把最后一个古董花瓶搬出去,这才放心,跑去喊人了。   孙圆圆趴在屋顶上,掀开瓦片往下看,发现火势的确如清清所说,两盆水就能浇灭,狡黠一笑,掏出一大把蜡烛,从容淡定的往火里扔。   蜡烛很快融化,加速了火势,她这才放心,把瓦片盖盖好,绕回院子里,叽叽喳喳:“救火啊救火啊!”   实际上眼里的高兴藏都藏不住。   丫鬟和仆役总算抱着水盆姗姗来迟,这个时候火势已经起来了,谢明燕和孙圆圆对视一眼,左眼里写着“干得”,右眼里写着“漂亮”,趁人不注意,嘿嘿笑成一团。   火势越来越旺,惊动了全府上下,老夫人都亲自来了,看着漫天大火,嘴里喊着:“清清啊,清清呢?”   走到跟前才发现孙女孙媳都好好的在外头观看,这才放心,不由又开始骂谢铎。   清清想笑,又觉得不合适。   ——她每次和祖母见面,老人家必要把谢铎翻来覆去骂个狗血淋头。   “祖母,我没事,东西也没丢。”指了指堆成小山的箱子和古董,“我已经让铁锤收拾其他院子去了,您就放心吧。”   老夫人紧紧攥着她的手,拍了拍:“好,那就好,没事就好。”   说完,语气一变,“明知又去哪儿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过来看看,这个家他还要不要了?!”   “是啊!”谢明燕挤上前,扶着老太太的胳膊给她使眼色,暗示的意味简直不能更明显,“祖母,你真得说说大哥,他太过分了,怎么能让嫂子一个人在院子里呢?”   边说,边暗暗推老太太的胳膊。   老太太多精明的一个人,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顺着她的话说:“没错!这太不像话了!”   谢明燕在旁频频点头,孙圆圆也一副深藏功与名的表情,藏在暗处。   “清清啊,这事儿是明知不对,回头我一定帮你说他。”说完,随意地指了指堆成小山的箱子和古董,招呼下人,“愣着干什么?搬到老爷房里去。”   清清:???   “祖母,那个,我已经让铁锤……”   清清想说铁锤收拾空院子去了,老夫人语气又是一变,悔愧不已,“清清,让你受苦了!你放心,这院子我定叫人修好,保准跟原先一模一样。”   “修好之前,你就在明知那儿将就两天,乖啊。”   清清还想说话,老夫人连忙招呼谢明燕:“燕儿,我这头怎么有点昏呢?你扶我回去。”   “诶!”谢明燕扶着老太太的胳膊,祖孙俩步履矫健地跑了。   边走边低声说着什么,嘿嘿直笑。   清清:“……”她怎么有一种被卖了的感觉?   -   谢铎出任务回来,听闻清清的院子着火了,脸色一沉,飞檐走壁赶过去。   火势已灭,建筑损毁并不严重,只是瓦片塌了,院墙被熏得焦黑,里面什么都没剩下。   清清没在,铁锤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只剩丫鬟和仆役在收拾残局。   传话的侍卫小跑过来,把后半句补完:“院子被毁,夫人暂时搬到您院子里去了。”   谢铎又飞檐走壁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名叫万载,位置很偏,因为他常常炼丹,有爆;-炸的风险,所以要避着人。院子很大,共有一间主卧、四间厢房、一间石砌的丹室和一间书房。温泉池就在万载院后面。   内奇花异草,假山回廊,还有一架仙气飘飘的秋千,风光无限好。   原本是准备做婚房的,结果清清只住了一晚,次日就搬到千秋苑去了,现在千秋苑被毁,她本想搬到筑基阁去,却让老夫人拦了一道,只得暂时住进了万载院。   谢铎住在主卧,下人就把她的东西搬去了主卧。可清清还没准备好要和他一起生活,就想随便找一间厢房先住进去。   结果,铁锤把每一间厢房都翻看了一遍,乱得明明白白,根本一间能住人的都没有。   厢房里俱都堆满了炼丹的药材和器具,每个房间都放着一个巨大的炼丹炉,赫然摆在中间,想挤挤都不行。   “实在没办法了,小姐。”铁锤忙前忙后的,累得气喘吁吁,“姑爷可太狠了,你说他不务正业吧?偏生是圣上的吩咐,你说他勤恳努力吧?可这炼丹……能成就什么宏图伟愿啊?!”   清清也是不甚了解,干脆没接话。   谢铎还没回来,她若直接住进来,那成什么了,万一谢铎不想和她一起住呢?   而且谢铎特别爱干净,最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虽然是老夫人让她搬过来的,但是她也不能拿着鸡毛当令箭,心安理得的鸠占鹊巢。   可是,已经这么晚了,铁锤也累了,再找一间空院子属实费力,还是先这么将就一晚吧。   大不了她在榻上睡,不碰他的床铺。   于是,先让满头大汗的铁锤回去好生歇歇,她这儿让其他丫鬟伺候,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   她本以为谢铎今晚不会回来,所以早早让丫鬟打了水来,想要沐浴休息。   自从上次谢铎用了她的东西,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以后,就给自己房里也置办了一套。   清清天人交战了很久,还是没有用他的浴桶,而是让人把热水兑好,放在桶里,用布巾沾着水,简单冲洗了一下。   太不方便了。清清边洗边想,还是等谢铎回来,与他商量商量,另寻一个院子住下。   洗完澡,又发现了一件尴尬的事情——换洗衣服没有拿。   不对,她哪里还有什么换洗衣服?   铁锤连烧火棍都给她带出来了,偏偏忘了一柜子衣服。   思来想去,只能喊来丫鬟,让她去找谢明燕拿一套来将就一下。   谢明燕院子离这儿有一段距离,清清还以为要等很久,没想到丫鬟转眼就回来了,捧着套月白的亵衣,跟她说是新的。   清清也没多想,往身上一套,才发现衣服大得能装下两个她!   亵衣下摆盖住了大腿,亵裤更是长了一大截。谢明燕身材跟她差不多,怎么会有这么宽大的衣服?   无奈地把裤腿往上卷了几卷,甩着袖子出去了。   回到卧室,猝不及防的对上男人的视线,不由一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身上还穿着御林军的官服,黑红相间的交领长袍,带着同色系的披风,衬得身形高大,英武非凡,与平时芝兰玉树的模样不太一样。   谢铎没说话,目光落在她宽大的亵衣上。   “你别误会!”清清连忙解释,“我的院子走水了,别的院子还没收拾出来,所以来你这儿借住一晚。你的东西我都没动,不信你可以检查。”   谢铎将茶杯放下,压下眼底的兴奋,“嗯”了一声。   “嗯”是几个意思啊?   清清挠挠下巴:“那……我先睡啦?你也早点歇息。”   说着,走向窗边的小榻。   刚刚她让丫鬟放了两床被子在上面,试了一下,不算太硬,窗户关好以后,也不会冷。   掀开被子正要躺进去,听见谢铎不悦的声音:“你要在那儿睡?”   清清动作一顿,茫然地看着他,心想我总不能出去睡吧?   “我、我明日就找别的院子可以吗?”清清攥着被角,有些无措,“今天太晚了……”   没说完,谢铎就大步走了过来,连人带被子把她抱了起来。   清清:???   眨眨眼睛,清清整个人裹在被子里,直溜溜的一个长条,被谢铎放在了床上。   “祖母让你过来的?”谢铎问她。   清清点点头。   “你不会不知道,她为什么让你过来吧?”谢铎面色不虞,凑近她,说话间,呼吸可闻,“多大了,这都不懂?”   清清一下子明白了,脸色爆红。   “可是、可是我……”实在没地方去啊!清清鼓着脸,把脸埋在被子里,不敢对上谢铎炙热的眼神。   谢铎解开披风,又脱掉护肩,看着只露一个脑袋尖儿的小姑娘,无奈的叹了口气:“祖母应当会派人来查看,不想她继续烦你,今晚就在这儿睡。”   说完,转身走向净房,语气带着促狭:“放心,我不动你。”   清清:“……”   -   谢铎应该是沐浴去了,清清躺在床上,看着床幔,思绪乱飘。   等了好一会儿谢铎都没出来,清清看着被他扔在床脚的披风,眼前浮现他穿着官服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热。   房间里都是谢铎的气息,淡淡的药香和硝石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若有似无地撩;-搔着她。   清清毫无睡意,还以为是被子的问题,于是在床上滚了几圈,把自己从被子卷里放出来,重新被子整理成方形的长条,躺了进去。   床上只有一个玉枕,清清更喜欢软枕,便没有动,平躺了一会儿,不仅没睡着,反而比刚刚更清醒了,脑子也更乱。   不知过了多久,谢铎终于出来了,听见清清翻来覆去的动静,笑话她:“摊煎饼呢?”   清清脊背一僵,默默把胳膊放回被子里,又把被子往上扯了扯,盖住肩膀,这才转过来看着他。   小姑娘整个人躲在被子里,浑身上下只露一双眼睛。   谢铎穿着和她同色系的亵衣,唯一的区别就是他这套衣料很薄,看起来滑滑的垂坠感很好。   清清只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不对啊,这个衣裳的尺寸,怎么这么熟悉?   面带惊恐地掀开被子,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小姑娘感觉更热了,额头上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难怪丫鬟那么快就回来了,原来她拿的根本不是谢明燕的衣服,而是谢铎的!   “脸这么红,发烧了?”谢铎的大手在她额头上试了一把,不烫,顿时了然地笑了笑。   他笑起来显得很坏,惑人的桃花眼中妖力更盛,让人心跳如雷。   “睡吧。”谢铎吹了灯,躺在她旁边。   床上只有一个枕头,她没有用,谢铎就枕了上去。拔步床稍稍陷下去一些,原有的空间被挤压。   男人看着瘦,没想到存在感那么强,清清甚至觉得空气都要被他抢光了。下意识往里挪了挪位置,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   “躲什么?”谢铎伸手,连人带被子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捞了捞。   清清脑袋发晕,由着他把自己扯到怀里,胳膊垫在她颈下。   “没别的枕头了,将就一下,这个给你枕。”谢铎屈起手臂,熟练的将她额前的碎发挂到耳后。   动作轻柔,带来一阵痒意。   随着他的动作,清清和他的距离瞬间被拉近,脑袋几乎枕在他肩上。   男人的体温似乎比她高一些,热度源源不断传来,清清的呼吸都不自觉重了几分。   谢铎却好像很满意这样的动作,和缓的闭上了眼睛。   清清看着他在黑暗中的轮廓,鼻梁和眉骨衔接的弧度像蜿蜒的远山,漂亮得要命,她下意识想伸手摸一摸。   手伸出来又觉得冷,飞快地缩了回去,寻了个舒服的动作,努力让自己睡过去。   忙了一天,多少有些疲惫,调整好呼吸,没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   听到她平稳的呼吸,谢铎悄悄睁开眼睛,缓缓转身,就着月色看她温婉的睡颜。   清清睡着的时候很乖,乌黑浓密的睫毛羽扇般垂着,挺翘的鼻尖带着可爱的粉色,嘴巴红红的,弧度舒展。   谢铎看了一眼就飞快移开视线。   深呼吸几下,才渐渐恢复平静,为了转移注意力,不再觊觎她的嘴巴,谢铎捉了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清清似有所感,眉头微蹙,谢铎连忙松开,把人搂紧了,下巴抵着她饱满的额头,闭上眼睛睡觉。   -   第二天一早,清清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着房间里的陈设,茫然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谢铎已经起了,没在房间。   她松了口气,翻身还想再睡会儿,发觉脑袋底下不知何时被塞了个软软的枕头。   想到昨夜被谢铎抱着睡了一晚,小姑娘捂住心口,闭上眼睛深呼吸几下,觉得有必要找张大夫要两颗速效救心丸。   正躲在被子里害羞,铁锤就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语气激动:“小姐小姐,大小姐来啦!在前厅侯着呢,姑爷已经过去了,咱们也过去吧?!”   姐姐来了?   清清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快快快打水来,我洗把脸就去。”   结果,一出被窝,身上的衣服就不经意暴露在了铁锤如炬的目光下——衣袖、裤腿皆长出一大截儿,宽大得能塞下两个她,一看就是男人的衣服!   铁锤:“!!!”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 第21章 酸死了   清清也挺不好意思的, 又钻回了被子里:“先去找明燕拿一套衣裳来,昨夜匆忙,没来得及带衣服。”   “姑奶奶和檀姨娘都想到了, 送了几套新的过来,尺寸可能有些不合适,您先将就着。”铁锤搬过来一个木架子,上面挂了几套衣服,问她要选哪一套。   清清看着看着,脑海中涌现一个模糊的想法, 这玩意儿, 在日常生活中好像还挺有用的,铺子里能不能做一批试试?   摸着下巴左看右看, 最后干脆从床上下来, 对木质衣架仔细研究。   “小姐, 回来再看吧。”铁锤在一旁小声嘟囔,“我怕去晚了,姑爷和大小姐打起来。”   清清一挑眉:“怎么说?”   铁锤解释的时间,清清挑了一套浅粉色的对襟,加快动作洗漱, 去了前厅。   原来, 那天谢铎说他和姐姐关系不好, 并不是开玩笑。   谢铎本就是冷心冷面的性子,虽然跟哥哥姐姐从小就认识, 但也是从小就玩不到一起去。   姐姐幼时与他接触不多,自从那次落水以后, 对谢铎更是有一种敌意。   具体的原因,清清也不是很清楚。   后来, 谢铎传出杀人如麻的恶名,姐姐对他就更敬而远之了。   铁锤还告诉清清,她成婚这两年,姐姐从未来过谢家,两人见面不是在客栈就是在打铁铺。这次若不是听闻她失了记忆,恐怕也不会来。   说话间,两人到了前厅侧旁的屏风后面,绕过屏风就能看到前厅的景象。   “不会真打起来吧?”清清突然刹住脚步,她身后的铁锤撞在她后背上。   两人你扶我我搀你,手忙脚乱的站定,克制着没发出声响。清清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想要听清前厅的动静。   本来还担心他们真的吵起来,结果却发现前厅此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这样反而更加可怕!清清和铁锤对视一眼,无声地询问。   铁锤耸了耸肩,表示她也不清楚什么情况。   “躲什么?我都看见影子了。”江金玉戏谑的声音从前厅传过来,“你啊,怎么越大越皮?”   清清于是从屏风后面探出脑袋,古灵精怪的。   “是屏风的问题!”几步走到姐姐跟前,与她撒娇,“我从里面看不到你,你却能看见我,太不公平了。”   谢铎从来没听过她用这种语气说话,呆了一下,随即,脸色比一开始独自面对江金玉的时候还要冷上几分,茶盅都被他捏出来龟裂的痕迹。   清清浑然未觉,江金玉却发现了他气场的变化,不禁翻了个白眼。   小气鬼,气死他正好!   “还有心情说笑呢,看到信我都吓死了,到底怎么回事儿?”捧了清清的脸,江金玉担心的看她额角受伤的地方。   原本伤口也只有指甲盖大小,又用了谢铎特制的药,好生护养,并未留下疤痕,但受伤时间距离现在还很短,仍有个浅浅的印子没消掉。   信中读到跟现实中亲眼看到是两回事,可把江金玉心疼坏了。   抚着那一处小小的伤口,愤然道:“这群人好大的胆子!当街就敢行凶,还有没有王法了?”   “疼不疼啊?除了失忆之外,没落下别的后遗症吧?可怜见儿的。”江金玉连珠炮似的问,“人抓到了没,问过没?什么人干的,为何要行刺于你?”   清清也不知道啊,茫然的眨眨眼睛:“我醒来以后,就、就给忘记问了……”   这都能忘。江金玉捏捏眉心,又反过来劝她:“没事儿,姐姐来了,这两年来你受的苦,姐姐一件一件给你讨回来。”   说着,横了一眼谢铎。   谢铎自然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嗤笑一声,反问她:“你预备怎么讨回来?”   “总之,不会像某人似的,眼睁睁看着我们小姑娘被别人欺负。”江金玉让清清坐在自己旁边,质问谢铎,“谢铎,我妹妹失忆了,你呢?你脑子也坏了?”   咦?这话,怎么好像有哪里不对?!   清清张了张嘴,弱弱的解释:“姐,我、我脑子没坏。就是失忆而已,而且,以前的事情我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什么?”江金玉更生气了,瞪着谢铎,“杀人诛心,你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谢铎放下茶盅,起身要走:“江金玉你搞清楚,是夫人想让你过来,我才在这儿和你浪费半刻钟,如果你是来找我吵架的,恕谢某不奉陪。”   “吵架?歹人当街行凶,要害我妹妹性命,我难道问不得?”江金玉脾气更凶,“谢统领好大的官威,咱们小老百姓求个真相都不行?”   清清不知道两人怎么就开吵了,想劝,又觉得哪边都吓人,哪边又都有理。   “真相就是,我把他们全都杀了。”谢铎冷冷道,“十六个人,无一活口,悬首示众三日,以儆效尤,这答案你满意吗?”   江金玉对上他的视线,故意气他:“幕后主使不查清楚,就知道杀人逞一时之快,莽夫!”   谢铎:“巧了,我就是喜欢杀人,尤其是胡搅蛮缠的女人。”   江金玉:“怎么?要杀我?你来!”   “姐,姐……”清清一手拦一边,“你们不要吵了,事情都过去了。”   谢铎顺势牵住她的手:“别跟恶妇说话,伤神。”   江金玉则牵住她另一只手:“别跟煞神接触,折寿!”   清清:“……”救命!   这两人碰到一起为什么会这么恐怖?!   -   最后,清清只能把两人分开,一边劝一句:“姐你赶路一定累了,我给你安排院子你先歇会儿,午膳准备你爱吃的菜。”   然后转向谢铎,小声安慰:“夫君你消消气,我来劝劝姐姐。”   两边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屑一顾,顿时齐齐冷哼一声,俱都嫌弃地别开视线。   清清简直一个头两个大,颇能体会到夹在亲娘和媳妇儿中间的男人是什么心情。   她自然明白姐姐对她的关心和保护,知道她当初嫁得不光彩,怕她被婆家欺负,所以才第一时间与谢铎吵闹。   ——关心则乱,每次对上她的事,姐姐的脾气都会肉眼可见的暴躁许多。   可谢铎其实是最无辜的。   ——若有人胆敢伤害他羽翼下护着的人,依照他的脾气,绝不可能等到查明真相或者揪出真凶再动手!   而且,那群刺客明显是奔着她去的,即使谢铎把她保护得再好,也总能让他们找到可乘之机。   毕竟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都是为她好,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好劝,也劝不好。于是,只能吩咐几乎吓得魂飞魄散的铁锤赶紧去收拾院子。   接着,挽住江金玉的胳膊,边带她过去,边哄她在谢府多住几日。   被独自留在前厅的谢铎:“……”   她、她竟然跟着江金玉走了,都不来哄自己!   这个家没法待了!   谢铎愤然换上官服,去了平时办公的皇宫禁卫处。   属下们本以为老大今日不来,还打算稍稍放松一下,结果就看谢铎突然出现,脸比平时还要臭,说是督促训练,实际上却把他们往死里虐……   清清全然不知,殷切的带江金玉住进了金丹阁。   姐妹俩几乎有说不完的话,从小时候的趣事说到两家的近况,一番交谈下来,两人都唏嘘不已。   江金玉是真的疼她,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想看到妹妹过得不好。   可谢铎那个狗男人,不知冷不知热的,这次还让清清受了这么大的罪,骂他两句都是轻的。   ——虽然他们江家已经倒了,可只要她江金玉还活着一天,就不允许有人欺负清清!   早前姐妹俩就一直通信,清清事无巨细都会告诉她,所以她知道妹妹一开始过得是什么日子。   ——成婚两年,与谢铎交谈不超过十句。   这日子能好吗?   她早就说要来看看,找谢铎理论理论,是清清拦着她不让她来,说自己嫁得不光彩,谢铎瞧不上她也正常,还说谢铎无辜。   他无辜个屁!   江金玉对这个妹夫一直颇有微词,再有本事又怎样?对妹妹不好,一切都白扯!   直到数月前,清清打定主意要和离,并在信中与她说了这件事,她对谢铎的嫌弃才减轻了几分。好歹两人有个夫妻的名分在,好聚好散就是了。   原本,她已经为清清和离后的生活做好了万全的打算,谁知道,再收到妹妹的信,写的却是清清失忆的消息!   “你跟我说实话,谢铎如今待你如何?”江金玉问。   狗谢铎,从小就想拐她妹妹,长大了更坏,不会趁清清失忆了就欺负她吧?!   清清不知道该怎么说,有点儿难为情。   要说对她不好吧?其实挺关心她的,对她的态度也跟对别人不一样。要说好吧?又经常逗她,弄得她心情怪复杂的。   “还、还可以。”清清按自己的心情回答。   “那就是不好。”江金玉愤而一拍大腿,“这个男人咱们不要了!走,收拾东西,跟我回江东,姐姐养你。”   清清:???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怎么又突然多了一个要养她的人?她看起来究竟有多缺照顾?   “姐、姐……”清清懵了,连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别急,咱们在这儿多住几日,你感受一下就知道了。”   江金玉脑瓜子嗡嗡的,想到信里的内容,以及当初妹妹嫁过来的原因,既心疼,又自责。   “回江东你慢慢跟我说就行了。”江金玉态度强势,“你的院子在哪儿?”   清清:“……”不敢说话。   “怎么了?”江金玉见她这个五分害羞,三分懊恼,一分急切还有一分尴尬的表情,心里咯噔一声,“你跟谢铎住到一起去了?”   清清呆了呆,一副被戳中心事的表情。   江金玉:晴天霹雳。   就知道谢铎不是什么好人!竟趁小姑娘失忆了占她便宜?!   和离!必须得和离! 第22章 我刀呢   江金玉一副自己来晚了的懊恼神色, 可把清清吓坏了,连忙解释:“昨夜千秋苑走了水,过去暂住而已, 之前都是分开住的!”   说完又觉得诡异,她都嫁过来两年了,住在一起不是很正常吗?分开住才奇怪吧?   可姐姐的态度,似乎不想她跟夫君太亲近……   “无妨,一个男人而已,用了就用了。”江金玉冷静了下来, 反过来安慰清清, 话语当中,丝丝缕缕尽是疼惜, “我只担心你什么都不懂, 让他给欺负了。”   什么叫用了就用了?姐姐现在路子这么野吗?!   清清震惊得无以复加, 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他、他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大多数时候都挺照顾我的。”   “他敢对我不好,祖母也不会饶过他。”清清偎进姐姐怀里,“姐姐就放心吧。”   这傻孩子, 根本就不明白谢铎是什么样的人。   不过没有关系, 她这次过来, 就是要给清清做主的。以前是她没用,才让妹妹过来受苦, 现在她已在江东扎稳了根基,自然也不会继续这样下去。   况且, 清清之前分明是要与谢铎和离的!   现在失忆了,却莫名其妙跟他住到了一起, 定是谢铎倚仗着自己勉强还算入眼的容貌,引;-诱了清清!   越想越气,她必须要把事情跟妹妹说清楚。让妹妹踹了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罢了,恐隔墙有耳,就先不说这些了。”江金玉卖了个关子,“过后我再与你详细解释。”   “解释什么?”清清疑惑地抬头,看到姐姐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不由坐直身体,紧张地望着她。   江金玉叹息一声,不忍道:“关于家里发生的一切,还有你为什么会嫁进谢府,我又为什么要让你跟我回江东……”   “好。”清清点点头,乖巧极了。   因为她知道,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姐姐都是为了她好,所以她什么都不用担心。   殊不知,她越是什么都不问,江金玉就越是焦虑。怎么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也太单纯了,就不怕自己是骗她的吗?   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江金玉一颗心分裂成了八百瓣,视线更是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她,生怕一个不注意她就被人拐走了。   午膳时,看到清清只用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心里更是五味陈杂,明明只比清清大一岁,却像个为了孩子日夜操劳的老母亲。   想劝她多吃两口,但又怕她吃多了难受,犹豫片刻仍做了罢。   听了张大夫的话要静养了几日,清清害喜的症状已经减轻了不少,只是胃口不佳,没有再像刚开始那么严重。   今日陪着江金玉,清清心情明朗,饭量比往日多些,结果就又不舒服了。   她本以为自己遮掩的很好,熟料,刚从净房出来,江金玉劈头就是一句:“你是不是有身子了?”   清清怪害羞的,磨蹭到她跟前,缓缓点了点头。   江金玉一阵眩晕,扶着床柱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才愤然道:“我的刀呢?!”   “要刀干什么?”   “我去劈了谢铎这个狗东西!”   -   清清震惊,忙让铁锤把门给关上,自己则拦住姐姐:“他还不知道呢。”   江金玉在房间内四下搜寻着,想找件能行凶的器具:“这都不知道,未免也太粗心大意了!我更要多砍他几刀!”   “不是不是。”清清根本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这么生气,“是我故意瞒着他不让说的。”   江金玉动作顿了顿,望着她。   “原先是不敢说,现在、是打算给他一个惊喜。”清清说,“至于他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当成惊吓,我也不知道……”   “他敢!”江金玉把预备用做凶器的画轴拍在桌子上,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江金玉冷静下来一想,相较于砍杀谢铎的气愤,她更多的是心疼妹妹,还有就是对这个孩子的复杂情感。   这是她们家第一个孩子,她自然是欢喜的。   想到妹妹小时候的模样,内心的柔软更是一下子被唤醒了,如果妹妹能生一个跟她小时候一样可爱的孩子,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儿!   至于孩子的生父……算了算了,反正都要跟他和离了,管他死不死?   反正他以后别想再祸害清清,更别想见这个孩子!   思及此,江金玉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不想砍谢铎了。一来,自己根本打不过他,二来,打打杀杀得来的教训太短暂也太浅显了。   所谓杀人诛心——她要带走妹妹,好好照顾她和她的孩子,永远别让谢铎找到,让他后悔一辈子!   想到谢铎发现妹妹不见了之后的模样,江金玉心里爽快多了。   “既是如此,暂时就别告诉他了。”江金玉摇头感慨,“待我将前因后果与你说清楚,你再考虑要不要给他准备这个惊喜。”   清清觉出不对来了。   姐姐这意思,莫不是他们两家有仇?   不然她怎会这么讨厌谢铎,甚至是反对让他们两个在一起……   四下无人,清清其实是想直接问清楚的,但姐姐既然说了待会儿再告诉她,便不急于这一事。   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她都能坦然面对了,还有什么事情可以打倒她?   于是,也不做他想,跟姐姐聊了些别的。   加上她衣裳被烧,需裁制几件新的,便叫上了谢明燕,三人午后出去逛了会儿。   有谢明燕在,江金玉更不会和清清说什么了,一直到晚上,谢铎从禁卫处回来,得知清清还在金丹阁,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了形容了。   想着夜深了她就会回来歇息,于是忍下到金丹阁抢人的想法,独自用了晚膳,沐浴后,在灯下看清清画的武器图。   发现清清在武器改良方面思路很是独特,喜欢另辟蹊径,但对细节的处理不够谨慎。   比如那张火铳的内部构造图,如果按照她的想法制造出来,的确会增加射程和威力,可后坐力也会更强,甚至有炸膛的风险!更不要说发射过程中的温度问题。   谢铎百无聊赖,提笔在旁边做了简单的修正。改完之后又翻看了一下其他的,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小到马蹄钉,大到曲辕犁,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若不是这次千秋苑被烧,谢铎也不会知道她对那个落难时开的打铁铺竟然如此上心。   更没有想到她还挺有天赋,很多武器改良的想法都跟谢铎不谋而合。   而这些图纸里面,有些器具打铁铺可以直接制造,有的则禁止私制,比如箭头、火铳、弓;-弩,私制乃是死罪。   先让她玩玩,若真能成功改良菜刀和锄头这些小物件儿,并让世人接受,那他有的是办法帮她把这些粗陋的想法全都变成现实。   -   看完图纸,又改了一剂丹方,打更的来来回回好几趟,夜色渐深,清清却还没有回来。   定是江金玉拦着,不让她回来。   谢铎喊来丫鬟,吩咐她到金丹阁看看夫人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小丫鬟被他的眼神看着,只觉得浑身发冷,忙不迭跑过去,却见金丹阁已然熄了灯,夫人定然已经歇下了。   没有完成老爷的吩咐,小丫鬟吓得浑身哆嗦,却更不敢把夫人喊起来,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在谢府的好日子怕是过到头了。   谢铎还不至于对一个小丫鬟撒气,毕竟江金玉大老远来给他找事儿,此等用心,何其良苦?除了去找陆衾的麻烦,他根本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能够回报她这份深情厚谊。   ——君子之交,不就讲究个你来我往?   江金玉还不知道她在算计谢铎的时候,谢铎已经给她准备好了一份大礼,此时正和清清挤在一处,与她说谢铎的坏话。   白天担心隔墙有耳,特意瞒着,待入了夜,万籁俱寂,外面有点儿其他动静她们都能听到D3时候,江金玉才压低声音,娓娓道来江家失势后的发生的一切。   ——父兄蒙冤,她们姐妹秘密追查了三年,总算捕捉到了蛛丝马迹!   朝中势力如今分为三股,一是将行就木的老皇帝,二是如日中天的成山王,三是与成山王分庭抗礼的五王爷。   “这三个人,谁都有可能是陷害父亲的幕后主使。”江金玉说起这些的时候,十分平静,“永宁郡主虽是五王爷的女儿,却自幼与他意见相左。我便……利用了她这一点。”   “或者说,我们是相互利用。”江金玉苦笑,“她需要一个把柄,无论是谁的,只要找出来并加以利用,都可以成为她杀入朝堂的契机,而父兄的冤情,无疑是她最好的刀。”   江金玉紧紧抓着她的手:“我什么都可以不管,我只要一个真相,我只要那些冤枉他们的人永世跪在他们墓前,下地狱都抬不起头!”   “事情我都已经查的差不多了。”江金玉担心吓到她,连忙说,“还有些细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但我们来往的密信里面都有,我带过来了,你看完,就什么都明白了。”   清清始终未发一言,只安静地听着江金玉的叙说。   听完才知道,她居然忘记了这么多事!   那些仇恨、谋略,甚至连跟她最亲最近的铁锤都不清楚,自己原先该有多孤独?   ——背了这么重的担子在身上,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江金玉将信取来,厚厚的一沓,被锁在精致的木箱当中,江金玉随身带着,可见她有多么重视,也足见其中所记录的有多么危险。   “我要提醒你,”江金玉语气严肃,“这些信里面有很多与你现在的认知相悖的事情,比如,我可能是一个坏人、可能每一封信都在预谋着如何坑杀别人!你、你还要看吗?”   清清耸耸肩,倒是觉得无所谓:“若真如此,你设圈套坑杀别人的时候,我一定没少给你出主意吧?”   “你倒是看得开。”江金玉被她逗笑了,“那你看吧。”   看完,应该就会死心,肯跟我回江东了。   江金玉担忧地望着烛光下娇俏可人的小姑娘,只盼她不要太难过。   -   清清也没有多想,按照信件来往的日期拆开一封,读了起来。   的确是她的笔迹,可开篇写的第一句话,就让清清陡然变了脸色! 第23章 和离吧   “分不两相守, 恨不两相思。对面且如此,背面当可知①。夫妻缘已尽,万事皆前尘。我自归家去, 解怨莫相憎②……”   清清看向江金玉,满脸诧异。翦水的圆眼睛把她看着,似是不明白信里的意思。   她这天真茫然的模样,让江金玉有些不忍。   于是,接过她手里的信件,折好, 放进信封:“算了, 别看了。”   “我直接与你说吧。”江金玉低垂着视线,不太敢看她, “出事前我已嫁入陆家, 也是后来听母亲说, 太子谋逆一案……似乎与谢铎有关。”   江金玉道:“大哥二哥虽曾为太子伴读,但父亲战死后,江家被抄,子孙三代不许入仕,他们便与太子渐行渐远了。可不过半年, 宫中突然传出了太子谋逆的消息, 官兵还从家中搜出了反诗。”   “二哥被捕, 大哥被通缉,求告无门, 大哥便去找了谢铎。”江金玉说,“结果……当晚就传来他们被御林军射杀的噩耗。”   清清怔住, 不敢相信这荒诞的一切。   “母亲本就体弱,受了这样的打击之后更是每况愈下, 她本已认了命,偏偏谢铎在李家当众退婚时帮了你一把。”江金玉摇头苦笑,“这一帮,让母亲看到了最后的希望。”   这番话,结合自己目前知道的信息,清清全都明白了。   “所以,母亲讹上了谢家,把我嫁了过来?”清清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所以,我嫁进谢府,是为了……查明真相?”   所以,她根本不喜欢谢铎,甚至是恨他的。   所以,她与他成婚两年,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所以,她早就做好了要与谢铎和离的打算……   江金玉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带上了几分哽咽:“清清,是姐姐没用,让你受苦了。”   清清低头看着箱子上精致的并蒂莲,良久的沉默。   自从姐妹俩重逢,她都表现得天真乐观,江金玉恨不得将她的笑脸永远刻在眼睛里。   可现在,她又恢复了前些日子见过的,心事重重的忧虑神色。   江金玉一时有些后悔。   她是不是太着急了,是不是不该告诉她这一切?   “我明白了。”良久,清清才抛出这么一句,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难过,也看不出释怀。   江金玉想要劝劝她。   却见小姑娘淡然地伸出手,葱白似的指尖抚过箱子里厚厚的一沓信件,抽;-出一封。   江金玉慌了慌,想要阻拦:“咱们不看了,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没关系。”清清缓缓将信拆开,眼睛清透明亮,如一汪清泉,声音却轻而软,“你一个人扛着太苦了,我帮你分担分担。”   一封一封地拆开,默读,又平静地折好。   渐渐的,灿若星辰的眸中起了雾,那些被她意外丢失的回忆,此时正通过这些往来信件的字里行间,一点一滴,扑面而来,让她得以窥探到自己这两年负屈含冤、凄风苦雨的冰山一角。   -   她默默将一箱子的信全都看完,江金玉已满脸是泪。   “我还以为你变得有多坏,看完才发现,也没有怎么样嘛。”清清帮她擦眼泪,“明天吃点甜甜的菜吧,这日子也太苦了。”   孩子气的话,让江金玉笑了出来,嗔她一眼:“还以为你会难过,倒是我小看你了。”   “其实有一点点。”清清说,“不过,一想到我竟然做了成那么多事情,又觉得自己挺厉害的,连幕后主使都能查出来……”   说着,一顿:“等等,幕后主使,是谁来着?”   信里并没有写清楚,她又失忆了……那她岂不是白查了?   江金玉同样满脸无奈:“你只说和离后带着证据到江东寻我,届时自会与我说明,我正巴巴的等着你呢,却得知你被行刺的消息。”   “看来,是被忘了?”江金玉摇头苦笑,“莫非,连老天都在帮那些乱臣贼子?”   清清却说:“老天爷才不会帮这种人呢,定是他们知道我手里有证据,想要销毁,才派人行刺的。”   “可那些刺客都被谢铎杀了。”江金玉眸中闪过一抹郁色,“清清,你觉得当年的事情会不会真有谢铎有关?不然,怎的这般凑巧……”   这话也不算凭空污蔑,可清清相信谢铎,若真是他做的,他才不屑用这种方法遮掩。   ——他不光会大大方方承认,还会把她也杀了,送他们一家人团聚。   “他曾同我说,大哥赴死前,托他照顾好我。”清清肯定地说,“所以,大哥不可能是他害死的。而且,御林军掌握着大安国最发达的情报网,他想查明任何事都可以,不需要留有活口。”   “你等着,我这就去问问他。”清清下床,披了衣裳要去找谢铎。   江金玉一愣,下意识拉住她。   清清回头,就见到姐姐意味深长的眼神,那实现落在她身上,是担忧,是无奈,是她作为清清唯一的亲人而割舍不掉的保护欲和牵挂。   “清清,你跟姐姐说实话。”江金玉问她,“你是不是爱上谢铎了。”   -   清清眨眨眼睛,表情有点蒙。   她以为自己扛过了信中所记录的悲苦往事,已经刀枪不入了,谁知道,竟连江金玉一句话都接不住。   “我觉得没有。”清清扪心自问,许久,才说,“我只是比旁人更了解他,所以愿意去相信他,如此而已。”   江金玉更是焦头烂额。   她之所以讨厌谢铎,一方面是怀疑他害了兄长,另一方面,则是知道他跟妹妹感情不睦——小姑娘信中每每提及谢铎,皆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可她来了一趟之后,却发现并不是这样。   许是清清失忆后,与谢铎的联系多了些,对他的态度,也与信里全然不同。   她只剩下妹妹这一个亲人,若妹妹真喜欢上了谢铎,她、她也不是不能忍。   “既然不喜欢,就趁早断了。”江金玉劝她,“目前查到的那三个人,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咱们现在能动的,此路凶险,切莫殃及他人。”   “嗯。”清清穿好衣服,简单拢了下头发,“我一并跟他说清楚。”   江金玉:!!!倒也不用这么着急!   她这样果决,倒令江金玉不好意思了,还以为得好一番哄劝,她才会打定主意。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妹妹。   “那你快去快回。”江金玉还有点不放心,“要不要我陪你去?”   清清笑了笑:“不用紧张,我很快就回来。”   其实,相较于找他问幕后主使的身份,清清更想先跟他道歉。   ——母亲当年出于私心,让她嫁进谢府,而她也出于私心,耽误了他两年。   以前是不知者不罪,现在知道了,总不好继续心安理得地祸害他。   也幸好没有告诉他孩子的存在,不然,他可能会出于责任,留下这个孩子,或者干脆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容忍她曾经的错误。   这对谢铎是不公平的。   就这样吧,她跟谢铎说清楚,从此,万事皆前尘,解怨莫相憎。   谢铎和衣躺着,旁边是清清的软枕,小姑娘早上还躺在他身旁,现在却被别的女人拐走了!   睡不着,干脆起身,拿起清清留在房中的烧火棍,打了一套棍法,泻;-火。   清清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谢铎房间里还亮着灯,清清没来由的紧张,深呼吸了好几下,才举起手要敲门。   刚抬起手,门就被谢铎从里面拉开了,高大的身影倚在门框上,房间内烛光摇曳,为谢铎镀上了一层柔光,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清清酝酿了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还是谢铎先说了一句:“舍得回来了?”   看到她长发只用发绳简单拢了一下,察觉到了她的不对,一挑眉:“不进来?”   “我、我说完就走。”清清鼓起勇气,看向谢铎惑人的桃花眼,突然给他鞠了一躬,郑重道歉,“对不起!我、我骗了你。”   谢铎:“……”   “骗我什么了?”谢铎懒懒倚在门框上,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清清总结了一下自己目前知道的事,告诉他:“当初母亲和我都以为大哥的死跟你有关,于是、于是就故意放出消息,让你不得不娶我。”   她根本不敢看谢铎的表情,垂着视线:“成婚后,我还做了很多不好的事。耽误了你两年,我现在也是追悔莫及。”   “悔?”谢铎皱起眉头,问她,“你后悔嫁给我了?”   “重点不是这个吧?”清清及时纠正他,“你有没有在听,我是说……”   谢铎突然凑近她,仔细打量:“你恢复记忆了?”   “没有啊。”清清看着突然放大的俊脸,眨眨眼睛,“我只是、听姐姐说了我的罪行,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所以过来跟你请罪的。”   谢铎笑了。   近距离绽放的美貌冲击直接把清清看傻了,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笑什么,就见谢铎突然捂住心口,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质问她。   “你竟然……欺骗我的感情?!”   清清:无言以对。   不是,这位大哥,你的反应很不对劲你自己知道吗?!   “可怜我一片痴心,”谢铎惑人的桃花眼含情凝睇,用最冷的表情说着最缠绵的话,“终究是错付了。”   清清低垂着视线,打算就此提出和离,及时止损。   欠他的一时半刻根本算不清,就先还一部分,以后有什么需要她的地方,她一定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不过,没有等她说出心中的想法,谢铎就恢复了往常的肃然,有理有据地和她谈起了条件。   “事情的经过我都知道了,歉意我暂时先收下。不过,骗我感情、占我身子这么严重的事情,光口头道歉可不行,你想好要怎么补偿我了吗?”   清清早有心理准备,点点头,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们和离吧。”清清说,“想要什么补偿,你可以先说个数,我、我暂时可能给不了那么多,但以后我会努力补上的。”   谢铎傻了。   -   “真的对不住。”清清又鞠了一躬,“我知道这样的补偿对你而言微不足道,但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谢铎沉默着,没有给她任何回答。   他背对着烛光,眉目隐在暗处,清清只能看到他被烛光虚化了的轮廓,看到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看到他懒懒地倚在门边,却完全分辨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是江金玉教你的?”谢铎问。   只要她说是,他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清清却说:“姐姐只告诉了我事实,是我自己、觉得对不起你,所以提出来的,不是她挑唆我们……”   没说完,谢铎就冷嗤一声:“那你很能啊,江幼清,你怎么这么有本事?竟想得出这种补偿之法!”   昨夜的温存还历历在目,再次回来,竟然是要与他和离!还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看来,是自己对她太过温和,竟让她误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人。   清清不敢说话。   她不是没有见过谢铎生气,很可怕,打断腿都是轻的!   但这是她欠谢铎的,她理应……   诶?   怒发冲冠的谢铎突然揽住了她的腰,身形一转,她就被抱进了房里。   谢铎踹上了门,顺势把她抵在墙上,咬牙切齿地问她:“江幼清,你到底有没有心?”   “对不起,都、都是我的错!”清清的声音软而轻,急急的,充满了令人恼怒的真诚,“只要你能够消气,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这件事连她自己都觉得太过分了,何况作为受害者的谢铎呢?   受害者谢铎将她困在怀里,眼神逐渐幽深起来,似是被激怒了的茹毛饮血的凶兽,仿佛下一刻就会扑向猎物,一口咬断对方的脖颈!   危险的感觉让清清缩了缩肩膀,有点儿害怕了。   谢铎不会也打断她的腿吧?   正打断说点什么来缓解一下谢铎的怒气,刚一张开嘴巴,尚未出口的字就被谢铎堵了回去。   用他的嘴巴。   清清被突然落下来的吻给亲傻了。   炙热、凶狠、不依不饶……仿佛要把她嚼碎了吞吃入腹一般!   谢铎真气疯了?   亲她干嘛!   清清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   谢铎按着她亲吻了许久,久到清清腿都软了,不受控制地往地上滑。   托着她的腰把人提起来,谢铎仍然没有松开她,还是清清突然回神,捂着嘴巴不让他亲了。   但谢铎显然不打算放过她,直接把人抱起来,让她双腿环在自己腰间,边仰头继续,边稳稳的抱着人往床边走。   “睡了我之后跟我说和离,不合适吧?”谢铎咬她的唇,“起码,要让我睡回来。”   清清如梦初醒,抗议:“不行!”   “你说不行就不行?”谢铎试图让她理解自己生气的原因,“那你打算与我和离的时候,问过我同不同意吗?”   “这、这怎么能一样嘛!”清清觉得这个姿势十分危险,想要把腿收回来,可他不让,不由急红了眼睛,立刻犯怂,“夫君,你、你不要吓我。”   谢铎自然不会强迫她,只是想和她说说道理。   “是,你骗我了,用了手段嫁过来的。但我可有责怪你,可有因此冷落你,可有不承认你谢夫人的身份?”谢铎问她,“都没有,你凭什么和离?”   “可是,”清清被他凶怕了,哆哆嗦嗦地数着自己的坏,“可是我骗了你,还利用你,还扰的你家宅不宁,还、还给你下药……”   谢铎就是要她记住这一回的教训,因此也不哄她,反而用更凶的语气说:“那你又怎知我不是心甘情愿被你骗,被你利用,被你下;-药?!”   清清:???   “我的确需要补偿,但不是你说的那种补偿——江幼清,我想要你好好的、做我名副其实的谢夫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抵御外敌般防着我。”   谢铎再度低下头,温柔地吻她微肿的唇角。   大手顺着小姑娘染上媚色的脸颊逐渐往下……低头看了一眼她抱在胸前的胳膊,语气里带上叫人耳朵发烫的诱哄,“乖,手拿开。”   “不要。”清清转身躲了一下,见他一副睡不到她不罢休的态度,是真的急了。   大夫说了不能行房的。   可是,可是她还没有准备好要怎么告诉他……   “我知道错了,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清清撒娇耍赖,搂他的腰往他怀里钻,“以后我再也不骗你了!夫君……夫君你最好了,是我糊涂了好不好?”   她究竟知不知道这些话、这些动作,在这种情况下,对一个正常男人的杀伤力有多大?   敢情是专程折磨他来了?   “你还想有下次?”谢铎佯怒,反手捏住乱他心神的小爪子,从腰上拿开,“把我气死对你有什么好处?”   清清见他态度缓和不少,总算松了口气。   想要默默收回仍圈在他腰上的腿,就看到谢铎一脸阴郁地抓着她的左手手腕,修长白皙的指尖正熨帖在她的脉门处……   刚放下的心,即刻又悬了起来!   “这才是你拒绝我的理由,对吗?”谢铎脸色铁青,“江幼清!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第24章 契约书   清清想过很多种向他坦白的场面, 唯独没想到现在这一种。   “不打算解释吗?”谢铎的视线锁着她,捏在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收紧,“还是说, 正因为有了孩子,你才想要与我和离?!”   谢铎真的生气了,清清这才知道,原来他动起怒来,一点儿也不吓人,甚至有点儿难能一见的……脆弱。   光线微弱, 两人此时以一种极具暧;-昧的姿势贴在一起, 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情,空气中只有愈演愈烈的焦灼。   谢铎仍然抓着她的手。   清清紧张地望着他幽深的瞳孔, 从中感受到他无比复杂的情绪:深情、心疼、怀疑……还有无法宣之于口的委屈、不安。   她想要解释, 可此时此刻无论是什么样的话语, 都无法掩盖自己欺骗了他的事实。   “对不起,”清清说,“我想晚一点再告诉你的。可是……”   “晚一点?谢铎冷笑一声,“你不是要跟我和离吗?和离之后你再告诉我,还有用吗?江幼清, 我一直不知道, 原来你这么恨我。”   不然,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不是的!”清清急急地解释,“我不恨你, 我……”   “那如果我刚刚没有发现,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谢铎的眼神冷冷的, 带着让人伤心的冷静决然。   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怀着他的孩子与他提出和离, 甚至不打算告诉他这个孩子的存在!   愤怒,酸涩,同时却又感觉到一阵心疼:不肯告诉他,难道打算独自一人把这个孩子带大吗?   她知不知道,和离后的女子会受到什么样的生活?独自一人又要靠什么养活这个孩子?   难道要靠她间落难时随意支棱起来的破旧打铁铺吗?!   谢铎越想越气。   更可气的是,他竟然没有一点要责怪清清的意思——他气自己,气自己不能让她信任,不能让她依赖。   气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   “既然这样,那就如你所愿。”谢铎说着违心的话,“我说过,你是谢夫人,想做什么都可以。既然你要把这层身份彻底抛弃,那好,我们就此结束,你做回江幼清,我做回谢铎。”   谢铎心里针扎一样疼。清清失忆前,他在桌子上看到那封和离书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不过是再经历一次而已。   躲不过的,就让它来吧!   谢铎忍住心中肆意滋长的破坏欲,用尽最后一丝理智,说着让自己无比痛苦的话,以还她自由。   清清长久的沉默,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来继续下去。   该高兴吗?谢铎同意了她的提议,她不是应该顺应他的话,将两人的关系及时控制在这样半生不熟的阶段,及时止损吗?   可是为什么?心里会那么的难受!   看着他失望的表情,自责和愧疚的感觉不断涌上心头,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舔狗啃掉了一块儿的月亮。   -   不知道怎么回到金丹阁的。等清清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正被江金玉抱在怀里。   江金玉紧张的问她:“你别吓姐姐,清清你没事吧?”   清清没有回答她,她更急了,哽咽道:“姐姐不逼你了,你想和他在一起,就在一起吧。只要你开心快乐,姐姐什么都可以答应你。清清,你理理我呀,你到底怎么了?”   她现在非常后悔,如果她知道妹妹的心早已经被那个男狐狸精给勾走了,她绝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甚至不该把真相告诉妹妹!   看着妹妹现在这个样子,她心里比任何时候都要难受。   “我没事。”清清笑的比哭还难看,“他同意跟我和离了。我们收拾一下,改日便一道儿回江东。”   江金玉愣了愣:“他竟然答应了?!”   “嗯,”清清的声音轻而软,“他竟然答应了。”   江金玉眨眨眼睛,心道这可坏了菜了。   ——可能妹妹还没有发觉自己的感情,但自己从小把她带到大,最是了解她。   见到妹妹此时的模样,哪还有不明白的?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她短时间内都不想离开谢铎。   可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谢铎这次着实气的不轻。   把自己关在丹室里面醉生梦死,几天都没有出来。   而他早前为了整治江金玉,特意派人给陆衾送了信——如果他还想要这个凶媳妇的话,差不多已经赶到京城了。   果不其然,信送出去的第三天,陆衾就带了礼品上门,说家中出了急事,要江金玉赶紧回江东。   天色尚早,江金玉和清清都还没起,清清这两天总失魂落魄的,需要人陪着。江金玉就跟她畅享回江东以后的日子。   吃喝玩乐、逍遥自在都是常态,真去了江东,定叫她乐不思蜀,再也不会想起谢铎那个男狐狸精!   可陆衾来的这么着急,还说当日就要动身回江东,江金玉忧心忡忡的看着妹妹——真到了这样的地步,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你要不要再跟妹夫聊一聊?”江金玉劝清清,“起码把误会说开。”   “没有什么误会。”清清说道,“其实,我更担心的是,可能还有很多事情,是现在的你我都不知道的,那时候我又怎么办?我不想再让他失望了。”   姐姐一个人就给她带来了这样颠覆的信息,那其他人呢?   她会不会跟其他人也有着连姐姐都不知道的合作?她不敢说,不敢肯定。她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自己失去的这段记忆绝不单纯。   如果这段不单纯的记忆哪天突然爆出来,无论是对谢铎还是对她,都会是又一次的伤害。   这些天,她明显能感觉到谢铎对他是不一样的,正是因为珍惜这份不一样,她才要更坦诚的对他。   “既然说定了和离,就和离吧,反正和离书信里早就已经写好了,誊抄一份就行。”清清打定主意,“我跟你们一起回去,到时候让谢铎把公证过的和离书寄送给我便是。”   江金玉还有些犹豫,但陆衾催的太着急了,也只能如此。   二人收拾了东西,清清发现她竟然并没有太多值得带走的,除了钱财那些身外之物就只剩下一根通体莹白、温润透亮的白玉杖。   “——你给这手杖取个名字吧。”清清依想起那日在如血的夕阳下,谢铎如是对她说。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很想逗逗他,于是给这个名贵的白玉杖取名烧火棍,可没想到谢铎竟然真的用了,甚至大方地送给她防身。   醒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历历在目,时间尚短,清清且觉得如此难以割舍。她想不出,若两人朝夕相处之后再分开,会是何种境遇。   姐姐说的没错,长痛不如短痛。   自此别后,望各自安好,再不相遇。   清清抚了抚平坦的小腹,心想,还好,他还给自己留了世上最好的宝贝。   -   江金玉和清清收拾好了之后,急忙去辞别谢府其他人。   彼时,她们都不知道清清也要一起离开,谢明燕还觉得很开心,想着金玉姐好归好,但她来了以后,嫂子天天跟她腻在一起,都不理别人了,现在可算走了!   她走以后,嫂子有了空,不就又可以跟她一块儿玩了吗?越想越开心,嘴甜的很,哄江金玉下回再来。   江金玉的笑容僵在脸上,想的是,这回把你嫂子都拐走了,以后怎么敢来?但时间赶,来不及解释那么多,急急跟谢明燕告别之后就去见老太太。   老太太交代了几句路上注意安全,让白檀拨两个侍卫着便装跟着,护他们到江东,又给江金玉塞了两件古董首饰做礼物。   还客套的对清清说:“清清呀,去送送你姐姐,莫走远,早些回来。”   清清看着慈祥的老人家,想着以后见面就难了,不禁垂下眼睑,眼中有泪。轻轻“嗯”了一声,没敢说别的。   老夫人看她难受,还以为她舍不得姐姐,也没有怀疑。   姐妹俩从老夫人那儿离开,去前厅找了陆衾,预备用完午膳以后就与他们一道儿回江东。   陆衾一听,呆了。   “妹妹此番要与咱们同行?”他想起谢铎信上的威胁,冷汗直冒,顾不得江金玉在一旁给他使眼色,只得硬着头皮说,“只是不巧,府上生了急事,恐怕路上赶得急……”   没说完,让讲金玉狠狠撞了一下胳膊:“陆衾,你脑子遭门挤了?说的什么疯话?!来之前我们不都打算好了吗?你临时变卦,是何用意?”   陆衾一脸无奈,在桌子底下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袖,江金玉却以为他觉得妹妹和离后身份不便,不想让妹妹过去。   于是狠狠将他的手甩开,他还要拽,便用力瞪了他一眼,起身坐到妹妹身边去了。   只有陆衾知道自己心里有多苦,夫人在家中一向强势,自己已经习惯了,甚至就喜欢她这样的性格。可他没想到夫人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在谢铎面前强势。   谢铎直接叫人给他递了信,虽然没明着威胁,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他赶紧把夫人带走,否则,就把她的尸体带走。   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快赶到京城,还谎称家里出事。   着实没想到夫人本事这么大,连谢铎的夫人孩子都敢拐!   “夫人,你听我说。”陆衾想要解释,江金玉却说,“你若容不下我妹妹,那我也不回去了,你自己回去吧。”   陆衾一听头都大了:“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的夫人诶,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姐姐厉声问。   清清不忍心见他们两个为自己争吵,忙说:“姐夫说的是,是我鲁莽了,既然家中有事不便叨扰,我改日再到府上拜会。”   江金玉姐姐哪里肯同意?当即抓着她的手,泪眼婆娑地道:“莫说傻话,他不同意,我们便一道儿留在京城。”   似没有看见陆衾一般:“过后让他也把公证过的和离书寄送给我便是!”   陆衾一听,急了:“夫人这是何意,什么和离?”   说到一半儿就顿悟了,难怪谢铎要让自己这么着急过来,原来自己夫人到谢家不过几日,竟搅和得谢统领夫妻反目,甚至到了和离的地步!   不亏是他夫人,着实是不一般!   “夫人,你糊涂呀!”陆衾将江金玉拉到一边,苦口婆心,“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你、你不是说来看看情况吗?怎么能真劝妹妹和离?”   江金玉早就后悔了,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话都说了,难道吞回去不成?   “那你说怎么办?”姐姐难受地说,“两个人都已经商量好要和离了,难道要我厚着脸皮去求那狗东西留下我妹妹?!”   陆衾一听她还骂上了,顿时头更疼。   拍了一下脑门,认真地说:“夫人刚才的话委实严重了些,我是什么性子你是清楚的,妹妹到咱们家,不管是小住还是定居,我肯定都当姑奶奶一样供着!”   “可妹妹现在不是和离的好时候啊!”说完,压低声音将谢铎写信给他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姐姐。   姐姐一听,怒目圆睁:“好个卑鄙小人,竟然威胁你?!”   陆衾哭笑不得,推了她的脑袋一下:“你都要把人家搅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了,人家威胁你一下怎么了?别说是谢统领,搁我我也威胁,真和离了我可能还要打上门去!”   姐姐:“……”   “那、那我一开始不是误会他和咱们有仇嘛。”姐姐说道,“现在怎么办?”   陆衾欣慰地看着她:“夫人别怕,只要你我夫妻一条心,什么事情都好办。”   江金玉瞪了他一眼:“谁要跟你一条心?瞧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你叫妹妹怎么想,她本就难过,这下更觉得没有娘家给她撑腰。”   陆衾摇头叹气:“我这不是一时太震惊了吗?都是让谢统领给吓得啊。”   “别说那些没有用的了!”江金玉嗔他一句,“到底该如何解决?”   陆衾想了想,说道:“你先前跟我说,因为妹妹瞒着她怀孕的事儿,所以谢铎才生气的,那是不是谢府其他人也不知道妹妹有了身孕?”   姐姐点点头:“想必是不清楚的。”   陆衾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锤了一下:“那就好办了!”说着,凑近江金玉,与她耳语了几句。   江金玉一听,顿时觉得这招真损,看向陆衾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嫌弃。   陆衾挠挠头:“好了,你快些去吧,我在前厅等你,办完了我们好回家。”   “否则谢统领急了,从中作梗毁了咱们苦心经营的计划,岂不是得不偿失?”陆衾又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   江金玉明白其中利害,连忙回了厅内,与清清说:“别听你姐夫胡言乱语,他是一时着急,并非不想让你过去住。”   清清笑笑:“我自然省得,不过,我知道姐姐对我好,可我不能依赖你一辈子,而且我以后还要有孩子要养,确有诸多不便。”   “我在西市还有个打铁铺可以对付一下,姐姐安心回去,不必操心我。”清清乖巧道。   江金玉心疼的厉害,也就更加后悔,当然不忍心让她过这样的生活。于是假意答应了下来,让她先在此小坐片刻,自己去去就来。   实际上,她是按照陆衾刚刚出的主意,悄悄去去找了老夫人。   方才来过一趟,此时又来,老夫人不免有些疑惑。正要开口,却听江金玉直来直去地说:“老夫人,妹妹有了身孕,我担心她在家闷得慌,想带她到江东小住几日,不知老夫人……”   话没说完,老太太就是一惊:“什么?!清清有了?!”   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太好了啊。此等天大的好事,一定要好好庆祝一番,你和小陆大人就先别走了,在府上多住几日,咱们热闹热闹。”   姐姐想过老太太会高兴也会阻拦,但没想到她会这么高兴,这得是多想抱重孙子啊?   于是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家中出了急事,着实不好耽搁。老夫人,江东风景如画,气候最是养人,让妹妹过跟我过去……”   又没说完,老太太打了个太极:“好,好好。那等这边先庆祝庆祝,就让明知和清清一同到江东去看望你们。如今你们姐妹相依为命,往后当多多走动才是。”   说完,就拄起拐杖,喜笑颜开地找自己孙媳妇去了。   江金玉在她身后扶额叹气,不得不承认,陆衾的做法虽然很损,但确实有用。   -   清清还在房间里等江金玉,结果姐姐没等到,却等到了老太太。   老太太一见到她,就上前握着她的手,眼睛弯成一道弧度:“缘何独自在此处发呆?”   左右打量片刻,不见谢铎的影儿,又开始骂谢铎。   “这么大的事情,啊?都瞧不见他的人影,难道怀孩子是你一个人就能怀的吗?”老夫人一拍桌子,“上回若不是我豁出老脸督促你们两个,我的宝贝乖重孙还不会来呢。”   老太太是真生气了:“这么大人了,还要我这个老太婆操心!他在哪儿呢,把他给我叫过来。”   清清紧张的攥紧了手:“祖母,您、您都知道啦?”   是谁告诉她的呀,刚刚不是还不知道吗?   祖母那么想要抱重孙子,甚至给她塞那种药,现在知道她有了孩子,绝计不会同意他们和离,也不会同意她跟姐姐去江东了。   “怎么啦,你还不想告诉我呀?”祖母宠溺地笑了笑,屈起食指刮了一下她挺翘的鼻子,“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你想要什么奖励?”   清清蒙了,她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是想要留下来的,只是不知道谢铎哪里该怎么交代。   她都已经说了和离,谢铎也同意了,结果突然又反悔,好像不太合适。   想着,她如实跟老太太说:“祖母,我惹夫君生气了,我好像不是一个合格的夫人,老是惹祸,给谢府丢人。”   本以为老夫人会教她一些道理,或者开口教训她,没想到,老夫人反而哈哈一笑,说道:“你哪里不合格?相比较而言,明知那混小子才更不合格,更爱惹祸让谢府挨骂吧?哈哈。”   “你看他一天到晚有几天在家的,又有多长时间是伴着你的?”祖母道,“若你祖父也像他这般,我才不会为他操持家业这么多年。”   想到祖父,清清笑了笑,长辈们的确恩爱有加、羡煞旁人。不过,若她跟谢铎也像长辈们这样……还是别了,光想想就觉得浑身寒战、头皮发麻。   “夫妻过日子,磕磕绊绊才正常,切莫因此否定自己。”祖母温柔地反问,“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就喜欢你惹祸的样子呢?”   清清怔了怔,这话竟和谢铎说的一样。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的确不该为谢铎做决定,所以,他生气也很正常。   要不,就、去哄哄他?   祖母见她神情稍霁,知道她想通了些,继续说:“我还是那句话,若他对你无意,当初就不会答应这门亲事,更不可能如了你的愿,有这个孩子。傻孙媳,你还不明白吗?”   清清眨了眨眼睛,好像有一点明白。   “莫要挂心,你现在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好好养胎,其他的,祖母给你撑腰。”老夫人豪迈道。   因为老夫人的交代,谢铎很快就到了。   与平时炼丹时无甚区别,穿着宽松的白色道袍,一身硝石味儿,懒懒散散的往椅子上一瘫,望向祖母。   从进门到坐下,动静那么大,清清却一眼都没看他,谢铎神色更颓。   看着他们两个闹别扭的样子,老夫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连忙清了清嗓子,质问谢铎:“我问你,清清有了身孕,你知不知道?”   谢铎躺在椅子里抠手,故意表现出波澜不惊,显然是已经知道了。   “你看你,有点当爹的样子吗?”祖母一拍扶手,“坐好。”   谢铎懒洋洋地直起身,语气里藏不住的委屈:“她连我都不想告诉,却肯告诉您,说到底,还是祖母更得人心啊,叫孙儿好生羡慕。”   这小混蛋,祖母的醋都要吃。   老夫人觉得十分有趣,谢铎从小就独,什么都不放在心上,难得像现在这样表现出孩子气的一面。   总算叫她感受到一点儿当长辈的乐趣了。   “你自己天天不着家,还好意思说?成婚两年,竟还叫清清独自一人居住,多危险呐!幸好上次着火的时候有明燕在场,不然,出了事可怎么是好?”   祖母借故训他话:“既已为人父,就当担起责任,往后切不可胡作非为——今日起,你搬回万载院里住,每晚都必须回去!若我知道你冷落了清清,看我不收拾你。”   清清:“……”   谢铎暗暗挑了挑眉,看似桀骜地站起身来,直接走了。   祖母喊了他两声也没理。   所以,她们也就没有看到男人在转身时悄无声息上扬的嘴角,以及盈着笑意的桃花眼。   “这个孩子。”祖母瞪了他一眼,然后转头对清清说,“他就这个脾气,别理他。”   清清点了点头,没说话,心跳得有点快。   谢铎刚刚没跟祖母提起他们要和离的事情,难道,是打算就此揭过?   ——那她是不是还有机会?   -   来不及多想,江金玉回江东的马车要离开了,正派人寻她。   清清连忙赶过去,送一段停一段,姐妹俩依依不舍地告别,直至城门口,终须一别。   看着姐姐的马车消失在街角,清清久久目送,直到看不见为止。   天气有点阴,铁锤在身后给她加了件大氅。   “小姐,咱回吧。”铁锤担心她的身体,清清叹了口气,转身回去了。   到了家门口,清清看了眼安置着自己行李的马车,想了想,说道:“放回万载院吧。”   身后的铁锤先是一愣,随即双手握拳抵在胸前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却在清清转身的时候急忙收住,装作一副痛心疾首、不得已而为之的表情。   时隔数日,又回到万载院,房间里的陈设不禁让清清想起之前在这儿的两个晚上,脸色有些不自然。   待日暮西沉、天色渐暗,清清的不自然达到了顶峰。   她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谢铎。   所幸没到夜晚谢铎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两份帛书,进门就放在了桌子上。   清清一开始没和他说话,是谢铎自己忍了半天,没忍住,主动对清清说:“祖母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和离的事情暂时就不要告诉她了。”   没等到清清回答,继续道:“这期间,我们暂且扮演夫妻,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考虑其他的事情,你看呢?”   她是谢家大夫人的时候,这个孩子会是谢府的嫡长,出身名门,高不可攀,而若和离,孩子就成了非婚生子,尽管父亲身份再尊贵,外人也会说他是来历不明的野崽儿。   况且,他说的是扮演,清清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担心你再次曲解‘补偿’的意思,我特意写了几个条款。”谢铎故意加重了补偿这两个字的音量,指着帛书,没有看她,“你看看,没有异议的话,我们双方签字画押,契约就此生效。”   清清遂过来桌边,垂眸看向桌上的帛书,只见两份帛书的内容一模一样,上面写着:“   一、无论何时何地,双方都必须以夫妻相称。   二、双方必须悉心养育、照料下一代,不可逃避、推卸责任或夹带私人恩怨。   三、契书三年为期,契书规定期间不可提出和离。   四、江幼清所承诺的一切补偿,皆以谢铎的喜好、意愿为前提,切莫强求。   五、尚未想到,想到再加。   六、尚未想到,想到再加。”   清清:“……”契约书、还能——这样写? 第25章 大狗子   饶是清清觉得自己在谢铎面前不占理儿, 想要补偿他,看到这份契约书时也难免觉得自己受到了针对。   不由说道:“这些条例,怎么都是限制我的?不成, 我也有要加的地方。”   谢铎看了她一眼:“好,你加。”   清清咬着笔杆子,想了想,把五六两条划掉,写上:“   五、双方任何时候都不能无故不理对方。   六、双方任何时候都不可以无故亲对方。   七、双方任何时候都不可以限制对方自由。   八、双方任何时候想吃什么都可以随便吃!   九、尚未想到,想到再加。   十、尚未想到, 想到再加。”   谢铎接过来一看:“……”谢谢, 有被针对到。   不过,“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   清清放下笔, 与他对视, 控诉:“今日在祖母面前, 你就没有理我呀。”   谢铎心想,那不是你一个眼神都不给我?   如今反倒跟我记仇。   “那第六条呢?你我既是夫妻,为何我不能随便亲你?”   清清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突然提笔将第九条划掉,加上一条:“九、不可以教对方做事。”   谢铎:“……”   “我没有教你做事, ”谢铎抱着胳膊, 与她讲道理, “我是在跟你商量,此为契约书, 自然要双方都要同意才可以。”   “好。”清清将笔放下,学着他的样子, 也把胳膊抱起来,好整以暇的, “那你商量吧。”   谢铎看看她清澈的眼神,又看看她一张一合的红润嘴巴,不自觉舔了舔唇:“既然要在人前扮做三年的夫妻,总不能还像以前那样老死不相往来,若因为表现生分让人瞧出来了怎么办?”   清清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所以我加了一个前提条件,是不能随便呀。”   谢铎却反问她:“我什么时候随便亲你了,哪一次不是郑重其事,如珍如宝?”   清清瞬间脸红,拒绝再讨论这个话题:“那、那其他的你没有意见吧?”   “嗯,”谢铎微微颔首,“皆可。”   两人你来我往,虽然有点儿小小的反对意见,但总算协商完毕,又换了两张干净的锦帛,将协议内容誊抄上去。   双方签字画押,契约就此生效。   之后,两人额外对契约的内容做了补充说明,说着说着便到了晚膳的时间。   铁锤传膳进来,两人遂不再讨论契约的话题。   一时沉默,气氛有一些暧昧。   清清胃口不佳,仍只吃了一点点,谢铎一直默默观察她。   “对着我吃不下去饭?”谢铎问了她一句。   清清连忙摇头:“近来始终胃口不好,有了身孕就是这样,加上想姐姐了。”   “等你身子好些了,我们去江东,或者你改日再让她过来。”谢铎说着,给她夹了筷清爽的小菜,劝她,“多少再用些。”   清清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主动接自己这个话题。   点了点头,默默将碗里的菜吃掉了。   看着她像小兔子一样缓慢地啃着青菜,谢铎有些心疼,她吃的实在太少了,怀孕本就辛苦,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   “还想吃酸梅吗?”晚膳后,谢铎突然问她。   清清见了鬼的表情看他,迟疑地点了点头。   “酸梅吃多了上火,我写个配方,让铁锤熬点酸梅汤你解解馋。”谢铎说道,“以后想吃什么,都跟我说。”   这算是……怀孕的优待?   “还想吃水晶糕。”小姑娘顺势提出要求,“还有肉粽。”   “嗯。”谢铎面不改色,“知道了。”   清清有点儿心虚,毕竟现在才二月份,哪儿有芦苇叶给她包粽子啊?但谢铎却答应了下来。   隐隐的,还有几分期待,不知道他是不是随口说说。   “这么馋?”谢铎看见小姑娘瞬间亮起来的眼睛,摇头笑笑,“等着。”   说完,到桌案边,拿出纸笔写了封信,连夜让人递出去。   收信人看到信上的内容,傻眼地反复翻看了好几遍,确定不是暗语,这才带着怀疑的眼神,快马去往江南,将信件内容传给下一个同僚。   -   两人刚刚和好,清清在独自面对谢铎的时候,态度还是有点不自然。   夜色渐深,上灯之后更是不敢看他。   毕竟,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两人晚上还要在一块儿睡。而一想到之前在这张床上留下的回忆,两人都觉得有些闷热。   谢铎去温泉房沐浴,净房留给了清清。   温泉房离得有些远,清清沐浴完毕,谢铎还没有回来。   清清就打开画筒将原先绘制好的武器图拿出来,一方面是想要看看有没有修改的地方,另外还打算再绘制几幅。   那日她根据铁锤推来的木质晾衣架得了想法,姐姐在时没找到机会画出来,现在正好有时间。   没想到,一打开画筒,就发现之前的图纸多多少少都被人做了标注。   标注的地方,正是她原先觉得不合理之处或者拿不准的地方。   谁帮她改的呀?   莫不是土地神听到了她的愿望,帮她完善的?   左右打量一下,想到这间房中,敢随意翻动她的东西、还大胆地留下证据的,应该只有谢铎了。   弯弯的嘴角不自觉上扬起来。   将被标注过的图纸小心翼翼地铺平,在灯下仔仔细细地看,越看越喜欢。   似乎能从每一道笔走游龙的笔触之中感受到谢铎漫不经心、潇洒肆意的温柔,让人的心也跟着软成一片。   素手摩挲了一下图纸,清清顿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舍不得将这些图纸拿给别人看了。   于是重新拿来纸笔,将修改好的图纸重新誊抄了一份——这些原稿,她全部都收起来,小心珍藏!   谢铎一进门,看到的就是清清在灯下专心绘图的模样。   小姑娘散了发髻,柔顺的长发遮住莹白的小脸,袖子卷到手肘处,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胳膊,用的是他的狼毫笔,通体乌黑的笔杆与她素白的小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谢铎觉得口干,坐在桌边远远看着她,并没有打扰。   清清誊抄了两份之后就开始画别的了,玩累了就伸一个大大的懒腰,视线无意间瞥见谢铎就坐在桌边,撑着脸看她。   吓得连忙将图纸捂起来,欲盖弥彰地随便抽了一本书挡在画上,装模作样的看了起来。   那慌张的模样,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包了似的。   谢铎意外的挑了挑眉,故意问她:“画什么呢?”   清清支支吾吾的:“没、没画什么啊。”   谢铎也不多说,走过去要看。   清清赶紧把画给收了起来:“我画的可差了,没什么好看的,诶?你、你怎么好奇心那么重?”   谢铎也觉得她不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画什么不堪入目的内容,可一见到她这副遮遮掩掩的样子就觉得好玩儿,想逗逗她。   “既然没什么,就大大方方给我看。”说着,将她搂在怀里,顺便箍住她两条小细胳膊,轻松的将画拿了过来。   “真的没什么,你别看……”清清在原地转圈儿,见他视线已经落了上去,发出羞赧的轻哼,转身将额头抵在他锁骨间,掩耳盗铃。   她没有想到的是,当谢铎看到画上的内容时,直接愣在了原地。   像是突然被人喂了一颗糖。   从柔软的舌尖一路甜到了冷硬的心里。   只见面前的画纸上,印着一个长发青衣的男人,身材高大,肩膀宽阔劲瘦,男人长着一对勾魂摄魄的桃花眼,仿佛一眼就能将人吸进去,万劫不复。   不是他还能有谁?   谢铎逐渐变得格外平静,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正经。   画纸从他手中滑落,他无法抑制的,用力抱紧了怀里的小姑娘,胸腔内传来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即使努力克制,也仍有一万次心动。   -   “小姐……”   铁锤像平常那样进门,打死也没想到会看到两人抱在一起的画面,那视觉刺激,简直了。   忙不迭将剩下的话吞回去,默默转身跑了。   铁锤的声音很轻,但还是惊动了两人,清清连忙从谢铎怀里出来,低着头将散落在鬓边发丝挂回耳后。   谢铎也将画捡了起来,摊开来仔细看。   清清的画画水平只能说一般,却把谢铎画的十分传神,想来,平时应该没少在心里反复描摹他的眉眼,不然为什么,会连每个细小的笔触都充斥着雀跃的欢喜?   谢铎也不拆穿,只说:“画的不错,送我吧。”   清清没想到他非但没有笑话自己,而且还挺喜欢的样子,可是,这画完全是她随手描来玩儿的,根本没到能够送人的水平啊。   “喜欢你就拿走呗,”清清硬着头皮说,“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谢铎捏她的脸:“我不值钱?”   指尖温润的触感贴在脸上,清清觉得那热度正顺着皮肤往各处蔓延,热的很,蒸的她脑袋晕晕,不知道说什么好。   明月高悬,夜色渐深,烛火摇曳,窗外微风乍起,吹落了一地花瓣。   “早些安置了吧。”谢铎状似不经意的说。   清清点了点头,人却没有动,而是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他。   谢铎不仅想到那一晚,她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自己,明明是有难言之隐的,可自己正在气头上,没给她解释的机会,还差点儿吓到她。   算了。谢铎摸摸她的头发:“你先睡,我去看看丹炉。”   清清没想到他这么晚还要去丹室,明明沐浴过了,衣裳也换了,不就是要休息的意思吗?   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袖子。   酝酿了好一会儿,清清鼓起勇气:“夜深了,明日再看吧。”   谢铎顿住,嘴角抿了抿,胸膛奔涌起难以遏制的破坏欲,猛地转过头回来看她。   清清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没怎么。”脸上漾开一抹颠倒众生的笑容,谢铎顺势牵住清清的手,走到床边。   清清率先脱了鞋袜,翻身到里面去。   谢铎吹熄了灯,两个人平躺着,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绵长、安稳,谢铎闭着眼睛,嘴角却不自觉上扬。   不多时,清清听到谢铎所有的呼吸,以为他睡着了。忍了半天,终于小心翼翼的牵住了他的大手。   谢铎没有动,清清遂彻底安心,闭上眼睛进入睡眠。   谢铎的手很大,掌心宽敞,指根处有茧子,应该是练武所致,掌心的皮肤却十分柔软。   清清的纤细的指尖半搭在他宽大的掌侧,便足以收获到满溢的安全感,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还做了香甜的梦。   第二天,清清是被热醒的。   睁眼就看到自己被谢铎紧紧抱在怀里,胸膛相依,谢铎的长手楼在她腰后处,胸膛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外面有雀儿叽叽喳喳的,清清热的满头是汗,下意识转了个身想要继续睡。   稍微拉开一点儿距离,就被谢铎强硬地捞进怀里,紧紧搂住。   感受到他的额头正抵着自己的后颈,清清陡然清醒过来,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墙壁。   ——除了后颈处,怎么还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抵着她?   清清呆了呆,谢铎睡觉的时候还带着武器不成?不会、不会伤着人吗?   清清往墙边躲了躲,随即收获谢铎更加紧密的追逐,仿佛撒娇一般,额头在她后颈小幅度蹭了蹭。   算了,一晚上都过来了,随便啦。清清困倦地闭上眼睛,打算在睡个回笼觉。   倒是谢铎自己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紧紧搂着清清,忍不住又埋头,侧脸贴着她后颈的皮肤,像个粘人的大狗子。   -   清清觉得有点痒,下意识翻身平躺,谢铎立刻将她松开,没半点犹豫的,起床出去了。   他每天早上要起来练一套剑,免得武艺生疏。   听到院子里传来剑身刺破空气时发出的簌簌声响,清清也睡不着了,抱着被子转身,只露一双眼睛,透过窗户看着院子里翩若惊鸿的身影。   想到昨夜竟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抱到怀里去了,清清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几圈。   铁锤进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笑着问她怎么了?   清清没好意思说,直接把被子蒙在脸上了。   她一害羞就喜欢躲起来,从小就这样,于是铁锤也不难猜到发生了什么。   憨厚地嘿嘿一笑,服侍小姐起床洗漱。   一早上,铁锤的脸上都挂着老母亲一般的慈祥笑容。   小姐跟姑爷终于又和好了,她不介意被闪瞎狗眼,拜托让两人一直这样好下去吧!   正确的皆大欢喜的时候,院外跑了一个小丫鬟。   噗通一声跪在收了剑的谢铎面前,战战兢兢地哭诉:“老爷,西院的赵姑娘受伤太重,看着不太行了,想、想请您过去看看。”   铁锤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这个赵姑娘怎么这么会挑时间?一大早的,有脸来主人家的房里找人,莫不是真不行了?   下意识看向小姐。   清清的脸色倒是淡淡的,没什么反应,从容地洗漱着。   倒是谢铎,灵活地挽了个剑花,桃花眼里流露出不屑的神情:“不行了就抬出去,找我干什么?”   丫鬟噎了噎,心道老爷果然是铁石心肠,之前明明对赵姑娘挺好的,如今却说出这么冷漠的话。   “老爷、老爷息怒!”丫鬟哆哆嗦嗦地按照赵心菀的吩咐,硬着头皮说道,“赵姑娘说,说、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亲自告诉您!”   谢铎一脸的不耐烦,一套剑法打下来,出了些薄汗,发根染了几分水汽,瞧着更像是生人勿进的妖灵。   烦躁地将收了鞘的剑扔给铁锤,铁锤手忙脚乱地接住,却被那剑的重量给压的下意识往前一趴,差点摔倒。   “让她等着。”谢铎漠然扔下一句话,到净房沐浴。   清清早膳都要吃完了,他才出来,冷着脸不爽地去了西院。   铁锤找了个地方,艰难地将剑挂好,然后就连忙过去跟小姐告状:“小姐,你说那个赵心菀安的什么心?”   “上回在郡主府,不惜拖着病腿,也非要让您上场打马球。”铁锤不放心地说,“她会不会是知道你有了身孕?故意憋着坏想要害咱们呢?”   清清抿了口茶,表情与方才的谢铎有如出一辙的不屑:“想害我的人多了,要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   看着面色红润的小姐,铁锤嘿嘿一笑,放心了。   就是!才不用怕她呢!小姐现在可有姑爷护着!自己也会保护好小姐的,绝不会让坏人的奸计得逞!   谢铎来到了赵心菀的院子,远远便闻到一股此笔的药味。他一向喜好干净,不自觉皱紧眉头,嫌弃的往后退了一步。   小丫鬟也跟着有点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通报:“老爷,赵姑娘就在里面。”   赵心菀听到丫鬟的声音,连谢铎的人影都没看到,就连忙在房间内喊道:“师兄,师兄是你来了吗?”   “师兄,你快救救我!”赵心菀满腔恨意地开始哭诉,“当日在郡主府,夫人设计害我,把我害成了现在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   谢铎的脸色极其难看,冷眼站在门外,不再往里面走。   “我的腿本来都已经快好了,她却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惊了我的马!马疯跑起来,把我另一条腿也踩断了。”赵心菀哭得肝肠寸断,声音娇柔,我见犹怜,“师兄,师兄,你可要帮我做主啊!我不想当残废……” 第26章 舔手指   赵心菀认准了谢铎不会不管她。   除了他多年的收留, 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她以此获得了谢铎十几年的庇护,屡试不爽。   但这一回,让她没有想到的是, 谢铎并未像以前那样给她提供帮助。他甚至连她的院子都不愿意进来,只冷冷地站在门口。   “如果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是急事,不必继续了。”谢铎说道,“你应该庆幸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你,否则,我一定会站在她那边。”   即使赵心菀心里清楚这一点, 亲耳听到的时候, 也不免心痛如绞。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十几年的陪伴和情谊,难道都是假的吗?   赵心菀急了, 慌了, 眼泪不再是虚假的, 腿痛,心更痛——今日,她一定要跟谢铎把话说清楚!   知道谢铎不会进她的院子,忙让丫鬟把她背到门口。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赵心菀殷切地看着, 眸中泪光闪动:“师兄, 我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你帮我诊治一下我的腿。”   “原先我犯了错,师兄惩治我, 我并不怪师兄,可我另一条腿实在断得冤枉。”赵心菀的声音透着凄凉, “旁人只道你冷血无情,可我知道, 你最是讲原则,绝不会任由我变成残废的,师兄,当我求你了!”   谢铎的视线瞥向她被夹板包裹的两条腿,眸光更冷:“你是医者,伤筋动骨一百天的道理都不懂吗?”   “掰断你的腿是为了给你一个教训,让你不要出门生事,如今倒赖到我头上来了?”谢铎说道,“害人终害己。还好她在郡主府并未受伤,否则,你以为你会安然无恙的在这里?”   她是把别人当傻子吗?   如果不是因为顾念长辈的恩情,他绝不可能容忍赵心菀一二再而三的挑衅,更不可能跟这种人有瓜葛。   赵心菀一听,柔弱的表情顿时变了,她哭着望向谢铎,媚态天成的表情有些扭曲。   “你知道,原来你早就知道!”赵心菀大笑起来。   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不光脸上,心上也像被人捅了一刀。   自己一颗心都扑在他身上,甚至变成这样一个愚蠢的妒妇,不研习医术,不治病救人,天天惦记着后宅这点儿事——自己是为了他才变成这样的!他怎么可以无动于衷呢?   他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呀!   “谢铎,你这样做对得起我父母吗?若不是你,他们根本就不会死!我也不会沦落成孤儿被人这般欺辱!”赵心菀说不过他,便开始翻旧账,“你以为让我寄居在谢家就是对我的补偿,是我的恩惠了吗?”   “谢铎,你毁了我的一生!现在却想把我踢开?”赵心菀恨恨的说着。   眼中有怨毒闪过。   反正师兄心里只有那个泼妇,永远也不可能看她一眼,那自己为什么还要顾及情面?   也做泼妇不就好了,说不定还能得他青眼!   赵心菀陷入了彻底的癫狂。   她想不通,自己为谢铎付出了那么多,可为什么,谢铎看她的眼神,却始终好像在看一个垂死挣扎的蝼蚁。   谢铎没有说话,任她坐在廊下,拖着两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废了的腿,哭得肝肠寸断。   发泄了一会儿,赵心菀稍微冷静了下来,又开始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哽咽着说:“师兄,你救救我好不好?我不想变成残废,我已经失去父母了,如果再失去双腿,我真的就活不下去了。”   谢铎却丝毫无动于衷,慈悲地看着她,语气却始终冷冷的:“我对你,仁至义尽。”   居高临下的看着哭成泪人的赵心菀,桃花眼中是令人胆寒的怒气:“你有手有脚,又习得医术,做什么不行,要自甘堕落。”   赵心菀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直接愣在原地,泪水模糊了双眼,谢铎的声音却更加清晰。   “你真当我是没有心肝才对你不闻不问吗?”谢铎恨铁不成钢,“我是想让你活的像个人样,好过成天幻想着依附别人。”   赵心菀讷讷地看着谢铎,眼泪挂在脸上,我见犹怜。   谢铎却不屑再给她一个眼神:“你搬出去吧。我在丰螺山有一处小院,平日只有几个道兄在打理,送给你了,往后,养好身体,好自为之。”   丰螺山的道兄擅长医术,赵心菀的腿根本不算什么疑难杂症,只要好生静养,不会残废的。就怕她走火入魔,成天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人不做要去做恶鬼。   但那就不是他该管的了。谢铎说完,转身要走。   赵心菀沉思良久,突然笑了起来。   对着他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喊道:“谢铎!你就是没有心!我对你的情意,你当真是一点也不在乎吗?”   “好,你让我走,那我如你所愿,但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我会让你、让所有人都后悔曾经这样对我!”赵心菀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双腿,怨毒地说着。   谢铎面沉如水,没有再看她一眼。   -   清清用完了早膳,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谢铎回去后,也只懒洋洋的看着他一眼:“回来啦!”   谢铎“嗯”了一声,顺嘴叼了她手里的核桃仁,毫无自觉的躺在她旁边。   躺椅不大,清清身形消瘦,躺在里面觉得宽敞,他一挤进来就没有地方了,谢铎干脆把她抱在怀里,让她侧躺在自己身上。   清清还没有习惯他随时随地要搂搂抱抱的行为,小声问了一下:“干嘛呀?”   谢铎把脸贴在她颈侧,故意说:“一大早就起来了,却吃不上早膳,夫人好狠的心,也不给我留些。”   清清:“……”尴尬了。   “你不是有事儿出去了吗?我还以为……”没说完,就收到谢铎的控诉,“明明我还没出门的时候都已经快吃完了。”   清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赶紧挽回:“你想吃什么?让厨房给你做。”   恰好这个时候,房梁上突然跳下来一个身穿黑色侍卫服的帅小伙儿,手里端着个竹筐,灵活地一个翻身,先在谢铎面前跪下行礼,随即又一个起跃,来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将竹筐放在了上面。   没等清清看清楚里面装的什么,侍卫又“咻”的一下,跳上了房梁不见了。   清清顺着他离开的方向看过去,一点儿痕迹也没有留下,眨眨眼睛,暗暗赞叹,这速度也太快了,他平时都藏在哪里?   来不及多想,谢铎将她的脸掰向自己,不许她再看别的男人。   “就吃那个吧。”谢铎随意朝石桌扬扬下巴。   清清的视线跟着移过去,好奇地看向桌上的竹筐,万万没想到,里面竟然是新鲜的芦苇叶。   在朝阳的照射下,晶莹的露珠颤啊颤的,还在往下滴水。   惊喜地看向谢铎:“哪里找来的?”   谢铎瞧瞧她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笑了笑,不甚在意地回答:“江南一带早已春暖花开,叫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你不是想吃粽子吗?”   快马加鞭送一筐芦苇叶过来?   她不解风情地想:也太奢侈了,直接送一筐粽子过来不也一样吗?   “那、今天包粽子?”清清乖巧地看着他,眼睛里有星星。还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人送来了。   谢铎懒懒地喟叹一声,双手垫在脑后,深藏功与名:“夫人做主便是。”   清清起了玩心,招呼来铁锤,让她去厨房找人把粽子馅儿做好,端到院子里来,她要亲手包。   小时候也这样玩过,铁锤不仅也有些怀念,于是赶紧照做。   不一会儿,几个小丫鬟鱼贯而入,将做粽子所需的材料摆了满桌:一盆糯米、一盆腊肉、一盆晶亮流油的咸鸭蛋黄,还有一盆豆沙,另加新鲜的芦苇叶和白色的棉线。   清清小时候跟着家里人包过几回,但那个时候多半都是在玩儿,造型丑不拉几不说,常常一个粽子里面全是豆沙,或者全是肉馅儿。   爹爹一边嫌弃一边吃了好几个。   这会儿轮到谢铎一边嫌弃一边捧场了,虽然他也是不太明白,亲手包制跟厨房包好的有什么区别?   随后还是发现有区别的:清清包的更丑。   他在旁边看着,还有点儿想笑,清清的态度却十分认真,先净了手,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胳膊。   素手执起新鲜的芦苇叶,折成漏斗状,先放一勺洗净的糯米,用手轻轻压实,而后放入馅料,再放一勺糯米,再压实,确定糯米不会漏出来,如果馅料太多,可以多用几片叶子,裹实以后,用棉线绑起来。   清清掌握不好绑线的技巧,绑的歪歪扭扭,加上粽子胖且饱满,馅料太过充足,像是随时都会露出来是的。   包了几个之后跟铁锤互相笑话对方包的好难看,可乐趣也不正在于此吗?   清清绑了几个便招呼谢铎一块儿来玩儿。   谢铎却懒洋洋的说:“等你包好,我怕是已经饿死了。”   清清白了他一眼:“才不会呢。”嘴上和他呛声,却招呼丫鬟拿一些点心过来先给谢铎垫垫肚子。   谢铎却偏头看她,故意说:“我想吃核桃,你帮我敲。”   清清:“……”我更想敲你!   谢铎本也是在跟她闹,说了两句就坐到她旁边去了。   他懒得动手,干脆捏起面前的瓷勺儿,舀了满满的豆沙馅儿,送进嘴巴里。   清清很少见他这么孩子气的模样,笑了笑,也没管他。   接下来,她在专心包粽子,谢铎就故意在旁专心捣乱。一会儿问她这儿怎么包,那儿怎么缠,一会儿捏捏绑线的手,舔她手上不小心沾到的豆沙馅儿。   铁锤在旁边瞧见了,如临大敌,脊背挺直。   想看又不敢看,毕竟,先前没见过,不确定这种程度的画面是不是可以随便看的。   万一姑爷一个不高兴,叫人把她眼睛给挖了可怎么办?!   -   最后,清清被他扰的烦了,在他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你还是去那边坐着吧。”   谢铎似乎心情不虞,重新躺下之后,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屋顶和蓝天上面,百无聊赖地捏核桃玩儿。   核桃经过炒制,核桃仁香香脆脆的,就是不好剥开。   清清得拿个小锤子慢慢敲,到了谢铎这儿,拇指与食指轻轻一捏,毫不费力地就暴露出里面的核桃仁儿。   清清包粽子的时候,就听见他那边咔嚓咔嚓声响。   不一会儿,核桃仁儿堆成了小山。   谢铎明显在想事情,等清清包好粽子以后,故意和他闹着玩儿,往他手里放了颗用来包粽子的咸鸭蛋黄。   谢铎没注意,挤了一手亮黄流油的蛋黄。   清清在旁边笑出了声。   接着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地道,乖巧地问他:“想什么呢?”   谢铎倒浑然不在意,默默将修长的大手递到殷红的唇边,伸出舌尖,缓慢的舔了一下。   他的手很好看,白皙且修长,指骨处的皮肤都没有一丝褶皱,与他的脸一样,有颠倒众生的本事。   ——清清故意使坏,他却做出这样的动作,简直是在调戏清清。   清清不由的移开视线,轻咳一声来掩饰自己的紧张。   她不敢承认,自己在看到谢铎漫不经心舔手时伸出的猩红舌尖,心跳不由自主的漏了一拍。   这男人,未免太过妖孽。   “我在想。”谢铎说,“是不是我给了赵心菀错觉,才让她养成了今天这样的个性。”   清清没想到他会主动跟自己谈起赵心菀的问题。   虽然她跟赵心菀有过接触,但都是不好的记忆——她对赵心菀有成见,自然不会在他面前评价这个人。   于是也没有接茬儿,只是默默拿出手帕,牵过谢铎的手,仔仔细细帮他把指晶亮的蛋黄擦干净。   谢铎低垂视线,望着两个人交缠在一起的指尖,反手握住她的。   这一握就不肯松开了。   清清便像一开始那样,与他挤在躺椅里。听他说:“幼年时,祖父因力排众议,抢修黎安水患,触犯了朝中其他人的利益,险些惹来灭顶之灾。”   祖父远在黎安,祖母在山上礼佛,死士潜入府中,见人便杀。   当时谢铎只有六岁,亲眼看着父母惨死,父母遇难前,将他托付给一名姓赵的手下,让他一定将谢铎带到祖父身边。   手下自知此行危机四伏,便先将他秘密带至家中,打算交代好家中事务之后再出发。   不料,当晚举家被杀,只留下藏在地窖里的他和赵心菀。   等祖父带人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赵心菀就此沦为孤儿,祖父感念其父的恩情,将孤女赵心菀托付给神医,与谢铎一同修习医术,直到今日。   可没想到的是,赵心菀却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人各有志,如果我是她,就绝不会以恩相挟,反而怕你们赖上我。”清清宽慰了他一句,“人首先得为自己而活,她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看着谢铎的侧脸,清清有些意外。   世人都说谢铎冷血无情,可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情,恰恰证明了他才是最重情义的那一个——谁对他稍微有一点点的好,他就会一直记在心里。   是世人不懂他罢了。   想到这里,清清喟叹一声,窝进他怀里,哄小孩儿似的清清拍着他的后背。   谢铎:“……”   -   粽子很快就蒸好了,与午膳一起传了上来。   清清每个口味都尝了尝,不禁得意,感慨自己的手艺真不错。   谢铎嫌费劲,就她碗里吃剩下的,尝了几个。   包的多了,他们吃不完,就各房都送了些去。并非什么贵重东西,只是图个新鲜,顺便看看大家的近况。   现在府上除了祖母,并没有人知道清清怀有身孕的事儿。   谢明燕最近和孙圆圆玩到了一起,经常各种地方乱窜,并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给清清。   叫清清哭笑不得,这回过来吃粽子,边吃,边大言不惭地哄清清去郊外打猎。   “春猎最是有趣,我跟圆圆发现了一个好大的猎场,里面好多猎物呢,大哥,咱们一块儿去啊。”谢明燕多方游说。   本是从小到大最常参与的活动,打猎也十分有趣,清清从小在马背上长大,一定会喜欢。   没想到,却被谢铎一通批评。   勒令她以后都不许鼓动清清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谢明燕还挺奇怪的,都是猎场自己养的动物,连个野味都没有,猛兽就更见不到了,哪里有什么危险?   清清只得与她解释,自己现在有了身孕,需要静养才是,确实不能去了。   谢明燕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意识到嫂子说了什么的时候,手里粽子都给吓掉了。   谢铎瞥了她一眼,极有先见之明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果然,下一刻,谢明燕抓着清清的手,一边欢喜地叫喊,一边不顾形象地上蹿下跳。   “什么时候的事?!天呐,我有小侄子可以玩啦!”谢明燕高兴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不行,我、我得准备个礼物给你!”   闻言,谢铎又嗤笑一声:“她连我都要瞒着,还告诉你?”   清清:“……”这个人,到底要记仇到什么时候?   事实证明,谢铎不光记仇,还小气。谢明燕只吃了几个粽子,他就不许她再吃了,说是清清包了给他的,给谢明燕吃了是浪费心意。   谢明燕无奈抗议:“还有这么多呢!吃不完都要坏了,我帮忙分担一下怎么了?”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说了一会儿。   谢铎烦了,转过头问清清:“想去打猎吗?”   其实,有点儿想去。于是,按照内心的真实想法,清清点了点头。   谢铎了然,与她商量:“休沐时我带你去。”   清清眼睛一亮,就又听见他说:“不过,事先说好,你只能在营帐中等我回来,不许骑马,不许射箭,不许跑步……”   这也不许,那也不许。   但清清自然明白他是为自己和孩子好,乖巧的一一应下。   倒是谢明燕在一旁撇嘴嘟囔,觉得他管嫂子管得太严了,嫂子真可怜。   约定了后日举家出行。   出行前的准备工作不用清清,自有谢明燕和铁锤他们帮忙。   清清遂趁着空闲去了一趟打铁铺,与顾隐说起自己的想法,并将誊抄好的武器图纸拿给他看。   当然,现阶段只是询问他的意见,毕竟很多东西他们是没有办法直接生产的,顶多改良一些生活用品。   顾隐早就知道自家小姐有这方面的才能,但没想到她会这么有想法,一时也是无比高兴,两人就工具改良一事聊了起来。   许久过去,清清在离开之前,想到了一件事,于是郑重其事的告诉他,姐姐已经把当初的一些事情都告诉她了。   信中所记录的所有事情,她也都知道了。   也是上回江金玉跟她说了之后,清清才知道,原来顾隐当初之所以不去军营,是因为想要留下来帮她。   而在父兄的冤案当中,他也出了不少力气。   想必,前些日子看到自己失忆,那种想说又不敢说的心情,让他也不好受吧?或许,还会有一种曾经共同所做的努力尽数付之东流的遗憾。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就在清清说完之后。   顾隐沉默片刻,接着便单膝往她面前一跪,端着地举起双手,郑重其事地说道:“您终于想起来了,小元大人,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他那里近来得到了一些重要的消息,必须尽早跟您说明。”顾隐压低声音,语气里透着急迫。   清清呆了呆。   ——小元大人,又是哪一位啊?! 第27章 欺负你   京城姓元的大人只有兵部侍郎元立行, 曾是父亲的旧部,但早在家里出事前就不来往了,据说是父亲觉得他心术不正, 断了联系。   小元大人,莫不是与此人有关?   果然,清清一问出来,顾隐便说:“小元大人乃是元立行的幺子,小姐应该有印象才是,幼时开蒙, 他与大少爷做过几年同窗。”   清清想起来了, 是有这么一个人,在两位哥哥尚未成为太子伴读时, 江家请了柳州的大儒周乾光教授子弟们学业, 不少嫡系家的孩子也与他们在一处读书。   是有这么一个姓元的小哥哥, 名叫元芩,是元家的私生子。   后来哥哥们进了皇家书院,元芩就再也没有来过了,清清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不知道自己如今是怎么和他联系上的。   顾隐便解释:“小元大人手里有大少爷并未参与谋反的证据, 他与大少爷之后还一直有联系, 也是他主动接触咱们, 想要为江家翻案。”   “当真?”   “属下亲眼见过,也调查过小元大人的身份, 并无可疑之处。”   顾隐说道,“小元大人目前在户部做一名小吏, 主理税务与印花票据——京中任何一笔银钱往来都瞒不过他的耳目,我们许多重要情报都是这样推理出来的。”   这的确是个好差事, 任何一笔银钱的流通都会通过账簿和印花票记录在册,户部以此征收税务,自然每一笔交易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而若想查询一个人的行踪和目的,最简单的方式,便是查他的支出。   见一见也无妨。   “可有说是哪方面的消息?”清清问道。   顾隐却摇摇头:“小元大人特意交代,只有见到您本人,才会说明。”   “知道了。”清清说道,“你去给他回信:等他空出时间,往我府上送一盒桂花糖,收到后我自会来找你。”   顾隐噎了噎,颇有些哭笑不得。   看来小姐是真的变了,往常遇到这些都无比谨慎,如今竟以桂花糖为信,实在叫人意想不到。   “好。”顾隐答应下来。   -   兹事体大,不容多言,两人遂又说起了改良的方法。   最后,两人一致决定先做一批铁质的滑轮,目前清清只见过木质的滚轮,比如水井上缠绕的绳索,可以用来吊起重物。   这种滚轮的缺点是僵硬死板而且容易损坏,若制成小巧的铁器,在表面抹一层油,可以加速运转节省许多力气。   做出来以后,重点推给造桥、修路、盖房子的工匠。造价不贵,用处却大,应当不难卖。   当然,第一批不宜太多,还要自己试过,确定有用,再进行售卖。   除了滑轮,清清还改良了一个锄头,目前的锄头都是长铲,锄刃比较窄,可以铲的很深,但对于大面积的杂草功效不大,毕竟锄头本身就是一种浅土层农具,做成长铲反而受限。   清清于是将其改良成了宽铲,另外设计了一种两齿锛,专门针对深层的作物,比如山芋、土豆这些,既方便翻土,又不会破坏作物本身。   除了这两个,就是一些厨具。目前市面上还有许多石刀,刀身沉重不说,刀刃并不锋利,要常常磨洗。   清清于是决定用保留石刀的形状,将刀身做成铁刃,刀柄做成木头,这样既可以保护做饭之人的手,又可以提高菜刀的锋利程度。   其实清清还想做一些铁锅,因为目前的锅多分为两种,一种是青铜锅,另一种是陶锅,青铜锅造价太贵,普通人家用不起,陶锅容易坏,只能烧一些简单的食物。   若做成铁锅,便可以中和两者的有点,成本低而且容易保存,但她没有试过用铁锅煮饭,需要做进一步的尝试和完善才行。   而且,她目前的想法实在太多了,一次性改太多也是加重伙计的负担,便决定先做这几样应用最广泛的,其余的慢慢推出。   她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让大伙儿都过上好日子。   顾隐就不一样了,看到这些新型铁器的图纸,一向深沉忧郁的脸上顿时绽放出了光彩,配上他的酒窝,格外喜庆。   清清猜他是喜欢研究这些,便鼓励他也将自己的想法给记录下来。   顾隐一开始还推脱,说他手笨,拿不来笔,顶多将想法说出来,或者在打铁的时候给些意见。   能有这种想法就已经很不错了,清清让他一定要多提意见,顾隐重重点头,从清清那儿领了这四种器物的图纸,决定先打两套出来试试效果。   清清便不再多留,顾隐将她送出门以后,就兴致勃勃地找其他伙计商量去了。   看他这么高兴,清清也松了一口气,不然,她总会有一种耽误了小伙子大好前程的感觉。   所幸现在发现了他喜欢的事情,那他留在这里,也不算虚度光阴。   -   铁锤在外面马车里,见到她出来,急急迎上来扶着她:“小姐没事吧?怎么说了那么久?”   清清摇摇头,简单与她说了两句。   马车回去时,经过锦玉楼,想到他家的烤鸭很好吃,特意让马车停下,另外点了几个招牌菜,带回去给谢铎尝尝。   铁锤在一旁故意酸道:“小姐现在只疼姑爷,都不疼我了。”   以前小姐过来,都会给她买最出名的八珍糖,现在率先想到的却是姑爷,铁锤心里美得冒泡泡。也不知道怎么的,她就喜欢看两个人和和美美,甜甜蜜蜜。   看到他俩站在一起就高兴,跟吃了糖似的。   “好你个小白眼儿狼,”清清作势要把点的八珍糖划掉,“以后都不给你买了。”   铁锤只得告饶,表示以后再也不胡说了。   清清本也是和她闹着玩儿,最后还是大方地给她买了一斤。   八珍糖一共八种口味,主要是各种鲜花和坚果,糖块儿的造型相同,颜色却各有不一,放在一起,好看又好吃,清清也很喜欢。   回去的时候,铁锤顺便跟她交代了明日打猎的相关事宜。   猎场在城郊,过去要两个时辰,猎场不远处有客房,晚上在那儿的客房留宿一晚,第二天傍晚再回来。   期间她们可以在猎场打猎、篝火、烧烤等。猎场外有营帐,到时候她在营帐里陪着清清,让他们去打猎,猎场的人会负责处理打来的猎物。   清清现在什么都玩不了,能出去散心就很期待了,自然提不出什么有效意见。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回了万载院。   谢铎还没有回来,清清让铁锤把菜肴送去厨房让人温着,晚膳的时候一起拿过来。   自己在院子里画图剥糖吃。   刚画了两张,白檀和谢明燕来了,还给她带了一堆东西,说是明天要用的。   清清一瞧,偌大的一床厚毛毯、造型别致的暖手炉、柔软的枕头、厚厚的坐垫、腰垫、甚至还有个龟壳一样的圆形布垫,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谢明燕叽叽喳喳的,把那布垫拿过来,发现后面还有几根布条。   “这个是转为身怀六甲的人准备的。”谢明燕拿过来,将圆圆的那一边朝外,盖在自己肚子上,“嫂子你看。”   说着,把后面的布条系在腰上。平坦的肚子顿时鼓了起来。   “这样就不怕磕了碰了。”谢明燕拍了一下肚子上的圆布,把手撑在后腰,模仿着即将临盆的孕妇走了两圈,“嫂子你赶紧试试。”   清清:“……”她根本都还没显怀,用这个是不是太早了?   而且她严重怀疑这东西的实用性。   有没有用不知道,反正看着挺二的,尤其谢明燕顶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   清清笑得前仰后合,坚决要把圆布垫送给她,看她挺喜欢的,希望她有身孕的时候用。这一说,谢明燕倒害羞了,放下了布垫去扣她的糖吃。   因为是举家一同出游,祖母年纪大了无意凑热闹,白檀又不喜外出,决定留下来陪祖母,顺便看家,让他们放心玩儿。   次日一早,铁锤在外面敲门,喊他们起床。   清清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昨夜谢铎非说去了猎场人多没办法和她单独相处了,缠了她半夜。   这里揉揉那里摸摸,变着法儿捏她的手。   清清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癖好,老是喜欢捏她的手,而且是那种仔仔细细、一寸一寸的玩儿。   一会儿看她有几个斗①,一会儿说她的掌纹旺夫。   开始清清还不好意思,后来烦了,反握着他的手不让他动。   谢铎却目色幽沉地看着她,在她耳边说:“你知道吗?每次你这样碰我,都让我忍不住想对你做些坏事。”   清清:“……”她不知道啊!   -   忙将手缩回来。   却已经晚了,谢铎拉住她的手腕,带着她搂住他的腰。距离猛然拉近,他眼里汹涌的破坏欲也清楚地映在清清眼睛里。   这一回她没有躲,像是预感到要发生什么。   清清闭上了眼睛。   可等啊等,却只听见谢铎轻笑一声。   疑惑地睁开眼,她看到谢铎促狭的痞帅表情,同时,听见他用一副正人君子的语气说:“契书第六条:双方任何时候都不可以无故亲对方。”   “我这算是违反规定吗?”谢铎望着她比月光更加皎洁的眼睛,真诚发问。   清清与他对视着,眼里似有星光闪烁,却用更加端方克己的语气,真诚回答:“算。”   说完,“啪”的捂住他的嘴巴,将人推开,愤愤转身面对着墙壁,不理他了。   谢铎在她身后笑得床都在抖。   越想越气,清清翻身骑到他身上,不许他再笑。   这动作实在似曾相识,谢铎想到那个夜晚,她也是这样,带着怯意,硬着头皮往他身上坐。   真笑不出来了。   大手扶住她纤瘦的腰,谢铎哄她:“不戏耍你了,下来睡觉。”   再这样闹下去,他今晚就不用睡了。   “你太坏了,就知道欺负我。”清清想做点儿什么让他吃点亏,但发现自己根本拿他没办法,干脆直接说出来,“我也得欺负你一次。”   “你想怎么欺负?”谢铎大大方方的,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她,“随你处置。”   清清想了想,问他:“你最怕什么?”   没想到,谢铎倒认真了,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怕你离开我。”   清清愣了愣,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说:“你不欺负我,我干嘛要离开你?”   “话说回来,你要是继续这样欺负我,说不定我……”清清声音低了下去,“说不定我真不要你……”   没说完,被谢铎按在床尾,亲的舌尖发麻。   “我够乖吗?”良久,谢铎一边吻她的耳后敏感脆弱的皮肤,一边哑声问她,“还要不要?”   清清呼吸尽乱,心跳也乱。   连忙摇头。   谢铎却吃准了她嘴硬心软,又压上来:“附送的。我这么坏,怎么也要让夫人欺负个够本才是。”   清清:“……”怕了怕了,以后再也不敢随便欺负人了。 第28章 桃花雨   清清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铁锤没经历过这些,不太懂,一边拉她起来, 一边劝诫:“小姐,您昨夜是不是又看闲书了?跟您说了熬夜伤身体,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清清有口难言,只得配合着洗漱好,然后坐到铜镜前,闭着眼睛由铁锤帮她绾发。   自从上回见识到了谢明燕身边那位嬷嬷的手艺, 铁锤便入了魔似的, 常常过去讨教,如今已得了几分真传, 手艺越来越好。   三两下, 将清清的头发挽成型, 仅用两根玉簪固定,再换上一套淡粉色的短衫,一套适合春日出游的打扮就完成了。   较之平时的大方端正,今日多了几分活泼青春,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情好。   穿戴整齐后, 清清坐在桌边, 等谢铎梳洗好后过来用早膳, 结果谢铎收拾起来比她还要久。   天色尚早,也不急, 就是困。等他衣着讲究的回来时,清清已经等得哈欠连天。   谢铎见了这副模样, 一面心中有愧,觉得不该如此折腾她, 另一面却更觉得她过分可爱,让人更想欺负。   不过,出门在即,并不急于这一时。   用了早膳,一行六人各自上了马车,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清清自然与谢铎同乘,原本还能与他说说话,后来马车晃晃悠悠,摇篮一般,小姑娘本就没睡好,这下自然更困,不多时便眯起了眼睛。   睡着时不免左右晃动,睡不安稳,但清清实在困极,不一会儿,脑袋歪在了谢铎肩上,将他当做支撑。   清清睫毛很长,闭着眼睛的时候,眼睑的线条十分明显,弯弯的一道弧度,让人不自觉想起她的笑眼,也跟着心情愉悦。   她仰着脸无知无觉的模样觉得又可爱又好笑,谢铎默默在旁边看了许久。   小姑娘左晃一下,又晃一下,却总会默默回到一开始的坐姿,就像一个小不倒翁。直到困得不行了,下意识地找个支撑,逐渐将脑袋歪到了他肩上。谢铎才没忍住笑起来,将她揽进怀里,让她倚着自己继续睡。   他出门前刚沐浴过,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被他抱着也不会左摇右晃,清清睡得愈发安稳,最后躺到他腿上去了都不知道。   -   出发到的路途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刚好够清清睡个回笼觉,养足精神。   猎场很大,如铁锤昨日所言,客房在猎场外,玩够了便可回来休息,于是先将行李放在客房,马儿们交给客房的伙计,收拾妥当,一行人出发到猎场去。   猎场周围设有供人休息的营帐,营帐内生活用品应有尽有。帐外还有篝火和烤炉以及一些烹饪用具。   营帐处有十几名猎场的伙计,一部分负责安全,一部分负责讲解猎场的规则,还有一部分专门处理打来的猎物。   几人刚来,领头的伙计主动给他们讲解了安全事项,主要是告诉他们猎场每个区域分别都有什么样的猎物。   这些猎物多半都是猎场半养殖的,并没有大型猛兽,最大型的动物不过就是鹿和狐狸,数量最多的是兔子和一些禽类。   因为清清被谢铎规定不能进猎场,所以他们在说的时候,清清就好奇的往猎场里面打量了几眼。   隐约还看见了几只鸡在里面跑来跑去,不由觉得好笑。   但是那些鸡的个头儿明显比普通的家禽要大一些,模样也不太相同,毛色竟然是黑白的,冠和脚都是火红的颜色,跑起来速度飞快。   伙计便与他们解释:“为了照顾准头不太好的客人,咱们猎场里还放了一批速度相对较慢的动物,比如现在这只从我们面前跑过的,就是番邦引进来的贵妃鸡。”   顺便还与他们讲了一下前朝贵妃祸国殃民,导致生灵涂炭的故事,最后表示射杀贵妃鸡乃是为民除害,可保大安国顺遂无虞,安慰她们说,抓不到猛兽也没事,为国土祈福功德更大。   几个小姑娘都笑了起来。   左右清清也不能去,加上没休息好,听完便决定在现在营帐中等他们。   铁锤想要留下来陪着他,可谢铎一听什么养殖鹿、贵妃鸡的就觉得索然无味,而且他也懒得动,当即把铁锤赶走,要自己陪着清清。   还给她们几个姑娘下达了任务,让她们一定要抓够中午和晚上的口粮,否则就不让她们回来。   谢明燕:“……”   几人虽是女子,但孙圆圆轻功极好,铁锤自小与清清一道儿习武,武艺高强。又有猎场的人在旁协助,抓几只鸡还是不成问题的,更不会出什么意外。   清清自然不会担心,任她们撒欢儿去了。   -   阳光正好,营帐外就是花圃,颜色各异的花朵争奇斗艳,蜜蜂、蝴蝶在其中上下翩飞,往里走几步,有一片桃花林。   清清看着心痒痒,挑了一刻矮壮的桃树,坐了上去,躺在倾斜这的粗壮树枝上面晒太阳。   谢铎跟在她身边,笑着摇摇头。   三月的微风轻轻拂过,便有桃花雨簌簌落下,带来阵阵清香,也扬起清清柔顺的发丝和衣摆。   和煦的阳光透过桃花间隙落下来,在清清脸上形成一个个桃花型的光斑,清晰地勾勒描摹出她眼角眉梢的弧度。   挺翘的鼻梁像蜿蜒的山脉,勾连着她微微扬起的红唇,女子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之中,好似山林花间无忧无虑的精灵。   清清一手搭在额前,懒洋洋的,有蝴蝶飞舞而来,停靠在清清发簪上。   清清惊奇地对谢铎说:“你快看,有一只蝴蝶。”   她不知道的是,对谢铎来说,她浓密的长睫,比华丽的蝶翅更令他觉得心痒。   “嗯。”谢铎配合地说,“你别动,我抓来看看。”   说着,脚尖轻轻点地,整个人无声跃起,转而缓慢落在清清身边。   一两朵桃花旋转着从树枝落下,蝴蝶并未被惊动。   清清听到他要抓蝴蝶,忙闭上眼睛,等着他来抓。   谢铎扬起唇角,却轻轻一挥手,赶走了那只占人便宜的花蝴蝶,转而在清清眉角印下一吻。   清清只觉得有温热柔软的触感在眉间落下,随即消失无踪。   “抓到了吗?”   “没有,飞走了。”   清清睁开眼睛,看进谢铎勾魂摄魄的桃花眼里,不明白他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像是把满天飞舞的粉色尽数收进眼睛里了。   什么叫人比花娇?清清叹了口气,今儿算是见识到了。   微风拂过,扬起谢铎额前的发丝,清清下意识将那缕头发拨开,谢铎却不甚在意,大手勾住她细瘦白嫩的指尖。   清清看到两人手指交缠的画面,突然想到昨夜他说:每次她触碰他的手,都会让他很想使坏。   连忙将手给抽出来,藏在淡粉色的衣袖里,视线也移开了。   谢铎见她孩子的动作,愈发欢喜,侧躺在旁边的树干上,与她一起观赏眼前茂密的桃花。   清清接住一朵旋转着落下的桃花,捧在手心,拿给他看,谢铎却不解风情地一吹,把它从清清手里吹落。   清清瞪了他一眼,他反倒大笑起来。   “幼稚。”清清又接来一朵,故意塞到谢铎鬓边,为他本就清隽的眉宇更添了几分颜色。   这回轮到清清大笑起来。   两人都挺幼稚,谁也说不得谁了。   -   空气里似乎也有阳光的味道,躺了会儿,清清觉得骨头都要被晒酥了,不禁产生了一些奇妙的想法,于是转身侧躺着,与谢铎面对面。   “夫君,你可有想过,自己老了以后的样子?”她的声音轻而软。   不确定谢铎会怎样回答。   这种问题,她原先没有想过,今日突然冒出来的,许是阳光太暖,许是桃花太浪漫,许是眼前的人太温柔。   她想,就这样平淡地变老似乎也不错。   可是,谢铎却说:“我这种人,应该活不到老的时候。”   他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悲怆或者开玩笑的意思,很明显,他是真的这样认为,起码在清清问这个问题之前,他没有想过其他答案。   “哪有这样咒自己的?”清清忙将手从衣袖里拿出来,双手牵住他的。   “不是咒自己。”谢铎反扣住她的指尖,轻轻摩挲,“我若有了顾忌,才是真的离死期不远了。”   他少年之时便身居高位,用过多少手段,杀了多少人,蒙过多少冤,得罪过多少权贵、凶徒,数都数不清。   光是这些人就不可能放过他,更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暗处盯着他。   所以,他一刻都不能停下来,更没有回头的余地。   清清见他说的这般轻巧,拍了他一下:“你若活不到老,我怎么办呀?”   说完,又觉得这样好像会给他压力,不由又在拍过的地方揉了揉,“要不……你努力努力?”   就这么担心他吗?   谢铎忍着笑意,原来被人挂念的感觉……这么好?   捉了她的手,放在手里牵着,谢铎的眼神带着点儿坏:“就这么想和我一起变老吗?”   清清见他又没个正形,指尖在他掌心挠了一下:“你成日寻丹问药的,难道就没有什么延年益寿的方法?”   “修仙问药本是虚无缥缈之事,如何信得?”谢铎还是第一回 听到这么可爱的说法,不禁笑道,“你真当我炼的是仙丹?”   谢铎道,“我若不将占星司那些乱七八糟的方子改成药丹,老皇帝不知该驾多少回鹤了。”   这个说法让清清有些失落。   原来是假的啊。   朝堂之上,风云变化,他不会也像父兄一样,突然离开,再也不回来了。   发现小姑娘竟然真的开始难受了,谢铎心里又得意,又担忧。   ——夫人心里有他,不舍得他死呢。   “小傻子,想什么呢?”谢铎捏捏她的脸,“想要扳倒我的人多了,你见谁有那个本事?说出来吓你的罢了。”   清清却高兴不起来,她用一种期翼的目光看着谢铎:“那你以后不要吓我了,要多陪着我和宝宝,久一点,很久很久,久到我不怕为止,可以吗?”   陪我久一点。   一句话,就瞬间将谢铎的心击中了。   小姑娘的眼神太过清澈,让谢铎舍不得说出任何让她失望的话。   “唔,有没有什么好处?”谢铎故意逗她。   清清不想理他了。   谢铎这才笑笑,别别扭扭地说:“既然你这么想要,作为夫君,自然得办法满足,我就……勉强答应你吧。”   清清却没有得到保证的真实感,想要与他拉钩,他说的这么轻巧,如果不做点儿什么,她心里不安稳。   可是,就在她想要提出这个幼稚的想法时,城中突然传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声,紧接着,一朵蓝色信号烟在空中炸响。   “轰”的一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这声音清清没有听过,谢铎却无比熟悉,不禁冷笑:“宫里出事了。”   清清与他对视一眼:“要回去吗?”   “我今日休沐,回去做什么?”谢铎双手枕在脑后,气定神闲,“莫慌,一时半会儿乱不了,障眼法罢了。”   “怎么说?”   清清一直是自己在查父兄的事情,还没有听过他的想法,毕竟他手里有最发达的情报网,无论从哪个层面,他的信息应该比她的多。   看出她想打探消息,谢铎表情玩味:“夫人套话的技术也太差了些,回头夫君好生教你。”   这人!   正要仔细问他,谢铎却正色起来,压低声音道:“来了两只臭狐狸,待会儿与你细说。”   清清朝营帐的方向看去,瞧见两个人正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来人是一男一女,女子高挑英气,身着一身玄色劲装,男子反而眉目清秀、唇红齿白,看着年纪不大,一双眼睛却尽是老谋深算。   “此处鸟语花香,风景绝佳,真是叫人心旷神怡啊。”女子率先开口,“谢统领好兴致。”   清清怔住,永宁郡主怎么来了? 第29章 桂花糖   清清从桃花树上面下来, 对永宁郡主行了一礼,永宁郡主似乎心情很好,手中折扇虚虚扶了她一下, 让她无需多礼。   郡主模样英气,虽未刻意做男子打扮,但举手投足皆带几分潇洒肆意,微微眯着眼睛打量四周的风景,面上带着放松的笑容,甚至举着假肢伸了个懒腰。   她表现的这般轻松, 不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清清便放下心来。   视线不由放在她身边的男子身上。   男子有些面熟,但清清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只觉得此人眉清目秀、单纯无害, 可甫一对上他的视线, 又会被其中深涵的算计之色吓到。   “下官元芩,拜见谢统领、谢夫人。”男子躬身拱手,声音清澈明亮,似水如歌。   他就是小元大人?   清清惊了惊,看看永宁郡主, 又看看躬身的男子, 不知该作何反应。   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 却被两个秘密合作的人给抓个正着。   而且,顾隐说小元大人有要紧事与她通气儿, 难道与方才宫里放出来的信号烟有关?   “谢铎,人同你说话呢。”永宁郡主喊了谢铎一声。   谢铎却好似没听见, 仍躺在桃花树干上面,双手撑在脑后, 满脸的不耐烦。   永宁郡主早就习惯了他这副做派,甚至还觉得有趣的紧,边用折扇抬了抬元芩的胳膊,边往谢铎身边走过去,语气玩味:“谢铎,你身为御林军统领,如今宫里出了大事,你竟还有心思在这儿赏花。”   “别。”谢铎冷哼,“陛下乃是真龙天子,出不了事。”   永宁郡主大笑起来,元芩也垂眸微笑。   清清听不懂他们的哑谜,并未言语,而是暗暗关注着几人的反应,谢铎明显不高兴了。   也是,好好的出游让他们给搅和了,别说谢铎,自己都有点介意。   “别这么小气嘛。”永宁郡主走到他跟前,“啪”的打开折扇,风流倜傥地摇了摇,“并非有意打扰谢统领出游,只是上回让尊夫人在某所办诗会的之上受了惊,某心中有愧,这不,一有了消息,就立马过来给二位一个交代。”   清清不明白永宁郡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说了些场面话:“郡主太客气了。”   永宁郡主朝她眨了眨眼睛,接着说道:“那群刺客自尽之前喊得那句顺口溜夫人可还记得?”   洛守兴,永无宁,赴成山,天下安。   “其中提到了两个地名,某便找人查了查,果然,从线人提供的消息来看,这顺口溜是从洛守传出来的。”永宁郡主说道,“不查不知道,一查实在是叫人恨极痛极。”   叹息一声,永宁郡主继续说,“洛守与成山本就毗邻,两郡的百姓时常来往,可去年秋季,洛安河大坝崩塌,庄稼村落尽数被毁,却无人通报!洛守水患无人治理,民不聊生,只能往地势高的成山迁居。”   去年秋季发生的事情,至今还没有人上报?   这与谋杀有何分别?!   “去年初春,洛守郡刺史王冲领了十万两修河款,秋季就出了此等祸事,为了掩盖罪行,欺上瞒下。”永宁郡主摇头叹息,“最终,洛守灾民数量过多,成山郡拒绝接收,灾民们走投无路,便揭盖而起,杀了王冲,占了洛守郡——那伙刺客,便是从洛守郡来的。”   永宁郡主说完,清清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其中有太多关节出了岔子,修河款的失踪,王冲一脉的隐瞒,朝廷的疏忽……无一不是酿成这等祸事的起因。   只可怜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本是受害者,如今却成了反-贼。   “那今日宫里又是?”清清问。   “蓝色的烟雾,表示刺客已然伏法。”永宁郡主说,“想来,应当与我府上那伙人,是同一拨。”   清清面色凝重:“如此说来,是起义军?”   永宁郡主没有回答,只是笑。   倒是一旁的元芩朝她拱了拱手,解释道:“想必是有人要借起义军之名,浑水摸鱼。”   清清又不懂了。   方才谢铎也说这是障眼法,可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   “当今朝中势力,大体可以分为三股。”元芩想要与她解释。   永宁郡主却玩笑着打断他:“崇雁,此言差矣。”   “——当今朝中势力,大体可以分为四股。”永宁郡主强调道,“千疮百孔的老皇帝、拥兵自重的成山王、党羽众多的五王爷,还有……势单力薄的永宁郡主。”   元芩哈哈大笑。   清清:“……”这么大声是认真的吗?   “好,四股。”元芩继续说道,“如今凭空出来个赤字军,这种表面的平衡就会被打破,而在暗刺暴露之前,有人想利用它先捅对方一刀,不足为奇。”   他这样一解释,清清就明白了,也有了判断。   ——那句顺口溜明显对成山王不利,想来,该是五王爷一派编排出来,陷害给成山王的。   成山王李贯文,驻守西北,拥兵自重,从来不将皇帝放在眼里,若他与起义军联合,或者暗中给予支持,说不定,真能成为搅乱朝中平衡的一根刺。   恐怕,就算没有人陷害,多疑的圣上也不会安心将他们两个放在一起。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五王爷这是在离间,也是在逼迫成山王造反。   一旦这种怀疑被通过起义军的屡次骚扰而放大,成山王恐怕就是跳进洛安河也洗不清了。   朝中之事果然风起云涌,危机四伏。   清清觉得心有余悸,并未多言。   倒是谢铎,听完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说谁,语气极尽讽刺:“雕虫小技。”   元芩的脸色僵了僵。   永宁郡主却笑得更大声了:“总之,上回是我连累了清清,改日我再设宴,向二位赔罪,如何?”   “不必。”谢铎从树上跳下来,“有何贵干,直说。”   聪明人说话就是直接,清清也想知道永宁郡主的真实目的,但没好意思问,现在谢铎提出来了,她便专心听着。   永宁郡主“啪”地打开折扇,摇了摇,额前的碎发飞舞几下,落上两片粉色的花瓣,为她自信的表情更添几分意气风发。   “钦差已经派下去了,除了追查当年修河款的去向,还接到一条密令。”永宁郡主说着,看向清清,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重新彻查当年振威大将军江执违抗圣令,阵前叛逃一案!”   清清只觉得耳中轰鸣一声,心底有汹涌的情绪即将破土而出。   谢铎面沉如水,走到清清身边,将她挡在身后:“既是密令,郡主如何得知?”   “某自有某的道儿。”永宁郡主继续道,“既已派出钦差秘密前往,剿匪一事自然也是刻不容缓。”   剿匪?不先招安吗?   那些人原先都是走头无论的灾民,日子过不下去了才占地为王的。清清觉得,若自己在那种情况下,应当不会比他们更好,或许,会是第一个想反的。   可谢铎和元芩却好像已经习惯了朝廷的冷血做派,并未表示异议。   谢铎更是挑挑眉,直接进行下个话题:“想往我这儿塞人?”   永宁郡主扇子摇的更欢了:“谢统领聪明绝顶,不过,并非塞人,而是想让谢统领——举荐我。”   “不可能。”谢铎直言不讳,“五王爷可舍不得让你白捡这个便宜。”   永宁郡主大笑起来。   “事在人为。”永宁郡主一语双关地说,“毕竟是亲爹。”   谢铎瞧她的眼神有些怜悯,难得劝了她一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怎知自己就是黄雀?”   永宁郡主笑不出来了,扇扇子的动作也缓了下去:“总好过做蝉。”   劝不听,谢铎也不多言,只说:“谢某今日休沐,不谈公事,望郡主见谅。”   永宁郡主:“……”   把她话套干净了,却不给办事,哪有这样的人?   谢铎从不给任何人情面,除非有利可图,永宁郡主与他见过几回,有些了解,知道他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就是有回旋的余地,也不多说,只翻了个白眼表示了自己的不爽。   其实,她刚刚故意当着清清的面儿说,就是想让小姑娘给他吹吹风,毕竟与江父有关,清清不可能坐视不理的。   上回在诗会上她就看出来了,如今世上,恐怕只有清清能影响这个油盐不进的谢铎。   不管怎么说,他们目前所谋求的利益是一样的,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相信谢铎权衡过利弊后,会同意她的建议。   ——只要她能参与剿匪,无论当初江执的案子真相如何,最后,都会与成山王有关!   五王爷毕竟是她亲爹,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当然会尽一个女儿应有的义务,不会将他赶尽杀绝。   所以,眼下这个扳倒成山王的绝好机会,她一定要抓住!   -   清清不知道永宁郡主的算盘,见谢铎不想与她多说,便引开话题,让永宁郡主和元芩留下来用午膳。   永宁郡主手不方便,元芩是个书生,两人都对打猎没兴趣,于是在桃花树下与他们闲聊。   谢铎嫌他们扰人清净,脸色不太好看,清清就悄悄拉他的袖子。   还有点良心,知道来哄自己。   谢铎安慰稍许,顺势抓住,旁若无人地牵着,对此,永宁郡主一笑而过,元芩却面色尴尬,垂眸不语。   好在没让他们尴尬多久,铁锤跑了过来,喊他们过去烤肉玩儿。   几个小姑娘玩闹似的打了一堆猎物,尤其孙圆圆,猎了头小鹿,且是设了陷阱抓来的,并未让它受伤,鹿不大,几人都不忍心吃,猎场的伙计说可以让他们带回家养着。   剩下的就是些兔子和贵妃鸡,猎场有专门处理的伙计,一半烧烤,一半红烧,不一会儿香味就出来了。   几人说要帮忙烧烤,其实就是玩儿,清清也过去烤了几串,掌握不好火候,不是没熟就是烤焦了,最后只能放弃,吃了伙计做的。   青樱吃素,分到了两根胡萝卜。   不过她心态极好,拿一把小刀将胡萝卜雕成花型,还往清清碗里摆了几片做装饰。   清清是头一回见到她,以前只是铁锤说起过,这位姨娘身体不好,一向深居简出,不是在院子里种花,就是在房间里绣花。   与她相处了半日,清清发现她是那种极会为旁人着想的性子,且总是泪盈于睫、欲语还休,似有满腔道不尽的忧愁。   简直柔弱得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也不知户部尚书送这么一个人过来,能打探到什么。   谢明燕和几个女孩子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她就在旁边安静看着,时不时给她们布菜、递东西,吃得也少,话也少,安静得仿佛一道屏风,一幅画。   用完午膳,谢明燕跟孙圆圆、铁锤去骑马,青樱身体不好,不能跟她们一起去,就在营帐里睡午觉。   永宁郡主和元芩还有事,先行离开,清清替谢铎送了他们一段儿。   其实,清清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瞒着谢铎跟两个人有联系,所以特意单独出来了一趟,以此试验。   谢铎也并未拦她。   永宁郡主和元芩并没有多说什么,只约好下次再府中设宴,叫她一定要去。   清清没敢答应,只说到时候问过谢铎,若有时间定会一同赴宴,让永宁郡主好一顿笑话。   “好了,不必远送。”三人在猎场边缘停下,永宁郡主拍拍她的手背,“不然啊,谢明知该以为某要将他心爱的小娘子给拐跑了。”   说完,率先翻身上马,意气风发的冲清清一扬下巴:“回去吧。”   清清点点头,转身欲离开。   元芩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喊了她一声:“清清。”   疑惑地转过身来,清清看向元芩。   眉清目秀的青年朝她笑了笑,芝兰玉树、清风霁月,声音清澈明亮,似水如歌:“这个给你。”   清清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只见他的手心托着个精致的六角木盒,只有巴掌大小,雕花繁复,做工精致,隐隐能闻到桂花的香气。   不明所以地看向元芩,却见他眼中的老谋深算此时尽数被温柔笑意所取代。   “桂花糖。”   清清顿觉诧异,一时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毕竟是自己让顾隐转达的,可本意是想以此作为暗号,府上接到桂花糖,就说明元芩有空,可到打铁铺与之一叙。   怎么当面给她送啊?   一旁的永宁郡主不禁挑眉,暗暗发笑,余光瞥见谢铎从营帐中出来,更是促狭地轻咳一声,提醒两人:“崇雁,走了。”   元芩似是没看到谢铎,“嗯”了一声,将木盒塞到清清手里,上马离开。   他走的匆忙,清清只得接过木盒。   转身才发现谢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营帐门口,正抱着胳膊瞧她。   -   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从方才的反应来看,谢铎应当不知道她与曾元芩有联系,这会儿却看到他给自己送东西,别是误会了她吧?   清清捏着木盒,难为情地挠了挠头,缓步走到他跟前。   谢铎负手而立,脸上是一贯的肃然之色,清清不停抬头看他,他却没有要跟她说句话的意思。   不会吧?真的生气了?   “夫君,吃不吃糖?”清清讨巧地说着,见谢铎垂眸瞥她手里的木盒,主动牵起他的手,乖乖将木盒放在他手心,“给你。”   他的手很大,木盒在他手中显得愈发小巧,也更精致漂亮。   谢铎玩味地瞧了木盒一眼,甘云斋的九鹤祥云纹,光是盒子的造价都够普通人家吃喝一年了,那小子倒舍得。   打开盖子,谢铎拈一颗放进嘴巴里。   空气中充斥着桂花的香甜,谢铎冲清清一歪头,似笑非笑:“不错,挺好。”   表情却跟好字半点也不搭边儿,说完就将双手往后一背,冷着脸将整盒糖都给没收了。   清清:“……”好歹给她留一颗啊,桂花糖又没得罪他。   接下来,谢铎明显是故意气她,端着做工精致的小木盒左一颗右一颗,清清本来不想吃的,让他馋得不行,悄悄伸手想要摸一颗,却让他拍了手背。   让他这么逗了几回,清清也来了脾气,躺在铺着皮毛的榻上,闭着眼睛装睡。   谢铎等了好一会儿,没见她再有动静,这才发现她正气鼓鼓地躺在旁边,双手交叠放置在小腹处,胸膛剧烈起伏。   又可爱又让人忍不住更想欺负。   清清正躺着生闷气,就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桂花味儿,还离她越来越近,想要睁开眼睛,一个带着桂花味的吻就落了下来。   谢铎站在她头顶的位置,俯身,倒着喂了她一颗糖。   清清含着那颗糖,眨了眨眼睛,茫然着与谢铎对视。   在这个角度观察谢铎,总觉得与平时不太一样,睫毛更长,笑容更坏,一双眼睛却更叫人沉溺。   “还馋吗?”谢铎捏她的脸。   清清转头,躲了一下,她还有点气呢。   这人未免太不正经,自己都把糖上供给他了,他却还小心眼儿,何况他又不喜欢吃,真会糟蹋粮食。   “你乖,夫君再给你糖吃。”   “谁稀罕。”   “哦。不稀罕啊?”谢铎做出思考的表情,捏着木盒转身要走,“那我拿去喂兔子。”   清清扯住他的衣摆,娇娇赖赖的,“兔子又不吃糖。”   谢铎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是啊,兔子不吃糖,兔子也不气人。不像某些人,嘴巴又馋,又会气人。”   小气鬼。   清清气苦,一盒糖而已,也值得他大动肝火。   “知道啦,两只耳朵都听见啦。”清清仰头看他,“我下次买一盒还给他就是……”   “还敢有下次?”谢铎声音冷了下来。   这回是真动了怒,与方才的玩闹全然不同,谢铎随手将小木盒丢在桌子上,结果盖子没弄紧,动静虽不大,里面的糖却滚了一地。   清清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脾气:“不是,我还他一盒,不就两不相欠了吗?你到底在气什么?”   “你!……”看着她单纯的眸子,谢铎胸中气血翻腾。   这小傻子,气死他了。   “江幼清,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小白脸,你凶我?”谢铎冷着脸,一本正经地问她。   -   不、不是吧?她没听错吧?   “我什么时候凶你了?”清清吓得从榻上爬起来。   榻有一定的高度,清清站在上面,刚好与谢铎平视,是以,一爬起来,就陡然撞上谢铎幽深的桃花眼,不由更紧张了。   谢铎负手而立,下巴微扬着,简直要把“我不高兴”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夫君,我、我哪敢凶你呀。”清清壮着胆子,伸手去捧他的脸,“讲点道理嘛……”   “我不讲道理?”   “没有。”清清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讨巧地捧着他的脸,清清态度无比真诚:“元芩是我大哥的同窗,他把我当小孩儿呢。”   谢铎当然知道,只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   而他,一遇上跟清清有关的,所有的理智和冷血就会烟消云散,只剩下波澜壮阔的感情。   “以后只许吃我的糖。”谢铎交代。   当她三岁小孩儿吗?还能被人用糖给骗走了不成?   “好。”清清点头。   “离那小白脸远些。”谢铎叮嘱。   “知道。”清清点头如捣蒜。   谢铎正色道:“注意态度,没和你开玩笑——方才听永宁郡主说起如今朝中局势,你是不是以为,意图用两次刺杀来陷害离间成山王的人,是五王爷?”   话说一半,谢铎但笑不语。   可结合前后的话,清清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不是这样吗?   仔细推理,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她久不闻朝中事,她都能想到是五王爷做的,那其他人自然也会想到,这样一来,成山王和五王爷之间,其实没有赢家。   因为目前朝中局势正是三足鼎立,一旦平衡被打破,剩下的那个就成了坐收渔翁之利的。   而圣上显然不愿意看到这一点。   所以,圣上一旦开始怀疑成山王与起义军勾结,就势必会猜忌五王爷,并会想好对策之法。   ——要么不动,要么动全身!   如此说来,想出这方法的人,不是五王爷,而是……元芩?   难怪永宁郡主心情大好,定是她的计划成功了。   “郡主府的刺客,与今日宫里的刺客的确是同一人主使,可惜,与起义军无关,而是李九为了搬到成山王所使出的障眼法。”谢铎说道,“现在,你还觉得李九亲切,觉得元崇雁单纯吗?”   清清大受震撼:“我知道他们肯定不像表面那样简单,但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复杂。永宁郡主果然非比寻常,好狠。”   “她今日过来寻我,也并非只有举荐一个目的。”谢铎将更深层的意思说与她听,“一方面,是想让我作证,撇清她与刺客的关系。另一方面,是要与我结盟。”   “结盟?”   谢铎点点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钦差到不了洛守——他会死在路上。”   清清拧眉,如今事态,已经远远超乎了她的想象。   “钦差一死,势必引起更大的震怒,到时候,圣上会派一个游离与几方势力之外的人,彻查洛守、成山一带的所有涉案官员。”谢铎冷笑,“李九要的,是举朝震动,风起云涌。”   “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因为……”谢铎担忧地摸摸她的脸,“如今圣上无人可用,钦差一死,剿匪、翻案的差事,势必会落到我的头上。”   所以,永宁郡主今日才会来找他——她早已打算好了一切,是来结盟的。   这种危机四伏的差事,谢铎做得多了,本已无所畏惧,可他现在有了牵挂的人,叫他如何放心将有了身孕的小夫人独自留在京中?   “我跟你一起去。”清清目光坚定,手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夫君,带我一起去。”   谢铎摇摇头,直截了当的拒绝:“此行凶险不亚于行军打仗,你不能去。”   她不能去?   那他们……岂不是要分开了? 第30章 锁骨窝   “可是……”清清垂下视线, 可怜兮兮的,“要去多久啊?”   谢铎也说了,剿匪的难度不亚于行军打仗, 再加上赤字军拥城自立,易守难攻且人多势众,若劝降无用,只能强;-攻,这般拉锯下来,少则数月, 多则数年!   叫她怎么放心在家里等?   两个人刚刚和好几天, 他就要走那么久?   万一等他回来,孩子都好几岁了, 连他这个爹都不认识, 多难受啊。   “我会尽快的。”谢铎安慰她, “不是答应了你吗?要一直陪着你,不会耍赖。”顿了顿,又说,“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先不想这些。”   也是, 万一那钦差争气, 没死成, 这事儿就还有余地,也不一定就必须要让谢铎去西北。   清清平静下来, 突然发现谢铎的表情不似方才那般严肃了,隐隐还能看出几分得意。   “干嘛?”她放开谢铎, 束手束脚地站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这个眼神让她很不好意思, 脸都红了。   谢铎稍微凑近她,嘴角轻扬:“为何想跟我去洛守,舍不得我吗?”   清清转身,故意不让他看自己:“我、我是为了你着想!”说完,磕磕绊绊地解释,“万一你好几年不回来,宝宝不认识你,到时候你、你就后悔去吧!”   “而且,”清清鼓起勇气,转过来对他,硬气地说,“我是你夫人,难道不能舍不得你吗?”   这回轮到谢铎愣住了。   心里暖得像是被外的太阳烘烤过,叫人忍不住就会嘴角上扬。   清清委屈巴巴地望着他,自己又没说错,他干嘛笑,好像她在说孩子话一样,难道他不是这样想的吗?   正想问他,谢铎就把她抱住了。   他个子很高,手长脚长,圈着她的时候,好像一层无坚不摧的壁垒将她保护在了起来,那种感觉,跟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清清说不出来话了,呆呆的。   舍不得,真的舍不得,不想让他去那么危险、那么远的地方。   但她心里清楚,谢铎既然这样跟她说了,就一定会去,毕竟此行除了可以揪出那些毒瘤,还能找到父亲蒙冤的线索。   这也是她想要跟过去的主要原因。   可她怕给谢铎压力,她没敢说出这个理由——连永宁郡主都能这么快知道那条密令,别人肯定也会知道,调查起来自然就更困难。   他还肩负着剿匪的重任,若分心为自己调查,就多一分危险。   “我真的不能去吗?”清清问。   谢铎回答:“只有你安全无虞,我才没有后顾之忧。”   好吧。   “那你快点回来。”   “好。”谢铎保证,“乖,别怕,和你拉钩。”   -   三天后,钦差的死讯传到京中,说是上任途中所住的客栈遭了马贼,抢掠后还烧了客栈,如今已尸骨无存。   堂堂特派钦差,却死得这么惨,这群无法无天的“马贼”,简直是在打朝廷的脸!龙颜大怒,令御林军统领谢铎带领三万精兵,即刻前往洛守,剿除匪患,并任命永宁郡主为监军,协助作战。   临行前一晚,清清帮谢铎收拾行李。   想到他平时每天要洗很多次澡,出门要打扮的比她还久,就恨不得把家都给他搬过去,谢铎也不拦,由着她跟丫鬟絮叨,虽然很多东西根本用不着,但夫人一片心意,怎么可以拒绝?   况且,他本也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即使行军打仗,也要保证生活质量。   最后收拾了两车的东西出来,连清清都惊了,转头看着谢铎:“这样、会不会被人说咱们太过奢靡?”   谢铎拉她到跟前儿:“夫人一片心意,旁人羡慕都来不及的。”   这个时候了,他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看不出紧张,也看不出不舍。   他越是冷静,清清就越是忧虑。   这三天,她几乎是数着时辰过的,眼下夜色已深,次日天不亮他就要出门,不知道会临什么危险,也不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清清不想让他担心,就一直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心里一万个不舍,恨不得藏在车上跟他一起去。   “别忙了。”谢铎在灯下看着她,“早些安置,明日还要早起。”   清清可不敢在这时候耽误他休息,听话极了。   沐浴回来,谢铎没在房里,她先躺到了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床幔,毫无睡意。   这种感觉是她从未有过的。   以前父亲也总是回来几天就匆匆离开,可那个时候她年纪小,玩心重,根本没有觉得离别是这么难熬的事情。   现在真是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牵肠挂肚莫过如此。   他尚在眼前,自己就这样,若真离开了,岂不是要茶不思饭不想?   叹了口气,清清翻了个身侧躺着。   谢铎一进里间,就看到她望着桌上的烛火发呆,小脸在烛光下更显娇俏,只着中衣的肩头看起来也愈发单薄。   走过去,谢铎吹熄了烛火,躺到她旁边。   窗外月色正好,清清看到他高大的轮廓,沉默着握住了他的手,依靠在他肩头,无声地撒娇。   谢铎也没有说话,只牵紧了她的手。   先是在她柔软的掌心捏了捏,引起她的注意,待清清抬眼看他,却不打算休息,反而牵起了她的手,温柔地抚在他的颊上。   之前的几晚,谢铎也都会牵她的手,要不就抱着她,但清清能明显感觉到,这回是不一样的。   掌下是谢铎轮廓分明的侧脸,许是刚从外回来,滑腻的肌肤触感微凉,可覆在她手背上的大手,却烫的厉害。   连带着,清清的脸也烫的厉害,隐隐有些期待,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明天还要早起呢,何况,自己还怀着身孕。   不容她多想,谢铎的手就牵引着她的,轻轻摩挲了几下。   掌心所触及到的肌肤像是活了,对方鲜活的体温主动往她的四肢百骸里乱冲,在静谧的黑暗之下,早已在脑海中勾勒过无数次的轮廓,在她的掌下逐渐明晰。   清清颤抖的指尖拂过他刀削斧琢的下颌线,来到饱满的下巴时,她感觉到谢铎扬起了头。   接着,手背上的大手位置变了,横在她手背上,贴得愈紧。   谢铎他……这么拉着她的手做什么?   清清不知所措,只任由他牵引着她的指尖,一点一点,从下巴处滑了下去。   柔软的、饱满的指腹,顺着下巴滑过谢铎的颈项,路过凸起的喉结,来到深邃的锁骨窝。   指尖触碰到领口丝滑的衣料,清清心跳得厉害。   掌心烫了起来,熨帖着谢铎紧实的皮肤,互相传递着温度,清清的呼吸乱了几拍,血液奔腾,脑袋昏昏。   没有任何缓冲的时间,谢铎的大手揉按着她素白的小手,缓慢而有力的,伸进了他的里衣。   领口散开了,乱了,没人去管。   清清全程被他牵引着,只觉得哪儿都是烫的,手心烫,覆在她手背上的手烫,呼吸也烫,心尖儿都火烧火燎,燥得厉害。   太慌乱了。   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闭上眼睛,感受并给予一切……   次日,天还没亮,谢铎便起来了。   清清还在睡。   谢铎身着黑色铠甲,英武非凡,手上的动作却很轻,蜻蜓点水般拂过她纤瘦的指尖,没忍住,亲了亲她的眉心。   小姑娘似有所感,眉头蹙了蹙,可实在敌不过困意,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好可爱。   帮她掖好被角,谢铎又深深看她一眼,阔步离开了房间。   -   清清惊醒,看到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被窗棂和树影分割成不规则的形状,茫然了片刻,又躺了下去。   铁锤悄悄过来看了几回她都没有醒,也就没叫她,这会儿见她躺在床上放空,吓了一跳,连忙劝慰她:“小姐,姑爷本领高强,不会有事的,你也别太担心了。”   “好了好了,起来晒太阳。”说着,过去拉清清起来。   清清顺着她的力道起来,神色恹恹。   铁锤在她身后,看到她后颈印着好几片红痕,一低头就能瞧见,心中惊涛骇浪,忙帮她把衣领拢好,动作格外迅速。   弄得清清莫名其妙的,回头看她:“怎么了?”   “没什么。”铁锤嘿嘿两声,哄她起来。   也不知他们现在到哪里了,有没有挨饿,有没有晒着。   清清边喝粥,边想着谢铎。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在他身上游走的触感,酥酥麻麻的,好像本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现在他一走,总觉得哪里都不对,空落落的。   “唉。”清清今日第无数次叹气。   “小姐,别唉声叹气了。”铁锤人都麻了,拉着她的胳膊晃啊晃,小声说,“起义军都是难民,没什么战斗力的,抵不了几天就降了,姑爷这次是去捡军功的,咱们该高兴啊。”   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清清摇摇头,勉强喝了碗粥。   此去洛守,永宁郡主定是要与成山王正冲突,而成山王在西北势力庞杂,盘根错节,想要撼动他的位置,谈何容易?   而且,既是圣上密令,就必须要有个像样的结果才能回来,什么叫像样的结果?敲山震虎,甚至是断其臂膀!否则,就是无功而返、办事不力。   清清第无数次感叹,永宁郡主真的太狠了。   不想了,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下午去打铁铺看看新农具的进展吧。   就在这个时候,白檀步履匆匆地过来,一见到她,就紧张地凑近她耳边,小声说道:“夫人,那位赵姑娘,在去往丰螺山的途中,失踪了。”   失踪?清清拧眉,确定是失踪?   “找了吗?”清清连连追问,“何时发生的事?”   赵心菀虽然可恨,但她已经遭到了惩罚,若肯在丰螺山修心养性,不无康复的可能,然而,却在半路不见了踪影——是被人掳了,还是自己逃了?又或者,是生是死?   清清不免觉得有些蹊跷。   “小厮昨儿来信说的,已有些时候了,”白檀摇摇头,“到处都找了,没找到。”   “她不良于行,离开定有人帮忙,应该走不了多远。只可惜,过去时间太久,现在再找,怕是难了。”清清说,“罢了,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白檀点点头,担忧地望着清清,小声道:“我倒不是担心她的安危,实在是那女人太过歹毒,我怕她怀恨在心。”   那煞神又不在家镇宅,叫她如何不担心?   “先找人吧。”清清说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好怕的。   白檀见她仍气定神闲,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加派了人手去失踪一带寻找,且莫声张,免得叫人误会。   交代完这件事,白檀又跟她说:“对了夫人,还有个事儿。”   “二爷这几日便要回来了。”   二爷?   清清茫然眨眨眼睛,转头看向白檀,无法保持冷静了。   就是那个,被她用一百两银子给赶出家门历练,两年都没准许他回来一趟的倒霉孩子?   为何谢铎一走他就回来?   别、别是打算趁夫君不在家,以牙还牙,把她也给赶出去吧?! 第31章 万人嫌   清清对谢钏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小时候, 那叫一个浑啊,成天斗鸡赌狗,打架闯祸, 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   谢铎虽然名声也不好,但世人怕他敬他,当面至少称一声青年才俊,而谢钏今年已有十九,亲事却都还没订下来。   清清想到就犯愁,小叔子被她得罪了个彻底, 夫君又不在, 现在他要回来了,自己该怎么面对?   她不知道的是, 谢钏原也不至于到娶不到媳妇的地步, 三年前, 他曾与城东李家的次女订下婚事。   可在谢铎迎娶清清以后,李家担心被江家连累,想要解除婚约,又担心受人指摘,于是使尽各种手段来恶心他们, 想让谢家先提出悔婚。   李家明明是嫌弃清清的出身, 却变着法儿诋毁谢钏, 谢钏虽混蛋了些,却并非那种作奸犯科的坏胚。   眼看着谢钏的名声越来越差, 京中出了什么糟心事儿都往他身上赖,清清忍无可忍, 提刀找上李家,李家闭门不见, 清清就劈了李家的大门,做主退了婚事。   李家被她此举吓破了胆,更是将他们一家人传得如妖魔鬼怪一般。   那个时候,清清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京中有名的悍妇,要回了谢钏的八字书后,径直去了流云坊,把醉眼惺忪的谢钏当众打得爬都爬不起来。   谢钏自诩流云坊小霸王,从没丢过这么大的人,醒酒后开始作天作地,闹着要大哥休了清清。却不敢去跟谢铎说,怕他大哥也打他。   他大哥打人那才真叫狠,直接打断腿的那种。   老夫人一向溺爱他,这回却怎么也不肯帮他,他憋着一口气,要找清清单挑。   清清却风轻云淡的,跟他立了个契约:他不是喜欢赌吗?现在她借给他一百两,两年之后,若能翻十倍,自己就离开谢家,若翻不了,他回来磕头认罪,从此好好读书,成家立业再不胡闹。   一百两,不过是谢钏一顿饭的钱。   翻个十倍,一千两,也不过就是三天的花销,有何难?再不济,还能换得两年自由,怎么算都不亏,谢钏当即答应。   兴致勃勃地背着一百两去了潍州,做起了跑船倒卖货品的生意。   他以为挣一千两会像花一千两那样容易,自己朋友又多,两年之后,怎么也能让清清卷铺盖滚蛋。   可现实远不想他想的那么简单。   跑第一趟的时候,就险些赔得血本无归!事后找原因,发现自己从来不在乎进货时的蝇头小利,贵就贵了,重在交朋友,可一件贵,两件贵,件件贵,叠加在一起,就是巨额亏损。   那个时候,他才明白世上银钱的面额不是只有一千两、一百两,还有半两,十文,一文……   在外漂泊的两年里,谢钏时常会想,那女人是不是早就知道外面的日子这么难熬,所以才会和他打这个赌,自己以为赚了,其实是被她给耍了。   越是清楚这一点,他就越是有股倔劲儿。   每次遇到困难,他就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撑过这次难关,不能让清清得逞,不能让她看笑话。   无论如何,自己都要证明给她瞧瞧,她的计划落空了,自己在外面要多潇洒有多潇洒。   两年过去,他的积蓄早已超过了一千两,他的船不再只是最初的一艘小艇,而是可以承载数千人的轮渡,他的目标也不光是倒卖货品,而是更大的商业版图!   而如果没有和清清的那个赌约,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期间他无数次想要回家,可每次到京城的渡口,又不敢回。   不光是近乡情怯。   这两年,他甚至害怕想象自己和嫂子重逢的场面,他害怕从清清脸上看到那种“如我所料”的神情,那样的话,她就赢了。   她一定会很得意,可能会说:“看吧,若没有我,就没有今天的你。”   更害怕的是,她会真的履行诺言,跟大哥和离,那他的罪过可就太大了!   谢钏早就明白过来了,当初,嫂子是为了激励他出来历练,才和他打那个赌的,自己现在成长了,意识到她的用心良苦了,也如愿发达了,她却要被休掉……哪有这样的道理嘛。   于是,拖来拖去,两年没回家看过了。祖母常常在信里骂他,说他不懂事,嫂子是为他好,他却置气。   他哪里是置气?是没脸回去罢了,以前委实混蛋了些,叫家里人跟他一起受累。   这一回,因为大哥远征西北,不放心家里,让他回家住一段时间。   大哥的话,他怎么敢不听?转念又想,以前大哥神鬼莫近,哪里会操心这些?既开始顾家,说明家庭关系挺和睦的,断不可能因为一个不成熟的赌约就让大嫂离开,他多少也能放心。   当晚就激动地收拾东西,并连忙让人回家打招呼,说他不日便要回来。   实际上,人早就到京城了,却在离谢家不远的客栈里住了两天,待事前准备的排场都到了,才华服加身,高调地回家去。   -   清清昨夜没睡好,本还想多睡会儿,结果一大早就听见外面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吵吵嚷嚷的,招铁锤过来问怎么回事儿。   铁锤伺候她起床梳洗,说她早上没出去,也不清楚,遂又叫了个小丫鬟过来问,二人本以为是谁家娶亲,却见小丫鬟一脸喜气,说是二爷回来了。   清清一头雾水,真诚地感到疑惑,现在的年轻人,回趟家而已,要这么大排场?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在办喜事儿。   小丫鬟刚才在外面都看呆了,此时也一副看新娘上花轿似的表情:欢喜的不得了:“二爷衣锦还乡,场面浩大,好多人都在围观,夫人要不要去看看?”   清清心有戚戚,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的,免得让人误会以为她讨厌谢钏:“回来就好,你先下去吧。”   小丫鬟连忙跑出去了。   大门口围了好多人,都是来跟二爷寒暄的,她还想去看。   “方才老夫人院儿里来请了,让去她那儿用晚膳,一家人聚聚,”铁锤帮她梳妆,“小姐要穿哪套衣裳?”   清清一听,心下慌乱:“今日就要见他?我、我能不能缓缓?”   铁锤自然知道她在怂什么,笑着解释说:“当年跟二爷确实闹得有些难看,但我觉得,根本怪不得小姐。”压低声音,“那时候二爷多浑啊,京中没有不嫌弃他的。您把他赶出家门,实际上是为他好。”   “如若不然,二爷哪能成长得这么快?”铁锤劝她。   清清嗔她一句:“莫要说这种话,人家自己努力得来的,咱们怎么能往自己脸上贴金?”   铁锤憨笑两声,嘟起嘴巴:“我的意思是,您当年不是想害他才做的这个决定,所以该问心无愧才是。”   那就好。清清多少松了口气。   当初她也以为谢明燕是回来报复的,没想到对她格外的好。想来谢钏再恨她,也会看在祖母和夫君的面子上,不会太过分。   若他还生气,自己道歉就是了。   遂安心让铁锤为她梳妆,准备参加晚上的家宴,铁锤的手艺日渐精湛,可以轻松绾出所有好看的发髻。   今日谢钏回来,清清是家中长嫂,两年内首次见面,须端庄温婉才是,于是将乌黑浓密的头发全部盘起,再换上一身大气的衣服,即便谢钏心中有气,也不敢当面对她发火。   梳洗完毕,清清到院子里浇花,前几日她便发现花儿都打了花苞,叫人心情大好。   门外的吹打声一直持续到了晌午,仿佛在给她伴奏。   小丫鬟来了好几趟,叽叽喳喳地说着二爷今日的排场有多大,原来,外面除了吹吹打打的奏乐小队,还有八个衣着华丽番邦女子用一顶步辇抬着谢钏。   步辇周围点缀了无数金银宝石做成的链子、流苏、红绸等,红色轿身,金色流苏,流光宝石,一步一晃,再配上二爷英俊的面容,着实叫人眼花缭乱。   更别提还有八名抬轿的番邦女子。   番邦女子的衣服本就与中原服饰大相径庭,二月的天,还是有些微冷的,她们却都露着腰,纤细的腰肢水蛇一般柔若无骨,腰间系着宝石腰链,走起路来环佩作响。   丫鬟边说边学她们走路的姿势,动作那叫一个妖娆,逗得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直笑。   番邦女子们头戴着红色的镂空面纱头巾,面纱外覆着层金色面帘,看不清容貌,但个个都是大眼睛,长睫毛,高鼻梁,一水儿的妖艳长相。   一路走来,无论男女老少,眼睛都看直了。   二爷却气定神闲,端坐步辇之上,手持金扇,那扇子与中原的折扇也有所不同,乃是纯金制作而成,雕花繁复,做工精巧,必非凡品。   不光是扇子,谢钏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所以精心打扮了一番,浑身上下都透露着非富即贵的气息。   -   院子里几个丫鬟婆子都是谢家的忠仆,自然知道谢钏之前的情况,莫说外人瞧不上眼,就连她们自家人提起这人都要唉声叹气,说一句家门不幸,尤其他被退婚的那段时间,在京城就差人人喊打了。   听闻他离了谢家出去闯荡,众人也都是看笑话的姿态,认为他在外面混的不怎么样,所以才这么久都不敢回来,如今见了这个场面,一个个眼红脸绿,不敢置信。   ——短短两年的时间,曾经的混世魔王,已是他们高攀不起的姿态了!   而作为曾经看不起他,还把他赶回赶出家门的人,清清觉得小丫鬟的话句句是说给自己听的。   问就是怂。   谢钏招摇过市的行为,着实在京中引起了一番震动。   清清午休醒来时,听小丫鬟说,不过一中午的时间,拜帖都收了好几封,除了谢钏之前那些狐朋狗友,还有不少京中权贵,连曾经被退婚的李家,都邀请他参加过几日之后的宴会。   不过,被谢钏给拒绝了。   “若依之前咱们二爷的个性,定是要将那些人都给打出去的,”小丫鬟交口称赞,“如今,虽拒了他们的帖子,却没有驳任何人的面子,走的时候都乐呵呵的。”   最后感慨一句,“咱们二爷变了好多啊。”   谢钏确实变了很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三言两语下来,谁都觉得与他相见恨晚,说不定上辈子是亲兄弟。   衣锦还乡本就叫人好奇,想凑近了看看,又听说他性情大变,更是激起了众人的兴趣,反而引来了更多的帖子,其中甚至有大理寺少卿的。   因他近来遇到一桩奇案,找到的关键证物来自西域,若能破解证物之后的秘密,对抓捕凶犯大有裨益,但中原人嫌少有人了解此物,自然看不出来什么。   此时,听闻谢统领的弟弟谢钏见多识广,故而专程请他过去配合断案。   兹事体大,谢钏方决定登门,其他的一概拒了。   汇报完最新的情况,小丫鬟总结道:“咱们二爷已今非昔比了,那些人才想着来攀关系,之前干嘛去了?要我说,也别对他们笑了,一人一个大嘴巴子扇出去,叫他们后悔!”   清清:“……”有被冒犯。   她本就心中有愧,听了这些传闻,更不敢去见谢钏,总担心会像那些闻风过来的人一样,被人笑话。便老老实实在院子里喝茶画图,想着能躲一时是一时。   铁锤却对谢钏的情况很感兴趣,鼓动小丫鬟多去打听他的消息。   “二爷下午与大理寺少卿一块儿查案子去了,不在府中。”小丫鬟津津乐道,言语间全是对谢钏的崇拜。   谢钏以前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一个不合心意就会乱发脾气,叫人不敢惹,如今却变得儒雅幽默,而且平易近人,对谁都笑三分,不由叫人好感倍增。   这次回来还给府里每个人都送了礼物,连下人都有,小丫鬟就被收买了。   清清听了,暗暗觉得他现在既然这么懂事,自己晚上就这么直接过去好像不太合适儿,还是送他点儿见面礼,对缓和关系也有帮助。却又不知道送什么,毕竟谢钏走南闯北,应该什么都不缺。   想了想,叫铁锤去谢铎的酒窖里挑一坛陈酿,晚膳的时候意思一下。   铁锤刚一离开,出去干活儿的小丫鬟就又回来了,面色有些奇怪:“夫人,李姑娘求见。”   清清画图的手顿了顿。   李姑娘?她不认识什么姓李的姑娘呀。   -   小丫鬟面色尴尬,走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怪奴婢没说清楚,院外这位便是曾经咱们二爷定下亲事的李家姑娘,在家行二。”   清清眨眨眼睛,谢钏曾经定过亲?   见到她茫然的表情,小丫鬟便知道夫人目前不记得这段往事,连忙将她帮谢钏退亲,还当众把他揍了个半死,之后又把他赶出家门的经过和盘托出。   清清更震惊了,原来自己不光把他赶出家门,还让他丢了这么大的人,还把他的亲事给退了?!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自己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难怪谢钏会恨她,这未免也太恶毒了些。   不过,李二姑娘现在来找她干什么?既然亲事两年前就已经退了,两家就没了关联,这亲还是她去退的,怎么看,李二姑娘也不该来找她呀。   莫不是来算账的吧?清清一个头两个大。   “莫不是看咱们二爷发达了,后悔了吧?”小丫鬟见她面色为难,便说,“夫人若不想见她,奴婢现在就轰她走。”   两年前胡闹退了谢钏的亲事,已经够让人记恨了,如今前未婚妻找来,自己再轰她走,似乎更不合适。   便拦住小丫鬟:“算了,来都来了,让她进来吧。”   小丫鬟貌似有些看不上李茗玉,但夫人都这么说了,只得嘟了嘟嘴,说了声“是”,听话地出去请李姑娘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出现在院门口,女子身材娇小,身材圆润丰满,走路慢慢的,说话也慢慢的,帷帽摘下来,一张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喜欢笑,一排整齐的小米牙,长相倒是讨喜。   见到清清,李茗玉先是行了个礼,而后战战兢兢的说了一句:“姐姐好。”   姐姐这个称呼,在这个时候就显得比较微妙了,因为清清已为人妇,当称夫人才是,她却喊了声姐姐,无形中就拉近了跟清清的关系。   倒是挺会看人脸色。   清清笑了笑,让丫鬟给李茗玉搬凳子,上茶和茶点。   本是正常的客套,却叫李茗玉受宠若惊,视线左右飘忽两下,圆圆的眼睛里染了几分笑意。   清清权当没有看出来她的紧张,客套了几句后,柔声问李茗玉是来做什么的。   李茗玉本来还想打个哈哈把这个话题给岔过去:“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许久未见姐姐了,过来看看。”   清清又不傻,她醒来这些时候根本就没听说过什么李茗玉,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谢钏回家的时候才说好久不见,冲的是谁,还用猜吗?   之所以这么问她,就是想给她个台阶,让她自己下来,她不想接,便算了。   清清沉默笑笑,气定神闲地喝茶。   最后是李茗玉自己绷不住了,犹豫着说道:“其实,我一直想见一见姐姐的,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今日赶巧儿,就过来了。”   铺垫了一番,才又继续,“当年那件事我家也有错,但我当时年纪小,在家里说不上话,本以为时间会缓和一切,可如今已过去了两年,两家关系却仍是这般僵硬,我心中难过,特来给姐姐道歉。”   清清不记得当初的细节究竟如何,听她这么说,还觉得这姑娘挺明事理的。居然为了缓和两家关系,上门道歉。   不料,接下来就听到她说:“姐姐心善,莫要责怪我父,他也没有旁的意思,想着我与二爷能各成好事,没成想那件事情闹得太大了,这两年,竟没有像样的人家愿意与我家结亲,我与弟弟妹妹年纪渐大了,父母成日叹息,却于事无补,甚至还牵连了出嫁的姐姐,让她被夫家瞧不上。”   说着,声音有些哽咽,“二公子更是被迫远走他乡,如今才回来……每每想到,我这心里啊,委实针扎一般。”   清清捏着茶杯的手一顿,不解地看向李茗玉,听她这意思,是因为自己上门胡闹,才让她全家都打光棍吗?   她到底是来道歉的,还是来骂人的?   骂人也行,毕竟当初自己让她们家丢人了,可听这话的意思,似乎更像是,想让自己给他们些补偿?   清清给了她这么多次开口的机会,这么长的时间,她却始终没有说到重点,也有点儿烦了。   所以,即使听出来她在暗示什么,也并未言语,只静静的喝茶,等着她说人话。   -   李茗玉一见她这个反应,急了,不停抿嘴,手指也在茶杯上捏来捏去。   到底是年纪小,脸上藏不住事儿,心里也藏不住。见清清不理她,沉默片刻,突然哭泣了起来。   并非那种直接了当的哭法,而是默默流着眼泪,还要担心被人看出来,所以要擦不敢擦的那种,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吧嗒吧嗒的流个不停。   清清一见这场面,惊恐地和小丫鬟对视一眼。   小丫鬟也是一脸的迷茫和怀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哭了。若这样出去,旁人还不以为是她们欺负了人家?   清清连忙问道:“怎的还哭了?”   说着,递过去一方手帕,让她擦眼泪,并安慰她:“事情已经过了两年,当初闹成那样大家都不想的,你也莫要难过。”   李茗玉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心想,这女人可真会装!明知道当年是因为谁才退的亲,现在却要说这种话来恶心她。   当初她跟谢钏已交换了八字,脸三书六礼都商量妥当,只等到了日子就成婚,偏偏这个女人用了手段嫁进谢府。   她是什么身份?   罪臣之女!她自己不要脸、不要命,逼着谢铎娶了她,就没有想过谢家其他人会怎么样吗?   父亲好不容易才能来京城做个小官,不想因为儿女亲事而耽误了前程,这才硬着头皮做出那些行为,想让两家退亲。   完全可以说,就是因为这个女人的出现,自己和谢钏的亲事才毁了!   若不是她,如今自己会在锦衣华服的谢钏身边,与他坐同一顶步辇,享受众人艳羡的目光,而不是被深宅大院的姐妹嘲笑眼光不行,放跑了这只到手的金龟婿。   而且,当初父亲做的那么难看,谢钏都没有想过要退亲,这个女人却提刀去他们家胡闹,叫众人看尽笑话,也让她两年都没有嫁出去!   现在她却用这样敷衍的姿态来面对自己,甚至连安慰都风轻云淡——做了这样的事情,她心里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脸皮如此之厚,就不要怪她不讲情面了! 第32章 草率了   “我何尝不明白当断则断的道理, 只是心里放不下罢了。”李茗玉做出难堪的表情,“姐姐莫要与二爷说我来过,免得叫人误会。”   她要不说这话, 清清还不至于往别的方向上面想,她一说,清清明白了,她的确如小丫鬟所言,后悔了——求和是假,求复合才是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只可惜她求错了人, 谢二对她怕是恨之入骨, 如何肯听她的话?   “唉。”清清重重地叹息一声,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李姑娘放心, 今日之事, 我绝不对第二个人提起。”   李茗玉:“……”   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能看不出她的意思吗?   她与谢钏有旧,只是阴差阳错退了亲,这女人但凡有点良知,该说些“当年之事主要错在我, 倒将你们两个都耽误了, 如今定想办法弥补……”云云, 将他们两个重新撮合在一起啊!   李茗玉快气死了,可是又不能直说, 太极打了半天,全被清清给推了回来, 一句便宜没占到反被套了不少的话。   再这样下去,自己估计要忍不住和她吵架, 便想着找个理由离开。   就在此时,铁锤从院外回来,右手托着一只封泥未拆的酒坛子。清清让她去挑酒,她便特意挑了埋了快二十年的状元红,上面的字迹都已经风化了,一看便知是陈年佳酿。   原本兴高采烈的,进了院子才发现有客人,立马收起了憨憨的笑脸,老老实实将酒坛子抱在怀里,送去厨房。   远远扫了一眼,觉得那小姑娘有些面熟,抓了个小丫鬟问:“这是?”   “便是那位李二姑娘,”小丫鬟摇摇头,“退婚的时候那么能闹腾,二爷回来了她也巴巴的来,什么人呐。”   就是!铁锤将酒往小丫鬟怀里一塞,“放好,我看看去。”   走到近前,刚好听见李茗玉说:“看二爷如今过得好,我也能放心了,他是个顶好的,只是我二人缘分浅。”边说,边欲语还休地看着清清,唉声叹气。   清清不记得事情经过,由着她说,铁锤却是清楚的,听到这话,火气一下子就蹿上来了。   当初是李家老爷作天作地,死活不愿她嫁过来,暗示不成,便四处作践谢钏,将人名声彻底败坏了,逼得人不得不去退亲。   现在倒好,见谢钏发达了,巴巴的跑过来说是缘分浅,就依照他们家那踩高捧低的得行,怕是再深的缘分也不够折腾的!   “缘分深浅都是老天定的,李姑娘莫要伤怀。”铁锤假笑着说了句,凑近清清耳边,提醒她事情的经过究竟如何。   方才她不在,可别让这姑娘给颠倒黑白了。   虽然铁锤更想直接将人赶出去算了,但她毕竟是丫鬟,不能没了规矩。   清清听完,看向李茗玉的眼神再不像一开始那样带着几分愧疚,反而有些疑惑。   既是李家逼人在先,李茗玉怎么好意思来说当初两家都有错?   ——他家费尽心思想要退婚,自己落得个悍妇的骂名,也成全了他们,何错之有?   -   “事情既已过去了两年,李姑娘该释怀才是,如今到我这儿来,可是还有其他打算?”清清抿了口茶,不给她留面子了。   没等李茗玉开口,便继续说道,“不管李姑娘有什么打算,我这里做不了主。”   李茗玉面色一僵:“姐姐误会了。”   “误会了最好。”清清斜睨着她,面色冷艳,“如你所言,我家老二是顶好的,哪怕当时风评不佳,也没有对不起你们李家的地方。李姑娘可莫要再说什么缘分深浅的话了,免得传了出去,影响了老二好不容易挣回来的名声。”   李茗玉听完,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到底还是年纪小,不经事儿,硬着头皮过来,脸皮却没有那么厚,当即就落了脸,盯着清清看。   “老二刚回家,还有许多事儿需要张罗,就不多留李姑娘了。”清清直接开口赶人。   铁锤领命,要请李茗玉出去。   李茗玉望着铁锤,突然意识到,在她没来之前,清清对自己态度蛮好的,也不知这死丫头跟清清说了什么,坏了她的好事!   “姐姐这话说的,叫我一个姑娘家好生没脸。”李茗玉站起来,讽刺道,“本只是叙旧,不成想叫姐姐把我当成那等不要脸的了。姐姐放心,我才不像有些姑娘家,不知廉耻,人家不要,还上赶着往家里挤……”   没说完,突然挨了铁锤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打得李茗玉瞳孔剧烈颤动,浑身发抖,是怕的也是气的。   ——这刁奴,竟敢打她?!   从小到大,她连一句斥责都没挨过,今日又是被骂又是挨打,这主仆俩未免欺人太甚!   “李姑娘,嘴巴放干净些。”铁锤冷冷道,“我家小姐念你年纪小,不与你计较,你可不能恃宠而骄哦。京城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谨言慎行,才是处世之道。”   “你!……”李茗玉气得眼泪哗啦,捂着脸很恨地说道,“你给我等着!”   说完,甩袖子跑了。   铁锤余怒未消,握紧拳头,还想打她一顿,李家也太磕碜了,怎么教出这样的女儿?   来别人家里挑事儿,不如她的意,就要骂主人家,谁给她的勇气这么嚣张?   “小姐,你看二爷招的桃花债。”指了指李茗玉离开的方向,铁锤义愤填膺,“这叫什么事儿啊?”   清清顺势拉起她的手:“好啦,别为这种人生气。”   铁锤:“我就是看不惯她这样的嘴脸,当初但凡她为二爷说一句话,我今日都将对她笑脸相迎。可李家从上到下,就没瞧得起过二爷,如今还有脸来。”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往后再不许他们登门了。”清清说道,“方才你做得好,她下回该不敢了。”   突地,记起小丫鬟说李老爷也给谢钏下了帖子,请他赴宴,被谢钏婉言拒绝了。   可想而知,谢钏现在脾气有多好。   连对李家的人都能平心静气,到自己这儿,应该不至于恶语相向吧?   “让你挑的酒呢?”清清问铁锤,开始盘算待会儿见了谢钏,该如何同他客套,消了他心里的怨气。   -   中午的时候,清清就找了谢明燕,让她吩咐厨房几个谢钏爱吃的菜给他接风。   见清清忧心忡忡的,谢明燕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故意没有说。   她尚未出嫁时,也觉得嫂子很坏,待她和二哥不好,偏偏祖母疼她、信她,没少让两个人吃苦。所以,那个时候她跟二哥是一条线上的,都想让嫂子跟大哥和离。   可等她嫁了人才知道,嫂子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长嫂如母,她为自己和二哥可没少操心。   后来她同二哥通信,也时常提起对嫂子的感谢,二哥在信里虽然不肯承认,但对大嫂早就不像以前那样充满怨恨了。   她故意没说,就是想看看嫂子见到二哥时候的反应。   而且,二哥还不知道嫂子失忆了,也正在纠结该如何面对她呢,谢明燕在旁看热闹看的正高兴,才不要提前跟两人透底。   因为检验证物需要花费很多时间,一直到天色渐暗,谢钏才从大理寺回来。   虽然没有直接破案,但他的解说对案件可帮了大忙,大理寺众人要宴请他,被他严词拒绝。众人还以为他做好事不留名,实际上他是赶着回家见家人而已。   这次回来,没让那八个妖娆的番邦女子抬回来了。   白天本就是做戏,故意让那些爱嚼舌根的看看他现在的情况,免得他们再说大嫂苛待他,盯着他们谢家看笑话。   兴高采烈的进了门,边走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手里拎着个小笼子,笼子被灰布蒙上,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一回来就进直奔祖母的院子,因他过几日还要出趟海,待不了多久,便打算在祖母院子里的厢房对付几日,省的专门拨下人给他,也可以多陪陪老人家,一举两得。   “祖母,我回来了。”谢钏径直走向偏厅。   方才进门时,祖母让下人通知他来偏厅用晚膳,一进门,却看到了一张无比熟悉却又带着几分陌生的面孔。   脚步一顿,谢钏一下子愣在当场。   手里的笼子下意识背在身后,活像是做错了事情,怕被抓包的小朋友。   他想过无数次再见到嫂子的场景,绝没有一次是这么平静、这么突然的。白天招摇过市的时候,他就在想,如果嫂子看到自己这个模样,会是什么反应?   气愤?觉得他丢人;不屑?瞧不上他炫耀的嘴脸;或者是……骄傲?毕竟路人艳羡的表情不似作伪,他总算也给谢家长了回脸。   可谁知道,大嫂根本没有出现。   莫不是连看他一眼都不想了。谢钏隐隐有些挫败。   还想着买个特殊的礼物,哄妹妹跟他一块儿去拜见大嫂,好好道个歉,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他已经知道她的良苦用心了。   不料,他什么都没准备,直接在家中偏厅就与她碰面了。   草率!太草率了!   -   “刚到家就疯跑,”祖母嗔他一句,“快坐吧,就等你了。手里拿的什么?”   “没什么。”谢钏将笼子放到角落里,在祖母身边坐下。   刚好,坐在了清清对面。   清清漠然坐着,好像没看到有他这个人。少年心下惴惴不安,指尖在碗边缓缓敲了几下,偷偷打量面前的大嫂。   一瞬间,好似回到了两年前。   那时候大嫂也是这样,从容地坐着,食不言,寝不语,他一犯浑,便不怒自威地甩个眼刀子过来,他若还敢胡闹,筷子一扥,下一刻就要落到他头上。   说起来,大嫂以前可没少打他。   那时候年纪小,打不过她,却不肯认输,常常一边躲一边和她犟嘴,反被打得更狠,妹妹就在一旁着急。   想到那些画面,谢钏更不好意思了,挠挠头,闷头扒了一大口米饭。   祖母给他盛了碗汤,故意说他:“在外头跑了两年,愈发不懂规矩了,见了你大嫂,怎么连招呼也不打?”   哪壶不开提哪壶,谢钏猛地一呛,背过身去剧烈咳嗽起来。   谢明燕和祖母相识一笑,乐呵呵地看热闹。   “大、大嫂,好久不见。”谢钏硬着头皮说了句,然后就飞快低下头,用更快的速度刨着米饭。   清清抿了抿嘴,欲言又止的。   谢钏动作突然一顿,心里惊涛骇浪,她、她该不会要说一些奚落他的话吧?   或者是一些肉麻的煽情的劝诫。   谢钏顿时无比紧张,浑身的血液像是倒流一般。   吓得他根本不敢在这里多待一刻。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没等清清开口说话,少年碗一撂,拔腿就跑!跑了两步又折回来,拎起角落里的笼子,一块儿逃了。   看着少年慌乱如狗的背影,清清懵了,与旁边同样不解的谢明燕对视一眼,不明白他跑个什么劲儿?   她刚刚正想回答一下他的招呼,怎么把孩子吓成这样?   看到她怀疑人生的表情,谢明燕和祖母哈哈大笑起来。   她们也没有想到,曾经那个成天在外面闯祸,回来就和清清吹胡子瞪眼的小混蛋,居然开始要脸了!   也不知道在外面经历了什么。   “叫人去看看。”清清无奈的跟铁锤说。   铁锤也觉得谢钏好笑,连忙出去让人留意一下他去哪了。   谢钏其实没有走远。   他跑出去就后悔了,怂什么?   反正是大哥让他回来的,又不是他自己要回来的,有本事,去跟大哥闹啊!   何况,自己还给她带了礼物,伸手不打笑脸人呢,如果她敢笑话他,他就!他就……把礼物塞给她,让她心里愧疚,羞愤欲死!   这么想着,多少找回了信心。   深吸了几口气,谢钏闷头走回了偏厅,重新在祖母身边坐好,挑衅一般,瞪着清清。   -   清清自然感受了他视线,本来挺害怕,但一想到他刚刚那个拔腿就跑的傻样儿,又觉得这孩子多半是有点毛病。   而且,他跟谢铎长得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清瘦些,还是个少年的模样,瞧着就缩小版的谢铎,让清清有一种本能的亲切感——像是在看儿子。   罢了罢了,当初自己对他的确严格了些,他记恨也是理所当然,还是先和他道个歉吧。   于是,在谢钏万般犹豫的时候,清清让铁锤把下午刚挖的状元红拿出来,亲手给他斟了一杯。   “欢迎你回家,以茶代酒,先敬你三杯。”清清洒脱地喝掉一杯茶,又斟满一杯,“之前是我做的不对,嫂子跟你道歉,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谢钏直接傻了。   等他再反应过来,是谢明燕在旁边大呼小叫:“二哥!你、你怎么哭了啊?”   谢钏也惊觉脸上有点痒,用手一摸,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流眼泪了,顿时像见了鬼一般,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清清,满脸的惊恐。   清清也是没有想到,这小孩儿怎么回事啊?   自己和他道歉,他哭什么?   正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就见谢钏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泪,用带着鼻音的语气说:“这是你自己道歉的,我可没有逼你。”   说着,将手里的笼子拎上桌,嘟嘟囔囔的:“你都道歉了,我也不是那种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契约就作废吧。”   他这么一说,在场除他以外的人都愣了,继而异口同声地反问他:“契约?什么契约?”   谢钏:“……”祖母和妹妹不知道情况,问一问可以理解,清清怎么也一脸茫然,故意整他吗?   “没什么。”警告地瞪了清清一眼,示意她不许乱说。   接着,将蒙在笼子上的灰布拿下来,别别扭扭地跟清清说,“送给你的,平时你也没什么朋友,怪可怜的,让它跟你做个伴吧。”   清清一瞬间就被笼子里的小东西给吸引了。   竟然是只小白猫!   -   小白猫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虎头虎脑的,跟之前见过的白猫不太一样。   眼睛是透亮的蓝色,额头和眼睛周围有灰色的竖纹,耳朵背面也有同色系的花纹,鼻头和嘴巴粉粉的,脖子处的毛很长,看着像是围了个大围脖,尾巴也是蓬松的长毛,长相又新奇又可爱。   见清清满脸的欢喜,谢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漂亮吧,是我在西边跑船的时候见到的,瞧着可爱,自己喂了两天,黏人的很。”   说着,打开笼子把它放出来。   清清伸手把小猫抱进怀里,毛软软的,身上有香香的味道,应该是洗过澡了。   “谢谢。”冲谢钏笑了笑,清清把小猫举起来左看右看,欢喜的不得了。小猫软软糯糯地“咪”了一声,奶声奶气的,清清心都要化了。   谢明燕也摸了两把,羡慕极了,故意噘着嘴控诉:“二哥偏心,我怎么没有这么可爱的礼物。”   “你?”兄妹俩吵吵闹闹,“你养活自己就不错了,还养猫。再说了,不是给你带了成套的胭脂和敷粉吗?不喜欢?还我。”   谢明燕冲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跟清清一块儿逗小猫玩了。   “嫂子嫂子,你给她取个名字吧。”谢明燕建议。   小奶猫看着不大,白白净净的,又乖又软还黏人,叫什么好呢?谢明燕想了几个名字:“小白?小乖乖?小可爱?”   “就叫,”清清想了想,歪头与小奶猫蓝蓝的圆眼睛对视,眼里爬上几分笑意,“就叫二狗子吧。”   众人:“……”   同情地看了看站在清清身边,正满脸慈爱地望着二狗子的铁锤,谢家祖孙三人想到了同一件事。   ——千万千万不能让清清给孩子取名儿! 第33章 新铺子   清清本来还担心谢钏会处处和她作对, 甚至把她赶出家门,没想到谢钏不仅给她带了礼物,还毕恭毕敬, 平时相处时态度极好。   谢明燕不止一回说她嫉妒,二哥现在只会怼她,还说要让沈恪把她接回家。   “虽然二哥是说着玩的,但算算日子,我确实也该回去了。”谢明燕说道,“阿恪前两天还在信里说想来家里看看, 但生意太忙走不开。”   谢明燕面色惆怅地给怀里的二狗子顺毛, “其实就是催我回去呢。”   清清舍不得谢明燕,也看出来她不想走, 便说:“不是想看看京城布行流行的款式吗?让他过来瞧瞧, 再家中过一段时间你们再回去, 毕竟你二哥刚回来没多久,妹夫能理解的。”   谢明燕摇摇头,说道:“还是算了,二哥也待不了几天,我跟他一块儿回去吧。”   清清感到意外, 谢钏才回来几日, 这么快就要走?   “何时动身?”既然她已经决定了, 清清就没有多留,往后常常走动就是了。   只不过, 他们一个个都回去了,谢铎也不在, 留她一个人在家好生孤单,而且, 她想谢铎了。   平时有他们在,说说笑笑的还好,若只剩自己一个人,怕是要忍不住担心他的。   “还不知道,看二哥吧。”谢明燕把二狗子抱在怀里,用脸去蹭它柔软的毛发,“二狗子,姑姑会想你的。”   二狗子“哼唧”一声,挣了两下没挣开。逗得谢明燕哈哈大笑。   清清有了个想法,怕家里人不同意,就先放在心里,只问谢明燕:“你是打算跟明淮的船,走水路回金陵吗?”   “对啊。”谢明燕说,“水路慢是慢了些,但是不颠簸,还可以躲开那些劫道儿的,很安全而且很好玩。”   二狗子要下来,谢明燕便放开它,单手撑在桌子上,看着清清:“不过会有水贼,但二哥的船大,又常常出海,养了一大批打手,所以完全不用担心。”   小奶猫嘚嘚嘚跑到清清身边,踮起脚扒着躺椅的扶手,睁圆了眼睛看清清。   它本就长得可爱,又粘人,此时做出这样的表情,叫人心都要化了。   清清把它捞起来,放在腿上。小猫乖的要命,软软地趴在她身上,圆圆的下巴贴着她的肚子,把自己瘫成一张猫饼。   仿佛刚刚跑的那两步路已经花尽了全身的力气似的。   “嫂子,这小东西和你好像啊。”谢明燕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又懒又乖。”   清清抓抓二狗子的脑袋,答应一句:“我哪有这么傻。”   她刚刚一直在想事情——想做件大事,悄悄的,不告诉别人。   “那等你们商量好启程的时间,与我说一声。”清清捏捏二狗子浅灰色的耳朵,盘算自己需要做哪些准备。   谢明燕只当她舍不得自己,要给她准备离别礼物,央着她:“嫂子,你跟我回金陵吧!”   清清撸猫的手顿了顿,似在思索这件事的可行性。   “反正大哥也不在家,你一个人多孤单啊。”谢明燕说,“而且,我回了金陵也是没人和我玩,我们两个作伴嘛。”   见清清没有拒绝,反而认真思考了起来,谢明燕再接再厉:“而且,金陵离洛守不算远的,洛守已被起义军占了,大哥只能驻扎在临近的邰城,邰城就在金陵旁边,阿恪常常过去做生意呢。”   清清心动了。   与其偷偷摸摸地走,让人担心,不如搭谢明燕的顺风,从金陵到洛守去。   届时,身子超过三个月,也更稳妥些。   若剿匪顺利,等她到了金陵,匪患已除是最好的,她就能和谢铎一起回来了。   “修书与你大哥说一声吧。”清清说道,“他同意便好。”   几日后,谢铎的回信来了,清清一打开,只见上面明晃晃的两个大字:“不准。”   清清:“……”   -   这下谢明燕可犯难了,大哥不许她带嫂子,她怕大哥,可不敢忤逆,两个人都有点儿蔫蔫的,谢钏听了,疑惑地问:“为什么不让你去?”   “舟车劳顿,舍不得嫂子受苦呗。”谢明燕倚在清清怀里,“二哥,你有办法吗?”   谢钏耸耸肩:“别坑我,我可不敢忤逆大哥。”   “你的船安稳吗?”清清找谢钏确认,“下午带我过去看看?”   “好啊。”谢明燕抢先道,“二哥的船就在渡口,最大的那艘就是,上回那几个番邦女子就住在船上。”   听见妹妹夸自己,谢钏还是很高兴的,笑着怼她:“就你知道?”   “切。”谢明燕白他一眼,转而搂住清清的胳膊,“嫂子,别理他,下午我带你去。”   清清点点头,正好下午她要先去一趟打铁铺,问问上次改良的那批农具的情况。午膳过后,三人一同出门。   这是谢钏第一次来清清的打铁铺,以前只知道她嫁人前有个铺子,跟大哥渊源还不浅,但一直没有来过,瞧见门匾的时候就满脸的不可思议,嫂子看起来清瘦单薄,竟开了间打铁铺?   想到她以前的行事作风,那动不动就提刀砍人的个性,又觉得还挺合适。   谢明燕许久没有在二哥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笑话了他半天。   两人照例在对面的茶楼等清清和铁锤,谢明燕是百无聊赖,谢钏却目光如炬,打量着打铁铺周围的环境,不知道在想什么。   清清一到打铁铺,众人就乐呵呵地凑过来与她贺喜,说上回那批农具大受欢迎,不少人专程过来买。   他们连忙加急生产了一批出来,仍供不应求,前面的门店空了一大半,尤其是滑轮组,因物美价廉,寻常人也会买来,放在家里以备不时之需。   清清也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对账时发现几天的盈利抵得上过去个把月,松了口气,给伙计们都涨了月钱。   临走时她将自己的计划和顾隐说了,让他好好顾店,自己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过来。   顾隐忙问:“小元大人那边……”   “上次我已经见过他了,”清清也没瞒他,“郡主要去洛守做监军,同时秘密调查当年父亲的案子,他得了消息,特来通知我的。”   顾隐没想到她会直接告诉自己,四下打量片刻,没发现其他人在,这才放心,问道:“要我做什么吗?”   清清欣慰地笑了笑,像小时候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按兵不动,等我回来再说。”   她其实是不想让顾隐太累。   再说,这是她的家事,顾隐已经帮了她太多:“若有急事,写信跟我说一声就好。”见他满脸忧虑,清清笑道,“年纪轻轻,老是皱眉头做什么?再这样下去该讨不到媳妇了。”   顾隐似乎害羞了,垂下头,颊边酒窝若隐若现。   “我走了。”清清冲他挥手,到茶楼和谢家兄妹会合。   顾隐一如往常无数次那样,站在门口目送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这一幕,尽数落在了茶楼二楼窗边的谢钏眼里,他看了清清多久,谢钏就看了他多久。   “这谁啊?”他问谢明燕。   谢明燕偏头瞅了一眼,刚好看到顾隐转身进去,裸露在外的胳膊线条流畅好看,不由多看了两眼。   “哦,以前将军府的侍从。”谢明燕道,“怎么了?”   谢钏没说话,默默将端了许久的茶杯搁在桌上。   这时候,清清上来了,兄妹俩便什么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又坐了会儿,三人离开茶楼,打算前往渡口去看谢钏的船。   -   离开时,谢钏往打铁铺里看了好一会儿,面色幽沉。   “在看什么?”清清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看到店里一个高壮的伙计在门口打铁。   谢钏收回视线,说道:“我在想,嫂子也太有耐心了,这么个小铺子,盈利能赶得上被你浪费掉的时间吗?”   她这是被看不起了吗?   清清瞅他一眼:“你大哥都不敢说我败家,你这是内涵我呢?”   “我可不敢。”谢钏笑笑,说道,“我是觉得,你可以把店铺的规模扩大些,而且,你们店铺的位置很占优势,不该做打铁铺。”   “那该做什么?”清清最近也在苦恼,听他这么一说,便来了兴趣。   谢钏狡黠一笑:“嫂子请我吃饭,我便告诉你。”   这下不用清清说他,谢明燕都看不下去了:“你平时吃嫂子的还少啊?这么大人了还撒娇,不要脸。”   谢钏:“……”   最后清清还是许诺了他一顿饭,谢钏得意地冲妹妹一扬下巴,这才献宝一般,说道:“你旁边是最大的成衣铺,这个本就是天然的客源,所以,不该做打铁这种费力不讨好的生意,该想办法将那些客源揽到自己店里。”   “女子买了衣服,必会想着,还需要配套的首饰,不然总缺了点儿感觉。”谢钏摇摇金扇,“同理,得了漂亮的首饰,定会觉得衣柜里还缺件衣服。”   清清:“你一个大男人,如何得知?”   谢钏说道:“每次带那么一大船东西回来,你以为是一件一件卖出去的?”   清清这就明白了。   “可是,金银玉器本就需要成本,对工期要求也高。”清清不是没有想过做首饰,但目前铺子的盈利情况,没办法直接跨到那一步。   谢钏却说:“不急,你隔壁的粮食铺子要关门了,你可以让人留意一下,或者提前盘下来。等你有钱了,重新开一个就是,或者把打铁铺盘出去,足够抵消初始开支了。”   隔壁粮食铺子要关门?   自己这个经常过来逛的都没收到消息,谢钏第一次到这条街上,是听谁说的?   谢钏顿住脚步,指着粮食铺子的门匾和门口的落叶说道:“门匾掉漆了这么一大块都没有补色,门口招揽生意的木牌上写的粮食是秋天的货品,而非当季的粮食——伙计这般怠慢,也不见掌柜的提醒……”   “最重要的是,我在茶楼瞧了他们三刻钟的时间,没有一个客人进门。经营情况如此之差,多少钱够烧的?”谢钏笑着,似乎胜券在握。   清清盘算了一下,如果把两间铺子打通,那她可以把生产好的成品搬到隔壁去售卖,或者,农具的位置保持不变,将粮食铺子改成首饰铺子,慢慢囤积款式,总有能开张的那一天。   主要是机会难得,万一错过,她以后想开首饰铺子就要到其他地方去了。   而且,这条街上的铺子并不贵,与房主还是熟人,好好商量商量,应该要不了多少钱。   “你们等我一下。”清清忙转身去找粮食铺子的东家商量。   一问,对方果然说打算停业回乡了。   两个月后,铺面到期,他不再续租,所以才没有上新,而是打算将现有的粮食清空。   问清了这一点,清清便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让东家将房主喊来,与他商量盘铺子的事情。   房主也是个爽快人,没耽误了多久,这间铺子的房契就到了清清手里。   去渡口的路上,谢钏问她:“嫂子这么信任我?不怕我是诓你的?”   “光凭你一面之词自然是无法说动我的,关键是我馋那间铺子很久了。”清清说道,“正如你方才所言,打铁铺、粮食铺子并不适合开在这条街上,我得转变一下销路。”   能在最大的成衣铺里花得起钱的人,不会亲自采买粮食。而府上采买粮食通常回去山庄、农庄买,便宜而且会帮忙运送。   开在这儿,铺子的租金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粮价定然不会低,无法吸引前来购买农具的人。   谢钏的确很有做生意的头脑,竟然一眼就出了东家的打算。清清毫不吝啬地夸了他两句,谢钏得意地摇摇扇子,说起他这两年来的见闻。   说话间,马车来到了渡口。   清清刚下去,还没站稳,人群里就突然冲出来一个女子,抱住她的腿就开始哭!   “夫人!夫人你可要帮我们做主啊!”说完,一指谢钏,哭嚎道,“这个负心汉,抛下我们母子三人两年没有音讯,简直是要我们孤儿寡母的命啊!”   清清这才发现,这女子竟还带着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此时就跪在她脚边,哭得跟死了爹一样。 第34章 负心汉   负心汉?这词倒是新鲜。   清清看向旁边一脸事不关己的谢钏, 他却只一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情况。   谢钏以前虽然贪玩,混是混了点儿, 但从不说谎,这一点上面,谢家人倒是共通的——闯祸不丢人,说谎不敢认才丢人。   而且,若真是他流落在外的骨肉,认下就是了, 依谢钏现在的身家, 还养不起这两个小娃娃吗?   他既否认,便说明这女子和两个孩子与他无关。   “既给人当了外室, 我早就不要脸了。”那女子说道, “我已是无所谓, 只想让这两个孩子别再跟着我受苦。夫人您行行好,为我们做主啊。”   清清还未来得及问话。   谢明燕便急急道:“这位娘子,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若真是我二哥的外室,缘何我从未听过一星半点儿的风声?更别说这么大个孩子了。”   那女人大概二十来岁, 两个孩子都不小了, 男孩儿看起来大些, 少说也五六岁了。   五六岁,若真是谢钏的儿子, 那得在他十三四岁的时候这孩子就出生了。   小是小了点儿,但也不是不可能, 何况这女子比谢钏年长几岁,仅以年纪来排除谢钏的嫌疑显然是行不通的。   “他巴不得把我藏得远些, 如何敢让旁人知道?”女子说道,“何况,他早与李家二小姐有了婚约,若让人知道了,怕是婚事不保。”   那女子显然是故意想闹大,搂着清清的腿嘶声哭喊,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渡口来来往往的人多,此时全都驻足围观,两个孩子也吓得哭声更大,吵的人耳朵生疼。   若是普通人遇上这事儿,也不至于引起这么大的反响,偏偏这女子说是谢钏负了她,而谢钏近来风头正盛,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更别提是这等风月相关的丢人事儿。   他这次高调回来,本就惹了不少人的关注,往日一起混日子的人都不相信他真能走到正道上面去,此时乐得看热闹。   “有话好好说,哭有什么用?”清清动了动腿,“松开。”   女子怕她跑了似的,仅仅搂着:“夫人嫌我粗鄙我也不管,今日一定要给我个交代。”   她见清清没有反驳她,还以为她信了,态度也强硬了起来:“我没名没分地跟了他,到现在已七年了,他在外头风流,叫我带着两个孩子,我的命好苦啊!”   两个孩子立马跟着哭起来:“娘啊,娘啊!”   清清捏捏眉心:“七年前他才十二,那会儿就知道在外头养人了?”   “他先前是什么性子,大伙儿莫不比我了解?”女子说道,“若不是那等胡作非为之人,夫人您当初缘何将他赶出家门?”   谢钏本不欲搭理,听见这话,不乐意了:“胡说什么呢?嫂子可没赶过我。”   清清诧异地看向他,这小孩儿还挺仗义。   “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我不认识这女人。”谢钏混不吝地对那女人说,“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不是我的种,我是不会认的。”   女子要的便是他这样的态度,当即改了方向,冲着他哭:“谢钏你好狠的心,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儿,你说的是人话吗?当初诱我做外室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谢钏白了她一眼,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眉眼无比冷淡:“我诱你?你倒是说说,我如何诱你了。”   “你!……”女子涨红了一张脸,似羞愤欲死般,指着他,“大庭广众让我说这样的事情,你不要脸!”   众人哄笑起来,女子又哭:“你当真如此狠心,连自己的骨肉也不要吗?”   两个小孩见状,机灵地跑到谢钏身边,一人一边抱着他的大腿喊:“爹!爹你别不要我们!”   “别乱喊,我比你们可大不了几岁,喊哥哥。”谢钏还有心情玩笑,“谁让你们到处认爹的,你们祖宗答应吗?”   两个小孩也不回答,就一个劲儿哭。   这女人很明显是想用这种方式把谢钏名声搞臭,顺便讹他们点钱,才会铤而走险,大庭广众过来拦人。   谢家的确不缺钱,但也并非任人宰割的冤大头,就算要用钱把人打发走,也该把话说清楚才是。   “你说谢钏诱你做了外室,这些年,他把你安置在何处?”清清冷静道。   女子哭声停了停,马上就说了个地址。   清清对一旁的铁锤说:“查查此处房主是谁,叫他过来问话。”   女子:“……”   -   看她的表情,清清挑了挑眉,怎么?出来陷害别人,连这些准备工作都不做好吗?   若真是谢钏诱了她,将她养在外头,屋子总要给两间的。   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拿什么诱她?光靠他混世魔王的名声吗?   “当时他、他年纪小,我住的是我原本的屋子。”女子想到清清的目的,连忙狡辩,“想来,此人真是可恶至极,连个像样的地方都舍不得给我,叫我受尽邻居白眼。”   一开始大伙儿就将信将疑,一听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辩解,俱都明白了。   这是陷害。   只不过也忒小气了些,陷害他在外头养小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想让他娶不到媳妇儿。   想明白其中关窍,大伙儿哄笑了起来。   怕是谢钏惹得风流债吧,不然,谁会这么恨他,想这种办法来叫他丢人。   女子见大势已去,脸色难看了起来,抓着两个孩子要逃跑。   可四周全是看热闹的人,围的水泄不通,她刚要离开,就有人挡在她面前,不让她走,几个来回,女子面色难看,小孩也哭得更惨了。   这回是真哭,吓得仰头惨嚎。   “别哭了。”女子拍了那大的一个巴掌,“你爹不要你,哭有什么用?”   这纯属是迁怒。   清清看向谢钏,询问他的意见。   谢钏与她对视一眼,对那女子说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若为财,跟我走一趟吧。”   说完,拱手向周围人解释:“误会,纯属误会一场,多谢各位了。”   女子脸色尴尬,她也没想到谢钏如今脾气这么好,被人冤枉还能如此心平气和。   但也怕他是装出来的,等到了没人的地方,自己和两个孩子就要遭殃。   于是也不说话,等谢钏劝走了众人,回来看向她的时候,戒备地将两个娃娃揽到身后,瞪着谢钏。   “这位大姐,你别瞪着我啊。”谢钏无奈地笑,“孩子的亲爹应该不是我吧?”   “是你,就是你!”女子倔强地搡了下男孩 “喊爹。”   小男孩扁扁嘴,不敢喊。   两个孩子都面黄肌瘦的,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脸上身上却不脏,只有几道哭花了的泪痕。   “船上说吧。”谢钏转身上了船。   几人缀着他的脚步,女子起先不想走,看看谢钏的背影和那艘大船,还是跟了上去。   -   谢钏的轮船足有三层楼那么高,停在渡口,一眼望不到顶,几人自轮船侧边登入,首先进入富丽堂皇的大厅。   谢钏与她们简单介绍了驾驶舱和甲板的位置,而后带着一行人上了二层。   二层两边是景观房,后半段有个很大的甲板,一层两边都是客房,中间是走廊和大厅,再往下是货舱和水手的住处。   谢钏的房间在二层视野最好的位置,从窗外可以远眺东市的燕子钟楼。   “坐。”谢钏坐到办公桌旁,拿出一个小盒子,从中取出一根小小的木棒,在盒子侧边轻轻一擦,瞬间燃起一簇火焰,点燃桌面的小茶炉,为几人煮茶。   几人都没有见过这种点火的方式,尤其是那名女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谢钏解释道:“火柴。主要用黄磷制成,摩擦就能点燃。”   清清在窗边的位置坐下,极目远望,观赏渡口的景色,谢明燕坐在她对面,好奇地看着谢钏,疑惑二哥为什么要将那女子一家三口给请上船。   女子一家三口显得有些局促,两个孩子还好,只是睁大眼睛,目不暇接地看着房间里的一切,女子却因为做了亏心事,再加上在别人的地盘,有些心虚和不安,双手搅在一起,大气也不敢喘。   水壶里的水开了,谢钏优雅的将茶盅烫过,用竹镊子将茶叶夹进透明的茶壶里,以热水浇过一遍,待水色变清,茶叶舒展,立刻将水倒掉,热水由上而下冲泡茶叶。   他做这一切时,动作流畅自然,与材质特殊的茶具、茶宠衬在一起,十分养眼。   女子平时接触到的男人不是五大三粗就是邋里邋遢,几时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呆住,讷讷地瞅着。   等茶的过程中,谢钏问那女子:“谁让你们来的,给了你们多少银子?”   女子还沉浸在刚才的画面当中,闻言,瞬间恢复了清明:“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就是孩子的爹。”   女子坚持自己没有害人,“我以为你是羞于当众承认,才叫我进来单独说得,若你只是戏耍我,那就恕不奉陪了。”   说着,拉着两个孩子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谢钏说着,指挥两个人将门关上,不让她走。   女子脸色剧变,回头瞪着谢钏,谢钏却说:“真想让我承认,也不是不可以。”   他这样的反应,明显不是要承认的样子,女子狐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点是什么药。   “你也知道,我如今怎么也算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尚未娶妻,便传出这样的消息,于我谢家,着实是不好看。”   谢钏将茶水分别倒进暖好的茶盅里面,边倒边说,“但我不可能任由谢家的骨肉流落在外。”   这话一说,谢明燕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望着大哥,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女子却吓得面如土色,紧紧抓着两个孩子的手,震惊地望着谢钏。   “所以,若要我承认,只能去母留子。”谢钏故意吓唬她,“而且,我不要女儿,只要儿子。”   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女子颓然跌坐在地,浑身发抖。   她本就是缺钱才来接这单生意的,谢钏不仅要抢她儿子,还要拿她的命?!   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庶子,外室也香消玉殒,对以后的婚事不会有任何的影响,而她和背后指使她的人,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   -   女子已经全然慌了,因为谢钏的反应根本不在她的预料之内。   让她过来的那人跟她说,谢钏顶多会当街打她一顿,但只要她能坏了他的名声,那人就可以赔她大量的银钱,没想到,谢钏没打她,没骂她,反而对她态度极好。   可就在她放松警惕的时候,突然给了她致命一击!   雇主许诺了银钱,她才接这活儿的,万万没有因此赔了性命的道理!   那小孩也是没想到谢钏会这样说,六岁已经能明白些事情了,听见这话,当即又哭了起来。   抱着阿娘的腰,歇斯底里地嚎叫。   女人却出奇地平静,客房里安静下来,只有孩子的哭声,女孩被哥哥吓到了,也大哭起来,形成此起彼伏的二重奏。   “罢了。”女人往地上一跪,认命地说道,“我鬼迷心窍,见你发迹,想过来讹些银钱罢了,你我二人的确毫无瓜葛。”   女人说道:“打也好,骂也好,我都认了,请您高抬贵手,莫要报官,也莫要拆散我们孤儿寡母。”   谢钏将茶分给嫂子和妹妹,笑面虎一般:“你说罢了就罢了?那我的声誉该如何挽回?”   女人噎住,瞬间明白自己这事儿做的确实不妥。   若谢钏是个无恶不作的坏胚,为了不让其他女子入火坑,败了他的名声也就罢了,偏偏他人还不错……就连说要取她性命,都温和得像在开玩笑。   “我也不是那等不依不饶的人,”谢钏将茶盅往她的方向推了推,“只要你告诉我,幕后主使是谁,我可以不追究。”   女子攥紧拳头,忍了半晌,还是没有出卖那人,只不停磕头,高声让他高抬贵手。   两个孩子也跟着磕头,看起来怪可怜的。   “看你还有几分骨气,算了。”谢钏挥挥手,眼不见为净似的,让她们赶紧离开。   女子喜出望外,牵着孩子要往外跑,谢钏又喊住她:“等等。”在女子紧张地回头看他,谢钏又一笑,“记得多说我些好话。”   “一定!”女子再三保证,忙不迭跑下船。   她刚离开,谢钏脸上笑意更浓,招了一个下属:“跟着她。”   “是。”下属应了一声,悄无声息地跟上了母子三人。   母子三人刚一下船,就连忙去找雇主,七拐八拐,总算在一条隐蔽的巷子里停了下来。   下属隐在暗处观察情况,不明白在这儿等着喊什么,又过了好儿,巷子口走来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两人面色焦急地说着什么。   管家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认出那人赫然是城东李府的管家!   二爷曾于李家姑娘订过亲,后来退了,这事儿他们很多人都知道,如今这姑娘竟叫人来害二爷,这得是多深的仇怨啊?   谢钏得知竟是李茗玉找来的人,笑了,故意跟清清说:“嫂子,有人欺负我,怎么办?”   清清还没说话,谢明燕就翻他一个白眼:“又跟嫂子撒娇,呕。”   “你自己惹的风流债,问我干什么?”清清把皮球踢了回去。   谢钏却说:“那不一样,大家擎等着看我笑话呢,我若亲自去闹,威力太大,我怕他们李家承受不起,而我这人,最是心善。”   “呕,呕!”谢明燕故意和他拌嘴,“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清清让她逗笑了,接过话茬儿:“意思就是把我当枪使呗。”   “哪能啊?”谢钏道,“就是想告诉那些人一声:我谢钏有人护着,可不是好欺负的!也让他们日后收敛些,别总来咱们跟前儿碍眼。”   他故意把自己说得天真无邪,需要人保护,其实清清明白,他是想借此机会,洗涮自己在京城的恶名。   这个小叔子,的确变了很多。   “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儿上,也不是不能帮你。”清清挑挑眉,半开玩笑半认真,“但你们出海时,要带上我一块儿。”   谢家兄妹俩都愣了愣,嫂子要跟她们一起走?可大哥不是不答应吗?   清清早就料到了他们的反应,所以才不敢和他们说实话。   ——她不想继续在家里等谢铎了,她要南下,亲自去邰城找他!   谢钏的船她也看过了,客房大而且环境很好,极为舒适,水路也不颠簸,不会影响孩子,若之前还有些犹豫,看过船以后,更加坚定了去找他的想法。   二月底就是谢铎的生辰,她想在那之前到邰城,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当然,明面上只能告诉家里人她是随谢明燕一道儿去金陵游玩的。   不然传到谢铎耳朵里,她肯定走不成。   没成想,谢钏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目的,直接开口拒绝:“不成,大哥不让你离家。”   “嫂子,非是我不愿意帮你,实在是大哥有了交代,我不敢忤逆他的意思。”谢钏告饶,“除此之外,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第35章 混上船   谢钏就是个典型的笑面虎, 连拒绝的时候都是一脸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让人根本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不过清清早就知道他不会轻易同意,所以才要借这个机会跟他讲明白。   “好吧。”毕竟是从小被谢铎给打到大的, 怕他也正常,也不为难他,只说,“那你在明燕隔壁空出一间房。”   这话一出,谢钏变了脸色,连忙想要劝她。   却听见嫂子狡黠地说:“下次回来时, 把那间房塞满礼物, 我就帮你这一回。”   原来是要礼物。   谢钏松了口气:“好说。那就劳烦大嫂啦。”   “放心。”清清已经有了算计,“你离京之前, 定给你办妥。”   李茗玉要的是谢钏身败名裂, 她好捡漏, 跟谢钏再续前缘。若她与谢钏两情相悦,清清也不是古板的性子,只是李茗玉明显品行不端。   嫌贫爱富都是次要的,这样不择手段地陷害,得不到就毁了他才是最可怕的。   不消谢钏交代, 清清也会让李茗玉死了这条心。   现在的主要问题是那女子想要息事宁人, 不愿意供出李茗玉, 没了人证,不能公了, 只能想办法绝了她的心思。   最快的方法,就是尽快将谢钏的亲事订下来。   加上清清想逗逗谢钏, 回家以后,清清便去找了老夫人, 说要给谢钏相亲,问祖母对孙媳妇儿有什么要求。   老夫人早有此意,只是谢钏长久不回来,年纪也不小,又是出了名的纨绔,怕女孩子看不上他,这才一拖再拖。   “什么要求不要求的?”老夫人说,“只要明淮喜欢,人家也不嫌弃他性子浑就行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这一把老骨头,不管那么多。”   也是,不然,当初她也没机会嫁给谢铎了。   “你相中了谁家姑娘,也带给我看看啊。”老太太心思还像个小姑娘,“明淮是怎么想的?”   清清如实道:“我还没跟他说呢。”   “这孩子。”老太太说道,“刚回来那会儿他就说在家待不了几天,我观他说话做事,实在没个正型,不像是想定下来的样子,你可要好好跟他说说。”   清清自然答应,问老太太:“孙媳也不认识几家姑娘,不若寻个媒婆来?”   “好啊。”老太太说道,“都好,你看着做便是。”   清清做事很有效率,隔天便让铁锤请了京城最有名的媒婆,与老夫人一块儿商议。   媒婆年纪不大,二十来岁,面若桃李,能说会道,众人都唤她六姐儿。六姐儿随身带着个小册子,上面记录着各家女儿的信息,并且按照年纪、出身、样貌进行了排序。   册子是给家长看的,上面的内容她早已烂熟于心,会根据家长的要求,挑出符合的页数,多苛刻的条件她都能找到对应的人选。   “这位陈姑娘,是陈提辖的侄女,有名的才女,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六姐儿夸赞道,随即一转话锋,“媛姑娘也是个可怜的,父母早早就去了。虽说陈提辖夫妻两个待她如己出,可毕竟是叔父,何况陈提辖家中还有三个亲生的闺女,嫁妆怕是没有寻常人家气派。”   陈媛,清清见过,的确聪颖端方,进退有度。年十六,各方面都合适,就是不知道她是否看得上谢钏。   “这个无妨。”祖母就喜欢漂亮小姑娘,知道她的身世以后,更生了怜悯之心,半玩笑似的,“断不会因为这个就短了她的聘礼,我家两个孙儿,一碗水端平。”   “那是自然。若老夫人和夫人都属意,奴家便先安排您二位与陈家夫人见上一面。”六姐儿公事公办,“您二位哪天方便?”   她们这儿自然没什么问题,只是得问过谢钏才好定下具体日期。   清清便说道:“辛苦六姐儿了,晚些我与小叔商量商量,明日给你个准信儿。”   “如此甚好。”六姐儿心窍玲珑,也不多留,说了几句客气话便离开了。   她一走,老夫人就笑道:“陈家那小姑娘的确不错,要我看啊,先见一面也无妨,不然你去问明淮,他定会说一个都不要,一个都不见。”   “那我可不敢先斩后奏,万一陈姑娘看上了明淮,明淮却无意成婚,那不是叫人家伤心吗?”清清笑道,“总得经得他的同意,咱们再帮他相看。”   压低声音,“您的担心也有道理,不过,眼下已挑好了人选,要问的也是他对陈姑娘满不满意,而不是愿不愿意成亲。他若不同意,再寻他中意的就是了。”   婚姻大事,总得问过谢钏本人的意见,他若无比抗拒,也是浪费陈姑娘的时间。   老太太明白了她意思,欣然同意。   晚饭的时候,一家人正吃着,老太太突然开口:“老二,你也不小了,祖母今日给你相了门亲事。”   谢钏:“噗……”差点儿没呛死。   -   谢明燕闷头偷笑,谢钏想说话又不敢说,支支吾吾的:“祖母,早了点儿吧。”   “早什么早?”老太太说,“你大哥孩子都有了,你还没个正形,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老两口偏心,只疼你大哥不疼你。”   “管别人怎么说呢……”谢钏无奈地叹息一声,随即反应了过来,瞪着清清,“大哥、大哥有孩子了?!在哪儿?”   清清揉了揉尚未显怀的小腹:“这儿。”   谢钏:“!!!”   “怎么没人告诉我啊?!”谢钏腾的站起来,脸上的喜悦藏都藏不住,“看我这,也没个准备。”   祖母一个头两个大,拍拍桌子:“少装蒜,你到底愿不愿意?”   谢钏只得老实坐下,卖乖:“是哪家姑娘?”   “陈提辖的侄女,陈媛。”祖母说道,“我跟你嫂子已经同意了,只等你点头。”   谢钏后背都出汗了,挠挠头:“她?她……不好吧?”   眼看着祖母要开始长篇大论地凶他,忙冲清清使眼色,示意有话跟她说,让她帮忙解解围。   清清在旁看了半天热闹,觉得也差不多了,便劝说道:“祖母您别着急,先用膳嘛。”给她夹了块鱼,“尝尝这个。”   悄悄冲老太太眨眨眼,老太太便没继续了,絮絮叨叨地说谢钏不省心。   用完晚膳,几个孩子要回自己院里去,走之前,老太太拉了拉清清,让她抓紧去探谢钏的口风。   清清已经打算好了,联合谢明燕一起,叫他到屋顶坐着看星星,问他接下来到底有什么打算。   上回清清送他的状元红派上了用场,兄妹俩小酌几杯。清清不能喝酒,慢悠悠啃碟子里下酒的鸭翅膀。   “嫂子说帮我解决,不会就是这么个帮法儿吧?”谢钏幽怨地说。   清清笑道:“不战而屈人之兵。”   “屁。”谢钏收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我有喜欢的人了,什么陈姑娘李姑娘,不见,不娶。”   “喜欢的人?”谢明燕酒杯都差点摔了,“哪家姑娘?我认识吗?”   谢钏抿抿嘴,挺不好意思地是:“不是姑娘。”   清清:“???”   谢明燕直接傻了,酒杯掉在屋顶上,咆哮出声:“不是姑娘?难不成是男的?哥啊!你……”   谢钏捂住她的嘴:“瞎嚷嚷什么?”   “不是,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说清楚啊。”谢明燕把他手拽下来,正色道,“我当然尊重你的决定,可是,没有这样的。”   清清也一脸狐疑地望着他,应该不是她和谢明燕想的那个样子吧?   “别瞎说。”谢钏无奈道,“你也知道我走南闯北,总会认识一些身份特殊的人。她不是普通姑娘,是西域祆教的圣女,是不能成婚的。”   谢钏苦笑一声,转而捏捏谢明燕的鼻子,引开话题:“怎么?我若真喜欢男的,你还能不认我这个哥?”   谢明燕摸摸鼻子:“当然不会,我只是太震惊了,无论你喜欢谁,都是我二哥。”   “这还差不多。”谢钏掐她一下,突然想到一件事,对清清说,“嫂子,你铺子里那个小哥,是什么人?”   他说的是顾隐,上回便问过谢明燕了,但谢明燕对顾隐知之甚少,没能给他想要的回答。   清清如实说了顾隐的身世,惹得谢钏拧眉。   “这就怪了,他长得和阿凝很像。”谢钏说道,“太像了!那双眼睛,还有那枚酒窝,简直一模一样。”   “阿凝,就是你说的圣女?”谢明燕连忙问,“她为什么不能成婚?”连珠炮似的,“那你要等她吗?二哥,你想打光棍啊?”   谢钏哭笑不得,故意说:“嗯。所以,你跟沈恪抓点紧,多生几个,到时候过继两个给我养老送终。”   谢明燕:“……”   难怪得知大嫂有孩子时他这么高兴,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   光想想那个场景,谢明燕就开始难受了,眼圈发红:“你换个人喜欢不行吗?”   “那个陈姑娘就挺好的啊。”谢明燕抹眼泪说。   谢钏大笑起来:“她不行。”饮了口酒,他压低声音对两人说,“你们不知道吧,以前,大概四五年前,她女扮男装在赌坊跟我对上,我竟然赌不过她!输了三千两,她怕暴露,愣是没敢要。”   清清:“嚯!”真看不出来。   谢钏挑挑眉:“你还想让我和她定亲吗?”   说实话,清清更想了。   “当然要看你的意思,你确定要继续等那位圣女?”清清问他,“你若无意,往后我也不再提这件事儿了。”   谢钏十分肯定:“往后再说吧。”   -   清清将他的意思转述给祖母,老太太虽然无奈,但更心疼孙子无疾而终的情感,怕他难受,也不敢逼他,六姐儿那边自然也就婉拒了。   没成想,消息不知道从哪里传了出去。   李茗玉陷害不成,反惊扰了谢钏,得知他竟然在相看人家,又一次找了过来。   这一回不是自己来的,而是和母亲王夫人一道儿。   清清已说过不再见她,两人在门口等了许久,惹了不少人围观。   铁锤焦急不已,偏偏没法子,她们是为了什么过来的,众人一清二楚,不可能的事儿,为何咄咄逼人?   “上回已和李二说明了,还来做什么?”清清浇完最后一株花,头也不抬,“叫人撵她们走。”   “撵了,非说是来道歉的。”铁锤小声道。   道歉?没见过这样死缠烂打的,上回话说的那么难听,莫不是在学她?以为跟她当初一样讹上来,谢钏就会娶她了?   清清虽然不记得当初的经过,可祖母说了,谢铎若对她无意,是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如今亲眼见了,才明白这话的意思。   “罢了,她们自己不要脸面,怨不得咱们。”清清说,“让她们进来吧。”   说完,对铁锤耳语几句。   铁锤一开始还不解,听了清清的解释,瞬间明白了,连忙照做。   很快,李家母女进了小院。   一进门就愣住了,只见清清身边前前后后尽是聘婷婀娜的小姑娘,院子里影影绰绰全是丫鬟婆子,仿佛把全府的人都叫过来了。   本来想着,她们前来道歉,却被这人晾了那么久,传出去,定会说江幼清目中无人,更坐实泼妇之名。而她们进来后对她好言相商,再找人放出话去,传得朦胧些,不愁这婚事不能成。   即便他们不认,也不会有别家的姑娘愿意嫁来谢府。   如意算盘打得正响,冷不丁见一屋子的人,这还怎么演?   笑容僵在脸上,王夫人冲清清点点头:“谢夫人,许久未见,气色愈发的好了。”   “托您的福。”清清疏离地一点头,招呼对面的位置,“您请坐。”   态度还可以嘛。   王夫人正在心里暗暗盘算,想着待会儿以什么话题展开,就听见清清不咸不淡地说:“我想,上回已经与令嫒说的够清楚了,她没有同您说吗?”   “啊,说了。”王夫人尴尬一笑,“这不道歉来了吗?”   说着,拽了李茗玉一下:“她啊,被我惯坏了,说话口无遮拦的,上回只是让她过来拜见,哪成想她是个嘴笨的,不会说,反惹了夫人不快,我回去一听,又急又气,今日便过来了,望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上回她那些话,可是往清清心窝子里戳呢,轻飘飘一句莫要与她一般见识就算了?   “夫人谦虚了,我倒觉得她挺会说的。”清清抿茶,轻声细语的,“说的几点我都觉得挺对。”   玩味地瞧李茗玉一眼,清清说:“尤其听她说我们两家都有错的时候,十分认同。我错在不该用那么粗暴的方式提出退婚,至于夫人错在何处,应该不用我说了吧?”   “是,是,都有错。”王夫人脸色无比难看。   她这是想秋后算账吗?   想到她提刀将门板劈开的画面,现在仍是心有余悸,她有点儿后悔过来了。   ——再想拴住金龟婿,也得有命才是?   “夫人错在,有话不直说,便宜都想占。”清清冷笑,直接挑明,“当初想退婚您大可以直说,犯不着作践我们家孩子,都是凡人,没谁上赶着的道理,不合适就一拍两散,拖下去只会更难看。”   不等她说完,清清就继续:“当初是我不懂事,没全了夫人的心愿,闹得凶了些。不过,你不认我不义,夫人应当能理解的吧?”   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   王夫人没想到她会直接撕破脸,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偏生她还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但转念一想,她连那等凶事都做得出来,当面指着她鼻子骂这种行为,倒也不足为奇了。   这回真是来亏了,在场都是谢家的人,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由着清清挤兑。   “谢夫人,话不是这么说的。”王夫人低下头,拧着帕子擦眼睛,“我这不是来道歉了吗?那么久远的事情,您何苦放在心上,斤斤计较。”   清清看她一眼:“您到底是为哪桩事道歉?是为当年眼瞎道歉,还是为你女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道歉?”   李茗玉看不下去母亲节节败退,连忙插话道:“江幼清,你别欺人太甚,母亲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你就这样……”   “住嘴!”王夫人先打断她,“孽障,还不给你清清姐赔个不是?”   李茗玉震惊地看着王夫人:“娘?!她……”   王夫人瞪她一眼:“要不是你胡闹,你清清姐会生这么大的气吗?快些!”   -   清清也不阻止,由着李茗玉银牙咬碎,不忿地看着她,红着眼睛福身行礼:“是我不懂事,姐姐莫要嫌弃。”   慢悠悠抿了口茶,清清才说:“担不起。”   李茗玉保持着福身的动作,没她的同意不敢起来,不一会儿额上就起了汗。   “王夫人见笑了,府中事忙,不便招待。没什么事情的话,便请回吧。”清清直接开口赶人,“道歉不敢当,往后桥归桥路归路,盼您万事胜意。”   李茗玉腾的站起来,不等王夫人,甩袖子离开了,丰满的腰肢一拧一拧,胸脯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王夫人也是怒气冲冲,冷着脸冲她一点头,转身离开了。   两人的对话被在场的丫鬟们听了真切,她们这才知道,两年前夫人上门退婚,原来另有隐情。   她们当时就觉得不对,二爷虽然顽劣,却不是那等大奸大恶之人,结果那段时间频频出事,仔细想来,确有蹊跷。   夫人对那两人的态度如此强势,她们也没敢反驳,若不是理亏,她们肯受这个气?   一行人瞬间觉得自己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面面相觑着,打算过后好好跟熟悉的人讨论一番。   这也是清清的主要目的。   ——当初她们可以散播谣言败坏他们的名声,她怎么就不能叫人帮自己澄清呢?   她们母女在门口站了那么久,许多人都瞧见了,一定非常感兴趣,稍微打听一下,今日的事情便能传出去,不出三日,整个京城都会知道。   就像当初的她一样。   “活该。”铁锤低啐,“早就想教训她们了,脸皮真厚,做出那样的行为,竟跟没事人一样。”   铁锤说的是她找人陷害谢钏养外室的事,前几日也传遍了,再加上她方才的说辞,联想起来也不难。起码,绝了李茗玉对谢钏的肖想。   当然,如果闹成这样她还不死心,那就不是自己能管的了。   她现在要打算的,是该怎么去邰城。   谢钏和谢明燕不敢带她,她只能自己想办法混上船,只要上了船就行,谢钏总不至于赶她下来,那样更加危险。   轻抚腹部,能感受到一点稍微的隆起,孩子正在一天天长大。   再过一段时间,就要显怀了。   “乖崽想你爹吗?”清清在心里默念,“阿娘带你去找他。”   几日后,京城众人茶余饭后的嫌弃对象变了,不再说清清如何如何,而是开始笑话起李家姐弟来。   再加上谢钏回来那日的表现,添油加醋,李茗玉激起了大伙儿对嫌贫爱富之人的嘲讽和厌恶。   咸鱼翻身的戏码总是更能引起人的共鸣,一时间,谢钏成了众人同情又羡慕的对象,尤其那些家境贫寒的,更是认定自己有一天也会同他一样,衣锦还乡,叫看不起自己的人后悔。   谢钏声名扭转,清清当年的所作所为自然也有了合理的解释,不再觉得她凶悍,反觉得她有担当有魄力。   再对比自家锱铢必较的大嫂,愈发羡慕谢钏。   一切尘埃落定,谢钏出海的日子也快到了。   谢钏在出海之前都会先采买一批特产,北货南卖,南货北销,是以,出发前几日常常不见人。   谢明燕同他一道儿离开,清清自然不会让她空着手回去,买了许多东西让她带着,借着送货上船的机会,研究船的结构和出入口。   接连参观了几天,发现只有两边上货的地方可以进出。   若想混上船,首先要做的就是要乔装打扮,叫兄妹俩认不出来才行。   日子越来越近,清清愈发犹豫,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铁锤。   毕竟带上她彼此有个照应,可目标也会更大,小姑娘人又冒失,肯定装不了几天就会被发现。   但要说不带她,自己悄悄离开,又有点舍不得,长这么大还没和铁锤分开过,而且,不带她,遇上什么危险怎么办?   铁锤发现她不见了也会伤心的。   还是带着吧。   -   铁锤一向胆子大,清清说要带她混上船去邰城找姑爷,她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觉得有趣,好玩,兴奋。   先前跟清清一块儿看过了,船上很安全,水路到邰城一路通畅,不用换乘马车,自己只要照顾好小姐的起居,外加保护她的安全就好。   她还没有坐过船,越想越激动,晚上都睡不着。   出发前夕,清清写了封信放在桌子上,准备好行礼和必需品,带上烧火棍,只等着谢钏指挥伙计上货的时候,混在人群中,藏到提前准备好的房间里。   因为清清早就预谋好了,她让谢钏在谢明燕隔壁给她留了一间房,里面堆满了她给谢明燕采买的货品,就是打算藏到里面去。   毕竟是给谢明燕带回夫家的,不到金陵,应该没人进去。   准备就绪,出发前一夜,清清对着镜子练手,先是换上了提前买好的粗布男装,戴上帽子,然后把脸抹黑,黏上络腮胡,很快就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壮汉。   她个子比一般女子高些,只是瘦,看不出来身量,故意穿了垫肩,又把谢明燕送她的围腰缠上,顿时显得膀大腰圆,如果不是铁锤在旁边看着她装扮的,简直以为换了个人。   清清玩心大起,把铁锤装扮成了贵公子的模样,清丽可人的小丫鬟变成了白净英俊的小少爷,折扇一摇,端的是风度翩翩。   到时候船上还会有一些顺路的客人,男女老少都有,自己就假装成铁锤的跟班儿,反而不会引起怀疑。   好不容易到了出行这天。   清清天蒙蒙亮时还在门口和谢明燕依依惜别,待谢明燕上了去渡口的马车,就和铁锤乐成一团,飞快装扮好,从后门溜出去,趁谢明燕和谢钏还没到渡口,混上船,躲在了提前准备好的客房里。   谢明燕在家住了许久,乍一离开,府上都觉得有些冷清,老夫人担心清清孤单,叫人去喊清清来院子里用午膳。   婆子去了几回,丫鬟都说清清回来就在房间里休息,一直没出来。   祖母担心她的身体,过来寻她,一推门进来,就看见干干净净的床铺,和放在桌子上耐心折好的一封信。   时间尚早,出航前要举行祭海仪式以求一路顺风、舟归平海。   谢钏手持三炷手腕粗的香,朝着海的方向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之后才虔诚地将香插在香炉里。   身着明黄道袍的法师舞了会儿剑,撒了把黄符,仪式便算完成了。   祭品可以分给观看仪式的民众。   清清透过房间的窗户兴致勃勃地看了半天,有点儿着急,担心祖母提前看到了那封信,来拦她。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谢钏指挥伙计将祭品分下去的时候,白檀气喘吁吁地赶来渡口,对谢钏说了什么。   谢钏脸色一变,下意识回头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清清:“!!!” 第36章 大通铺   谢钏目光如炬, 一定看到她了!   清清敏锐地躲在窗户后面,不敢看外面,只问铁锤:“走了吗?”   铁锤从窗户侧边暗中观察, 也有点儿紧张:“二爷没在渡口,该不会来抓我们了吧?”小心查探片刻,又与她汇报,“檀姨娘独自回去了。”   若真要抓她回去,应该会等她一起才对,难道是她太草木皆兵了?   正抱着侥幸心理, 门就被人敲响了。   “谁在里面?”谢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这间屋子不住人,出来。”   清清和铁锤对视一眼, 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震惊和无奈。   谢钏的眼神也太好了, 这么远都能看见。   “小姐别怕, 咱们易着容呢,变化如此之大,二爷不一定认得出来。”铁锤正了正发冠,要过去开门。   “我来。”清清忙低声阻止她。   现在清清是跟班,铁锤是少爷, 做戏要做全套, 怎么能让少爷开门呢?   铁锤了然, 立马端起少爷的架子,双手背在身后, 挺直腰杆,板着脸望向门板中间。   清清在门前深吸几口气, 猛地将门打开。   一张黏着络腮胡的黑脸突然出现在谢钏面前,把他吓了一跳。   清清还刻意把双眼皮也给粘在了一起, 怎么平平无奇怎么来,是以,现在的模样就是个标准的糙汉子。   铁锤的眉弓和脸型也被改过,又穿着男装,与以前区别甚大,猛的一看或许真认不出来。   “你们怎么在这儿?”谢钏拧眉说道。   清清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气瞬间偃旗息鼓了,她还以为能装一阵子的,没想到被他一眼看穿。   正要招供,就听见谢钏说:“这间客房被人预定了,不住人的,兄台预定的是哪间客房?跟船到何处去?”   清清眼睛一亮,所以,这没看出来?   连忙压了压嗓子,粗声粗气的与他说:“对不住,与我家少爷走错客房了。”   “要去邰城。”清清说,“劳烦二爷行个方便。”   “走错房间了?”谢钏看着她们,眼里染上笑意,拿金扇点点她们,“还装?!”   清清不敢说话,以为自己暴露了。   下一刻,谢钏笑了出来,拍拍他的肩膀:“我一看你们、就知道你们——没有提前订房!我说的可对?”   清清:“……”   假笑两声,顺着他的话说:“二爷英明,实际上是我二人不知道要提前定房,您看,我跟我家少爷来都来了……”   “不要这么紧张。”谢钏笑得停不下来,“房间没住满,你们现在定也可以,来者是客,别客气。对了,船上提供膳食,到时间去大厅用膳即可。”   清清点头,客客气气地与他道谢。   “好了,我还有事,告辞。二位到船头旁边的柜台处登记便可。”谢钏冲她们拱拱手,边走边笑,“等会儿船就开了,刚开始可能有点晕,尽早登记比较好。”   “诶,好。”清清也冲他拱拱手,尴尬地目送他离开。   他一走,主仆两人面面相觑,铁锤尴尬地说:“我觉得他认出咱们了。”   清清无奈扶额,莹白的手与满脸的络腮胡十分不搭:“没拆穿就行。”   “走,登记去。”两人到了柜台,报上假名字。   清清化名江四,铁锤化名白炼,两个人只花了十文钱,被安排在了二层的豪华景观房。   “一间房才十文钱,船上顶多五十间房,二爷不得赔死啊?”铁锤疑惑,“他怎么还嫌弃咱们打铁铺利润低呢?”   清清愈发肯定,谢钏认出她来了,故意逗她玩儿呢。   算了算了,只要他不赶自己下船,让他嘲笑两天也没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清清除了吃就是睡,要不就在窗边看海,海天一线,视野极好,原本焦虑的心情都日渐平复了下来。   期间,还遇到了传闻中的水贼!   结果连船板都没摸到,就被谢钏重金聘用的水手给打跑了,反而缴获了他们一些物资。   -   七日后,货船到了金陵,需停靠两日,将货品售出,换上金陵的特产再往南。   沈恪来接谢明燕回府,清清从窗户里看见小姑娘绕着清隽儒雅的男子蹦蹦跳跳,沈恪则宠溺地望着她、牵她的手,还给她整理头发。   确定两人感情和睦的很,清清这才放下心来。   “白兄,江兄。”谢钏在门外喊她们,“到金陵了,二位不去逛逛?”   两人在房间里就没有乔装,闻言,清清忙将胡子往脸上贴,瓮着声音与他说:“劳二爷挂心,少爷有些水土不服,就不去了。”   铁锤配合地咳嗽了起来。   谢钏又笑:“不舒服才该出去逛逛,晒晒太阳的嘛,快些,我在渡口等你们。”   清清:“……”   他这么热情,再拒绝就说不过去了,两人只得匆匆装扮好,下船去金陵城转转。   -   船上东西多,一时半会搬不完,谢明燕没有先离开,看着仆从把嫂子给她准备的东西一样一样往下搬,眼圈渐渐红了。   “叫你去京城找我你不去。”突然冲沈恪凶了句,“下回我还自己回娘家。”   沈恪笑喷,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语气温柔:“好好好,我的错。下次定然陪你去,住个一年半载,可好?”   谢明燕不信他,将手抽回来,又不舍地看了看货船,敛住眼睛里的情绪,转身走到忙前忙后的谢钏身边,让他到沈家住一晚,明日再采买。   “我带两个人。”谢钏指了指清清和铁锤,一本正经地介绍,“这位是白兄弟,这位是他的随从,姓江。”   清清:不敢说话。   最后还是跟谢钏同去了沈府。   沈恪已是金陵第一富商,却一点儿架子也没有,温柔儒雅,对谢明燕尤其包容,也难怪她能一直保天真娇蛮的性子,全是沈恪纵的。   谢钏显然是故意让她跟过来的,晚膳后还专程与她说:“下一站便是邰城,听闻有部队在那里驻扎,我过去送点东西,两位兄弟去邰城做什么?”   他都这样说了,清清也不用再藏着掖着,直接说她们也要到部队去寻亲。   “寻亲?”谢钏故意逗她,“我大哥是此次剿匪的领将,要不要我与他说说,帮你们找找人?”   清清赏他一个大白眼。   -   次日,三人离开沈府,谢明燕情绪好了许多,清清也不再担心,跟谢钏在街市逛了逛,感受一番胭脂香粉画秦淮的气氛,傍晚便再次启航,去往邰城。   金陵到邰城不算远,次日中午便能到,只是驻扎的队伍在比较偏僻的地方,寻常人也不敢过去,没有马车,只有驴车和牛车。   所幸牛车速度慢,稳当,不似马车那般颠簸,正适合清清乘坐。   谢钏让运送粮草的驴车先行,自己跟清清她们坐牛车。   天气渐暖,出了春,林间树木郁郁葱葱,虫鸣鸟叫,微风习习,却也隐约带来几分初夏的燥意。   清清躺在牛车上,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脑袋昏昏。   她就这样到邰城了?马上就能见到谢铎了?这也太顺利了些,顺利得叫人不敢相信!两人有多久没见了?   清清仔细回想之前和谢铎相处的场景,恍惚间以为过去了许久,久到她担心谢铎看到自己时会生气,毕竟上次写信问他,他明确说了不许她离家。   结果她不听话,偷偷跑了不说,还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大老远来找他。   “紧张吗?”谢钏突然问。   “有点。”清清叹了口气,忘记伪装成男人的说话方式,暴露了自己又轻又软的嗓音。   吓得铁锤在旁疯狂咳嗽,给她做掩饰。   实在没什么好掩饰的,谢钏笑笑,配合地装作没听出来:“不用紧张,你表哥定也盼着你能来呢。”   清清:“……”她几时说过来找表哥的?   这小混蛋!   清清在心里骂谢钏,表哥这个称呼着实就很灵性,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欠打了。   谢钏本就是为了送她过来,才专程采买了些吃食、衣物犒劳将士们,事先也没跟谢铎说,东西送到军营门口,副将都不知道该不该收。   十几车粮食,够他们吃个把月了,哪位英雄做好事不留名?   直到牛车慢慢悠悠地晃到军营前,送完粮草的车队原路返回,谢钏直接跳下车,跟上车队,深藏功与名:“两位仁兄,粮草已送达,千万别说你们见过我啊。”   “就说是你们送的。”谢钏忙不迭撇清关系,“不用谢我,我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   那慌忙逃离的模样,好像身后有猛兽追赶他似的。   这孩子得是多怕他大哥啊?   清清让他逗的直笑。   但很快,她笑不出来了——牛车再慢,也有晃到军营的时候,她马上就要见到谢铎了。   紧张,好紧张!   牛车在军营前面的空地上停下,两人却看见了与戒备森严的军营气氛严重不符的画面:左边码着大米、面粉、腊肉等便于存放的吃食,右边摞着成堆的衣物和必需品。   仿佛在大街上摆摊儿。   而她日思夜想的人,此刻被激动的士兵拥趸着,一身黑色铠甲,高大英武,神情冷淡。   -   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清清连忙转身背对着军营,用乔装后的宽大臂膀隐藏自己内心的激动和喜悦。   自己扮成这样,他会不会认不出来?   清清心乱如麻,还没有旁边的铁锤坦荡:“小姐,我看见姑爷了,好生霸气,小姐你快看啊。”   看到了,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清清捂着脸,浓密的络腮胡从莹白的手中露出来,形成一副诡异的画面。   副将廉诚看到牛车送来了两个陌生人,再一看铁锤身上的衣服还挺讲究,便知两人绝非附近的普通农户。   连忙跑到牛车旁边,态度谨慎但是很和气:“这些粮草,可是与二位英雄有关?”   “诶?可当不起英雄二字。”铁锤大气地一挥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将士们才是英雄,这些都是小事儿,也是咱们应该做的。”   廉诚满意地笑笑,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丰收的喜悦,叫人仔细检查粮草,确认无误就搬进去。   “战事吃紧,不知二位今日前来,有何贵干?”廉诚又问。   这些问题她们来的路上都想好了,直接拿出来用就是:“哦,我主仆二人早有报国之心,特来投奔将军的。”   廉诚深感意外:“如今像二位这样的英雄豪杰可不多了。”   铁锤和他说话,清清的视线就一直往谢铎那边偷瞟,结果谢铎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显不太高兴,眯着眼睛看那些粮食,片刻后,转身进了军营里去。   清清连忙从牛车上面下来,要过去找他。   廉诚反应极快,长手一伸,搭在她假肩膀处,状似不经意地拦了她一下:“兄台莫要着急,我就欣赏你们这样的人,只是还有几个问题需要确认。”   人都要走远了。   清清把廉诚的手拍掉,视线追着他的身影,总觉得他好像又瘦了。   定是军营伙食不好,叫他受苦了,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养回来。   “那是咱们将军,你认识?”廉诚试探着问。   “哪能啊。”铁锤出来打圆场,“军爷,咱们只是看将军气宇轩昂,仰慕罢了,仰慕。”   廉诚笑笑,突然来了兴趣似的:“罢了罢了,我这就让人带你们去登记。”   说完,让人领她们进去。   两人目不暇接地打量着军营里的一切,廉诚在她们背后打量着她们。表情一改方才的和善,变得谨慎而充满怀疑,暗中交代几个人盯着她们。   粮草确认无误后,才放心让士兵往军营里搬。   二人对此一无所觉,还以为自己没露出任何破绽,兴致勃勃地跟着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到了最里面的营帐,找主簿登记新兵名册。   登记之后,主簿发给二人写了她们假名的军牌,男孩儿又带她们去领军服和生活用品。   最后,将她们带到一座营帐前,说道:“你们先住这里吧。”   说话的时候,帮她们拉开了营帐,只见里面安了张足能睡下十来人的大通铺,每隔一段距离,就放着一床折成豆腐块的薄被子,而那被子的数量,多得闹眼睛,冷不丁的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一张床上能睡那么多人?即使是通铺,也太夸张了些啊!   两人愣在门口,眨眨眼睛,铁锤没绷住,不死心地问:“这里面住了多少人啊?”   “算上你们才八个。”男孩看出了她们的忧虑,说道,“其他营帐都住满了,只有这间空出几个位置。”   铁锤干笑一声:“我们刚刚送来好几车粮草呢,就不能……”   没说完,男孩儿抢答道:“不能的,将军说了,军营不搞特殊化。”说着,过来人似的,拍拍清清的假肩膀,“条件委实艰苦了些,克服一下,嗯?”   说完,转身走了。留下清清和铁锤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反正,住是不可能住在这儿的,清清心想,来都来了,不能白来,得尽快去找谢铎。   “拿着。”清清将手里的木盆和军服塞到铁锤怀里,转身往军营里最高最大的那间营帐走去。   通常来说,主将的营帐还大些,清清刚刚没看到谢铎去哪了,但猜测他应该在里面。   推开营帐之前,还嗅了嗅,若有硝石味儿,便可确认无疑。   结果,就在她倾身凑到营帐边上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把冷漠而危险的嗓音:“你在做什么?” 第37章 想亲你   傍晚时分, 军营很安静,远远有士兵训练的声音传来,营帐附近却没什么人, 清清本就紧张,不可避免的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猛地转身看向来人。   是刚刚带她们进来的那个副官。   只不过,看她的眼神可远没有方才看到粮食的亲切,反而充满了怀疑和不信任。   “你听我解释。”清清双手往下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什么样儿?”廉诚哼笑一声, “刚才就觉得你们两个有问题,鬼鬼祟祟的, 莫不是赤字军派来的奸细!”   越说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拔剑指着清清。   清清身形僵住, 双手置于身前,掌心对着廉诚,以示自己的无辜:“天地良心,我是来寻亲的,刚刚我看他往这个方向走过来了。”   她现在扮作壮汉的形象, 和往日的娇俏可人半点儿也不沾边, 外形上自然和俊美的谢铎八竿子打不着。不说还好, 一说,廉诚更不会相信了。   “这是将军的营帐, 他是你什么亲戚?”廉诚哼笑,剑身往前送了送, 横在清清修长的脖颈上。   廉诚还愣了愣,觉得这奸细生得五大三粗, 脖子却修长白净,怪好看的,和满脸的络腮胡极其不搭。   可惜了。再好看也得挨刀。   “他、他是我……”清清语塞,顿了顿,才说,“是我表哥。”   她现在的形象就是个壮汉,娇羞地喊统领表哥的场面,着实有够震撼,廉诚抖了抖,剑尖也跟着颤了颤。   “诶!”清清往后仰了仰头,“兄台仔细些!”   廉诚冷哼:“谁是你兄台?一会儿表哥一会儿兄台的,你亲戚倒挺多。”   语气不善,剑却收了,转而过来揪着她的胳膊:“跟我去大牢,看将军认不认你这个表弟。”   清清挣了下,没挣开。   到底是黑甲军,力气大的很,且很有技巧,沾上身就挣不开,她又担心动作太大会对孩子不利,也就没有过多反抗,跟着他往前走了几步。   “走快些。”廉诚凶巴巴的。   大通铺的铁锤见自家小姐许久没回来,不太放心,扔下东西就过来找她了,见状,怒骂一声,离弦的箭一般冲上来,冲着廉诚面门便是一脚。   事出突然,廉诚只得放开清清,屈起手臂格挡。   铁锤接连变化招式,都被他一一躲过,便知他身手不弱。   翻身落在清清身前,挡住廉诚的视线。   “好啊,你二人果然有问题。”廉诚一副万事皆如我所料的神情,“我没让人去找你,你倒自己送过来了,今儿一个都跑不了!”   说着,冲上来抓她。   铁锤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两人拳来腿往,在营帐前打了起来。   “少爷加油!”清清喊了两声,见铁锤完全能跟廉诚打成平手,非但吃不了亏,反而处处压制他,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她本就是想要确认谢铎是不是住在这儿,趁铁锤将廉诚缠住,转身钻进营帐之中。   里面没人,空间比外面看的还要大些,物品种类十分齐全,且有条不紊地摆放着,干净整洁,空气里隐隐有股浴盐的清新气味。   营帐里许多东西都是清清亲手准备的,而且刚刚那大头兵也说这里是将军的营帐,由此可以确认谢铎的确住在这儿。   松了口气,清清并未多留,而是直接转身出去,打算等他回来再来找他。   -   铁锤和廉诚还在打,铁锤不知道从哪里抢来一杆红缨枪,横劈直刺,动作行云流水,漂亮且凌厉。因廉诚用剑,剑气灵动,她便刻意拉开距离,以远攻消耗廉诚的体力。   廉诚察觉她的目的,挥剑斜砍,趁铁锤躲避的动作,欺上前来,与她近身缠斗。   离得近,他力气又大,铁锤每次动作都会被他提前察觉,渐渐落于下风。   旁边已围了不少士兵,虽不明原因,但都默契地在旁观战,没有出声。   渐渐的,两人已并非单纯的打斗,也有点儿各自试探招式路数的意思,于是越打越久。   只见两人你来我往,谁都没占到便宜,再加上生的一个比一个好看,一招一式更是透着武学特有的美感,围观众人不由得呆了,只觉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恨不得两人一直打下去,好让他们偷学几招。   更让他们震惊的是,这个送粮食过来的小白脸,看起来柔柔弱弱,没想到这么厉害,毕竟除了统领,队里就属廉副官武功最好。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铁锤也打累了,见清清从营帐里出来,便不想再打了。于是翻身滚到人群中,想要找个说话的机会,终止这场比赛。   没想到,从众人早已领教了她的强悍,见她过来,竟如潮水般,全都自动退开了,反而空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圈儿,再次将两人围在了一起。   廉诚提剑欲刺,铁锤侧身躲过,不耐烦地扔掉武器:“烦死了,不打了。”   廉诚没想到她突然弃战,剑已经送出去了,只得慌忙改变攻势,却不小心撞在她身上。   他人高马大,又穿着铠甲,直直撞过来,铁锤没站稳,被他压在了身底下。   两人刚打斗过,一身的汗,气息也有些不稳,铁锤直接懵了。   廉诚比她还懵,更多的是生气。   单膝半跪着撑起上身,廉诚看着铁锤,不赞同地说道:“你知不知道刚刚多危险?突然收势,我要是反应不够快,那一剑就会刺到……”   没说完,脸上结结实实挨了铁锤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廉诚的声音戛然而止,围观的众人也噤若寒蝉,空旷的营帐前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少爷!”清清挤进人堆里,猝不及防看到这个画面,也吓了一跳。   连忙过去,提醒廉诚:“军爷,打完了吗?可不可以放开我家少爷。”   廉诚讷讷的站了起来,额上汗珠往下滴,看着铁锤盛怒的脸,有些莫名其妙,可脸上火辣辣的触感却叫他气不起来。   这小白脸,身手还挺好。   他现在知道了,两人应当不是奸细,不然,这么好的身手,偷偷潜进来他也发现不了,何必多此一举,还给他们送粮食?   “对不住。”廉诚能屈能伸,“误会一场,兄台莫要介怀。”   铁锤被清清拉起来,烦躁地掸掸身上的泥土,冷哼:“谁是你兄台?武功不怎么样,亲戚倒挺多。”   廉诚:“……”   -   铁锤给清清报了仇,整理好乱了的衣裳,瞪他一眼,打算离开众人的视线。   刚转身,就听人群外传来一阵豪迈的笑声,而这声音,清清和铁锤都无比熟悉。   视线望过去,打眼便见永宁郡主带着几名文弱气质的男子走了过来。   她穿着轻便的铠甲,束着发冠,看起来与寻常男子无异,只是面容更清秀些。   军服主要为了防御,手腕处都绑着护腕,这让永宁郡主的义肢无所隐藏,于是在左手处戴了黑色的手套,手套的布料轻薄透气,印花特殊,与她英气的面容衬起来,有一种诡异的颓然美感。   众人见了她,忙抱拳行礼。清清跟铁锤也跟着照做。   感受到永宁郡主的视线,清清紧张起来。   到现在她只远远见了谢铎一眼,还不知道军营的情况,也不知道永宁郡主有没有认出自己。   “两位便是送粮草来的壮士?”永宁郡主问道。   壮士一铁锤回答:“壮士不敢当,眼下洛守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我二人也只是略尽绵薄之意而已。”   “好。”永宁郡主眼神在她们和廉诚之间扫过,充满兴味,“到我帐里来。”   清清和铁锤对视一眼,没什么犹豫,跟上永宁郡主的脚步。   廉诚望着她们的背影,想了想,转身去找了谢铎。   谢铎在指挥帐内看沙盘,今日他与永宁郡主已拟定好攻城计划,三日后便以水路切近洛守。   只是黑甲军多为北方人,擅长陆路作战与暗杀,水性皆不佳,势必会影响攻城。   他本想赶制一批适合作战的船只,但郡主急功近利,想要尽快解决洛守的赤字军后,到成山彻查当年江执抗旨一案。   谢铎说不动她,便决定兵分两路,一路水路攻城,一路绕后偷袭。   正在谋划具体方法的时候,廉诚进来说了清清的事儿。   “现在那两人被郡主给叫走了。”廉诚专程说道,“属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特来跟您通报一声。”   谢铎没说话,将沙盘上的旗子换了几个位置,才说:“两个人?送粮食来的?”   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放下沙盘上的小旗子,大步走了出去。   他穿着红黑相间的铠甲,比在京城时更清瘦一些,也更稳重,但此时风驰电掣的步子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廉诚头一回见他这般着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忙追了出去。   可哪里追得上?须臾时间,他已经来到了永宁郡主的营帐前。   永宁郡主的笑声极有穿透力,谢铎额上青筋都出来了,掀开帐门进去,面色不善,周身还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如有实质般,叫帐里说笑的众人瞬间停了下来。   谢铎视线在帐中扫了一圈,没有看到心心念念的身影,语气愈发沉郁:“人呢?”   “什么人?”永宁郡主耸耸肩,故意逗他。   谢铎根本不搭腔儿,眼神危险地扫过她旁边的元芩,无声但极具威压地询问。   “没意思。”永宁郡主摇摇头,护着元芩,“说就说嘛,吓唬他干嘛?”   “我根本没说什么,就让她到你帐里去了。”永宁郡主暧昧地笑笑,“够意思吧?”   没等她插科打诨,谢铎快速转身离开。   廉诚刚到永宁郡主的营帐前,正准备行礼通报再进去,谢铎就一甩帐门,走了出来,柔软的帐门糊了他一脸。   手忙脚乱地把帐门扒下来,统领又已经走远了。   廉诚连忙再追上去。   边追边想,那两个到底是什么人啊,不会真是统领的亲戚吧?那自己是不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那个大胡子说是统领的表弟,可他长得委实着急了些,自己误会也是在所难免的。   稍稍安慰自己一通,廉诚加快速度来到谢铎身边,赔笑道:“将军,来人真是您表弟?看我,有眼不识泰山,竟误会了,我、我先道歉。”   表弟?谢铎磨牙,她倒是能扯。   “怎么误会了?”谢铎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先说说。”   “就、就是……”廉诚支支吾吾,“就是怀疑他们是奸细,然后、打了一架,”连忙补充一句,“但我没打过,及时收手了。”   不说还好,说完,谢铎彻底黑了脸。   “你,跟她打架?”语气凉如万年寒潭,眼中的怒火如有实质,烧得廉诚直接傻了。   “将军恕罪。”廉诚直接跪下,“我不知其身份。”   廉诚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为人谨慎、聪明、实在且忠心耿耿,身手也好,在京中履立奇功,各方面都很合心意。   若是平时,他也不会冲他发火,可眼下她怀着孩子,跟廉诚这种高手打架,他不敢想象。   “廉诚,你可真行。”谢铎捏捏他的肩膀,说话的语气之中尽是不加掩饰的怒气,“过后再找你算账!”   谢铎一向漠然,对什么都不关心,这样明显的怒气,廉诚还是第一次见。   就因为自己被他表弟打了一顿?   廉诚又慌又不解,他以前不是没犯过错,统领还会安慰他,开解他,甚至给他休沐,特别注意他的情绪。   这回是怎么了?   什么表弟这么重要?廉诚心里有点儿不服气。   本来打架没打赢就已经够憋屈了,还被那人扇了一巴掌,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被当众扇巴掌!传出去他的帅脸往哪儿搁?   这会儿还被上峰罚跪,甚至还有其他风险!   不行,他还得跟那小子打一场!起码得把那一巴掌给讨回来。   越想越不高兴,沉着脸跪在营帐前,目光跟随谢铎进了帐内,紧张之中带着些气闷。   -   清清和铁锤在帐中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谢铎回来,便与铁锤闲聊:“没受伤吧?”   铁锤挠挠头,又憨又嚣张:“就他那两下子,能伤得了我?”   说着,脑海中却回想起廉诚用剑时的招式和身影,不得不说,确实漂亮。与她的刚猛凌厉不同,出手利落干脆,但就是有一种缠绵的柔美。   刚柔并济,与铁锤以往见过的武功路数都不一样。   “没事就好,下回见他躲着点儿。”清清揉揉小腹,“能打就算了,关键还聪明,请咱们进来的时候笑脸相迎,转头就让人监视咱们。”   说起来,铁锤也来火了:“是啊,还让我们住大通铺,我是没关系,小姐你怎么办啊。”   钻到她怀里撒娇:“晚上你就留在姑爷这里吧。”   “不成。”清清压低声音,“影响不好,让他找一间空得营帐暂住几日就是。”   她本也没打算一直留在军营,毕竟是行军打仗,不可儿戏。看他无事,她就先回邰城住着,偶尔过来见见他就行了。   铁锤还想说什么,帐门被人掀开。   清清下意识看过去,见身姿笔挺的谢铎出现在门口,傍晚的霞光照进来,给他镀上一层艳丽的金光,那张俊美的脸更如谪仙一般,好看得叫人心颤。   清清捂着心口,用力吸气。   太久没见他了,一时还有些害羞,拘谨地坐在椅子上,怔怔地望着他。   谢铎没见到她的时候着急得不行,见到了,反而放慢了脚步,缓缓走向她。   铁锤一看到她,连忙从清清怀里爬起来,冲他行了个礼,撒腿就跑了。   营帐里只剩下两人,谢铎仍板着脸,走到清清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清清太想他了,眼里渐渐染上泪意,眼圈红红的看着他,浓黑的眉毛和胡子衬着她可怜的模样,说不出的好笑。   谢铎吁了口无可奈何的气,捧住她的脸。   两人都没有说话,见他沉着脸,清清将手搭上他的胳膊,仰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酝酿了好一会儿,正想说点儿甜言蜜语哄他别生气。   脸上的胡子就突然被人一扯,疼得拧紧眉头,偏头要躲。   “疼疼疼。”清清手忙脚乱地推开他,委屈地按住脸颊被扯过的地方,嚷嚷,“你揪我这儿干嘛?”   声音传到帐外,跪在正前方的廉诚如遭雷击,灵魂出窍。   “往哪儿看呢?!”铁锤凶他一句,“听墙角烂耳朵,赶紧起来,到别处跪着去。”   廉诚:“!!!”什么听墙角?!不会说话少说点!   -   “不是假的吗?”谢铎捻捻手指,怀疑地望着她。   清清捂着脸用眼神控诉他,没有回答,他就捧住清清的脸左看右看。   方才他迎着霞光进来,清清真是满心满眼的爱意,结果,被他扯那一下全给扯没了,不由将他的手拽下来,转过身去不看他。   “真的又怎么样?”清清委屈,“我若真长了胡子,你待如何?”   谢铎却没有回答,而是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她,确定她没有受任何伤,甚至还有心情跟自己使性子,这才放了心,在她对面坐下。   “真长了,我帮你刮。”谢铎双手扳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来看着自己,“以后早起,咱们就面对面互相刮胡子,你一刀,我一刀。”   清清:“……”   他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还挺好笑的。   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谢铎手还搁在她肩上,发现衣服底下的触感不对,像是垫了什么东西,使她的身形看起来宽了一倍。   “这又是什么?”说着,扯她领口。   清清连忙拢紧了衣服,往后躲:“你怎么这样啊?坐好,别动手动脚的。”   “哦。”谢铎乖乖在她对面坐好,膝盖牢牢抵着她的,只有这样,才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存在,不至于怀疑自己在做梦。   两个人中间留了一点距离。谢铎便隔着这段距离,望进她清澈的眼睛里。   她的眼睛十分灵动,小时候就总这样睁大了看他,里面带着畏惧,叫人忍不住想欺负。   “怎么到这儿来了?”谢铎忍不住轻抚她的侧脸,“也不跟我说一声。”   上回她说想走水路去金陵,他都不敢让她去。   从京城到这儿最快也要五天,她怀着孩子,却历尽艰辛、千里迢迢来找他,是想叫他心疼死吗?   清清没有说话,只看着他,不想说更多让他担心,也担心他会生气。   “谢钏送你来的?”想到那些粮草,也只有谢钏能干出这种事情了。   语气不由带上几分严厉,让他回家是帮衬家里的,他倒好,由着清清胡来。   怕他找谢钏麻烦,清清连忙引开话题:“你干嘛去了呀,我在这儿等了你半天。”   谢铎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开,与她简单说了在看沙盘。   “这么辛苦呀。”清清摸上他的手背,将脸颊旁的手拿下来,在手里攥着,冲他撒娇,“那我来找你,你高兴吗?”   她在说话,谢铎却看着她,指尖轻轻扫过她突兀的假胡子,语气充满压抑的喑哑。   “摘了吧。”谢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大手转到她后颈去,将她稍微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同时凑近,额头抵着她的,“我想亲你……” 第38章 娇气包   看着他深情的眉眼, 清清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就止不住了, 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埋着脸笑得发颤。   “为何要摘掉?”清清好容易找回声音,带着笑意问他,“刚刚不是还说如果我长了胡子,你便与我一同清理,不会嫌弃我的吗?”   谢铎捏捏她的脸:“莫要说笑, 我是怕你不方便。”   清清仰着脸瞧他, 使坏:“要不你试试?我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呀。”见他无奈的表情,也不与他玩笑了, 说道, “这样是弄不掉的, 要打盆水来才好卸掉。”   于是,谢铎亲自去给她打水。   刚一转身,又快速折回来,捧着她的脸,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用力印下一吻。   他大步出去, 清清望着他的背影, 捂着自己额头, 忍俊不禁。   易容的材料都比较特殊,粘上之后不容易掉, 须得以水晕开才好清洗。谢铎端来热水,清清先用一整块布巾沾了水盖在脸上, 仰着脸热敷。   片刻后,将布巾拿下来, 再去揭脸上的胡子、眉毛、污迹等就很容易了。   坐在清清对面,谢铎亲手执了布巾,帮她擦脸。   仔仔细细,动作轻柔,将易容后粗粝狂野的面容一点点剥开、洗净,露出让他心动的清丽真容。   “这么在意我的脸啊?”清清见他认真,像是在雕刻艺术品一般给自己擦脸,打趣他,“若我变丑了,你便不想亲我,也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吗?”   谢铎放下布巾,无奈地瞭了她一眼,随即托起她的下巴,帮她将耳后的干了的胶水擦掉。   “夫君当初娶我,莫不是见S起意?”清清抓了他的手,故意说道。   她知道谢铎不会拿她怎么样,多少有些肆无忌惮,非要他给个说法。实际上她心里清楚的很,还能有谁比谢铎更有颜色?   这个词应该用在她自己身上才对。   “并非。”谢铎扔下布巾,将她抱到自己腿上,抬眸望着她,“我娶夫人,是徐徐图之,蓄谋良久。”   清清眨眨眼睛,蓄谋良久?她怎么不知道?   容不得多想,谢铎的俊脸凑近,含了她的唇,将压抑许久的破坏欲一点一点摊开给她看。   良久,谢铎放开她。   清清抿抿嘴巴上的水光,不敢瞧面前的男人。   “怎么?”谢铎问她。   “不太舒服。”清清有些难为情,“想沐浴。”   谢铎手背贴上她的额头,不烫,想来没有生病,只一张脸热得泛红,额上都是汗。   “哪里不舒服?”   清清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更担心他会笑话自己,索性什么都不说了,默默将脑袋缩回了被子里。   谢铎突然明白了,轻笑一声,佯装不知:“可真是个娇气包。”   “坐好,我叫人送热水来。”说完,转身出了营帐。   四下寂静,清清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跟随着心里乱撞的疯兔子一块儿,双腿乱蹬几下。   要命。   太丢人啦!   -   谢铎出去的时候,廉诚还跪在外面,只不过跪得远了些。   方才见了谢铎出来打热水,就差点儿被他吓昏,现在见他一脸餍足地晃出来,明显心情很好的样子,廉诚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又根本不敢吱声儿。   “行了,少在这儿碍我的眼。”谢铎说道,“传热水来。”   “是。”廉诚行了军礼,转身要离开,旋即想起什么,“将军,营中没有多余的帐篷了,您看两位表少爷的住处要怎么安排?”   谢铎看他一眼:“你没事做了?”   廉诚心神俱颤,连忙拱手:“属下知错,属下这就叫人赶制帐……”   “不用了。”谢铎说道,“她与我同住。”   说着,睨廉诚一眼,“另一个,你看着安排。”   廉诚恭敬拱手称是,连忙吩咐下去。   边走边思考着统领所说的话,江老四已经在统领帐中了,不需要他去通知,但白炼还不知情,须得亲自找她一趟。   想到白天两人打得那一场,廉诚表情不太自然。   但统领对表弟如此上心,两人显然不好得罪,罢了,自己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她吧。   “营中没有多余的帐篷了,跟我挤挤,或者在此暂住,你自己选吧。”廉诚飞快说完,背过身不看铁锤。   铁锤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待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诧异地挑了挑眉,今日当众扇了他一个耳光,他却没生气,还专程来请她,倒是能屈能伸。   铁锤对他有几分改观。   “你那儿有什么好的,”铁锤故意说,“有好吃的吗?有好玩的吗?有兵书吗?可以洗澡吗?”   这小子,还挑起来了?   廉诚“嗯”了一声,“先说好,我睡床,你睡地下。”   “我还没说要去呢。”铁锤瞧不得他这副得意洋洋的表情,跟他拿乔,“通铺也挺好的,晚上大家轮番讲故事,其乐融融。”   “哦。”廉诚转身要走,“那望你能与他们同乐。”   铁锤:“……”   最后还是屁颠屁颠地搬过去了。   毕竟那么大的帐子里廉诚只住一个人,干净宽敞可以洗澡,睡地上就睡地上,总比大通铺强。   一搬过去,就打算去告诉清清,过去找她,却看到谢铎站在帐外,刚好把她撞个正着。   鼓起勇气走到谢铎近前,小声问:“姑爷、您在这儿做什么?”   暮色四合,士兵结束了操练,要么聚在一起吃晚饭,要么三三两两结伴去冲澡。谢铎反而成了没处可去的,加上清清担心有人进来,让他守着,谢铎便站在帐门口,仰头看天。   “赏月。”谢铎仍保持着抬头看天的动作。   铁锤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天空一片黑暗,无星亦无月。   点点头,铁锤讪讪地赔笑:“姑爷好兴致,那我……我找一下小姐?”   “她在沐浴,你过会儿再进去吧。”谢铎说道。   铁锤突然就明白过来他为什么站在这儿“赏月”了,定是帐子里不方便,小姐把他赶出来了。   不愧是小姐!   铁锤转过头去偷笑,没敢让谢铎瞧见。   此时,里面传来清清的声音:“铁锤来了吗?你进来一下。”   被迫出来赏月的谢铎:“……”   -   沐浴结束后,清清总算稍稍摆脱了无边无际的羞耻,敢正眼看谢铎了。   谢铎权当没有发现她的小心思、小动作,陪她用了晚膳,便打算早早歇下,明日还要与军中众人商议攻城事宜。   时隔多日,又被他拥在怀中,即使初来乍到,清清也没有觉得陌生,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只不过,刚睡下没多久,就被一阵巨响给惊醒了。   声音从东侧传来,像是有什么重物突然落地而砸出来的动静。   “有人偷袭!”都尉吹起号角,骑马追击,“看好粮草,轻骑队随我追!”   喊杀声起,清清下意识坐起,伸手去捞衣服。   却顺势被谢铎握住,放回被子里:“赤字军惯用的伎俩,只偷袭营帐,砸完就跑,从不敢起正面冲突,所以不用担心。我去看看,你继续睡。”   “可是……”清清哪能不担心?   谢铎在她手上亲了一下:“这几日他们频繁来犯,想来已经收到了攻城的消息,负隅顽抗而已。”   “这么快就要攻城?”清清脸色一变,回握住谢铎的手,“万万不可!”   洛守城环山带水,易守难攻,黑甲军初到此处,对地形不了解,而且黑甲军擅长陆战、暗杀,却不擅长水战,贸然攻城,只会适得其反!   若首战失利,让赤字军士气大振,再想劝降就难了。   城中全是西北各郡的流民和难民,难不成真要对他们痛下杀手吗?   “是郡主的决定?”清清知道谢铎的行事风格,绝不会如此冒险,于是猜测道,“急于求成是不行的,更何况邰城到洛守之间还隔着洛安河,即使从背部切入,也有支流阻断,我军不擅水战,定然是要吃亏的。”   谢铎笑了起来。   他很少笑的,即使高兴的事儿,也只是几不可见地扯扯嘴角。   “笑什么?”清清拧眉,“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她虽不像姐姐那样熟读兵法,但耳濡目染,也是略懂行军打仗之道,天时地利人和,他们一样不占,此时攻城,必定讨不到好处。   郡主在军中多年,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为何如此急功近利?   “我还未见过你如此紧张的模样。”谢铎说道,“郡主有她自己的打算,兵贵神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是认同这个做法的,再加上,她此行的目的并非剿匪那么简单,着急些也正常。”   所以,她就可以不顾城中流民的性命,只要平乱便好。   谢铎看懂了她的眼神,开解她:“于郡主而言,江山是李家的江山。”   所以那些挑战李氏的权威人,在郡主眼里,便不是李家的臣民,无需庇佑,甚至要借此机会,杀鸡儆猴。   清清都明白。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清清问道,“会不会,他们也在等和谈的机会?”   谢铎摇头:“探子来报,城中屯田、屯粮众多,坚持数年不成问题,显然是铁了心要顽抗到底的。”   “贼首祝毅虽是草莽出身,但他身边有个谋士名叫简修竹,有几分手段。”谢铎说道,“早前在京中见过,背后关系盘根错节,恐节外生枝,当快刀斩乱麻。”   是了,之前在京中便猜测赤子军可能与成山王有关。   眼下想来,若只与成山王有关还算好的,就怕牵扯到北峦外境。如此,郡主这样做,也是情有可原。   “那渡河一事如何解决?”清清问道,“洛守环山带水,东边是天然屏障巴宕山,南北隔着洛安河,只有西面支流细缓,乃是进攻的最佳地点,但既然赤子军已有准备,势必严防死守,因此,只能绕行。”   谢铎望着她,眼中尽是自豪与欣慰。   “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清清让他瞧得脸红,“我脸上有脏东西?”   “嗯,有。”谢铎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有点迷人。”   清清:“……”   营帐外已重新回归平静,确如谢铎所说,不过是赤字军惯用的骚扰手段,烧了他们的营帐就跑,利用地势让他们抓也抓不着,回回隔着洛安河挑衅,叫人气得牙痒痒,却没有办法。   “睡吧。”谢铎让她不要想这些,“你若睡不着,夫君陪你做点儿别的?”   这话一出,清清哪儿还敢和他说话?   忙把被子往头上一蒙,瓮里瓮气的声音从底下传来:“不用,我睡着了!”   -   次日,清清醒的很早,听着不远处的训练声,揉揉眼睛,喊铁锤进来。   铁锤顶着黑眼圈飘进来,显然没睡好。   清清问她怎么了,铁锤来了精神,控诉道:“那个廉诚他有病,半夜不睡觉,非要找我打架!第二天还不承认,反咬一口,说我趁他睡着搞偷袭。”   “我今天就要搬回大通铺去,不跟他一起住了。”铁锤边给她梳头,边说,“惹不起躲得起。”   清清觉得好笑:“难不成是梦游症?”   “不管他。”铁锤帮她束好发,拿着胡子往她脸上比划。   “今日就别贴了。”清清说道,“卸的时候麻烦,回去的路上再易容就好。”于是只换上垫肩和男装,“就说我今日刮了胡子。”   铁锤大笑起来。   两人收拾妥当,打算先去邰城找个小院住下,毕竟是军营,她们两个在这里不方便,邰城离此处不远,往后常来就是。   掀开帐门要出去的同时,恰好有个年轻女子也掀开了另一侧的软布,要从外面进来。   双方在门口对视一眼,皆是一愣。 第39章 诡道也   来人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 年纪不大,梳着简单的双环髻,别着素雅的木簪, 斜背着个小药匣,连带着身上都隐隐有股药香。   一双眼睛又圆又亮,在瞧见两人的时候飞快地垂下了头,退开几步,瞧着质朴而单纯。   军营里还有其他姑娘在?   铁锤和清清对视一眼,两人都穿着男装, 小姑娘没认出她们来, 退到帐外站好,不卑不亢:“两位大哥有些面生, 不知是那位大人麾下的。”   “新来的。”铁锤压粗声音, “姑娘怎么称呼?”   小姑娘一副活泼个性:“我叫程微月, 是军医赵老的徒弟,军中缺人,便让我过来了。”看看帐子的方向,“将军不在吗?”   铁锤点点头,正要说, 就听见清清着急的声音:“你是军医?将军受伤了吗?”   小姑娘被她这紧张劲儿吓了一跳, 连忙摇头:“我不是军医, 只是过来给师父帮忙的。将军也没有受伤,几日前他找师父拿药, 今儿备齐了,师父便让我送药过来。”程微月话有些多, 却不惹人烦,“再说啦, 将军的医术比师父强多了,根本用不着我们。”   说着,将药匣子打开,把里面的小药瓶和药包一个个拿出来塞到铁锤手里:“将军不在,那就劳烦大哥送进帐里啦。”   太多了,铁锤用衣摆兜着,抱进帐内,再回来时,程微月已经跑了。   一身的药草味儿,铁锤低头闻闻自己的袖子,还挺香。   “姑爷找军医拿这么多药做什么?”铁锤看看桌上的药包,猜测道,“拿来炼丹的?”   清清:“先放那儿吧。”   “对了小姐,要不……咱们就在这儿住下吧。”铁锤看看程微月的背影,劝说道,“永宁郡主是女儿身,刚刚那个小姑娘也是,可见这里是不排斥女子的,而且,去邰城路途虽不算远,但到底折腾了些。”   清清还在犹豫,担心自己在这儿会影响谢铎。   此时,廉诚从不远处晃了过来,见到铁锤,语气和表情都不太自然:“那个,郡主请你们过去用早膳。”   他脸上顶着几块青紫,下巴和左侧脸颊的位置尤其明显,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打的。   铁锤老大不乐意的抱起胳膊,斜眼瞧着他,像是不喜见到他似的。而廉诚在她手下连输两次,还挂了彩,表情也不好看,也哼一声撇开脸,与她针锋相对。   “哼什么哼?”铁锤凶巴巴地说道,“带路啊。”   “昨儿你不是去过吗?”廉诚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营帐,不甘示弱,“七老八十了?记性那么差!”   铁锤冷笑:“比不得廉副将记性好,芝麻大点儿的小事都放在心上。”   “你!……”廉诚语塞。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怎么跟小孩子似的,清清觉得好笑,上前挽住铁锤的胳膊,往廉诚指的方向走去。   望着她们两个黏在一起的背影,廉诚心里麻麻爪爪的,觉得诡异。   他也有许多好朋友,可是却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这样黏在一起过——谁敢这样挽着他……噫!廉诚打了个哆嗦。   摇摇头,赶走脑海中那些奇怪的想法,跟上她们的步子。   -   永宁郡主的营帐在最中间,里面布置极为简洁,生活用品很少,偏偏桌案上堆了许多兵书,就显得愈发厚重繁杂,清清昨日去过,但那时郡主本意是帮她们解围,加上帐中有人议事,没说上两句话就去了谢铎帐里。   此时天色尚早,永宁郡主刚洗漱完毕,忙招呼清清坐下。   桌子上摆着简单的早膳,与家中自然是比不了,清粥小菜配馒头和白煮鸡蛋,与将士们吃的一样。   以前就听说过永宁郡主在军中严于律己,吃住都与将士们相同,如今亲眼见了,才知所言非虚,也愈发觉得她的不易之处。   永宁郡主还安慰她:“攻城在即,一切从简,待打了胜仗,叫谢统领带你去邰城逛逛。”   “给您添麻烦了。”清清行了一礼,诚心致歉。   她过来的时候也没有想那么多,路上又有谢钏护送,也如游玩一般,直到来了军营,加上经历了昨夜偷袭骚扰一事,这才有了金戈铁马的实感,多少有些动摇,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来。   “麻烦什么?”永宁郡主屏退众人,与她面对面坐着,如幼时逗她玩儿那般,冲她眨眨眼睛,“你能来陪我说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   “上回你姐姐来京,未能见上一面,着实有些可惜。”永宁郡主说道,“若有她在,此番攻城我便不用犯愁了。”   “郡主为何发愁?”清清权当没有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乖乖吃饭。   军机要事,背后跟谢铎讨论是一回事,拿到郡主面前来说是另一回事,万一郡主当真了,朝令夕改,反而更加麻烦。   永宁郡主噙着笑瞧她,直言道:“你与我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清清愣了愣,抬眼与她对视。   “罢了,我也不绕圈子,与你直说吧。”永宁郡主放下筷子,将洛守的地图拿来,在桌上摊开,与她说道,“知道你鬼主意多,召你过来给某出个主意。”   永宁郡主指着地图,说出的话与清清先前所想差不多:“洛守东面是巴宕山,西面是细弱支流,大部分兵力集中在此处。”指尖在西边点了点,继续说,“南北两侧被洛安河阻断,若想攻城,只能从这两侧切入。”   地图绘制得细致而清晰,洛守主城不算太大,被巍峨延绵的巴宕山和洛安河围在中间。   从地图上看,洛安河就像个弧形的沙漏,南北两侧是主流,中间被一段细细的小河连接起来,河道不宽,但两侧的主流却碧波浩瀚,莫说投石器、铁蒺藜等大型攻城器具无法输送,人都不一定能顺利到岸。   毕竟铠甲本就重,下水只会更沉,怕是没到岸,体力就消耗殆尽了。   “赤字军水性极好,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往水里躲,烦人的很。”永宁郡主说道,“这两日我着实被他们闹得焦头烂额,可临时造船耗费太大,时间不等人,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士兵们入夜潜入城中的?”   清清明白了她的意思。   像洛守这种城,尤其注重排水,否则容易闹旱涝。眼下赤字军之所以拥城自立,不就是因为水患得不到治理吗?   而只要曾在排水上面下过功夫,除城门外,城内定有多处排水口,以便旱时屯水、涝时泄洪。   “有。”清清说道,“不过……叫人潜入城中,然后呢?”   永宁郡主一挑眉,意气风发:“杀守城军,开城门,我军长驱直入,洛守唾手可得。”   清清摇摇头:“首先,眼下并非洪涝时期,排水口不一定开着,其次,咱们能想到的法子,简修竹一定也能想到,不会这么轻易让咱们的人潜进去。再有,即便他们无人守城,数万黑甲军横渡洛安河,目标也太大了。”   “找个水性好的先去探路。”清清说道,“另外,他们能骚扰咱们,咱们为什么不能骚扰他们?”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清清之所以不建议直接攻城,正是因为此时明显是对方占据了各项优势,首战免不了长他人志气,吃力不讨好。而城中多是百姓,说难听些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想要扰乱他们的心神,非常简单,甚至不用一兵一卒。   “你有什么法子,说出来听听。”永宁郡主来了兴趣,央着清清快点儿说。   清清与她耳语几句,永宁郡主眼睛都亮了,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拍拍她的肩膀:“你若早到几日,这城怕是已经打下来了。”望着她,不得不承认,江家骨子里就留着行军打仗的血,江金玉是,清清也是。   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对江家人来说,竟如此举重若轻。   早膳结束后,永宁郡主便差人去准备清清方才提到的两样东西。   谢铎在指挥帐内做攻城前的部署,永宁郡主带着元芩进去,将早膳时与清清商量好的决策报给他听:“万事俱备,丑时便可出动,烧完就跑,切不可恋战。”   这么狡猾的法子,一定不是她想出来的。   谢铎捻着沙盘里的小旗子,也有了算计,清清这计划自然是可行的,但还需人配合。谢铎将小旗子插在西边的支流处,勾起唇角。   -   丑时降至,洛安河岸伸手不见五指,今夜刮南风,只有不到一百人的黑甲军小队轻装上阵,每个人都只在腰间系了几个酒葫芦,背着一筒弓箭。   洛安河平静无波,水腥气扑鼻而来,小队没有像以往那样推着木筏来到河边,而是每人抱着张羊皮。   到了河边,众人纷纷藏进一人多高的芦苇丛里,往完整的羊皮里吹气,继而扎紧。   羊皮气囊快速膨胀起来之后,以九人为一组,动作迅速地将羊皮气囊的系口捆绑在一起,扔到水面上,竟是一点儿声音也无。   羊皮气囊很轻,承重力却不小,九人挤上捆好的羊皮筏,悄无声息地向洛守城靠近。   丑时刚过,洛安河褪去白天的波光粼粼,隐在无星无月的黑暗之中,水面雾气弥漫,能见度不高,依稀能瞧见洛守城辉煌的火光,灯塔一般指引着黑甲军。   很快,小队来到洛守城下,也并未急着潜入城中,而是绕城观察起来。   先前他们也有几次想要趁夜靠近城门,探查情况,结果在河中央的时候就被发现了,从来没有离得这么近过,一时都有些兴奋,却大气不敢出,待羊皮筏来到桥边,众人才轻舒一口气,掩护几名水性好的士兵下水去找排水口。   其余的人,皆取下腰间系着的酒葫芦,齐刷刷往城墙里面扔。   酒葫芦很轻,落地时的声响甚至轻易就被风声给盖过了,而葫芦里面装的是硝石、面粉和黄磷,抛向空中的同时,以利箭射之,摩擦力便会让里面的黄磷燃烧起来。   这一招,还是清清从谢钏那里学来的,上回看到他擦火柴,觉得新奇便记下了。   ——黄磷燃烧时,密封的葫芦里氧气很快会被燃尽,热气会让里面的硝石和面粉就会爆-炸,威力不至死,动静却吓人。   只听起此彼伏的“嘭、嘭”声响起,洛守城门内霎时火光接天。   守城军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黑甲军便又如法炮制,黄磷燃起的火焰迅速蔓延开去,裹挟着就近的房舍,火光照亮了城门前的洛安河水,守城军这才发现敌军竟已兵临城下!   连忙扛来投石器,要做御敌准备,黑甲军却谨记永宁郡主的命令,乘着羊皮筏子飞快地往回跑了。   赤字军不敢贸然上前追赶,只能从城墙上射箭。   殊不知,此举正中了黑甲军的下怀。   一个个解下最后的酒葫芦,回身朝着空中抛过去,葫芦碰到箭矢,骤然在空中爆-炸起来,滚滚烟尘阻挡了守城军的视线,给他们留了足够的逃跑时间。   守城军手忙脚乱地灭火,却不知另有一小队悄然绕后,爬上东侧的巴宕山,伐木滚石,冲毁了东侧的屯田和粮仓。   ——曾经赖以生存的天然屏障,一夕之间,竟然变幻成了夺命的塌墙!   洛守城里基本上都是难民,田地就是他们的命,良田被毁,命就去了一大半,如何还有心情想别的?   即使城中存粮足够他们抵挡一阵,也免不了怨天尤人起来。   没人想要经历战争,而恐慌是会无限扩大传染的,再加上昨夜或多或少受了爆-炸声的惊扰,天刚亮,洛守城中便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恰在此时,谢铎乘着一叶小舟,于缥缈的水雾之间翩然出现在守城军的视野当中,长身玉立,宛若谪仙。众人下意识戒备起来,却只见他举止优雅地弯弓搭箭,将朝廷的战书稳稳钉上洛守城门。   两日后攻城,这于刚刚受了惊扰的洛守城难民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先前虽有所耳闻,但屡次偷袭成功让他们尝到了甜头,以为赤字军所向披靡,根本不用把朝廷放在眼里,而昨夜对方的一场回礼,无疑让他们彻底清醒了。   为了让城内民心更加动摇,谢铎刻意让小队将巴宕山的落石伪装成天灾。   ——以良田为生的民众少不得误会,是不是他们的行为触怒了上天,才招来这样的惩罚,如若不然,为何早不塌,晚不塌,偏偏在黑甲军袭城的时候断了他们的后路?!   于他们而言,谁输谁赢,谁当皇帝并不重要,能活着,有口吃的就行。   这样一来,祝毅身边不少人都动摇了,想顺势投降,归顺朝廷,又怕祝毅不应允,一时皆是愁云惨淡,夜间也没有精力来偷袭了,都在准备应付两日后的全线攻城。   -   永宁郡主大悦,抓着清清问她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清清寥寥几句糊弄过去。   其实,羊皮筏子是她小时候救谢铎那次发现的,羊皮便于携带,目标小,可灵活组合、拆解,浮力甚至还比木筏强上许多;面粉和硝石可以爆炸,这个是在谢铎炼丹的时候知道的,再配合火柴燃烧的原理,其实没有多么高明。   郡主问她的时候,她直接就拿出来用了。   “今夜还要再去一趟。”清清说予永宁郡主听,“烧房子。能烧粮草自然更好,但有过昨日的经验,赤字军必定死守粮草,难度较大。只要将大火燃起来即可,所以烧什么不重要。”   昨夜水性好的已经潜进水底看过了,果然如清清所想,排水口是关着的。   春末夏初时节,离雨季还有半月左右,等不了那么久,如今城中屯田已然被毁,若再燃起大火,势必需要大量的水来扑灭,开放排水口是最快的方法。   永宁郡主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忙安排下去。之后,又来问她:“两日后攻城,清清可有良计?”   “谁说两日后攻城?”清清狡黠一笑,“排水口一开,我军便可大举进犯。”   此举与谢铎制定的计策不谋而合,不由挑眉,笑着看她。   永宁郡主却一拍膝盖:“你这不讲武德了啊。”   “兵者,诡道也。”清清浑然不在意,“利而诱之,乱而取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①   永宁郡主自认无耻,先前与北峦交战那三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斗智斗勇多少回,用兵却也不敌她这般狡诈。不由气苦:“亏我还当你是什么小白兔,没想到啊。”   清清不好意思地笑笑,偷偷看了眼谢铎。   她这都只是小打小闹,若没有谢铎绕后毁田,再当面下战书,此计绝起不了这么大的作用,顶多像赤字军骚扰他们营帐那般,不疼不痒。   这些,他都没有说。而且,她猜他还有其他后招儿,只是眼下不到时候,没有使出来。   昨日他说赤字军的军师有些手段,能得他这个评价的人不多,所以,绝不能掉以轻心,她还需要想好后续的对策才是。   清清莹白的指尖在洛守南北两侧的地图上轻点:“西边守卫森严,南北两侧人手各不足两千人,可先由精锐队以此地为切入口,待西侧驰援,大部队再从西侧以铁骑踏入。”   精锐队由排水口入城后,需防止对方关门围困,因此要做两手准备。   “兵分三路。”谢铎定下最终决定,“一队奇袭,一队立于江面,伪装成主力军,另一队埋伏西侧,以烟花为信,骑兵攻城。”   清清跟着他们忙了一天,晚膳后便有些困了,谢铎要指挥攻城,晚上没法儿回来,便将铁锤留下睡在榻上。   半夜,便听见外面传来欢天喜地的庆贺声,清清和铁锤都醒了。   “我出去看看。”铁锤披了衣服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时语气难掩兴奋,“小姐,此战大捷,咱们的人直接生擒了贼首祝毅!”   清清侧耳仔细听,果然听到有人在帐外叫骂,朝廷走狗出尔反尔,无耻之徒云云。   -   “说好两日后攻城,缘何今夜就挥刀相向?!”祝毅声如洪钟,大声喊叫道,“若非我轻信你们,轻信朝廷,怎会被你们抓来?”   最后嚷嚷一句,“你们胜之不武!”   清清也没有想到他们这么不禁打,这才上半夜,怎么就把贼首都擒来了?   定是这厮托大,不以为然,犯到他们手里了。   “天上几时均雨露?”②永宁郡主说道,“成王败寇。祝毅,你这是……输不起?”   “你放屁!”祝毅奋力挣扎着,要站起来与她对峙,“明明就是你们不讲规矩!”   越说越离谱,不由得将长久以来对朝廷的怨恨尽数爆发了出来:“你们这些狗官,就知道压榨百姓!拿了百姓的税银吃的满嘴流油,却任由饿殍遍地,生灵涂炭!杀了我就能粉饰太平了吗?我告诉你们,不可能!”   “我杀了为祸一方的狗官,何错之有?我拿回自己和难民们应得的,何错之有?”祝毅大吼,“我们不过是想活下去,何错之有?”   原本士兵们还有奚落他的心思,一听他这声嘶力竭的发问,俱都愣在原地。   他们也并非王孙贵族,生来就拥有一切,每个人都是拼命往上爬才能够得着个衣食无忧的边儿,所幸他们还能吃军饷,不至于饿死。   若易地而处,他们不见得能比祝毅做的更好——他杀了草菅人命的贪官,扰乱了秩序,却也救了两座城的百姓。   孰功孰过,他们既不是洛守难民,也不是刺史遗孤,没有资格评判,于是皆沉默下来。   谢铎对这种无能狂吠没兴趣,抱着胳膊立在一边,百无聊赖,冷眼旁观。   永宁郡主见祝毅态度激愤,单手拎起旁边半桶污水,直接泼在他脸上。   祝毅正满腔怒火,骂的正兴,冷不丁被半桶水浇得透心凉,停下控诉的声音,跪在那里恨恨地瞪着她。   “冷静了吗?”永宁郡主不再笑了,面沉如水,“民,无法则贫,国,无法则乱。你想活下去是没错,可若人人都如你这般,目无法纪,犯上作乱还自以为是,天下还是天下吗?”   “现在的天下是谁的天下,现在的法纪是谁定的法纪?”祝毅冷哼,“——民无信不立③。郡主,这么简单的道理,要我教你吗?”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帐内的清清都屏住了呼吸,想要听听永宁郡主的回答。   或许,在江家出事的那段时间,清清的心中也有过这样的质问吧?她不能确定,但当她听到祝毅的话时,本能地眼眶酸涩,说不出的震撼。   永宁郡主长久地沉默,没有回答他那个问题。   而是说:“你觉得我胜之不武?”   众人屏息凝神,听见她叹息一声,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道:“那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走吧。”   祝毅一愣,在场的人更是齐刷刷将目光移向她。   “两日后,我亲自带人攻城,望你做好准备。”永宁郡主用极其平静的语气与他说,“你这个问题,不应该问我——我虽姓李,可李氏从未接纳过我一日——天下无论如何更替,终究是属于男人的。你道世事不公,我呢?”   世人皆称她为女中豪杰。   可豪杰就豪杰,为何要特意带个女字?   她生来便不服,便委屈,便怨恨。父亲嫌她,家族弃她,圣上防她,她都无所谓,即使拼上一切,她也要把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统统拿回来!   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祝毅,觉得他很可怜,便再给他一次机会也无妨。   “你、你以为我会信?”祝毅反驳道,“你们这些朝廷的走狗,有什么花招尽管使出来,少在这儿假仁假义。”   永宁郡主摇头笑笑:“某一向言而有信,说放了你便会放了你,说两日攻城便两日攻城,方才那一切,都是和你闹着玩儿呢。行了,回去吧。”   边说,边叫人给他松了绑,末了,还差人将他送回洛守。   祝毅:“……”有被侮辱到。   -   清清在帐中听了两人辩论的经过,唏嘘不已。   永宁郡主的志向她自小就清楚,这些年来,她也做的很好,无论是参-军还是参-政,都远超同龄儿郎,可世道如此,她不认命,便要吃更多的苦头。   谢铎见她有些忧虑,将她揽在怀里:“听到动静了?”   清清拧眉说:“我知道赤字军不难打,可也没想到会这么容易,莫不是有诈?”   “所以永宁郡主让他回去了。”谢铎亲亲她的头发,解释道,“简修竹没露面,过程也的确有些蹊跷。”   “她是故意的啊?”清清扶额,“我白替她难受了。”   看着小姑娘懊恼的表情,扬起她的下巴:“李九那个人,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担心,有那功夫,不如多想想我。”   清清仰着脸凑近他,甜甜地说:“我想你想得还不够多吗?再想我就满脑子都是你啦。”   谢铎挑眉,低头吻她的唇。   “明天怎么办?”清清小声问他,“赤字军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明天带你出去玩。”谢铎熄了灯,搂着她躺好,“李九放的人,让她自己抓回来。”   出去玩?   离谢铎生辰只剩下几日,她还没有准备好要送什么礼物,明日若有机会出门,正好可以仔细为他挑选。   清清来了精神:“好啊,我们去哪儿?” 第40章 蔫哒哒   黑甲军驻扎在邰城境内, 与洛守隔河相望,离他们最近的城市就是邰城。   邰城是典型的平原小镇,不似洛守渔业、运输发达, 也不像金陵重点发展纺织业,百姓多以种植为生,粮食产量大而且种类多,主要依靠洛守相对便宜的运输业将粮食销往南北两地,两城唇齿相依。   但洛守明显与成山的往来更加密切。   一方面是成山物资匮乏,商队需要经过洛守,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成山兵力强盛, 与北峦隔疆相望,乃是大安国的边防要塞, 作为中原与边疆的枢纽, 离京又远, 洛守可谓左右逢源。   所以,在洛守因地方官员腐败而民不聊生的时候,报进京的财况仍十分漂亮。若不是祝毅杀了王冲,揭竿而起,怕还是会被蒙蔽在虚假的繁荣之中。   洛守沦陷, 邰城也陷入了危机。   清清跟随谢钏过来的时候没到城中细看, 只知道谢钏采买粮草的时候, 价格便宜得不可思议,他还特意跟清清说打算囤一批去往江南售卖。   “我们真的可以出去吗?”清清再三求证, “会不会有什么突发事件?”   谢铎说道:“监军大人既已批准,便无妨。”   昨夜谢铎便说了, 永宁郡主将人放走,自然要由她抓回来, 而且郡主对洛守志在必得,毕竟首战告捷,郡主也很高兴,甚至主动让谢铎带她出去散散心。   “军中草药稀缺,前些时候让老赵留意了,至今仍差几味药材,正好今日到城中采买。”谢铎抱她上马车,两人谁也没带。   想到那个送草药来的小姑娘,清清特意瞧瞧谢铎:“程微月送草药来的那天,我刚好遇见了。”   谢铎屈起一只膝盖坐着,阳光照在他脸上,潇洒肆意:“谁?”   清清便听明白了,他根本不认识那个姑娘。   “没谁。”清清冲他一笑,“我听说邰城的地方戏是一绝,买完药,我们找个茶楼听戏?”   他生辰快到了,清清昨夜已经打算好要送他什么礼物,今日出门的主要任务,就是安抚住谢铎,让他不要跟着自己,不然就没有惊喜了。   可谢铎应该不放心让她自己出门,所以这会儿是故意说来试探他的。   “无趣。”谢铎不为所动。   清清在京中就喜欢听戏,未失忆时还常常溜出去到戏楼捧相熟的姑娘,出手又阔绰,可比他风流多了。   光他执行任务的时候就撞见过几回。   但清清坦荡的很,被发现了,也只是举杯向他示意,全然没有要收敛的意思。   没想到,即便失忆了,这个习惯仍然保留着。   “夫君你误会了。”清清煞有介事地说道,“你可知,咱们初来乍到,要怎样才能最快获得当地人才知道的消息?”   谢铎但笑不语,由着她胡编。   “一、找当地的乞丐打听,二、找戏楼的小二买消息。”清清压低声音,“不是要查成山王吗?此地距离洛守这样近,两地常有生意往来,消息自然比京中要灵通一些。且非成山王管辖之内,当地百姓们不会过于避讳。”   是个合适的理由,谢铎笑着摇摇头,依了她的说法。   实际上,成山王的一举一动钦天监都有密切的监视,圣上对他的防备,比外界想象的还要更紧。   而钦天监目前仍由他直接管辖,大小事宜自然也要先经过他这里。   近两年成山王消停了许多,但恰恰因为这份不合时宜的老实,反而更惹得圣上猜忌。   左右是陪她出来,谢铎也没有解释那么多,买完所需的几味草药之后,两人找了间雅致的茶楼坐下用膳。   -   今日台上唱的是邰城名段《凤将雏》,正是以洛安河为背景创作的爱情悲剧,唱腔独特,且与传统戏曲不同,为双调,唱词分为主体和变体,格律相同,唱词长短却不一,确有独特韵味。   清清显然喜欢的紧,午膳都用的多了些。   吃到一半,搁了筷子,与谢铎商量:“我去净手,夫君等我会儿?”   谢铎作势要牵她的手过来看,清清藏在袖子里:“我去去就回来。”说着,也不等他同意,从茶楼的另一侧出去了。   根本不需谢铎发话,引在人群中的暗卫便跟了上去。   清清就没有想过,他怎么可能放心让身怀有孕的夫人一个人在家里呢?必定时时刻刻都有人跟着的。   此时,清清还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从侧门溜出去以后,找了家打铁铺,她要送给谢铎的东西就在其中,只是一时半会儿拿不走。   邰城的打铁铺样式不多,她在京中改良的农具还没有传过来,因此都是一些老旧的样式,所用到的材料也不够,但清清本来也没有想过要买现成的,只让铺主去准备她要的材料,留下定金,三日后她亲自来取货。   铺主只出个材料,却谈到了成品的价格,自然答应。   没花多久,清清回了茶楼,回去之前特意绕到茶楼门口的水池边净了手。   不知是不是错觉,清清觉得有人跟着自己。   进了茶楼以后,那股打量的视线仍未消失,她全当没有注意到,用完午膳,给了店小二一颗金珠,找他打听洛守郡的情况。   “我与夫君是来此寻亲的。”清清半真半假地说,“我夫妻二人定居在万年县,许久没有收到姐姐的来信,信也送不出去,便打算亲自来看看,到这儿才听说,是要打仗了?”   那店小二收了钱,自然知无不言。   “万年县在京城脚下,天高皇帝远的,二位没听过实属正常。”店小二说,“不是要打仗了,而是昨夜已经打了!不过一时半会儿的,城中不会出事,两位客官可以放心。”   “怎么说?”清清做出期翼的表情,连忙追问。   店小二神秘一笑,说道:“客官有所不知,洛守没出事之前,咱们邰城的粮食一直是依靠洛守的船运出去的,洛守闭城,金陵又不带咱们玩儿,眼见着雨季了,粮食总不能在家里烂着吧。”   所以才会卖得这么便宜?   “不过,客官您想,打仗最需要的是什么?”店小二得意地笑笑。   谢铎与清清对视一眼,明白他的意思了。   “多谢小二哥指点。”清清借机问,“我若想见姐姐一面,或是送些东西过去,可有法子?”   店小二突然变得谨慎了起来,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说完,便找借口提出离开。   清清冲谢铎笑笑:“怎么样?果然有线索了吧?”   谢铎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表示赞许。   两人正在二层雅间,清清却总感觉有人在关注着他们,不太自在,凑过去小声问谢铎:“咱们是不是被人发现了?”   “别回头。”谢铎若无其事地在清清脸上亲了下,“此处人多他们不敢过来,咱们到隐蔽些的地方去。”   清清点点头,两人又听了会儿戏,起身离开。   他们刚走,戏台前两个大汉果然也跟了出来,店小二还顺着窗户往楼下张望,不知道又把消息卖给了谁。   -   “为什么跟着我们?莫非,是邰城有人与赤字军勾结?”清清问谢铎。   “今日先回去,明日一试便知。”谢铎回答。   说话间,两人拐进一条无人的巷子。   巷子九曲回廊,距离也很窄,清清跟谢铎只能并肩而行。又路过一个拐弯,谢铎倚靠在拐弯的入口处,竖起一根手指,示意清清别说话。   清清了然一笑,起了玩心,继续向前缓步走着。   突然,两个大汉从拐角处冲过来,想要行凶!   他们没有料到谢铎早在拐弯的入口处等着他们,两人刚一现身,谢铎一脚踢上其中一人心窝,对方吐了口血,摔倒在地,同伴要冲上来,谢铎一个利落的转身,右腿回旋,直踹在那人脸上。   两人软软倒下,昏迷过去。   “是什么人啊。”清清兴致勃勃地想要看清楚。   谢铎伸手拦了她一下,没让她靠近。   此时,屋顶上“唰唰唰”落下来三个身着便服的青年,将两个小贼抬走了。   清清:“……”   错愕地指了指三人消失的方向,没明白他们从哪里冒出来的。   “让他们问就是。”谢铎擦擦手,方才分明只动了脚,此刻也觉得无比嫌弃,将手背在身后,面色不虞。   清清觉得他这个样子与平时的稳重老成大有不同,上前挽住他的胳膊:“你打算怎么试他们?”   垂眸看她一眼,只见身着男装的小姑娘紧贴着他站好,仰着头望进他眼睛里,束起的发髻跟凸显了她的五官和此时她脸上的兴味,眼睛里亮晶晶的,好似有星星落在其中。   谢铎只觉得心里让什么给挠了一下,不可抑制地悸动起来。   “明日再说,有可能只是奸商想要趁机发笔横财。”谢铎揽住她的肩膀,“玩够了吗?玩够了先回去。”   “没有玩够!”清清向后躲,不想那么快回去,“我们都还没有玩啊,就吃了个饭。”   谢铎像个冷漠的铁血家长:“来活儿了,改日再带你出来。”   他这样说,不由让清清怀疑他就是带自己来查消息的,才不是来玩的!   心里隐隐有点儿不高兴,回去的路上闷闷不乐的,不想理谢铎了,到了军营也没有跟谢铎说话,直接进了帐中。   铁锤先前一直在校场跟人掰手腕儿,赢了一大袋五香的葵花籽,百无聊赖,又边看别人比赛,边剥了碗瓜子仁儿打算留给清清。   结果让廉诚给抢去,一下子倒进嘴里了,气得铁锤去掰他的嘴要他吐出来。   正闹着的时候,有人过来通知廉诚说将军在找他,两人只得休战。   铁锤拎着自己赢来的瓜子仁儿去找清清诉苦,刚进帐,就发现她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要出去。   “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铁锤大大咧咧地问。   清清忙示意她噤声,随即指了指手里一个造型熟悉的木盒子:“小元大人找我,许是京城来了什么消息。”   小元大人与大少爷江翎做过几年同窗,对当年之事痛心不已,加上职务之便,常常能获得些常人无法探查的消息,得了消息便会来通知她们。   铁锤习以为常,连忙抿起嘴巴,乖乖点头,留在帐中继续剥瓜子。   -   元芩是户部吏员,本轮不到他跟来剿匪的,只是他官阶虽低,生父却是兵部尚书。   此次剿匪,朝中各部一直想塞人过来,但谢铎和永宁郡主皆不吃他们那一套。好不容易才找到个沾亲带故的元芩,永宁郡主勉强点了头让他跟着。   实际上,两人早就认识,甚至因为江家的冤案联合在一起,远比与其他人要亲近。   清清前些时候才重新与元芩联络上,担心错过重要的消息,便与他约定,往后若有事找她,就往她那儿送盒桂花糖,她瞧见了就会来赴约。   今日刚回来就见到桌案上放着个熟悉的木盒子。   还记得上次在猎场收了他的糖,谢铎醋得要命,这回便把糖带了出来,打算结束的时候还给他。   元芩在军营后面的湖边等她,只身一人。   湖面有风,吹动他的衣摆和发丝,使本就清秀的人看起来更加文弱。   也不知道这么个人,是怎么有勇气和她站在一起,去挑战那些隐藏在案件背后的盘根错节的势力的。   “小元大人。”清清与他隔了两步站好。   元芩冲她行了一礼:“谢夫人。”   “小元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清清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这儿,便没有压低声音。   元芩望着她,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边走边说:“上回时间匆忙,没有仔细与谢夫人说明,幸好夫人聪慧,赶巧儿在这里又遇上了。”   清清跟上他的脚步,在湖边缓慢踱着:“小元大人的意思是,上回您想找我说的,不是剿匪一事?”   元芩的脸上始终带着温文尔雅的笑意,摇了摇头:“并非剿匪一事,却与此事有关。”顿了顿,说道,“方才谢将军的部下带回来两个人,夫人可知是什么人?”   “还没来得及问询。”清清只觉得一头雾水,如实回答道,“瞧着形迹可疑,便带回来了。”   她说完,元芩便叹了口气,与她说:“其实,我比郡主要更早得知赤字军的存在,当时我便觉得可疑,于是暗中寻访,意外得知,洛安四洲,除成山之外,皆于北峦有关。”   洛安四洲,指的便是洛安附近的四个郡县,洛守、成山、邰城、泽化。   而当年父亲驻守的边境平疆就在成山北侧,与北峦只隔着一道云镜河,这便等于,父亲是自己人手里,死在他将后背交付出去的人手里,死在他誓死守卫着的人手里!   “你的意思是,当年之案,与成山王无关?”清清语气出奇的平静,“那就是与五王爷有关?”   她不关心朝中局势,孰胜孰负,她只是想给父兄求一个公道。   元芩却说:“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成山离北峦太近了,平疆失守,成山便是众矢之的,我若是成山王,不可能会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如此行事。”   的确有几分道理。   “所以,你连郡主都没有告诉?”清清向他求证。   元芩点了点头,背过身去:“郡主虽早与五王爷反目,可毕竟是亲生的,我信不过她。”   就像他与兵部尚书,他虽恨极了元家,但也只能与他们捆在一起,同气连枝。   “我还发现,”元芩放轻声音,“太子谋反一案与此案并非同一人所为——若扯上北峦,那人定是不在乎李氏江山的,可陷害太子谋逆的目的,无疑是想要推举新人,褫夺或者控制李氏江山,两者自相矛盾。”   “而当年轰动朝野的两桩大案,不可能是朝夕间完成的,需要经过长久的布局。”元芩说道,“这两个人,仍是谁都不干净。”   清清冷笑一声,所以,他们城门失火,毫发无伤,却叫江家给他们陪葬?   “来了邰城之后,更加佐证了我先前的猜想。”元芩望着她,眸光闪烁,“清清,我们很快就能给羡之报仇了。”   -   两人没聊太久就各自回去了,免得起疑。   清清一直在想元芩方才说的那些话,心不在焉的,手里的木盒子也忘了还回去。   连谢铎在帐中都没有发现,听到他故意提醒的轻咳声才反应过来。   冷淡地瞧他一眼,也没同他打招呼,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蔫哒哒的,霜打的茄子一般。   谢铎在桌案后面频频瞧她,自然也发现了她手里的木盒子。   沉默着倒了杯水小口抿着,还克制着心里横冲直撞的醋意,给她也倒了一杯。可她似乎有心事,没怎么搭理他。   忍了好一会儿,终是压着声音问她:“做什么去了?” 第41章 振夫纲   “知道还问。”清清撑着脸, 烦闷地说。   谢铎:“……”   出来一趟,小姑娘本事长了不少嘛。   都敢拿软钉子扎他了。   “那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谢铎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糖上,意有所指。   清清正为元芩的话而忧心呢, 看见谢铎的眼神,故意将木盒子放在桌子上,慢悠悠地打开,扣了一颗糖搁在嘴巴里。   歪着头看向谢铎,挑衅似的,甜甜一笑。   嘶。   谢铎到抽一口凉气。   他这心里怎么就这么不爽呢?   “过来。”谢铎将茶杯放下, 看着面前将糖块咬得咔咔响的小姑娘。   清清怂了, 却还嘴硬:“他跟我说赤字军的事儿呢,你不能因为这个生气。”   此刻她有心事, 不免就觉得谢铎管她管得太严了, 她又没干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干嘛问东问西的?   “那我还得敲锣打鼓着鼓励你去见他?”谢铎说。   这个场景,还挺好笑。清清差点儿没忍住。   表情松动了几分,清清转移话题:“今天那两个人审过了吗?怎么说?”   谢铎抱着胳膊看她:“少转移话题。”   “那我不跟你说了。”清清觉得他太小气了,不想跟他讨论这些。   甚至偷偷在想,若谢铎知道她早就跟元芩联手查案, 甚至连嫁给他的原因都是调查当年的事件, 他会不会一气之下再也不理自己了?   谢铎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冷脸过, 一时愣住。   毕竟清清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乖乖的,怕他不高兴, 现在却跟他耍性子。   他做错了什么吗?   谢铎不禁想,自己难道不该逼她这么紧?   可是, 她那么乖,那么可爱, 那么容易相信别人,又那么瘦弱,还怀着身孕,若不保护好她,被有心之人利用了怎么办?   那个元崇雁可不是什么好人。   而且,上次她明明答应自己:以后都不再吃别人的糖了。   现在却又拿那个木盒子在他面前碍眼。   “我……并无别的意思。”谢铎解释了一句。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好吧,心里是有一点点吃醋,不想看她和别的男人站在一起,可并非怀疑她,而且,只有一点点!   谢铎之前从没有和别人理论过什么,若对谁不爽,都是直接砍人的,更没有说过软话,所以,此刻明明想要缓和气氛,但由于没有经验,语气略显僵硬,听起来不像什么好话。   清清更加肯定他生气了。   “哦。”清清冷淡地回了一句,将木盒子扣上了,继而回了床边,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谢铎看着她熟悉的眉眼,脸色不可避免地沉了下来。   -   清清出息了。   谢铎心里压着火,想哄她别生气,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哄。   她根本连个正眼都不给自己。   而且,气大伤身,她身体本就不好,自己若再惹她,让她更不高兴可怎么办?   想了想,转身出去了。   清清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瘫在床上望着帐顶,心中百转千回。   元芩的话一直在她脑海当中回荡,他说很快就可以为父兄报仇了,可想也知道,哪有那么容易?   成山王,五王爷,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们势单力薄,想要与之抗衡,无异于螳臂挡车,一不小心就会坠入万劫深渊。   很可能还要连累家人。   原本她什么都不怕,可她现在有谢铎了,还有祖母,有太傅,有谢明燕……   绝不能冲动。   至于元芩,她更是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毕竟,上次郡主府、皇宫遇刺,不就是他为了获得这次机会而刻意制造出来的吗?   赤字军虽罪有应得,可郡主抓了人又放回去,打的是什么主意?   她现在觉得自己就站在风口浪尖上,进退两难。这样的境地,谢铎怎么办?她身后的人怎么办?   突然间的,她想到前些日子姐姐与她说的话——原本,她是想与谢铎和离的。   谢铎全然不知道清清在烦恼什么,到帐外吹了会儿冷风,还是觉得莫名其妙,不由去了关押那两人的水牢。   廉诚正在审。   见谢铎亲自过来,连忙给他搬了个太师椅,谢铎坐在椅子上,裹着军靴的长腿交叠,手里拿着根带刺的长鞭。   桃花眼里尽是漠然的狠厉,将那两人吓得魂不附体。   原本怎么挨打都不肯招,让谢铎恐吓了两句,吓得什么都说了。   谢铎更觉得没意思。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吓人有什么不好的,这样会给他省去很多时间。   他也不需要去讨谁的喜欢。   审讯结束后,他跟廉诚从水牢出来,水牢在军营后面的河边,离下午元芩跟清清散步的地方不远。   他与廉诚从那里经过,他突然开口:“廉诚,我有个朋友。”   廉诚:“……”   一般情况下,以“我有个朋友”为开头的,那个朋友不出意外都是自己。   统领也会有无法解决的烦心事?   廉诚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自己能够听的。   不会听完就被灭口吧?   于是,话也不敢说,尽职尽责地当一个聆听者。   -   “我那个朋友,性格有点不好。”谢铎说,“杀过很多人。”   哦豁,原来对自我认知还挺清晰。   “但他很爱自己的夫人。”谢铎觉得这个信息足够少廉诚应该猜不出是谁,“他夫人因为流言有点怕他,可是他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他夫人又不害怕了,甚至跟他耍性子。”   什么?!廉诚瞪大眼睛,嫂夫人敢对统领耍性子?女中豪杰啊!   他不说话,谢铎不满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说出想问的问题:“你觉得,他当何如?”   廉诚被他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又不敢不回答。   然而,他也是孤家寡人,至今尚未定亲,更不通情爱,问他?   “这个嘛……不知将军、啊,将军的那个朋友,是怎么想的?”廉诚说,“是想重振夫纲,还是想哄夫人别生气?”   谢铎茫然地拧眉:“重振夫纲?”   廉诚以为他是做了这个选择,当即一抱拳,说道:“回将军,这夫妻之道嘛,在于……”他根本不懂,信口胡诌,还怕旁人听到,于是压低声音,凑近谢铎耳边,“床-笫之间。”   “所谓床头打架床尾和,”廉诚煞有介事,“将军可以告诉您的那位朋友,试试这个方法。”   谢铎耳朵有点红。   “胡说八道。”撂下一句,谢铎先一步离开了。   不过却真的在想。   莫非,清清觉得自己冷落了她?想来,今日从邰城回来的时候她就不高兴了。   想必是没玩尽兴。   未必不是廉诚说的那个原因。   毕竟之前为这个还给他用过药,甚至还被他撞见过一回。筑基阁还没烧的时候,她把那药藏在茶杯底下,被他看见了,还让铁锤赶紧扔掉。   唔。她怀着身孕,中间又分开了许多天,在营中确实不如之前亲近,谢铎越想,越觉得廉诚说的不无道理。   罢了。既然她这么想,自己就再迁就她一回。   只是要等他从邰城回来才可以。   方才从那两个人口中问出了不少的信息,邰城确实与赤字军有勾结,关系还不浅,甚至连泽化都牵涉了进来。   唯独成山,在此次匪患之中置身事外。   但这样反而更可疑。   为今之计,只有先解决了赤字军和牵连进来的一众官员,再以钦差的身份北上成山,仔细探查一番。   思忖好计策,他先去找了永宁郡主,交代好明日攻城的路线,今夜他带人去一趟邰城,抓一抓邰城刺杀的小辫子。   永宁郡主虽是监军,军中大多数决定却是谢铎在做,但他懒得与人交流,所以只言简意赅地与她说明意图,其他的都交给永宁郡主执行。   此次行动,需要用到少量的军用物资,永宁郡主很快就帮他安排好了。   出发去邰城之前,谢铎回了营帐,打算先跟清清服个软,让她不要生气,自己回来再补偿她。   没想到出门一趟太累了,小姑娘已经睡着了。   不忍心吵醒她,谢铎帮她脱了靴子,调整了睡姿,默默看了她好一会儿。   清清迷迷糊糊间,梦见自己被一只大老虎压着,老虎眼神凌厉,爪子有蒲扇那么大,她想挣也挣不开,被它舔了好久,直到柔软温热的肉垫也开始作乱。   小姑娘吓了一跳,老虎的眼睛突然变成了谢铎惑人的桃花眼,看着她冷冷地说:“江幼清,你竟然背叛我。”   清清骤然睁开眼睛,就看到面前正在看着她的谢铎,他嘴巴有点红,耳朵也红红的,胳膊撑在床上,与她隔着一段暧昧的距离。   梦里的视线和眼前的重叠,清清一下子红了眼眶,委委屈屈地说:“你、你怎么这样啊?!”   偷亲的谢铎:“……”   清清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很难过的样子。谢铎也恼自己,不明白刚刚抽了什么风,竟趁她睡着……   沉默了一会儿,谢铎开口:“今夜我不回来了,你记得吃晚饭。”   清清没理他,看起来真的生气了。   谢铎望着面前单薄的背影,面沉如水,良久,突然扳着她的肩膀,让她面朝自己,低头,又狠又重地吻了上去! 第42章 小军师   这个吻与近来几次的全然不同。   充满了侵略性, 好似惩罚一般,将她嘴唇都咬破了。   “不许再气了,听到没有?”谢铎呼吸有点乱, 摸她的头发,“乖,回来给你带礼物。”   清清这才反应过来,说道:“你要去哪儿?”   见她到底还是关心自己的,谢铎一哂,说道:“我去去就回, 别等我了。”说完, 又低头亲了亲她,“想要什么, 我给你带回来。”   他都已经低头了, 清清也不好再三发作, 抿了抿嘴,说道:“没有什么,你注意安全。”   谢铎点头答应,又与她磨蹭了会儿,天色渐晚, 他遂出了营帐, 带人往邰城去了。   不知怎的, 清清心里突然不安起来,从床上起来, 追到帐外,望着他打马而去的背影, 心中隐隐不安。   铁锤许久没见她这副表情,连忙问道:“小姐怎么了?”   清清摇摇头:“他既然有了主意, 说明此间事将了,可我总觉得,不会那么简单。”   元芩的话她自然不会乱说,便压在心里。   “铁锤,我之前想要与夫君和离的时候,可有与你说过为什么?”清清问她,“仅仅是因为我骗了他?”   这话没头没尾的,叫铁锤愣了愣,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先前她要与谢铎和离,一方面,是发觉大少爷的死与他无关,相反,他还在其中出了不少力气,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小姐有了新的打算,担心连累谢家,所以才要和离,好放开了手脚施为。   只是她嫁过来两年,对姑爷也是有些不一样的情感的,老夫人又一心撮合,她多少也生了私心,与姑爷圆了房。   本是打算彻底绝了念想,断了心思,熟料竟失了记忆,还有了身孕。   见她沉默,清清用眼神询问。   铁锤便一笑,故作轻松地与她说了当初的经过,但也没蛮她,毕竟大多数事宜,大小姐上回来的时候,已经同她说了。   “我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他。”清清叹了口气,“他前路坦荡,现在却因为我家的事情而泥泞缠身。”   想来,谢铎以前是多冷淡的一个人,他冷心冷血,只管自己的地位,从不会为谁多驻足一刻,更不会给谁留情面,若有朝一日她与成山王对上,岂不是将谢家也推到了风口浪尖?!   元芩筹谋这几年,眼见要直面仇人,他了无牵挂,是以只有兴奋,可清清却更多了一份顾虑。   或许,自己之前那样才是正确的。   -   发觉了清清心绪的变化,铁锤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旁陪着她,晚膳时提醒她多吃些,之后也尽心尽力伺候她沐浴更衣,看着她躺下。   她要去睡小榻时,清清却抓了她的手,让她陪自己说说话。   清清近来已经很少想到家人了,一来是有谢铎陪着,二来是事务繁忙,又攻城在即,她没有那么多精力。   眼下刚与谢铎吵了一架,心中失落,便又想起以前有娘亲和阿姐为她排忧解难的时候。   她从小自在惯了,又总有人宠着,不免懒了些,不愿意去费神想些前因后果,可元芩的话让她不得不仔细规划将来的事情。   “你觉得我最近变化大吗?”清清想通过别人来审视一下自己,是不是与先前不一样了。   铁锤在床边坐下,双手搭在床沿,勾着她的食指,认真地说:“变了,也没变。”   “怎么说?”   “与前段时间相比,小姐变的有人气儿了些,可仔细说来,您以前就是这样的。”铁锤说道,“成亲以后您似乎变得有些……淡漠,怪叫人心疼的。”   清清笑了笑,发问她:“可你不觉得,我现在太蠢了些,担不住事儿吗?”   铁锤沉默片刻,捏紧了她的手,故作天真:“有姑爷在前,何须您来担事儿?”   连铁锤都这么觉得?她最近将依赖谢铎这件事表现得这样明显吗?   “话虽如此。”清清欲言又止,“罢了,明日郡主还要攻城,恐有的忙,早些睡吧。”   她不想说,铁锤也就没有多费口舌,依言回去睡了。   清清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在想,谢铎会愿意为了她担下这样的重担,愿意为她赌上大好前程吗?   而她,是可以心安理得地将这一切施加给他的吗?   她不知道别的夫妻是如何相处的,她与谢铎之间发展得太快了,很多事情还没有弄明白,现在她有些怀疑,如果谢铎知道了她的全部,还会像今天这样,给她带礼物回来吗?   夜色渐深,外面传来点兵的动静,不多时,传来士兵行军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清清知道,攻城开始了。   营地与洛守城不远,动静清楚地传过来,时常还有人回来通报。   战况如何,清清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她昨夜没睡好,今日便没有出去,都是铁锤进出营帐与她说的。   “姑爷真神了。”铁锤眉飞色舞地说,“郡主将贼首放回去的时候,他便叫人去西面河流的上下游以简易大坝将水流阻断。”   不消她再多解释,清清便懂了。   西面支流很浅,河水被阻断,眼下又并非雨季,洛守得天独厚的地势便被切断了一道口子,骑兵长驱直入,洛守连三个时辰都撑不了。   果然,午时刚过,大军便押着祝毅回来了。   -   祝毅仍在叫骂,说永宁郡主不讲信义,说好攻城,却从西侧偷袭,还提前阻断水路,如此刁钻,胜之不武。   上一回兵不厌诈叫他吃了亏,再加上身世可怜,叫屈姑且算他有理,眼下郡主遵循承诺按时攻城,他还在那里喊冤,就是他的问题了。   之前他那番言论引起了不少士兵的共鸣,这回听了,却都开始嗤之以鼻。   成王败寇,连输两次,本就是他技不如人,况且郡主已经够了仁慈了,只开了侧边城门,叫黑甲军代替了守城军,换了军旗罢了,对城中一干流民可是动也未动,对赤字军俘虏更称得上优待,他还有什么不满的?   永宁郡主一开始没理他,将他捆着,绑在营地中间任他叫骂,来找清清用午膳。   她穿着一身红色的铠甲,英气的面容更显得威风凛凛,比寻常男子还要有气魄。脸上有一道硝烟的污迹。   清清用帕子帮她拭了,又让铁锤帮她卸了铠甲,永宁郡主着红色武装坐在帐中,意气风发。   她也累了,加上心情好,午膳多用了些,期间与清清说了今日之战的盛况,只觉得痛快,却也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那位军师,始终没有露面。”永宁郡面沉如水,“我特意让人在城中搜罗了,未见其人。”   清清也发觉不对劲起来。   “咱们已经将洛守城攻下了,就算有什么计谋,此刻也来不及施展了吧?”清清说道。   永宁郡主摇了摇头:“你不了解简修竹,即使面前是死路,他也能开辟出一线生机,此次却始终未露面,要么就是与祝毅决裂,放弃了赤字军,要么,就是另有打算。”   “那怎么办?”   思忖片刻,永宁郡主饶有兴趣地说:“再放他一次。”   清清:“……”   “万万不可。”清清说道,“连接大胜,我军势必认为赤字军都是一群乌合之众,觉得下一次攻城定然也能大获全胜,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虎归山,未免儿戏了些。”   岂料,永宁郡主依然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且如清清所言,觉得赤字军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别说下一次,就是十次八次,也定能将他擒获。   “郡主,您先好生休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清清力劝她。   永宁郡主也软了口风,自信之意却丝毫未改:“放心,有谢铎与我里应外合,出不了岔子。”   “只是祝毅未免嚣张了些,我需磨磨他的锐气,叫他心服口才算。”永宁郡主道,“他觉得我不守信,就是不信任朝廷,若只是一味的武力镇压,即便此时归降,也男难保不会再度生事。”   末了,终结这个话题:“你怀有身孕,莫要为此事伤神了,午膳后我带你见见他。”   清清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带我见他作甚?”   永宁郡主狡黠一笑:“他始终不知道自己输在了何处,我这便去诓骗他一番,挫挫他的气焰。”   -   午膳后,将士们酒足饭饱,出来看祝毅的热闹。   因为两次奇袭,赤字军无论是从人数和战力上都差了一大截儿,因此黑甲军未折损一兵一卒,的确如清清所言,对祝毅早已放下了戒心。   此刻,都跟看戏似的,围坐在营地中间,指指点点。   祝毅骂累了,永宁郡主端了饭菜出来,要亲自喂他,他撇过头去不愿意吃。   永宁郡主便装作炫耀的语气,与他说:“你不是一直不信我一介女流能想得出此等奇招吗?”   “好吧,我也不瞒你。”指了指身着男装的清清,“这些计策,全是我们这位谋士想出来的 。兵不厌诈,你当接受事实才对。”   祝毅目光犀利地望向清清,冷笑一声。   永宁郡主夹了一筷子菜递到他嘴边:“你确定不吃?”   “这位谋士怎么称呼?”祝毅看向清清,说道,“我原以为,你们会断定西侧防守森严,从而放弃,转从得过便宜的北侧背面攻入。”   清清虽是被临时拉来凑数的,却明白谢铎此举的用意,解释道:“自然是知道你会这么想,故而反其道而行。”   天下如棋,一步三算。   他以为谢铎会上当,殊不知谢铎早已算出他以为自己会上当,反而按原计划行事,叫他们吃了亏。   但方才听了永宁郡主的话,她不免也会怀疑这厮还有后招,此事万不可托大。   故而极力反对永宁郡主再次放虎归山。   永宁郡主许是听进了她的劝诫,见祝毅不肯吃东西,烦躁地一挥手,说道:“押入水牢,听候问审。”   水牢在军营外不远处,防守不算严密,将人锁着吊在及胸的水里,窒息压抑且寒凉难忍,却又不致死,只是磋磨人。   祝毅被押下去的时候,目光始终落在清清身上,不知道在作何打算。   “郡主,我也觉得此事并不简单,请郡主多安排些人手看着他。”清清说道。   永宁郡主却不以为然:“某自然省得,走,带你去洛守城中看康。”   清清本就心烦,拒绝了永宁郡主的邀请,回了帐中,寻了纸笔,给近几日看到的一些军用武器做改良。   她看中了一种弓-弩,可连发两箭,射程有十丈远(三十米),但她觉得远远不够。   且每发之间有一定的空缺,想要再发便需要重新填装箭矢,与她新改制的火铳有些类似,可功能却远远逊色。   她找永宁郡主要了一架,先在帐中将其拆卸,查看内部结构。   这么一忙,直到天黑都没有分神。   谢铎还没有回来,她意识到了之后不免担心起来,差铁锤出去打听。   倏地,帐外传来喧闹之声,仿佛是祝毅逃了。   清清不由拧眉,不是让永宁郡主加大人手看着了吗?转瞬便明白了,定是永宁郡主铁了心要效仿前人七擒孟获,决心再放他一回。   叹了口气。罢了,左右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流寇,掀不起什么风浪,随她去吧。   正这么想着,帐门被人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潜入帐中。   清清还以为是铁锤回来了,正欲问她外面情况如何,便突地闻到一阵水腥味,神色骤变,抓紧了桌案旁的烧火棍。   “小军师,劝你不要轻举妄动的好。”戏谑的声音响起,“京城来的兵,果然富得流油,本王还是第一次见到能连发的驽,新鲜,真新鲜,只可惜,被一群酒囊饭袋拿在手里,暴殄天物。”   清清冷静地抬头去看,打眼便见浑身湿哒哒的祝毅穿着不知道从哪里扒下来的黑甲军的衣服,手里端着一架连发弩,□□正对着她的脑袋。   “怎么着?”祝毅冷笑一声,“跟本王走一趟吧?”   清清拧眉,禁不住恶意地想,永宁郡主带她去见祝毅,真的只是演戏吗? 第43章 大忽悠   意识到事情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清清很快释然了。   她是郡主,又是无数次生死之中摸爬滚打出来的,绝不可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一举一动必有深意,不然怎么跟朝中那些老狐狸争?   既然已经进展到了这一步,便帮她一回,只是,她可不是那么好利用的。   “来了?”清清放弃了去拿烧火棍和他分个高下的想法。   他能从水牢中逃出来,还专程过来找自己, 永宁郡主想要让他回去故而放水是一方面, 他武功不弱是另一方面,再加上他手里还有连弩, 暂时的反抗是没有意义的。   “坐。”清清给他斟了杯茶水, 气定神闲地笑了笑, 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喝杯茶。   祝毅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除了疑惑不解,还多了一丝浓重的防备之色。   他刚刚演了那么半天, 还以为自己很帅, 没想到, 人家根本不当回事儿,还跟见老朋友似的, 张罗他落座。   “你早知道我要来?”祝毅问了句。   手里的连弩却抓得更稳了,生怕她耍花样。   清清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没有任何回答,这反而更叫祝毅觉得不安。   实际上, 她哪里能料到他会过来?   能看穿他下午的伪装已是不易,毕竟,谁能想到这么容易打下来的赤字军,竟然在扮猪吃虎?   若换了旁人,有了逃跑的机会定然会第一时间离开,他倒好,跑来“军师”帐里,却也不是为了暗杀,胆子实在是太大了。   “不早。”清清拿出神棍的架势,极力忽悠他,“你下午看我的眼神不太对。”   祝毅脸色更冷了:“你的招数很管用,给我军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两次攻城,若没有你的这些计策,我们不会输得这样难看。”   这话便是陷阱。清清但笑不语。   果然,祝毅随即便说:“笑什么?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   “真要杀我,早就动手了。”清清说道,“兴义王繁忙的紧,应该没有功夫跟一个死人说这么多话吧?”   “你果然聪明。”祝毅讥讽一句,将连弩的箭尖抵上清清的额头。   清清动作一僵,后背不自觉发毛,即使她知道祝毅大概率不会杀她,可任谁被这样近距离地指着,都会觉得汗毛倒竖。   她内心虽然有惧色,面上却依旧神色未改,只是凌厉地望着祝毅,眼神带着威慑。   “开个玩笑。”祝毅移开了连弩,恶作剧得逞似的大笑起来,“只是想请军师到我们那儿做做客,玩耍两日,若军师表现得好,本王便封你个官儿做做。”   听见这话,清清明白永宁郡主为何要专程引荐自己了。   ——她怀疑前两次都是简修竹所设的局,简修竹不是另有图谋,而是他并不在洛守!   没有猜错的话,简修竹去做更大更野的事情去了,走之前给祝毅留下了应对的方法,可保赤字军一时无虞,而眼下,计策用尽,他人却还没有回来,祝毅急了。   -   不过……他再着急,大喇喇地来绑对方的军师是不是有点儿乱投医了?既然看上了人家的脑子,就不怕真正的军师用脑子玩儿死他们?   思及此,清清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回不再是虚张声势:“下午郡主所言委实过谦,攻城之战我的确出了些力气,可着实算不上是决胜关键,绑我……怕您白费功夫。”   “少废话。”祝毅侧耳听了听营帐外的动静,压低声音威胁,“别逼我动手。”   说话就说话,凶什么?   清清笑着摇摇头,竟然有点儿想去洛守看看,不为别的,过去引导他们菜鸡互啄应该挺有意思的。   但多少还是有点儿担心,毕竟怀着身孕呢,若到了洛守城中,这厮出尔反尔,伤害她可怎么办?而眼下他势单力薄,若不想跟他走,想要全身而退也并非难事。   “大王想让我倒戈当然没问题,我本也只认钱。”清清又开始忽悠他,“此次剿匪,也是郡主花重金请我来的。您这属于挖角了,待遇方面,咱们是不是得先谈谈?哦,方才您说了赏我个官儿做是吗?可我这人懒的呀,没有做官的命……”   祝毅脸都绿了,感情方才仙风道骨的样子都是装的?   重新把连弩拿起来对准了她的脑袋:“你信不信我现在让你有命赚钱没命花?!”   “不信。”清清冲他笑笑,挑衅,“你试试?”   “你!……”祝毅暂时还真下不去手,他无人可用了,简修竹不在洛守,走之前留下的三个锦囊已经全拆开了,之后该怎么办,他全然抓瞎。   所以才想把敌方的智囊绑回去,若他敢耍花样,便直接杀了!   最不济,也能当人质威胁一下朝廷。   他觉得稳赚不赔,才会这般铤而走险,哪想得到这小子油嘴滑舌,竟然跟他谈待遇?!   罢了,把人骗走再说!   “好,你要多少钱?”祝毅咬着牙说道。   清清放心了。看来她的想法是对的,此人求贤若渴,连这等无理的要求都肯妥协,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杀她。   “哈哈,我与大王说笑呢。”清清低低地笑出声,“只是想试探一下大王的胸襟,想不到您如此惜才,叫江某好生感动。”   祝毅:“……”拳头硬了。   “大王放心。”清清整理一下袖口,胡说八道,“官不官的小弟不在乎,只是不忍看洛安四洲继续这般动荡下去,两军交战,无论谁输谁赢,苦的都是百姓,我给黑甲军出谋划策,也只是想尽快结束战争,还大家一个清净。也是这两次得胜,叫我看到了您的不易。大王,您的存在,是洛守百姓之福啊!”   祝毅像是被这番话给震慑到了一般,神情微怔,随即便觉得羞愧。   江兄弟如此大义,他方才却以为他是在耍花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不起他啊!   “叫什么大王?”祝毅将连弩拍在桌上,殷切地看着她,“叫大哥。”   清清:“大哥!”   “好!”祝毅拍拍她的肩膀,“好兄弟,我们现在就走,从今往后,洛守百姓的安危,就由你我一同守护。”   清清重重一点头:“好!大哥待会儿莫要出声,跟在我身后,我带你离开。”   说着,清清拿上烧火棍和没画完的图纸,准备出发。   “江兄弟画的什么?”祝毅眼馋地问。   方才他瞧见这人在拆连弩,而图纸上画的是连弩里头的小零件,还细心地做了注解,只可惜他不识字,画也只有一半,不然拿回去让人赶制,战斗力必定大幅度提升!   没成想,清清直接就和他说:“正是这连弩的拆解图。我想要做些改进,提高攻击距离和速度。”   祝毅眼睛一亮,对清清更加刮目相看。   他竟半点儿也不藏私?看来是真的想要归顺他们,为赤字军做事!   清清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笑容更深了些。   左右是半成图,后面怎么画,怎么改,还不是她说了算?可是这个时候却能给祝毅一种自己偏向他们的错觉,而且更肯定了自己的作用。   就算是看在这图的份儿上,祝毅一时半会儿也舍不得杀她了。   -   清清一手揣着图纸,一手拎着烧火棍,从容地出了营帐,祝毅穿着黑甲军的衣服,垂首跟在她身后。   营帐两侧是巡逻的士兵,不远处有笑闹声传来,灯火通明,清清昂首阔步,故意带着祝毅往人多处走,祝毅对敌方军营并不熟悉,自然无法分辨。   清清帮他搪塞了两回士兵的盘问,愈发增强了他的信任。   而就在他们即将从洛安河边界悄声离开的时候,看守水牢的士兵尸体被发现,敲锣声响彻军营:“贼首逃了!”   祝毅猛地看向清清,下意识地想要加快脚步离开这里,清清却拦了他一下:“莫慌,你若横冲直撞起来,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有了方才的经历,祝毅对她信任有加,一听便觉得有道理,镇定了下来,跟在她身后往水边走。   清清平时在营中一向低调,方才领着兵一通乱逛,着实反常,不消郡主配合,一行人就很快围了过来,将他们困在了洛安河畔。   几步之遥就是小舟,乘上便可离开,但黑甲军装备精良,祝毅身上只有一把抢来的连弩,可以说是毫无胜算。   “挟持我。”清清带着玩味的语气,“这样我也有个交代。”   祝毅不是没有想过用这种方法,可他还未提出来,清清就先开口了,此举更让祝毅对她倒戈的举动深信不疑,非但不再怀疑她,反而做出了一副忍痛的表情,仿佛他才是被挟持的那个人。   一手虚虚掐在清清脖颈处,连弩指着众人,祝毅冷声威胁:“再往前一步,他的性命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士兵们不知清清真实身份,只以为她是谢铎的表弟,觉得最多难以和谢铎交差罢了,并不特别在意,铁锤和永宁郡主却知道她在谢铎心中意味着什么。   尤其是铁锤,急得差点儿疯了,不顾一切就要冲上去,却被永宁郡主拉住。   清清也隔着一段距离对她使眼色,让她冷静。   这种时候,铁锤哪里有心思猜她的暗示?抽了旁边士兵的剑指向祝毅,要和清清做交换。   祝毅自然不答应,但同时,也更加肯定了清清在敌军中的地位,愈发觉得自己这个做法非常的明智,手上的动作下意识放轻了。   方才他就察觉到了,江兄弟脖颈也细长,手感怪好的,没有喉结,许是年纪尚小没长开,跟军中其他糙老爷们儿大相径庭,细皮嫩肉的,可要小心谨慎,他这样向着自己这边,赤字军也该投桃报李,莫要伤了他才是。   铁锤着急,永宁郡主也着急,她本只是想用这个方法来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暗中也安排了人手在清清营帐外保护,就是担心祝毅会怀恨在心伤了她。   万万没有想到,只是一个不留神,竟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而祝毅居然如此无法无天,竟要把清清掳走!   且不说敌军阵营有多危险,光是谢铎回来,她就没办法交代!   “逆贼,放开她!否则,别想活着离开!”永宁郡主拨开保护在她身前的众人,只身上前,厉声斥责道。   祝毅无心与她多说什么,是以并不接她的话茬儿,只说:“我要你们后退二十步,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   众人不肯,永宁郡主面沉如水,让弓箭手在暗中准备,彻底放弃了之前的计划。   原本,她想再放祝毅一次,一来是提高自己在洛守百姓心中的威望,二来让朝中那些瞧不上她的男子们刮目相看,三来引出简修竹的后手,一一化解。   可如今,试探结束——敌方并无还手之力,洛守城志在必得,若让敌首回去,才是后患无穷!   清清先前说的对,是她托大了,不仅给这草莽钻了空子,更连累了她!   永宁郡主心里一万个后悔,可已经来不及了。   -   “她们不会退的。”清清看着几步之遥的永宁郡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语气说,“须得制造些混乱,让众人无暇顾及。”   祝毅已经被她忽悠瘸了,暂时不会伤害她,加上她也着实想看看简修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跟他回洛守城看看去。   顺便,让永宁郡主长点儿教训。   “什么意思?”祝毅没想到她还会帮自己到这个程度,加上情况危急,已经有点儿反应迟钝了。   清清见他不开窍,索性伸出手,覆在了他持着连弩的手上。   祝毅一惊,随即,感觉到一股柔软的力量,带动着他的手指,扣动了连弩的机扩。   “噗……”的一声,利刃刺破皮肉,血花飞溅。   隔着不远的距离,□□精准地钉进永宁郡主的肩头,她一个趔趄,倒在众人的惊呼当中。   场面一度混乱,铁锤震惊地看着清清,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士兵们则关心永宁郡主的伤势,或者想要借机表现,尽数围了过去,没了精力关注清清这边。   同时,弓箭手拉满弓弦,一触即发!   “不要放箭!”永宁郡主观察着清清的表情,奋力高呼,“不许放箭!你们不要管我,快,快去拦住他们……”   铁锤第一个冲了上去。   祝毅却突然反应过来,带着清清上了旁边的小舟,亲自划船,消失在了洛安河雾气弥漫的黑暗当中。   “小姐,小姐!”铁锤不管不顾地冲进江水里面,踉跄着要追上来。   眼泪流了满脸,哭得像个孩子。   可水的阻力太大了,她又不会枭水,奋力往前扑腾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船只越来越远。   清清趴在船边,担忧地望着她,这傻孩子,也不知道划个船来追。   索性身后的黑甲军找来了几条船,将她给捞了上来。   松了口气,就听见祝毅在旁边放声大笑:“江兄弟,你可真神了!放心,以后跟着大哥我,保管你富贵荣华,香车美人,享之不尽!”   “那就先谢过大哥了。”清清不甚在意地说。   祝毅显然极擅水性,一叶小舟在他手里大有乘风破浪之感,不多时便到了洛守城下。清清本以为要跟先前突袭的士兵一样从排水口进去。   不料,洛守城门边竟有条极其隐秘的暗道,开关也极度不起眼,难怪他们先前常常能避开黑甲军的监视出来偷袭,原来都是从这个暗道进出的。   连这么大的秘密都直接暴露给清清看,可见祝毅对她已经彻底放下了戒心。   “此时城中尽是黑甲军,咱们入城后得小心些。”祝毅轻声与她说。   两人进入暗道,祝毅点燃了火折子,走在她前面,暗道很宽敞,可容纳两人并肩而行,一路上清清故作平静,其实心里波澜起伏,更暗中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祝毅边走边与她闲聊似的交代了城中的情况。   原来,他们并不在乎黑甲军会不会侵入城中,因为洛守城中除了这条暗道还有无数条,百姓更是在家中埋了火器,只等一声令下,便躲入暗道,引爆火器,杀黑甲军一个措手不及!   清清内心翻腾起惊涛骇浪,幸好她跟来了,不然祝毅无计可施,真关起门来把黑甲军全炸了,那可真是无妄之灾。   如此一来,清清更加好奇简修竹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想出这些法子的。   难怪赤字军前两次表现得如此无能,原来他们根本不曾做过抵抗,反而是故意因黑甲军入城,好将其一举击杀!   “大哥好英明。”清清毫不吝啬夸赞,“小弟愧为谋士,还以为自己真占了上风。”   “诶?”祝毅豪爽地笑笑,“这是万不得已的做法,若有其他选择,大家还是想守着一亩三分地好好过日子的。”   也是,引爆火器,房舍也一块儿炸了,属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而且屯田已毁,后续若朝廷加派兵力围剿,洛守撑不了多久,所以祝毅才会这般着急。   七绕八绕,折腾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人终于出了地道,从洛守刺史府后院的枯井里爬了出来。   刺史府被黑甲军看管了起来,祝毅带着她贴着墙壁又摸索了一阵,□□离开,进了旁边的一个破败小院儿。   “委屈江兄弟,今夜暂在此处歇脚。”祝毅躺在角落的草席上,伸了个懒腰,舒适地喟叹一声。   清清打量了片刻,发现这张破草席竟是屋里最干净也最有价值的东西了,额角抽了抽——怎么?这就是他所说的富贵荣华、香车美人?   -   谢铎在邰城耽误了一会儿,因为夜间他们到了邰城刺史府之后,分两路探查,探子很快便在邰城刺史李大富的密室内翻出了他们与简修竹交易的账册。   简修竹给他们银钱,换去粮草和火器,金额巨大。   一番部署后,更是活捉了简修竹,本来当日便可来回,因着意外收获,多耽搁了一日,派遣人马将李大富和简修竹送回京城听候发落,天快亮才回军营。   士兵们大多数已经歇下了,值班的将士们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他起初并未在意,直到铁锤哭哭啼啼地找来,说出了大事,他才知道,在他离开这一日,他的小姑娘遭遇了什么。   在铁锤边哭边语无伦次地和谢铎告状的时候,他的表情依旧是平静的,起码外人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只有他自己知道,双手颤抖得不受控制,心也停跳了一般,呼吸不畅,心中更是涌现滔天的火焰,恨不得即刻将李九碎尸万段。   她怎么敢,以清清做饵?   军中多少儿郎,偏要推清清出去,何况她还身怀有孕。   谢铎冷着脸,周身的黑气压如有实质般,几乎将在场的人灼伤。铁锤原本还在哭,见状,抽噎了两下,浑身发起抖来,她怎么敢继续哭呢?   小姐是在她眼前被劫走的,她严重失职,若小姐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要活了!   “集合。”谢铎听完,只对廉诚说了这两个字,便转身去了永宁郡主的营帐。   廉诚亦汗毛倒竖,生怕统领冲动之下杀了皇亲国戚,想去拦,可是统领的命令才是第一位的,当即正色,吩咐下属:“传令下去,全军集合!”   小将吹响牛角,庄严的集结号响起,黑甲军从梦中惊醒,训练有素地开始穿戴,不多时,脚步声响起,小将带着他们去往校场集合点兵。   铁锤不知道姑爷想干什么,她哭了太久,感觉脑袋里面都是水,根本无力思考。   廉诚看着她花猫儿似的脸,心里有一种古怪的感觉,毕竟前几天看到的他都格外欠揍,气死人不偿命,没想到竟然会哭,还哭得这么可怜,跟个姑娘似的。   而且,江四不是他的仆从吗?她怎么哭得跟死了爹似的?   原本他根本没有细想过江四的身份,现在才觉出不对劲儿来,江四是统领的表弟啊!   能让统领的表弟给他当下人,他到底是什么人?   “看什么看?”铁锤带着哭腔冲他凶,“没见过猛男哭鼻子啊?!”   廉诚:“……”   罢了罢了,什么身份都与他无关,将军下了命令,他就要遵循,于是讪笑一声,摇摇头,去校场点兵。   -   谢铎杀到永宁郡主帐中的时候,她肩上的血还没有止住。   永宁郡主只穿单衣,左手的假肢藏在袖子里,露出右肩,肩窝处是血肉模糊的伤口,右臂肌肉漂亮,只可惜有一段时间无法用力了。   “你回来了。”永宁郡主脸色煞白,额上尽是冷汗,仿佛十分痛苦。老赵在旁给她施针,程微月面色担忧地站在一旁,眼眶红红的,似是感同身受。   谢铎横剑抵住她的脖颈,眼神冰冷如寒冬腊月的深潭:“遗言。”   永宁郡主笑了出来,动作牵扯到了伤口,眉头微皱,不得不敛起情绪,抬眸看向谢铎。   突然间的,程微月扑到永宁郡主身前,抽抽噎噎:“将军,将军息怒,郡主身为监军,将军怎可……自相残杀?!”   若是旁人见了小姑娘这样梨花带雨地望着自己,就算不心软,也不至于动怒,谢铎却丝毫不怜香惜玉,抬脚便踢了上去。   程微月瞪大眼睛,只觉得一股劲风朝自己袭来,同一时间,身后传来一股力道,将她掀了出去。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软软地倒在了旁边。   “郡主!”军医老赵惊呼起来。   原来,在谢铎踢向程微月的瞬间,永宁郡主用手上的手臂拎起她的后领,将她甩开了,若如不然,她不死也得半残。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胳膊处传来摧心肝的剧痛,她脑袋一麻,吐出一口血来。   却还笑得出来,无所谓地朝谢铎说道:“我们之间的恩怨,与旁人无关,此间事了,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交代?”谢铎冷笑一声,突然挥剑削向了她!   旁边的程微月惊呼着闭上了眼睛,军医老赵也不忍地别开视线。   只有永宁郡主仍坚定地望着谢铎,没有丝毫畏惧和闪躲。   “嘭——”的一声,纯金的发冠摔在地上,永宁郡主的发冠连同一头青丝尽数被斩断,长发一半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地,一半缓缓垂下,遮住了永宁郡主英气的脸。   断发极乱,披在头上,看起来十分狼狈。   “明日会有人送你回京城养伤。”谢铎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右肩的伤口,“你这条命,日后我自会取。”   永宁郡主脸色变了。   “谢铎,当年的案子还没有查清楚,你不能擅做决定。”永宁郡主声音凌厉起来,“你要怎样才可以消气,某可尽受,但此去成山兹事体大,望你想清楚……”   她没说完,便让谢铎的眼神骇住,当即噤声。   这么多年驰骋沙场,她见过太多的人,可从来没有一个人的眼神,让她这般,遍体生寒!   “此时不杀你,你便该庆幸。”   帐中所有人噤若寒蝉,如见阎罗那般恐惧。   永宁郡主虽不服,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他明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参与这趟剿匪,剿匪之后她要去成山,要搜集证据扳倒成山王!   谢铎却阻断了她的计划,坏了她多年来的筹谋,这无疑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可她却无计可施。   她现在无比后悔,为什么要用清清来做试探,天知道,她是无心的!   结果这夫妻俩,一个给了她一箭,耽误了她现在,一个捅了她一刀,毁了她将来!都什么人啊!   说不恨他们那是假的,可无意义的仇恨只会是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为今之计,只能先按照谢铎说的那样,先回京城,再做另外的打算。   对了,元崇雁还在军中,谢铎没说要把她的谋士也一并送走,那他就能留下,及时给她汇报情况。   -   清清本来以为今夜可有的熬,结果刚将图纸打开,想要借绘制图纸的名义对付到天亮,外头就跑过来几个人,惊慌失措地说道:“王上,不好了,简大人被抓了!”   祝毅从草席上弹起来,顾不上伪装,声音都变了调:“你他娘的说什么?”   “简大人被抓了,与李大人一道儿,已经押解上京了!”那人声音如丧考妣,“就方才的事儿,我已派人去拦了,可咱们人不够,城中还要留有人手,王上,如何是好啊?”   “江兄弟,如何是好啊?”祝毅殷切地看向清清,原封不动地问了回来。   清清生怕他们一个头脑发热,集结城中人手去炸房子,当即说道:“快,集合,叫所有人到黑甲军察觉不到的地方集合,做好行军的准备。”   此时城中各个角落都已经被黑甲军控制,若连他们觉到不到的地方,定没什么黑甲军看守,自然也没有火器,可阻止他们同归于尽,而且把人集中起来,也方便一锅端。   “王上,谁在说话?”对方显然不太信任清清。   祝毅却对她深信不疑,训斥道:“让你去集合众人还不快去?干站着等死不成?”   外面的人却问:“为何要集合众人?咱们不救简大人了吗?”   “对啊,为啥啊?”祝毅又反问。   清清无奈地摇摇头,说道:“你只管信我,押解上京的路上定然严防死守,路上劫囚是行不通的,只会白白送了性命。而且,黑甲军抓了简大人,定然已经知道了简大人的存在和目的,若是你,接下来你们会做什么?”   众人恍然大悟,自然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那他们就危险了!   “既然如此,便与他们同归于尽!”外面那人义愤填膺地说道,“今日就是死,也不会让他们得逞!他们只管来,俺要以身殉城!”   那人这样一说,居然有不少响应的。   清清便知道,症结不在他们身上,还在眼前这人。   是以,只看着祝毅,耐心劝慰道:“死守数月,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房子、田地、安稳生活,就为了争一口气,鱼死网破,值得吗?”   “好死不如赖活着,城中这么多百姓,还有孩子和老人,点燃了火器,可就真的回不了头了。”清清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祝毅沉吟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清清言尽于此,走到门边,将外面的人给放了进来,与他们简单交谈,将问题丢给祝毅,让他自己思考。   外面那人问明白清清的来历之后,就凑到祝毅身边,小声催他快些决定。   不料,祝毅沉默了好一会儿,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挤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照江兄弟说的做,叫人到巴宕山底下集合。”   “王上!”那人急道,“简大人被抓,咱们没有其他选择了,今夜不动手,天亮之后失了先机,可就没有机会了!”   祝毅却坚定地说:“我意已决,快去!”   那人懊恼地耙了耙头发,重重地叹息一声,拂袖而去。   祝毅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像是回答他的话似的,无奈地笑道:“怎么没有机会呢?只要我归降,你们就有机会好好活下去。”   清清没有说话,看着祝毅的侧脸,无限唏嘘。   之前说钦佩他的胸襟,是忽悠他玩儿的,但此时此刻,她真的有点儿佩服他了。   -   趁着夜色的掩盖,洛守的百姓得了命令,悄悄溜出来去了驻兵最少的巴宕山脚下,也就是那片被毁的良田。   可原本该指导他们下一步行动的首领却始终不见人影。   祝毅降了。   让清清连夜写了文书,就在她绘制连□□的背面。   谢铎带领几万黑甲军即将踏平洛守城的前一刻,城门大开,祝毅捧着投降书,缓步从城门中走了出来,单膝跪在谢铎马前,高声宣读投降书上的内容,并将城中埋藏火器一事坦然相告。   清清就跟在他的身后,无声叹息。   “罪人祝毅,深知孽深重,无可恕,特献上此计,请求朝廷发落。只盼将军深明大义,饶过城中百姓。”祝毅说道,“王冲是我杀的,城是我占的,他们也只是顺应天命,随波逐流,与我所犯罪责无关。”   见到清清没事,谢铎心中大石已然放下,却并不打算放过将清清置于险境的祝毅。   “天命?”谢铎从马上跃下,挥剑斩他,“无知草莽,你也配称天命?”   祝毅下意识要躲,可他谨记着此番献降的目的,是为了保全城中百姓和他的那些弟兄,若他的死能让谢铎放过别人,他心甘情愿!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他刚刚掳来,认识没多久的小军师,会英勇地挡在他的身前,用那柄看似脆弱易折的白玉杖,挡住了谢铎这致命的一击!   谢铎这一剑并未留有情面,他万万没有想到,清清会突然冲出来。   收势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及时调转方向,即使伤了自己,也不能伤她分毫。好在她身手不弱,又有白玉杖在手,灵活地一挡,四两拨千斤地去了他这一剑的攻势。   饶是如此,清清亦被震得虎口发麻,玉杖差点儿没拿稳。   见到小姑娘倏然皱起的眉头,谢铎先是觉得担忧,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目光却突然扫到交错在一起的剑身和玉杖,神情骤变。   ——谢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用自己送给她的绝佳武器,有一天,会被她拿来对付自己,目的是保护另一个男人……   他脸色难看,心中怒浪翻涌:“江幼清,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第44章 换个吧   见到他盛怒的眼神, 清清有一瞬间的心虚,虽然谢铎和她没有明确表示过对对方的欢喜,可清清能感觉到他到自己的亲近和疼惜。而自己对他也有着不一样的情感。   自从上次姐姐来时闹的那一场过后, 他们两个就仿佛进入了心照不宣的热恋,她已经很没有在谢铎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了。   更何况还是对着她。   “我知道。是我主动跟他走的。”清清抵挡着剑的力道,声音有些发紧,“况且,他已经投降了,降者不杀, 这是规矩。”   谢铎下意识放轻了力道, 却没有放开她,只讽刺地问:“哪门子的规矩?”   清清被他的眼神刺痛, 咬了咬牙, 仍硬着头皮说:“江家的规矩, 大安国全体将士的规矩。”   “江家的规矩就是教你包庇贼寇,教你刺杀监军,教你主动投敌?!”谢铎压低声音,接连质问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他这话说的又狠又重, 清清长这么大都没有被这样挤兑过, 偏他说的还是事实。   无论她主动跟祝毅离开的初衷是什么, 眼下的局面就是他所说的那样,若有心之人以此大做文章 , 怕是谁都保不了她。   “他不死,你怎么解释?”谢铎的语气放柔了一些。   就在清清想要辩解的时候, 谢铎突然再次施力,剑身压着白玉杖, 逼得清清向后退了好几步,不知不觉被他挤到了角落,离祝毅也隔了一段距离。   “清者自清,我没什么好解释的。”清清咬牙坚持,“他也是为了全城百姓!与你我而言,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何至于赶尽杀绝?”   “那我也没什么好跟你解释的。”谢铎冷冷地说了一句。   接着,突然改变招式,逼的清清出手格挡,却在下一刻将她抱住紧紧抱在怀里,扣着她的腰不让她转身,更让她背对着跪在城墙中间的祝毅,不让她看到接下来的血腥场面。   他力气大,又在气头上,清清根本挣脱不开,同时也要护着肚子里的宝宝,不敢太过用力。   “不要,谢铎,你不要杀他!”清清知道他要做什么,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于是就去劝说祝毅,“祝毅,你逃吧!能做的你都做了,没有必要把命也搭上。”   祝毅没有逃,他就跪在那里,高举着降书,低垂着头,没有人看清他的表情,却都看到了他挺直刚毅的背影。   “秋虫却是生无憾,名在豳人七月诗。①”祝毅突然笑了起来,“小军师,有你这句话,我反贼头子这辈子值了,起码有人知道我在做什么,足够了。”   说着,祝毅慢条斯理地将降书放在膝上,随即解下战甲,耐心地将其整理妥当,最后将降书放在了战甲之上。   他仅着素衣时,才终于抬头,对上清清瘦弱的背影,以及谢铎冷漠的眼神。   祝毅一向莽撞而暴躁,此时,面对着敌首这般神情,他竟投去了一个微笑,那微笑儒雅克制,顷刻间就脱去了几分草莽气息,变成了个腼腆内向的普通青年。   “谢将军,我和洛守全城百姓的性命,就都交给你了。”祝毅回头,最后看了眼洞开的城门。   城门那头是空荡荡的青砖长廊,此刻溅上了斑驳的血迹和黑灰的硝;-烟,入目是一片寂寥的开阔城池,城中无人为他驻足,也无人为他送行。   他为了这座城双手染血,倾注一切,注定要与它共同进退,只可惜,这么帅的一幕,没有被万人敬仰,只有面前这个不怀好意的小军师,见证了他此生最英勇的时刻。   不甘心啊。   祝毅仰头叹了一声,主动张开双臂,似是想要拥抱面前的人。   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响起,血腥味传来,一只宽大的手却搭上了清清的肩头,用力捏了捏,像是兄弟之间互相鼓励的动作。   察觉到祝毅的靠近,清清的眼泪不自觉掉落下来。   她本能地要回头看看这个憨厚实诚的反贼头子,祝毅的手却突然按住了她的后脑,轻轻向前按压了一下,让她额头抵着谢铎的肩膀。   “等本王吐完这口血你再看,”祝毅咯咯地笑了起来,“娘的,真疼,都不帅了。”   血糊在他喉咙里,使他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诡异的咕噜声。   清清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对方手心的热度,却也更加清晰地发现他的动作正在逐渐变得僵硬。   “不要怪他,是我、我自己撞到他剑上的,哈哈。”祝毅气若游丝地说,“爷可是反贼!堂堂洛守兴义王!皇帝老儿都忌惮我三分,怎么能死在别人手上?即使是大将军也不行。”   说完,他用力后退两步,脱离谢铎的剑身。   胸前的素衣被血染红了一大片,他踉跄着站好,又咯咯地怪笑起来:“谢将军,我的命给你了。洛守的百姓,你就……就饶过他们吧……”   因为虚弱,一句话拖了许久才说完,也正是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时候,他脱力地跪坐在地上,永远地垂下了头。   良久,清清都没有再听到背后传来动静——祝毅就这样死了。   -   清清将头从谢铎肩上抬起来,沉默着推开了他。   谢铎没有再拦,清清也没有转身再看祝毅一眼,拖着谢铎送她的白玉杖,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谢铎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哪怕是在她得知家人蒙冤去世的时候,也只是万分难过罢了,现在的她,活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下意识的,谢铎伸手拉住了她。   清清没有反抗,没有挣扎,她平静地站住了,等了会儿,没听到谢铎的声音,这才无波无澜地说道:“放开我。”   “然后呢?”谢铎觉得不可思议,“为了这么一个人,你要跟我闹?”   “这么一个人?”清清猛地转过身来看着他,语气里透着破罐子破摔的失望,“起码他有情有义。”   谢铎的心被这句话扎得血肉模糊:“是,所有人都好,只有我薄情寡性,满意了?”   清清眼圈通红,却寸步不让地反问:“逼得俘虏在你面前自尽,逼得满城老弱病残惶惶不可终日,你满意了?”   原来她真的是这样想的,谢铎面上不为所动,心却疼得厉害。   再说下去,只会越描越黑,让彼此心里都不舒服,谢铎索性不说了,却也不肯松开清清的手,将剩下的事情交由廉诚处理,他直接拽着清清离开。   “朝廷会派新的刺史过来,这里已经没我们的事儿了。”谢铎拉着清清往前走,“你准备一下,明日出发去成山。”   他想要引开话题,清清心里却无法这么轻易就将这件事情潦草揭过。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谢铎本就是这样的个性,除了家人,谁的性命他都可以不在乎。   但祝毅是被她坑了才从军营里面逃出来的,如若不然,最多会跟简修竹他们一样,被押解进京,听候发落,而不是如今这般,凄凉的以身殉城。   旁人看来或许英勇,可清清却只觉得愧疚和痛惜。   她想救,但救不了,也知道不能救。   谢铎肯主动与她说这番话,她也知道这是谢铎妥协的表现,可人死不能复生,她实在没有那么快接受。   “那些大道理我都知道。”清清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我真的不想他就这么轻易的死了,你难道没有过这种感觉吗?万一有一天,我也处在那样一个位置……”   “那他就更该死。”谢铎打断她的话,“为什么你偏要去想那些不会发生的事情?”   清清垂眸,小声嘟囔一句:“怎么不会发生?如果当初的事情牵连甚广,朝廷不愿意承认,或者他们反咬一口……”   没说完,让谢铎捏住了两边脸颊,把嘴巴挤得噘了起来。   “你没他那么蠢,我也不会让你处在那样的位置。”谢铎凑近她一些,盯着她通红的可怜兮兮的眼睛,“信不过我吗?”   刚刚凶她的时候清清没有多难受,这会儿温柔下来她却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儿。   “没有。”清清摇摇头,“而是,不想连累你啊。”   谢铎愣住。   仿佛突然明白了她这两天的反常,以及她对祝毅那种莫名的维护。   她应该,是感同身受吧。   “债多不压身。”谢铎凑过去要吻她,“当初敢娶你,就没怕过这些。”   -   身后都是驻守的将士,她此刻还穿着男装,谢铎却丝毫没有顾忌,清清甚至能感受到廉诚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充满了不可思议和怀疑人生。   “别。”清清往后缩了一下,用手去捂他的嘴巴,“你、你好好说话。”   谢铎挑了挑眉,早知道这招有用,他就不装了。   “你好好说话,我就好好说话。”谢铎像是和她卯上了,掐着她的脸,到底还是在被动噘起的嘴巴上面落下了一吻。   这回清清不敢再说什么了,抿了抿嘴,认真地问他:“那你饶过城中其他人?”   谢铎知道她的想法之后,除了心疼就是无奈,自家小夫人这么有同情心,他还能怎么办?   纵着呗。   “我几时说过要屠城。”谢铎屈起食指,敲了敲她的额头,“别跟着那反贼一起气我了。他的所作所为,终究难逃一死,现在殉城世人还能称他一句乱世英豪,押到京城听候发落,那就是丧家之犬。   “算是为他保有最后一丝尊严。”   清清低头抿唇,没有说话,想到祝毅自尽之前念得那句诗,无奈地叹息一声。   “那就……厚葬他吧。”清清拉了拉他的衣袖。   谢铎再凶神恶煞,也不会对死人动手,便顺势牵了她的手,仔仔细细地握在手心:“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想到刚刚还跟他那样大吵一架,现在冷静下来,清清也有点儿不好意思。   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歉意,不由主动握住他的小指,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恢复成了以往的乖顺模样。   “不行。”谢铎突然说,“此事万不能这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不然你以后还不反了天去?”   说着,大手箍在她腰间,将她抱上船。   士兵在船尾撑船,谢铎就在船舱与清清谈条件:“你方才那样冤枉我,我心里委屈,你得想办法哄我。”   “啊?”清清只觉得羞愤欲死,不敢看他,“那、那你说吧,你想要什么补偿。”   谢铎看着她,在自己脸颊上面点了点,意思十分明显,要她亲。   幼稚。   清清叹了口气,凑上去在他脸上亲了下,他脸颊虽然瘦削,但弹性很好,清清停顿了会儿才将他放开,然后就觉得脸热得蒸人,更是不敢看他。   谢铎却又在自己嘴巴上点了点,并令她不许耍赖。   等了许久,清清才鼓起勇气,揽住了他的脖颈,送上自己的唇。   谢铎先是得意地笑笑,随即扣住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船儿摇啊摇,船舱半封闭的空间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清清前几日躁乱的心也多少被这个带着凉意和雾气的吻给渐渐安抚了。   -   回了营帐,谢铎还是不肯放过她。   刚一放下帐门,便像抱小孩儿一样,让她的腿盘在自己腰上,一路吻到床边。   清清觉得呼吸都被他掠夺殆尽,却不知该如何反应,直到谢铎将她放在柔软的床上,微微撑起上身,隔着不近不远的一段距离,注视着她翦水的眸子,轻声问:“可以吗?”   “嗯?”清清并未听懂他是什么意思。   毕竟成婚两年,只同房了一回,还什么都不记得了,眼下就没头没脑的,回望着谢铎,还疑惑他怎么不继续了。   望着小姑娘单纯清澈的眸子,谢铎噎了噎,默默坐起身来,觉得刚刚的自己简直就是个禽兽。   “没什么。”谢铎低咳,调整了一下因方才产生的不可告人的想法而喑哑的嗓子,顺手将她乱了的鬓发拂到耳后,轻声说道,“我出去看看。”   清清突然反应过来了。   也是一僵,随即脸色更红,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下意识地拉住了他。   谢铎回头看向她的时候,只觉得小姑娘此时的表情艳若桃李,美得惊心动魄。   “怎么?”谢铎问。   清清咬了咬唇,鼓足勇气问他:“你要我帮你吗?像……像上回那样。”   上回。   谢铎仰头喟叹一声,哭笑不得。   他刚刚离京那晚,借她的手打发了一回,她不会以为,往后都是那样就可以了吧?   “换个吧。”   谢铎牵了她的手,重新坐回床边,边又深又重地亲她,边熟练地解开她身上的男装腰带…… 第45章 生辰礼   次日, 清清躲在被子里不敢出来,昨天给她的震撼太大了,她从来没有想过, 还可以这样!   她小时候皮,又喜欢看杂书,多少也会知道一些,但仅限于夫妻之间的正常接触,哪里想到还能玩的这么花,以至于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谢铎。   昨日听他在身后愈重的喘息, 整个人也像是要烧起来了。除了热就是软, 浑身使不上力气。   清清甚至觉得庆幸,还好自己现在揣着宝宝, 他不能真的把她怎么样, 否则, 今日怕是要起不来了。   “醒了?”谢铎从外面进来,笑着问她。   清清一开始面对着帐门,听见声音,连忙翻身背对着他,觉得热气源源不断往外冒, 脸又红了。   想到昨夜她的表现, 谢铎更觉得可爱, 也不催她,只说:“将士们拔营回朝, 你再睡会儿,下午咱们再出发。”   是了, 昨天他说此间事了,今日便要去成山。   清清睡不着了, 又翻回来,将被子扒拉下来,只露一双圆圆的小鹿眼,剩下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面。   “郡主现下如何了?”   谢铎喝茶的动作不改,气定神闲的:“她受了伤,昨日便让人送她回京了。”   清清自然知道她是怎么伤的,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   “现在知道怕了?”谢铎挑眉。   小姑娘出来这一趟,真的长大了,甚至沾染了些他的脾性,睚眦必报,说一不二。   这样也好,不至于受欺负。   ——敢利用她,就要给出相应的筹码和代价,永宁郡主早就该想到这一点。   “我当时也在气头上。”清清说道,“我多信任她啊。而且,我跟祝毅走,是真的想要潜入敌军,探查敌情的,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谢铎放下茶盅,“没想到我会这么快把事情摆平?”   听闻他又开始用这种反问的语气和她说话,清清不敢吱声儿了,每次他反问,自己就无可辩驳,还不如躺平了乖乖挨训。   谢铎也不是有意要凶她,只是担心罢了。   “有我在,怎会需要你以身涉险?”摇摇头,谢铎无奈地说道,“以后莫要如此,好吗?”   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清清心中感动,看向他的眼神也多了些热切。   乖巧点头,“嗯”了一声。   “也莫要胡思乱想。”谢铎安慰她,“说好了会陪着你,便会一直陪着,你看我什么时候食言过。”   想到自己前几日那乱七八糟的心境,清清更加不好意思了,整张脸埋在被子里,瓮里瓮气地抗议:“知道啦,你别再说我了,你、你怎么跟我爹一样啊……”   孩子气的举动,惹得谢铎轻笑,竟真的不再说她了,由着她赖床。   -   帐外,廉诚面色焦灼地踱来踱去,想进来却又根本不敢打扰。毕竟昨天两人吵嘴那架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两人关系无比暧昧,非同一般。   从始至终,他都知道统领与夫人关系不睦,可怎么也想不到,竟是因为一个男人!   偏那男人……要长相没长相,要气度没气度,虽有些小聪明,却会在阵前与他胡闹,也不知道统领看上他哪儿了。   他想劝统领悬崖勒马,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正觉得无计可施,急得乱转时,铁锤端了盆水过来,要进去伺候清清起床。   廉诚一把将她拉住:“你就这么进去?”   “不然呢?”铁锤一歪头,“打一套军体拳再进去?”   廉诚:“你为什么总与我抬杠,你分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怎么说也和他朝夕相对了两日,他什么意思,铁锤一清二楚。而且,从昨夜姑爷因为小姐被绑而勒令全体攻城之时,他脸上怀疑人生的表情就没收敛过。   也不知道是她们伪装得太好,还是这人眼神儿不好使,竟连这都看不出来,还一天比一天误会更深。   懒得与他解释。   “让开。”铁锤说道,“我管你什么意思,别忘了,我可不是你的兵,莫要对我指手画脚。”   廉诚愣了愣。   不知道为何,自从见了这人难过的模样,那张挂满泪水的脸就总是在脑海中浮现。   明明是个男子,哭起来却无比脆弱可怜,怪、怪招人的。   心中对白炼已隐约有了惺惺相惜之感,与刚见面时的剑拔弩张大有不同,甚至下意识地想要帮助他,照顾他。   可这小子倒好,见天儿和他唱反调,不是拿话呛他就是和他打架,从来没有把他过朋友。   “我何时对你指手画脚?”廉诚无辜地说道,“反倒是你一直对我没什么好脸色,就这么讨厌我吗?”   铁锤白了他一眼,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   索性没有回答,看傻子似的,漠然从他身旁经过,到了帐门口,咳了一声:“是我,我来送水。”   廉诚眉头越皱越紧,这人……对江四一个仆从都这么好,怎么对自己就这么凶?   等等……不对啊。   先前他从未怀疑过两人,顶多觉得两人表现奇怪了些,不像寻常主仆,此时见了他们这身份倒错似的行为,才彻底反应过来。   自己往常不是这么冒失大意的性子,如今怎么能犯下这么大的疏忽?   想到白炼的刻意欺瞒,廉诚痛心疾首、天人交战了许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决定去找统领说清楚。   于是,铁锤刚端着水进去,就听见廉诚在帐外恭敬求见的声音。   铁锤跟在清清身边久了,多少也养出了些随心所欲的性子,不似寻常丫鬟那般谨小慎微。   只觉得他的行事作风迂腐愚昧、不敢苟同,下意识翻了个白眼。   清清将她这反应看在眼里,不赞同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示意她莫要如此。   铁锤傻笑一声,听话地收敛了脸上嫌弃的表情。   廉诚语气充满了急切,加上拔营在即,谢铎以为遇上了什么问题,便叫他进来,谁知他却不肯,非要让谢铎借一步说话。   谢铎心情好的时候全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加上清清这会儿正在洗漱,让他看着也不自在,便移步出去了。   他一走,铁锤就向清清投去一个告状的眼神,表示并非自己傲慢,而是廉诚不可理喻。   伺候清清洗漱完,又开始为她挑衣裳。   清清下床的时候还觉得有点儿腿软,扶着床柱歇了会儿才站稳,本来就不好意思,再一看到铁锤戏谑的眼神,更是脸热,嗔了她一眼:“不许笑。”   铁锤低着头,忍着不笑出声来。   帮清清重新换上男装,铁锤正要喊她出去围观将士们拔营,清清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糟了,差点儿就忘了,我还得去一趟邰城。”   这可把铁锤给吓到了。   眼下已日上三竿,下午他们便要启程离开,现在去邰城,下午赶得回来吗?   “小姐去邰城做什么?”铁锤只随口问了一句,不等她回答,便又补充了一句,“我陪你一道儿去。”   两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   铁锤或许会好奇她为什么会这样做,却从不阻止也从不多言,无论是对是错,是危险还是愉快,只要是清清想要的事情,她都会义无反顾地陪她一起。   清清也不和她客气,两人很快离开了军营。   于是,在谢铎听完了廉诚义正言辞的傻话,但笑不语地拍拍他的肩膀,将一脸困惑的副将留在河边,独自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原本温馨的营帐空荡荡的。   ——清清不见了,铁锤也到处都找不见人影。   -   昨夜小姑娘被敌首掳走的凶险场面犹在眼前,谢铎沉着脸,转身出了营帐,召集人手搜寻她们的下落。   廉诚没什么心力:“统领,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方才我都与你说了,你偏不信……或许,这两人是自知理亏,主动跑了呢?”   话虽然是他自己说出来的,可一想到白炼从始至终没把他当回事,他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闷闷的,说话免不了就带了几分酸味,不大好听。   “你。”谢铎在廉诚屁股上狠踹了一脚,“平时精得跟猴一样,这次出来是怎么回事?眼睛长在脸上是用来吃饭的?”   “什么意思啊?”廉诚更委屈了,小幅度揉揉身后,嘟囔着。   谢铎却只懒懒回他一句:“还不快去找?”   见统领真动了怒,廉诚也不敢耽搁,他虽然怀疑两个人目的不纯,但也不希望她们出事,连忙带人出去地毯式搜寻。   谢铎也没闲着,出门寻找暗卫留下来的痕迹。   为了保护清清的安危,每次清清单独离开,暗卫都会用钦天监特有的传讯方法沿途留下暗号,顺着暗号就可以找到。   不多时,探子也过来禀报说清清往邰城的方向去了。   因为已经宣布了全体拔营离开,将士们又不识她们的真实身份,还以为两人有别的任务,便没有拦着她们离开。   幸好只是自己跑出去了。   “备马。”松了口气的同时,谢铎又隐隐有点儿生气。   看来昨夜是他太心软了,让小姑娘精力充沛的很,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有心思乱跑。   清清完全不知道军营里已经因为她们的离开而乱成了一锅粥,只想着尽快过来将事情办妥,给谢铎一个惊喜。   上回铁锤没有跟他们来邰城,自然也就不知道清清的打算。   而更令她好奇的是,清清竟然连她都要瞒着,到了邰城以后,就将她安排在了一间酒肆之中,说事情特殊,需要她独自去办,不许任何人打扰。   铁锤原本还不放心,但清清就在街对面,她在酒肆之中一眼便能瞧见她,也就没有坚持,而是乖乖在酒肆里面吃东西等她。   结果好一会儿她都没有出来,反倒等来了黑着脸的谢铎。   小丫鬟吓得立马站直了,她其实腿软的很,下意识想跪下,可整个人还没软下去,谢铎就拎着她的后领子将她提了起来,应当是不想让别人注意到这儿的动静。   嫌弃地将人丢回凳子上坐好,谢铎一脚踩着她对面的那条凳子,匪气十足地瞧着她,似是准备言行逼供。   铁锤根本不敢看他,不消他多问,就颤颤巍巍地打算自己背锅:“奴婢、奴婢十分喜爱这邰城的特色点心,想着离开后就吃不到了,所以斗胆央着小姐来的,恳请姑爷莫要怪罪!……”   “装。”谢铎踹了桌子一下,暴戾十足,“你看我像好糊弄的样子吗?”   到底还是没抗住他的威压,只能选择出卖清清,于是闭着眼睛指了对接的位置,清清从刚刚就在那儿了,但隔着一条街,看不真切,只隐隐约约瞧见个窈窕的背影,所以铁锤也不知道她在那儿干什么。   谢铎冷着脸,过去要找她算账。   -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春雨,天色昏暗下来,带着黏人的潮意,却也将整座城市披上了朦胧的面纱,烟雨江南的韵味如丝如缕在眼前展现出来。   谢铎无意欣赏,反而愈发烦躁,阔步走到清清所在的位置。   到了之后也没有催她,而是抱着双臂倚在门边,用凌厉的眼神谴责着不告而别的小姑娘。   清清此时正在一间打铁铺前面,怀里抱着个被破布包裹起来的东西,高兴的与伙计说话,脸上的笑容灿烂美好,全然没有发现谢铎的低气压。   谢铎不禁轻咳一声,想要吸引她的注意。   可清清正沉浸在喜悦当中,根本没有听见,直到她离开的时候,才看到站在门口的男人。   自然是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搂紧了怀里抱着的红布,睁圆了一双小鹿眼望着他,语塞了一般。   谢铎垂眸瞧向她怀里抱着的东西,外面裹着一层红布,分不清是什么。   真就这么高兴?   见他脸色难看,清清懊恼地一拍脑袋,本来还想再瞒他几日的,这下倒好,被人逮了个正着。   “你、你怎么来了呀?”清清语气有些发虚,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包的小朋友,话里有难以忽视的孩子气的遮掩和慌张。   谢铎挑挑眉,语气有点儿冷硬:“你当真不知?”   被抓了个现行儿,解释什么都于事无补,不由干笑两声,撒娇卖乖:“都怪我,出门太着急,忘了和你说了。”   “哦?”谢铎冷笑一声,伸手要去拿她怀里抱着的东西,“何物如此宝贝,值得你抛却一切,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跑出来。多大人了,孰轻孰重拎不清吗?”   清清却拧身躲过他,表情带上了一些请求的意味:“现在还不能给你看……”   “拿来。”谢铎真生气了。   体内横冲直撞的怒气让他几乎无法遏制,甚至想要将这东西抢过来毁了!   ——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么重要,让她这样不管不顾,竟能比去成山的行程、行军的进度还要重要?   如果他不追过来,她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还是说,干脆就这样不回去?   越想越生气,谢铎目光冷淡地瞥了眼旁边的打铁铺,想叫人把它砸了!若没有这间破铺子,清清也不会跑过来。   清清瞧出了他眼中的怒火和其中蕴含的戾气,也产生了些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赌气似的,将东西往他怀里一塞:“好啊,反正也是要送给你的,你看吧,看个够!”   说完,便气呼呼地转身离开了。   谢铎被她怼的一愣,随即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东西。   方才清清紧紧搂在怀里,还想往身后藏,所以只隐约瞧出来是个长条形的东西,外面裹着红布,但分辨不出是什么,被她怒气冲冲地一推,白布散落,这才露出里面东西的一角。   银光闪闪的,烟雨霏霏的天气也掩盖不了它的锋芒。   谢铎的心突然跳的很快,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豪迈地将碍事的红布揭开……   下一刻,一柄重量合宜、造型别致的利剑随着红布的脱落而一点点露出庐山真容,最终,惊艳了谢铎的眸子。   这是……给他的?   想到清清方才赌气时说的话,谢铎突然明白过来。   上次他们来邰城,中途清清非要离开,还想办法支开了暗卫,原来……   原来,让她不管不顾,非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取走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是打算送给他的!   心像是被泡在温水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的小姑娘,怎么这么可爱啊? 第46章 小脾气   往年谢铎的生辰就算自己不记得, 也会有人帮他记得,早早便寻了贵重的礼品往他府里送,他也不甚在意, 一律放入库房。   他幼年失去父母,太傅又忙,祖母虽尽可能给了他们足够的疼爱,可毕竟年纪大了,许多事情顾及不到。   故而都只是煮一碗长寿面,便算过了生辰。   谢铎对此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早几年公事繁重, 生辰对他来说,与平日并无两样。   所以他也没有想到, 清清会这般上心, 在眼下这么艰难的条件, 还想着要制造机会给他送一个特殊的生辰礼物。   抬头看了看面前的打铁铺,谢铎笑着摇了摇头。   这小孩儿,还专门找了这么个地方,亲自为他制作了这把趁手的武器。   材料是极其稀有的玄铁,难怪上回只是匆匆溜出来一会儿就回去了, 应该是过来预定材料的。   望着清清气呼呼的背影, 谢铎解下钱袋, 直接扔给了被他吓得躲在柜台后面的掌柜,嘴角噙着笑意, 阔步离开了。   掌柜与伙计面面相觑,再看看手里的钱袋, 只觉莫名其妙。   刚刚不还一副要烧了他店铺的架势吗?怎么转眼又笑了?还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罢了罢了,难以捉摸的客人太多了, 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铁锤还在酒肆里瑟瑟发抖,正纠结要不要过去帮帮小姐,就看到清清怒气冲冲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坐到她对面,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小姐怎么了?”铁锤朝外面张望一眼,看到谢铎手里托着个裹着红布的器具神清气爽地走了过来。   “话说,小姐你到底是来干嘛的呀?”不过一会儿功夫,这两人的态度怎么反过来了?   清清瞥了一眼谢铎的方向,故意不理他,而是与铁锤说道:“这家店的烤鸭乃是一绝,去了成山可就吃不到了,你多叫些菜上来,我们吃完再回去。”   说话间,谢铎过来了,炫耀似的,故意将剑往桌上一拍,之后才慢条斯理地坐下。   他这样的态度,必然是已经知道了这剑的作用,而且很喜欢。   清清心中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这是自己第一次送他生辰礼,自然是希望他能喜欢的。   但他刚刚的表现也太叫人寒心了,她还在生气呢。   于是只撇开脸,口是心非地跟铁锤说:“我突然又不想吃了,我们回去吧。”   铁锤:“啊?啊……”   她哪敢说话啊,见清清真的站起来要走了,连忙起身跟上。   岂料,刚一挪动步子,就见谢铎突地拉住了清清的手腕,用一种期冀又愧疚的眼神把她看着。   铁锤几时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跟个鹌鹑似的,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生气了?”谢铎说。   清清将他的手拽开,仍是不愿意理他。   “都看着呢。”谢铎拽拽她的衣袖,难得展现出孩子气的一面,语气出奇的温柔,“回去再罚我好不好?”   清清心里一软,毕竟从没见过他这样的态度。   但她是不会轻易原谅的。   毕竟还没有真的到他生辰,他将自己提前准备了那么久的惊喜拆穿了,就要知道后果,装可怜也没有用!   “不好。”清清灵巧的一旋身,坐回原位,“你道歉。”   -   谢铎也从未见过清清这般娇横的态度,非但不恼,反而觉得她可爱。   再想到她先前为自己做的那些,只觉得她现在说什么自己都可以答应。   可是,他从来没跟谁服过软,更没跟别人道过歉,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直接说对不住她显得敷衍,说些有的没的又显得矫情。   一时竟语塞。   他原本正促狭地看着清清,清清亲眼看到他眼里的笑意一点点熄灭,换上了困惑的表情。   怎么?本就是他做错了,道个歉就这么难?   清清一挑眉,心里火气更旺,郁闷地垂下眼睑,不看他了。   铁锤在旁眼观鼻、鼻观心,动也不敢动。怎么出来一趟之后,小姐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居然让姑爷当街道歉。   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不明所以,连劝架都不敢,担心说错话,就小心地瞥他们的脸色,打算一有异动,就立马出手,保护小姐!   不过,而谢铎这一沉默,桌上让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眼前这人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谢统领!让他道歉,他别一个不高兴,直接掀了桌子吧?   幸好,小二及时过来上菜。   小二一开始态度还殷勤热切,说话音调都是上扬的,然而,不小心看见了清清和谢铎的表情,登时就跟被人捂住了嘴巴似的,声音陡然一滑,继而渐渐没了声息,脸上挂着僵硬的笑意。   好不容易把才上完,丢下一句:“客官慢用,有需要就叫我。”丢下这一句,就赶紧跑开了。   铁锤羡慕地看着他欢快的背影,暗暗握紧拳头,想鼓起勇气说点儿什么,缓解一下现在气氛,起码给谢铎一个台阶儿下,总不能把人给得罪死了呀。   不然受罪的还是小姐。   “那个……”她正要开口,面前的谢铎突然清了清嗓子。   酝酿了半天的话突然就咽回了肚子里,埋头,竖起耳朵,随时准备保护自家小姐。   结果就听见姑爷不太自然地小声说了一句:“你乖,先吃饭。道歉……我会道歉的,不急于这一时,嗯?”   铁锤吓得筷子都要掉了。   怎么,突然觉得姑爷脾气还挺好?   这想法让她吓了一跳,连忙摇了摇头,把这诡异的印象赶出脑海,赶忙给清清夹菜,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清清本来吃的就少,眼下情绪不高,更是吃不了多少东西,每样尝了尝,就放下了筷子,不再动了。   也不看谢铎,显然是对他方才的回答不满意。   什么叫他会道歉的,好像是她逼他不愿意做的事情一样。明明是他不信任自己,也没有给她足够的空间,管她跟管闺女似的,难道不应该和她道歉吗?   越想越气,转过身去背对着谢铎,撑着脸生闷气。   谢铎还没有见过她这样,更觉得新鲜,以前她也有不高兴的时候,可她会直接说出来,有时还会凶他。   这会儿怎么跟个小受气包一样?   生了些逗她的心思,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问她:“夫人想让我怎么道歉?”   听听着嚣张的语气!   清清瞪他一眼,断定根本没有觉得自己有错,道歉也不诚心,心里的火气又忘了几分,脱口而出一句:“想要你给我当马骑。”   -   说完,不光铁锤和谢铎觉得意外,她自己也愣了下,脸一下子就红了。   毕竟脸皮薄,从小到大也没欺负过别人,回过神来就觉得这种话格外不好意思,且不说谢铎性格乖戾,不按常理出牌,就冲他快过生辰了,自己也不该提这么过分的要求。   再说了,当马骑……什么跟什么啊!   可话已经说出去了,想再收回来也不可能,只能硬着头皮等谢铎的回答。   他要是敢生气,自己就、就可以再硬气一些!   不料,谢铎突然笑了出来,好像遇见了什么格外高兴的事情,笑得宽阔的肩膀都在颤:“夫人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清清原本也没往别的地方想,他这样一说,脸更红了。   “既然夫人想,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倾身凑到清清跟前儿,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正值午时,酒肆里满满当当都是吃饭的人,谢铎却毫不顾忌,先是将清清起来,接着双手一举,便让她坐在了自己肩上,双手分别按着她的大腿,防止她掉下来。   清清已经吓傻了,动也不敢动,双手没个支点,又不敢没规矩地放在他脑袋上,只好去抓他的手,稳住身形。   “这是干什么?”清清感受到周围人情绪各异的视线,急急地道,“放我下来。”   “别动。”谢铎声音低沉,“仔细些,莫摔了我宝贝女儿。”   这个人……脸皮怎么这么厚的啊?   而且,他怎么知道怀的是女儿?说不定是儿子呢。   谢铎却完全没有这样的举动有什么不对,还偏头去看她:“夫人可还满意?”   过往的人都在瞧他们,清清双手捂着脸,更不想理会他了。   “那谁。”谢铎驮着清清离开,吩咐傻在一旁的小丫鬟,“把账结了,我没带钱。”   铁锤:“……”别虐了别虐了,把狗杀了吧!   接下来的好一会儿,谢铎都这么驮着她。清清本就瘦,有了身孕也不见丰腴,并不重,加上谢铎之前习武、出任务时,负重通常是她的好几倍,因此格外轻松。   如果不是路上的人总是看着清清偷笑,感觉其实还挺好的。   坐在他的肩上很有安全感,他的大手还抓着她的腿,确定不会让她掉下去,而且他个子高,视野极好,让清清恍惚回到了小时候被父兄扛着抱着的时光。   “你放我下来吧。”清清脸红到了锁骨,根本无法直视路人的眼神,“算我怕了你还不行?”   路人也并非嘲笑她,只是见她这么大个人了,又穿着男装,却被这样扛着走,新奇而已。但这本就是清清说的一句玩笑话,怎么能真的这样折他的面子呢?   谢铎却全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只问她:“不舒服吗?”   得到否定的回答,谢铎拍拍她的腿:“那就再待会儿。”接着,郑重地与她说,“先前是我不对,不分青红皂白就数落你。”   他还知道呢?   清清别扭地抿抿嘴,没说什么。   谢铎便又说:“我并非怀疑你的人品,而是……”自嘲地笑了一声,“而是怕你丢了。”   “你给我准备的礼物我很喜欢。”谢铎抓着她腿的力度收紧些,难得表现出平易近人的态度,“多谢啦,谢夫人。”   她都这么大人了,为什么会丢?   这个人真的是,莫不是还把她当三岁小孩,觉得她出门都能迷路不成?   “我原本还给你准备了其他的,不过现在……”清清故意哼一声,“不给了,以后都别想再让我给你准备礼物。”   这小脾气。   谢铎心软的要命,扛着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行,眼中盛着细碎星光一般的笑意,“嗯”了一声,说出了从方才就一直盘旋在嘴边的话。   “辜负了夫人一片心意,是我的错。   “我很小就没了父母,太傅事忙,只教学问,不教其他。   “从小多半时间都在宫里,与弟弟妹妹也并不亲近,长此以往,养成了如今的个性。”   谢铎说,“与我这样的人相处,苦了夫人了。”   -   他语气中并无自卑,却听的人鼻酸。   其实,也没有那么辛苦,一开始或许有一点儿,可她心大,也知道他不是故意的,自然没有怪过他。   谢铎说完就沉默了,带着清清慢慢走着。   初夏午后的阳光和微风叫人浑身发懒,街上是叫卖的声音和吃食的香味,脚下的青石板路给艳丽的人间烟火添了几分醇厚的质朴,清清的内心鼓噪着,因为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将谢铎拉下了凡。   这一刻,他不再是京中那个高高在上的御林军统领,是只属于她的谢铎。   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清清突然捂住了谢铎的耳朵。   接着,凑到他耳边极轻地说了一句:“看在你这么爱我的份儿上,就原谅你这一回。”   确定他没有听到,才松开了他的手,放肆地捏了捏他的耳垂。   谢铎身体僵住了,脖子后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清清眼尖地发现他的变化,愈发不知收敛,指尖沿着他的耳廓清清划动,谢铎的反应更强烈,偏头想躲开她的手,眼神也变得幽深。   “怎么了?”清清还装不知道,反问,“不舒服吗?”   大街上,不能把她怎么样,谢铎咬牙,将她往下拽了拽,让她不得不扶着他的手稳住身形,没精力使坏了。   “你方才在我耳边说了什么?”谢铎问她。   清清怎么好意思说实话?   故意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说,说谢铎是个大傻子!”   谢铎:“……”   罢了罢了,就让她嚣张一回。   一条街很快就逛完了,街角有个卖糖葫芦的老太太,清清扯了扯他的领口:“你扛我半天应该累了吧,我请你吃糖葫芦呀。”   “是你自己想吃吧。”谢铎无情地拆穿,接着,回头去喊铁锤,“那谁。”说着,冲老太太一扬头。   那谁会意,一手拿着清清送他的剑,一手拎着大包小包,小跑到老太太跟前儿,将整杆子糖葫芦都买了下来,扛在肩上,让清清直接拿。   清清挑了个最大最红的,像小时候看花灯时那样,边吃边逛。   廉诚赶过来的时候,看到就是这样一副诡异的画面,直接傻在当场,见了鬼似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铁锤可算等来了个难兄难弟,忙把糖葫芦杆子塞到他手里,让他扛着,自己腾出手来,也从上面拔下来一支,欢快地跟在清清的身后,笑得像个小皮猴儿。   望着她区别于往日的天真笑脸,廉诚察觉到自己失控的心跳,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罢了,莫说别人了,他连自己都管不好。   失魂落魄地跟在三人身后,看着统领毫不避讳地将人抱进了马车,之后更是从容却甘之如饴地晃了晃酸痛僵硬的脖子,廉诚默默咽下先前所准备好的一箩筐子劝诫,沉默着回了军营。   -   将士们已收拾停当,整队集合,只差一声令下,便可班师回朝。   谢铎此去成山,是借着“火烧钦差”一案的调查去的,不宜人多,便只打算带上廉诚,其他人一个也没有留下,让校尉领兵,拿着他的战报回京复命。   元芩一开始还争取了一下,想要与他们同去,可他是永宁郡主留下来的,谢铎怎么可能带他?便找个理由拒绝了,元芩无法,只能别有深意的看了清清一眼,似乎是在提醒她要注意安全。   清清云里雾里的,只微微颔首,算作回答。   兵分两路,大军北上回京,四人小队乘船前往洛守。   成山离洛守并不远,只是路不好走,要先乘船到成山脚下,再走崎岖山路,如此一来便多少耽搁些时间。   左右也不急于一时,四人便当成是游山玩水,从洛守出发,以游湖的速度去往成山。   之所以将速度放的如此之慢,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避开成山王的视线。前一位钦差死得如此惨烈,不见得就是成山王的手笔,敌暗我明,防不胜防,若敌人无法判断他们的踪迹,自然也会更安全些。   不过,他们还是低估了成山王的势力。   四人磨磨蹭蹭的,三天后才到成山境内,正打算伪装一番再进城,便被等在那里的衙门主簿给拦住了,说是成山王派他来的,且已经等候多时了。   清清听了这话便不自觉拧眉。   她似乎并没有见过成山王这个人,可这人却对他们的行踪和长相了如指掌。   不愧是权倾朝野的大奸臣,连圣上都要防着他——在这犄角旮旯儿窝着,都如此手眼通天,很难叫人不多想。   “王爷特意在府上设下了宴席,给各位接风。”主簿留着山羊胡,一双眼睛眯在一起,脸上带着老奸巨猾的笑意,“恳请各位赏脸光临。”   虽政见不同,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成山王要有意对他们做些什么,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四人一路舟车劳顿,的确累了,过去探探虚实也好。   便应下了邀请,与主簿一同去了成山王府。   成山王府十分气派,朱红门、琉璃瓦,占了一整条街,里面更是假山回廊、奇花异草,说是皇宫也不为过。   刚一进门,便能听到靡靡丝竹之音从正殿传来,几人在主簿的带领下,绕过勾心斗角的檐廊,来到灯红酒绿、美轮美奂的正殿。   正殿内果然在上演着歌舞。   一个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的中年男子端坐在主座,身边坐着个蒙着面纱的妙龄女郎。   不知道为什么,清清觉得那女郎的感觉莫名熟悉,而且,她看自己的眼神,明显带了说不清的敌意。   奇怪了。   清清在主簿的安排之下落座。   成山王的视线一直落在殿内的歌舞上,似乎没有看到他们。   显然是故意晾着他们呢。   清清打量着不远处这位闻名不如见面的嫌疑仇敌,脸上写满了戒备。   不过,就在她暗暗观察成山王的时候,她发现他身旁那位蒙着面纱的女郎也一直在看她,眼神很是古怪。   一开始,清清还觉得别扭,心想莫不是自己男装扮相符合这女子的口味,叫人一眼瞧上了她了吧?可再仔细看看,就能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姑娘的目光充满冷意,好像与她有过节似的。   清清不明所以,仔细打量了那女子一番,突地怔住。无奈地想,可不是与她有过节吗?   世界可真小。   ——这妙龄女郎不是别人,竟然是先前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失踪了的赵心菀! 第47章 好痛的   清清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先前听说她失踪的时候便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暗中叫人寻了她许久,却始终没有音讯,也不知她怎么会在这儿。   看样子, 腿似乎是好了?   赵心菀与清清对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看向旁边的成山王。   成山王的目光始终放在歌舞上面,待一曲终了,他才边笑着边鼓掌,叫管家好好赏赐她们。   带他们过来的主簿悄声过去对成山王耳语几句, 成山王这才回过神来一般, 看向几人的方向,声如洪钟地笑着说:“谢老弟, 别来无恙啊。”   谢铎牵了牵嘴角, 举杯向他示意。   成山王直接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你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好不容易来一趟成山,怎么也不来看看老哥,还得专程叫人去请你。”   “公事在身。”谢铎也端起酒杯站了起来,向他敬了敬,“不便叨扰。”   “瞧你这话说的, 有何不便?”成山王状似与谢铎熟一般, 搂住他的肩膀, 做出老大哥般的亲切态度,“今日便留在府中, 陪本王喝个痛快。”   谢铎却若无其事地拉开与他的距离:“王爷见谅,下官从不饮酒。”   他几次三番驳成山王的面子, 身后的廉诚冷汗都下来了,以前他就领略过统领的高冷, 知道不会出事,可就是本能地感到紧张。   “你啊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成山王指了指他,嫌弃地说,“无趣的紧。”   说着,看向旁边身着男装的清清:“这位是……”   清清也学着谢铎的样子,端着酒杯站起来,不料,刚一起身,手里的酒杯就让谢铎自然地抽走,换成了桌上的茶。   清清无奈地笑笑,随即举着茶杯,向成山王拱手一礼:“幼清见过九叔。”   成山王一挑眉,鹰隼似的目光落在清清低垂着的脸上,开始没什么特殊的表情,清清抬眸看了他一眼,他才大笑起来:“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皮猴子。”   他这话音,听起来似乎与清清颇为熟稔,实际上,无论是幼时还是现在,两人只见过寥寥数面。   上一次见他还是十五年前,江母带兄妹几人到平疆过中秋,这人到府上蹭了顿饭,那时候他年纪也不大,却在西北一手遮天,父亲不待见他,是他硬要留下的。   清清初生牛犊不怕虎,想给父亲出气,席间屡次与他作对,抹了他一身油,他也没个正形,骗几岁小孩儿喝酒,最后是江执给半撵出去的。   那会儿年纪小,清清没什么印象,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这人早已查清了他们的身份,却故意这样问,担心他挖坑给他们,索性自报家门,攀个关系,省得彼此花心思试探。   他愿意扮演慈祥长辈,清清自然也不拦着,冲他笑了笑。   “谢老弟,你怎的也不管管,”成山王故意做出震惊的表情,与谢铎说,“平素也这么由着她胡来?”   这些问候看似融洽,实则暗含机锋,谢铎玩笑着回了句:“让王爷见笑了,下官惧内。”   呸!清清在心里偷偷回了句,没忍住抿嘴笑了笑。   成山王也大笑起来,重新招呼他们落座。   这一关便这样对付过去了。   铁锤松了口气,她旁边的廉诚却久久不能平静。   惧内?江四不是统领的表弟吗?!   这人刚刚自报家门时说的是幼清,幼清……统领家那位悍名远播的夫人闺名不正是幼清吗?原来她就是大名鼎鼎的谢夫人!   想到这些天来自己对她的态度,瞳孔甚至有些紧缩,又是尴尬又是心虚,自己可说了她不少坏话,统领不会放在心上吧?复又猛地看向旁边的铁锤,眼神就更古怪了。   “看什么看。”铁锤凶恶地冲他做了个口型,顺便白了一眼。   若是之前,廉诚又该沉着脸不高兴了,这回却好像吃了糖似的,低头笑了笑。   有病。   铁锤懒得理会他,仔细留意谢铎与成山王的对话。   成山王对谢铎自称老哥,对清清却以长辈自居,亲切的,他这样的态度,倒更叫清清觉得奇怪了。   他一定知道,自己这次是为何而来——是演戏,还是真的问心无愧?   -   “洛守的情况我也听说了。”成山王摇摇头,“简修竹找过我,他是个能干的,可惜啊,还是太年轻。”   这话便是在透底。   可谢铎从未想过以此证明什么,一方面,即使洛守案与他有关,证据也早就被毁了,另一方面,成山王手握重兵,不到万不得已,不好彻底撕破脸。   清清听着成山王说话的风格,对他这个人的感觉无比复杂。   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怎么想就怎么说,说他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吧,态度又热切,可要说他将他们当成自己人,显然是不可能的。   要么,就是大智若愚,要么,就是老奸巨猾。   面对这样的人,清清也谨慎了起来,担心破坏了此行计划。   就在她想着要如何引开话题的时候,不远处的赵心菀突然走了过来,笑道:“王爷又在说妾身听不懂的东西了。”   这声音让谢铎拧起了眉头,也向她看了过去。   对上谢铎的目光,赵心菀眼神之中流露出明显的恨意,语气更娇柔几分,跪坐在成山王旁边,解下了脸上薄如蝉翼的面纱,熟练地给成山王斟了一杯茶。   她什么都不说,一举一动却充满了风情,成山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就再也没有移开。   似乎是因为赵心菀的提醒而反应过来不应该与他们讨论这么多朝中事务,转移了话题,与他们闲聊些成山的风土人情和京城的趣事。   清清偷偷看了看谢铎,谢铎却在桌案下抓了她的手,无声地安抚。   两人的动作落在成山王的眼中,酒意渐浓的眼神之中流露出兴味,但快掩饰住了。   “说起来,谢铎与阿菀似乎还是旧识?”成山王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突然提了这么一句,而后便借着喝茶的动作,观察着谢铎的表情,似笑非笑。   谢铎迎上成山王的目光,语气冷了下来:“比起这个,下官更想知道,王爷是如何与赵师妹相识的。”   相识十余年,他对赵心菀仁至义尽,但赵心菀显然不那么认为。   所以谢铎现在想知道,她与成山王,究竟是早有关联,刻意潜伏在谢府,还是为了报复他,不惜在去丰螺山的路上,拖着病腿逃走,投靠了这人。   一句赵师妹,轻易让赵心菀红了眼睛。   可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赵心菀了,不会再傻到明知他对自己毫无儿女私情,还一厢情愿!   “当初遇人不淑,落得个家破身残的下场,幸得王爷出手相救。”赵心菀端起酒杯,以袖掩之,仰头饮下,“妾身敬王爷一杯,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成山王挥挥手,浑不在意。   赵心菀放下酒杯,神情恢复如常,她看着谢铎,媚态天成的脸上展现出嘲弄的表情:“说起来,我的腿还是师兄亲手拧断的呢。”   清清一愣。   她的腿,不是被自己推到河里的时候磕坏的吗?   -   莫非,因为赵心菀想要害她,所以他给自己出气,拧断了赵心菀的腿?   原来他那个时候就知道护着她了,清清心里自然是高兴的,这人可真是,默默为她做了不少事,却都没有告诉她。   若不是赵心菀亲口说出来,这件事情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只不过,她那个时候也没让赵心菀得逞,如此说来,拧断她的腿似乎有些狠了,也难怪赵心菀之后想尽办法要报复她。   应当是不服气的。   所以,这个时候专程剔出来,是想让成山王给她做主吗?   “你果然是记恨我的。”谢铎大大方方承认,冷漠的目光落在赵心菀脸上,“当初你派人行刺清清,害她重伤失忆,断你一腿是想让你改过自新,没想到……”   谢铎停顿下来,失望地摇了摇头,落下一句,“罢了,造化弄人。”   听着他平静无波地拆穿自己,赵心菀倔强地咬着牙,下巴处绷出紧张的线条,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滚落,只一滴,便被她极力忍住了泪意,化作一声冷笑。   还以为他会给自己留些颜面,没想到,他还是这么绝情。   “当初年少不懂事,”赵心菀看向清清,“给嫂子赔不是了。”   清清直接傻了。   铁锤也懵了。   当初那些刺客,是赵心菀派去的?   难怪她怎么查都查不到,难怪谢铎会当街将那些刺客全部灭口!原来,是念在多年师兄妹的情谊,为赵心菀遮掩呢。   清清心中似有一把火在烧,生平第一次觉得这么难受。   像是被人在心上用力捏了一把,留下了深深的指印,如鲠在喉,挥之不去。   ——她忘了那么多的事情,甚至忘了仇人是谁。   皆是面前这个女人所致!   一句年少不懂事,便想让她忍下这口气?   “哦?”清清凑近她几分,冷声道,“为何要行刺我,说说。说的好了,嫂嫂便原谅你。”   “若说的不好呢?”赵心菀挑衅,捏着嗓子甜腻地说,“师兄已经惩罚过我了呀,被生生拧断腿是什么滋味,嫂子知道吗?好痛的!”   娇俏地一歪头,媚态天成的脸上露出抹笑意,“嫂子不会这么小气,想抓着不放吧?”   谢铎皱眉,去拉清清的手,想要解释。   却被清清毫不留情地甩开。   随即,他听见清清落落穆穆的声音,极冷,也极平静:“他是他,我是我。你既是想要赔罪,总要拿出个态度,否则,我当然就有理由抓着不放。   “赵心菀,你最好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我可不是个会好好讲道理的人。”   赵心菀笑不出来了。   她以为,自己现在搭上了成山王,当着他的面儿,江幼清至少也该装装样子,可没想到,她总是有办法让自己下不来台。   右脚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疼,这是在马球场上留下的后遗症,只要她回想起以前,就会钻心的疼,明明已经好了,可那种绝望的感觉,却总是时不时浮现。   似乎是在提醒她,以前的她究竟有多蠢。   “看你不爽,就做了。”赵心菀将酒杯往桌上一放,抱着胳膊冷着脸看她,“有完没完,你不也没死吗?少得理不饶人。” 第48章 她主动   得理不饶人?   清清蹙眉望着她嚣张的表情,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狠狠甩了她一个巴掌!   赵心菀偏着头,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场面一时极为尴尬, 成山王看戏的表情也被风雨欲来所取代:“谢老弟,清清这脾气,你是真的要管一管了。”   清清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无所谓地说:“她又死不了,王爷可莫要得理不饶人。”   众人又一次愣住,连见多识广的成山王都僵了下, 随即却大笑起来, 揽了赵心菀的肩膀轻轻拍了拍,目光落在清清的脸上, 无奈地摇摇头:“你这小孩儿, 可真是不讨人喜欢。”   话题被这样岔开, 清清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曾经怎么得罪了赵心菀,会让她雇杀手来当街行凶。   那时的场景她已经忘记了,铁锤却记得很清楚。   当真是凶险异常,刺客们很有经验,从埋伏到行刺的时间非常短, 位置又十分偏僻, 若非谢铎及时赶到, 她们两个都没办法活着离开。   本以为是她查到了害死父兄的凶手,才惹得对方狗急跳墙要杀人灭口, 如今幕后主使的身份一出来,清清又开始动摇了。   不过, 也难保赵心菀不是那个人指使的,否则她哪来那么大的胆子?   仅仅因为嫉妒就要买凶杀掉她, 未免太过阴毒。   而且,她那个时候都要跟谢铎和离了,她应该高兴才对——若自己在那个时候死了,就会是永远的谢夫人,于她有什么好处呢?是以,嫉妒这个理由是说不通的。   清清先前从未了解过赵心菀这个人,现在觉得,她远不想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因着这个不太愉快的小插曲,宴席早早散了,清清自然是想要离开王府的,可成山王挽留,四人只好在府中住下。   “手疼不疼?”谢铎想要去牵清清的手,被她又一次躲开了。   甚至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自顾自从他身边走过,跟铁锤并肩而行,将谢铎留在了后面。   廉诚不解而又同情地看看谢铎,再看看匆匆而去的背影,叹了口气,选择留在谢铎这儿,难兄难弟相互扶持。   “你说,”谢铎小声念叨,“她怎么又生气了?”   他都不清楚,廉诚哪里会知道?   可面对着自己的上峰,能直接说自己不知道吗?除非他不想干了!只好摩挲着下巴,推测道:“许是被赵姑娘气着了,而统领你是赵姑娘的师兄,被迁怒,很正常。”   “我对心菀如何,她是清楚的,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迁怒。”谢铎摇摇头,“你再想想。”   廉诚诧异地看向他:“统领,不该是你再想想吗?”   有些道理。谢铎于是也单手摩挲着下巴,苦思冥想,自己到底哪里得罪她了,叫她这么生气,当着众人的面儿直接把他丢下了。   想着,谢铎发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清清把他丢下了!   小姑娘不会气到要和他分房睡吧?   -   他没有想错,清清丢下他以后,就在管家的指引下挑了间房,继而关了房门,再没开过。   入了夜,还特意留下铁锤在外间的小床侍候,显然不打算让谢铎进来。   谢铎第一次面对这种状况。   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别的情况他都能灵活应对,唯独清清的心思,真的猜不准。   他自幼在男人堆里长大的,母亲去的早,朋友去的也早,没人教他这些,身边能接触到的女孩子就谢明燕一个,偏怕他怕得要命,话都不敢大声说,更遑论与他闹脾气了。   何况这还是在别人家里,他大半夜的过去敲门,传出去也太难看了。   第一晚索性就在隔壁房间住下了,想着第二天见到人的时候好好哄一哄,没成想,成山王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非要拉着他去刺史府断一桩案子。   而谢铎也想要了解一下成山的真实情况,回京向圣上禀明,便叫上廉诚跟着去了一趟。   案子没什么意思,主要目的是探听消息,此处是与平疆最近的地方,或许有人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么一耽搁,就又到了晚上,成山刺史唐玉山设宴,与他说洛安四洲近来的情况,以及为什么他们三洲要联合起来,提供物资给祝毅,助纣为虐。   为表诚意,也为了彻底将自己摘出来,多少给了些关键信息。   谢铎此次是以火烧钦差案而来的,需要当地官员的配合,案件的进展也需要时刻向他汇报,只是他真正想要获取的信息一时半刻拿不到,需要拖一拖时间,是以并没有即可上任,而是选择三天后再到衙门点卯。   本想着好好带小姑娘玩几天,不料,先是被成山王打乱计划,后又遇见了赵心菀,现在干脆直接不理他了。   白天一整天没见到,晚上回了成山王府,见清清的房门开着,谢铎自然想要进去。   清清正在画图,端端正正的坐在窗边,桌案上点着一盏灯,不算太亮,也并不暗,烛光笼着她瘦弱的肩和修长的脖颈,像是从画上走出来的仙女,带着一层朦胧的惑人的圣洁。   听见脚步声,清清头也没有抬。   直到谢铎站在她的桌边,默默挑起烛芯,剪短一截,使得烛光跳跃一下,转而大亮。   “你有孕在身,应当早些休息。”谢铎捏捏她的肩,“今日都玩什么了?”   清清冷着脸,晃动了一下肩膀,想躲开他的手。   还生气呢?谢铎挠挠额头,头一回尝到纠结的滋味,默默将手移开,轻咳一声,又与她说话:“画的什么?”   语气已是有些僵硬了。   清清的手一顿,心中杂草横生,也画不下去了,笔一搁,起身往里间走。   刚迈开步子,便被谢铎揽住腰,按在了桌案上。   他有分寸,将人按下去之前,大手在她后腰处垫了一下,清清本就柔韧,仰躺下去也并不觉得勉强,只是姿势暧昧,让人察觉危险。   她刚刚画了一半的图纸就在旁边,墨水的特殊气味清晰可闻,谢铎的呼吸更是近在咫尺。   到底还是少不更事,清清倏地脸红,想要推开谢铎。   男人却一低头,噙了她饱满的唇瓣,熟练地吮吻起来。   清清对此事向来不擅长,谢铎却学的很快,因为一开始的时候,清清明显能感觉到他大概也是不懂的,所以反应都是出于本能,那时候她甚至能分心去想他接下来的动作。   而现在,她能感觉到的只有懵和热,会下意识地攀着他,除了眼前这个人什么都想不起来。   好一会儿,谢铎气喘着松开了她。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觉出太早让夫人怀孕的弊处来了,担心继续下去要无法控制,特殊时期,只能用为数不多的理智叫停。   清清也喘得厉害,脸埋在他肩窝处,像个可怜兮兮的小猫崽儿。   “亏了。”谢铎自嘲,“尝了一回,却要忍十个月。”   清清:“……”   “孩子出生以后我还要做月子,算算应当不止十个月。”清清瞪他一眼,“我才亏呢。”   谢铎:“……”   用力在她脸颊处亲了一下,谢铎调笑:“夫人现在舍得与我说话了?”   清清眨眨眼睛,突然打了个喷嚏。   谢铎顿时收了玩笑的态度,手背触上她的额头,又号了脉,没发现有什么不对,这才放心,忙将人抱了起来,塞到被子里裹紧。   “没事,鼻子突然有点痒,你别那么紧张。”清清看了看他,表情别别扭扭的,“你今日去哪里了?”   呦。谢铎忍俊不禁。   “你不是不想理我吗?”谢铎故意说。   清清白了他一眼,翻身面向墙里,背对着他:“爱说不说,不说算了。”   谢铎方觉扬眉吐气,凑到她耳边,老老实实与她说了今日所做的事情:“城中百姓还是敬重他,也并未发现相关案卷,后续还需要细细调查。”   “好吧。”清清听完进展,又冷淡地一转身,“有些乏了,你快回你房间去。”   谢铎:“?”   -   第二晚,谢铎又是在隔壁睡的,因为清清直接把他赶出来了。   准确来说是铁锤赶的,小丫鬟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张开双臂一边轰他一边道歉:“对不住了姑爷,您请出去吧,奴婢也不想这样的,您快走吧别为难我一个小丫鬟……”   看着门板在自己面前“嘭”的合上,谢铎心里闷着团火气,这主仆俩如今竟一个比一个嚣张了。   他到底错那儿了?   难道真如廉诚所说,是被赵心菀带累的?   谢铎越想越气,最可气的是他根本无法得出结论,干脆不想了,上前去拍清清的房门。   铁锤本就留意着他这边的情况,听见声音,吓的一个激灵,汗毛都炸起来了,连忙看向里间的清清,小声喊她:“小姐。”   “听到了。”清清把被子蒙在脑袋上,撑起一个小山包,“不许给他开门,让他敲。”   铁锤不敢说话,铁锤瑟瑟发抖。   不过,先前姑爷和小姐也没少吵架,但最后都是姑爷妥协,想来这次也只是小打小闹,便不再多言,到门口去留意外面的动静。   谢铎敲了两下,没开。   脸色越来越难看,这小孩儿,长本事了。   王府人多眼杂,根本藏不住秘密,他刚刚只敲了那两下,便有不少人状似无意的往他这边看,谢铎心烦,余光瞥了瞥旁边的窗户,危险地眯起眼睛。   等着。   铁锤耳朵贴在门上,许久没听见动静,有点发慌,姑爷不会真生气了吧?   她刚刚就该拦着的!   连忙跑到里间去通知清清:“小姐,姑爷真走了。”   “本来也没让他假走。”清清将被子扯下来,“明天我们两个单独出去一趟,别让他进来了,看见他我就!……”到底还是没说出来什么狠话,声音渐渐低下去,嘟囔似的,“看见他我就烦。”   她这语气,哪像真的心烦?   铁锤憨笑两声,她对廉诚那才叫心烦呢,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想揍他一顿。   “好,明日我一定守好门。”铁锤拍拍胸脯,“小姐放心。”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咳,紧接着,传来对方兴师问罪的语气:“我当夫人怎么不理我还把我关在门外,原来是你这个刁奴从中挑拨。”   铁锤:“!!!”   “姑爷!”铁锤腾的从床边的凳子上站起来,跑到桌子对面,隔着一段距离哆哆嗦嗦地求饶,“误会!这都是误会,姑爷您什么时候来的?”   “刚好在你说不准我进门的时候。”谢铎故意吓唬她,一把抓起墙上挂着的装饰剑,拔开以后仔细观摩,“你说,这剑开刃了吗?戳人疼不疼?戳几下才会死?”   凉凉的语气,说是从地上刚爬出来的也不为过。   铁锤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看看自家小姐,又看看姑爷手里的剑,双腿打颤,随时准备跑路。   清清自然听得出谢铎在吓唬小丫鬟,瞪他一眼,说道:“关她什么事儿,是我不许你进来的,要砍就砍我。”   “那我可舍不得。”谢铎也端起架子来了,语气僵硬地说了一句,而后就慢悠悠的往铁锤那儿走,“我就砍这个小丫鬟。   “拦我一次砍手,拦我两次砍脚,若还敢拦我,我就……”   没说完,就把铁锤吓得抱着脑袋,绕着桌子转圈儿躲他,抢先求饶:“姑爷姑爷,手和脚随便砍,脑袋只有一颗,可砍不得啊!”   “你还真敢接话。”谢铎从桌子上拿了颗苹果扔她,被她眼疾手快的接住,剔了她一眼,干脆将手里的剑也扔给她,不耐烦地撵人,“滚出去。”   铁锤抱着剑,小心翼翼地啃了口苹果,越过谢铎去看清清的反应。   “你先出去吧。”清清坐起来,让她到门外等着。   知道他们是有话要说,也知道姑爷不会把小姐怎么样,可让她就这么出去,她又不放心,万一他们又吵起来怎么办?   可小姐的话她不得不听,于是只好一步三回头的出去,倚在门边,关注着里面的情况。   方才谢铎在外面敲门的动静府中不少人都在议论,廉诚也出来了,他刚沐浴完,还带着一身的水汽,到门口,就见到穿着男装的小丫鬟抱着把剑在门口啃苹果。   表情委委屈屈的,像是被赶出家门的奶狗秧子。   心里软了一瞬,廉诚走过去,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打招呼说:“怎么了,被骂了?”   铁锤啃苹果的动作一顿,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关你什么事?”铁锤气呼呼的往门槛上一坐,“大晚上的不睡觉出来乱逛什么?回你房间去,看见你就烦。”   廉诚:“……”   -   清清也烦,谢铎翻窗进来,赶走了她的丫鬟,却不说话,就坐在那儿看着她,让人心里毛毛的。   “想说什么你就直说。”清清道,“时间不早了,我想睡觉。”   谢铎仍是不说话,默默开始宽衣。   清清望着他理所当然的动作,往床角躲了躲,搂紧被子:“你干什么?这可是在成山王府,你不要乱来啊。”   “不是你要睡觉的吗?”谢铎解了外袍,坐到床边,去捞她的被子,“往里点。”   “你到底想干嘛?”清清不肯。   谢铎也不为难她,只认真严肃地反问她:“你到底想干嘛?”   他生气起来还是挺吓人的,清清很久没在他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了,有点儿心虚,但更多的是委屈,明明是他帮着别人欺负她,如今怎么还一副她无理取闹的态度呢?   “你就会欺负我。”清清扁扁嘴,语气中带上哭腔,“我不要跟你好了。”   她方才还冷着脸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一开口却跟小孩儿似的,这反差简直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谢铎心都化了,却知道现在绝不能当着她的面笑出来,否则只会让小孩儿更生气,只得硬生生忍住,放软了语气:“不跟我好跟谁好?”   “你管呢!”清清抹抹眼睛,把被子全部拽到自己这边,拢好,一点点也不分给他。   “你要生我的气当然可以,可总得告诉我原因吧?”谢铎抓她被子底下的脚踝,“不然我怎么哄你?”   清清在被子底下踹他:“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还要我来说。”   谢铎无奈,他若清楚,还会像如今这般被动?   “哪方面的?”谢铎担心多说多错,“夫人给个提示。”   见他似乎真的不觉得帮赵心菀遮掩是什么大问题,清清眼圈一红,说道:“当时我姐姐怀疑你跟凶手有关联,说你是故意杀光那些人的,我还帮你解释,如今看来,你们都精明,傻的只有我一个。”   谢铎总算明白了,不禁皱眉。   就这?!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人是赵心菀派去的。”谢铎解释道,“我赶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场景是,一片混乱之中,你倒在血泊里,生死未卜,铁锤在奋力拼杀,那么多的人,那么凶险的场景,让我如何保持冷静?”   谢铎每每想到那个场面就后怕,所以他才会让暗卫时刻保护她。   “那些刺客,的确是我故意杀光的,但并不是为了遮掩什么,而是因为……”谢铎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我很害怕,我以为你出事了,你明白吗?”   谢铎……也会怕?   清清原本忍着不哭的,突然溃不成军,微微张开双手要谢铎抱她。   谢铎将小姑娘搂住,从床脚拖过来,抱到腿上,哄小孩儿似的,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轻声说:“我当时失去了理智,因为我们、我们刚刚圆房,结果第二天我就接到了紧急任务出去了,我很想你,迫不及待想回来见你,可是却看到那样的场面……”   “不要说了。”清清窝进他怀里,哭得抽抽噎噎。   谢铎拍了拍她单薄的后背,没再说了,所以她也就不知道,自己回来以后,看到书房桌案上的和离书,又是什么心情。   “我不是要护着赵心菀,也不是要刻意瞒着你。”谢铎叹了口气,“你可能不知道你刚醒过来的时候有多傻,若你那时知道是赵心菀做的,说不定还没我狠,我至少和给你出了口气,你嘛……”   清清用力搂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许嘲笑自己。   她刚刚醒来的时候,还当谢铎是她表哥呢,估计真会像他说的那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那我现在觉得很生气啊。”清清难过地说,“要不是她,我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谢铎却一哂:“这样有什么不好?”   “失忆前你好像很不喜欢我,总躲着我,很防备我的样子。”谢铎说,“我想与你亲近些,却总怕吓着你。”   清清虽然知道,但仍是难以想象,抬头看了看他,突然,主动凑上去亲了他一下。   “好可怜。”清清带着鼻音,说话更像个小孩儿了,“那我以后多疼疼你吧。”   话锋一转,“但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要让她自食其果。”   说完,坐起身来,离开谢铎的怀抱,“在这之前,你不许进我的房间。好了,事情的经过我已经知道了,我是孕妇不能熬夜,你赶紧回你自己的房间去吧。”   谢铎:“……”   嘶。   这小孩儿,有点儿欠教训啊。 第49章 第三晚   谢铎到底还是没能留下来, 清清态度十分坚决,谢铎被她赶了几次也不高兴了,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廉诚正在门口和铁锤说话, 两人难得心平气和地交谈,主要是廉诚一个人在那儿叭叭,铁锤根本不惜的搭理他,要是以前,恐怕早打起来了,可现在廉诚跟她一起坐在门槛上看成山王府的灯光, 竟然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你真名叫什么?”廉诚忍了半天, 还是没忍住,小心谨慎地问了句。   铁锤抱着剑, 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有回答他。   铁锤从小就跟在清清身边, 清清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不让她做她就不做,时间久了,她其实很少会去思考除了清清之外的事情。   她原本的名字就叫白炼,铁锤这个名字是她自己坚持要改的。   那个时候江家倒台, 所有人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很不喜欢, 每当小姐用忧虑的语气喊她“炼儿”的时候,她都会觉得很难过, 改了这个名字,是觉得这个名字有意思。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铁锤偏头看他, 语气也不似一开始那样针锋相对,“你要我说多少遍, 我跟小姐不会影响你们行军查案。”   “我不是那个意思。”廉诚急急地解释。   他现在无比后悔,恨不得掐死当初的那个自己,给她留下那么差的印象,导致她现在连跟他说话都嫌烦。   铁锤又把目光移到前面去,不理他了。   廉诚嘴笨,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都没说出什么来。   谢铎就是这个时候出来的。   一开门,就见到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坐在门槛上,拦在他的面前,像两只黏人的大狗子,好笑又可爱。   被他们这么一打岔,烦躁的心情多少缓解了些,咳了一声,板着脸从两人中间迈出去,走了。   廉诚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跟统领一起离开,可他还没能问出小丫鬟叫什么名字呢。   铁锤却根本不在意,也没有发现这人的情绪和想法,确定谢铎今夜不会再过来找清清,忙兴冲冲地起身回屋,“嘭”的一声,直接把他关在了门外。   初夏的天气,晚风送来花香和些微凉意,叫人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万籁俱静,王府内小径旁点着几盏造型别致的灯笼,像是黑夜烫出的一个个小洞,也像天边明月温柔多情的眼睛。   廉诚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简单束起的头发还没干,想到小丫鬟方才的动作,又坐了一会儿,终是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   第二天,清清和铁锤按照原计划,重新装扮成了仆人和少爷,清清又给自己贴上了难看的大胡子和垫肩,两人从成山王府后面溜出去,到街上去找线索。   谢铎一早就接到了成山王的邀约,说下辖的梨台郡有富商恶意囤地,克扣佃户、强抢民女,以致闹出了人命,太守却有意相护,惹得民怨滔天,终于捅到了成山王这里。   像这种可以树立威信的事情,成山王一向喜欢掺和,当即拉上谢铎,请他早饭后同去。   想到昨夜清清说今日要跟铁锤上街探查,即使跟着她的暗卫武艺高强,也不足以让谢铎放心离开,毕竟成山这地界儿鱼龙混杂,小姑娘又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小心为好。   便命廉诚留下来保护她们的安全。   廉诚一开始还假模假式地推了几句,什么查案为重云云,可眼神和心思早飘到小丫鬟那儿去了。   也是儿大不中留。   谢铎摇了摇头,根本懒得说他,因为就他的观察,小丫鬟对他不仅没想法,而且嫌弃的要死,他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想到这儿,烦躁的情绪又涌上来了。   ——他自己的路,好像也不短。   虽然清清没有再和他吵架,也算不上他闹脾气,可他多少能感觉出来,小姑娘并没有彻底原谅他。   而他对感情一事知之甚少,难受是真的难受,不解也是真的不解。   甚至还想,若夫妻相处之道能像行军打仗一样简单直接就好了,输就是输,赢就是赢,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波涛暗涌,风雨欲来。   “谢老弟有心事?”成山王见他心不在焉,眼中流露出兴味。   “只是在想,若梨台郡所陈之情皆非虚言,王爷下辖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是否算是监察不力,”谢铎平静地说,“那位助纣为虐的太守又该如何处置。”   还是第一次有人在成山王面前说这种话,也是第一次有人敢跟他这么说话。   成山王非但不生气,反而豪爽地大笑了两声:“你只管治他的罪,既在本王辖下,除了什么乱子自然有本王兜着。”   谢铎冷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他越是这般油盐不进的态度,成山王就越觉得兴奋。   这位在京中的行事作风他自然是听说过的,说是匹野狼也不为过。   当初太傅地位不稳,得罪了朝中权贵,谢家差点儿被灭门。   谢铎长大以后,所有人都快忘了当年的事情,直到他年纪轻轻便坐上御林军统领之位,而他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以一个极微小的罪名株连了那人全家,最后,更是亲自将那人的皮剥了下来,悬于午门示众三日。   那之后,多少人盼着他死,最终却都死在了他的剑下。   正是这样一个被称为小阎罗的人,方才竟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若不是亲眼见了,恐怕都不敢相信。   成山王想到清清那张娇俏倾城的脸,眼中流露出一丝狡猾,江执的女儿,自然是有几分手段的。   有手段好啊,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拿捏这个传说中的小阎罗。   -   清清和铁锤在茶馆听人说书,旁边不远就是书肆,来往的都是些落拓书生,茶馆里更是三教九流什么都有。   廉诚抱着剑在她们旁边作者,脸色硬得像石头,路过的行人都要偷偷摸摸瞧他一眼而后很快转移开始视线,生怕他会一个不高兴,冲上来砍人。   “你干嘛这副表情?”铁锤不耐烦地呛他,“又没有非要你跟我们一起出来,摆架子给谁看?”   廉诚被骂得莫名,却一句话也没有反驳,委委屈屈地放下胳膊,将剑搁在长椅上,手撑着膝盖,不自然地咳了咳。   铁锤于是不再理会他,竖起耳朵听过往行人的谈话。   听了会儿,廉诚小声地问:“我能不能问问,咱们在这儿做什么?”   他现在这小心的态度跟之前的比起来反差也太大了,清清没忍住笑了笑,抿了口茶没说话。   “听你的书。”铁锤烦他老是打岔。   她态度专注,此处又人多耳杂,廉诚问了句就没有在问了。   好一会儿,外面来了个衣衫褴褛的少年,鬼鬼祟祟地往店小二手里塞了个东西又很快离开了,铁锤和清清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起身,默默跟上那个少年。   廉诚忙放了些碎银在桌上,跟了上去。   少年没发现有人跟着,拿着店小二那儿换来的一袋包子,兴高采烈地拐进了一个巷子里。   陌生的地方,巷子这种地方,绝不能随便拐进去,清清和铁锤便在入口处停了下来,默契地看向身后的廉诚。   廉诚:“?”   片刻后,廉诚出现在巷子口,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但是越静,就越是给人奇怪的感觉。廉诚久经战斗,对这种氛围已如呼吸一般习以为常,不由得防备起来。   果然,下一刻,两边的杂物之中骤然窜出许多衣着破旧的乞丐,二话不说便朝他冲了上去。   清清和铁锤在巷外听着里面叮叮咣咣、乒乒乓乓的动静,张望了两下。   “他行不行啊?”铁锤的语气带着浓重的怀疑。   怎么说也是御林军副将,对付几个地痞还是不成问题的,没要多久,廉诚便神清气爽地从里面出来了:“一共九个人,全被我捆起来了,夫人是要在这儿审,还是送官?”   清清高深莫测地说:“做得好,不过,并非要审他们,而是要他们帮忙。”   说着,路过一脸莫名的廉诚,走进巷子里。   铁锤连忙跟上去,到他跟前儿,故意动静很大地摇了摇头,似乎是恨铁不成钢。   廉诚这一天尽觉得茫然了,不知道她们要干什么,只得也跟着拐了回去,听清清对那几个小孩儿连问带吓唬,最后也没弄明白。   清清还给了那几个小孩银子,好像真的在找他们帮忙。   做完这些,又去了旁边的书肆,不看书也不买画,而是找了门口帮忙写书信的书生,问他有没有记录城中大小事务及天气情况的小册子。   出乎廉诚意料的是,竟然还真的有卖的!   清清拿了两册,便回去睡午觉了。   全程跟下来,廉诚只觉得自己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是说要查案子吗?   他在京中也没少与大理寺的人接触,就没有见过谁是这么查案子的,就跟闹着玩儿一样,也不知道能查出什么来。   先前在军中,他便领会到了夫人的手段,知道她许多想法异于常人,最重要的是的确能起到效果。再加上统领给他的任务是保护夫人,其余的他都不用管,于是并未多言,跟着她们一起回来了。   谢铎那边耽搁了一会儿,晚膳后才回到成山王府,廉诚第一时间和他禀明情况。   离奇的是,他刚开了个话头,谢铎就明白了清清的用意,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是傻子一样,不免叫人心生郁闷。   谢铎在外一整天都在想自家的小夫人,回来之后,自然第一时间想要见她。   可他还记得昨夜和前夜的事,故意在房间里耽搁了一会儿,沐浴后才朝清清那边去,做出自己只是来瞧瞧,看她一眼便会回去的表象,好让清清有些危机感,主动留他。   谁知道,清清的房门紧闭着,根本连要他进门的意思都没有。   -   沐浴过后的肌肤被晚风一吹,凉意更甚,谢铎心里也越来越空,他甚至觉得,再这样下去,两人怕是很难回到以前了。   沉着脸,谢铎熟门熟路地去掀窗户。   没成想,窗户也被从里面销上了——清清吸取了昨日的教训,防着他呢。   脸色越来越难看,谢铎直接暴力将窗户破开,二话不说进了屋。   清清正在沐浴,长长的头发披散着,脸上是易容后被清晰的痕迹,粘着胡子的地方有些微红,她后背瘦且白,肩膀却直且薄,晃晕了谢铎的眼。   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有些尴尬。   两人虽然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可那是在双方都有感觉的情况下,现在这样,倒好像他老不正经,专门趁小姑娘洗澡的时候翻窗户进来似的。   清清似乎习惯了,纤细修长的胳膊搭在浴桶上,偏头看了他一眼,反应平平。   微湿的发丝粘在侧脸上,更凸显了她优越的挺翘鼻梁和纤长卷翘的睫毛,不管看过多少次,都让他无法抑制地欢喜。   坐到桌边,隔着一道仙鹤屏风,清清朦胧的身形在谢铎眼前若隐若现。   “我们这个样子,像不像偷晴。”谢铎突然问她。   清清:“……”   好家伙,差点儿没栽进浴桶里面去。   “夫君这是在怪我吗?”清清笑了笑,故意说,“没偷过,不知道。”   说完,清清想到今日在茶楼里听的风月故事,突然生出了逗弄谢铎的心思,大眼睛一转,故意捏着嗓子,用娇柔甜腻的声音胡说八道。   “郎君来时没人注意到吧?”叹息一声,愁道,“郎君可千万要小心,奴家的夫君可凶可狠了,若让他发觉,咱们两个怕再也没可能相见,我还舍不得离开郎君。”   她可凶可狠的夫君眼神逐渐幽暗。   清清却无知无觉,见他没有动静,还拿不知从哪里看到的艳诗逗他,“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①”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②”内容过于露骨,念着念着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轻不可闻,“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①”   这谁顶得住啊?   谢铎耳朵不受控制地红了,一颗心稀巴烂,眼神更如寒潭一般深不见底。   心里那股火也以燎原之势,席卷一切。   “无需顾忌。”声音沾染了浓重的深情,哑得人耳朵发痒,谢铎交叠着腿坐在屏风后面,一本正经地顺着清清的话往下说,“你那赌鬼夫君已经将你卖给我了,往后你便在我身边侍候,可要听话才是。”   清清:“……”赌、赌鬼?这样说自己真的好吗?   使坏不成反被撩,清清一时语塞,谢铎还演上瘾了:“还不过来?莫非你那赌鬼夫君没教过你规矩,还要我来教?”   “这就、奴家这就来。”   不知怎么的,看着屏风后的身影,清清突然开始紧张,简单擦了擦身,裹上布料轻薄的里衣,从屏风后面往外看了眼。   谢铎面色平静地坐在桌边,见她在偷看,视线直白地对上她的,下巴微扬,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清清一下子觉得,腿软。 第50章 不正经   这人先前一向不苟言笑, 现在突然这么配合,清清毫无招架之力,顺着他的话走到他跟前儿。   不知道怎么的, 完全不敢看他的眼睛。   谢铎朝她伸出一只手,清清看了看那宽大的掌心,将自己的小手放了上去。   她穿着单薄的衣料,简单裹着,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形,还不如不穿。谢铎轻轻一拉, 将人带进怀里, 跨坐在他腿上。   “告诉夫君,如何怜你?”谢铎亲了亲她的指尖。   清清整个人都烧红了, 她故意说着玩儿的, 这人怎么还顺着往下接话呢?   没个正形。   “夫君有所不知, ”清清将另一只手搁在小腹处,越说越离谱,“我已怀了那人的孩子,夫君这买卖做的亏了。”   谢铎没忍住,笑了笑, 也演不下去了:“买一送一, 该是赚了才是。”   清清羞得用脑袋撞他的肩膀, 浑身都在冒汗:“不要闹了,让人听见了也太难为情了。”   谢铎挑着她的下巴, 让她抬起脸,随即亲了亲她:“只有我在听啊。”   “他也在听。”清清看看自己的肚子, 已经稍微有了些隆起的弧度,圆润可爱, “当着孩子的面儿呢,收敛些。”   知道她在此事方面很害羞,但也没想到会连这么小的孩子都怕,无奈地摇摇头。   清清仍坐在他腿上,整个人窝在他怀里,谢铎担心她冷,抱她到床上去。清清将被子一裹,就又开始像前几晚那般,催他回去。   谢铎就是为了此事过来与她理论的,方才让她一打岔,给忘了。   如今她主动提起,谢铎便抱着胳膊,目光灼灼地瞧着她,也不说话,那眼神却叫人怪心虚的。   “怎么?”清清故作不知,“你要看着我睡着吗?”   谢铎想了好一会儿,找到个理由来:“两日后便是我的生辰。”   “哦。”清清反应平淡,“然后呢?”   谢铎不说话了,眉心隆起山峦,望向她的眼神还有些委屈。   不是早就筹备给他一个惊喜吗?如今快到日子了,她却只是“哦”一声?自从来了成山,两人鲜少在白天碰面,她难道不想和他单独出去约会之类的吗?   “礼物已经给你了啊。”清清大眼睛望着他,眨啊眨的,“还是你自己发现的呢。”   谢铎:“……”   他明白了,小姑娘还在生气呢!   上回的确是他不对,戳破了她准备了好久的惊喜,可他已经道歉了,还要怎样?   若她不提,自己也不会有所期待。   把他的胃口钓起来以后,搁在那儿不管不顾,不上不下,往常可没看出来,这小孩儿这么能磨人。   “江幼清。”谢铎的口吻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们谈谈。”   -   原本清清还很得意,她这两天就是故意在作谢铎。   谁让他瞒着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想要用这种方式引起谢铎的关注,让他知道自己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哪里会料到,他竟然这么迟钝,根本没有看出她在生气,更没想过要怎么哄她。   所以刚刚她才会故意说那样的话,结果自然是很可怕的,谢铎真的生气了,板着脸喊她的全名,周身笼罩着如有实质的阴郁气质,着实有些吓人。   清清哪里还得意的起来?掀开被子跪坐在床上,仰着脸可怜兮兮地瞧他,不敢说话了。   实际上,清清说完也就后悔了。   礼物本来就是要送给他的,提前知道了提前惊喜而已,左右他是喜欢的,自己这样抓着不放,的确是无理取闹了。   可是近来连天儿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愉快,清清也有些累了,烦了,忐忑归忐忑,却拉不下那个脸同他解释什么,所以只乖乖瞧着他,等他训话。   谢铎垂眸看着沐浴后乖巧可爱的小姑娘,心里软得不像话,可被她刚刚的反应刺痛的情绪也一直盘亘不去。   “这是第几天了?”谢铎的语气柔软又无奈,“我做错了事情,你当然可以生气,也可以要求我道歉,但夫妻之间总会遇到不顺心和摩擦,难道你要一直和我分房睡吗?”   清清是个很心软的人,道德感尤其强烈,最怕别人和她讲道理,不然当初在得知自己怀着目的嫁给谢铎的时候,也不会提出和离用以补偿他。   听见他这么说,已经开始自我反省了。   可是,就像他说的,夫妻之间总会遇到摩擦,难不成以后也要她自己消化这些吗?   “我没有要一直和你分房睡。”清清鼓起勇气,和他理论,“我也说了,等我把赵心菀解决,就让你回来……”   越说声音越小。   毕竟是她跟赵心菀之间的恩怨,就这样把谢铎扯进来,其实他是很无辜的。   一来赵心菀家与他有救命之恩,二来他已经帮她教训过赵心菀了,若自己处在他那个位置,恐怕无法比他做的更好。   试问,若铁锤有一天做了什么对不起谢铎的事情,她会为了谢铎去掰断铁锤的腿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说不定还会铁锤开脱,让他别和铁锤一般见识。   想到这儿,清清更不好意思了,对谢铎的迁怒也顷刻间烟消云散——他早已明确表示过自己的立场,甚至将赵心菀送到离群索居的深山里面去。   是赵心菀不甘心,自己逃了的,此事从始至终都怪不得谢铎。   哪里想到,谢铎听了这话,无奈地瞧了她一眼,竟然直接拿起了挂在墙上的剑,阔步向外走去。   这大晚上的,他拿着剑要去做什么?!   “你去哪儿。”清清拉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走,“话、话还没说完呢。”   -   “你都这样说了,我就算再迟钝,也该明白了。”谢铎执了她的手,心疼地捏了捏,“谁与你为敌,谁就是我的敌人,而我对敌人从不手软。”   清清摇摇头,急红了眼睛:“赵心菀已经投靠了成山王,我不要你为了我与那么难缠的人为敌。”   谢铎垂眸望着她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突然就明白了她生气的原因。   她的确有理由生气。   自己单方面以为那样做就是为她好,不让她知道是在照顾她的情绪,免得她忧心。   可他忘了,她的小姑娘绝不是什么软弱的人,她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打算,自己的处世之道,很多时候原本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他不应该插手,更不应该替她做决定。   他要做的,就是任她施展,在她忽视掉一些细节的时候,帮她解决后顾之忧即可。   “他本就是我们的敌人,不是吗?”谢铎柔声说着,拂开她侧脸的碎发,“我只要你开心。如果杀掉赵心菀你能开心,就值得。”   当然,一个赵心菀,只要他想,有无数种方法可以不动声色地解决掉她。   但他知道,那都不是清清想要看到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好让他牵挂的人和事,名、利、地位……一切的一切,在他眼中,远远比不上清清的笑容。   清清被他认真的语气和眼神击中,长久以来的不安和憋闷尽数被甜蜜取代。   ——她怎么会觉得这个人不爱她呢?   “可是,你直接杀掉她的话,我好像、也并不是特别开心。”清清不敢看他,小声说,“那样显得我好像一个废物,只能依靠你。”   “小傻子,我是你的夫君,本来就是给你依靠的。”谢铎摩挲着她的侧脸,“而且,我喜欢被你利用。”   “这是什么奇怪的爱好。”清清依偎在他怀里,郑重地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些事情我可以自己解决,你相信我好不好?”   担心他真的不管不顾去把人砍了,小姑娘神秘兮兮地跟他透露,“我都已经打算好了,你不许破坏我的计划。”   想到廉诚汇报的那些消息,谢铎也猜的出她要做什么。   不过,她的计划虽然周密,却并不致命,想要以此一举处理掉赵心菀,还是差点儿意思。   但她都已经这么说了,自己若执意插手,难免又惹她不高兴,不如让人暗中将更多的信息送到她手里,帮她将刀磨得更快些。   “那好。”谢铎好似被她说服了般,放下剑,“夫人之命不可违,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清清松了口气,牵着他的手,低垂着视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铎也没有说话,两人一坐一站,气氛在摇晃的烛光的映衬下逐渐暧昧起来。   好一会儿,清清开口:“我也要和你道歉。”   “我都没有问过你,就觉得你是在骗我。”清清说,“我还以为,你当初是故意为赵心菀遮掩才把那些人都杀光的。”   “种种迹象都表明,那日当街袭击我的人与陷害爹爹的凶手有关。”清清叹息一声,“那个时候我已经找到了证据,甚至做好了以身相殉的打算,与你和离就是不想谢家受到牵连。”   如今这般,也是造化弄人。   “原先不知道幕后指使也就罢了,如今得知是赵心菀,我自然会怀疑她是受了凶手的指使。”清清说道,“所以我才那么生气。”   谢铎心疼地将她抱住,也说道:“此事的确怪我,是我该向你道歉。”   “你……”清清忍不住笑了出来,“你确实该道歉,可气死我了。”说完,突然在他锁骨处咬了一口。   力道不重,甚至有些痒,也让谢铎浑身都发紧,搂着她的力道也逐渐加重。   “有了这次的教训,以后遇到什么事情,我会直接跟你说的。”清清在下口的地方轻轻舔了舔,说话声音含糊不清,“你可要做好准备,别到时候再和我吵架,说我蛮不讲理。”   谢铎已经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了。   ——锁骨处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意,顺着那处的皮肤瞬间扩散到四肢百骸,浑身的毛孔似乎都舒张开了,喟叹一声,谢铎捏住清清的下巴,想要亲她。   感觉到他热切的情绪,清清心动得厉害,乖乖闭上了眼睛……   可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动静,全府的守卫都出动了,紧迫但整齐有序地往一个方向跑去。   俨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怎么了?”顾不上其他,清清与谢铎对视一眼,“李贯文生性多疑,成山王府又守卫森严,能出什么事?” 第51章 唱大戏   铁锤本在外面守着, 听见清清的问询,便进来回话:“有许多王府的侍卫往里面跑去了,听动静像是遇了刺客。”   “刺客?”清清拧眉, “什么刺客这么胆大,赶来成山王府闹事?”   且不说成山王府戒备森严,成山王本身就武艺高强,刺杀他,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可别跟永宁郡主上回一样,是自导自演。   “奴婢不知。”铁锤说, “白日在街上查探, 成山的百姓对成山王恭敬有加,没理由刺杀他才是。”   “你去看看。”清清交代她, “小心些。”   铁锤最喜欢看热闹了, 当即领命, 跑了出去,出门便见到廉诚抱着剑立在门边,,看也没看他,往侍卫集合的方向跑去。   廉诚跟在她身后, 得她一句:“你跟来干嘛?”   “总要探查清楚, 才好保护我家统领啊。”廉诚嬉皮笑脸。   这人跟刚见面的时候可完全不一样了, 铁锤嘲笑一句:“姑爷还要你来保护?你保护好自己吧!”说着,笑了声, “连我都打不过。”   廉诚愣了片刻,随即却黏上去:“是啊, 闹刺客我这心里怕的很,劳烦炼儿姑娘照顾一二。”   铁锤:“……”   侍卫人虽然多, 但井然有序,不一会儿便在远中集合,两人在旁听了会儿,得知发生了什么,连忙回去禀报,原来,是赵心菀院子里遭了刺客,不过,好像已经逃掉了。   “这就更有问题了,她一个弱女子,又是京城来的,时间也不长,如何就能把人得罪死了,以至于招来刺客。”铁锤说道,“我再去看看?”   清清摇摇头:“不必,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有热闹明日再瞧。”   若她真遭了刺客,他们在这儿妄自议论不免有幸灾乐祸之嫌,若是自导自演,定然是冲着他们来的,不用他们去打听,最迟明日也会过来找他们。   铁锤也想明白了清清的意思,烦闷地叹了口气,要到外间去睡。   “去哪儿。”清清把她喊住,看向谢铎,“时间不早,我也困了,夫君快请回去吧。”   本就给他立了规矩,现在又横生枝节,能这样跟他说话已经算得上是态度好了,若非方才与她解释清楚,这会儿估计理都不会理他。   谢铎气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乖乖等着。”   清清并不要他给什么交代,反正鱼儿已经上钩了,明日她只管看热闹就行。之前她不知道赵心菀的为人,还只当她是小打小闹,故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回,便新账旧账一道儿算干净。   -   次日一早,成山王那儿果然派了人过来请她们过去。   来请人的侍从面色难看,态度也冷硬的很,想必是成山王对他们的态度有所变化,上行下效才会如此。   侍从将她们带到了成山王府的后花园,在一片姹紫嫣红之间有一座木质的双层小塔,成山王正在二楼饮茶,从小塔的窗户可将整条街的景象一览无余。   二楼只成山王和几名黑衣侍卫,不见赵心菀。   谢铎和清清落座,廉诚和铁锤持剑戒备地站在他们身后,与成山王身后的侍卫们无声地对峙。   “王爷一早叫我们来,所为何事?”清清开门见山地问。   成山王懒洋洋地抬眼瞧她,满脸不悦却并未表现出来,而是给他们分别斟了杯茶,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昨夜府上遭了刺客,可有惊扰二位?”   谢铎知道他想说什么,从容道:“惊扰谈不上,不知赵师妹现下如何了。”   他这般坦荡,到让成山王不好直接发难了,便说道:“受了伤,在房间里休养,不然,今日便是她亲自过来问罪了。”   “问罪?”谢铎冷笑出声,“问谁的罪?”   成山王瞧了他一眼:“谢老弟,你是朝廷特派钦差,我是诚心与你结交,可谢老弟你此番行径,似有不妥。”   “何处不妥?”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你还明知故问!”成山王怒道,“心菀是你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师妹,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越说脸色越难看,视线扫到清清脸上,“以往她无人可依,只能生生忍下,如今有本王护着她,这一口气,定是要为她出的。”   人还没来齐,清清便没有说话,气定神闲地喝茶看戏。   谢铎觉得成山王此举十分滑稽,摇头笑了笑:“王爷当何如?”   他这不咸不淡的态度,好像成山王在无理取闹一般,当场拍了桌子,怒道:“谢铎,本王见你千里迢迢过来查案不容易,才略尽地主之谊,你可莫要得寸进尺,昨夜那刺客,你敢说与你们无关?”   “王爷可有证据?”清清说,“我们身家性命此时全在成山王府,搞刺杀?九叔当我是什么傻子?”   成山王原本也以为他们不敢,可证据确凿,由不得他们抵赖。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道理,还是你父亲教给我的。”成山王冷嗤一声,“我知道你跟心菀有过节,可她已经输给了你,还输的这样可怜,你为何如此咄咄逼人?”   跟他说不明白,清清索性不做多余的解释:“王爷若坚持这样认为,我也没有办法。”   成山王的视线陡然冷下来,似乎断定昨夜的刺客就是她派去的,可显然,他尚未找到什么铁证,所以只能不赞同地望着清清,视线严厉而狠辣。   就在清清以为他会突然发难的时候,楼下传来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   “王爷,王爷息怒。”赵心菀若柳扶风,从楼下婉然飘了上来,媚色天成的脸上此时一片苍白,一步三喘,我见犹怜,“此事与他们无关,是心菀命不好,该有此劫,实在不该让王爷为难,便这样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成山王更加心疼,“他们欺人太甚!”   -   两人一唱一和的,好像他们真的做了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情似的,看得清清心烦。   “九叔你等等,”清清的语气在赵心菀的衬托之下显得格外嚣张,“有证据呢,您就摆出来,没有证据就让我们认罪,没这个道理吧?”   成山王横了她一眼,又去劝赵心菀:“心菀你莫怕,昨夜情况如何,你且说来,本王给你做主。”   赵心菀泫然欲泣地看向谢铎,一副敢怒不敢言的为难表情。   “那人本也是我认识的。”赵心菀说道,“王爷,这一切定是误会,算了吧——心菀有您这句话就已经很满足了。”   铁锤在清清身后做出要呕吐的表情。   一段时间不见,她可越来越会说了,这话跟直接指认小姐有什么区别?   她们来成山的几天,可都在街上找人查探消息,哪个有心情去刺杀她一个后宅女子?   这个成山王,为红颜知己出气是假,借题发挥才是真吧?   亏成山的百姓这么爱戴他,根本就是一个伪君子!   赵心菀这话说完,众人表情各异。   直到侍卫适时带上来一个身穿夜行衣的女子,女子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面纱,只露一双眼睛,正被五花大绑着,扔在了众人面前。   “启禀王爷,刺客已逮捕。”侍从恭敬地说,“请王爷发落。”   成山王挥挥手让侍从下去,留下被控制住的女刺客。   清清挑了挑眉,和谢铎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浓重的戏谑之意。   戏还挺多。   赵心菀看着那女刺客,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让你逃得远远的,你怎么回来了?”   “你少假惺惺。”刺客冷哼一声,似乎与她不共戴天。   让人凶了一句,赵心菀抿抿嘴巴,可怜兮兮的表情:“我以为昨夜已经与你说明白了……”说着,又转向成山王,为刺客求情,“王爷,她也是受人指使,念在曾经她与我的交情,就饶了她吧。”   这人谁啊?   清清都等不及了,想看这人到底是谁,和赵心菀一唱一和的,真不怕赵心菀把戏演砸了,把她推出去顶锅。   “饶什么饶?”刺客突然嚷嚷起来,“你之前那样对我,我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什么受人指使,你少在这儿攀咬别人!先前你得罪多少人,自己不清楚吗?”   这声音?   清清仔细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了。   “胧月,莫要嘴硬。”赵心菀恨铁不成钢地训斥了她一句,关切的态度,任谁都能看出来她想护着这个刺客。   而这个刺客却格外不知好歹,一心想将罪行往自己身上揽,好让幕后主使置身事外。   作为她们口中的“幕后主使”,清清在旁满脸无奈,无语凝噎。   这两人,干脆直接指认是她干的得了,偏要费劲演这一出,没个十天半个月的谋划和排练,都不能演的这么真情实感。   “够了。”成山王出言阻止,随即将话题转向清清,“大侄女儿,此人你可认得?”   这戏看得人浑身不自在,清清也失了与她们纠缠的心思,百无聊赖地点点头:“认得,是京城谢府的丫鬟,她原还有个小姐妹叫银星,与她一同伺候赵心菀的,不知何故死了。”   提起银星,赵心菀突然红了眼圈,痛心道:“不知何故?分明是被……被谢家家法处置的!”   “——就为了哄你,师兄打断了我的腿,惩治了银星。”赵心菀控诉道,“你怎么敢说她是不知何故死的?!”   清清看了眼谢铎,心里更是说不上来的滋味,原以为他一点儿也不关心自己,没想到他都是默默关心,不禁笑了出来。   原本场上的气氛是严肃而危机四伏的,她这一笑,打破了赵心菀营造了许久的指控不说,还显得她此时痛心疾首的表情是那么的滑稽。   赵心菀一噎,哭不出来了。   成山王见她嬉皮笑脸,叫赵心菀好不尴尬,当即黑了脸,发话道:“人命关天,你觉得很好笑吗?”   “这件事情,你们夫妻二人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倏地,侍卫们拔了刀,配合着成山王的威胁,“否则,可别怪本王不给钦差留情面!” 第52章 石米仇   气氛凝滞, 铁锤和廉诚在侍卫们拔剑的瞬间也手握剑柄,预备着随时与之一战。   谢铎却笑了。   他本就生的好看,笑起来更是有一种颠倒众生的俊美, 修长的指尖把玩着手里的茶盅,语气漫不经心。   “那就,”谢铎看向赵心菀,“杀了吧。”   赵心菀面色僵了僵。她最担心的结果出现了。   ——刺客都已经抓住了,杀了便是。他们此番代表朝廷出面查案,难道真要因为这点儿小事, 就大动干戈, 让成山王与朝廷为敌?   咬了咬牙,赵心菀仍不甘心。   “王爷, 胧月伺候过我几年, 与我也算有些交情, 留她一条性命吧。”赵心菀面色痛苦地说。   这态度,和谢铎的冷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若“刺客”有心,定然会被她以德报怨的态度所感动。不知情的人也会感念她的善良。   “你少假惺惺。”胧月出言打断,“我与你没什么交情, 我既已动手, 就是抱了必死之心, 只恨昨夜没能杀了你。”   “胧月,你这又是何苦呢?”赵心菀媚色天成的脸上尽是怜悯, 说了一句,便对侍卫说道, “把她带下去,好生看管。”   侍卫上前要把胧月拖走, 胧月还在奋力叫喊:“赵心菀,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   说着,竟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小刀,对着脖子就要自尽!   所幸侍卫眼疾手快,将刀抢了下来,并把她按住。   “胧月,你……”赵心菀痛心疾首地望着她,随即瞪向清清。   好似在质问她为何如此冷血,看着尽忠职守的属下在面前了断自己都能无动于衷。   清清也是不解,问胧月:“事情都没说清楚,你这么着急死干什么?”   胧月被按在地上,挣扎了一下,想说什么,却被侍卫捂了嘴,拖下去了。   茶室再次安静下来,成山王板着脸:“胡闹。”   “谢老弟,你方才所言,是承认了?”一拍桌子,怒火中烧,“如此目中无人,来人,把他们给我带下去!”   侍卫训练有素,当即要上前来。   铁锤和廉诚“唰”的拔剑,战斗一触即发。   “九叔,”清清语气轻而软,“气大伤身,九叔且息怒。不若听我一言,届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先前他们一直不屑于辩解,成山王问了几次,谢铎都是高高在上只当他无理取闹的态度,他自然生气。   并非是气案件本身,更多是气谢铎让他下不来台。   眼下清清给了他一个台阶,听了他们的解释之后再发落,自然更有说服力。   便冷哼一声,重新坐定,表示愿意给清清一个机会。   赵心菀盯着清清气定神闲的态度,眉头紧锁,如此铁证之下,她要如何辩解?   为什么她永远都不会慌,为什么好像自己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影响不了她,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把她踩在脚底下,让她跪地求饶,让她后悔当初那样对待自己?!   “人是我派来的。”清清嘴角噙着笑,看向赵心菀。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   “小姐,你在说什么?”铁锤快急死了,小声说道,“没有做过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认?”   -   别人不清楚,日夜陪伴她的铁锤自然是清楚的,赵心菀算什么东西,值得小姐差人刺杀?   且不说这是在成山王府,就说那个胧月,是赵心菀房里的人,和她们根本就没有联系,即便真要行刺,也不会派那样一个人去。   此事就是成山王在借题发挥,认了,不就等于把刀递到他手里了吗?   别说她着急,赵心菀的脑子里都“嗡”的一声,愣神了好一会儿。   她要的,可不是她直接认下啊!   要要的是他们死不承认,届时,王爷就可以以调查案件为由,将他们关押,或者直接请出成山,送回京城,将此事拖得越久越好。   她直接认下,案子就此结束,成山王又杀不了她,她的努力,就白费了!   说不定,还要搭上胧月一条命。   想到这儿,赵心菀眯起眼睛,看向他们夫妻二人。   现在她才反应过来刚刚谢铎那句“杀了吧”是什么意思。   “怎么都这副表情?”清清觉得好玩儿似的,笑了起来,用格外俏皮的语气,对赵心菀说,“你不也没死吗?少得理不饶人。”   赵心菀浑身一震,脸上火辣辣的疼。   这话还是之前她说来气她的,当时便被扇了一个巴掌,现在亲耳听了,才知道这话的杀伤力竟然这么大,快气死她了!   “开个玩笑。”清清收起戏谑的表情,正色对成山王说道,“人是我派去的,目的嘛,自然是要赵心菀的命。九叔可知为什么?”   她这一招反客为主,弄的成山王也不懂了,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说。   “赵心菀刺杀我的事情,九叔已经知道了,但九叔可知她为何要这么做?”清清问。   “无非就是后宅那点儿破事,也值得你翻来覆去地说。”成山王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   他倒是真把清清当成小辈,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几日相处下来,清清也看明白他了,在相熟的人面前,他就是个小孩脾气,俗称真性情,帮理不帮亲。   若有正当理由说服他,他是不会偏袒谁的。   “我原也以为不过是后宅那点儿破事,可后来才发现,并非那么简单。”清清坦坦荡荡,“当年我父因何而死,九叔应该知晓,实不相瞒,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调查……”   这话犹如一记惊雷,叫成山王正襟危坐起来,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无奈地训她一句:“你啊你,说话也不分个时间地点,竟张口就来。”   “你们先出去。”成山王对着几名侍卫说。   侍卫也知道这不是自己能听的,忙不迭离开了。铁锤和廉诚也配合地一同离去。   廉诚脑中天翻地覆,看看旁边面沉如水的铁锤,欲言又止。   大将军的死难道另有隐情?   可夫人怎么能直接跟成山王说呢?若有隐情,成山王是最可疑的人选啊!   清清却完全没把成山王当外人,继续跟他说:“我不相信父亲会叛国,一番调查之后,果然让我找到了关键证据。”   成山王先是沉默,良久之后,悠悠地叹了口气。   “我又何尝不知?”他说,“你父亲走后,我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若不是沈老将军临危受命,出山掌军,成山便是下一个平疆,难啊。”   这话便是要撇清关系,表明立场了。   清清自然不会全然相信他一面之词,并未接他的话,只说:“但是,就在我要把证据上达天听的时候,遭到了赵心菀的刺杀。”   成山王的注意力被她从回忆中扯出来,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九叔,现在你还觉得,单纯是因为后宅那些破事儿吗?”清清执起桌上的茶壶,安静地将几人面前的茶盅添满。   茶室一时寂静无声,只有茶水缓缓倒入杯中的细微动静。   良久,赵心菀憋出一句:“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王爷自有判断。”清清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了桌上。   赵心菀一看那信封,脸色剧变!   -   下意识想伸手去拿,被清清一棍子敲在手上,白皙的手背当即落下一道红痕。   成山王却没有再说什么。   “当日在永宁郡主诗会上看到你,我就觉得奇怪。”清清说,“郡主连你是哪号人都不知道,你是如何混进去的?”   赵心菀说不出来,额上冷汗涔涔。   “夫君让你去丰螺山休养,又是谁助你逃走的?”清清抿茶,“你失踪的地方到成山千里之遥,你双腿皆废,又是如何过来的?”   一句一句,让赵心菀无力招架。   清清将茶盅放下,最后问她一句:“我原以为你是九叔安排在谢府的,如今看来,似乎不是。那么,你费尽心机接近他,甚至站在了他身边的位置,又有何目的?”   话赶话说到这儿,已经不是清清有没有犯案的问题了,更事关家国社稷。说白了,她就是个细作,清清杀她,那是为民除害。   “王爷,你不要听她胡说!”   赵心菀终于慌了,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底细竟然全被她翻了出来,也顾不上找她算账了,连忙向自己最大的靠山求饶。   “我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了,她这是、是在陷害我,她刚刚也说了,她想要我的命!王爷你不要相信她。”   成山王一向多疑,从他看到信封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有判断了。   似乎没有听到赵心菀的哭诉,粗糙的大手伸向桌上的信封,拈了起来,拆开。   白纸黑字,是赵心菀的笔迹。   看行文内容,似乎是去丰螺山之前,她写信给上面的人求助,信里没有提及对方的信息,但看她的意思,是谢府已经待不下去了,请对方将她带出去。   她应该也没有想到,谢铎会念及旧情,留了她一条命,甚至被她多番挑衅也没有杀她,反而要送她去丰螺山疗养。   “如此看来,是我错怪谢老弟了。”成山王将信放在桌上,“斗米恩,石米仇,你也不容易啊。”   赵心菀脸色煞白。   铁证如山,根本无从抵赖。好在,他们没有查出更多的信息,主人应该没有暴露。   然而,她刚这样想,就听见清清说:“前些日子在城中撒了些网,倒是捞出了不少大鱼。五王爷对九叔可是关切的很,九叔是不是该礼尚往来?”   “你这臭丫头。”成山王似乎被戳到痛处,有些尴尬,一瞪眼,“要你来教本王做事?”   清清嬉皮笑脸地哄了他两句,撑着脸看赵心菀:“值吗?”   她不说话,清清又问:“谢家没亏待过你吧?”   原本清清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跟五王爷合作。后来在成山遇见她,才发现她或许是恨谢家的。   爱慕谢铎应当只是幌子,她的内心,从未真正认同过谢家。   “没有亏待我?”赵心菀神情麻木,恶狠狠地说,“你看过亲人一个个惨死在你面前,你却只能躲起来,哭都哭不得吗?   “甚至还要在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手下讨生活,百般讨好却换不来一个正眼。   “你没有看过,没有经历过,你凭什么说我?”   她看向谢铎,眼神复杂而痛苦:“你欠我的,这一辈子都还不清!我父为了救你,搭上全家人的性命,你有什么脸对我漠不关心、冷若冰霜?谢铎,你根本就没有心!”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   他们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又怎么样?   她一天不死,主人就会救她,只不过,以后怕是不能为主人尽忠了。   “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成山王突然开口。   赵心菀握紧拳头,牙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王爷,现在此案该如何断,侄女儿都听您的。”清清将皮球抛回去给他,自己偷偷在桌子底下牵谢铎的手。   这封信,是谢铎给她的。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她想都不敢想的证据。   也是她看过了那些证物才知道,当初之所以不杀赵心菀,是因为她还有用——她递给五王爷的所有消息,都会先到谢铎手里。   没用的才会交给五王爷,必要的时候还会做一定的修改,以确保最大程度地保持五王爷和成山王之间的平衡。   若不是赵心菀作死陷害清清,他也不会放弃掉这颗棋子。   得知这些的时候,清清打心眼儿里觉得,谢铎这个人真的很可怕。   幸好他在自己面前很乖,不然,把她卖了估计还帮他数钱。   “既是老朋友的人,就卖他个人情,押送回京吧。”成山王说。   这话一出,赵心菀强撑着的平静顿时土崩瓦解。   ——若将她赶出去或者控制起来,说明她还有价值,城中的同僚会想尽办法救她。这样大喇喇地将她押送回京,不就等于昭告天下她是五王爷的细作吗?   非但不会救她,恐怕还会杀她灭口!   成山王这是要她死!   不行,她要想个办法,她不能死,起码不能死得这么憋屈!…… 第53章 我养你   “王爷, 王爷我不要回去。”赵心菀梨花带雨地抓着成山王的手腕,“我可以为王爷所用,出面指认五王爷, 只要王爷留我性命。”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得更好,若将她押送回京,一切都白费了!   “心菀,你这样太累了,我实在不忍心。”成山王将她的手移开,“好好休息吧, 往后不必再过刀口舔血的生活了, 我会派人护你上路,定不会叫你有事的。”   他连跟人决裂的时候, 都是大方温柔的, 可这有什么用呢?她最大的靠山已经没了。   抵京之日, 就是她丧命之时!   “我身份虽然尴尬,可我从来没有害过王爷,更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赵心菀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表情十分脆弱,“王爷若真的心疼我, 让我、让我走可好?”   成山王怜悯地看着她, 面露不忍, 就在赵心菀以为一切尚有转机的时候,成山王却将她推开了。   “太晚了, 若早些发现,我定会护你周全,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成山王摇摇头,最终, 也只是让人把赵心菀带下去,好生看管。   这毕竟是成山王和她的私事,谢铎与清清都没有说话,赵心菀被带下去以后,两人也提出了告辞。   清清之所以当着成山王的面揭穿赵心菀,一方面是为了断绝赵心菀的后路,同时也是在试探成山王,而从他的态度和一些证据来看,他的确没有理由把事情做的这么绝。   平疆离成山太近了,平疆若失守,依成山的布防,虽能抵挡一时,却不是长久之计。且圣上忌惮成山王,是不会驰援的。   哪怕是为了自身的利益,他也不会在两军交战之时给父亲使绊子。   再加上赵心菀和五王爷的关系,答案呼之欲出。   可是,仅有这些事远远不够的,顶多只能证明五王爷没安好心,却不能从根本上将他扳倒。   而赵心菀一旦回京,势必打草惊蛇!他们的动作必须更快些才行。   两人都想到了这一点,可那么重要的证据,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让他们找到?说不定……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   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成山已被翻了个底朝天,却连个熟悉当年经过的人都没有。”清清叹气道,“若还找不到,只能去平疆试试了。”   五王爷在成山埋了无数暗桩,赵心菀的事情,不出两日便会被递到他耳朵里,他会有什么举措,谁也猜不准,只能在他反击之前将事情办妥。   “平疆路途崎岖,你身子不便,莫要折腾了,我去即可。”谢铎抚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你就在这儿……不,你回京等我。”   清清自然不想一个人回去,但平疆路途遥远难走不说,还战火不断,她过去的确不方便。   到时候非但查不了案子,还会让谢铎分心,不若在安全的地方等他。   “那我就在此处等你回来。”清清说道,“成山王虽有野心,可也是个讲义气的,我对他又没什么威胁,甚至在对付劲敌五王爷的角度上,我与他是同一阵营的,所以他不会对我怎么样。”   两人刚重逢没多久就又要分开了,谢铎有些不舍,但事关重大,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必须要去。   “明日便是你的生辰,夫君想怎么过?”清清乖巧地问他。   -   谢铎垂眸望着她,笑了笑:“这是你该考虑的事情啊,你不是说要给我一个难忘的生辰吗?”   “我几时说过?”清清挠挠头。   看着她迷糊的模样,谢铎在她额头上亲了下,说:“我发现那把剑的时候,你说,本想给我一个难忘的生辰,但被我破坏了。”   “这也算?”清清失笑,“好吧,看在你这两天表现还不错,便对你好些。”   清清原本是做了一系列的安排,现在重新拿出来就是了。   为了保持神秘感,晚上清清仍不许谢铎在自己房间留宿,谢铎虽无奈,但也配合,与她下了几盘棋之后回了这几日居住的客房。   次日一早,他照例起来练武,却见清清的房门开着,几名丫鬟鱼贯而出,不知道在准备些什么。   随她。   谢铎打完两套剑法,如往常一样去他房里用早膳,进门才发现桌上堆了许多东西。   吃的玩的用的,种类繁多,包装有的华丽有的粗糙,小山一样。   “夫人担心为夫查不出真相吃挂落,打算开个小卖部?”谢铎戏谑道。   清清在镜前梳妆,闻言也笑了:“是啊。夫君尽管放开手脚,大不了以后我养你。”   谢铎一愣,心里软软的。   发现清清特意换了身樱色的襦裙,衬得一张脸温婉可人,与这几日粗狂潦草的男装对比起来,简直像变了个人。   铁锤盘发的手艺已尽得嬷嬷真传,手巧的很。   盘好了头发,正在为清清描眉。   谢铎突地起了心思,到镜前去,接过铁锤手里的眉黛膏,想要帮清清画眉。   清清自身的眉型就很流畅,顺着眉弓蜿蜒出新月的形状,根根分明却不过分浓密,做简单的修剪后,尾端的颜色会有些淡,用眉黛膏在眉尾处浅浅填几分颜色就好。   “还是让铁锤来吧。”清清不敢让他上手,“可别毁了我一早起来准备的妆。”   “不会。”谢铎信誓旦旦,“我轻些。”   见他认真的表情,又想到他无论做什么都做的很好,学习能力极强,画个眉而已,很简单的,便闭上了眼睛,由他上手了。   谢铎也以为画眉很简单,用小刷子蘸了少许眉黛膏,在铁锤的指导下,轻轻磕了磕,掸去多余的膏粉,继而沿着清清原本的眉型,稳而缓慢地勾勒下去。   只一笔,谢铎的表情就愣住了。   空气仿佛凝滞,铁锤无意识地一挑眉,看着谢铎修长白皙的指尖,心中狂笑。   “好了吗?”清清不明所以,也不敢动,就闭着眼睛等他画。   “稍等。”谢铎不信邪,又勾了一下。   这下铁锤怎么都忍不住,捂着嘴露出大大的笑容。还不敢笑出声,眼睛都弯在了一起。   清清原本的眉型已经看不出来了,尾端浓黑的两条横杠,比眉头还粗,与另一边的眉型对比起来,显得十分威武。   “好了没?”清清见他一直在左眉处描来描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等他回答,睁开了眼睛,去看镜子。   黄铜的镜子磨得再亮,映在上面的人像也会有些变形,本就粗壮,被铜镜一扯,简直惨不忍睹。   直接把清清看愣了。   铁锤再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清清简直哭笑不得,瞪了谢铎一眼,这一眼,似娇嗔似愠怒,是往日不曾见过的风情。   谢铎心动,面上却仍一派清冷之色:“我帮你擦掉重化。”   说着,亲自拧了热布巾,将那条诡异的眉毛擦掉,让铁锤帮她画好。   清清一向喜淡妆,化完只是加深轮廓,与平时素面朝天的样子没有太大的变化。衬得五官更加立体,整个人更精致耐看。   对着镜子看了看,十分满意,挑了合欢花的花钿贴在眉心,笑颜如画,晃了谢铎的眼。   无论看过多少次,都觉得新鲜感十足,美貌绝伦,勾人心魄。   “不行,你刚刚把我化的这么丑,是不是得补偿我一下?”清清狡黠地说。   “夫人要什么样的补偿?”谢铎捏她的手,注视着她。   清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铁锤说:“关门。”   铁锤愣了愣,这大白天的,关什么门?   “啊?哦。我、我要出去吗?”铁锤讷讷地问清楚。   清清让她这傻样逗得直笑,玩闹道:“自然随你,想看你就留下。”   铁锤闹了个大红脸,忙不迭关门出去了。   房间内只剩谢铎和清清两人,气氛突然暧昧了起来,谢铎隐隐有些期待,膝盖抵着清清的,沉声又问:“夫人要何补偿?”   -   “你把眼睛闭上。”清清神神秘秘地说。   她作了几天,已初具成效,谢铎与她在一起是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漠然置之,而是尽量以她的情绪为主,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做。   念在她为自己准备生辰礼物的苦心,谢铎宠溺地看了看她,依言闭上了眼睛。   他的睫毛浓密纤长,眉眼传情,却总冷着张脸,闭上眼睛时,凌厉的感觉被冲淡了,只剩下清隽的俊美。   清清目光在这张比常人稍显苍白的脸上流连,指尖轻触在他的眉弓处,缓缓移动着,来到唇角,不自觉地在饱满的唇上按了一下。   谢铎睫毛微动,似乎是想睁开眼睛。   清清快速凑上去亲了亲他,转而说:“别动,很快就好。”   唇上残留着柔软的触感,谢铎微微抿唇,却听了她的话,没有睁开眼睛。   不过,下一刻,却闻到一股清香,随即,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在了脸上,从额头轻拍下去,涂满了一张脸。   期间他无数次想要睁开眼睛。   但每次他一有动作,清清就凑上来亲他,一开始只是浅浅一吻,后来随着她的动作愈发古怪,吻也渐渐变了性质。   谢铎舍不得这久违的温存,便由着她胡来。   好一会儿过去,也不知道清清亲了他多少次,才松了口气似的,与他说:“好了,睁开眼睛吧。”   说完就跑了。   谢铎不明所以,但明显感觉到脸上糊着层东西,怪怪的。   睁开眼睛看向铜镜。   镜中映着一张面若冠玉、鬓若刀裁的脸,眉眼五官无比熟悉,可此时却傅粉施朱,淡扫蛾眉,与往日的模样截然不同。   谢铎:“……”还挺好看。   清清原本以为谢铎会生气,干完坏事就赶紧跑了,没想到,谢铎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坦坦荡荡地顶着带妆的脸招摇过市,见了旁人错愕的眼神,还要出言吓唬对方:“夫人化的,如何?”   旁人哪敢说什么,只能夸好看啊。   几次下来,反而是清清先不好意思了,要帮他卸掉。   “为何要卸?”谢铎执扇,风流倜傥地说,“我觉得夫人的手艺不错。”   他如此喜欢,清清高兴还来不及,两人便这么上街逛了会儿,挑了家酒楼用了午膳,傍晚才回来,拆清清给他准备的礼物。   过完生辰,谢铎就二十三了。在清清的印象里,这却是她第一次给谢铎过生辰。   清清也没有想那么多,直接差人买了二十二样礼物,加上她亲手打磨的剑,一共二十三件。   “往年的生辰我不曾在你身边,这次就当是补过了,以后的每一个生辰,我都陪你。”清清不擅长讲肉麻的话,说到一半就脸红说不下去了。   赶紧引开话题,“你、你自己拆吧。”   “慢慢拆,我还有事。”清清起身,想让他松开自己的手。   谢铎却紧紧握着,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眼是浓烈得化不开的宠溺和神情,显然不想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我去给你煮长寿面。”清清说,“马上就回来。”   此时他倒像个固执的小孩,搂着她的腰,侧脸贴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我不要吃长寿面,想吃点别的。”   “什么?”清清语气轻而软,她今天似乎格外好说话。   谢铎仰头看着她:“过三个月了吧?”   清清一开始没明白,垂眸见到他殷切的渴求目光,突然反应了过来。   脸色爆红。   声音比蚊子还要小:“还、还要再等等。”捧着他的脸,带着歉意的笑道,“夫君还是乖乖吃长寿面吧。”   说完,等他松开自己,忙不迭去了厨房。   出了房间清清就将手贴上烫热的脸颊,企图降温,可惜手心也全是汗,根本无济于事。   铁锤问她慌什么,她也不敢说。   两人虽然连孩子都有了,可那一晚的记忆早就不知道哪儿去了!   现在的她,也就从话本里看过几页风月诗词,对这事一知半解的,也没人教她。   虽然她很喜欢和谢铎亲密,可一想到还是觉得紧张,再加上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存在感极强让她无法忽视,只能往后拖一拖。   别想了别想了,煮长寿面要紧。   清清不会做饭,所以要厨娘在旁指导,她之前就与厨娘打好招呼了,厨娘也提前和好了面,她直接过来煮就可以。   可是,等她们到厨房的时候,却发现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此时已是傍晚,正是准备晚膳的时间,就算偷懒,也不该全体一起消失。   定是出了什么事!   和铁锤对视一眼,连忙要撤。   然而,身后的大门却突然“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紧接着,一伙黑衣人从厨房里面闪出来,二话不说,对着两人提刀便砍! 第54章 长寿面   这变故是两人都没有想到的, 如此多的黑衣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厨房里的丫鬟仆役都去哪儿了?   来不及多想,黑衣人手中的宽刀已经兜头砍了下来, 那是一把短柄双环马刀,刀身足有掌宽,挥舞起来双环叮铃作响,刀锋猎猎,势如破竹,若被劈中, 不死也残。   清清连忙闪身避开, 马刀劈中她身后的桌子,硬木桌顿时四分五裂, 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铁锤也第一时间从其他黑衣人处脱身, 拦在清清面前:“小姐快走!”   两人都没有带武器, 门也被关上了。   “想走?没那么容易!”黑衣人爆喝一声,再次冲了上来。   他来势汹汹,招招直中要害,显然没打算留有余地。   清清机敏地打量着四周,闪躲之时, 顺势从灶台下抽出了用来剔火的铁棍。   在马刀再次劈砍下来的瞬间, 反手格挡。   金石碰撞之声在空中炸响, 短兵相接,发出刺耳的声音。   沉重的马刀在黑衣人手里却格外灵活, 一击不成骤然变幻招式,劈、砍、挑、抹, 使的是以刚猛著称的混元刀法。   所幸铁棍是刚换的,整体有手指粗细, 尖端被火烤出尖锐的形状,暂且可以作为抵挡。   她有孕在身,自不敢大动作,只以躲避为主。黑衣人显然是冲着她来的,分出几个人缠住铁锤,剩下的都冲她涌了过来。   铁锤紧张得要命,方才她抓了把菜刀在手里,须臾时间,已杀了好几个。   黑衣人见她们武艺高强,不是对手,自然就想要速战速决,看准了清清的束缚,更加强了攻势。   “谁派你们来的?”清清边游刃有余地躲避,边问,“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敢来成山王府,还想活着离开?   几人显然也是做好了准备的,听见清清的质问,冷哼一声:“能拉你做垫背,便值了!”   不要命的。   清清闪身躲过一击,烧火棍劈向那人脖颈处,震的他嘴角渗血,力道也有所减弱。   若她拿的是别的兵器,想必他已经命丧黄泉。   然而,清清身手虽然比他好,却没有趁手的用具,他们人又多,眼下只是短暂地占了上风,实际情况却仍然十分被动。   “小姐,你快走!”铁锤一把菜刀威力十足,砍伤从清清背后下手的黑衣人,站到她身边,“去叫人。”   厨房离主院较远,即使有人巡查,也不会专程过来,平时剁肉也时常会传出动静,若不专程出去求援,外面轻易很难发现。   这些人身手算不上顶尖,只是人数众多,不好对付。   清清又怀着身孕,故而受制,若能杀出重围喊人进来,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你小心。”清清本就不是矫情的人,这些人本身不是铁锤的对手,没自己在,她反而能放开手脚。   便与铁锤交换了位置,要朝门口冲去。   黑衣人欲上前阻拦,却让铁锤手起刀落砍倒在地。   清清已来到门边,众人慌乱了一刻,也给了铁锤一丝喘息的机会。   她右手握着卷刃的菜刀,左手做出防守的姿势,拦在门前,保护清清离开。   面前是十几个虎视眈眈的黑衣人,地上更是躺倒一片。   清丽的小丫鬟独身立于穷凶极恶的亡命徒群中,面容冷峻,眼神锐利,身如苍松、稳若磐石。   “无能鼠辈,胆敢算计我家小姐,”铁锤拉开架势,掷地有声的话语间,是睥睨众生般的冷傲,“速来受死!”   黑衣人面面相觑着,在清清打开厨房木门的瞬间,齐齐冲向铁锤……   -   如墨入水,铁锤是浓黑碳色之中一点醒目的红。   身轻如燕地在众人之中左右周旋,菜刀发出刺耳的裂帛声,每个起跃都伴随着四溅的血花,铁锤在人群中灵动翩飞,眨眼的功夫又撂倒好几个。   可他们人实在太多了,铁锤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来人!”清清喊来巡逻的侍卫,冲进厨房,扶住脱力的小丫鬟,“没事吧?”   铁锤虚弱地摇了摇头,绷着的狠劲儿瞬间流失了似的,手里的菜刀掉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任清清将她扶到一边。   侍卫人多,三下五除二将一群人制住。   谢铎也听到了动静,急忙赶过来。   一进门,就看到铁锤坐在一旁的柱子旁喘气休息,脸色煞白,冷汗直冒,清清在旁担忧地望着她。   “清清!”谢铎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上前查看她的情况。   见她平安无事,这才放了心,一把将她拥进怀里,紧张地舒了口气。   他身旁的廉诚就没有那么好受了,面色凝重地跑到铁锤身边,眼神关切而心疼,急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铁锤累得要命,也没心情理会他,只摆摆手示自己没事。   廉诚目露凶光地望着仍在负隅顽抗的黑衣人,拔剑冲进了人群,如砍瓜一般,转瞬便撂倒几个。   “留个活口。”铁锤艰难提醒。   话音刚落,廉诚已经“唰”的一声,将最后一人宰了。   廉诚:“……”   铁锤:“……”行叭。   “对、对不住,”廉诚脸上的歉疚更浓了,“我太生气了,一时没忍住。”   铁锤也没有说他什么。   侍卫打扫场地,清清去翻黑衣人身上的证物。   使刀的那个对她敌很大,她便先过去查探他身上的东西。   岂料,刚翻开那人的领子,厨房角落里就窜出来一个身着仆役衣服的矮壮男子,将数枚暗器丢了过来!   “小姐!”铁锤急忙要上前,却使不上力气,跌坐了回去。   廉诚下识伸手扶她,却被她推开,只面露惊恐地望着清清的方向。   千钧一发的瞬间,谢铎冲上前来将她护住,数枚梅花镖被他一一踢开,只一枚格挡不及,被他用手接了,被锋利的边缘划破了点皮。   “夫君!”清清握着他的大手,神色紧张,“你受伤了?”   “无碍。”谢铎鹰隼般的视线射向放暗器的死士。   侍卫已经第一时间将他制住,并卸了他的下巴,防止他自尽。   谢铎抹掉指尖的血珠,面上划过一丝狠辣:“正愁没人可审呢,你就自己跳出来了。”   “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去吧。”清清扯扯他的袖子,看着他手上的伤口,表情有些难过。   今天是他生辰,没想到却让他受了伤,长寿面也没煮成。   而看眼前这情景,怕是煮不成了。   -   在谢铎的一通招呼后,那人全招了——几日前他扮作仆役混进厨房,知道清清今日要去厨房,竟将所有人都杀了,尸体藏在柴房,将黑衣人给放了进来。   至于是谁派他们来的,原本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但谢铎可不是好糊弄的。   最后只得说了是五王爷的人。   知道五王爷在成山耳目众多,却没有想到他这么灵通,赵心菀昨日出事,今日他便做好灭口的安排!   而且,居然能让众人在成山王府动手,真不知道该说他心狠手辣,还是该说他胆大包天。   成山王知道后更是气昏了头,当场写了折子,要递给圣上,参死他个老匹夫!   出了这样的事情,谢铎也不放心将清清留下,自己一个人去成山了。   况且,有了人证和成山王在,放手一搏,不见得治不了五王爷。   想来他该是做惯了,以为解决掉揭示他罪孽的人,就可以当这些罪孽不存在了。   简直做梦!   清清本对五王爷无感,本着公事公办的态度查案而已,可他竟然胡闹至此,连碗长寿面都不让她煮,在别人生辰当日触霉头,其心可诛!   幸好铁锤武艺高强又衷心保护她,也幸好谢铎来得及时,否则,她真在他生辰当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真够难忘的。   所幸有惊无险,除了铁锤受了点皮外伤,其他人都没大碍。   划破谢铎指尖的梅花镖上面淬了毒,但谢铎自小研习医术,已是百毒不侵,洗干净就没再管了。   反而给铁锤记了功,亲自帮她把脉看伤,确定都是些皮外伤,丢给她一瓶金疮药,叫了个女大夫来给她包扎就没再管了。   清清和廉诚急得不行,转来转去的,谢铎有些吃醋,把清清带走了。   听着铁锤和廉诚吵吵闹闹的动静,清清也松了口气,想了又想,对谢铎说:“长寿面果然得吃,你等着,我今天一定给你做!”   “别麻烦了。”谢铎将人抱到腿上,“今天吓坏了吧?”   “那那么容易吓坏?”清清抚着小腹,大大咧咧的语气,“成山王府的厨房不能用了,我们去外面吃吧,借用一下店家的后厨。”   她坚持,谢铎也没有反倒,但始终紧紧抱着她,不肯松开。   清清捧着他的脸,望进他幽深的眼睛里,问他怎么了。   “我吓坏了。”谢铎将侧脸贴在清清小腹处,难得展现出不同以往的一面。   “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你当时躺在血泊里的画面。还好你只是失忆,我真的……没有再经历一次的勇气了。   “世人误解我,老天戏耍我,恶人算计我,什么苦难我都受得,唯独无法承受失去你。   “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啊。”谢铎整张脸埋在她怀里,“死在我后面。”   不知怎的,清清觉得鼻酸,眼圈突如其来地染上绯色。   “好。”清清说完,又觉得啼笑皆非,低头亲了亲他的眉心,“别怕,吃了我亲手做的长寿面,你就可以跟我一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谢铎这才有了点儿笑模样。   交代廉诚把铁锤照顾好,回来给她带好吃的,两人便出去了。   随找了家人不多的面馆,清清在老人家的指导下,煮了一碗青菜鸡蛋面。   第一次煮,但有人在旁指点,也不算太失败,荷包蛋煎的有点破了,面也有点坨,但好在青菜翠绿,汤底鲜美,谢铎不吃生葱便没放,而是加了一勺灵魂猪油。   卖相虽不怎么样,味道却不差,谢铎很给面子地全吃了。   “这是我过的最难忘的一个生辰。”谢铎哭笑不得。   他脸上还带着淡妆,在夕阳的映照下,如画上的谪仙一般,飘逸出尘,仿佛随时会腾云驾雾,飞走一般。   清清下识抓了他的手。   “这就感动了?”小姑娘故说,“我生辰的时候,你不得还我一个吗?”   谢铎回握住她的,大方点头:“自然,夫人耐心等着。”   见他神色轻松了些,清清也放心了,给铁锤买了一堆好吃的,披着夕阳的余晖回成山王府。   平疆暂时去不了了,钦差案的凶手早已落网,谢铎需尽快回去述职,趁热打铁,将五王爷扳倒才是。   只不过,能证明五王爷陷害父亲的铁证还是没有找到,多少有些遗憾。   两人没有走远,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成山王府前面的街角。   而就在他们转个弯儿就能回去的时候,突然感到背后有人跟着他们。   两人对视一眼,俱都觉得外。   依谢铎和清清的警觉性,竟然快到门口了才发觉,更不知道那人在后面缀了多久!   这绝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起码比今日刺杀的人加起来还要强出许多!   当万分小心才是。   不过,他又会是哪一方势力派来的? 第55章 入我怀   “走。”谢铎牵了清清的手, 两人神色未改,单看表情,还跟刚才一样有说有笑的, 可话题却变成了,“过个生辰这么折腾,真是为难夫人了。”   清清笑了笑,与他十指相扣:“倒是真会挑时候,可气,该打。”   “只有一个人, 看打扮似乎是当地人。”谢铎说道, “先送夫人回府,改日再会会他。”   “不。”清清笑着看他, “府里也不安全, 还不如跟你一起。”   谢铎笑着摇摇头:“说的也是, 眼下情况这般凶险,夜间可容我贴身保护?”   这几天他都在偏殿休息,本来清清也打算今晚让他搬回来的,闻言却仍觉得不好意思,抿了抿嘴, 才说:“铁锤受了伤, 需要好好休息, 的确不好再让她贴身护卫,也罢, 就劳烦夫君看护了。”   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谢铎情不自禁地揽住她的肩膀,凑到她耳边, 说道:“前面便是成山王府,进府后他怕是不好再跟着了, 咱们等等他。”   从远处看,就像是两个亲密的小情侣在咬耳朵说悄悄话,那人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暴露了,还在身后不远不近地缀着。   转弯的时候就背过身去假装忙东忙西。   眼看着两个人拐出了巷子口,去了王府前的大街,那人赶紧跟上。   然而,刚一转弯,凌厉的大长腿就扫了过来!   那人猝不及防,险些被绊倒,下意识地起身向后跃去,踩着旁边的墙接力,直接上了墙顶,转身就跑!   身形极快,眨眼就窜出去老远——他已经暴露,绝不能再跟下去了。   谢铎比他更快,紧紧黏上,将他从墙上踹了下去。   可那人的身手好得出人意料,与谢铎对了几招,竟还游刃有余。   清清在旁观察,看清了他的脸,是个三十多虽的中年人,长相与成山的百姓略有区别,方脸阔鼻,浓眉大眼,身上穿着粗布麻衣,腰间围了块兽皮,是个猎户打扮。   不知道是哪儿的武功路数,油滑的很,谢铎几次差点儿将他抓住,却都让他逃了。   眼看着要败下阵来,那人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往地上一摔。   有些死士会随身带着烟雾丸或者迷烟,打不过往地上一摔就可趁乱逃跑。谢铎见的多了,自然就以为他也带了那些东西。   谢铎下意识回身护住清清,那人本就油滑,眨眼便跃上墙头,唰唰唰几步,窜远了。   结果,想象中的迷烟并没有出现,那人仍在地上的是个钱袋。   清清:“……”   -   “他倒是机灵。”谢铎踢踢地上的钱袋,啼笑皆非。   清清却觉得这人怪有意思的,搂着谢铎的腰笑出声来:“他扔下一袋钱,显得咱们好像打劫的。”   谢铎本来还有点儿不爽,闻言也笑了,将钱袋交到她手里,戏谑道:“喏,今日的进账。”   清清更觉好笑,做出一副财迷的表情,掂了掂钱袋,频频点头:“不错,夫君再接再厉,早日将咱们黑白双煞的名头打响,就不用辛苦出来抢钱了。”   “黑白双煞?”谢铎沉思片刻,“也太难听了。”   “哦?”清清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哪里难听?不都是这么叫的吗?”   谢铎一本正经:“至少该叫个雌雄大盗。”   清清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两人说说笑笑的回府,路上清清打开了钱袋,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用的信息。   大安国的钱币虽是由朝廷统一印制的,但地方上会有不少钱庄,会给相应的票据,虽然看那人的模样也不像是有钱存储的,但拿都拿了,就看一眼也无妨。   钱袋不算新,是用一小块兽皮缝制的,表面有皮毛特有的干燥气味,另外还有一种特殊的烟草味,有些冲。   谢铎也发现了,闻了下,说道:“是烟叶的气味。”   “烟叶?”清清眼睛亮了亮,“成山哪儿有种植烟叶的?”   清清也见过拿着烟斗的老人,只知道他们会在烟锅里放一种干燥的碎叶,点燃后会有巨大的烟雾。   “烟叶有一定的成瘾性,油水极大,严禁私人种植,都是由朝廷授意的商家统一管理的。”谢铎解释道,“大安国最大的烟草商你也认识。”   清清想了想,试探道:“王小丫大伯家?”   如今恐怕也就她敢这么称呼宠冠后宫的王贵妃了,谢铎笑着点了点头。   王贵妃的大伯家便是大安国最大的烟草商,各地方的商人若想分一杯羹,必须要得到王立的首肯,之后还要定期向王家缴纳抽水。   而王立因着王尚书的关系,许多年前便是皇商,在京中横着走。   先前他的小儿子因在宫中趁醉强占宫女,被谢铎一剑杀了。因此还惹了王贵妃的记恨,将孙园园塞进了府里。   话说回来,因为烟草油水极大,即便朝廷严格管控,仍有不少人私下种植。   这人想必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也难保其他原因,比如成山王不满财路被垄断,私下授意猎户种植。   “他跟着我们干什么?”清清疑惑地道。   “这恐怕就要问成山王了。”谢铎耸耸肩,将钱袋交回清清手里,“都是些碎银,没什么价值。”   清清总不至于真贪下这点钱,便说:“此等证,想也知道十分重要,我先替夫君保管。”   两人回了王府,没等他们找成山王,成山王却先来寻了他们!   -   “谢老弟!”成山王准备了许多礼品,和清清准备的生辰礼一起堆在桌上,满脸的歉意,“这个,这回实在是老哥哥的疏忽,竟叫歹人混了进来,给二位添麻烦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都这样低声下气地赔礼道歉,他们自然也不能说什么。   可这事确实诡异的很,他们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揭过。   “成山王放心,我已派人前去调查。”谢铎公事公办地说,“我与夫人无甚大碍,倒是夫人的贴身丫鬟忠心为主,受了重伤。”   成山王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连忙接话:“我定好生照顾,找最好的大夫给她医治,还夫人一个完完整整、健健康康的大活人。同时还会准备百两白银,作为汤药费给她压惊。”   百两白银!清清挑了挑眉,已经想象到铁锤收到钱时激动的表情了。   谢铎却说:“王爷太客气了,发生这种事情谁都不想,汤药费就不用……”   没说完,成山王急急打断:“谢老弟这是不肯原谅我吗?人是在我府上出的事,我自当好好补偿才是,莫要推辞。”   叹了口气,又说,“我这东道主当的,委实不称职。不如这样,明日本王在星辉楼设宴,聊表心意。”   清清还惦记着烟叶的事儿,才不想赴什么宴,只想快些问清楚,他们好回京城去。   谢铎却有了另一番的考量,思忖片刻,欣然答应了下来。   成山王说完,就让人带着银子和礼品去给铁锤道歉去了,并没有多留。   而他一走,清清就是不解地问谢铎:“方才我要问他烟叶的事情,你怎么不让我说啊?”   “既是要宴请,必定有事相告,明日再问也不吃。”谢铎解释道,“他已经不信任这个地方了,问他也不会说的。”   也是,大半天的都能让人混进来,还把厨房的人都杀了,连晚膳都没地方吃,这样的家,谁呆着能放心?   “看来夫君颇有心得。”清清打趣他,“在京中也不见你与什么尚书大臣结交,对里面的弯弯绕绕倒是门儿清。”   谢铎捏捏她的脸:“那是当然,否则怎么够胆出来当雌雄大盗?”   清清与他笑作一团。   整理了下礼,清清带着买来的吃的去看铁锤。   铁锤只是受了轻伤加用力过猛,躺了半天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大爷似的翘着二郎腿在床上啃苹果,廉诚在旁边给她读话本子。   -   也不知道哪里找来的闲书,用词很是热辣香艳,清清无意间听见几句,只觉得不堪入耳。   廉诚读得也是磕磕绊绊,面红耳赤。偏偏铁锤认字不多,好些晦涩用词她根本听不懂,反而觉得廉诚扭扭捏捏、结结巴巴,听得人都便秘了起来。   早就有些不耐烦了,听见清清的声音,忙转头往外看,欣喜之色与面对廉诚时截然不同:“小姐来了?”   廉诚被迫读这种东西就算了,还被夫人听了去,一时只觉得羞愤欲死,丢下书就跑了。   铁锤更是一脸莫名,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眼,一挥手:“不管他,”眼睛亮亮地望着清清手里的食盒,“小姐给我带什么了?”   清清于是将买来的吃食一一摆上桌:“你要养伤口,吃不了太油腻的,给你带了些炖汤和糕点,凑合吃。”   铁锤还是小孩儿心态,喜欢吃甜食,抱着雪球山楂的油纸袋大快朵颐。   清清在旁看着她:“你受了伤,这几日就不要去我那儿值夜了,好好休息,凡事我可以让王府的丫鬟去做。”   小姐心疼她,她自然知晓,点了点头。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往门外看了眼,见四下无人,这才神秘兮兮地从床里面翻了个硕大的布袋子出来:“小姐,王爷给了我好多钱,你快收好。”   她胳膊上缠着绷带,再拿那么一大袋银子有些费力,动作便显得笨拙而真诚。   清清突然觉得鼻酸,按住她的手:“这是王爷给你的,不用给我。”   命都快没了,却还想着把钱给她,这小丫头也太招人疼了。   “可是,我没有要用钱的地方啊。”铁锤挠挠头,“而且,这么一大袋钱放我这儿,我心里虚,毕竟没见过这么多钱,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花,这么大一锭银子,拿出去别人找的开吗?”   清清顿觉哭笑不得,说道:“怎么没处花?往后你成亲了,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先放在你那儿。”   “啊?这样吗?”铁锤更疑惑了,“可是我若成亲了,我夫君不给我钱吗?小姐不给我准备嫁妆吗?要我自己准备啊……”   “当然给你准备。”清清眼睛弯弯的,“到时候给你准备十里红妆,但嫁妆是嫁妆,你自己压箱底的钱也要有的,听话,好好收起来。”   铁锤先前也没想过这些,又啃了两颗山楂,又问:“真不要啊?”   “要不,回去我就给你挑个人家?”清清故意逗她,“拿了你的钱,总得给你做事不是?”   可把铁锤吓的,连连摆手:“那、那我还是先自己收着吧。”说完,又豪迈地一拍胸脯,“小姐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清清什么都不缺,自然不会要她的,便说:“我们铁锤有钱了!那你好好养伤,伤好了带我上街去挑。”   “好!”铁锤美滋滋地点头,脸颊塞满了吃的,像只小仓鼠。   清清跟她待了会儿,天色便彻底暗了下来。   原本还不放心铁锤一个人睡,但廉诚说他和侍卫会在门口轮流守夜,让她不必担心,清清这才回去。   谢铎已经沐浴过了,正在灯下看她的图纸。   听见她的脚步声,便放下图纸,转过身来看着她一步步走向自己。   烛光摇曳,给清清笼了层云雾般的薄纱,灯下看美人,饶是他已朝夕相对多人,仍无法避免地感到心神悸动。   “过来。”他张开双臂,等着心上人小跑着扑进他的怀里…… 第56章 两不疑   清清许久没有和他这样独处过, 一时也是情难自禁,跑过去坐在他的腿上,这样她的视线就比他高了些, 望着他的时候微微垂眸,脸上的微笑尽是娇柔。   没有过多的言语表达,谢铎用他最直白的方式描述了自己对她的欢喜。   他仰头吻住了她,脖子和下巴崩出好看的弧度,喉结漂亮得让人想要咬一口。   清清确实也这么做了,借着微弱的高度, 手臂搭在他肩上, 白嫩的手捧着他的下颌线,微微低头……听着谢铎错愕的喟叹, 轻笑了一声。   尚未来得及继续使坏, 便被谢铎揪了上去, 按在怀里亲得更用力。   身孕已三月有余,按理说可以适当有些亲密的举动,但清清还是有些紧张和害怕,毕竟在她的印象里没有经历过,而且她总是担心会对孩子不好。   之前吃了酒酿圆子都吓得哭了, 即便大夫跟它说醪糟的劲儿不大, 不会对孩子有影响, 她还是自责得不行。   生怕有任何一点儿做的不好,将来成个小傻子, 自己当然可以照顾她一辈子,可她自己也会受苦的。   她舍不得小宝贝受苦。   想把最好的都给她, 希望她聪明伶俐,能照顾好自己, 平安健康地长大。   能有谢铎这般聪明漂亮就更好了。   她当然是爱谢铎的,但是却不敢让他太过放肆。   因为有时候他的力道会很重,像是要把她生吞了似的,吓人的很,所以在他的大手顺着大腿一路往上的时候,清清猛然睁开眼,按住了他的手。   谢铎一下子就明白了,压着她喘气,却也停下了动作,不甘心地咬了她好几口,才翻身到一边,将她搂进怀里。   最后还是清清用手帮了他,草草应付过去……   次日,谢铎照例起得很早,练武回来,清清还在睡,亲了亲她的额头,温柔的将她从梦里唤醒。   清清一睁眼,就看到放大的俊脸,人还在迷糊当中,就下意识地圈住了他,脸埋在他颈间蹭了蹭。   闻到清新的皂角味,这才意识到做了什么,眼神恢复清明,松开了挂在他身上的胳膊,顺势在床上滚了几圈,缩在墙角不敢看他。   谢铎缓缓勾起嘴角,问她:“要找成山王问问烟叶的事儿,你跟我一起去吗?”   清清忙掀开被子,用力点了点头。   -   头发有点儿乱,铁锤又受了伤没让她过来。让王府的侍女伺候清清洗漱,之后谢铎担了铁锤原本的任务,拿着梳子给她梳头。   清清的头发很长,浓密且乌黑,丝绸一般柔顺,木梳穿梭其中,一梳到底。   可梳了半天,却只停留在梳直的阶段。   原因很简单,无所不能的谢统领根本不会盘头发。   其实木梳子刮头皮很舒服,清清半眯着眼睛,像一只被顺毛的小猫咪。   可是再乖的小猫咪,梳久了也是会烦的,不由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几分疑惑几分审视。   不用她开口,谢铎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本还圈住她的头发左拧右拧的比划了几下,瞧见她这个眼神,索性不装了,摊牌了。   “就这么披着吧,”大爷似的将木梳往梳妆台上一撂,“挺好看的。”   “好看个鬼!”清清瞪了他一眼,“我的头发都让你梳掉了。”   谢铎不禁笑了起来,凑近她去看桌子上的木梳。   梳齿之间确实夹着几根青丝。   “几根而已。”非但不帮她梳头,还要在上面揉两把,将刚梳顺的头发都揉乱了,“你这么多头发呢,不会变秃的。”   清清:“你知道女人的头发有多宝贵吗?”   “那我赔你几根?”谢铎大方地捞过未盘起的披发,拽下来几根跟梳妆台上的头发放到了一起。   清清心疼坏了,拍了他手背一下:“谁要你赔,”拍完又揉了揉,声音也放软了,“疼不疼?”   谢铎却抓了她的手,突发奇想似的:“有没有红绳跟荷包?”   “要这些做什么?”清清疑惑地问了句,还是给他拿过来了。   谢铎便珍而重之地将梳妆台上的几根头发拈起来,折好后用红绳裹了,塞进荷包里面。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①谢铎说,“先前成婚时,未洞房、未结发、未饮合卺酒。待事情结束,回了京城我与你一一补上。”   清清:“……”谁、谁家结发就结这几根?   罢了罢了,他高兴就好,不然,肯定还要剪她的头发来完成什么结发礼,怪心疼的,意思意思就行了。   最后,清清简单盘了个单螺髻,簪了几朵珠花,配上烟灰色褙子、深色马面裙,清新素雅。   两人欲找成山王问询昨夜跟踪之人的信息,但赶巧儿成山王要去下辖的县乡去查访一桩命案,邀请谢铎路上说。   清清昨夜累着了,不便奔波,便留在府中跟铁锤作伴。   但她闲不住,总觉得昨日那人的行为透着几分蹊跷,扔下线索这么明显的东西给他们,好像生怕他们不找过去似的。   -   铁锤看她捏着个钱袋发呆,不禁问:“小姐在想什么?”   “没什么,”清清说,“你伤还没好,别想这些,下午到花园散散步吧,晒晒太阳好得快。”   铁锤自然答应。   原本的厨师都是成山王花大价钱特意聘请来的,现在出了事,成山王忍痛厚葬了他们,又给了每个人家里一笔抚恤金,后事处理得十分熨帖。   可成山王吃惯了原本厨师的手艺,短时间内找不到可以代替的人,只能简单对付一下或者叫熟悉的酒楼外送过来。   每每看着不如意的菜色,成山王就无比生气,折子基本上是按照一天三顿的份额写。有时候想吃下午茶了,还要追加一封,只等着递上京去讨个说法。   若不是被人跟踪引出烟叶的事儿,清清和谢铎已经预备启程回去了,所以也没那么多讲究,直接挑了一家可以外带的酒楼,让伙计送几样小菜过来将就一下。   两人打算午膳后去小花园消食晒太阳,初夏的天气微风正好。   清清是让丫鬟帮忙叫的,但送膳食过来的人却不是王府的丫鬟,而是个戴着帷帽的中年男人。   男人不算很高,但身材健壮,肌肉紧实,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的胳膊上虬然有力,步履更是轻盈稳健,绝对不是普通人!   清清瞬间提高了警惕,却没有第一时间发难,而是装作没看出来,任由那人将膳食放在桌上。男人摆完吃食,并没有直接离开的意思,而是退到桌边,与她们说起了客套话。   “小人是云桂楼的伙计,您点的菜已经上齐了,请慢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小人。”语气带了几分刻意的谄媚笑意,可仍掩盖不了本身低沉沙哑的音色。   铁锤也听出不对来了,警惕着下了床,将每样菜胡乱扒拉了几下,找茬儿似的:“你们怎么做生意的,菜色如此难看,叫我们怎么吃?!”   她想闹出些动静,好引人过来。   谁知道对方肆无忌惮地一笑,说道:“姑娘再仔细检查一下,鄙酒楼只是菜的卖相差些,味道还是不差的。”   “知道卖相差还能说的这样理直气壮。”铁锤一撸袖子,“走,找你们掌柜的去。”   说着,便要把他赶出去,谁知道,那人就在此时突然动起手来!   他显然不是为了伤人,而是为了脱身。身手明显比受伤的铁锤好出太多,只见他直接闪身躲到一边,手里掏出把匕首抵在铁锤颈间,锐利的目光望着清清。   “刀剑无眼,小姐可莫要轻举妄动。”男人戏谑地说道。   “你!……”铁锤僵了僵,随即稳定心神,说道,“这可是成山王府,你有几个脑袋敢在这儿行凶?”   话音刚落,廉诚带着侍卫从外面闯了进来。   十几个对他一个人,正常人都该害怕,那人却笑了出来,挟持着铁锤,面向廉诚,随即回答铁锤的问题:“不多,一个脑袋而已——但对付这些酒囊饭袋,足矣。”   说着,直接将铁锤推向廉诚,趁廉诚手忙脚乱去接她时,飞身跃起,转瞬便将这些人都给踹了出去,随即将门一关,把所有人都拦在了门外。   只留下清清。   -   清清还在桌边喝水果茶,姿态端正而漂亮,亭亭玉立的花朵儿一般。   “小姐不怕小人?”那人问了句。   清清笑笑:“此番前来所为何事,请直说吧。”   铁锤在外面边指挥众人撞门边叫骂,时不时还训斥廉诚两句,怪他来晚了。   那人往紧闭的门板瞥了一眼,笑着回应:“您这小丫鬟倒是有些脾气。”   他想闲聊,清清也不催他,默默喝着花茶。   对方见她如此冷静稳重,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许,双手背在身后,戏谑而又神秘地问:“你可是罪臣江执的小女儿,江幼清?”   清清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疾言厉色,叫人心头一跳。   “本以为你带了我感兴趣的东西来,才让你如此放肆。”清清将茶泼在地上,“若非如此,你真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   男子哈哈大笑,锐利的视线落在清清脸上,似乎想看看她是否在虚张声势。   却只看到一双清亮的眸子,透着浑然天成的傲然,睥睨着他。   男人十分满意似的,中气十足地一笑,突然单膝跪地,拱手向清清行礼:“小姐,末将终于见到您了。”   一句话,道尽了数不清的心酸与委屈,低沉沙哑的声音甚至有几分哽咽。   清清不由拧眉,也无法保持平静了。   他自称末将,莫非与父亲有关?他到底是什么人?! 第57章 小主公   清清已经猜到这位就是昨天跟踪她和谢铎的人, 原本以为他跟五王爷派来的那波人一样,是来毁灭证据的。   没有想到,上来就给她行了这么大的礼。   “起来说话。”清清保持着冷静, 也想要试探他一下。   男人听话地站了起来,却仍恭敬地拱着手:“小姐,末将李新如,先前您在京城的时候就和您取得了联系,眼下终于见到了!”   “得知您失了记忆,我等都十分忧心, 见到小姐平安无事, 也可放心了。”说着,又往下一跪, 郑重道, “末将来迟, 请小姐恕罪。”   在京城就已经取得了联系?   难怪昨日他要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估计是想让她主动找过去。   李新如,清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自然想要问仔细些。   可廉诚和侍卫们在外面撞门,动静越来越大, 随时可能破门而入。   “小姐, 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李新如说道, “末将斗胆,请小姐移步安全之所。”   清清还有迟疑, 李新如连忙说道:“事关将军,万望小姐赏脸。”   李新如武艺高强, 甚至能跟谢铎打个平手,若有对她不利的心思, 早就已经动手了,何必将态度放的如此恭敬?   而且,鲜少有人知道她来这儿的真正目的,他却能一语道破,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专门挑了谢铎外出的时候……这一趟恐怕非去不可。   “好,烦请带路。”清清拿着烧火棍,与他一块儿从窗户离开了。   对方好像知道她的身体情况,一路小心对待,离了房间便用个宽大的斗篷将她罩住,避开巡查的众人从王府后门出去,转而上了一辆牛车。   安全离开的时候清清就在想:成山王府的防御真有这么差?三番五次让人混进府,成山王能活到今日,平时恐怕没少求神拜佛。   “小姐稍等,片刻就到。”李新如说着,灵活地驱使着牛车,拐向离成山王府不远的一处破败粮仓。   清清沿途记路,还想偷偷抓一把粮食在路上做个记号。   被李新如瞧见了,笑着与她说:“小姐莫要担心,事情说完,末将便会把您安全送回府,未免有心之人打扰了咱们的谈话,路上您恐怕得安静些了。”   清清也觉得没什么意义,索性罢了手,默不作声地随他去了。   没走多久,牛车慢悠悠地进了粮仓里面。   粮仓里的人还不少,乌泱泱一片,仓内不知道有没有,外面站了二十人左右,男女老幼都有。   门边站着两个打赤膊的年轻小伙子,等牛车行了进来,忙往外张望几下,发现没人跟来,便利落地关上了门。   被在场众人打量的同时,清清也在打量着粮仓的环境。   然而,没等她有所反应,粮仓里的男女老少就齐刷刷跪下,语气难掩激动:“江家军余部,拜见小主公!”   -   江家军竟然有活口?!   清清说不好是震惊还是欣喜,她的手都在颤抖,所谓全军覆没,根本就是假的!   江家军没有灭绝,还有余地。   李新如说他们早在京城就想办法接触她,说明他们没有忘记父亲,甚至,知道父亲的真正死因!   清清心神振奋,呼吸不自觉重了些,目光扫过院中跪着的人,用力攥了攥拳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起来说话。”   李新如听过她在成山王府时气定神闲的声音,这会儿不免就觉得意外,抬头看了她一眼。   正对上她晶亮的眸子,其中饱含希望和热忱,叫他也跟着激动了1起来。   幸好很快反应过来,扶着旁边一个须发皆白的男人起来。那男人起来以后,其他的人才陆续站了起来。   清清与那人对视一眼,发现他双目清明,虽然须发皆白,脸上却丝毫不显老态,可他身体又似乎很不好,不光手里拄着拐杖,走路也弓腰驼背,需要人扶着。   “末将刘渊,拜见小主公。”那人做出和蔼的表情,朝着清清拱了拱手,笑道,“小主公不记得我了?”   清清沉思了一下,突然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他:“刘叔叔?”   刘渊,是父亲身边的军师,比父亲还小两岁,如今也才三十八岁,怎么看起来这样老?   “幸得小主公挂记。”刘渊笑了起来,拍拍李新如的手,对清清挤出一个笑容,“里面说话,里面说话。”   接着,就用极缓慢的动作,走向粮仓的堂屋,刚走两步,就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李新如小心谨慎的在他身后扶着他缓步前行,没了在成山王府的嚣张之感,脸上更是一副痛心的表情。   院内所有人也都注视着他着凄凉的背影,面色沉重。   清清戴着斗篷,余光扫过在场众人的表情,心下叹息一声,跟了过去。   “刘叔叔,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清清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你会……”她本想说你为什么会病倒,话说到一半,硬是转了话题,换成了,“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成山。”   刘渊喝了半碗水,脸色才稍微缓解一些:“此事说来话长,容我慢慢跟你解释。”   然而他的身体实在太差了,张口又是一连串的咳嗽,竟是连话也说不了。   李新如忙用手捋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儿。   “还是我来说吧。”李新如看向清清,“将军的事儿,您记得多少?可记得他是如何亡故的?”   清清表情哀痛:“父亲他难道不是……不是与敌军死战,最终不治而亡?”   “是,也不是。”李新如摇头叹息。   “此话怎讲?”清清不解。   -   李新如一锤桌子,眉宇间爬上浓重的愤然之色。   “大将军是什么样的个性,两军交战之际,他怎么可能突然转变策略,贸然绕后去攻打敌方国都?”他道,“此消息传到京城,便成为文武百官弹劾他的好证据!”   “他们说大将军急功近利、抗旨不受、战略失误令我军大伤元气,要他戴罪立功。   “他们难道就没有想过,这样做对大将军有什么好处?他已是三军统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用尽一生保家卫国,没有死在战场上,却被害于同袍的污蔑陷害!   “而那时正值两军交战,战事吃紧,竟是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给,判决就下来了。”   李新如笑得如哭一般,“然而,小主公你可知道,大将军当时,分明是奉旨出兵!”   清清什么都不知道,她听到这些,只觉得呼吸都被勒紧了。   “圣旨是真的,玉玺印也是真的,唯独上面的消息不是——幕后主使与北峦里应外合,军营里也混进了细作,将镇守的旨意换成了攻城……   “小姐啊,通敌叛国,另有其人!”   李新如怨气滔天,亦是泪流满面,“大将军驰骋沙场,守得就是个忠字,接到那封足矣以假乱真的假圣旨后,将军自然觉得不妥,可思索再三,还是决定遵旨。可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圈套!”   “——行军至天鹰坑时,中了敌军的埋伏,将军瞬间明白了,仅留下精锐部队抵挡,给我等制造机会,叫我等退回营地,安抚大军。”   后面的事情,清清基本上都已经知道了。   李新如说完便沉默下来。   刘渊在他身旁再一次剧烈地咳嗽起来,良久,他补充道:“抗旨之罪下来,将军便明白了一切。江家军每一位儿郎,都是追随将军出生入死的亲卫,没有一个怕死之徒,但是,绝不能死得这么窝囊!”   “外忧内患,大将军却仍然坚守岗位,带领我等大溃敌军。”刘渊边咳,边说道,“他深知,即使战胜,回了京城也是百口莫辩,我等跟他回去亦是送死,于是,在最后一战中斩杀敌首后,就让我等隐姓埋名,静待良机。   “他的确是与敌军死战,最终不治而亡。可真正要他性命的,不是战争,是人心啊——人心叵测,奸人当道,人间堪比炼狱!”   说到这儿,他看向清清,满眼的悔恨和心疼:“我等忍辱负重、假死脱身,可谁能想到,待我等安顿好后,两位少爷竟也已经……遭遇了不测!”   “又过了许久,我等好不容易联系上了夫人,夫人却始终不让我等与你接触,担心你被仇恨裹挟,”   刘渊又咳嗽起来,“之后,是小主公查询线索,亲自找到了我等,实在是老天保佑。   “后来您说要来成山与我等面谈,我等万般欣喜,敬候到来,”刘渊无奈道,“结果,却收到了您受伤失忆的消息。”   清清明白了,原来,她先前之所以那么坚决要跟谢铎和离,就是要到成山来见他们!   而她在给姐姐的信里说已经掌握了证据,想来,是和刘叔叔有关。   那时候,五王爷定然是探听到了她的举动,虽未发现江家军的存在,但不想节外生枝,便派赵心菀从中作梗,导致了她的失忆。   “苍天有眼,历尽艰辛,还是让我等见到了小主公。”刘渊笑笑。   清清听他们左一个小主公右一个小主公的,不太适应,说道:“你们都是长辈,叫我清清就可以了。”   刘渊却摇摇头,态度坚决道:“礼不可废。”   说完,慢悠悠地起身,在李新如的搀扶下,重新跪在了清清的面前。   清清连忙要拉他们起来,他们却坚决不肯,连李新如都固执地跪在那儿,像是无数次听从军令时那般坚定。   “江家军余部两万三千六百八十一人,听候小主公调遣!”刘渊朗声说道。   他一把病骨,说话都要咳嗽几声,唯独这一句,喊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连外面等候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而他话音刚落,外面的人就齐齐站好军姿,右手握拳在左肩拍了两下,齐喝一声:“听候小主公调遣。”   “两万六千余人?”清清惊呆了,“这么多人,你们平时都藏在哪儿?怎么生活?”   -   刘渊和李新如对视一眼,齐齐笑了。   李新如搀着他重新在椅子上坐好,便顺手指了指清清斗篷里的钱袋。   “小主公不是已经发现了吗?”他戏谑地眨眨眼睛。   “这烟叶,是你们种的?”清清面露担忧,“两万六千余人,都在种这个?”   刘渊又笑道:“也有种地的,打猎的,成山郡多崇山峻岭,我等躲在一处荒山,愣是将荒山垦了出来,平日除了练兵,便是种些粮食、蔬菜、果树自给自足,后来发现那座山的土质极适合种烟叶,便下手了。”   李新如却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烟叶利润极高,市面上没人敢收,只能到黑市倒卖,咱们反而因此结识了各行各业的朋友,这才弄来了过所,能到京中、郡里去,否则,只能像孤魂野鬼一样躲在山里,不见天日,不见人烟。”   他们原本都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却因为小人自私自利的行为,蜗居山林数年,甚至要想尽办法谋求生路。   “难为你们了。”清清有些共情,眼圈渐渐红了。   刘渊却又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不难为,这两年咱们靠这个可攒了不少家当,毕竟咱们人多,吃的多,能干的活儿也多,买下半个成山都不在话下——这些啊,全是给小主公留的。”   清清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可不敢要大家的血汗钱,我、我自己有钱的。   好家伙,买下半个城都不在话下,那得是多少基业啊!   气氛不再向一开始那样沉重,刘渊也咳得没那么剧烈了:“朝廷背弃了我等,我们自己却不能放弃自己,眼前的苦日子、有家不能回的日子都只是暂时的,我相信只要小主公还在,公道还在,我等就总能有重见天日的那天。”   清清对此深有感触。   “圣上此次派钦差前来,就是要秘密调查当年的真相。”清清与他们说道,“想必五王爷得了消息,原本的钦差刚到成山就被害了,圣上便派了夫……谢统领过来。”   刘渊与李新如对视一眼,又听见清清说:“五王爷狗急跳墙,在成山已是破绽百出,谢统领回去便会禀明圣上,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听见这话,两人脸上都流露出了爽快而又哀痛的表情,李新如更是喉头哽咽难以成言。   “甚好,甚好啊。”刘渊抹了把脸,“大将军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说完,他稍稍凑近清清,压低声音说道:“末将这里还留了两样证据,相信有了这两样东西在,就是天王老子,也不敢再给他开脱的机会!”   激动两个字已经无法形容清清的心情了,忙问:“是什么样的证据?” 第58章 江家军   见她这么高兴, 刘渊的语气也轻松了些,却卖了个关子:“如此重要的东西,自然不会随身带着, 小主公安心,都放在安全的地方。”   “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李新如也说道,“这次时间太短了,只能在这儿与您匆匆见一面,与您透个底儿——真正的江家军,都在大本营等着小姐。”   清清自然明白他们这样做的用意, 点头道:“好, 有二位相助,加上我目前搜集到的证据, 定能成事!不日我便会与谢统领回京城去, 届时再随二位去看也不迟。”   两人原本不太放心除了清清以外的人, 才用这种方式将她带过来。   一番交谈之后,自然能够发觉她对谢铎很是依赖,对他也没有一开说那么戒备了,于是让清清看着安排时间,离京之前再将证据给她, 免得节外生枝。   清清想了想, 还是与他们说:“谢铎是我夫君, 我自然是信任他的,这些年他也在为家中的事情奔走, 并不如外界所传言的那样凶狠。”   见两位长辈都望着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若二位对他尚有顾虑, 到时候我只身与二位前去,便不带他了。”   这话说的, 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刘渊瞬间笑了起来。   李新如却暗中瞥向刘渊一眼,想要看他的意思。他一介武夫,平时大事小事都靠这位军师拿主意。   ——作为清清的长辈,他自然担心隐瞒真相会令清清夫妻不睦,可作为下属,又担心清清看错了人,引狼入室,给整个江家军带来危机。   “但凭小主公吩咐。”最终,还是刘渊将选择权交还给她,“江家军上下皆听候您差遣。”   李新如也行了个军礼,没有说话。   他们这样信任自己,着实让清清感动,同时,也能明显感觉到他们的迟疑。   既然如此,还是不要带谢铎为好。   不是不够信任他,而是兹事体大,小心驶得万年船,免得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对谢铎来说也是一种麻烦。   但解释清楚还是很有必要的。   清清打定主意,回去以后便与他说明证据的事儿,但江家军的存在暂时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要保密!   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保护……   原本,她还担心手上的证据不足以扳倒五王爷,现在有了刘叔叔的帮忙,想要做成此事,便不再是异想天开。   何况还有那么多江家军给她撑腰。   而她也一定要更加努力,还他们所有人公道,绝不辜负他们为江家所做的牺牲!   “若无意外,三日后我们便会启程。”清清与他们定下时间,“等我得了空,便让人到曹家塘的塘江酒楼买猪肚鸡汤,到时候你们来接我。”   李新如一一记下,不舍道:“差不多该送您回去了,不然,李贯文养的那些狗闻着味儿过来,咱们得藏身之所就瞒不住了。”   清清点头。看向刘渊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担忧。   “再说两句话。”清清看向刘渊,“刘叔叔,你的身体……”   刘渊边咳,边摆手:“小主公无需担心,打仗时伤了根本,已是听天由命了。”   李新如咬了咬牙,表情沉痛,可大夫看了无数,都如刘渊所说的那般,无力回天,只能等死。   -   “无妨。”刘渊爽朗一笑,“若大仇得报,便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知足了。”   “小主公身上有大将军的影子,好啊,这很好。”刘渊又劝她,“若不是大将军屡次舍身相救,我早就死在战场上了。如今能到这个岁数,已是上苍垂怜,也算是报答了大将军的恩情。”   清清才不相信他的话。   对于将士而言,与其隐居山林苟延残喘,远不如轰轰烈烈战死沙场,他以为她是女儿家,不懂。   可有江执那样的父亲,她怎么可能不懂呢?   但他不想说,清清也不会再劝他,只让他千万保重身体。   刘渊笑呵呵地答应,明明只有三十多岁,看起来却像个慈祥的老者。   清清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刚出了粮仓,来到街角,清清便看到了成山王府的侍卫们挨家挨户地盘查,显然是在找她,若他们没出来,定然会被堵个正着。   “粮仓怎么办?”清清裹紧了斗篷,问李新如。   李新如压低声音与她解释:“今日来的都是有户籍和过所的,不怕查,粮仓也是正经粮仓,无碍。”   清清这才安心在牛车里躺着。   李新如先是驾车避开了盘查的侍卫,在隔壁巷子里停下片刻,侍卫们往粮仓的方向去了,才出来,原路去往成山王府。   “李副将,胆识过人啊。”清清与他开玩笑。   一般人哪有他这个心态,把成山王府的守卫玩的团团转,来去自如,甚至带着她这个大活人如入无人之境。   “小姐过奖了。”李新如挠挠头。   闲来无事,清清便与他闲聊:“你为什么喊我小姐?”   “小姐忘记了。”李新如说,“我是顾管家的养子,但我年纪比你们大,小顾隐抱回来的那年,我已入伍,离开江家了,十几年间只随将军回去过几次,也待不了多久。”   清清还真不知道,也没听顾隐提起过。   “顾隐是抱回来的?”清清捕捉到了其他的信息,“他不是顾叔的亲生孩子吗?”   李新如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才说:“说来话长,是亲生的,但义母不是汉人……其中原因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总之突然有一天,有人把襁褓中的顾隐送了回来,顾隐自己也不知道。”   清清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她蹭谢钏的船从京城来找谢铎的时候,谢钏好像说过他的心上人长得与顾隐很像,难道两人有什么关联?   也不知是好是坏。   顾叔已经不在了,甚至临终都没有跟顾隐提起,想来是不想让他知道的。   -   “这样说来,我该称你一声大哥。”清清笑笑,引开了话题,“此事可要告诉顾隐?他若知道你还在世,定然是高兴的。”   “小姐莫要折煞我,喊我老李就是。”李新如说完,悠悠叹了一口气,“是我对不起义父,也对不起小顾隐,没能在义父面前尽孝,是我一辈子的遗憾。”   清清也跟着叹气:“对不起顾叔的是陷害咱们的人,不是你,莫要为此难过。”   听到她的劝慰,李新如也忙将自己从愧疚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点了点头。   接下来两人没有再说什么,成山王府各个出入口都加强了守卫,后门也安排了许多人手,李新如便不过去了。   “此番回了京城,若一切顺利,便可告诉小顾隐,若还有后续……便再等等。”分别前,李新如恭敬地向清清行了礼,“末将告退。”   清清也向他回了个拱手礼,大大咧咧的:“去吧,路上仔细些。”   李新如翻身上了牛车,晃晃悠悠地走了。   清清将斗篷解下来,搭在胳膊上,大摇大摆地走进成山王府。   侍卫们一开始还要拦她,见她闲庭信步的姿态,俱都松了口气,禀报的禀报,喊人的喊人,炸开了锅似的。   铁锤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廉诚被她赶出去找人了。   她受伤没好,廉诚不让她出去,她自然闲不住,两人吵了会儿,廉诚怕她乱来,把她关在房间里面了。   铁锤迟迟等不到消息,实在急了,换了身衣服,摩拳擦掌打算从窗户里翻出去。   窗户一打开,正对上清清错愕的眼神:“你想干嘛?”   铁锤哭笑不得,气得跺脚:“小姐!你跑哪儿去了?”   左右打量了一下,发现四周都有人在,清清压低声音:“别嚷,等没人了再跟你说。”   “什么事情啊这么神秘。”铁锤也下意识压低声音,大眼睛狡黠地眨眨,仔细打量清清,发现她没有任何不妥,这才放心。   清清伸手让她拉自己一把,两个小姑娘跟小时候那样,清清搭着她的手从窗户外面爬进来,铁锤给她拿了个凳子踩着。   刚一进来,房门被廉诚从外面打开。   青年气喘吁吁的,表情带着略显憨直的单纯,看到清清,愣了下:“夫人怎么进来的?”   见他这个傻样,清清故意逗他说:“我一直在啊。”   担忧了一下午的铁锤瞬间笑了。   从小到大就是这样,有些好笑的点,只有她们两个才听得懂,尤其见到廉诚怀疑人生的表情,铁锤笑得更开心了。   “好了,这儿没你的事儿了,小姐还有别的吩咐,廉副官先去休息吧。”冲他一笑,“辛苦廉副官了。”   廉诚一开始还莫名其妙,觉得自己被耍了,有点儿生气,被她这么一笑,顿时有点儿飘了,跟着笑了两声,关门出去了。   出门才反应过来,不对啊,夫人方才去哪儿了?   这事儿,要不要如实禀报统领?   -   谢铎和成山王协同办案,顺便打听一下烟叶的事情,本还要耽误一会儿的,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了回来。   清清已经回来多时了,正在房间里画图纸。   原本她就想要将目前的军用武器做些改良,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实践。   现在突然获得了数量庞大的亲军,自然更有动力了。   听刘叔叔的意思,将士们在山上完全可以自给自足,而且还积攒了不少财富,若能生产一批先进的武器,即便朝廷发现了他们的存在,也不用担心了!   幸好她有随身带着图纸的习惯,其中一些已经是完成稿,上面还有谢铎帮忙做的修改,其他的调整就只能从实践之中尝试出来了。   回京之前,她想将这些图纸全部交给他们,反正回京以后,也只能守着她那个小打铁铺,用不到这些图纸。   谢铎一路上已是心急如焚,马都快跑死了,脸色难看得吓人,回府看到她坐在窗边,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才彻底松下来。   担心吓着她,自己在外面冷静了好一会儿从推门进去。   表情不似一开始那样紧绷,额上的汗却没有那么快消散,清清从未见过他这样,忙拿了手帕给他擦汗,怯生生地问:“你知道了?”   谢铎先是将她拥进了怀里,用力抱了下,确定她平安无事,才笑了笑,打趣道:“紧张什么?又瞒着我做亏心事了?”   语气轻松愉悦,仿佛方才那个心急如焚的人不是他。   反正只要看到她就好了,只要她平安就好了,他的慌乱和紧张,她可以不用知道。   清清没有发现他的异样,抿了抿嘴巴,小声说:“也不算亏心事吧。”见谢铎疑惑地凛眉,忙补充了一句,“是好事,好事来着!”   “说来听听。”谢铎终于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儿哑,着急赶路,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兀自坐到桌边,先给清清倒了杯,然后一连喝了三杯才停下。   清清满脸意外地瞧着他,总觉得他突然之间豪迈了许多,却不知为何。   聘聘婷婷地在他对面坐下,将茶盅拈在手里,也没喝,似是不敢看他,斟酌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好像,找到了能为父亲申冤的证据。”   “找到便是找到,没找到便是没找到,怎么还好像找到了?”谢铎抿嘴一笑,满脸的风尘仆仆顷刻间化作肆意风流。   “反正就是好像找到了。”清清说,“离京才能明确知道是什么。”   谢铎玲珑心窍,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她不见的这半天时间,该是找证据去了。   或者,是证据主动找来的,不好让旁人知道。   确实是好事。   但心里怎么就这么不爽呢?   ——听她这话音儿,跟他也不能说?亏他担心得毫无风度,小没良心的。   谢铎生平第一次,觉得委屈了。   表情渐渐平静下来,恢复了平日的端方自持:“所以,这证据不能跟我们一起回京?那你打算让谁送到京城去?”   这话倒将清清给问住了。   如果连谢铎都不能说,那肯定不能与他们同行,可不与他们同行,更没有可信任的人押送,这是个悖论啊。   “我先去看看是什么……”清清知道瞒不住他,所幸也不做掩饰了,直接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说不定很好带,那我就可以自己带着。”   说这话的时候,根本不敢看谢铎的眼神。   她也心虚。   像这样说话说一半的人,是会挨打的!   所幸谢铎心疼她,没有追问,她说什么就听什么。   她原本也以为可能就是一些零碎物证之类的,万万没想到,到了之后才发现,物证的确有,但那个足以扳倒五王爷,让他再也翻不了身的、集全军之力掩藏了三年的如山铁证,竟是个大活人!   这让她怎么悄无声息地带走? 第59章 小黑屋   回京前一天, 清清以采购物资唯由,与谢铎出了成山王府,铁锤伤没好, 加上之后的安排不方便带她去,就哄她好好休息,回来给她带吃的。   担心被其他人跟着,还故意在街上转了一圈儿。   谢铎既然答应了不会插手,就不会让她为难,臭着脸跟在她身边, 叫清清怪不好意思的, 给他买了许多东西哄他开心。   两人来到了之前约定好的地方,说了暗号, 不一会儿, 李新如就过来了。见到谢铎, 神色不由得一凛,还以为清清反悔了,到底还是带了谢铎来。   他哪里能想到,令人闻风丧胆的谢统领,会安安静静地待在清清身边, 不带任何私心, 只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呢?   来不及多解释, 清清只身与李新如离开,谢铎信守诺言, 独自留在客栈等她。   他相信清清的判断,也尊重她的决定, 尤其这次出门,让他从小姑娘身上看到了许多之前不曾发觉的特质。   比如她非常聪明, 甚至极擅长行军打仗,判断力和心态都远超常人。这是名门江家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为战而生,为安而动,为国而谋,为民而行……更是江家忠心为国、百年不歇的热血。   如果他只把她当成夫人,对她而言是不尊重。   他们可以柴米油盐,也可以并肩作战,当然,他舍不得让她再经历一次卧底洛守城了,虽然只有短暂的几个时辰,也让他想到就后怕。   可事实证明,她有能力处理好一切。   明确说了不让他跟着,他若还派人过去,未免不知好歹,于是只让暗卫确定她的位置,至于其他的,不必探听。   路上的时候,李新如还不敢相信,无数次检查身后有没有尾巴,那谨慎的态度,都开始让清清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没安好心,想把她骗过去宰了。   李新如哭笑不得,直说自己小人之心。   江家军潜藏在成山与平疆交界处的一座荒山,外面看来杂草丛生,杳无人迹,可拨开掩盖用的乱枝荆棘,却能发现一条小路,顺着路绕老绕去,天快黑了,才来到黄山的腹地,也就是江家军的营地。   李新如还特意跟她说了小路是按照奇门八卦而铺,若不知道排列顺序,外人就算找到也会迷路,根本进不来。   营地更是让人叹为观止,说是一座小城也不为过了。   两万六千余众,算上老人和妇孺,近三万人,六千多处房舍、营帐,同样以奇门八卦作为布局,老弱妇孺住在中间,年轻将士住在外面,层层排开,隐藏在郁郁葱葱的山林之间,从远处看好似掉落在森林里的遗珠。   主账在正南方,驴车稳稳穿过营帐,由北至南,来到刘渊的面前。   刘渊躺在土炕上面休息,脸色极为难看,听闻晨间又吐了血,军医只会摇头叹息,情况不容乐观。   见了清清,他本想起身行礼,可实在太虚弱了,清清连忙制止他的动作,让他安心躺着,其实她有一个想法,可担心他们不同意。   而且,眼下显然是证据的事情更加要紧。   “将士们已在演武场集结完毕,”李新如说道,“小姐可要去看看?”   -   清清自然是要去的,幼时她去过平疆,也在阿爹练兵时偷偷跑过去看过,隔着一道栅栏,远远望着红色铠甲方阵,扑面而来的气冲霄汉的肃杀和威压,是大安国固若金汤的国威!   如今,她的身份变了。   当年的人也不在了,可江家军到底是江家军,只要姓江的还在,忠肝赤胆就在,刻在骨血里的凛然正气就丢不了。   将士们仍然穿着江家军标志性的红色铠甲,人数虽众,动作却整齐划一,向清清行江家的军礼。   清清大受震撼,向他们回礼,除此之外,她找不到任何的言语来形容自己的此时的情绪。   藏匿三年,他们都辛苦了。   此次回京,无论如何要完成他们的心愿,洗涮他们的冤屈,更要让全天下的块垒不平尽数消散,叫恶贯满盈之人无所遁形。   从演武场离开,清清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李新如也没有说话,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又来到了刘渊的门前。   清清想了想,还是说道:“有一个人,或许能帮帮刘叔。”   “不知是哪位高人。”李新如立刻道,“只要他肯出手,叫我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散尽家财……”   清清出手打断了他:“谢统领精通医术,平日更是为圣上炼丹问药,不敢说妙手回春,起码可以让他不这么难受。”   李新如意外地看了眼清清:“可是……”   “我知道,”清清说,“刘叔的行迹不可暴露,但你忍心让他这样等死吗?”   见他一脸犯难,清清没有再劝,等他自己想明白。   “阿渊不会同意的,上次到出山已经耗损了极大的精力,近来只能卧床。”李新如面露难色,突然跪下行礼,“求小姐想个万全之策。”   清清说:“你不是说,山下的路复杂难走,寻常人就算寻到,也进不来吗?叫人抬他到路口,让夫君为他诊治就是。”   李新如又问:“谢统领……愿意吗?”   也是,谢铎一向不是乐善好施的性格,万一不答应怎么办?   “试试吧。”清清说道,“取了证物你送我下山,我与他说,若劝得动,就用这个方法,可好?”   李新如思索片刻,向她磕了个头。   “起来吧。”清清望着他,语气轻而软,可神态却多了原先不曾有的稳重和严肃,依稀可见几分父兄的影子。   李新如无比欣慰,跟在她身后,带她去取证物。   先带她去了自己房中,确认没人看到,在房中解锁了无数机关,才终于打开了床下的密室入口。   里面放着个古朴厚重的红漆木箱,在昏黄的烛光下,透着令人胆寒的幽森之气。   李新如郑重取出,将红漆木箱交到她手里。   清清摩挲着表面的花纹,心情如同木箱一般沉重——就是这东西,要了她父亲的命。害得百年世家分崩离析。   木箱并未上锁,清清缓缓打开,在看清里面的东西时,眉心一凛,瞳孔都缩小几分。   -   “这是……假圣旨?!”清清声音不可抑止地发颤,明黄的颜色刺痛了她的双目。   他们竟然还留着!   有了这东西,何愁圣上不怒,何愁文武百官不乱!   李新如也是红了眼圈。   “小姐,我等这一刻等了太久。”李新如哽咽道,“他们冤枉了将军,求小姐,用这东西狠狠打他们的脸!叫他们知道,是他们瞎了、疯了!叫他们一辈子都活在自己的悔恨当中,将来死了、见了将军,给他下跪磕头,赔礼道歉!”   清清却道:“不,死了就什么都不剩了。我要让他们活着的时候就下跪磕头,赔礼道歉,不管是谁,绝不手软。”   李新如欣然点头,又说:“还有一样证据,比这假圣旨更有说服力。”   “是什么?”能比假圣旨还有指向性?   “假圣旨能证明大将军是被冤枉的,却无法证明是狗王爷的指令。”李新如发狠道,“但是他,能让那狗王爷再无翻身的可能。”   说着,他将床板翻开,露出底下更为隐秘的暗室:“小姐请随我来。”   他点燃了火折子,显然熟门熟路了,清清随着他进去,闻到一阵不太友好的味道。   “是我疏忽了。”李新如说道,“要不,小姐先上去,我带他上来。”   “无妨。”清清用袖口掩住口鼻,“走吧。”   两人沿着不大的暗室行走着,不一会儿,清清听见了铁链碰撞的响动,疑惑地看向了李新如的背影。   李新如没有说话,直到临志尽头,才拦住她:“小姐在此处便可。”   说着,走上前去,点燃了墙壁上的火把。   清清这才看见,角落里锁着个人。   看骨架似乎是个男人,双手双脚皆被铁链绑住,裹着一身分不清颜色的破衣服,形销骨立,虚弱地低垂着头,脏得看不出本来样貌。   李新如从角落里舀了瓢水,泼在他的脸上。   那人猛然清醒,却似乎习惯了,木然地哼了一声,抬起头来,戏谑道:“还以为你死了呢,这么多天不见人,想饿死你爹?”   李新如并未回答,而是直接在他胸口踹了一脚。   那人闷哼一声,随即却大笑起来,抬头似乎想看李新如。   可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清清却发现,他的瞳仁已经不是常人那般乌黑,而是一种古怪的灰败之色。   清清就站在他不远处,他却没有看到,而是只跟着李新如说话:“孙子,有酒没?”   “等你到了阎罗殿,老子到你坟前给你浇个够。”李新如嫌恶地说了句。   “怕你舍不得我死啊。”那人伸了个懒腰,“找你爹什么事儿,赶紧说吧,说完爹还要睡觉。”   李新如实在不想让他这副模样污了清清的眼,可他是重要的人证,也是导致三年前那场兵败的罪魁祸首。   “小姐,此人便是当年混在将军身边的奸细。”李新如说道,“他表面上效忠我朝,实际上早已和北峦达成协议,暗中给北峦王室传递消息,后来,更是亲手起草了那份假圣旨。”   清清再次仔细打量他,却始终辨认不了他的身份。   而那人听到了李新如的话后,一改原本的悠闲态度,终于惊慌失措起来,开始无意义地挣扎。   带动着手腕脚腕处的铁链哗哗作响,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在跟谁说话?!”那人半是震惊半是愤怒地说道,“你带了谁过来?你想做什么?!李新如,你卑鄙!”   李新如不理他的吵闹,抛出一句令清清惊心骇目的话:“此人便是五王爷李贯呈独子——李熙。”   李熙,竟是李熙!   听说他在三年前那场败仗中送了命,五王爷悲痛欲绝,一病不起。永宁郡主发誓为弟报仇这才女扮男装混入军中……   没想到,他居然没死,而且是通敌叛国的罪人,被他们给囚了起来。   的确,有他在,五王爷就是不认也没办法。   可是……   清清第一反应却是担忧,将李新如拉到一边,小声问他:“他在这儿被囚了三年,若回京反咬咱们一口,暴露了大军的行踪怎么办?”   “而且,李氏人丁单薄,太子谋逆伏诛后,皇子辈儿只剩下一个年幼闲散的李照。   “文武百官皆认为李照难当大任,东宫职位空悬三载,正是这个原因。   “且不说李熙肯不肯老实招认,单说他是圣上看着长大的——当初来他来父亲身边,就是想让他捡个功勋,回去后予以重用。若圣上念及旧情,反怪我们冒犯皇室、以下犯上……”   说到这儿,已经不是单是个愁字了。   等她将自己的顾虑说完,李新如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道:“所以,求小姐想个完全的对策。”   清清:“……”啊这!也、也太难了吧? 第60章 洗干净   好在李新如随即就也压低声音与她解释道:“李熙行迹败露之后, 就被我们关了起来,并不知道营地的具体情况。而长时间以来不见天日,导致了他双目失明, 这三年来,除我之外,他没见过任何人。”   只要不暴露江家军的行踪,事情就没那么难办。清清想着,难的是让他开口。   而让囚犯开口这种事儿,天底下还有谁比谢铎更专业呢?   想到谢铎, 清清松了一口气, 对李新如说:“你现在,立刻通知人去找谢统领。”   “怎么?”李新如不确定道, “小姐改主意了?”   清清摇了摇头:“让他在乾卦处等着, 我先过去跟他会合, 他若肯帮忙,便让人带刘叔过去。”   说着,起身往地道外面走。   李新如不明就里,指着黑暗中的李熙问了句:“那他怎么办?”   清清边走,边落下一句:“洗干净。”   “什么?”李新如没明白洗干净是什么意思, 茫然了片刻, 追上去, “然后呢?”   他这副紧张的表情逗笑了清清:“别担心,我一定会留着他, 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但是在之前, 总得把他收拾得像个人嘛,对不对?”   李新如松了口气, 又听她说:“我虽未见过李熙,可也听过他不少关于他的事,‘今沙芝兰,梅川玉树。’说的便是住在今沙街的太子和住梅川路的李熙。   “才名、地位皆与太子齐名,太子伏诛后,不少人都在说,若李熙没死,太子之位有可能是他的。   “这样的一个人,若他以这种状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大伙儿不会去想他做了什么,只会为曾经的梅川玉树感到可惜。”   李新如明白了,一拱手:“属下这就去办。”   “好,收拾好我们就出发。”清清拍拍他的肩膀,“此事事关重大,我一个人无法悄无声息将他带回京,所以,我要告诉谢铎,你同不同意?”   李新如稍稍迟疑片刻,立即理清楚了其中的关窍,恭敬道:“小姐是家主,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而且属下知道,小姐肯定是为了营地好。很多事情我一个大老粗想不到那么多——小姐只管放开手脚,出了什么事情,我李新如在后面给您兜着。”   清清心下感动,学着他得样子,冲他拱手行了军礼:“多谢大哥。”   李新如难得笑了笑,英俊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憨。   将话说开以后,李新如便吩咐几个人去乾卦处扎个营帐,并支了个人去山下请谢铎。   安排好一切,他亲自去了地道,解开李熙手脚上的锁链,将他拎上来,到营地后面的浅水河里洗涮干净。   以往的李熙,只要听见他的声音,势必要嘲讽咒骂一番,此刻却格外的平静,像是预料到要发生了什么似的。   被李新如扔进了浅水河里,呛了水,也只是自己爬起来,冷静地咳嗽了几声,什么都没有说。   -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李新如再次将枯瘦的李熙踹进水里,紧接着,掐着他的后颈把人拽起来,片刻后,又将人按进水里……如此几回,李熙呛得不停咳嗽,头晕脑胀,站都快站不稳了。   李新如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呛水声,突然一把将他丢开,颓然地站在半人高的池水里,低着头许久都没有说话。   李熙还在咳,自己摸索着,虚弱地坐在岸边,舒缓情绪。   好一会儿,李新如抹了把脸,仰头看着天空皎洁明亮的月盘,背影落寞,如同墓地里无视寒冬酷暑的傲立青松。   “你哭了吗?”李熙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咳得太久了。   哭?   李新如突然转过身来,狠狠打了李熙一拳。   李熙瘦弱的身形禁不住他这样的重击,软软倒在一边,可他却笑了起来。   “你看你,老是改不掉这个脾气。”李熙抹掉唇边的血,叹气道,“我知道你恨我,你也应该恨我,江家军数完英魂!都应该恨我……”   “杀了我吧。”李熙用近乎蛊惑的语气,说道,“给你们将军报仇。”   李新如背对着月光,只留下一道剪影,他盯盯地望着面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天之骄子,猝然把他拎起来,抓着他杂乱的头发将他的脑袋又往水里按。   泄愤似的,这次按的有点久,李熙开始胡乱挣扎,他才将人拎起来。   李熙躺在岸上,进气多出气少,身上破旧的衣衫尽湿,黏在枯瘦的身体上,灰败的眼瞳,像一具了无生气的蜡像。   “你不是想死吗?”李新如揪着他的衣领,感受着他虚软无力的躯体,满腔横冲直撞的怒气和恨意,“想死你挣扎什么?”   李熙没有说话,他哭了。   豆大的泪珠顺着他的眼角滚进杂乱的发丝里,递进沉默的浅水河,被寂寥的月色掩盖得悄无声息。   李新如没有得到回答,沉默着放开了他,继而如脱力一般,坐到了他旁边。   “如果能杀你,三年前你就已经死了。”李新如说着,默默从岸边的竹筐里拿了皂角粉出来,胡乱帮他洗头。   大手在头皮上按摩,带来酥麻的感觉,被常年关押的人发出舒适的喟叹,仰着头,更方便他动手。   他的头发全都已经打结了,李新如用梳子刮了几下,根本梳不开,干脆齐肩剪掉,之后再慢慢将短发一一梳开。   月光下,两人就这样沉默着。   草草将他的头发处理好,李新如嫌弃地将梳子扔了,又给他重新洗了一遍头发,才带着一身水汽的人回了房间,抓了两件衣服出来仍在他的身上让他换。   李新如的衣服上有浅浅的皂角味,李熙低头闻了闻,脸上突然浮现出了复杂而伤感的表情。   “以前,你常帮我洗衣服。”洗完的衣服上面,就有这样的味道。   李熙声音发紧,只说了一句,就没有再说了。   李新如却没有就这么草草揭过,而是将心里积压的怨恨都说了出来:“是啊。不光是我,军中上下对你这个世子爷都恭恭敬敬,连将军都对你照顾有加,可你呢?你陷害他!那么多对你好的兄弟,你让他们去送死!”   “你为什么要和北峦勾结,为什么要做出有损家国的行为,为什么要让我们做这样无畏的牺牲?!”李新如拳头紧握,抑制着不挥到他的脸上去。   李熙叹息一声,缓缓解开身上的破布,换上手里干爽的衣物。   边换,边平静地与他说:“李贯兴道貌岸然,李然妇人之仁,他们不适合当皇帝。”   “我与北峦,不叫勾结。”他冷笑,“叫利用。”   “利用?”李新如冷嘲热讽,“他们利用你还差不多!有大将军在,他们永世无法踏过平疆界,这是他们这群野蛮凶兽的镇压符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行为,我们死了多少人?”   “你不在乎对不对?”李新如声如惊雷,怒斥着他,“李贯兴道貌岸然,可他强兵轻税,叫百姓安居乐业,可因为你,大安国不停打仗,税务、天灾折磨着穷苦百姓,越穷越乱、越乱越穷。   “李然优柔寡断,可他爱民如子且深得民心,至于你?”李新如冷嗤,“你虚伪自私,凉薄残忍,莫说做皇帝,你连做人都不配!”   李然沉默地听着,换好了衣服,将一头湿发尽数拢到脑后,露出因为瘦而愈发精致漂亮的五官。   他原本就因为容貌出众、风流倜傥而与太子齐名,长时间的关押,让李新如差点儿忘了他原本的模样,如今再突然看到,不免心惊。   灰败的盲瞳非但没拖累他的容貌,反而因为异于常人的颜色,显得他如妖似魅,多了几分与众不同的诡谲漂亮。   “开弓没有回头箭。”李熙转身背对着他,“我李熙做事,从不后悔。你我立场不同,无需多言,但不管怎么说,感谢你曾经的照顾和这三年的……看护。”   李新如的表情骤然难过了起来,他眼圈红着,隔着层朦胧的雾气,望向眼前的男人,英俊的面容染上难以言喻的悲伤。   李熙没有等来李新如的回答,遗憾地叹了口气,摸索着要往前走。   他双目失明,走得磕磕绊绊,自然也就看不到,李新如在他身后悲痛欲绝的表情。   许久,他听见李新如咬牙切齿的声音:“可惜我不能亲手杀了你。”   李新如难过极了。   ——他终究,还是恨得不够彻底。   -   清清在刘渊处与他说话,刘渊状态很不好,说两句就要眯一会儿,但还是坚持着与她交代了许多营中的事情。   清清一一听了,还对许多事情做了回应,渐渐的,刘渊竟有了托孤的架势,清清这才急了。   “刘叔,我又懒又笨,还有了身孕,可操心不了那么多事情,还要你帮我才行。”清清说道,“我给你找了个名医,待征得他的同意,我回去带你去找他医治,可好?”   刘渊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浪费时间。   “就这么定了,我不会让他过来,刘叔大可以放心,”听到李新如的在门外的声音,清清拍拍刘渊的手背,“您先休息会儿,我过去看看。”   出门便看到李新如面色沉重地立在门外,身边站了个高瘦的俊美青年,身上穿着身宽大的粗布蓝衣,外边罩了件红色大氅。   大氅宽大的兜帽罩住他的脑袋,只露出一张因为久居地下而苍白的脸。   他的眼睛是灰败的,脚步虚软,似乎不太习惯走路。   想不到李熙的真容是这样的。   清清感慨,难怪和前太子并称芝兰玉树,容貌气度的确非凡。   只可惜,竟是叛国贼。   “先走吧。”清清看见李新如反手扣着他的胳膊,不由道,“绑了吧,省得你费心。”   李新如点了点头,将他的双手反捆在身后,又在他脸上系了半掌宽的红布条,担心他装瞎,偷偷记下营地的情况。   做好这些,两人原路返回。   很快到了山脚下,李新如命人搭的营帐早已经好了,不大不小,在夜色下给人一种神秘的使命感,像是话本子里指引旅人的老者的隐居之所。   掀开帐门,谢铎正坐在里面,脸色难看地煮一壶茶。   不是什么好茶叶,壶也是普通的石壶,对于他这种讲究的人来说,能坐在里面都已经是忍着火气了,更何况士兵们不清楚情况,更没跟他解释,等得他整个人周身凛着层冰霜,周围的人都要被他冻死。   清清笑了笑:“怎么了?”   耳朵不自觉动了动,再抬头时脸色就缓和了很多,但还是没有说话。   清清看向角落里的两个人,礼貌地将他们请出去了。   李新如还在帐外等,清清往外面看了眼,压低声音:“人证和物证带来了,你要不要看一眼?”   “人证?”谢铎拈茶的手一顿,“哪来的人证?”   “你见了就知道了。”清清对帐外喊道,“大哥,你们进来吧。”   喊了两声,没动静,清清不免觉得疑惑,连忙起身出去查看。   谢铎牵了她的手一道儿出去,觉得不对劲,下意识与她错开半个肩膀,微微挡在她身前,若有情况,也好及时应对。   外面果然出事了。   李熙不知从哪里找了个捶丸大小的圆形石头,正拼命往嘴巴里面塞!   捶丸有小孩儿拳头那么大,吞不下去会卡在喉咙里,让人窒息而死,李熙这是想要自尽!   李新如在旁拦着,可他死意已决,力大无穷,一时竟没拦住。   清清不由唏嘘,原来人狠起来,什么东西都可以用作凶器。   “李熙。”谢铎眯起眼睛,笃定地喊了他的名字。   李熙认得他的身影,闻言,不由浑身一僵,再想了解自己,已经没机会了,李新如以手刀在他手腕上狠狠一劈,石块落在地上。   李熙颓然惨笑,红衣下苍白的皮肤和灰败的瞳仁在月光下显得诡谲如妖。   “几年不见,你竟落魄至此。”谢铎冷笑,“你现在想死是正确的,毕竟,落在我手里,死就成了一件很难的事情。”   清清扯扯他的袖口,示意他不要再刺激他了。   谢铎不再多言,转身回到营帐,清清追上,李新如押着李熙,也跟了进去。   茶煮好了,谢铎嫌弃地揭盖,用木夹子将茶叶捏进茶具,边稳稳浇热水,边道:“说吧。”   “说什么?”清清撑着脸看他。   “说你有何事求我。”   清清连忙竖起两根手指,毫不客气:“两件事,”摇摇头,变成三根,“不对,三件事。”   谢铎无语,扬着嘴角直摇头。   “那你给我什么报酬?” 第61章 自作孽   清清知道谢铎只是逗她而已, 便隔着矮桌主动牵住他的手,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挲两下:“夫君想要什么报酬?”   谢铎将她的手整个握住,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反问:“要什么都行?”   “那我还是要考虑看看的。”清清一本正经。   谢铎气苦,松开了她的小爪子,将第一遍茶水倒掉,慢条斯理地沏了第二遍水。   清清就撑着脸在对面看他,等他做完这些,听见他开口:“夫人请说, 说来为夫也要考虑看看。”   “真小气。”清清笑着看他, “那我不考虑了,你也不要考虑好不好?”   谢铎顺着她的话得寸进尺:“那我可能会提一些过分的要求。”   “可以。”清清格外乖巧, 凑近他一些, “三件事, 第一,帮我撬开李熙的嘴,第二,帮忙给刘叔诊治,第三, 帮我秘密将李熙带回京。”   谢铎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但也没有拒绝, 李新如在旁边听着,竟有些紧张。   总担心谢铎不会同意。   毕竟他声明在外, 这三件事一件比一件难办,拒绝也正常。   岂料, 谢铎突然捏了捏清清的脸,纠正道:“这三件事, 不都是我这个钦差该做的吗?你傻不傻,连谈条件都不会。”   清清:“……”   “李熙的事情先不急,眼下最要紧的是刘叔的身体。”清清揉了揉被他捏痛的脸颊,“我这就让人带他过来。”   这样的事情自然不用她去做,几乎是谢铎同意下来的一瞬间,李新如就跑出去让士兵去营地通知事先安排好的人了。   双目失明的李熙失去了李新如的控制,只僵硬地站在营帐里,表情还有点儿茫然和不知所措。   谢铎看了他一眼,开口问:“眼睛怎么回事?”   “瞎了。”李熙如实回答,“太久没见光,丁点儿的烛光都能刺伤。”   清清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感到意外。   时隔三年,李熙都能一下子听出来谢铎的声音,说明两人是认识的,有可能时常碰面,但关系不算亲近。   “你成婚了?”李熙扯出一个笑来,“还记得你先前对江家那两个小子无比殷勤,怎么,他家出了事,依你的个性,没趁虚而入?”   清清拧眉,看向谢铎,谢铎一副无辜的表情,冲她挑了挑一侧眉峰:“嗯。”   李熙笑了起来:“原来是小清清。”又对着谢铎,“如此说来,你还得感谢我。”   谢铎抿一口茶,目光凌厉地望向他:“说不来人话就闭嘴。”   “怎么?怕小清清听了难受?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虚伪的关心了?”李熙讽刺道,“以前你可没少当众让我难堪——我父的身份你尚且不放在眼里,如今倒像个人了。”   “你是什么东西。”谢铎语气不屑。   “小清清你千万看仔细些,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平日也多个心眼儿。”李熙开玩笑一般的语气,“若他欺负你,千万回家告诉你两个哥哥,叫他们狠狠地揍他。”   谢铎眉目凛然:“我让你闭嘴!”   李熙的笑容僵在脸上,以往他们见面都是这般互相讥讽嘲笑,从未真正红过脸。   如今,到底和以前不一样了。   清清对谢铎摇了摇头,主动去牵他的手,平静地对李熙说:“不能了,江家没有男人了,全死了。”   若方才只是让李熙觉得败兴,这句话,就好似一柄利刃,戳进了他的心窝。   他突然仰头大笑了起来,好似遇着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笑着笑着,却突然身形一晃,喷出一大口鲜血!   -   李新如恰好在此时掀开帐门进来,见到直挺挺倒下来的人,下意识接住他。   李熙嘴角挂着猩红的血丝,面色惨败,瞳孔灰败,像是随时会碎裂的纸片人。   “喂!”李新如晃了晃他单薄得硌手的肩头。   李熙又扯出一个笑容来,面上的惨淡之色叫人不忍直视。   “死了?”李熙喃喃,“不可能,除非……”   “除非李然也死了。”谢铎替他补齐不敢相信的猜想,“你们父子费尽心机,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而已。”   “怎么说你也在江大将军身边当值,若江家军安然无恙,东宫空悬之时,以你和大将军的关系,你说,他会不会扶你上去?”   一字一句,皆往他心窝子里戳,杀人诛心,这种假设对他来说,实在太狠了些。   李熙喉头腥甜,加上先前在河水里泡久了,灌进去的水在这一刻仿佛尽数涌了上来,不得不推开李新如,跌坐在地上,吐了个天昏地暗。   “不可能。”李熙额上青筋暴起,“是谁?谁杀了太子?!”   谢铎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似乎他不配提及太子。   李新如看不下去他这兔死狐悲的模样,讥讽道:“这重要吗?李熙,终究是你作茧自缚。”   好一个作茧自缚。   李熙在这一刻才真正感受到滔天的悔意。他始终认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后悔,可他错了。   ——在他看着大将军离去的背影时,他就已经后悔了,从那以后,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大将军的身影无时无刻在他脑中回荡,可大错已经铸成了……   既然回不了头,既然已经活得这样煎熬,不如藏住秘密的来源,保护好家族。   然而,谢铎的话,彻底击垮了他的内心。   如果他没有做出这样的行为,如果他仍是京中人人称羡的梅川玉树,如果他还是那个懵懂单纯的小世子……   可是,没有如果。   他亲手,把自己推进了深渊。   “哈哈哈哈。”他蜷缩着趴在地上,枯瘦的手痛苦地捶着地面,哀声痛哭,破口大骂,“苍天误我,苍天误我!”   谢铎冷嗤一声,无比嫌弃。   清清看着他悲痛的模样,知道他为什么而悲,也无奈地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帐内只有李熙的哭声和小炉火燃烧木材时发出的动静,愈发凸显了这声音的悔恨和绝望,也就更显得可笑。   “苍天对你已是偏爱了,是你自己将这一切拱手让人的。”清清冷冷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李熙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不能接受罢了,是以不停说道:“杀了我!你们快杀了我。”   李新如担心他吵到清清,直接把他捆了起来:“别做梦了,老实待着。”   见他不肯消停,找了块破布团成团塞在他嘴巴里,懒得听他哭嚎。   李熙似乎也累了,瘫坐在角落里默默流泪,没有再吵闹。   又过了会儿,士兵终于抬着病重的刘渊进了帐中,他的身体原本就危险,这一路下来,尽管已经格外小心,对他来说却仍是不小的折腾,到的时候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   -   “拜托夫君,快给他看看。”清清抓着谢铎的手腕,仰头看着他,表情又急又可怜,带着请求的意味。   她这样的语气,别说是让他救人,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也得想办法给她摘来。   捏了捏她的脸:“别急。”   他这样说,清清便知道他会认真对待,抓住他的手,娇娇甜甜地说一句:“辛苦夫君了。”   谢铎不自觉笑:“你这样抓着我,我怎么给他看?”   清清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他的手,目光殷切地看他走向刘渊。   她这副全心依赖的模样跟对着李新如和江家军的时候截然不同,从霸气的家主变成了傻乎乎的小姑娘,看得李新如又是欣慰,又是无奈。   小姐对这人还真是……一点儿也不设防,幸好谢铎风评虽不怎么样,但对小姐的态度还算可以,看着不像是会坑害她的。   以前没有过接触,现在既然联系上了小姐,自然就会向着她,若谢铎有一点对小姐不好的地方,他和将士们都会帮小姐教训他!   绝不会像小姐说的那样——江家虽然没有男人了,但数万江家军永远听她号令。   谢铎从容地坐到刘渊身边,右手中食二指并拢,稳稳按在他枯树皮般的手腕上,沉吟片刻,眉头紧皱。   “怎么样?”清清连忙问,脚步也不自觉向前迈进。   谢铎松开手,表情恢复了平静,看向李新如:“他什么时候中的毒?”   李新如没想到他竟真有几分本事,这病多少名医看了都束手无策,甚至看不出来病因是什么,他只号了脉,便能抓到问题所在,看样子,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当即一改原本的态度,拱手恭敬地说道:“姑爷高明,阿渊正是三年前被北峦所俘时中的毒。”   “难怪,中的是化骨散。”谢铎眯起眼睛,“中毒后不会立刻死去,而是锥心蚀骨、疼痛难忍,若一天给一粒解药,撑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   他居然受过这样的苦,清清看向刘渊的眼神更加敬佩而同情了。   “此毒厉害之处就是无可解。”谢铎说,“只能以解药续着命,一旦服下,解药便不可断绝,虽有解药,人却会急速衰老,活不过三年。”   谢铎看向清清:“他能撑到现在,已是不容易了。”   “怎么会这样?”清清没想到真相竟如此残忍,“难道……连夫君你都救不了他吗?”   谢铎摇摇头:“早些时日或许可以,现在,太晚了。”   刘渊躺在那儿昏睡着,也不知道能不能听见他们说话,清清顿时觉得头晕目眩。   她以为自己可以求谢铎救他,没想到却也无能为力。   要是她再争气些,早一点找到他们就好了……   “小姐莫要难过。”李新如也哀戚叹气,“万般皆是命,他曾与我说过,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到小姐,将证据交给您,便是全了心愿,也可以安心去见大将军了。”   清清的眼圈一下子泛了红,浅浅淡淡的颜色从莹白的薄薄眼皮一路延伸到眼尾,看起来格外脆弱。   谢铎心疼的将她拥进怀里:“我答应你,可以减免他的痛苦,最多,给他一年的时间。”   或许是先前的消息已是绝路,一年的时限说出口,竟好似绝处逢生一般,让清清和李新如都觉得松了一口气。   李新如甚至忙不迭回答:“别说一年,一个月、一天也是好的!”说着,单膝跪地,拱手行礼,“多谢姑爷出手相救。”   谢铎对旁人一向冷淡,见他行此大礼,也只是略一颔首,转身写方子去了。   清清让李新如起来,目光远远落在刘渊花白的头发上面,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心里更明确了自己将来要做的事情。   明日他们便会启程回京,而这一次,她再也不是那个孤立无援、不知所措的孤女了。   ——她找回了真正的自己。这一次,她将无所畏惧,所向披靡! 第62章 回家了   谢铎很快将药方写好交给了李新如, 可刘渊的状态很不好,他们都担心他没办法安全回到营地。   好在谢铎会随身带一些急救的丹药,随手喂了一颗进他嘴里。   李新如一开始不放心, 还想拦着,但他动作极快,手腕一转,小小的药丸就送进了刘渊的嘴里,而不出片刻,原本昏迷不醒的人就悠悠睁眼, 疑惑地看着众人。   李新如震惊了, 睁大眼睛看着担架床前正一脸无所谓的谢铎。   “谢、多谢……”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要道谢,结果也因为震惊而结结巴巴的。   谢铎语法不耐烦, 直接连瓶子一起扔给李新如, 那随意的态度, 仿佛瓶子里不是千金难求的救命药,而是随处可见的糖丸一般。   “方子里有味药材颇为难找,依你这废物德行,怕是能生生把人拖死,先拿这个对付几天吧。”谢铎说道, “一天一粒, 可别乱吃, 否则出了什么事情可别来找我。”   亲眼见识了他的厉害之处,李新如也不觉得他这态度讨人嫌了, 反而觉得世外高人都该这般,简直越看越顺眼。   连忙感激涕零地答应下来。   躺在那儿的刘渊也回过神来了, 恭敬地朝谢铎道谢。   谢铎才懒得搭理他们,若不是夫人求他, 这人就是死在自己面前,也不会也丝毫同情,又怎么会稀罕他们的感谢?   而且,他可还没有忘记,这些人趁他不在拐他夫人的事情。   是以只看着清清:“事情办完了,回去?”   清清点点头,与李新如告辞:“大哥,李熙我先带走了,我们就此别过,你和刘叔多保重。。”   李新如不舍地望着她,自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况且,京中危机四伏,这次他们将李熙带回去,势必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还不知道要面临什么样的危险,而他和江家军远在成山,只能躲着,根本帮不上忙。   想想就觉得愧疚,脸色也尴尬起来。   清清见了他这副老父亲的表情,笑道:“大哥放心,我自会谨慎行事,你和刘叔千万要好好保重,这样我在京中才可安枕无虞。”   李新如自然答应,也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就是要他们好好躲着,别让人察觉到踪迹,否则对他们反而是不利的。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李新如也相信她的能力,加上还有外人在场,不便多说,于是,最后向她行了一礼,拜别家主。   -   李熙早已经心灰意冷,安静地在角落里,不吵不闹。他们去请谢铎的时候,几名暗卫也跟了过来,带人的活计儿自然就落在了他们的头上。   暗卫做事一向直接,二话不说先将李熙打晕,往肩上一扛,不知道蹿哪儿去了。   清清跟谢铎手牵手在山间小路上缓步而行,月明星稀,皎洁的月光为荒山笼了层无暇的头纱,鸟叫虫鸣,填了几分闲趣。   就是蚊子有点儿多,清清突然犯懒,攀着谢铎的肩膀要他背。   这几天她确实累了,谢铎无比好说话,背着她快走几步,离了山,有一辆马车等在那儿,谢铎将她放上去,马蹄踢踏,在无人的山路披星戴月地前行。   “现在是不是已经宵禁了。”清清突然想到,“咱们怎么回去?”   谢铎却摇摇头:“不回王府了,先离开再说。”   眨眨眼睛,清清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若让成山王发现李熙的存在,是不可能让他们平安离开的。   成山王知道都不算什么,若让五王爷的人知道,早做防范,他们这些天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城门已经关了,咱们怎么离开,翻墙吗?”清清拧眉,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   谢铎却摸摸她的头发:“放心,见钦差令牌如见当今圣上,守城军不敢拦。”   “你先睡一觉,”谢铎说道,“廉诚和铁锤都在城门处等咱们,东西不要了,到了下一处再给你买。”   他一副对不住清清的态度,安慰着她,清清一下子笑了出来:“在你心里,我是那么耽于享乐的人吗?这么重要的关口,孰轻孰重我还是分的明白的。”   说完,又笑:“话说,以前从没见过你这么紧张,好像在逃命。”   谢铎无可奈何:“什么逃命,说的这样难听,这叫战略性躲避。”说完,也笑了起来。   他来了成山这几日,总是忧心忡忡的,清清已经许久没有见他笑了。   难免心动,主动往他怀里窝了窝:“对不住呀,又连累你为我操心。若不是临时带上这么个人,你也不用走的这样匆忙。”   谢铎平时最将就了,沐个浴都得一个时辰,比她还爱收拾,爱打扮,做什么都不疾不徐的,体面大过天,此时竟要与她像一对亡命鸳鸯似的,连夜奔逃,怪让人心疼的。   “又说胡话,”谢铎捏了捏他的鼻子,“说了,这也是我的任务,以后不许再让我听到这种话,嗯?”   清清微笑着点头。   暗卫在前面赶着马车,不一会儿,来到了城外三里亭,廉诚和铁锤正在那儿等着,两人牵着另外一辆马车。   此处无人,前面三里就是成山境内。城内已经宵禁,他们是偷偷溜出来的,所以没人注意到他们的情况。   铁锤还受着伤,见到清清,第一时间担心地问:“小姐你到底去哪儿了,我都急死了。”   清清牵了她的手,轻声安慰:“等会儿再与你细说。”说完,便又看向谢铎,“打算怎么走?”   李熙还晕着,谢铎看着他昏迷的模样,沉吟片刻,开口道:“把他关起来。”   他的身份无比重要,万万不能暴露,是以,专程让廉诚提前准备了一个大箱子,将人关了进去。   李熙在密室数年,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很轻易就塞了进去。   箱子很大,在里面不会太难受,为他留好了空气的进口,谢铎直接将箱子上了锁。   紧接着,吩咐廉诚:“你带几个人扮做商队,走陆路,务必在三日之内赶到京城,将人安全送回禁卫处看关起来,不许让任何人知道,连顺上也不行。”   他对廉诚无比信任,廉诚自然也不会辜负他的期望,当即领命。   将装着人的箱子搬上另外一辆马车,赶路去了。   临行前,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铁锤,可铁锤正在跟清清说话,完全没有看到他的视线,廉诚抿了抿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一勒缰绳,马儿扬蹄而去。   尘土掀了铁锤一脸,铁锤呸了几声,莫名其妙地看着马车离去的场景,很多问题想问清清,可看到清清一脸担忧,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清清的身子不便赶路,却也担心成双王会突然追过来,不得不连夜启程。   受伤的铁锤和身怀有孕的清清在马车里躺着休息,谢铎难得和颜悦色一回,亲自帮她们赶车。   一开始,铁锤还有些惶恐。被谢铎瞪了一眼,只得听话照做。   马车里特意铺上了软垫,躺在里面丝毫不觉得颠簸,而且什么都有,即使没有带行李,也完全没有觉出不方便之处。   也幸好铁锤还算机灵,什么都没带光带了银子出来,只要有银子,一切都好说。   清清彻底放松下来,搂着铁锤美滋滋的睡了一觉,再睁开眼睛时,马车已经到了洛安河畔。   和几日前离开这里时一样,仍是一番破败的景象,但多多少少能感觉到百姓的心情比之前好了些,以前人人自危,做生意也做不安稳,生怕下一刻就被宰了!   这会儿却开始扬声吆喝,战争的阴霾正在逐渐消散,被动人的烟火气取代,相信不久以后就能恢复欣欣向荣的景象。   清清往洛守的方向看了一眼,想到祝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只希望,来世能够生在和平年代。   -   “我们走水路出发吗?”清清问了句。   谢铎点点头:“廉诚既已先行,我们便不必着急,而且,周围的货船都被我包了,就算他们追过来,也找不到能够及时出海的船,除非自己有船。”谢铎狡黠里说着。   清清想到那个场面,顿觉好笑,自然也就不再着急,左右人已经让廉诚带回去了,没接到坏消息,说明暂时安全,再加上他们身上还有另外一件证物,即使被追上也没什么关系——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关键阶段,越急越容易出乱子。   索性一路游山玩水似的,尝尽各地美食,赏尽沿途风景,顺便带着铁锤养伤治病,还买了不少的好玩的好看的,打算回去送给家里人。   买东西的时候,清清不免有些近乡情怯——她当初留书逃跑的时候,可是决绝的很,也不知道祖母有没有生她的气。   越临近京城她越紧张,饭都吃不香了,谢铎注意到了,便问她怎么回事儿。   清清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谢铎:“我、我先前想去找你,担心家里人不同意,就……留书一封,偷偷跑出来的,现在回去,祖母会不会责罚我?”   谢铎觉得她这小模样简直可爱得要命,平静地抿了一口,故意逗她:“诶?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一回我可不帮你。”   清清没想到他会撇的这样干净,瞪了他一眼:“我才不要你帮呢,左右没有下次了!我、我认清你这个人了!以后你再出个远门,你看我,看我还找不找你,还想不想你!”   谢铎:“……”   没想到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表情僵了僵。   铁锤在旁边捂着嘴巴狂笑。   谢铎心思几经转折,最终也只得认输,抓着她的手,转移话题:“以后我尽量不出远门,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也会带上你,绝不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好吗?”   “这还差不多。”清清嘟囔一句,“那这次呢,你帮不帮我掩护?”   谢铎点头,让她的心落回肚子里:“自然要帮,夫人们莫要担心,天大的事情我顶着,祖母若要罚你,我帮你受。”   闹归闹,清清确实有一点担心,一来是不知道家里情况,二来是怕给家里添麻烦。   李熙一旦回京,朝廷恐怕再无宁日了。   祖父本在洛阳公干,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不知道到家了没。   诸多事宜,未确认之前,总是叫人牵挂的,白檀、青樱她们清清倒是不用担心,主要就是祖母,还有谢钏送给她的那只小猫咪……   临行前,她将二狗子托给了青樱照顾,不知照顾得怎么样,回去还认不认他。   如此一想,又觉得归心似箭,实在矛盾的很。于是一路上就这样一会儿担心,一会儿期待地赶着水路,七日后,终于到达了京城的码头。   廉诚早就回来了,不负谢铎的重托,一路将人藏的很好,并未被任何人发现。   他回京以后就派人在码头等谢铎的消息,一连四天才终于等来了他们。   谢铎看着信任的属下,知道定然是有要事与他商量,而他这趟外出时经历的种种,告诉了究竟他什么才是更重要的事,于是,明知道该第一时间进宫,他却只是微微颔首,客气而疏离地将人打发走了,随即,风轻云淡的,陪清清回家。   几人抵京的消息也在第一时间传到了谢府。祖母和白檀早早做了准备,一大家子人都出现在门口,迎接他们回家。   让清清没有想到的是,谢明燕和沈恪也从金陵来了京城,站在一起,般配的很。更没有想到谢钏也在!   而且,虽未见祖父的身影,但去码头迎接他们的小丫鬟已经告诉了他们祖父回来了。   说来好笑,她失忆这么久以来,才终于等来了谢府一家团聚。   他们回来,一家人自然是高兴的,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清清总觉得每个人在高兴之余,面上却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浅淡愁绪。   尤其是谢钏,距离上次分别时憔悴了不少,眼下隐隐有了淡青之色,显然是没睡好,跟刚回来时那嚣张跋扈恨不得昭告天下的纨绔模样截然不同。   见清清关切地看向他,一开始还想要故作镇定,发觉被清清看穿了,这才去了伪装,像是遭遇了委屈的小孩,见到了可以保护他的大家长,表情神态都可怜兮兮的。   清清不由震惊,连忙问他:“你怎么了?挨欺负了?!” 第63章 不知羞   谢钏一挑眉, 挤出一个笑容:“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虽不才,可也没到任人欺负的地步, 何况,大哥威名盖世,谁敢欺负我。”向谢铎一扬下巴,“是吧,大哥?”   谢铎嫌弃地乜他一眼:“几年不见,连我都敢打趣了?”   谢钏嬉皮笑脸:“我说实话而已, 几年不见, 大哥愈发英武了,小弟怎敢?”   “等会儿到我书房来。”谢铎双手背在身后, 表情严肃。   谢钏一下子怂了, “哦”了一声, 果真不敢再皮,小时候让他揍怕了,长大了还是怵大哥,被他一瞪眼就皮紧。   “好了,快进去吧。”祖母出来打圆场, “一路上累了没, 好生歇歇。”   一行人进了门, 谢明燕和白檀迎上来与清清说小话,三人有说有笑的, 问清清此去见闻,清清简单回答了他们。   祖母准备了宴席, 让他们先回去换衣服,休息会儿就到她那儿去, 等祖父回来就开席。   谢明燕和白檀都跟清清去了千秋苑,陪她说话。   三人叽叽喳喳的,谢铎嫌吵,换好衣服直接去了书房,清清让两个小姑娘去挑礼物,沐浴后在床上滚了两圈,瘫着休息。   还是家里舒服,她由衷地感慨。   正咸鱼似的躺着,突然感觉有个东西跳上了床,带起一阵浮毛,飘了她一脸。   清清用手捏下来两根,正要去看,就觉得手臂突然蹭上了毛茸茸的触感,猛地一抬头,对上了一双清透的蓝眼睛。   “喵。”小东西冲着她叫了一声,声音乖甜乖甜的,因为激动和用力,白色的胡子都在颤抖。   清清还有点懵,和它大眼瞪大眼。   她离家的时候,二狗子只一点点大,还是一只小奶猫,面前这只巨型猫咪是谁?   原本稀疏的绒毛褪去,成了茂密的长毛,脸上的花纹更深了,与雪白的底色衬起来,可爱得不像是人间会存在的生物。   “喵!”二狗子见她不回应,用厚实的脑袋往她胳膊上撞了一下,并且抗议地蹭了蹭。   清清觉得自己当场飞升了!   “你还记得我?!”清清一把抓住巨型萌兽,将它拽到跟前儿来,“来,阿娘抱抱。”   青樱刚来到门口就听见她嗲得发腻的语气,吓得顿住了脚步。   阿娘?青樱没忍住笑了出来。   清清专注逗二狗子,都没注意有人过来,青樱说话她才回头看过去。   “夫人可算回来了。”青樱到她床边,行了一礼,“家里人都记挂着您呢。”   二狗子一见青樱就跳下去,到她裙边,竖着尾巴瞎转了两圈,然后端坐在青樱旁边看着清清。   “你这胖猫,怎么喜新厌旧的?”清清捂着心口,叹息一声,又下来要找它玩。   青樱笑道:“您外出的时候它可想您呢,每天都要进来看一圈。”   清清和大胖猫对视一会儿,觉得它的神情不对劲,哭笑不得:“别是它把这儿当成了它的地盘,觉得被我占了,要赶我呢。”   原来这才是真相!   清清伤心了:“你这只渣猫!”   青樱袖口轻掩唇角,笑了起来,看着清清觉得她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脸还是那张脸,但气度,谈吐,还有心态,都和以前未离家的时候大有不同,让她细说,倒也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可就是觉得似乎比以前更加洒脱、大度、让人喜欢。   被她凶了一句,二狗子直接扭头就走,蓬蓬的灰色大尾巴惬意地一晃一晃,仿佛在向她示威。   “你看它!”清清指着它,看向青樱,与她告状。   青樱看着她孩子气的动作,笑个不停:“夫人莫要见怪,今晚扣它的小鱼干。”   “这还差不多。”清清抱着胳膊哼了一声,又躺回床上。   家里实在太舒服了,让她不想挪窝。   青樱在旁边看着她,欲言又止的。   -   清清瞧出来了,招呼她:“怎么站着呀?坐。”   青樱动作小心的桌边坐下,双手搅着手帕,时不时偷看她的表情,轻轻咬着嘴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清清等了一会儿,见她丝毫没有表露的意思,便闲谈似的问她:“我离家这段时日,家里可还好?你怎么样?”   青樱愣了愣,明显更加犹豫了。忧郁的视线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到底还是闭上了嘴。   “怎么了?”清清觉得很不对劲,从在门口看到谢钏的时候她就知道家里一定出了什么事情,可每个人都不说,此时青樱的神情更加佐证了她的看法。   当即板起了脸,严肃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不告诉我去问别人了。”   左右她是要知道的,早知道也可早做打算,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青樱似乎是被她的神情吓到了,张了张嘴巴,才说:“夫人别生气,具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二爷于老太爷近来似乎有些争执,二爷这两天都很暴躁,前日还与人打架了。”   就知道谢钏有事瞒着她!   青樱不是那种会骗人的性子,她说不知道,就是真的不知道,所以从她这儿也问不出什么。   没有为难她,引开了话题。   不过,单看她这紧张劲儿,也能猜出她不光是为了谢钏在纠结。   应该是她自己也遇上事情了,可她宁愿把谢钏也不愿意说,那自己就不逼她,总归她日后解决不能的时候还是会来找自己的。   无需多言,清清与她寒暄了几句。   等谢明燕和白檀收拾好了,有说有笑地进来,清清让她们带青樱过去也挑些东西。   之后,几人一同去往祖母的院子。   祖父已经回来了,正在厅中喝茶,身上的朝服还没有换下。   这还是清清第一次见到太傅,不免有些紧张,毕竟祖父身居高位,又能带出谢铎那种性格的小孩儿,想来应该相当严谨,不好相与。   到底还是担心祖父会不喜欢自己,或者在席间说错了话,惹得祖父不高兴。   没想到,聊了两句才发现他是个非常慈祥的老头,而且特别喜欢说话,是个不折不扣的话痨。   东一句西一句,说什么他都能接上,叨叨得祖母嫌烦,催他去里间把朝服换下来,清清才闲了会儿,可并没有闲多久,祖父换完衣服回来,又开始拉着她说东说西。   可能因为太喜欢说话了,家里孙儿辈的孩子都生怕被他逮着。   谢明燕就很活泼了,可也招架不住他的活络,故意说待沈恪去看园子,快开膳了才回来。清清一开始不知道,也不敢不给他面子,没躲过。   不过,老爷子见识广,聊得话题其实都很有意思,清清倒没觉得有多难熬,只是厅里没人说话,就他们两个的声音,多少有些尴尬。   但老爷子不怕尴尬,渐渐的,她就也觉得没什么了。   如此一来,便显得她跟清清很谈得来。   而之前清清一心想要报仇,对谢家的人都是不远不近的,见到这个祖父也只是客客气气的打招呼,这会儿跟他有来有往的说话,顿时让老爷子刮目相看,吃完饭还要找她下棋。   祖母怕清清嫌烦,在旁边拆台说他臭棋篓子,连二狗子都下不过,如今还拐着孙媳妇下棋,不怕被清清杀得片甲不留!   然后就直接把清清拽走了,小孩儿似的,让清清不要理她,跟她回房间说话。   清清哭笑不得,只得安抚祖父说下次陪他下棋。   毕竟她离家的时候做的事情太不像话了,于心有愧,需要找个机会跟祖母道歉。   一进去,祖母就松开了她的手,佯怒着瞪了她一眼。   -   清清讪讪地吐了吐舌头,知道这次是躲不过去了,当即绽放出一抹乖巧的笑容,谄媚地喊一声:“祖母。”   说着,小心地拉了老太太的手,轻轻晃了晃,想要撒娇。   祖母却将生气的模样装到底,将手抽了回来,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心里还有我这个祖母吗?”   清清一听,怂了,忙到她身边坐下,挨着她的肩膀蹭啊蹭。   “祖母,我知道错了,你不要骂我了,也不要生气,生气伤身体。”她插科打诨的模样逗笑了祖母,本就不是真的生气,而是担心。   见她平安回来,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还是不能这么轻轻放下,必须得做些什么,小惩大诫。   “可以不骂你,但惩罚是免不了的,”指了指面前的凳子,“坐那儿去。”   清清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神色,妄图引起老太太的同情,可根本不管用,祖母视线一撇,叫嬷嬷去把准备好的东西拿来。   竟然真的事先准备了惩罚?   清清讷讷地看着嬷嬷进了里间,不一会儿,端了一个托盘出来。   只见托盘上放着个厚厚的折子,底下压着一堆白纸,旁边还有笔墨。   小心翼翼的看向祖母,祖母却故意哼笑了一声,说道:“以前是我太惯着你了,才让你如此肆无忌惮,必须得惩罚。”   “——抄家规,抄十遍,不抄完不许吃饭。”   清清:“……”   “家规?我怎么不记得咱家还有这种这东西呢?”清清又想撒娇,“祖母,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家规就不要抄了吧?我、我记在心里,我背熟还不行吗?”   祖母却铁了心,说道:“那你抄八遍吧,抄完我检查。”   眼看着躲不过去了,清清张开手掌:“五遍,五遍行不行?”   祖母将袖子抽回来:“九遍。”   “八遍!八遍就八遍!我现在就抄。”清清忙不迭改口,可怜兮兮的坐回桌边。   拿起家规翻开看了一眼。   只见上面白纸黑字、密密麻麻写了上百条!   这么多!要抄八遍?还不把手都给写断了?   清清心里苦不堪言,又可怜兮兮的看向祖母:“祖母,咱们家什么时候有的家规,我怎么没有印象啊?”   祖母故意摆出凶狠的表情,笑得像个反派:“你当然没有印象了,这是我在你离家期间现写的!”   “每想到你瞒着我偷跑,我就在上面加一条,每担心你一次,我就在上面加一条,每听到你的消息,我就在上面加一条。   “日积月累,长此以往,便有了上百条。”   本来清清还想偷乖耍滑,一听祖母这话,顺便瞬间就开始感动了起来。   写了上百条,就说明祖母担心了她上百次。   她还哪有敢不写的道理?   说到底,还是她混蛋,让老人家担心了。   越想越觉得是自己的问题,祖母那么大年纪了,却要为她担惊受怕,自己抄家规算什么?   也不再抗议了,提笔就开始写。   她平日虽然更喜欢舞刀弄枪,但一手字也写得也极好看。   祖母在旁边瞧了会儿,赞许的点平平点头。虽然表面上说要狠狠治她,但实际上也不过是逗她玩儿而已,看她在这抄家规,默默吩咐嬷嬷去端些水果茶点上来,摆了一桌子,就把她抄累了。   其实上百条看起来似乎很多,可真的写起来也没有多少,很快清清就抄好了一遍。   让嬷嬷拿去给祖母检查,她趁机吃了些瓜果。   边吃边与祖母闲聊:“我和夫君离家这几日,家里没什么事吧?怎么我看谢钏的神情好像不太对?问他他也不说。”   她其实可以私下找谢明燕和白檀打听,但是总觉得背后问这些还不如直接问祖母。   毕竟谢钏是和祖父吵架了,自然是问当事人更好,但她跟祖父关系又不是很亲近,索性来问祖母。   祖母想让她管的话,肯定是会告诉她的。   果然,祖母一边看她的字,一边叹了口气:“此时不能怪明淮,但也不能怪你祖父……造化弄人吧。”   一听这句感慨,清清心里就咯噔一声,此事必定小不了!   -   祖母是个非常睿智的人,她掌家这么多年了,什么事情没见过?尤其是祖孙俩之间的矛盾,如果是小事的话,她早就三言两语化解了。   可她竟然能说出造化弄人这种话,就说明此事调解不了!   甚至会影响到他们祖孙俩的关系,而她却无可奈何。   连祖母都无可奈何,自己恐怕问了也是白问,于是便没有说话。   倒是祖母主动与她说:“明淮这臭小子,可真是让我操碎了心,一开始在外面疯跑,几年不回家。好不容易回来了,让他去相看人家,也不去。   “好不容易替他瞧上陈姑娘,陈姑娘也不嫌弃他,他反倒说不合适!他那个名声,有女儿家看上他就不错了!她有什么好嫌弃别人的?”   清清把瓜果咬的咔咔响,心想那可不行,李姑娘也不嫌弃他,还巴巴的想和他重归就好,可那样的个性,娶进来才真的是家无宁日啊!   但她哪敢说这话?就频频点头表示祖母说的对。   祖母见她这个样子,知道她是在哄自己,乜了她一眼,才又说:“也不知道是脑袋撞在哪根门柱上了,瞧上谁不好,非看上什么圣女。   “好么,人家的朝廷遭了难,将圣女送到大安国来和亲,眼看着要做贵妃了,他开始难受了,早干嘛去了?”祖母气呼呼地说。   什、什么?!   清清瞪大眼睛,瓜都要吓掉了。   谢钏看中的那个圣女,竟然要来和亲了?不是说圣女不能成婚吗?!   难怪他这么失魂落魄的。   之前以为她不能成婚,连追人都不敢,眼睁睁浪费那么多时间。而在他差点儿要放弃的时候,却突然被派来和亲!   如此,说明她其实可以成婚,本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可是……和亲事关两国安危,已不是任何人能做主的了。   难道只能眼看着心爱的女人嫁给别人?   想想都诛心。   “这……这可怎么办?”清清呆呆地问了句,这可触及到她的知识盲区了。   祖母也在旁边叹气:“还能怎么办?总不能跟皇帝抢女人。”   “就算皇帝同意,那圣女的朝廷也不会同意的。”祖母道,“圣女原是不能成婚的,但他们遭了他国的攻打,眼看着支撑不下去,来咱们这儿寻求帮助,以示诚意,将国;-教圣女嫁过来,这哪是简单的诚意?这是俯首称臣。”   “这可是弘扬国威的大好事儿,圣上断不可能拒绝。”祖母看着她,像是对她说,也像是对自己说,“所以,别想了,让他绝了这念想吧。”   清清自然明白这样的道理。   也难怪祖父和谢钏为什么会吵架,定然是谢钏不甘心,想要放手一搏,但这件事情哪是这么好图谋的?   莫说祖父不可能答应,就连她,也要思索再三。毕竟是与皇帝争抢,一不小心可能要株连九族!   清清也没话说了。   她同意祖母的观点,此事太难了。   可如果谢钏能够轻而易举绝了念想,他就不是谢钏了。   他一天忘不了圣女,就一天不会开心。   总不能看谢钏这么消沉下去……她得想个办法,帮一帮谢钏!   祖母看她大眼睛转啊转的,那个机灵劲儿,定然是在想什么鬼点子。   无奈地清了清嗓子,唤起她的注意力:“你可不要跟着你弟弟一起胡闹,动那些歪心思,免得惹祸上身,缘分这种事情强求不来的,知不知道?”   果然是祖母,一眼就把她看穿了。   清清杉讪讪地的笑笑:“哪能啊,祖母放心,我有分寸。”   说完,怕祖母连她一起骂,便转过头来认真的抄家规。   抄了三遍,觉得手有些疼了,下意识地在空中甩了甩。祖母见了她这个动作,便知道她是累了。   气苦的笑了笑,找了个理由把她打发走了。   走的时候还让人带了许多茶点和水果送到她院子里去,尽管清清说自己那儿有的是,根本不缺,祖母也执意让人送过去。   长辈就是这样,总觉得她那儿的没有自己这儿的好,而她想把最好的都给这个孙媳妇儿。   清清知道祖母的心思,笑的又乖又狡黠,像个偷了小鱼干的猫。   谢铎已经回来了,正在院子里喝茶。面前放着一张军事布防图。   清清走过去看了一眼,连忙移开视线。   军事布防图这种机密可不能随便看,谢铎道没防着她,但她也该有分寸。   谢铎见她这动作,笑了笑,将图拂到一边去,打趣她说:“被祖母骂了?”   清清在他对面坐下,端起面前的茶盅抿了一口,骄傲的说:“祖母才舍不得骂我,叫我过去是说我在外面受苦了,心疼我,给我东西吃。”   说着,让人将从祖母那拿来的东西放到桌上,打开故意馋谢铎:“看见没?只有我有,不给你。”   谢铎才不会理会她这幼稚的动作,直接俯身,凑到她唇边,从她嘴里将剩下的一半糕点叼走,眼神黏在她脸上,仿佛吃的不是糕点,而是别的什么。   光天化日,清清被亲了个正着。   尽管已经有过多次亲密的举动,仍然觉得不好意思,担心别人看见,左右打量下。   发现虽然有人,但都没有注意他们这边。   回头正要说他,就又被坏心眼儿地勾住了下巴,抬高她的脸,更加深了这个吻。   许久之后,院子里已经没人了。   清清也没有力气了,脑袋埋在胳膊里,趴在桌子上不肯抬头了。   “不给我吃,这不是吃到了?”谢铎翻着军事布防图,得意地说。   清清咬牙,怎么会有脸皮这么厚的人!   不知羞。   清清瞪了他一眼,从食盒里拿别的点心出来用力咬,泄愤地看着他。   只可惜她嘴巴肿了,根本没有那个凶狠劲儿,反而让人更想要狠狠蹂;-lin。   谢铎扯了扯嘴角,低头看图,不和她闹了。   -   清清瞪了他一会儿,他却没感觉似的,清清觉得没意思,百无聊赖,便主动问她:“你看这个干嘛?”   不会又打仗吧?   难道京城的军事布防有漏洞,要他看了之后进行优化?   她没想别的,也就万万没有料到,谢铎会说:“这是当年从你哥哥房间里搜出来的——和那首反诗一起。”   清清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很快,她就又默默的吃起的东西,“哦”了一声,不再言语了。   谢铎见她神色不虞,将布防图卷了起来,不看了。   温柔的视线望看清清,像在看他珍藏多年的至宝,充满了疼惜和爱护。   “清清,”良久,他说,“我们造反吧。”   “嗯。”清清随意地答应一声。   说完,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一口茶喷了出来。   “你疯了!”她瞪大眼睛,回望着谢铎,浑身的血液都因为这句大逆不道的言论而沸腾了,脑子里轰隆隆作响。   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激动。   她用力看着谢铎,却始终无法分清他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   “造反?!”她从来没想过。   不光是她,江家世代忠良,效忠李氏仿佛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没有一个人想过造反,没有人告诉她,过得不开心可以造反,更没有人跟她说过,“我们造反吧”。   可谢铎说了,他不光说了,还说的风轻云淡,仿佛在说今晚吃什么那样平静而随意。   清清仔细思索着他的话。   虽然朝廷中很多事情她看不惯,但也不至于要造反的地步。   谢铎看出她的犹豫和顾虑,没有过多地劝说,只问她:“当今圣上病体沉疴,撑不了多久,东宫之位空悬已久,若他突然驾崩,依你之见,谁能继承大统?”   清清知道他一向大胆包天,不按常理出牌,但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野,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连忙捂住他的嘴巴,抖抖索索的:“你、你小声点,隔墙有耳,你就不怕这话传到……”   谢铎却捉了她的手,在她手心里亲了亲。   无所谓地说:“我没说过这话的时候,也没少被他们乱传,圣上的身体每况愈下,这话迟早得说,而他们,巴不得听见我这么说呢。”   说完,讽刺的笑了一声。   清清不太明白他说的他们是谁,也不敢多问,只是忧虑地望着他。   反倒是谢铎,捏了捏她的手心,不依不饶地问:“说啊,你觉得谁可担此大任?”   他这么平静,清清也不怂了,仔细想了想,遗憾地说道:“好像……还真找不到人来接这个烂摊子。”   五王爷自身难保,李熙虽然回朝,但一来身有残疾,二来犯下大错,乃是死罪!永宁郡主德才兼备,可她是女子,世人不会同意让她继位,何况还有成山王在。   而成山王虚伪狡诈,早有不臣之心,他虽有手段、用兵如神,可是目光短浅、刚愎自用,绝不是一个好皇帝!   剩下的,只有一个年幼闲散的小皇子李照,但李照玩心重,而且玩都玩不好,经常被人骗,小时候还经常让清清给他出头,让他当皇帝,他会很痛苦。   如此说来,竟然真的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担此大任的人!   也难怪太子死后,皇帝一夜白头,从此再没有考虑过东宫之事。   “其实,”谢铎叹息一声,“圣上是不打算杀太子,是太子正直高洁,不满被人如此污蔑,赌气之下自我了断——这是他对贼人和圣上的反抗。   “他也的确做到了——他死后的每一天,圣上都无比痛苦……   “圣上不顾群臣反对,饶过江家余众,正是因为,他后悔,他心疼,可他毫无办法。   “李氏已经没人了。   “所以,我们造反吧。”谢铎说,“扶植李照,挟天子以令诸侯,以李氏江山祭奠父兄,为他们送葬。你觉得如何?”   清清心如鼓擂,这一瞬间,她被她说动了。   “好。”她说,“以乱治乱,推翻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以后的天下,你我说了算。” 第64章 发财了   第一次萌生这样的想法, 更是第一次说这么逆反的言论。   “好”字之后的每一个音节,都重如千斤,蹦出口的瞬间, 清清耳朵里尽是惊涛拍岸的隆响,她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也无法判断自己说了什么,只觉得头皮发麻,爽到极致。   晕晕乎乎地开口,停下来的时候, 她看到谢铎笑了。   他的笑容一向漂亮, 这次依旧晃了她的眼。   心跳得更厉害,不自觉的上前吻住他, 攀着他得脖颈, 让慌乱的呼吸分不清原因。   ——从现在开始, 他们之间,又多了一条共同的秘密。   -   原本清清还在为谢钏和圣女担心,尤其在听了祖母说“总不能跟皇帝抢女人”这句话以后,首先觉得憋屈,其次有些不忍。   为被迫违背誓言的圣女, 也为爱而不得的谢钏。   但现在, 她连江山都敢抢, 还有什么不敢抢的?   于是,看谢钏的眼神也不像看二狗子时那样怜悯了, 还宽慰他:“尚未盖棺定论,万事可图。”   只要和谈不成, 圣女未嫁,一切就都有回旋的余地。   “大嫂的意思是, 搅了卓罗国的和谈?”谢钏犹疑道,“不过,卓罗国此时内忧外患,大安国若不出兵相助,恐有亡国之危。”   如若不然,圣女也不会远道而来,她是为了卓罗国的百姓才来的,搅了和谈,等于将卓罗国的百姓置于水深火热之地,圣女会恨他的。   清清摇摇头:“兵当然是可以出的,但是犯不着用和亲来做盟约,我相信和亲也不是圣女的本意,若有其他办法,谁会愿意万里迢迢远嫁他国?”   “那还有什么办法?”谢钏忙问。   “先静观其变。”清清笑道,“卓罗国可真会选人,他们内忧外患,大安国何尝不是?你就放心吧,这一时半刻的功夫,圣上无心纳妃。”   当初谢钏亲自送她去的洛守,后来的事情他多少也听说了,知道兄嫂在成山收获颇丰,一听她这样说,心里便有数了,不再像前几天那样愁眉莫展。   心情恢复,饭量自然也涨了上来,祖母这才放了心,不由更是对清清刮目相看。   原本,她还担心自己百年以后,兄弟两个会相处不好,毕竟谢铎性子冷,谢钏又不是个老实的,若生了嫌隙,她在地下也要操心。   现在好了,清清对谢钏简直跟看儿子似的,谢钏也肯听她的话,相处起来竟融洽的很。   家和万事兴嘛,他们两个一条心,谢家才能繁荣昌盛。   这么转念一想,也就不怪清清胆大包天,留书出走了。   如若不然,她也不能成长得这么快。   祖母越想越高兴,又把清清叫过来,递给她一个木匣子。   “这是什么?”清清不解,看着祖母。   “你打开看看。”   清清茫然地将匣子打开,不由惊诧地挑了挑眉。   -   只见里面放了满满当当的房契、地契,最上面压着一只玉镯。   清清不懂玉,可一看那色泽,便知绝非俗物。   “你刚嫁过来时,我就要将这些交给你,偏你不肯要。”祖母嗔她一眼,压低声音,“后来你让白檀掌家,自己做了撒手掌柜,比我这个老太婆还喜欢享福,像什么样子?”   清清微哂:“孙媳不善这些,交给白檀不是挺好的吗?”   祖母倒并非不放心白檀,而是觉得她到底与谢铎不熟悉,总不能真把人困在府里一辈子,万一哪天遇着了心上人,人总要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哪能给她当一辈子掌家婆?   便说:“总之,我年纪大了,管不了那么多,这些铺子、田产,你赶紧拿走,爱谁管谁管。”   “这镯子也给你了。”祖母拉过她的手,将镯子套她手上,“这是我嫁过来的时候,婆母给我的,你先戴着,以后留给你儿媳妇。”   清清哭笑不得,她其实不爱这些,但祖母态度坚定,加上戴着确实怪好看的,便留着了。   至于木匣子里的东西,清清想了想,还是说道:“祖母,你把这些都给我,万一我赔了怎么办?”   “赔就赔了。”祖母溺爱道,“就是用来给你赔的——银子这东西,只有花出去了才算价值,放在那儿积灰有什么意思?”   见清清一脸不可思议,祖母倒笑了,说道:“不逗你了。这些原也不是我亲自打理的,而是托给了几个人,明日我让他们来见见你,往后再有什么事儿,便让他们与你说明,这样可好?”   祖母已经打定了主意,根本也容不得她拒绝,沉吟片刻,清清还是答应了。   拿了谢府全部家当回了院子,出于好奇,清清翻看了一下账本。   第一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知道谢府不缺钱,她院子里的东西都是顶好的,谢铎花钱也一向大手大脚,搜集炼丹所需的药材时更是一掷千金。   这些花销,都是从白檀打理的那些铺子里支出的,她也没太在意,还以为那些就是谢府的全部,毕竟营收还挺好看的,足够一家人继续挥霍。   然而,这会儿见了账本上的数字,才知道白檀打理的那些,不过是九牛一毛,说是小孩子过家家也不为过。   谢府这么有钱?   清清将总结处的数额看了好几遍,把银票也数了好几遍,由衷发出感慨,即使她并非爱财之人,也被这泼天的富贵震惊到了。   晚上谢铎回来,就见她蔫耷耷地歪在榻上,问她怎么了。   “祖母今天给了我一些账本。”清清从榻上起来,“看得我有些心慌。”   谢铎还以为家里经营不善,在外面欠债了。   “缺钱了?”谢铎风轻云淡地坐在桌边,“我这儿倒有些积蓄,懒得管,一起交给廉诚折腾去了,明日叫他拿来。”   清清:“……”   “有、有多少?”试探地问了句。   “不大清楚。”谢铎说,“廉诚有个表哥,善于经商,让他管去了。俸禄加炼丹所拨的款项,应该,能有个几千。”   几千两?   清清心里想,完了,真的飘了,几千两都不当回事儿了。   要知道,她经营那个小打铁铺的时候,几贯钱的盈利都能让她高兴半天!   现在,几千两都入不了她的眼了。   她这想法刚冒出来,就听见谢铎悠悠地将后面的计量单位补齐,“万两。”   说着,看向清清,满脸真诚发问,“够吗?”   多、多少?   几千万两?!   他哪来这么多银子?!   -   “不够?”谢铎看她突然垮起的脸色,劝她,“还有些田产,也可变卖……”   “别说了。”清清愁坏了,“你们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好卑微,好渺小。”   这算什么回答?   谢铎笑了,欺上榻去,吻她的唇角:“夫人嫌弃我穷吗?”   两人挤在一张小榻上,谢铎抱着她柔软的腰肢,感受到稍稍隆起的小腹,还在说:“的确该更努力些,给咱们女儿挣嫁妆。”   清清失笑。   再不跟这人说清楚,估计他明天真会让廉诚把银子送来,连忙将真实情况与他解释了一遍。   这回轮到谢铎无言以对了,竟然有人会嫌钱多?   “不是要造反吗?”谢铎安慰她,“招兵买马,样样都要银子,放心,花的完。”   这下,清清更是哭笑不得。   哪有这样安慰人的?   不过,他这话倒提醒了清清——她在荒山,还有几万将士要养活呢。   虽然刘渊跟她说了账内有足够多的钱,且军校们能够自给自足,不用花她的钱了,但如果真的打起仗来,军粮军饷,到处都需要银子,她的确需要提前准备。   而且,若想将图纸所绘制的武器投入生产和使用,原料、制作、人工,都是成本,这样一算,花销就更多了。   即使她在临行前将图纸交给了刘叔,也不能保证他们看着图纸就会制作,毕竟有些武器他们根本就没有见过,更不要提改良了。   清清不太放心,打算尽快去一趟打铁铺。   首先,要把李大哥还活着的事情告诉顾隐,另外,就是想让他去一趟荒山,将武器制作的具体方法告诉荒山的军校们。   这样一来,可以省去很多研制的时间,还能让李大哥和他团聚。   顾隐本就是江家军的一员,从小就立志要做军人,为国效力,不该由于一个小小的打铁铺。   既然他觉得李氏江山大厦将倾,不愿意与之为伍,刚好,她可以提供一个新的环境让他一展抱负。   清清在心中默默盘算着,不免忽略了旁边的谢铎。   谢铎叼住她的耳垂暧昧地咬了一口,唤回她的注意力:“想什么呢?”   清清脱口而出:“想花钱。”   谢铎挑眉,戏谑的说:“花钱用想的这么入神?夫人果然勤俭持家,为夫心中甚慰。”   清清:“……”确定不是在挤兑她吗?   “对了,”清清担心再说下去谢铎要没完没了,连忙引开话题,“你今日进宫,情况怎么样?”   他们此去城山,是为圣上办事,现在回来了,自然要将结果禀明圣上。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结果,圣上能不能够接受,或者说他敢不敢接受。   清清不太了解圣上的性格,但事关江家,她总要问个清楚。于是眼巴巴的看着谢铎,等待着他的回答。   然而,谢铎却只是搂进了她,悠悠地叹了口气。   这一叹气,清清的心就悬了起来:“怎么了?结果、不好吗?”   -   谢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如今,举朝上下都在议论和亲之事,分;-身乏术。若当朝揭发五王爷的罪行,内忧外患,圣上极有可能大事化小,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所以我暂且将此事按下未表,打算先解决卓罗国来使,再与五王爷算账。   “左右李熙在我们手上,一切已是板上钉钉。”谢铎说。   听到这儿,清清坐不住了。   原本她还以为只要他们先将五王爷的罪行揭发出来,圣上一时焦头烂额,会难以顾及与卓罗国的和亲。   这样一来,谢钏那边就有了喘息的机会。   没想到,现在事情反过来了。   如此说来,目前最先要解决的,是与卓罗国圣女的和亲?清清心里发愁。   可如果这样,谢钏的心上人不就要嫁给一个老头子了吗?   而且还是个活不了多久的老头子!   圣女在朝中没有什么势力,若她真成了妃子,圣上归西后,她定也难逃一死。   无论是哪种结果,清清都不忍心。   感受到怀中人的僵硬,谢铎垂眸看向清清:“怎么?”   清清想了想,还是把心中的顾虑跟谢铎说了。   “谢钏好不容易看中一个人,现在却因为这种事情,阴差阳错地分开,我怕他痛苦一生,出家当和尚去。”清清烦闷道,“我们帮帮他好不好?”   谢铎笑了,这个小姑娘,对谢钏那臭小子,怎么比他这个亲大哥还要上心。   “就当是报答他送我去见你的恩情嘛,”清清仰头看着他,“如果他不用船载我过去,还送粮草给你,成山之行也不会这么顺利呀,对不对?”   如果她不去成山,刘叔他们也不会主动找上来,她失去了记忆,也找不过去,自然也拿不到这么重要的两样证据。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清清当初那个决定,也都是因为谢钏的帮忙。   “嗯,”谢铎不咸不淡地点头,语气颇为无奈,“好不容易看上这一个,若还不帮他抢来,日后孤独终老,岂不是要赖我一辈子的?   “我可不想跟那个臭小子绑一辈子。”谢铎嫌弃地说。   “可是,要怎么才能取消这次和亲呢?”清清更加犯愁了。   毕竟,卓罗国圣女年轻漂亮,更代表着卓罗国的臣服与诚意,皇帝自然不会推辞。   所以主要的问题就在皇帝身上,解决了皇帝就等于解决了一切。   “不如,与他直说?”清清说道,“卓罗国毕竟是小国,虽然以教会为核心,圣女的身份甚至比女皇还要高,但入乡随俗,且有求于朝廷……   “就说、就说他们的圣女配不上当今圣上,圣上乃真龙天子,出兵是为了扬我国威,什么圣女不圣女的,娶了反而麻烦。   “然后再向圣上讨个人情,将圣女嫁于年纪相仿的大臣子孙,更显得圣上英明神武,夫君觉得如何?”   献计时,清清神采飞扬,越说越觉得此计甚妙,圣上一定会答应的!   可谢铎却垂眸望着,气苦道:“你可知,若以此理由说动了圣上,朝内会有多少文武大臣的儿子争相求娶?   “就咱们二弟那个名声,除非圣上有心踩卓罗国教会的脸面,否则绝不可能将国;-教圣女嫁给谢钏——就算圣上同意,卓罗国教会也不会同意。”   清清:“……”   一时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而且,成婚是两个人的事情。”谢铎说,“总要问过当事人的意见才对,万一她就愿意嫁给圣上呢?”   清清眨了眨眼睛,转而又点点头。   “也是。”她兴致更盛,“圣女下榻哪处驿馆?我去见她。”   这可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在听到李新如说顾隐是抱回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再考虑的了。   原本还觉得卓罗国远在万里之外,不好求证,眼下圣女亲临,仿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一样,她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想着,小姑娘眼前一亮,连忙从榻上爬起来,跑到书桌前,拿起纸笔开始写信。   谢铎见到她这个跳脱的行为,护了下她的肚子,随即酸溜溜地问:“又联系谁呢?”   清清目不转睛,只敷衍地说:“我有些事情要问李大哥。”   三下五除二将信写好,吹了吹上面的墨迹,毫不客气地递给谢铎:“此信需快马加鞭送去荒山,还请夫君帮我找个可信之人。”   谢铎随手接过,也没看新的内容,就猜到了她的心思,语气更酸了:“你想找人问事情,为何不来问我?”   清清无奈地望着他:“可是,此事久远的很,你们禁卫处果真什么都知道?”   谢铎耸耸肩:“只要我想查,什么都瞒不过禁卫处的耳目。”   “那好。”清清将纸条又抽回来,不客气地说,“我要查清楚顾隐的身世,查他与卓罗国圣女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确定能查?”   谢铎一挑眉:“两个八十杆子都打不着的人,能有什么关系?”   圣女是卓罗国国;-教首领,顾隐却只是打铁铺的伙计,即便从小在将军府长大,也不过是地位高一些的伙计,何况将军府早就没了。   不怪谢铎酸他,任谁看,这都是两个世界的人吧?   清清却要查他们两个的关系,确定不是在试探他们禁卫处搜集消息的可靠性吗?   清清抱着胳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好像是在说:刚刚啊,是谁在说什么都可以查的呀?   谢铎懂了她眼里的戏谑,被勾起了胜负欲,一把将她捞过来,按在怀里抱着:“明日,便可将消息给你。”   说完,便拒绝和她讨论这些,含了她的唇瓣仔细研磨……   -   得了谢铎的保证,次日,清清便没有第一时间动身去找顾隐,而是在家等谢铎的消息。   临近中午时,谢铎回来了。   清清连忙以去,又是嘘寒问暖,又是端茶递水的,还殷勤地给他捶肩,狗腿的不行。   没捶两下,谢铎实在受不了她这个反常的行为,从袖袋里拿出一支小巧的竹筒,递给她:“自己看。”   清清连忙接过,却见竹筒上的火漆都还完好无损,说明连谢铎都没有看过里面的消息。   好正式。   这是清清第一次接触到禁卫处探查的消息,果然与她和元芩网罗的那些乞丐小二不同,瞧这保密程度,简直了。   往后她可得学着点儿,这样多少可以避免走漏风声。   研究了一会儿,才小心地扭开竹筒。   只见里面有一张卷起来的纸,纸不算大,上面却密密麻麻的字,将顾隐的身世、交际网和他与圣女的关系交代得一清二楚!   清清大概扫了一眼,当时就懵了。   虽然早在看到这些消息之前,她对两人的关系就已经有了猜测。   但也没有想到,事情的经过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曲折离奇!   如果不是信得过禁卫处的消息来源,她甚至以为是胡编乱造的,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也是看过了这个消息,清清才愈发坚定了自己的计划。   没等跟谢铎通气儿,清清就将纸条烧了,随即,拿上帷帽就要出门。   谢铎一杯茶都还没喝完,见她这么紧张,拉了她一下,等她转头看向自己,便问:“去哪儿?”   清清干脆反握住他的手,将人拽起来:“来不及解释了,先跟我去一趟医驿馆。”   说着,两人急匆匆出了门。   谢铎的身份很好用,驿馆的军校们一见到他,俱都躬身行礼,莫敢阻拦。   托他的福,清清在守卫森严的驿馆如入无人之境,很快便来到圣女的门前。   与谢铎对视一眼,清清突然绽放出了一抹讨好的笑容,大眼睛眨啊眨的,声音甜得发腻:“夫君。”   谢铎甚至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于是只挑了挑眉,莫名其妙的望着她。   清清左右看看,确定没有人关注他们,才说道:“夫君你乖,在这儿等我会儿,我去跟卓罗国圣女说些事情,马上出来,可以吗?”   谢铎抱着胳膊,老大不爽。   又让他等。   敢情这小姑娘只是拉他过来刷脸?   清清见他脸色不好看,踮起脚尖,主动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女儿家之间的话啦,男人不可以听的。”清清使出全身力气来哄他,“你就在这儿等我啊,或者你到处转转,我保证很快出来。”   倒是谢铎觉得无语,沉默着将她扒拉开,抱着胳膊倚在门柱上。   “最多一刻钟,”谢铎神情严肃,压低声音,咬牙切齿,“让我多等的时间,都记在晚上……”   没说完,就让清清捂住了嘴巴。   “我一定,一定。”清清竖起食指,一边再三跟谢铎保证,一边反手敲了敲圣女所在的房门。   有人问过她的身份,不多时,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清清往里面看了一眼,没有看到长相与顾隐相似的女子,还以为走错了。   正要问清楚,突然见到一个戴着面纱的高挑女子迎面走来。   那女子肤白腰细、大眼长睫,卷曲的长发披散着,只做了简单的梳理,让人的目光能够第一时间集中在她头上戴着的珠帘头饰上面,白色的珍珠和淡彩的宝石点缀在额前,更衬得额头饱满,脸部线条流畅柔美,如谪仙一般。   女子一身白衣、白饰,白得晃眼,更衬得女子冰肌玉骨、花容月貌。一出场,清清的目光就再也移不开了。   虽然她戴着面纱,根本看不清楚容貌,但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轮廓,足以美得让人屏息凝视,如见仙子。   也难怪谢钏会念念不忘。   不过,清清忽然疑惑起来,这么白,跟顾隐能是亲兄妹?顾隐从小就是健康的小麦色,捂多久都捂不白,面前这姑娘一身肌肤却如玉妆成,不知道比顾隐白出多少来。   清清顿觉好笑。亏得谢钏能一眼就瞧出她和顾隐长得相似,还来告诉自己。   清清带着笑意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看看她露在外面的一截腰肢,又看看她精致的锁骨,最后将目光移到她的视线处,与她对视良久。   才终于寻到相似之处。   ——她的眼睛,生的与顾隐一般无二。   -   不过,想到顾隐那张乖憨乖憨的脸,清清顿感出戏,不由得又多看了一会儿。   侍女们见她进来以后也不说话,光盯着她们圣女瞧来瞧去,不知是何用意,脸色都有点儿不好看了,想要赶人。   离她最近的那个伸手在清清面前晃了晃,随即用不太标准的中原话问道:“请问找谁?”   清清这才回神,笑道:“我找卓罗国圣女,想必这位就是吧?”说着,上前几步,压低声音,“圣女莫怕,我是谢钏的嫂子,他、他有些话要对圣女说。”   清清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试探圣女和谢钏的关系。   如果圣女根本对谢钏都没有印象,说明此此事是谢钏一厢情愿,她不管不顾冲上去帮忙,说不定还惹得人家厌烦。   若圣女对谢钏有意,哪怕是一点友好之意,得知她的身份以后,也一定会让她进去说话的。   还好,圣女在听到谢钏的名字时,脸色微变,眼睛里的光芒都亮了几分。   连忙向婢女们使了个眼色,婢女们了然一点头,默默出去了。   门口还有个谢铎在那儿等着清清,周身的冷意把几个小侍女吓得后退了几步,默默守在门边,离他远远的。   看着紧闭的房门,谢铎的眉头拧的更深了,开始默默计时。   房间内,清清正在与圣女寒暄。   毕竟不熟悉,也不知道她跟谢钏关系究竟如何,气氛还是有些尴尬的。   好在圣女对谢钏至少不算讨厌,知道清清是代替谢钏来的,态度还挺亲热,主动说了自己的中原名字。   唤作凌霜。   凌霜说这个名字还是谢钏给她取的。   清清一听,觉得这两人有戏。   便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不过,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他很有可能,是你的亲哥哥。”   别说凌霜不相信,她自己都觉得不太好意思开口。   哪有人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上去就说你有个哥哥,而你自己不知道。   清清都担心凌霜听了这话,把她当成骗子给赶出去。   没想到,凌霜只是微微一愣神,带着笑意道:“卓罗国以教立国,甄选圣女的要求极为严苛,其中一条就是无所生,无所养,从天地来,到天地去,即便我真的有俗家兄长,在我入教后,也是不必见面的。”   凌霜语气温温柔柔:“何况,我是卓罗国人即便真的是我哥哥,为何不在卓罗见我,要来京城与我相认……”   清清扶了扶额,这么空口白牙的,她不相信也正常,可是,只要她看到顾隐的那张脸,就一定会产生动摇,因为他们的五官确实太像了!   而禁卫处给她的信息上面也显示,凌霜不是上一届圣女收养的,而是上一届圣女与顾叔的孩子!   凌霜与顾隐,其实是一堆龙凤胎。   因为卓罗国国;-教对圣女要求极为严苛,不能成婚,而每一位圣女到二十五岁时,都将挑选自己的继承人,来培养下一代圣女。   凌霜和顾隐的母亲多年前出国游历,爱上了年轻的顾叔,更生出了反叛之心。   她故意生下孩子,且将其培养成为下一代圣女,这是她对国;-教无声的抗争与挑衅。   国;-教教主传女不传男,她担心教众知道顾隐的存在,于是在他们兄妹出生没多久,就托人将顾隐送回了江家。   也让他们兄妹分离,至今从未见过面。   “况且,眼下的情况并不乐观,即便我真的有一个哥哥在京城,见了他,又有什么用呢?”凌霜摇头道,“徒增伤感罢了。”   清清急了,一把握住她的手,说道:“自然有用,他与你长得一样,只要你们相认,我就有办法,让你摆脱此次和亲。你愿意吗?”   摆脱此次和亲?   凌霜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似乎受了极大的震撼,好看的眸子用力睁着,嘴巴也微微张着,忘了合上。   “你真是可以帮我摆脱和亲?”凌霜又喜又慌,还不敢相信,“是谢钏让你来帮我的?”   清清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因为不知道他们两个关系怎么样,不好贸然应下。   便只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与顾隐从小一起长大,关系胜似姐弟,谢钏又是我弟弟,我自然是向着你的。   “只要你说你不想参与和亲,我就会帮你。”清清的眼神和语气充满了鼓励之意。   圣女却沉吟着,许久都没有说话。   清清看出了她的犹豫,又劝她:“我知道你担心圣上会因此拒绝出兵,但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也可以解决。   “我只问你,你想不想嫁给皇帝?”   清清的语气严肃了起来,“不要考虑别的因素——我只问你,问你自己,问你一个人——你想不想?”   凌霜深沉地看着她,听着她坚定而温柔的语气,突然红了眼眶。   美人垂泪,自是惹人怜惜,清清动作轻柔地帮她擦去眼泪。   凌霜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委屈地说道:“我不想嫁给皇帝,我谁都不想嫁,我是圣女,我明明不可以成婚的。   “为什么突然要我嫁人?”这与她一直以来的教育和观念都是相悖的。   这让她无比痛苦,甚至是绝望。   清清听了,既心疼美人,又觉得谢钏好惨。   ——他想博得美人欢心,恐怕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毕竟这位美人,根本没有开窍!   但她既然开了口,自己就一定会帮忙,不管怎么说,先将美人救出来再说。   至于怎么就,那就要看顾隐的了…… 第65章 按着亲   清清将想法与凌霜说了以后, 凌霜既不解,又犹豫。   并非信不过清清,而是两国和亲绝非儿戏, 她想嫁也要嫁,不想嫁也要嫁,与她而言,怎么看都是死局。   而她身为一教圣女职责就是保护卓罗国的子民。   立教以来的每一位圣女都是这样做的,师父让她牺牲,她……她不敢不从。   否则, 不仅是违背师父, 也是与卓罗国全部的人为敌。   而她,从没想过要背弃自己的国土。   “我知道你身上的担子重。”清清只跟她说一句话, “但你应该清楚, 当你的国;-家需要牺牲一个女子去换去短暂得和平的时候, 这个国;-家就是不值得的,是他们先背弃了你。”   这话无异是在摧毁凌霜十几年来的观念,她一时僵在原地,做不出反应。   因为她发现,自己从心底里, 认同清清说的话。   一方面, 她为自己作为圣女, 却有这样自私的想法而愧疚,另一方面, 她作为那个被背弃的人,她感到悲哀和不甘。   “所以, 你不用觉得是自己不好。”清清握住她的手,开解她, “要说,也是当权者不好,与你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关系?”   凌霜被她的话震惊到。   从她有记忆起,师父就跟她说了她的使命,告诉她要乖,要努力,要为大家着想,从来没有人把她看成一个小姑娘。   她不可以软弱,不可以有情绪,不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因为她代表着教会的颜面和立场。   小时候她也问过,为什么自己要当这个圣女,不能和其他的女孩子一样。   师父却只会告诉她,是上苍选中了她,这是她的荣耀。   可是今天,清清却告诉她:“他们没有办法解释自己的愚蠢和犯下的错,就把你架起来,以所谓的天命来愚民,这是懦夫和腐败者的阴谋,你是无辜的,不应该由你来承担,懂吗?”   凌霜似懂非懂,但也听明白了——清清不会害她,她尊重自己,心疼自己,能从自己的身上共情。   所以才会和她说这么多!   “你相信我,先去见你哥。”清清说道,“出兵讨贼的事情我回帮你,我不想让你嫁给皇帝,我想让你过你想要的人生。”   “我想要的人生?”凌霜喃喃自语。   “你不会……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吧?”清清有些心疼。   不光因为她是顾隐的妹妹,是谢钏的心上人,同位女子,那种受制于人,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感觉太难受了,而她,竟然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要大家不再受苦,不再挨饿。”凌霜说,“我想要不再打仗,所有人安居乐业。”   清清却说:“这是上位者要考虑的事情,是别人的事情,我是说你自己,你自己想要做什么?”   可是,这话着实将凌霜问到了。   当了这么多年的圣女,她所想的,所求的,都是为了臣民,她早就没有自己了。   “不知道。”凌霜说道,“我暂时想要的就是这些了。”   清清叹了口气:“这种事情确实也急不得那就慢慢来,慢慢找。”   眼下最先要做的,就是带他们兄妹相认。   “驿馆把守森严,我出不去的。”凌霜说道,“或者让他过来?”   清清摇了摇头:“我这个计划,只有你出去才行,不过也不急于一时,我先回去安排一二,明日我的找你。”   说着,时间不早了,担心守卫起疑,清清只得起身离开。   谢铎在门外已经引起了不小的注意,本来就不高兴,被人关注的感觉让他更烦躁,清清一出来,就被他拉着离开驿馆。   -   “你不问问我跟她说了什么?”回去的路上,清清试探道。   谢铎闭目养神,闻言瞧了瞧她。   “干嘛这个眼神?”清清笑,“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似的。”   谢铎把人捞过来,在腿上抱着,逗她:“你敢么?”   “我要是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会怎么样?”清清葱白的指尖划拉着他领口,“打我一顿?”   “打你做什么?”谢铎说,“你这个脾气,打你你也不会悔改,不如……”   清清仰头瞧他,等着他后面的话。   谢铎却说:“不如对你更好些,看牢一些,不给你做这种事情的机会。”   难得他如此深情,清清没话说了,也说道:“这还差不多。不过,夫君放心,已经被你套牢了,不会给其他人机会了。”   边说,边将他的衣襟理好,闲聊道,“我今天问凌霜,她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她竟然说不出来。这世道对女子的压抑太过了——她甚至还以为,卓罗国苦战已久,是她这个圣女的失职,唉,未免太过天真。”   清清叹了口气。   “你究竟要怎么帮她,与我说说。”谢铎道。   清清却下意识地拒绝:“如果你掺和进来,意义可就不一样了。成功还好,如若失败,圣上怪罪下来,你第一个受牵连,不行,此事我偷偷做就好了。”   “这种时候了,我会担心受牵连?”谢铎一挑眉,“你与我说了,我或许能有更完全的法子,不信?”   谢铎的确比自己聪明很多,见的世面也多,有他在旁谋划,自然事半功倍,可是……朝中盯着他的人太多了,平时什么都不做就会有些无妄之灾落到头上,何况这么大的事情?!   她就不一样了,她只是一个名声不好的悍妇,即便出了事,别人也察觉不出他们真正所图之事。   “我非是不信,而是……”   “那就快说。”谢铎捏捏清清的脸,“带着宝宝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还不让我知道,你觉得可能吗?”   抚上已微微隆起的腹部,清清笑了声。   “好吧,是我狭隘了,你不要生气。”说着,逗他玩儿似的,喊了他一声,“好吗?孩子他爹。”   谢铎初一听这称呼,愣了愣,随即也笑了起来,应了一声:“嗯。”   车门慢慢行,车辙碾过京城微雨过后的石板路,留下两串不太明显的印记,带来轻微的晃动。   清清被谢铎抱在怀里,两人依偎着,清清小声与他说了自己的计划。   -   原本,她是想将凌霜请出驿馆,继而让提前乔庄好的顾隐混进驿馆,伪装成卓罗国圣女,代替她进宫。   因为凌霜和顾隐无论是身高还是五官都极为相似,凌霜进京始终乘着轿辇,除了身边伺候的人,鲜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实样貌。   只是顾隐身形更加健壮,高大,扮成女装不太容易,但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足够以假乱真了。   “之后呢?”谢铎饶有兴趣地听着,似乎完全没有因为其中凶险而觉得此事不可为。   他的反应,无疑给了清清鼓励,清清声音压得更低:“然后再让顾隐想办法假死脱身,到荒山去找李大哥。”   “宫里人多眼杂,哪这么好脱身?”谢铎说道。   清清冲他眨眨眼睛,狡黠一笑:“不是还有夫君吗?夫君久在宫中,没有人比你更熟悉皇城了,到时候给他放个水让他逃出来就是了。”   虽然她只说了个模糊的计划,其中细节一个字都没有提及,谢铎却明白了她的意思,仿佛心意相通般。   除了觉得好玩儿,想试试之外,着实为她的聪慧和胆大感到心惊,同时,还有一丝说不出来的骄傲。   得此悍妻,倒成了他的福气。   “知道了。”谢铎说,“圣上那里,我会帮你打点的,至于驿馆那边,你先别急,多去几次,与驿馆守卫们混混脸熟,再做图谋时,他们便不会过多怀疑。”   清清也是这么想的,毕竟是欺君之罪,一定要谨慎再谨慎,稍有差错,可是要掉脑袋的!   “谢钏那儿,你也要多多开解他。”清清说道,“原本我只是想过来看看这个弟媳妇儿怎么样的,可见过以后,却不能单纯只把她当成谢钏喜欢的人来看了。   “我救凌霜,不光是为了谢钏,我还想帮她摆脱‘圣女’的枷锁,过自己想过的日子。所以,若事后人家不喜欢他,他可不准死皮赖脸。”   谢铎垂眸对上她的视线,酸溜溜地说:“你怎么这么喜欢帮女孩子?见一个爱一个。”   清清:“……”   “女子不易,自然要互相帮扶。”清清说道,“不然,岂不是更只能被你们这些男人欺负了。”   “我几时欺负过你?”谢铎问她。   清清往他怀里钻,紧紧黏在他身上,哄他:“我就是打个比方,夫君这么好,当然不会欺负我啦。”   说着说着就扯到别的地方去了,谢铎托着她的后腰,将人按在怀里亲。   直到马车进了谢府,清清将他推开,拢紧衣服先一步下了车。   铁锤扶她下来,就见自家小姐嘴巴肿着,微微气喘,神色有点儿迷茫,不由疑惑,劲儿干嘛去了,怎么慌成这样。   清清左胸有点儿胀痛,似乎还停留着谢铎掌心的热度,让她觉得两边重量都有点不一样了,进屋以后就不自在的揉了两下,隐约觉得好像真的大了些,许是怀孕的缘故,扯开领口低头看了看,匆匆看一眼就赶紧抬起头来,鼓起一边脸颊,耳朵都红了。   “小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铁锤给她沏了杯茶,“铺子里没什么事情吧?”   清清端起茶盅用力灌了一口,压下乱七八糟的想法,摇了摇头:“我还没来得及到铺子里去,天儿越来越热了,懒得出门,你差人让顾隐过来一趟,有些事情要与他说。”   铁锤自然答应,吩咐人去了。   清清鲜少主动让顾隐到谢府来,都是清清去铺子里找他的,眼下清清刚从成山回来没多久,又说找他有事,顾隐自然不敢怠慢,更担心被别人盯上,所以等到铺子关门之后,天将黑未黑时才乔装了一番,进了谢府。   来之前已有了心理准备,知道或许会与江家的案子有关,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重磅消息!   “大哥尚在人世?”顾隐直接傻了,手都在颤抖,“我这是……在做梦么?”   刚刚知道李新如身份的时候,清清的反应和他是一样的,此时见他这个傻样,忍俊不禁,但没有过多解释,只说:“三日后,午时,你到醉华楼等我,我带你见一个人。”   “谁?”顾隐眼睛一亮,“大哥来京城了?”   清清摇了摇头:“陈冤未雪,他暂时还来不了。不过你放心,这一天不会太久的——在这之前,我们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   和亲的事情不解决,就没办法揭发五王爷,父亲的冤屈就无法洗雪,所以她必须插手,也必须帮凌霜。   顾隐自然答应,没过多停留,又谨慎地离开了。   次日,清清带上铁锤,又去了驿馆,这次谢铎没陪着,但是驿馆的军校们已经认识她了,铁锤挨个打点了一番,便没有拦她们。   清清也不着急,只在驿馆与凌霜说话喝茶,带些好吃的好玩的给她,还送了她一套中原的衣服,并且专程让凌霜穿上,戴着面纱到房间外面逛了逛,窈窕的身形险些晃瞎了所有人的眼睛。   两人的笑语时常从房间里传出来,巡逻的守卫都能听到,凌霜身边的侍女也常常议论清清对她们圣女的好。   一连两日,清清都只来看望,并没有采取任何举动。   恬静如凌霜,都开始着急了,却不好催促清清。直到第三日,清清照例来了驿馆,这回,没有像前两日那样在屋里下棋赏花了,而是请她去街上玩。   凌霜与身边的侍女对视一眼,知道这是清清要展开她的计划了,欣然答应。   两人换上清清送来的中原衣服和发饰,戴上面纱,跟着清清和铁锤,有说有笑的,想要离开驿馆。   结果可想而知,被驿馆的守卫给拦住了。   -   “夫人见谅,非是我等不懂事,”守门的将领说道,“各位都是贵人,除了什么事情,我等担待不起啊。”   他说的清清自然明白,也正是明白,才不与他们为难,只说:“只是逛逛,买几身衣裳便回来了。您若不放心,派几个人跟着咱们就是。”   “这些驿馆都有官家配置,需要的话,我往上通禀一声……”那人仍一副为难的表情。   清清“啧”了声:“贵客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难道不该好好逛逛,感受一下京城的繁华景象吗?你这般防着,莫不是信不过禁卫军保护人的能力?”   边说,边指着身后跟着的几名护卫,虽身着便装,可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起码身手比他们要好多了。   “我只是想略尽地主之谊罢了,这都不行?”清清道,“大老远来一趟,就在房里关着,叫人知道了,才要说咱们怠慢客人呢。”   “这个……”将领没话说了。   却仍不肯放行。   还是凌霜自己开了口:“清清姐,为难的话就算了,这位小将军说的也不错,进宫在即,还是免生事端。”   她这话一出,原本还犹豫着想拦的将领当即脸色大变,弯腰拱手,连声说道:“小的脑子糊了,姑娘千万别与小人一般见识。”   说着,让到一边,头也不敢抬。   凌霜眼中流露出些微的诧异,很快垂眸敛住,向门口守卫点了点头,总算出了门,上了门口停着的马车。   清清在她身后,又让铁锤打点安抚了一番,才跟上去。   将领掂了掂手里的银两,面色忧虑的望向马车,待马车开动,连忙招来两个人,让他们跟着,同时往上峰通报。   马车里,凌霜深呼吸了一口气,问清清:“你是怎么料到,我说那样的话,他就会放我离开的?”   非但放行了,而且态度顷刻间大变样,比翻书还要快。   清清淡笑,还是铁锤在旁边解释:“凌姑娘不知道,这些人见惯了达官显贵,最喜踩高捧低,也最胆小。   “一听您是要进宫的,若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得罪了您,怕往后日子不好过。   “而他原本不肯放,的确是职责所在,但您都提出来了,即便语气再温柔,他也以为您是再敲打他,吓都吓死了,肯定会放行。”说完,狡黠一笑。   她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又恢复成了以往的活泼态度,话多得很,这几日下来,逗得凌霜和几个侍女对她喜欢的紧,什么都要问一问她。   “原来如此。”凌霜点头,“可是,上面会不会怪罪他啊?”   清清摇摇头:“他也不傻,会派人跟着的,出了事情只会推在我头上,不会吃亏的。”   凌霜这才明白,随即,又落寞地点了点头。   她出来了一趟,才发现外面的世界竟然是这个样子的,以前谢钏说她单纯,可她却以为自己明白最高深的教义,最顶级的律条,是卓罗国最高权利的代表,更是百姓心中神明一般的存在。   怎么可以用单纯来形容呢?   但现在她发现,自己的确拥有人们常说的,难能可贵的神性,可她看不透人性,也不懂人之间的规则。   这种感觉很复杂,让她心情很不好。   像是拿到了一套高深教义,她却无法领会其中的奥义那样,很无助很内疚的感觉。   清清看出来了,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安慰道:“这没什么的呀,所谓人各有志——有人天性纯良,有人嫉恶如仇,就会有人心机深重,穷凶极恶。如果大家都一个样,那有什么意思?”   这话无疑给了凌霜极大的安慰,也终于笑了起来。   “谢谢你。”她还有些腼腆,“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清清摸摸她的头,认真地回应道:“不用谢啊。我曾经也有觉得无助难过的时候,那个时候也有很多人帮我,如果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我,我深知在困难时被人拉一把是什么感觉。   “就好像在无尽的黑夜里看到了光,会觉得,只要这缕光还在,受再多的苦都没关系。   “世界还是美好的呀。”清清理理她耳边的碎发,“所以,你也要坚定自己的态度,不喜欢的事情,打死也不要做。”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神态都是放松而愉悦的,凌霜望着她,觉得她整个人似乎在发光,美得好像教义里拯救苍生的神祖娘娘。   凌霜一下子抱住了她,连声说:“我会记住你的话,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清清这才欣慰了些,总算给这小神女灌输了点儿人情味进去。   教她学会自私自利,总比让她为那个病入膏肓的卓罗国愚众牺牲自己要强!   谢铎说的也没错,她就看不得漂亮小姑娘受苦,能帮的,她一定会帮。   何况,凌霜能万里迢迢过来和谈,已经仁至义尽了。   还要让她放弃自己的人生,去换去卓罗国短暂的和平?她绝不允许!   说话间,马车行至醉华楼,顾隐已在二楼雅间等着了。   -   清清是醉华楼的常客,以前和元芩商量事情,也都是一前一后到这儿来,在这儿有个隐蔽的雅间,小二也是她的眼线。   小二没见过凌霜,可也不多问,将几人领到雅间去。   铁锤和凌霜的侍女曼伊莉娜在门外守着。   凌霜本不知道里面有人,虽清清进去以后才粗略瞥见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下意识往清清身后躲了躲。   而她脸上蒙着面纱,顾隐也没看到她的长相,只觉得她个子很高。   清清在女子中已算得上高挑,女扮男装时,只要加宽肩膀就不会有人怀疑,这姑娘比清清还要高几分,乍一看,居然跟他不相上下。   顾隐为人实在,既然是清清带来的,他也不多问,只是打眼瞧了瞧凌霜,便礼貌地移开视线,等清清来介绍。   “霜儿,你不看看我带你来见的这个人吗?”清清打趣道。   凌霜虽是不解她的意思,但还是抬头看了顾隐一眼。   恰巧,顾隐也望向了她,两人视线对在一处,俱都愣住。   凌霜戴着面纱,顾隐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觉得这一双十分眼熟,深邃且多情,仿佛有千言万语要与他诉说一般。   他的诧异也同样落在了凌霜眼睛里。   凌霜神情复杂,终于明白为什么清清会那么坚持她有一个哥哥在京城了。   这张脸,这男子的五官,竟与她生得有八分相似,只是他肤色略黑了些,线条也更加刚毅。   除此之外,说是在照镜子也不为过!   尤其是颊边的酒窝,连位置都一样。   “这位是?”顾隐终于问了出来,看向清清的眼神满是不解。   这人与兄长和江家有关?   文文静静的,不像习武之人,倒像是修仙问道的,做什么都慢条斯理。   凌霜叹了口气,主动将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   这一摘,顾隐懵了。   他从小就觉得自己这张脸和一身的腱子肉不搭配,太过柔和,不像是能当将军的,所以从小嫌弃到大。   如今看它生在别人的脸上,竟觉得怎么看怎么好看,甚至有一种雌雄莫辨的英气。   加上她生的白,衬得那一双深邃多情的眼睛如两汪溺人的湖水,望进去,就会陷进去。   他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结果摸到了浅浅的胡渣。   登时打了个冷颤,连忙缩回手。   “怎么都傻了?”清清饶有兴趣,笑道,“顾隐你这是什么表情,不敢相信?要不我打你一巴掌,看看疼不疼。”   顾隐已经偷偷掐过自己了。   很疼,不是做梦,他确实看见了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样的女子,结果比自己好看多了!   “小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顾隐忙问。   清清便将李新如的话和御林军调查到的情况与他们都说了。   按理说,那么久远的事情,光靠一句话和一个字条,很难令人信服。可两人的长相摆在这儿,由不得人不相信。   “我竟有个妹妹?!”顾隐傻乎乎的打量着凌霜,“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他其实很多话想要说,想要问。   比如他们的阿娘在哪,过得怎么样,比如她现在住哪里,有没有困难,可话转到嘴边,最终,也只化作一句,你过得好不好。   “嗯。”凌霜敛住眼底的情绪,点点头,“挺好的,你呢?”   顾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他过得不好,甚至可以说很窝囊,不能为家主申冤,只能看父亲含恨而死,而他……满身武艺兵法,却自甘堕落,去做一个臭打铁的。   在见到凌霜之前,他没有觉得颓废有什么不好,日子么,不就是得过且过。   可当他面对妹妹的问候,无法心安理得地做出回应的时候,才终于明白自己这些年到底失去了什么。   “我……”   他刚开了口,脸上的窘迫被清清看穿了。   “好了,说正事。”清清帮他引开了话题,“顾隐,知不知道让你来做什么?”   -   别说顾隐,就连提前知晓清清意图的凌霜都不知道她具体的计划是什么。   清清也没卖关子,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本以为要给他们做一番思想工作,谁知道,刚一说出来,顾隐就同意了。   甚至直接行了个军礼,因为太过感慨,声音不自觉轻颤:“小姐大义,顾隐铭记五内,无以为报!”   “少来。”清清拿桌上的开心果扔他,“赶紧站好,像什么样子。”   顾隐眼眶通红,望向清清:“小姐愿意护着我们兄妹,我已经很感激了,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切不可鲁莽,我愿意换妹妹出来,至于之后的事情,还请小姐不要插手。”   “我顾隐孑然一身,烂命一条,栽在里面也无妨,小姐你不一样。”他看着清清,“你就要过好日子了,我不能这样拖累你。”   清清瞪他一眼:“既然你还认我这个小姐,就听我的话。”   担心他多想,清清特意说了句:“让你进宫是带着任务的,你真当我白帮你这么大个忙?”   “什么任务?”顾隐这才来了精神,憨笑着摸摸后脑勺,“单凭小姐吩咐,我倾尽所能,保证完成。”   “这还差不多。”清清冲他招招手,“过来。”   顾隐在她另一侧坐下,三人凑到一处,清清将拟定好的计划一一告诉他们,这几日她将每一处细节都做了完善,一步都不能吃出错。   剩下的,还要拜托谢铎处理善后。   “明日凌霜就要进宫,今夜就必须要解决,知道了吗?禁卫处存放了一个身量跟你们差不多的死囚。具体的脱身之法,需要你见机行事。”   清清说道:“但切记,一定不能留下证据,而且越惨,越不详越好。否则使臣坚持要将尸体运回去,那就糟了。”   两人自然懂得其中厉害,顾隐更是忙不迭点头。   “谢铎会在宫中策应你,顾隐,你千万要小心。”清清拍拍他的肩膀。   顾隐沉吟着点头。   “只要确保‘圣女’惨死在宫中,亲事自然就作废了,”清清安抚他们,“而为了安抚卓罗国使臣,圣上一定会出兵,否则,卓罗国可以此寻求大漠各部的帮助。   “而大漠各部,一定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孰轻孰重,圣上心里有数。”清清说道。   顾隐诧异地望着她,觉得小姐去了成山以后,似乎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更沉稳,也更有手段了。   连这都能算出来。   其实,清清不光算到了这一步,她还算得到,圣上会提拔新人将领,以此削弱成山王和五王爷的兵力,稳固朝中势力。   但这次要让他失望了。   ——派兵远征之时,就是五王爷伏法之日!五王爷一倒,成山王坐不住的。   永宁郡主会被五王爷牵连,所谓的四股势力,不费吹灰之力,可灭三股,剩下的,就是他们和成山王之间的战争。   但这是理想的结果。   其中还会有很多变数,万一圣上无人可用,派夫君远征,他们的计划也会随之变动。   而且要看圣上提拔的新人是谁。   可惜李新如暂时不能露面,否则,他会是最好的人选。剩下的,只有元芩的嫡长兄,兵部尚书之子元艾还算合适。   但兵部尚书是五王爷的人,圣上不一定会提拔他。   所以,还得另想对策,以便能灵活应对。   这些暂时还不能告诉顾隐他们,可他们的行动又至关重要,清清只得反复与他们确认。   “一、不能等到婚期定下。   “二、死得一定要惨,最好惨到宫人查都不敢查。   “三、提醒卓罗国使臣,不能怂。   “四、要趁乱,要快。”   这四点至关重要,可是,要怎么制造一场乱到让宫人无心关注他国使臣的混乱呢?   “我有一个办法,”凌霜突然说道,“中原人都相信天降异象,可若这异象导致了‘我’的死亡,自然就会被认为是天意,是不详。”   说完,又觉得不大可行:“可是……平白无故哪有什么异象?”   “天降的没有,人为的可以吗?”清清来了兴趣,“你再详细说说需要什么样的异象,顾隐可是制造高手,什么都能做出来。”   “真的?”凌霜惊喜地看着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最好是能让很多人都看见的,能着火的。”   顾隐品了品:“龙?”   “这个好。”清清忙说道,“就这个了,我来画图,画好以后你看看怎么制造,再着人打造一个出来。”   计划就这么敲定好了,清清松了口气,正要让他们两个换过来,就听见铁锤在外面扬声问候道:“永宁郡主安好。”   “跟你家小姐一块儿来的?”永宁郡主的声音在外面想起,带着些许笑意,“这是何人?”   接着是铁锤的声音:“回郡主,是卓罗国圣女的侍女,名叫曼伊莉娜。”   “圣女也在里面?”永宁郡主饶有兴趣地一开扇,“唰”的一声,“那更该问候一声才是。”   说着,便要进雅间来。   三人面面相觑,俱是一阵紧张,别说他们正在商量大事儿,就单单是在一块儿吃饭,也不能叫旁人看见!毕竟顾隐和凌霜是龙凤胎,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他们的长得像。   以前因为同时见过他们两个的人不多,所以没人发觉。   而现在,凌霜可是要嫁进宫的!圣上自然会慎之又慎,一旦顾隐和她的关系暴露,所有的计划就都要泡汤了! 第66章 一计成   永宁郡主并没有见过顾隐, 因此单独见他们的时候不会露馅,问题就是两个人现在同时出现在雅间,被撞见就难解释了。   顾隐四下看看, 雅间里面只有一扇屏风,想也不想的,顾隐闪身到了屏风后面。   他刚藏好,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永宁郡主一身男装打扮,摇着折扇风度翩翩地从外面走进来, 铁锤一脸紧张地跟在她的身后。   没看见顾隐, 先松了口气。   “郡主也来了?”清清站起身向她行礼,“好巧。”   永宁郡主的视线一直落在面前的凌霜身上。   凌霜已经重新将面纱戴了起来, 也站起来礼貌地一颔首。   她进宫在即, 很可能会做永宁郡主的长辈, 淡然点头已是全了礼数。   “久闻圣女才情,今日一见,才知什么叫做绝代佳人。”永宁郡主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郡主谬赞,不敢当。”凌霜回了句。   永宁郡主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片刻,又不经意似的扫过屏风, 展颜一笑:“倒是某冒昧了, 打扰之处还请海涵。”   说完, 便提出告辞,好像真的是来打招呼的。   她一走, 顾隐便问道:“她是不是瞧出什么来了?”   “顾不了那许多了。”清清忙说,“你们快将衣服换了, 即刻回驿馆。”   清清送给凌霜的这套衣服时就已经想好了计划,因此提前按照顾隐的身形裁制了一身, 让铁锤哪来给他换上。   凌霜则换上了顾隐的衣服,又拿出铁锤易容的工具,将她露在外面的皮肤涂黑,乍一看,竟真的与顾隐极为相似,除了声音和说话的语气,不熟悉的人根本看不出来。   “待会儿我差人回打铁铺说一声,你便告假在家。”清清已经直接将凌霜当成顾隐对待。   说完,顾隐也从里面出来了,两人一见他,俱都忍俊不禁。   虽说脸长得像,身材到底还是有所不同的,穿上女装显得尤为健壮,而且他没有凌霜那么白,看起来很喜感。   幸好曼伊莉娜用卓罗国特质的胭脂敷粉和出神入化的妆点手法,将他化的与凌霜平日有八分相似。   化妆的时候,敷粉呛得顾隐直打喷嚏,还要将他的浓眉拔细,眼皮加宽,弄得浑身不自在。   想到之后的几天都要这副打扮,顾隐脸都绿了。   清清和凌霜还在一旁笑。   “还笑。”顾隐看看铜镜里的自己,眉头紧紧皱着,“我牺牲太大了。”   几人笑得更厉害了。   乔装好后,一行人没有多待,清清先将顾隐送回了驿馆,让他扮作凌霜,不出门即可。   “出了进宫当日,谁来都不要开门。”清清再三交代,“千万别露了马脚。”   “知道了。”顾隐无奈。   清清到底还是不放心的,拍拍他的肩膀:“今夜我便将图纸赶制出来,明日我还来见你,别担心。”   “你真该看看自己现在的表情。”顾隐失笑,“究竟是谁在担心?”   清清摸摸鼻子:“那我走了?”   “嗯。”身处异地,顾隐反应仍十分平淡,“霜儿还在醉华楼等你呢,快去吧。”   也是。她对京城不熟悉,清清就让她在醉华楼等一等,入了夜带她回顾隐家里。   外面天色也差不多了,驿馆派出去的人也都回来了,确定没人跟着,清清才从驿馆离开,又回了一趟醉华楼。   过去才发现,雅间里没人,凌霜不知道去哪儿了!   -   急忙叫来店小二,问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店小二见她这么着急,连忙解释:“您走后没多久,二爷就来了,两人一块儿走的,让我给您捎句话,小姐莫要担心。”   清清这才松了口气,让店小二退下后,摩拳擦掌,决定找到谢钏,狠狠揍他一顿!   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吓人?   所幸两人没走远,在隔壁街角的一家书画店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凌霜正在看一副字画,眼睛都快黏上面去了,谢钏的眼睛则已知黏着她。   清清故意咳嗽一声,引起两人的注意。   谢钏大惊,想跟清清说什么,让清清瞪了一眼,随即对凌霜道:“你不是有急事要告假几日吗?怎么在这儿?”   凌霜先是一愣,随即发现铺子里的伙计在瞧她,忙快速进入了顾隐的身份,压粗了声音,解释道:“对,要挑两件合适的礼物。”   “就这个吧。”清清让铁锤去结账,“有一批货要赶工,跟我来。”   说完,转身要走。   本来店里的伙计还在怀疑顾隐怎么和谢二爷这个纨绔凑了在一起,关系还很好的样子!而且顾隐一个打铁的,怎么还看起书画来了?   原来是要送礼,难怪看了这么久,估计根本看不懂。   离开书画店,谢钏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要带凌霜去其他地方。   “先送阿隐回家。”清清冷着脸,对谢钏,“我有话跟你说。”   她这样子还是挺唬人的,谢钏一下子偃旗息鼓,不敢造次了。   将凌霜送去了顾隐在京城的家,留了两个亲信照顾她,并让她有任何事一定及时去谢府找他们,这才领着谢钏打道回府。   谢钏一步三回头,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   清清却说:“他们好不容易伪装成这样,若因为你一时不忍而使计划落空,会有什么后果,你想过吗?”   “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你都不许来找她,听见没有?”清清觉得自己像棒打鸳鸯的恶毒婆婆,“等顾隐脱身,我自会安排你们出海,到时候谁也不能拦你们。”   谢钏自然明白大嫂的苦心,知道是自己做的不对,太心急了,差点儿误了事。   连忙乖巧地点点头,答应下来。   虽然暂时瞒天过海,把人换过来了,但怎么帮助顾隐脱身才是最重要的,否则一切都是白费功夫。   清清急忙催促马车,回去开始画图。   她画图很快,画好后让谢铎帮忙修改了一些细节,两人又做了一番简单的试验,确认此计可行,第二日,带着图纸去驿馆找顾隐,让他看看有没有需要完备之处。   顾隐与她配合一向默契,看到图纸就知道该如何打制。   说的明白些,就是打铁有一套打铁的语言,不是说随随便便就能打出来的,而清清一向只负责绘制图纸,剩下的都由顾隐来完成。   这也是她想让顾隐去荒山帮李大哥的主要原因。   毕竟她的图都是在改良的基础上绘制的,若荒山的军校们没有见过这些武器,自然无法将图纸转变为打铁的语言,只能尝试着去做,平白浪费许多功夫。   若顾隐去了可就不一样了。   顾隐打量几眼图纸,很快就领会了其中要领,在图纸上面做了些标注,同时提了些建议:“这个地方,我建议改成木制,会比铁制更轻盈,而且节省工时。”   清清沉吟片刻,决定按他说的做。   “上午有人通传过了,明日进宫。”顾隐一边做注解,一边说着,“按照我的注释将龙身拆解成五个部分进行打造,三日后便可完工。”   “好,完工后我想办法通知你。”清清说,“进宫后,任何事情都可以找谢铎。”   顾隐淡淡地一点头,冷静极了。   他从小就这样,慢慢悠悠的,仿佛永远睡不醒,懒懒的。   如今清清才明白,他不是懒,而是经历过太多,瞧不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那你,万事小心。”清清再三交代。   顾隐耳朵都让她说的起茧子了,觉得好笑,抬头与她对视:“这么怕我死?”   “当然了。”清清说道,“在洛守和成山经历了许多,什么都看开了,只要你们好好的,其他都不重要。”   她看着顾隐,认真地说:“甚至,如果让我在报仇和你们之间做选择,我会放弃前者——死者长已矣,眼前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以前是我看不清。”   顾隐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清清随之一笑:“也或许,是因为我已经找到了陷害父亲的仇人,心结已解。总之,你千万要保重。”   顾隐点头,心里也有了打算。   -   清清陪他说了会儿话,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担心被人盯上,没有第一时间去打铁铺,回家睡了午觉,下午才慢悠悠地往打铁铺去,顺便说了顾隐告假回乡的事儿。   打铁铺现在一共有十二名工匠,清清将需要打制的图纸交过去,原本他们还担心不知从何处下手,看到了顾隐的注解,顿时了然,让清清放心,他们抓紧赶工,三日后可组装完成。   之前听了顾隐的建议,只用铁来做火龙的骨架,其余改成木制,所以及时组装完成也看不出是什么,不用刻意防备他们。   交代了注意事项之后,清清回到家里,去找谢铎。   他们想做出一条龙来伪造异象,现在骨架是有了,其他的东西却需要另外找。   而如果大量购买的话,事发后通过购买记录便可查到他们身上,所以对原材料的采购,需要用十分隐蔽的方式。   毕竟,谢铎所掌管的信息网就是以账册来盯梢的。元芩所在的户部也用这种方法推演出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   所以,要么让许多人分批购买,要么以公用的名号统一采购,绝不能暴露买主是谢府。   但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容易出事,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找谢铎。   让谢铎以炼丹的由头,采购木材、麻绳、硝石、油烟墨、油皮纸等。   所幸这些都是炼丹常用的材料,即使被怀疑,也有理由解释,不足以为证据。   谢铎自然不会拒绝,加上这其中的几样东西炼丹时也常用,甚至还有熟悉的铺子,打声招呼就直接送到府上来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自然不能在谢府完成,好在祖母交过来的地契里面有一块半荒废的山庄,可以直接拿过来用。   山庄叫玉湖庄,在城郊玉湖山底下,之前是种茶的,后来京城流行瓜片,茶叶销路不好,祖母也懒得大理,便交给了一个信得过的仆役,由他们一家暂住。   而山庄后面就是玉湖山,入了夜基本没人在山上,想要瞒天过海自然比在城中容易。   盘算好以后,清清将余下的事情都交给铁锤,自己和谢铎开始清理痕迹,免得有什么疏漏。   三天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打铁铺的伙计将打制好的骨架送到了城外的庙里,铁锤着人拉回玉湖庄。   而朝中,近来可谓是一片混乱。   卓罗国使臣急于定亲,圣上却找不到可提拔的将领,更让人忧心的是平疆边界屡起战事,似乎北峦又有异动。   朝中大臣因此分为两派,一派支持出兵,一派不支持出兵。   可圣女已经接到宫里了,若按兵不发,倒显得大安国假仁假义,出兵却又担心北峦趁乱侵扰,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得人脑袋疼,谁也说服不了谁。   群臣拿不定主意,圣上懒得听他们骂街似的吵架,干脆罢了朝。   然而,圣上罢朝当晚,三更时分,天降异象!   一条硕大的火龙从城郊玉湖山腾空而起,穿云飞至皇城上空时,不知为何骤然坠落,周身大火点燃了一处宫殿。   好巧不巧,恰是卓罗国圣女慕克妲斯所居之处!   宫人拼命救火,然,于事无补,大火连烧两日,住在里面的卓罗国圣女和两名侍女皆已被焚。   卓罗国使臣于金銮殿披麻戴孝,哭天抢地,势要圣上给个说法。   臣民闭口不敢言,私下里却都说这是天意。   更有甚者,以火龙坠落皇城乃不祥之兆为由,大行改朝换代之言论,一时间民心惶惶。   圣上指派大理寺彻查此案,卓罗国使臣却屡屡施压,催促结案。   大理寺走访三日,只抓到一些趁机行骗的市井小贼,迫于压力,只将火龙坠落的原理说出来,幕后主使却仍踪迹全无。   原来,以细钢丝搭好龙骨,外面罩上油皮纸,龙骨下吊着火盆,热气升腾会使油皮纸充气,当热气足够充足,便可使油皮纸带着骨架、火盆等腾飞而起,与孔明灯是一个原理。   众人瞧见的那条火龙够大,藏人不成问题,且根据风向和人为调动,控制火龙飞行方向也并非难事。   待火龙行至毓淑殿上空,随行之人将火盆踢倒,里面的油烟墨泼洒下来,使火势蔓延,且水浇不灭。同时,油皮纸中热气消散,龙骨也会随之坠落,造成火龙坠落身亡的景象。   方法虽没错,可涉案人员却像是人间蒸发一般,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大理寺急于结案,只得如实上报,并推测:幕后主使极有可能是想要阻止大安国出兵,信于卓罗国,更失信于大漠各部及其他小国,所图甚大!   ——望圣上三思,派军以解卓罗国之困,更以此安抚周边各部!   剩下的事情,不用清清筹谋,就在众人的恐慌和算计之下按部就班地完成了。   最后,圣上派兵部尚书之子元艾领兵五万,以解卓罗国之困。   不知道谁给他出的主意,让这五万兵马皆从成山王麾下调取,等于把两边都给得罪了,而他自己的人,一兵一卒都没有用。   毕竟把成山王逼急了,他趁乱行事,宫中得有人护卫才是。   卓罗国得了救兵,这才消停,圣上又将圣女慕克妲斯追封为永昭郡主,以国丧厚葬。   遗体火化后,使臣们带着骨灰和救兵回去了。   此间事了,谢铎这才将成山所调查到的一切悉数交给圣上,包括那卷假圣旨,以及……不人不鬼的李熙。   -   圣上看着李熙灰败的瞳仁,良久都没有说话。   李熙眼睛看不见,耳朵也被捂着,这些天,他都根本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但也比之前被关在地窖里要好多了。   起码他能听见人说话的声音,知道自己还活着。   而现在,那些人又把他带到了一处十分安静的地方。   这种安静让他在习惯了嘈杂的环境以后,完全不能适应,他开始不知所措起来,手脚都不自觉地发抖,浑身使不上力气,额上开始冒冷汗。   仿佛他又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   那种无休无止的绝望让他再也不想体会第二遍,他宁愿现在就死!   而且,他的眼睛就是因为长久不见光而瞎掉的。每每想到,双目都会刺痛难忍。无论多久都无法忘记!   此时,这份安静无疑加剧了这种恐惧。   他下意识地捂住眼睛,蜷缩在地上,像一只濒死的野兽那样发出呜呜的哀嚎。   圣上坐在龙椅上看着他,几乎认不出来这个人是名满京城梅川玉树。   他究竟遭受了怎样的折磨?圣上不敢想。   因为他一想,脑海中就不自觉地浮现另一个身影,那是他心中不可触碰的伤疤,光是看到他的名字,都会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他悔恨、难过,可是却于事无补,每当他想到,自己贵为天子,却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那种挫败就会无止尽地侵扰他,提醒他是一个多么失败的君王,多么可悲的父亲!   太子是撞死的,他是用死在向他这个做父亲的宣战。   他死的时候容颜并不安详,而他诅咒一般的遗言更是时刻盘旋在他的心头。   他早就后悔了。   可谁把他的孩子还给他呢?   如今,看到同样不人不鬼的李熙,圣上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   这是上天在折磨他吗?   他看中的孩子一个个都要变成这样才肯罢休吗?太子身死,李熙疯魔,永宁断臂……   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可在他油尽灯枯之时,摇摇欲坠的李氏江山要交给谁呢?   圣上不言不语,就这样看着李熙。   御书房一时间只有李熙痛苦的呜咽之声,听起来是那么的痛苦,叫人头皮发麻。   良久,圣上才怅然地开口道:“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的声音一响起,瞬间将李熙从无助当中拽了出来!   李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猛然起身跪拜,扬声道:“叔父,是你吗叔父?是侄儿啊!侄儿好想你!侄儿过的好苦啊叔父!”   跪着往前行了几步,似乎在找寻圣上的方位,找不到,便更加慌张地问道:“叔父?你、你是来救我的吗?”   他越是这样说,越是这样小心谨慎,圣上的表情就越是沧桑。   此人通敌叛国,陷害忠良,令大安国损失惨重!证据确凿,容不得他抵赖。   原本,圣上跟五王爷的战争并没有打算波及这些小辈。   李熙若他若没有参与这场内斗,到了封侯的年纪他就会出府,甚至去往封地,到时候,五王爷是五王爷,他是他,无论五王爷下场如何,都不会影响他。   可是现在,他不仅仍是五王爷府里的人,与五王爷同气连枝,更是参与陷害大将军的乱臣贼子,罪不容恕!   毕竟也是圣上看着长大的,圣上不想让他死的这么难看,然而,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这个叔父再疼他也没有办法,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索性不给他变白的机会,无力地对谢铎一挥手:“拉下去吧。”   他的语气平静而苍老,声音喑哑不成调,眼神却是一贯的冷。   他负手而立,目光越过窗户,看向大将军府的方向,胡子不自觉地颤动两下,眸光闪动,似乎正酝酿着风雨。   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啊。   圣上扶着龙椅把守上精雕细琢的龙头,独自在御书房站了很久很久。   -   后面的事情就进展得尤为顺利。   禀明圣上的当晚,谢铎就领兵进了五王爷府邸,奉旨将五王爷缉拿。   王府一干人等尽数扣押,因此案重大,还需三方会审,从三法司走个过程,明确证据与罪名之后,再由三法司将案件结果上表圣上。   届时,是砍头还是抄家,皆由圣上裁决。   五王爷下狱之后看到了李熙,一时间,竟觉得欣喜大过忧愁。   父子俩抱头痛哭,倒也没时间喊冤了。   此案审理了半月有余,竟还抓出了不少潜藏在暗处的官员,引起举国震动。   让清清意外的是,五王爷被抓后,曾经的党羽,无一人敢帮,为他奔走的人,反而是一直与他对着干的永宁郡主。   原本清清还以为,永宁郡主真的很恨王爷,巴不得看到他死,没想到,还是夫君的评判更为准确,血浓于水,永宁郡主是不会眼看着父亲和弟弟就这样死去的。   可此案影响无比恶劣,加上圣上早有惩治五王爷之心,自然谁劝都没用。   永宁郡主便改劝圣上饶过李熙,为此,不惜舍去郡主之位!   然,国法森严,她的要求无论如何不能答应,永宁郡主失魂落魄,一时情急,竟求到了清清这里,但清清并未见她。   半月之后,三司会审结案,五王爷陷害忠良、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其罪当诛。   三日后,与其子李熙午门问斩,家产充公,其余人等流放三千里。   其女永宁郡主早已出府,且有功勋在身,可免受其累。   但永宁郡主并未领情,反而辞去官职,遣散家仆,不知所踪。   大将军江执沉冤得雪,官复原职,追封安平伯,爵位可世袭。   原本的将军府也一并还了,只可惜因长时间无人居住,破败不堪,暂时不能住人了。   五王爷被斩当日,万人空巷,百姓皆去围观,清清也亲自去了一趟,坐在马车里,远远望着邢台上跪着的两个人。   刽子手手起刀落,清清眼睛都没眨一下——她要记住这个场景,告慰父兄,永世不忘!   许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也许是被人头落地的恐怖的场景冲撞了,清清回来以后便无精打采的,好几天都没精神。   成天抱着二狗子在院子的凉亭下吃水果,时不时捏着毛线团逗猫,好不容易清闲了几天。   当日火龙焚宫全然是顾隐想出的计策,大火燃起之时他和两个侍女趁乱逃了,用提前准备好的死囚伪装成三人。   卓罗国使臣得了指点,态度强硬,逼迫大理寺匆匆结案,凌霜变被顺利被救了出来。   此时,正扮作谢钏的番邦侍女,住在谢府,打算几日后启程回卓罗国。   她还没有想好自己将来要做什么,谢钏便打算先陪着她,等她想好了再说。   谢钏这一点做的很好,徐徐图之,不怕走不进小姑娘的心里。   这一日,清清正教凌霜打马吊,白檀和青樱突然慌里慌张地过来,一看青樱,竟满脸是泪,眼睛都哭肿了。   想来是难受了好些时日。   “怎么了?”清清关切地问,“别急,细细说与我听。”   她对青樱了解不多,只知道她身体不好,而且胆小怕生,除了白檀孙圆圆之外,鲜少与人来往。   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竟然叫她哭成这样?!   “夫人!”青樱往地上一跪,委屈道,“求夫人可怜,帮一帮我吧。”   “快起来。”清清让人把她扶起来,“你身子不好,莫要再哭了,要我帮什么忙,你尽管直说,可别再让我揪心了。”   青樱自然知道夫人是个可靠的,她原想着自己解决,不要麻烦夫人。可事情越闹越大,她实在没办法了,不得不来寻求夫人的帮助。   被清清鼓励的眼神看着,青樱心里多少有了底,稍稍稳定了心神,连忙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给了清清…… 第67章 独占你   原来, 清清刚从成山回来的时候,青樱就想将找她帮忙的,可那个时候谢钏正在为凌霜的事情着急, 她不忍让夫人操心,就想着能自己解决,于是忍着没有说。   可就是这一忍,事情竟闹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她才不得不来了。   院子里人多,青樱一开始没好意思开口, 清清带她进了房间, 只留下白檀,而白檀是知情的。   “我出身不好, 夫人您是知道的。”青樱跪着, 愧疚地说道, “我、我原是兵部尚书府上的歌姬,被他派过来监视老爷,为了防止我逃跑,他、他们让我的一个同乡在府上当差……”   兵部尚书与五王爷关系匪浅,现在五王爷倒台了, 她的存在, 反而会成为兵部尚书的掣肘。   “原本他们说, 待个几年就会放我回乡,谁能想到, 非但与我断了联系,现在更是要将王大哥害死!”   青樱泪盈于睫, “兵部尚书府上死了个丫鬟,死状凄惨, 非说是王大哥杀害的,他的为人我了解,他不可能杀人,也根本不敢杀人。”   “你王大哥现在何处?”清清拧眉,“他们找到了什么证据?”   青樱连忙回答:“现在仍在京兆府衙门,因五王爷的事情,案件一直拖着未审,眼下尘埃落定,三日后便要审理宣判了。”   “证据……我也不知道。”青樱用手帕拭了拭眼角,苦恼地说,“他们有权有势,这种案子,何须什么证据?左右王大哥也无可辩白。”   清清拧眉:“什么意思?”   “那丫鬟,是死在他屋里的。”   青樱叹了口气,解释说,“王大哥在元府当护院,那夜正是他当值,在前院巡防一夜未归,早上回去的时候,都没有发觉出了事。等他换下外衫、洗漱好准备睡觉的时候,才发现床上不知何时被放了具尸体!”   “他吓得大声叫喊,喊声引来了众人,众人发现那个惨死的丫鬟衣不蔽体的在他床上,再一看王大哥也只着中衣,便都说人是他害死的,将他绑送官府。”   别说青樱叹气,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此事棘手。   兵部尚书儿子众多,各行各业均有他们家的人,本就横行霸道,眼下长子元艾奉命出征,元家更是风头无两。   他们有心要杀一个小小的护院,京兆府怎会驳他家的面子?何况,有如此“铁证”存在。   “我知道了。”清清看了眼白檀,示意她安抚一下青樱,让她别再哭了。   青樱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担心:“夫人,此事可为难?”   “尚有回旋的余地。”清清给她擦眼泪,“正愁你将来没有去处呢,你就来找我了。”   青樱一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刚止住的眼泪不禁又涌了出来:“夫人不要我了吗?”   清清笑着摇了摇头,故意打趣她:“这儿永远是你的家,只是你长大了,总要去过自己的小日子啊。”   白檀听了,既替青樱高兴,又有些伤感。   她们都是带着任务来的,没想到夫人会对她们这么好,从来没有因为她们的身份而看不起她们,也没有因为立场不同而为难她们。   看着夫人越来越好,她们也替夫人高兴,可夫人说的对——五王爷既然已经倒台,青樱就算解脱了,她有自己的幸福要追寻,不必继续留在这儿。   “我不要什么小日子。”青樱急急地说,“现在这样就很好啊,我不想离开夫人。”   清清一挑眉,捏捏她的脸:“你这小赖皮,还讹上我了?”   青樱脸皮薄的很,登时不敢说话了。   白檀笑了声,轻柔地一推她的肩,打圆场:“夫人都让你讹了这么多年了,多讹几日不妨事的,日后与你那王大哥远走高飞,莫要忘了夫人的恩德便是。”   青樱不善言辞,憋了半天也没能表达出内心真实的激动,只抬眼看着清清,郑重地点头,哽咽着回答:“夫人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   “这才哪跟哪儿?”清清失笑,“人救出来再谢我吧。”   毕竟,他们现在处在被动的状态,救不救的下来,还未可知。   -   说到兵部尚书之子,清清理所当然的想到了元芩。   元芩虽然也姓元,可他是兵部尚书的私生子,在外养到十来岁才被认回去,在元府的日子也是水深火热。   所以他宁愿去户部当一个小吏,以过人的记忆里来网罗朝中大臣,拼搏全力攀附权贵,也不愿意受元府丝毫的庇佑。   如今看来,似乎更像是,不愿意他们同流合污。   说来也惨,一个人在摸爬滚打了这些年,好不容易才得了永宁郡主重用,可如今,永宁郡主远走他乡,不知所踪。   “叫铁锤进来。”清清忙说。   铁锤一脸迷茫,手里还拿着个鸡腿在啃,睁着大眼睛问清清:“小姐有什么吩咐?”   清清无奈地瞧她一眼,让她去白云楼,带一道松鼠鳜鱼回来。   这事儿铁锤之前也办过,知道小姐是要与人联系,但不方便出面,加上松鼠鳜鱼是她最喜欢的菜,忙不迭就领命出门。   恰好谢铎回来了,身后跟着个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廉诚。   廉诚本来在跟谢铎说话,见到小丫鬟风风火火地从身边路过,眼睛就黏在她身上移不开了。   但话没说完,又不能直接跑开,神色不禁显出几分急切。   “出息。”谢铎瞥他一眼,嫌弃地朝他挥了挥手。   廉诚忙跑出去了。   “白兄……”廉诚喊出这个称呼才觉得不对劲,但喊习惯了一时改不掉,只得顺着往下说,“你上哪儿去?”   铁锤嫌他碍事,脚步不停:“有事儿出去一趟,廉副将有公干?”   有事儿出去一趟好啊!   廉诚忙说:“没什么公干,来蹭饭的,你去哪儿,我们一道儿。”   “不巧哦。”铁锤回身冲他假笑,“我出去吃饭。”   廉诚:“……”   “吃饭,行啊,正好我也没吃。”廉诚目光把她看着,热切而真挚。   “你不是来蹭饭的吗?”铁锤拧眉,“敢放姑爷鸽子?”   廉诚本也不是来吃饭的,毫无心理负担:“统领嫌我吃的多,巴不得我走呢。”脸上洋溢着喜悦,“你去哪儿吃,我请你啊。”   他这么热情,倒叫铁锤不好意思了,只得同意他跟着。   反正找人的活儿是店小二做的,她只是通知一声。   给店小二使了个眼色以后,真的跟廉诚在白云楼吃了顿饭。   两人还没这么心平气和地相处过,铁锤从小就喜欢吃,吃起东西来两个腮帮子鼓鼓的,态度极为专注。   她只顾着吃,廉诚也就没有说话,撑着脸在一旁看着她,时不时给她夹菜,铁锤全吃了。   吃完还喝了碗甜汤,满足地眯起了眼睛,伸了个懒腰。   手落下来的时候,顺手在廉诚肩膀上拍了两下:“谢啦,廉副将,下回我请你。”   廉诚腼腆一笑,低头笑得颇有些娇羞的意味:“你吃的开心就好,下次我还请你。”   铁锤愣了愣,回头打量着他。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人干嘛请她吃饭,还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怪怪的。   “这家还挺好吃的。”铁锤打哈哈,想着把这一顿还回去,“那下回还在这儿吧,廉副将可不要跟我客气。”   廉诚再迟钝,也感受到了她的疏离,方才那点儿高兴,瞬间烟消云散了。   收了笑意,淡淡地“嗯”了声。   铁锤便不再多想,找店小二要了装好的松鼠鳜鱼,开开心心地回去了。   店小二将鱼给她的时候,顺便塞给她一张卷起来的字条,铁锤回去交给了清清。   清清将字条展开,眉头不禁一皱。   -   “他不肯来?”铁锤边剥橘子,边茫然地问。   剥好以后递给清清,清清不吃,她就自己吃了,被酸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清清被她这表情逗笑了,将纸条放到她面前,她歪头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琐事缠身,多有不便,三日后登门拜见。”   “三日后?”铁锤摇了摇头,“小姐既然主动联系,定是急事,三日后哪里来得及?”   不错,王禅三日后要过堂,在这之前他不愿意碰面,说明是想避嫌。   罢了,永宁郡主的事情,与她多少有些关联,元芩对她心怀芥蒂,她也能够理解。   “我们自己查吧。”清清将纸条点燃了,又吩咐铁锤,“备一份礼送去给元主簿。”   铁锤亲自去办了。   清清将目前的线索理了理,想不通,到底是谁会这么大费周章 ,去害一个小小的护院。   元芩不愿意掺和,清清又不方便出面调查,只好去问谢铎。   谢铎在丹室,担心炼丹的药材对孩子不好,不让她进,草草炸了丹炉出来了。   身上染上了熟悉的硝石味儿,因此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这种事情怎么好大喇喇地高谈阔论呢?   只得回去等他,过了会儿,谢铎换了身衣服,香喷喷的过来了。   清清帮他擦头发,同时说起了王禅的事情,说完,谢铎偏头看着她,脸色怪怪的。   “你对我你都没有这么上心,”谢铎快酸死了,“却屡次去帮那些不相干的女子。”   “怎么叫不相干的呢?”清清从他身后抱住他,撒娇,“她也帮了我很多啊,而且,王禅是冤枉的,把他救出来,就可以……”想了想,故意凶巴巴地说,“就可以把她打发走啦!”   谢铎挑了挑眉。   清清观察着他的脸色,继续说:“把她送走,再把孙圆圆送走,留一个白檀给我干活儿——那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对不对?我是为了独占你,才这样的。”   谢铎:“……”   “要我做什么?”谢铎问。   清清在他脸上亲一下:“就、查查幕后主使是谁,为什么要陷害一个小小的护院吧。”   “这些,根本用不着禁卫处的人出手。”谢铎转身,大手搂她的腰,“不过,你倒提醒了我——元维不能留。”   谢铎将人抱紧怀里,下巴垫在她的肩膀处:“成山王被抽了兵,正伺机报复呢。”   余下的话,他没有说完,但清清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成山王平白损失了五万兵马,人派出去之后才发现制衡他的人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如果圣上不能在短时间之内提拔起一个势力与五王爷不相上下的人,成山王怕是等不了多久,就要兵发京城了!   而此次让元艾带兵,恰恰是提拔之意。可是,谢铎却说,兵部尚书元维不能留。   “李贯文想要坐那个位置。”谢铎亲了她一下,讽刺道,“让他先坐着。”   清清眨眨眼睛,不解:“夫君的意思是?”   “东宫之位空悬已久,李贯文不敢杀皇帝,他若想夺那个位置,只能借题发挥。”   谢铎说,“而当年太子之死诸多疑点,且与立储相关,依他那不要脸的个性,定然会打着清君侧的名号,胁迫天子重查此案。”   “这更不失为一个拖延时间的好办法,圣上一定会答应。”谢铎道,“朝中越是无人,李贯文就越是肆无忌惮,所以,元维留不得。”   清清以为自己这趟回来已经够缜密了,没想到,他对朝中局势判断更加精准,三言两语就能预料事件的发展。   “你准备怎么做,”清清连忙问,“是要将这次的案件利用起来吗?”   谢铎看着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觉得如何?” 第68章 他不配   “我无所谓啊。”清清无辜地望着他, “反正……”   没说完,谢铎就无奈地补充:“反正你只想帮青樱,对吧?”   清清笑了起来。   脸埋在他胸口撒娇:“我帮她就是帮你啊, 不然,元维可能也会威胁她来对付我们——我不信王禅值得他们这么大费周章 ,背后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打算。”   “哦。”谢铎更酸了,“那还要多谢夫人喽?”   跟他待久了,脸皮都厚了起来,清清一笑, 拍拍他的脸:“为妻该做的, 夫君不用客气。”   对此,谢铎只宠溺摇头, 拿她没辙。   “不过, 我们帮成山王把朝廷的障碍扫清了, 他一来,不就相当于引狼入室?”清清有些担忧。   谢铎却讽刺一笑:“帮他?他也配。”   “猎犬,总要吃饱了才肯咬人,”谢铎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和语气都十分平静,“以乱制乱, 这还是你的主意呢。”   抓住清清的手捏了捏, 谢铎语气戏谑:“夫人贤良淑德, 聪慧过人,得妻如此, 夫复何求?”   这人,还会怼人了。   清清却不是以前那个脸皮薄的小姑娘, 不由捧住他的脸,膨胀地说:“这是自然, 原来你今天才知道我这么优秀?”   她得意的小表情着实勾人,谢铎的大手在她后腰摩挲几下,把人往怀里按……   有了谢铎的帮忙,一切都不是问题。   第二天,那个丫鬟的身份和真正死因就已经递到了清清手里。   丫鬟与王禅的确没有任何关系,两人虽同在元府当差,可元府大的很,王禅身为护院,平时主要在前院活动,夜间巡防时也重点负责西院,剩下的地方,并不常去。   而那个丫鬟,是元府十八小姐元荔的粗使丫头,平时都在元府公子小姐所住的南北院,鲜少到西院去,与护院仆役更是鲜少来往。   这样毫无交集的两个人,丫鬟就算是要寻短见,也没必要跑那么远。   为什么会死在王禅的屋里呢?   “经查证,丫鬟平素安分守己、干活勤快,元荔很看重她,准备提拔她做二等丫鬟了,夜间洗漱时还让她拎过热水。”廉诚说,“之后就再没有见过她,第二日,才知道她出事了。”   廉诚最近老往谢府跑,谢铎进宫去了,一时走不开,便由他将消息递过来。   “这么说,平日也不曾与人有过仇怨?”清清边吃山楂糕,边问,“她因何而死?”   “回夫人。”廉诚看了看站在一旁昏昏欲睡的铁锤,脸上添了几分笑意,“是被人掐死的,死前有个剧烈的挣扎。”   几人在院子里的凉亭底下,初夏的天气很好,微风轻抚面庞,清清丢下山楂糕,思索起来。   “既然有过剧烈的挣扎,对方身上一定有抓痕,而且,怎么说也会制造出动静,”说着,叹了口气,“可惜,因为五王爷通敌一案太过轰动,京兆府没顾得上审理,十多天,什么抓痕也该消失了。”   -   不光是因为京兆府衙门无暇顾及,更因为此案是兵部尚书府上的,兵部尚书和五王爷的关系,他们家的案子,京兆尹只要不是个傻子,都不会轻易下决断。   “行了,这一环应该查不出什么来。”清清说道,“受害者家人那边有什么反应,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廉诚如实说:“并无异常,受害人已定了亲,婚期就在八月,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家属反应比较大,先前案子停滞期间,常去衙门闹事,也是人之常情。”   清清眯着眼睛望向凉亭外阳光照耀的地方,有蝴蝶上下翩飞,前面是一片炫目的花海。   惋惜地摇了摇头。   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死了。   “王禅那边呢?”清清兴趣缺缺地问,“此人来历如何,都清楚了?”   廉诚点了点头,将调查到的消息都说了。   王禅是孤儿,幼年逃难时遇见了青樱,两人先是在同一个戏班,青樱生的好看,被教坊选中,做了歌姬,王禅则在教坊做杂役,常常护着她替她解围。   后来青樱和另外几个歌姬被元维看中,专程买下,送给朝中大臣,能来谢府,也是阴差阳错。   元维为了控制她,让王禅在元府当差,如此三年之久,五王爷倒台,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想来,是为了消除证据?   毕竟圣上有意提拔元维和他的几个儿子,若他在大臣府上安插暗桩的事情暴露,可能会有些影响。   “也说不好。”清清戏谑道,“说不定圣上早有此意呢,元维完全可以说自己有前瞻性,此番作为,是为了给圣上分忧。”   廉诚也笑了起来。   “既然王禅不像是会杀人的,问题还是出在元府。”清清问,“元府几位公子的情况如何?”   元芩避而不见,应该就是不想她问他那些兄弟的情况,或者,不想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说起来,元芩在对元府的态度上,真是执拗得让人费解。   明明已经认回了元府,住在元府,却唯恐与元府扯上联系,无论是生活中还是朝堂上,都极力避嫌。   依他的能力,在户部做一名主簿着实是委屈了,元尚书屡次向旁人举荐他,他却宁愿得罪人,也不肯用他给的资源。   现在也是,平日看着听恨元家的,可元家出了事,他却第一个躲开,不肯落井下石哪怕一点点。   清清其实不太理解这种做法,就好像永宁郡主为五王爷和李熙求情时,宁愿辞去好不容易得来的官职,甚至宁愿舍弃郡主之位!   可她明明一次又一次说过,她恨五王爷轻贱她是女子,恨世道对女子不公,哪怕前途渺茫,也要拼尽全力,势要扳倒五王爷,成为足够影响朝中局势的人……   结果,现在却远走他乡,不知所踪。   想到这里,她不免又觉得担心,早知道她对五王爷和李熙这样看中,该提前与她说一声的。   不至于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血浓于水,做子女的,或许都口是心非吧?毕竟是家人,什么恨不恨的,在大是大非、大起大落面前,自然是一条心的。   “几位公子……”廉诚的表情满是一言难尽,“您说的是哪几位公子?元府的公子可太多了!足有二十多人。”   清清:“……”   她突然又觉得,元芩不来,会不会是嫌人太多了,说起来费劲。   光儿子就有二十多人,元维是属猪的?一窝一窝的生?   这人年轻时候,得有多花心?!   -   如此说来,也难怪圣上要提拔他。一方面他是五王爷的势力下的人,提拔他,可以巩固五王爷曾经的党羽,最大程度地减少五王爷的死所带来的损失,另一方面,肯定是因为他们家人多!   ——提拔他一个,等于同时提拔了二十多个不同领域的人。   这么多人,总不能全是草包吧?尤其元芩才名在外,元艾又是朝中新贵,怎么想都不亏。   “都说来听听。”清清挑眉,让铁锤切盘瓜来,全然当话本子听了。   元维有二十三个儿子,四个女儿,除了十八小姐元荔,余下三位都已经嫁人了,元荔平时也是深居简出,没什么可说的。   剩下的儿子里面,当晚在元府的只有三人,一位是十公子元菱,十五公子元茺还有十七公子元芩。   元芩当天在家?清清拧眉,难怪他要如此避嫌。   “余下几位到猎场游玩去了,元菱身有残疾,不良于行,元府的事情基本上轮不到他。元茺性格冲动,且生母身份低微,与其他几位早有嫌隙,至于元芩,他一向少与元府众人往来。”   清清点点头:“查一下元茺。”   “夫人这么信任小元大人?”廉诚问。   清清一挑眉,讽刺道:“元芩没有那么蠢,他若想杀一个人,有的是办法,更不会用这么没脑子的善后方式。”   廉诚垂眸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虽然轻,不至于失礼,但多少有些突然,铁锤连忙维护自家小姐:“你笑什么?”   “夫人可能自己没有察觉到,您方才的表情,和统领一模一样。”廉诚学了一下,结果挤眉弄眼的,“我学不出来。”   清清眨眨眼睛:“是吗?”她还真没发现。   “你可真是闲的。”铁锤说廉诚,“夫妻相嘛,本就是越长越像的,要你说。”   廉诚一脸温柔地望着她,没有反驳,反而看得铁锤不自在,避开了他的目光。   “好了,你先去吧。”清清对廉诚说。   廉诚连忙领命。   他走以后,铁锤哈欠连天地坐在清清对面,挑果盘里的葡萄干吃。   “这么困?”清清对她这副懒样颇为无奈。   “还不是小姐你让我去元府附近查探,我一晚上都没睡了。”铁锤说,“好不容易眯一会儿他还来了。”   清清打趣她:“他来就来,你睡你的呗。”   铁锤气呼呼地说:“我也想继续睡啊,可他一来就找我,让人把我喊起来了。”   “哦。”清清满脸促狭,“刚来就找你?为什么啊。”   “我哪里知道?”铁锤暴躁的很,“小姐,要不,我再回去睡会儿?”   清清本也是逗她,闻言,点点头:“去吧,睡醒了再跟我说说你发现了什么。”   铁锤点点头,她现在脑袋晕乎乎的,说也说不清楚。   铁锤睡觉去了,清清没什么事做,便去谢钏那儿去找凌霜。   谢钏现在总算有点儿世家公子的模样了,不像以前那样到处乱跑,没个正行。   每天想着法儿带凌霜玩,但凌霜出不了门,只能在谢府瞎折腾,发现凌霜喜欢吃中原美食,谢钏就在院子里支了个灶,离得老远都能感受到烟熏火燎的。   清清过去的时候,两人正在烤鱼,凌霜脸上蹭了两道烟灰,衬得皮肤更白嫩了,连清清都觉得移不开眼。   “你怎么来了?”谢钏被人打扰,酸溜溜地说道,“你不是觉得我这儿乱糟糟的,不愿意来吗?”   “你这儿的确乱糟糟的,可不是有凌霜吗?”坐在两人身边,清清故意和谢钏作对,朝凌霜说,“去我那儿坐坐?”   凌霜正要答应,谢钏突然将手里的烤鱼塞到清清手里:“这个可以吃了,你尝尝。”   清清:“……”幼稚。   “拿我当试毒的?”清清说,“行啊,让你小侄女儿替你尝尝。”   没说完,谢钏又一把抢过来,不爽地说:“你到底来干嘛的?”   清清一笑:“找你帮个忙。”   “不帮。”   -   谢钏扭头,好像多不待见她似的,实际上耳朵早竖起来了,等着清清往下说。   清清也不和他客气,直接说道:“我想让你帮我运些东西去成山。”   成山水路方便,加上他本来就是做这个的,也不是什么难事。谢钏疑惑的是,她这个时候要运什么过去?   他还以为,成山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五王爷斩首当日,他也去看了的,死的不能再死了,将军府也还了回来,为什么还要去?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谢钏睁圆了眼睛,左右看看,确定没有任何人在,才压低声音说:“你不会要帮李贯文吧?”   “别管那么多。”非是清清不告诉他实情,而是江家军现在不能暴露,“是一批铁矿,到成山后自会有人和你们接头,照市场价三成的价格付你。”   谢钏沉默了。   私运铁矿是要掉脑袋的,他不确定大哥会不会同意,所以不敢直接答应,只避重就轻:“我们?”   “是啊。”清清看了看凌霜,“你不想带凌霜出去逛逛吗?”   说着,接过凌霜手里的烤鱼,撒了点儿佐料,罗列好处,“我肯定会给你做好掩饰,周边也会做好打点,你只管路过成山即可。”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清清冲他扬扬下巴,“怎么样?”   的确挺有吸引力的,谢钏和凌霜对视一眼。   说实话,凌霜也觉得自己藏在谢府不是长久之计,清清这个计划,她很是心动,于是多看了谢钏两眼。   谢钏自然察觉了她的情绪,可不能直接越过大哥做决定,便说好好想想。   “自然。”清清将烤好的鱼递回给凌霜,不再说这件事,“吃我的,他那个一看就没烤好,外面糊了,里面没熟。”   “胡说!”谢钏不信邪,把外面烤糊的部分揭开,里面果然还带着血。   本来也是烤着新鲜,放上去又烤了起来。   清清没在谢钏那儿待多久就回去了,铁锤一觉睡醒,正找她呢。   说是怕等会儿就给忘了。   她这迷糊的性子也不是没有可能,清清哭笑不得,忙去了她的房间,屏退众人,听她说。   原来,清清担心时间不够,夜里派铁锤出去查探,铁锤守了一晚上,果然发现了一丝古怪。   “我也不能确定,今夜还需在区域一趟。”铁锤说,“我原也以为不会有什么发现,可是,元府似乎没有发现我们在查他们,守卫松懈的很,五更时,果然从里面出来两个仆役。”   铁锤说:“五更这个时间太微妙了,天将亮未亮,正是最黑的时候,这个时候出来,与今日而言,太早,与昨日而言,太晚,怎么想怎么奇怪,我就跟了上去。”   说着,铁锤停顿了下,故意卖关子:“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清清嗔一眼,铁锤大笑起来,连忙又说:“什么都没看到,他们进了城郊的一个破庙,我又不好跟进去,就在外头等,结果那两个人天亮了也没出来。”   天一亮,就不好再跟了。   “那今儿……”清清坏笑着看她,“你看这都下午了,晚上该睡不着了对吧?让廉诚同你一块儿去。”   铁锤:“小姐,你可是我的亲小姐啊,这么坑我!”   话虽这样说,夜里还是穿上夜行衣,乖乖和廉诚一道儿去了。   有廉诚在,清清倒是不担心他们的安全,反而更担心他们两个吵架,惊动了对方。   不过,兹事体大,两人还是挺谨慎的,非但没有吵架,反而配合得十分默契。   但默契得过了头,天没亮就提前回来了。   而且,不是两个人回来的,他们带回来一个人。   一个浑身是伤,容貌尽毁的女子!   -   清清也是上过战场的,断臂残肢都见过不少,却没有见过这么残忍的。   那女子伤的很重,已是奄奄一息,清清只得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让她安置,过程中,铁锤和廉诚也将此人的来历说明了。   昨夜铁锤看到的那两个人,今夜果然在同一时间从元府出去了。   两人连忙跟上,也再一次来到了城郊的破庙。   有廉诚在一旁壮胆,铁锤这次□□跟了进去。这一看,可不得了!那两人车上推着的竟然是个身形曼妙的女子!   她还没死,可那两人却在挖坑,所图为何,一清二楚。   廉诚忙跳下去,将人给救了下来。   越想越觉得此事不简单,昨日那些人,说不定也是送“人”出去的,只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看来,这个女子能给他们提供一些重要信息!   那就不能让她这么死了!想着,清清忙去找谢铎救人。   “不救。”谢铎说,“什么阿猫阿狗都让我救,你找个大夫给她看看不就行了?”   “可她是此案的重要证人。”清清抓着他的胳膊,哄他,“夫君,她伤得很重!一般的大夫肯定治不好,你就不一样了,你妙手回春,什么病症对你而言都不在话下对不对?”   谢铎完全拿撒娇的小姑娘没办法,可他只重视清清,别人的死活,与他无关。   而且,对方是女子,又伤的那么重,他嫌麻烦,想要证据,他那里一大把,怎么就非得让他费那个心思了。   但他不想和清清为这件事情争吵,就突然低头扶了下太阳穴,眉头也紧紧拧着,似乎不太舒服。   “你怎么了?!”清清忙扶他在椅子上坐下,“头疼?”   说着,贴上来与他额头相抵,要试他的体温。   谢铎:“……”   这种突如其来的心虚是怎么回事? 第69章 证据呢   谢铎捧住清清的脸, 让她抬头看着自己:“我没事,”他实话实说,“我就是嫌烦, 不想救。”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样带着任性的语气和她说话,直接把清清说愣了。   活阎罗还真不把她当外人啊,这耍赖的语气,若落在旁人耳朵里,估计要怀疑人生了。   清清非但不觉得他无理,反而觉得他可爱得要命。   “那要不, 看着她死?”清清逗他, “可是,廉诚和铁锤已经暴露了, 对方有了防备, 再找其他证人就难了。”   谢铎没说话, 低头吻住她,阻止她的喋喋不休。   清清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哪里还敢使唤谢铎?只找他要了几丸吊着气的药,又顺了些治外伤的金疮药,另找了信任的张大夫过来。   张大夫长期出入谢府, 跟谢府上下关系都不错, 恪守医德, 从来不会乱说什么。   老人家一看到伤成这样的姑娘,又是愤怒又是痛心, 连忙小心谨慎地避过伤口为女子诊治,好歹保住了她一条性命, 可她的容貌实在损毁的太厉害了,张大夫也无能为力。   能保住性命就好, 清清想着,蝼蚁尚且偷生,若这女子醒了以后坚持要寻短见,那也是她的选择,而现在,她要救她。   对此,谢铎已有些见怪不怪了,从凌霜到这女子,他要挨个都吃醋,估计能把自己酸死。   虽然他觉得其他人都不重要,但更不想看到清清为别人操心难过,第二日,还是给女子开了药,让人抓药来煎服。   等药煎好服下的时候,离过堂之日只有一天了,青樱是最不放心的那个,担心女子醒不过来,没办法上堂做证,又怕她醒了但是不愿意去,整个人不停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别转了,转的我晕头转向。”清清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放心,我已经叫廉诚去找其他证据了。”   “真的?”青樱不敢转了,回到清清身边,小幅度地给她捶腿,“时间这么短,除非是如山铁证,否则,他们都可以否认。”   清清喂她一瓣橘子,点点头:“是啊,所以不能把希望全部放在这姑娘身上,总要有点儿其他的准备。”   ——那二人连续两天在同一时间推着小车从元府到破庙,这本身就很有问题。   更何况还在车上发现了一名垂危的女子?   清清让廉诚和铁锤带人前去查探,想来也快有结果了。   实在找不到结果,还有谢铎呢。   他既然说了元维不能留,就一定会有所作为,只是看清清对此事这么上心,先让她玩玩而已。   所以清清也不着急,在院子里等他们回来。   没想到,临近傍晚他们都没出现,倒是那个女子清醒了过来。   -   女子显然受到了惊吓,见人就喊,抱着头往角落里缩。   她的脸上裹满了纱布,几乎只有眼睛和嘴巴露在外面,她这样捂着头,自然摸到了脸上的纱布,一时更加绝望,大声嘶喊起来。   “把她打晕。”清清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站在远些的地方,皱眉望着女子的方向。   女子正处在崩溃状态,力气奇大,几个丫鬟都压不住她,又担心碰到她伤口,是以不敢太过用力。   这一手下留情,竟然女子逃脱了几人的桎梏,朝清清冲了过去!   “夫人!”丫鬟们齐声惊呼,她们可都被吓坏了。   夫人身怀有孕,若被她冲撞了,出了点儿什么事情,她们可怎么担待?   于是忙跟上女子的脚步,想把她拦住。   房间里乱成一团,那女子的动作又很快,眨眼间就要来到清清的身旁!   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眼睛瞪得很大,瞳孔却很小,似乎正处在极度恐慌的情况下。   清清观察着她,没有躲,而她的动作非常快,几乎是瞬间就冲了上来!   “夫人小心!”众人大喊着。   眼看着女人的手即将触碰到清清的衣角,有的人甚至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只觉得后背涌起让人汗毛倒数的冷汗。   清清却只是动作轻盈地往旁边一闪,避过了女子的手。众人甚至看不清她是怎么动作的,就觉得她突然来到了女子的身后,紧接着,在女子后颈劈下一掌!   女子浑身一僵,软倒在地。   清清拿帕子擦手,审视着倒在地上的女子,让人去请张大夫。   张大夫看过,又是不停摇头,说是受了刺激,乃是心病,吃药没用,若担心她伤人,可以先给她喂一些安眠的药,让她多休息,时间长了可能会恢复。   “少则数月,多则数年。”张大夫说,“看她的造化吧。”   清清却说:“一般人伤成这样早活不下去了,她却遇上了您,可见是个有大造化的。”   一下子把张大夫给说的不好意思了,拈着胡须笑了笑,随即沉默下来,像是在深思熟虑着什么事情似的。   清清也没有打扰他,好一会儿,听见他说:“这样吧,我给她针灸一下看看,效果不敢保证,但肯定比这样强些。”   “如此,便多谢张大夫了。”清清忙说,生怕他反悔似的,差人去拿张大夫针灸的工具过来。   女子正在昏睡,张大夫先让人用软布条将她的手脚绑了,免得她突然醒来,挣扎坏事。   张大夫自己带了一套针灸工具,找人要了烈酒来浸了会儿,接着,按照顺序将手指长的细针扎进女子头上的穴位之中。   女子用力闭紧眼睛,眉头也拧在一起,似乎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张大夫面不改色,很快将女子的头扎的跟个刺猬似的。   房间里都是侍女,看不得这个场面,不是闭上眼睛,就是撇开视线。   而这时,廉诚和铁锤灰头土脸地进来了。   两人面色都有些凝重,见到清清,铁锤下意识与她拉开距离,同时还扯了廉诚一把。   廉诚起先不明所以,直到余光瞥见微微隆起的肚子,这才心领神会,忙跟着铁锤后退了几步。   隔着一段距离,铁锤神情紧张:“小姐,出事了。”   -   清清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想问问怎么回事。铁锤和廉诚却退得更远了。   “使不得啊,小姐。”铁锤扁扁嘴,委屈地告状,“我在破庙挖了半天的尸体,现在身上臭死了!说不定还有毒,您还是离远点儿吧。”   清清:“挖尸体?”   难怪去了这么半天,天都快黑了才回来。   “挖什么尸体?”   铁锤和廉诚对视一眼,廉诚神情严肃地说:“您不是说,昨日我们跟那两人到破庙,正看到那两人在挖坑,想要把那姑娘埋了,说明那个破庙有问题,让咱们去查探吗?   “一开始离得远没注意,进去以后,方觉破庙之中阴冷异常,且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臭气。”   他这样说,清清就明白了。   定然是他们在那里发现了更多的尸体!她原本想着,这女子定然不是唯一的受害人,竟歪打正着,还真让她找到了新的证据。   “挖了多少出来?”清清直接问。   廉诚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和铁锤对视一眼,这才语气沉重地说道:“足有上百具,已寻了仵作,在破庙验看了。”   “什么?!”清清倏地皱眉,“这么多死人?”   铁锤连忙告状:“是啊!一开始我们只有十几个人,有姑爷那边的,也有大理寺的,到那儿以后都惊呆了。”   “破庙主殿前有个天井,那里面一块好地都没了,层层叠叠的尸骨。”铁锤说,“天井无处可挖,他们才到偏殿前面去挖的,可想而知,这是何等罪孽!”   小丫鬟义愤填膺地握拳。   廉诚突然看向她,眼睛亮亮的。   “看我干嘛?”铁锤顿觉尴尬,白了他一眼,又跟清清说,“大理寺来了增援,还在挖呢,我怕你担心,回来跟你说一声。”   清清赞许地点头:“你做的很好,先去休息吧,余下的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了。”   “好。”铁锤伸了个懒腰,“我看到那些尸骨身上的衣服都很相似,可能是元府丫鬟统一裁制的,可以作为证据!”   清清却缓缓摇头:“还不够。”   “对了廉诚,还要辛苦你一趟,去请个状师来 。”清清说道,“最好是有些名气的,价钱都好说,但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若有人问起,便说……是路见不平。”   虽然不明白清清的意思,但在她手下办事也有个几回了,不知道为什么,对夫人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总觉得什么都难不倒她。   又或者,就算她解决不了,统领也会给她兜着,所以,他只管去做就是。   “是,卑职已有人选。”廉诚说道,“京城状师数以千计,陆招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陆招?   清清想了想,她还真听过这么个人。   说他原本是个纨绔,成天喝酒斗鸡,但是骂人一流,角度刁钻、论点清奇、用词尖锐,鲜少有人能撑得过他三句,非气得脸红脖子粗不可。   而状师多是读书人,本就不喜与人争论,更让他屡战屡胜,成了京城状师界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的确,他若称第二,称第一的那个会被他骂死!   “你如何认得此人?”清清颇感兴趣。   廉诚于是说:“此人与大理寺少卿陆迢是亲兄弟,办案时见过几回,与属下颇为投缘。”   “好,那你去吧。”   人证有了,状师有了,现在就差让凶手无可抵赖的物证。   而且,这女子还没有清醒,只能知道案件确实与元府有关,但是谁做的,还需要进一步论证。   但有了这些证据,足以拖延几日,不用这么着急了。   廉诚离开去找状师,清清问铁锤,对元家那三个人的调查进展怎么样了。   铁锤神神秘秘地说:“我让人混进元府去查了,今夜便会有结果。”   “她刚过去的时候给我递了个纸条,没什么特别的,主要就是说几位公子住的院子,以及他们的个性,多是从仆役嘴里听来的。   “巨仆役们说,元茺虽然性格冲动,但对下人特别宽容,不会刁难他们,经常赏他们,元府的下人都想去元茺院子里当差。   “元菱就不一样了,他不良于行,脾气特别不好,常常打骂下人,而且不许下人站着和他说话,不然就要被他拿鞭子抽。”   清清眯起眼睛:“鞭子?”   她回想一下那女子身上的伤,似乎正是鞭打所致,难不成,她判断错了,长期在元府行凶的人,其实是元菱?   “再查。”清清说道,“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只有锁定了凶手,案子才能行之有效地推进,否则会做很多无用功,甚至会拐到截然相反的路上去。   正与铁锤说着话,张大夫过来与她告辞。   “目前能做的都做了,其他的,就听天由命吧。”张大夫与她说了些女子的情况,让她做好心理准备,这才离开。   清清吩咐人好好照顾那女子,自己则回了房间,打算睡一会儿。   这两天为此忙前忙后,她有些累了。   然而,没睡多久,铁锤就进来小心地将她唤醒,说那女子醒了。   “醒了,却不像一开始那样哭喊,似乎恢复了些神智。”铁锤问,“小姐要去看看吗?”   清清翻身迷糊了会儿,还是说道:“看看去吧。”   -   女子住在偏院,知道她下落的人很少,为防止有人出去乱说,用的都是亲信。   丫鬟婆子都同情她的遭遇,对她很是细心,清清到的时候,有人拿着勺子给她喂水,那人却不肯喝,只茫然地睁着眼睛,似乎已经麻木了。   “死里逃生,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清清在离她有一段距离的椅子上坐下。   女子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丫鬟们有些尴尬,偷偷看向清清。清清却完全不生气,甚至轻笑了一声,揉揉眉心,只说:“醒了就好,好好养着吧。”   说完,她便要离开。   铁锤愣了愣,这不是刚来吗?怎么就要走了?   况且,她还什么都没说。   心里这么想,步子还是紧紧跟着小姐,打算一同离开。   她都已经做好了什么都问不出来的准备,没想到两人刚来到门口,那女子就开了口。   问的却是:“我的脸,怎么样了?”   “毁了。”清清丝毫不知委婉为何物似的,直来直去,“发现你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你这条命,还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保住的。”   女子哑然。   好半晌,她才又说:“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这条命,不想要了。”   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在砂纸上磨过,听着叫人头皮发麻。   “不想要了?”清清转身回来,重新坐到先前那张椅子上去,笑意盈;-盈的,“刚好,可以给我。”   女子再次呛住,下意识的,看了她一眼。   “你是什么人?”她问。   清清却不答,而是反问:“你是什么人?”   似乎没见过清清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女子愣了愣,随即讷讷地说:“一个、可怜虫罢了。”   “要我说,不是。”清清撑着脸看她,“或者说,先前可能是,但以后绝对不会是。”   女子感到意外,稍稍偏头望向她。   清清一笑,说道:“既然你不愿意再要这条命了,那我给你重新取个名字,你重头来过,可好?”   女子没有说话,但视线仍落在她脸上。   这一刻,她觉得清清浑身都在发光,让她移不开眼。   然而,紧接着就听见清清说:“只要有恒心,铁杵磨成针,不如……你就叫铁柱吧。”   女子:“……”   什么光不光的,哦,原来是她的错觉。   “我叫苏小雨。”女子连忙说,似乎生怕清清真给她叫铁柱。   铁锤在一旁都惊呆了。   这人方才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小姐与她聊了两句,就让她主动开口了,小姐可真厉害。   苏小雨说完也后悔了,闭上嘴巴,又恢复成了一开始生无可恋的态度。   “喝点水吧。”清清再一次引开话题,“即使想死,也要吃饱喝足,求个体面,不是吗?”   苏小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泪留了出来:“我这副模样,何谈体面?”   “不体面的是害你的人,不是你。”清清说,“心脏了,外表再干净美丽,也只是衣冠禽兽。”   也不知苏小雨听进去没有,清清说完,就打算转身离开。   苏小雨却再一次喊住了她:“夫人为何救我?”   清清仍然与她实话实说:“希望你能上堂指认真正的凶手,还王禅一个清白。”   苏小雨沉默了。   “真羡慕王禅。”她说道,“有人愿意帮他。”   她现在有多感慨,遭受这些的时候就有多绝望,清清良久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是我呢?”苏小雨哭着说,“元府那么多的丫鬟,长得比我好看的大有人在,为什么会是我呢?!”   在场的人都是女子,听她这么哭,心里都不是滋味。   她绝不是希望别人出事,而是没有想到,甚至怀疑自己,为什么会被凶手找上。   甚至余生都要带着这些伤疤过活,永远无法恢复以前的活力。可是,这些明明是凶手的错,为什么要她来承受?   清清说道:“死在王禅房间里的那个丫鬟,或许也是这样想的吧——她做错了什么呢?先前无故消失的一百多名女子做错了什么呢?”   “你甘心吗?”清清问她,“往后可能还会有更多人惨遭毒手,他却一直逍遥法外,这样的结果,你甘心吗?”   苏小雨大喊了一声,似乎无法想象那样的结果,声音里面是浓的化不开的恨意和痛苦。   “我要他下地狱,我要带他一起下地狱!”苏小雨哭喊着,又开始挣扎起来。   清清说道:“这很简单,我可以帮你——你不用羡慕王禅,因为你们的仇人是同一个,我帮他就是帮你。”   苏小雨歇斯底里起来,眼里染上疯狂的情绪:“帮我,我求求你帮我!”   “你只要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   终于,到了三法司会审王禅谋杀案的这天。   因陆招的“无偿”参与,京城百姓性质高昂,挤在京兆府衙门前围观。   清清没有去,铁锤和廉诚去了,她派去元府的小丫鬟也顺利脱身,带了极重要的物证回来。   案件审理了五个时辰,双方你来我往、紧锣密鼓地交手了好些个来回,证据一件比一件刷新认知,比戏台子还精彩!   这些都是铁锤回来复述的,她一回来,什么都还没有说呢,案子有没有赢也不知道,只一个劲儿地夸陆招。   说陆招怎么怎么厉害,怎么怎么好看,结束后出来还与她说了几句话,为人格外风趣,丝毫没有富家子弟的恶劣习性,只很相处时间实在太短了,没能再好好看他一会儿。   可把廉诚酸的,抱着胳膊站在旁边,板起个死人脸生闷气。   “五个时辰还短,怎么?还想跟他回家去看?”廉诚讽刺地说。   铁锤却眼睛一亮:“啊?回他家?这、不好吧?可以吗?”   廉诚:“?”   “你和他认识是不是?”铁锤激动地看着廉诚,甚至抓着他的衣袖晃了晃,“什么时候喊他出来玩啊!”   廉诚:“……”   他觉得自己的心被长满倒刺的荆棘狠狠剌了一下,鲜血淋漓地疼,疼的他根本无法维持基本的礼貌和平静。   “不认识!”廉诚一甩袖子,转身要走。   铁锤莫名其妙,跟上去,追问:“他不是你找来的吗?怎么就不认识了?”   “就从刚才,我不认识这个人了,你有问题?”说完,看到铁锤失望的表情,浑身血液更是倒流一般,难受得他不得不咬紧牙关,痛苦地说,“你想去哪里玩,不能跟我去吗?”   铁锤当即拧起眉,一副“你没事吧”的眼神:“我跟你?你、你不是有很多公务要忙吗?”   想想他们两个一起出去的画面就觉得诡异。   廉诚被她这表情伤到了,他还以为,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们的关系好了很多,没想到,只是他自作多情。   深深地看她一眼,廉诚没有再说一句话,大步离开了。   铁锤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回去看小姐:“这人怎么回事?喜怒无常的。”   清清:“……”   都说她迟钝,这小傻子可比她迟钝太多了。   “我建议你们有话好好说,你想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就直接去问他。”清清说道。   铁锤有些不自在,低着头没说什么。   看她也不是很想继续说,清清便引开了话题,说道:“会审情况究竟如何?快与我说说。”   “我差点儿忘了!”铁锤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连忙转换心情,与清清详细说起了三堂会审的情况。   “那个元茺好不要脸,我们证据都摆出来了,他还不肯承认,竟然说我们诬赖他。”铁锤说道,“起先还说那破庙里的姑娘都是犯了错才被打死的下人,他有她们的卖身契,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有些大户人家是会买很多下人回来,卖身契在手,下人就好似牲畜一般,可以随意处置,他若这样说,虽然可以洗清王禅的嫌疑,但的确无法给他定罪……   “还好我们有后招,”说着,铁锤又开始感慨,“陆状师真的太厉害了,生的又好看,这次幸好有他走,否则,元茺那个混蛋还抵赖呢。”   “到底怎么回事?”清清无奈地摇头,“别卖关子了,快说。” 第70章 选一个   其实, 昨夜苏小雨已经将元茺的所作所为都说了出来:   她不过是一个在厨房帮忙的粗使丫头,原本轮不到她到元茺的房里去送热水的,但因为公子们出去围猎时带走了许多人, 厨房人手不够,只能让她过去。   一开始她还觉得庆幸,管家没让她去十公子元菱的院子,毕竟元菱喜怒无常,府里许多人都被她打骂过。   反而是十五公子元茺对人宽容,不会瞧不起她们这些下人, 可谁知道……   若不是亲身经历过, 她根本不敢相信,怎么会有人恶毒成这样, 简直如恶魔一般, 只要一回想起, 她就抖如筛糠,恨不能就这么死了。   “或许,他风评好,是因为能够说他坏话的人都已经死了。”苏小雨痛苦地说,“你说的对, 就算不是我, 也会是别人, 恶魔是不会停止罪孽的。”   说完,她转身背对着清清, 沉默地无声流泪。   可她浑身是伤,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 就让她痛不欲生。   清清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里那个想法更加强烈了, 她想帮她,想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想让世上没有冤屈和苦难。   当然,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只能一步一步来,眼下,能帮一个是一个。   “好好养伤,他的命,我帮你拿来。”清清让她放心,然后就再也没去打扰她。   苏小雨自然没有报什么希望,毕竟元家风头正盛,元茺名声又好,而她,不过是一个丫鬟而已,怎么可能有人会为了帮她而得罪那样一个朝中重臣呢?   清清也知道,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所以必须做好完全的准备。   但好在有廉诚帮忙,他可以利用禁卫处的消息网,获取一些常人拿不到的证据。   在知道凶手是元茺以后,他即刻派出人手,很快就拿到了关键性的证据。   起先,在大理寺说出破庙里的尸体皆是女子,且都是被凌虐而死时,元茺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口出狂言,说那些都是有卖身契的刁奴,死伤勿论,轮不到大理寺来管。   “他这话一出口,就听见陆状师嗤笑了一声,拿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铁锤眉飞色舞地说道,“把元茺给气的,他那个脸,我能记一年。”   铁锤说着,大笑了起来:“陆状师太损了,说杀一两个家仆的确不归大理寺管,但归元大人管,而元大人同意大理寺代管此事,定不定罪两说,问一问他杀人理由和细节,还是有资格的……元茺就没话说了。”   “他认定了他杀的那些人都是有卖身契的下人,不至于给他顶罪,接下来就拒不回应,问他什么都不回答。”铁锤说,“后来也是陆状师,问他是不是……   “问他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不然为什么死得都是丫鬟。”铁锤有些不好意思,压低声音,“这么私密的事情,又不能让人代替他回答,加上恼羞成怒,就又跟陆状师吵起来了。”   铁锤说:“这回的理由还要好笑,他说那些丫鬟想要勾引他。结果陆状师说:‘你还说你那方面没问题,一百多个女子,都不能让你迷失,定力真好。’他就说不出话来了。”   铁锤捶腿大笑:“陆状师真的好擅长打击一个人的自尊,元茺最后已经不是战略性沉默了,他是真的一句话也不敢说。”   清清想到那个场面,也无奈着摇头,觉得滑稽。   “元茺的理由站不住脚,饶是他侥幸躲过这次过堂,大理寺也会继续追查。”清清嫌弃地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活该。”   “没错,他活该。”铁锤说,“仵作上来阐述那些女子的死因时,现场鸦雀无声,没想到会有人这么狠毒,竟然生生将人凌虐致死,许多尸体都说残缺不全的,而且足有一百三十多具,这个元茺,简直不是人!”   清清冷笑一声,这下,即使大理寺不敢给元茺顶罪,这件事情传出去,也势必会影响元府的声誉,到时候别说元维的面子架不住。   圣上极有可能为了安抚民心而疏远元维。   毕竟,元茺尚无一官半职,便敢如此嚣张,若他老爹在朝中更上一层,他自然也水涨船高,到时候,还不知要害死多少人呢!   “如此我也就放心了。”清清说,“哪怕是元维,这次也不会轻易饶他——这个节骨眼儿上,大义灭亲是最好的选择。”   铁锤明白她的意思,说道:“大理寺可没有那么怂。待我们将证据全数呈上以后,元茺就认了,判了秋后问斩。”   “秋后问斩?”清清疑惑,“光凭我们这些证据,大理寺应该不敢判这么重,堂上还发生什么事情了?”   -   “小姐,你可真聪明!”铁锤顿时将她夸上了天,“简直未卜先知。”   清清可不是什么未卜先知,她只是清楚朝中这些势力,以及这些证据究竟值多少。   毕竟,如今的朝堂,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元茺是世家子,元维又即将得到重用,若没有他老爹的同意,即使有确凿的证据,也绝不敢对他赶尽杀绝。   “的确,在我们呈上元茺的扇坠时,他还想要狡辩,可这个时候,八皇子过来了。”   “李照?”清清疑惑,“他去干什么?”   铁锤摇摇头说自己不知道,想了会儿,又说:“约摸是……看热闹的?”   清清无言语对,哭笑不得。   铁锤遂不再开完心,继续说道:“八皇子不知道从哪里得了风声,是来帮咱们的。”   “元茺和他的状师原本都在强辩,八皇子突然到场,直接怼回去了,状师不敢得罪八皇子,收敛了不少。最后我们呈上证物,他更是大公无私,直接扔牌子,判了秋后问斩。”   “倒像是李照的行事风格。”清清说道。   李照比她小几岁,也算是一起长大,他虽生在乎皇家,但性子天真烂漫,最不喜勾心斗角那一套,平时谈到念书更是头疼,还经常微服到街上去玩儿。   所以圣上对他是又爱又恨,爱他性格讨喜,恨他不争气,明知宫中无人,却还不肯努力。   “他对这些一向不感兴趣,这次怎么主动跑去堂审上去了?”清清问。   铁锤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总之,若没有八皇子在,这件事不可能这么顺利。”   这一点清清倒是认同。因为元维是个相当趋炎附势的人,最爱踩高捧低,同样的话,京兆尹说了可能没用,但李照开口,那意义就不同了。   他的身份摆在那儿,容不得任何人忽视和质疑。   之前有五王爷在,谁都说不准将来会如何,继而五王爷倒了台,他便成了唯一的继承人,坊间对他的讨论早就与以往不同了。   而且,他一向闲散无度,为什么这个时候到堂上去管这桩闲事?   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圣上的意思。   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那位最擅长制衡之道,不是吗?   “好了。”清清打断了铁锤的喋喋不休,“王禅被释放了?”   铁锤点点头:“元家他是回不去了,廉副将给他找了间客栈,暂时落脚,并留了两个人保护他的安全。”   “叫青樱过来吧。”清清说。   铁锤愣了愣,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没有第一时间照做,而是僵硬地看着她。   “怎么了?”   铁锤垂下视线,抠着手指没有说话。   清清叹了口气,抓过她的手把她拉到跟前来,像小时候那样,仰头看她微红的眼眶,摸了摸她耳边垂落的碎发。   “人都有自己的归宿,你也一样。”清清说。   “我不一样。”铁锤急急地打断。   只说了这一句,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抬眼看着清清,向来开朗活泼的眼中充斥着难过,泪汪汪的。   “怎么不一样?”清清笑了,她像个大姐姐,看着自己懵懂的小朋友,“你要陪我一辈子吗?”   铁锤倔强地抹了把眼睛:“反正我不一样。”   “行。”清清拿她没办法,“到时候再说,你先去喊青樱过来,人家等着呢。”   见她似乎没有被离别的情绪影响,铁锤舒了口气,跑去喊青樱了。   她刚刚得知赢了官司,正要来谢清清呢,进门,就看到清清面前放了个雕花小箱,正往里装东西,青樱轻咳了声,唤起清清的注意力。   清清朝她笑笑,只说:“坐。”   青樱却突然跪下,朝她磕了个头,哽咽着说:“夫人的大恩大德,青樱永世不忘。”   朝铁锤使了个眼色,示意将她扶起来。   青樱起来以后还哭个不停。   “看你。”清清给她擦眼泪,“不是好事儿吗?你哭成这样。”   “我太高兴了。”青樱红着眼睛,“如果没有夫人,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清清摇摇头:“这事儿显然不光是冲你来的,就算不帮你,我也躲不开。所以你不用谢我——你人在谢府一天,我就有义务护你周全。”   这话如一汪温泉,将青樱的心包裹了起来,她幼时饥寒交迫,长大后颠沛流离,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任何一个人,要护她周全。   青樱根本无法抑制眼泪的流淌,也找不到任何一种声音和话语,来表达此刻的情绪。   她很开心,同时又很难过,因为她知道,她还不了夫人的照顾,夫人也不要她还。   “好了,别哭了。”清清摸摸她的头,将手边的雕花木箱推过去,“王禅得罪了元府,不宜在京城久留,这里是我给你准备的嫁妆,回去收拾收拾,去过你们自己的日子吧。”   青樱愣住了。   茫然地睁着清澈的大眼睛,无措地望着她。   -   那双眼里还挂着泪,好似清晨花瓣上未干的露珠,清清都不忍心了。   “嫌少?”清清故意打趣她,“家里就这条件,你多担待担待。”   青樱却抓着她的手,无声地哭了起来。   脑中闪过第一天进谢府的场景,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困在这个地方了,谁能想到,这里成了她的救赎。   这个本该站在她对立面,让她不得好死的女人,却成了她生命里最耀眼的光芒。   “夫人……”青樱泣不成声。   清清却不让她继续说:“不要说你不想走哦,王禅是个大麻烦,我可不会收留他。”   青樱怎么会不知道,她是为了让自己走的安心,故意这样说而已。   要说麻烦,她,白檀,孙圆圆,哪个不是被世人避之不及的大麻烦呢?   “多谢夫人成全。”青樱什么都明白了,所以她什么都没有多说,给清清嗑了个头,“青樱福薄,不能继续侍奉夫人,望夫人多加珍重,前程锦绣,喜乐安宁。”   “也愿你一切顺遂,幸福安康。”清清扶她起来,“若他对你不好,你就回来。”   这话让青樱更想哭了,可她已经麻烦夫人太多,临行前,不想让夫人再操心。   于是她说:“夫人放心,他若敢对我不好,我也让他永无宁日,不过,他人老实,小时候也一直照顾我,是个可靠的。”   “好好好,知道你王大哥天下第一好,行了吧。”铁锤也开始缓和气氛。   青樱害羞一笑,却说:“其实,我觉得老爷对夫人才好呢,而且夫人好厉害,我总不能丢夫人的脸。”   “怕你到时候舍不得。”铁锤逗她。   青樱不好意思了,垂眸不敢说话。三人这才停止玩闹,说起正事。   “三日后,我将新的过所给你,你跟王禅乔装打扮一下,尽快动身吧。”清清说道,“你想去哪儿。”   青樱想了想,说道:“我想去江南,我就是从那儿逃难来的,想回去做点小生意。”   “也好,去扬州吧。”清清看向铁锤,冲她扬了扬下巴。   铁锤迷惑又无奈地挠了挠后脑勺,不多时,明白了,笑着说:“我、我这就去找廉诚。”   有了过所才可通行各个城门、关卡,京城到扬州有上千里路,确实要尽快去办。   查到廉诚家的住址,铁锤找了过去……   廉诚认识的人多,弄一份过所跟玩儿似的,没一会儿就交到她手里了。   铁锤请他吃了顿饭才回来。   原本他还生气呢,故意点了很多菜,看到铁锤肉疼又不敢反驳的样子,跟平时张牙舞爪的模样很是不同,新鲜劲儿又被勾起来了,总算是消了气,最后还是他主动去付了钱。   铁锤本想用这顿饭算作答谢的,结果却又让他破费,有点儿不好意思,约定了改天再回请他。   廉诚没回答,沉默着把她送到谢府门口,又沉默着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铁锤觉得心里有点难受,甚至开始怀念起以前那个贱兮兮的廉诚,这人也不知发什么疯,冷不丁这样,让她不太适应。   好像欠了他什么似的。   闷闷不乐地回了谢府,将过所给了小姐,蔫耷耷地往桌子上一趴,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清清还在画图。   三日后,谢钏和凌霜也要走了,到时候,顾隐会跟他们一道儿启程,押送铁矿到荒山,跟李新如团聚的同时,帮忙改良武器,所以要尽快将图纸完成才行。   “你怎么了?”清清瞧了她一眼,被逗笑了,“廉诚欺负你了?”   “他敢!”立马中气十足。   清清也是不明白小女孩的心思:“那你难受什么?”   “我没有难受啊。”铁锤还不好意思承认,默默从桌子上爬起来,到清清身后边给她捏肩,边看她画图。   清清:“崽,你这样,我笔都拿不稳。”   铁锤:“……”   “到底怎么了?”清清放下笔,偏头望着她,“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   “没。”铁锤说,“就是我心里有点乱。”   嚯!这小傻子还有心呢?清清觉得她好可爱。   “你伤刚好,许是太累了。”清清故作不经意地说,“明天不是有庙会么?找你朋友去逛逛。”   铁锤更郁闷了,到清清桌前趴着,肉肉的脸搭在手背上,嘴巴都挤变了形:“我哪有什么朋友。”   也是,她自小就跟在清清身边,清清去哪儿她就去哪儿,又没有其他亲人,以前还能跟着清清出去玩儿,现在清清不常出去,她就在家陪着清清,即使不忙,没想过自己出去。   “那……”清清勾了勾她的下巴,说,“那你叫上廉诚,帮我跑个腿儿。”   铁锤疑惑地眨眨眼睛。   “上次没叫来元芩,你再去那个酒楼一趟。”清清说,“不过,我总担心那儿已经不安全了,所以让廉诚去当打手。”   她只能帮到这儿了,剩下的,得看廉诚自己争不争气。   铁锤果然完全没有发觉清清的心思,还问:“小姐既然觉得那儿不安全,为何不换个地方?”   清清面不改色:“总要将人叫出来,才好改地点啊。”   小丫鬟一脸的恍然大悟。   同时在心里想,明天刚好可以回请他一顿,吃完再回来,还显得不着痕迹。   她本就心大,想到了解决方案,就不再想些有的没的了。   清清让她好好歇着,早早让她回去了。   谢铎回来的时候,清清整咬着笔杆子对着绢帛发呆,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侧脸上,纤长浓密的睫毛映出羽扇般的阴影,更衬得鼻梁挺巧,灵动可爱。   听到谢铎的脚步声,只抬眼看向他,下意识的,含在笔杆末端的嘴唇轻轻抿了下。   嫣红的颜色在谢铎眼中闪过,他知道那有多软。   谢铎也跟着抿了抿唇,兀自走到桌边坐下,偏头看着她。   他本来气场就强,视线盯着别人看的时候,让人很难忽视,清清让他看得耳朵红,忙将笔杆子拿下来,低头佯装画画。   这故作镇定的模样逗笑了谢铎,唇角微微上扬几分,也不说话,只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清清装不下去了,放下笔,凶巴巴地和他对视:“你看我做什么?”   “你不看我,怎知我看你?”谢铎淡定多了。   幼稚。   清清懒得和他争论,只说:“好,我不看你,你也不要看我。”   “为何?”谢铎撑着脸,那眼神竟有几分娇俏。   “你盯着我看,我没办法专心。”清清直言。他的眼神太有攻击性了,钩子似的,刮在别人心上,让他这么盯着,多强大的心估计都会不自在。   谢铎却说:“可你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的注意力也无法从你身上移开。”   清清现在就庆幸自己让铁锤回自己房间去了,不然,听见这话估计的学坏。   “不行。”清清难得强硬,“顾隐他们就快走了,我还差三张,要画不完了,你不许打扰我。”末了,补充一句,“要是没办法集中注意力,你去书房,或者我去书房,你选一个。”   谢铎:“……”   “我一个都不选。”谢铎走到清清桌前,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搭着椅背,将她半环在怀中,低头看着她,“要么这样画,要么在我怀里画,你选一个。”   清清语塞。   “我也一个都不选。”说着,拢起桌面上的绢帛就要跑。   结果被谢铎懒腰抱住,按在腿上。   “不选可以,我也觉得方才那两个姿势都不好。”谢铎气定神闲,抓着清清的手,又在她脸上亲了下,“这么画吧。”   清清:“???”   最后各退一步,清清继续坐在桌边画图,谢铎坐在她对面瞧她,在她苦思冥想时指点一两句。   夜色艰深,初夏的天气隐隐有些闷热,空气里夹着湿重的水汽,还好有风,从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扬起清清的长发,几缕发丝轻柔地抚过她的侧脸、眉眼、嘴唇……   谢铎不自觉伸手,将几缕发丝赶开。   眼神深邃而缠绵,黏在清清的脸上,是化不开的疼惜和迷恋。   清清以为他故意闹自己,小幅度地侧过脸躲避了一下,头也没抬。   这可爱又自然的小动作像是猫儿软绵绵的撩拨,谢铎觉得这个夏天似乎热得太早了些。   修长的指尖顺着她侧脸的弧度缓缓游弋,划到下颌处,在下巴那儿勾了一下,又顺着紧致的肌肤往下移。   清清突然一低头,要去咬他的手指。   谢铎没动,让她几颗贝齿叼住指尖,她没用力,谢铎只觉得酥麻,指尖往里探了探,和她的舌尖打了声招呼。   清清:“……”   这下松开也不是,不松开也不是,终于看了他一眼,模样有点儿懵。   谢铎笑了起来,收回了手,凑过去吻她。 第71章 假纨绔   元茺的事情, 果然给元家造成了巨大的打击,元维在朝中也甚为低调,不再像之前那样什么事情都爱掺和一手了。   清清原本想见元芩一面, 和他把话说清楚,另外问问永宁郡主的下落,没想到元芩这次虽然赴约,却带了一个清清怎么也想不到的人过来。   “李照?”清清看着面前俊美干净的少年,拧了眉,看向元芩。   三人约在城外的十里亭, 不远处便是月余前火龙腾飞的地方, 此时仍是茶庄,不过却与往日的冷清不同, 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人过来参观。   清清干脆让庄主打了几间凉棚卖茶水和茶点 , 另找了人在山顶上建了座功德寺庙, 取名“龙腾寺”。   龙腾寺只打了个地基,地基前就已经摆满了香烛贡品。   清清甚至觉得,哪怕不建寺庙,只将火龙腾飞的地方用石砖圈起来,都会香火鼎盛。   实在叫人哭笑不得。   十里亭地势高, 刚好可以看到对面山庄的盛况, 三人谁都没有说话。   看了好一会儿, 李照在叹了口气,说:“这样也好。”   说完, 又恢复了往日活泼天真的表情,问清清:“清清姐, 是我要跟崇雁一起来的,你不会怪我吧?”   “殿下客气了。”清清笑笑, 就差把敷衍写在脸上了。   不过,夫君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扶植李照上位,提前接触接触也无妨,她也有多日未见李照,如今看来,倒是拿不准这人的个性了。   嘴上说着不在意,可谁都得出来她的防备。   元家的事情其实不算什么,看元芩的样子,好像也并不在乎他们的做法,元茺出事,他的态度只有嘲讽。   与他闲聊了两句,清清就打消了与他讨论的念头,只是永宁郡主的下落,因为李照在场,她不好多问。   反而是李照主动与她提了一句:“或许,你在好奇崇雁为什么会和我有联系?”   “实际上,他一直在帮我。”李照皱着眉,神情有些忧虑,“而很少有人知道我们其实早就认识了。”   这回轮到清清不理解了。   “有多早?”   “他与你大哥是同窗,而我母妃,是皇后身边的宫女,我从小,是住在东宫的。”李照望着她,眼神里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清清愣住。   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在伪装?   提到大哥,清清不得不重视:“三年前,出事的时候,你在哪?”   一句话,成功让李照红了眼眶。   他的表情十分复杂,原本只是望着清清,眼尾缓缓爬上微红的颜色,渐渐的,他无法控制地颤抖着下巴,眼中盈满泪水。   像是无法支撑自己的体重一般,缓缓走到亭台边缘的长凳上坐下,垂眸望着地上的蚂蚁,良久,才缓过劲儿来。   “当时,我就在东宫。”李照说,“江大哥过来找太子议事,不知怎的,黑甲军就闯了进来。太子让我从地道逃走,他带着少量的亲卫迎了出去。”   “地道好黑,好长,好像没有尽头。”李照捂住了眼睛,“我不知道走了多久,出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地道的出口,正醉香楼前面的支流。我一出来,就听到所有人都在说,太子自尽了,江家兄弟伏法……”李照说不下去了。   后来的事情,清清也知道了。   他伪装成流连花柳,放浪形骸的模样,把自己当成一个纨绔,一个真正的草包,蛰伏至今。   “我什么都不想要。”李照哽咽着说,“我只要一个公道,太子哥哥不可能造反,他以死明志,就是要我给他申冤。”   一旁的元芩也无比动容,拍了拍李照得劲肩膀。   李照比他们年纪都小,今年不过十五岁,出事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半大孩子,也为难他有这样的心思。   “清清姐,五王爷的罪证是你找到的,太子哥哥的案子,你一定也可以的,对吗?”   清清无奈摇头:“我若有线索,早就给哥哥们犯案了,如何还要等你来问?”   李照的眼睛却更亮了几分:“或许,我这里有线索。”   清清眯起眼睛,凝视着他仍旧天真的眸子。不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   他连纨绔都可以伪装得这么像,扮个正经人,太简单了。   “说来听听。”   -   她这随意的态度叫李照一愣,嘟囔道:“你怎么这样平静?”   清清勾唇一笑,举起双手,握拳,并排放在下巴前,一改方才冷漠的表情,兴高采烈地重新说了一句:“真的吗?殿下有线索?太好了!可以告诉我吗?”   说完,立刻又恢复成了一开始平静的模样。   李照:“……”   着实被这变脸速度给惊着了。   同时也知道,清清对他的态度并不重要,对待证据的态度才重要。   “江大哥来的那晚,我原本正在书房。”李照说,“江二哥被捕,生死未知,所以江大哥很着急,忘了避开我,我听见他说、   “他说:‘我早就觉得他有问题,二弟书里的反诗……’没说完,瞧见我在旁边,硬是止住了,把我撵出去才继续说。”   不是什么重大线索,毕竟清清始终相信,二哥不会写那些东西,御林军在家里搜出反诗,从头到尾都是有人陷害,李照的话,只是更加佐证了她的想法而已。   “那你有没有趴在门上偷听?”清清问。   许是发现了李照的隐藏性格,清清对他的态度全然不似一开始那样温和,冷静疏离之中甚至带着几分漠然,叫李照心里怪难受的。   小时候她可护着他,现在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怎么反而不肯亲近他了。   想着,表情就不太对劲儿,惹得元芩在一旁轻笑。   与清清合作的这些日子,她可算领教到了清清的铁石心肠,也只有在谢铎面前,她才会像个胆小的乖乖兔。   “我、我可是正人君子,怎会做那些鸡鸣狗盗之事。”李照不高兴地说。   “哦,就是说,你根本不知道大哥后半句是什么,以及,重点到底是书还是‘他’。”清清直言,“那你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李照:“……”委屈。   “怎么没区别?”李照自尊心受挫,跟个小孩儿似的语气,“我虽然没有听完整,但结合当时的语境,也知道江大哥的意思是:江二哥的书有问题,而那本书与‘他’有关。   “我合理怀疑,那本书,是别人送的。   “而我虽然不知道那本书是谁送的,但我后来见过那本书。”   清清顿住。   李照得意一挑眉:“是前朝名将陈孚所著的兵法注解的最后一卷,孤本。”   孤本,就意味着,世上仅有一本。那么,只要找到赠书之人,就能找到害死兄长们的罪魁祸首。   “不错,总算派上点儿用场了。”清清拍拍他的头,“别卖关子了,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   李照被她拍的东倒西歪,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两只手扶着头上的冠,不许她再胡作非为:“我官儿比谢统领的大多了小车严肃点儿!”   清清本来也只是逗他,即使他不说,她根据这个消息也能查到这本书是谁所赠。   但是她没有想好后续该如何。   而且,这么直白的线索,谢铎不可能没有发现,一定还有什么事他们不知道的。   “好吧。”李照继续说道,“我有两个怀疑对象,可都是桃李满天下的大儒,早已不参与朝堂之争了,我实在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照说:“一位是柳州的周乾光,也就是……”   “兄长他们的恩师。”清清看向元芩。   早年江家请了周乾光来教授子弟们学问,不少世家子弟都将孩子送了过来,元芩就是那个时候认识大哥二哥的。   李照叹息一声,继续说:“另一位,你可能不认识,他叫赵远皈,曾任柏溪书院祭酒。”   “柏溪书院?”清清疑惑道,“你说的是哪个?”   京城有两个柏溪书院,一个是连出三届状元的科考书院,极负盛名,另一个,在西市,是间破旧的书画铺子。   清清眯起眼睛:“赵远皈,是那间铺子的掌柜?”   李照点点头:“他柏溪书院教了四十年的书,年纪大了便隐退养老,开了间书画铺子,而那卷孤本,就是在他的铺子里售卖的,在这之前,周夫子曾借阅并誊录过,账簿上有记录,除此之外,没人碰过这卷书。”   “不对。”清清果断反驳,“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周夫子为人光明磊落,且极度爱书、爱才,他不忍心毁了我二哥。”清清说,“另外两个更不可能,一定还有第三个人,碰过这卷孤本。”   李照挠头:“事情过了这么久了,也无从查起,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清清沉吟着,没有说话,她现在也没有答案。   “今天出来太久了,我要回去了。”她突然觉得无比疲惫,不欲多留。   李照忙站起来:“我也回去了,我送你。”   清清没有拒绝,三人沉默着往路边的马车走去。   清清上车之前,李照问她:“事情有了进展,怎么联系你?”   “别联系了,我自己查。”清清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元芩。   元芩会意,在李照身后攥紧了拳头,没有说话。   她不放心李照。元芩看懂了她得意思,而且,她还有话要问他。   原本他夜不想带李照过来的,可永宁郡主去了大漠,想要早日为江翎报仇,只能借助其他人。   好在他这个人记性好,而且跟谁关系都还不错。   “别啊。”李照扒着车窗,拿出小时候那一套,耍赖似的,“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刚好三个……”   清清在他手背上拍了下:“谁跟你臭皮匠。”   李照:“江幼清你骗我消息。”   真跟个小孩儿似的。   清清倒笑了,胳膊搭在车窗上,身体微微前倾,凑近李照一些,笑了笑:“那我也告诉你一个消息吧。”   “端午节后,成山王要进京述职。”清清看热闹似的表情,“八十兵马,怎么也要带回来十万吧,你可千万要小心。”   李照一下子蔫了。   -   原本他还想用这件事来吓唬一下清清,证明自己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简单。   没想到,被清清一句话给将了军。   他不敢了,他再也不敢了!   “清清姐!”李照抱着车轱辘,脸上一点儿做作的高深莫测都没有了,“你可千万跟姐夫好好说说,救我性命啊!”   这混小子。清清心想,小时候不知道求过她多少回,长大了跟她装大尾巴狼,吓不死他。   “殿下慎言。”清清乐不可支,“成山王是你的亲叔叔,他回来你该高兴。”   李照真是有苦难言,让清清给怼得快哭了。   那个乱臣贼子,回京述职是假,图谋不轨才是真!现在朝中正乱着呢,让他回来,自己这个顺位继承人能活过端午才怪了!   “我、我高兴。”李照欲哭无泪,“我好高兴。”   清清让他给逗笑了,见他不装了,才安提点他说:“你就如往常一般,卖乖讨巧就是,长辈嘛,都喜欢可爱的后背,你这么乖,他总会喜欢你的。”   李照:“……”委屈死了!   “那、那我三天后去找你行不行?”李照可怜极了。   “再说吧。”清清也不逗他了,“有消息我会让小元大人联系你的。”   明摆着不爱带他玩儿。   李照的自信被彻底摧毁了,生怕谢家夫妻两个不带他玩儿,那成山王回来的那天,他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   于是,连忙吩咐元芩,准备好厚礼,敬候清清的回复。   清清本也只是想压压李照的锐气,不会真的不理他,而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查出那本书究竟是谁给二哥的,反诗又是怎么一回事。   回忆着二哥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清清心里一阵酸胀。   他为人乐观,最喜欢笑,喜欢结交朋友,恐怕怎么都不会想到,将他置于死地,将江家几乎摧毁的人,会是他的朋友吧?   不过,快了。   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跟他们家又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做的出这样狼心狗肺的行为。   “夫人,到了。”丫鬟短声音将清清从想象中抽离。   刚一进院子,铁锤就迎了上来,压低声音,焦急地说:“小姐,成山王回京述职的日子提前了,十五万大军已至鄱阳,三日后便可抵京,姑爷被紧急叫进宫商量对策去了,廉诚也去了。”   这么急?   清清淡定喝茶,冷笑一声,十五万大军一举进京,怎么,他要造反? 第72章 终须别   “我的小姐诶,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铁锤着急地说,“阵仗如此之大,京城怕是不太平了。”   说着, 看了看清清已经显怀的腹部。   小姐身子愈发重了,必须早做打算,总不能这么干等着。   “不急。”清清说道,“该来的总要来,急也没用。”   见小丫鬟还想劝她,清清引开话题:“你跟廉诚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铁锤挠了挠后脑勺, “就那样啊, 他帮了我不少忙,我请他吃了饭, 小姐你干嘛这么问?”   听着这朴实的回答, 清清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没办法, 谁让廉诚一开始那么认死理儿,给铁锤留下了不好的印象,短时间内恐怕很难改观了。   而且铁锤本来就心大,又没人跟她说过这些,不明白廉诚的意思也很正常。   但是她几次观察下来, 发现廉诚对她的态度跟对别人是不一样的。   如果铁锤也有意, 她倒乐得成全, 可就怕铁锤跟凌霜一样不开窍,耽误了彼此。   而廉诚跟谢钏还不一样, 谢钏已经明确了自己的内心,非凌霜不可, 再加上他绝不是那种会坐以待毙的性格,所以他可以等, 也等得起,根本不需要外人来插手。   但廉诚性子别扭,清清怕他等不到回应,会被铁锤给气跑了,多少有些犹豫,想要跟铁锤好好谈一谈,又担心吓着了她,会适得其反。   “没什么。”清清放下茶杯,眼神在铁锤脸上停留。   铁锤让她看得不自在,低头检查了自己的衣服,又摸了摸脸。   “我脸上有脏东西?”   清清让她逗笑了,没有直接说,而是旁敲侧击:“青姨娘那儿,准备得怎么样了?”   “都按您的吩咐办了。”铁锤说,“檀姨娘今儿上午还过来了一趟,许是要跟您说这事儿呢。”   清清点点头,又用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铁锤。   铁锤急了,走到清清面前,蹲下,将脸贴在她膝盖上,求饶似的语气:“小姐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清清摸摸她的头,闲聊一般:“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青姨娘原本胆小害羞,见了我都不敢说话,可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她甚至敢与如日中天的元府为敌。   “上次在堂上,你见了王禅么?是个什么样的人?”   铁锤想了想,说道:“挺普通的。”   似乎觉得,此时该说些他的优点,来让小姐放心地将青姨娘交给他。   可她仔细回忆了一番,确实挺普通的,长相、身高、个性,不好也不坏,不出挑也不糟糕,就是非常普通的一个人。   “你觉得可惜?”清清温柔地笑着。   铁锤思索了一下措辞,说了句:“毕竟,青姨娘这么好看。”   到底是孩子心性。   清清说道:“喜欢就是这样啊,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说完,总算引出了自己想说的话题:“锤儿,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铁锤愣住了。   这个问题,她真的从来没有想过。   -   “小姐,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烦我了想把我嫁出去?”铁锤可怜巴巴地问。   清清明白她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故意这样说的。   捧着她的脸,清清说:“只是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而已,何况,就算你嫁了人,也可以在我身边啊。”   铁锤这才松了口气,认真思考清清说的问题。   “最好,生的顺眼。”   “嗯,还有呢?”   “还有,对我好,听我的话,会逗我开心。”   “没了吗?”   “这些就够了。”   清清问她:“不用他很有钱?”   “不用吧,我自己就很有钱啊。”铁锤回答得理所当然,“有一个人有钱就行了,我又不会乱花,够过日子的就好。”   清清哭笑不得:“也是。”   “再加上小姐你刚刚说我就算成了亲也可以继续留在谢府,那我就更不需要那么多钱啦。”铁锤冲她卖乖,“小姐一定舍不得饿着我的。”   “你倒讹上我了。”清清捏捏铁锤的脸,“既然这样,你有中意的人吗?”   铁锤连忙摇头,故作扭捏地逗清清:“人家还小呢。”   她自己不着急,清清也就没有什么好着急的,若廉诚坚持不到最后,跑了,那自己养她一辈子。   想到这儿,清清也就不打算多管闲事了,与铁锤玩笑了几句,不再提及这些。   铁锤心也大,完全没有听出清清的隐藏意思,该干嘛干嘛,陪着清清画了会儿图,一下午很快过去了。   到了晚膳的时间,祖父和谢铎都没有回来。   又等了会儿,祖父让人带话,说今夜要在宫中布防,不回来了,让家里人早点儿休息。   话说的平静,却派了廉诚和许多亲随过来,守着谢府。   一家人这几日都在一处吃饭,见了这阵仗,不免都开始担心。   “二哥,看这情形,码头会不会封锁?”谢明燕忧心忡忡地说,“你们离开也好,现在外头反而安全。”   谢钏看向清清,也在考虑要不要提前离开。   算算日子,他们和成山王预计进京的时间重了,担心城中守卫戒严,不让他们离开。   察觉他的目光,清清索性说道:“那今夜便动身吧,省得夜长梦多。”   谢钏登时蔫了,用力夹了一大筷子菜塞进嘴巴里,苦兮兮地说:“我能不能把后厨的张叔也给带走?家里饭菜太好吃了。”   凌霜看他鼓鼓的腮帮子,不自觉扬了扬唇角,故意学他的动作。   仙女大口吃饭的样子也好看,清清觉得这一幕分外和谐,也舍不得他们这么快离开。   可荒山铁矿紧张,打造武器又需要打量的原材料,成山王提前了行动,他们也必须加快进度才行。   “你可以问问张叔,他愿意就行。”清清帮他夹菜。   谢钏哼一声:“这个时间后厨都没人了,你就会说漂亮话哄我。”   他嘟嘟囔囔地抱怨,倒是凌霜在一旁开解他:“没关系呀,到时候我给你做烤鱼。”   可把他给高兴的,北都找不到了。   一桌子人都被他二傻子似的表情闪着了眼睛,默契地笑着看他们两个。   凌霜不好意思了,埋头吃饭。   谢钏一脸得意,仿佛在炫耀:看见没,我有人疼,你们没有!   欠打的很。   所幸他们早就在准备出海的东西,提前启程也不算匆忙。晚膳后,顾隐也过来了,清清将图纸放在一个画筒里,告诉他哪一张是完稿的,哪几张需要试验,最好放在后面改。   顾隐一一记下,临行前,还是有些紧张,破天荒的话多了起来,问了他几个问题。   多是跟江家军和李新如有关的。   虽然将军府和江家军已经翻案了,但目前朝中势力不稳定,不是让他们回来的时候,只能继续等。   这次让顾隐过去,另一个目的就说安抚军心——刘渊身体不好,李新如可能忙不过来。   再三确定了和李新如接头的方式,顾隐没什么疑问了,趁宵禁之前,一行人启程。   -   原本青樱还以为有几天的时间,没想到离别来的这样快,白檀和孙圆圆都很舍不得她,连孙圆圆那样稳重的人,都抱着她哭了一场。   毕竟,经此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了。   孙圆圆平时不言不语的,可她和青樱关系最好,她又不像白檀那样有事情做,青樱一走,她无法想象自己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如果……宫里那位又出幺蛾子,她该跟谁说呢?   越想越觉得孤独,又不想让人看出来,只能强忍着不去送她,道别以后,就在两个人居住的院子里,没有出去。   青樱知道她的心情,她何尝不是一样的不舍?   可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每个人都要往前走,她只是一个开始。   王禅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临行前专门来给清清磕头。   的确如铁锤所言,是个很普通的人,但却格外真诚、实在,对青樱也无微不至,看得出来他和青樱互相很是了解,这种心意相通的亲密是演不出来的。   如此,清清也可以放心了。   一行人趁着夜色离了谢府,登上了谢铎的大船,连夜离开了。   谢府最高的观景楼,清清和谢明燕相互依偎着,看着灯火通明的大船渐行渐远。   心里都空落落的。   突然,大船上空升起绚丽的烟花,连绵不绝地在夜空中盛开,照亮了码头附近的半片海域。   “好浮夸,果然是二哥的风格。”谢明燕无奈摇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船趁夜离港似的。”   想到谢钏平日的做派,清清也笑了起来,多少冲淡了一些离别的伤感。   望着不远处短烟花,清清轻抚着已经显怀的蹭孕肚,目光逐渐放空。   成山王提前回京,有准备的绝对不止他们。   上次说不想带李照玩儿,其实是吓唬他的,可问题是,究竟该如何安置李照,才能不被人怀疑且万无一失?   非是她杞人忧天,而是眼下形势比人强,如果她是成山王,回京的第一件事情,绝对是杀李照!   正想着,铁锤就从楼下跑了上来,小声跟她说,小元大人来了。   谢明燕察觉了不对劲的气氛,打了个呵欠说困了,三人一同下楼。   沈恪正在楼下和廉诚闲聊,毕竟不熟,没什么话题,说了两句就各自仰头看星星,两人是不同风格的长相和气质,却是一样的挺拔好看。   见谢明燕过来,沈恪自然地朝她伸手,谢明燕也迎上去,牵住了他的大掌,回去休息了。   廉诚望着铁锤,铁锤却心不在焉,跟在清清身后。   路过廉诚身边的时候,清清故意停下来和他寒暄了几句。   廉诚简直比铁锤更心不在焉,视线差点儿在铁锤脸上戳两个洞出来。   “有劳廉副将。”清清嘴角噙着笑,转身要走。   廉诚等半天没等来铁锤一个眼神,在她经过自己身边时下意识拉了她一把。   铁锤这才回神,问他怎么了。   廉诚方觉失态,瞥了眼清清离开的方向,连忙松开了铁锤,后退一步,站到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没事。”廉诚别开视线。   铁锤觉得他不太对劲,但清清已经走了,她不敢停下,于是只匆匆丢下一句:“你多加小心。”就追清清去了。   廉诚先是愣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待反应过来她方才说了什么,嘴角就不自觉扬了起来。   人就是这样,苦得久了,总是会轻易被人甜到心里。   -   李照果然跟着元芩一块儿来找她了。   戴着个大兜帽的斗篷,一张脸被遮得严严实实,他这两年抽条了不少,变得又高又瘦,裹在宽大的黑色斗篷里,分辨不出样貌,愈发显得单薄可怜。   “清清姐!”李照将兜帽摘下来,露出白生生的小脸,头发乱了几缕,在线条流畅的侧脸处轻轻晃荡,狭长的眼睛里有疲惫的血丝。   可在清清看来,就是小朋友被吓红了眼。   “我听说了。”清清安抚他,“别急,坐着歇会儿,你过来的时候没人看到吧?”   “应该没有。”元芩说道,“路上很谨慎。”   清清点点头:“那就好。”   “我哪有心情歇?”李照坐下,烦闷地说,“太傅大人呢?他怎么看这次……”   清清看着元芩沏茶,语气淡淡的:“祖父与夫君皆被留在宫中议事,暂时走不开,这是好事。”   李照可没看出来哪里好,抹了把脸:“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清清姐,我真的可以信任你吗?”   “不然呢?”清清抱着胳膊瞧他,“你现在除了信任我,有其他选择?”   一句话把李照说哑火了。   甚至就在一个月前,他都没有想过自己会被逼到这个份儿上。   那个时候五王爷尚在,永宁堂姐野心勃勃,但却将他护于羽翼之下,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理由,总之那个时候他是安全的。   可现在,五王爷死了,朝中势力失衡,永宁堂姐下落不明,成山王又狼子野心。   他从小就没有想过要争那个位置,他只是想为从小照顾自己长大的太子讨回公道而已,如今却被至于风口浪尖,让他怎么能不怕?   清清看出他的胆怯,脸色冷了下来,说他:“任何人都只能保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李照你别忘了,你姓李。”   这话犹如一记巴掌,将他彻头彻尾扇了一个激灵。   “我、我……”李照到底是年纪小,说不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听到清清的话,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一试。   于是站起来,郑重其事地朝清清行了一礼:“清清姐,请务必帮我度过这一关!”   清清自然受不得他这一礼,挡了一下,没让他全了这礼。   待他站直了,才说道:“我几时说过不帮你?只是看不得你如此紧张罢了。”   剩下的,她没有说完。只是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   他从小就怯弱,因他母妃出身不好,不敢得罪人,被欺负了也不知道反抗,只知道害怕,总是要别人帮他出头。   如今,面临这么大的事情,他还是这样,让清清怎么放心?   他自己不争气,就算坐上了那个位置,也只是换了个地方受人胁迫罢了。   “是我的错。”李照叹了口气,“我手上一没有能人,二没有良策,十五万大军压境,叫我怎能不怕?”   清清让他气笑了。   “人固有一死,怎么?别人死得,你死不得?”清清拿话刺他,“没有舍我其谁的魄力,何来能人,何来良策?”   李照没话说了。   “好了。”清清担心把他骂烦了,起反作用,安抚他说,“我这儿倒有个法子。”   与元芩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说:“偷梁换柱。”   说完,两人俱都叹了口气。   元芩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李照却还说自己没有能人怕是给他献上良策,他也因为害怕而不敢用。   罢了,度过这一关再说吧。   其实严格说来,李照越怂,越好摆布,对他们反而越有利。   可清清不想这样,她宁愿是自己把江山抢过来,也不想因为李氏一族的衰亡,而不得已接手。   毕竟,这是父兄用生命镇守的地方,如果可以,她当然希望大安国可以长盛不衰。   看着懵懂的李照,清清第一次觉得无力。   “怎么个偷梁换柱法儿?”李照总算来了点儿精神,试探着问。   -   次日午时,祖父和谢铎才从宫中回来。   原本谢铎还应该在宫中守着的,可他对李氏江山本就不上心,加上他早就做好了安排,等着成山王来反,所以早早回来休息了。   李照的事情他昨夜就知晓了,且认同清清的做法,所以在清清和他说的时候,只是冷淡地“嗯”了一声。   清清对他的态度满是不解:“你不怪我擅作主张?”   “不是要造反吗?”谢铎直言,“从龙有功,不是更方便……”   清清连忙捂住他的嘴巴,震惊:“你不要命了?”   李照现在就在谢府,让他听了去怎么办?   谢铎笑了声,捉了她的手,叼着她的指尖玩了会儿,才说:“让他滚,半年之内不要回来。”   他这样说,反而是决定护着李照了。   因为清清也是这么打算的。   可是,却不能真的让他离开——成山王不会放过他,得把他藏好了才行。   正好趁这半年,教他点儿东西。   省得他将来什么都不懂,丢人现眼。   于是,当天下午,就有一群自称是八皇子车架的人,硬闯城门卡口,说是李照要到承德避暑,让他们务必放行。   中午散朝以后,才增派的人手,加强各关卡的防卫,城中之人,一律不予进出。   城门守城将心中暗想,定是李照听到了风声,去承德避暑是假,逃命才是真。   可他哪敢置喙?   这么大的事儿,他一个小小守城将,连在脑子里想想都是有罪的!   试探着拦了会儿,在随从侍卫的讥讽之下,“无可奈何”地放了行。   然而,真正的李照,此时换上了谢府仆役的衣服,正顶着太阳在筑基阁扫地呢。   “这就是你说的偷梁换柱?”李照一边扫,一边瞪着凉亭里吃瓜果的清清,“我看你帮我是假,趁机整我才是真。”   清清气定神闲的,将橘子皮丢在李照扫得乱七八糟的尘土之间:“那你走啊。”   李照:“……”   “你别欺人太甚!”半大小子生气起来还挺横的,他长这么大,几时受过这种委屈?   “行了,赶紧扫完过来吃瓜。”清清懒得逗他,“有事情跟你说。”   见她转了态度,李照也不是扭捏的人,三下五除二在地上胡乱刮了几下,跑到清清面前,一屁股坐下,拽得二五八万:“你要跟我说什么?”   “过来些。”清清冲他招招手。   李照以为是什么机密,连忙附耳过去。   结果,却听见清清压低声音,谨慎地跟他说:“手上不小心沾了西瓜汁,难受,你帮我拿条布巾来。”   李照:“???”   “我不去。”李照站起来,凶巴巴地说,“不是说暂时扮演仆役吗?怎么真把我当仆役使唤呢?”   清清往他手里塞一个橘子,百无聊赖:“算了,不逗你了。”   “成山王十几年没回京城了,根本不记得你的长相。”她说,“坊间都传你去承德逃命了,连圣上都不知道你的下落,你最好老老实实把这个仆役给我演好了。   “再跟个大爷似的,立马就给我滚。”清清眼神凌厉,“我可不想跟你一起把命搭进去。”   李照面色难看,可他深知,清清说的是真话,而且,的确是在帮他。   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   李照一边大步去拿给她擦手的布巾,一边恨恨地把橘子掰开,用力往嘴里塞。   他不知道清清是不是故意刺激他,总之,他现在真的产生了一种信念感,一种对权利的渴望。   ——他不想,再受任何人的摆布、威胁,哪怕一刻!   无论那个人是谁。 第73章 连环计   这几日, 祖父和谢铎肉眼可见的忙了起来。尤其是谢铎,因为圣上不信别人,只信他, 所以基本上都是天亮才回来,或者干脆不回来。   成山王的举动,将本就浑浊的朝堂彻底搅乱了。   李照此去承德,是圣上点了头的,他从来没有对李照予以厚望,只盼他安全, 临行前, 也另派了一队人马给李照做障眼法。   他没想到,李照根本没有离京, 承德一明一暗两位八皇子, 都是假的。   圣上本就积劳成疾, 眼下大军压境,更成了强弩之末,阁老们劝他下密诏,立李照为太子,或者干脆让李照继位。   可时间太短了, 李照风评本就不好, 仓促之下, 硬推上位,恐难以服众。   而且, 若此举激怒了成山王,反而会给他合理造反的借口。   “寡人早有打算, 众卿可安枕无忧矣。”圣上语调慢慢的,散漫中透着疲惫, 交代着这些天来无数次说过的话,“若成山王果生异心,众卿切记,务必隐忍。   “——江山易主,黎庶仍在,这个位置,由谁来坐不要紧,要紧的是国泰民安——即便是永顺登位,也仍需众卿的倾力辅佐,是不是这个道理?   “众卿都是国之栋梁,唯有保全自身,静待良机,方是上策。”圣上还笑得出来,“行了,不用一天到晚看着寡人,回去歇着吧。”   众大臣面面相觑,皆是无可奈何,尽管它们都做好了以死相拼的准备,可圣上的话,他们又怎么敢不听?   何况,他们都清楚,圣上说的是正确的。   ——无论谁来做这个皇帝,他们都要为黎民百姓鞠躬尽瘁,若能灵活变通,说不定可以阻止成山王大肆屠戮。   然而,在当今圣上的面前,谁又敢说这种话呢?   齐齐跪在地上,高呼吾皇万岁,不少大臣都痛哭流涕起来。   他们都是为官数十年的元老,与圣上一同打天下的,当时他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如今竟沦落到这种境地,而他们也全都老了。   如何能不让人唏嘘?   “好了。”圣上朗声大笑起来,“天色也不早了,便在殿前用膳吧。”   说完,起身离开了。   谢铎随行保护,众大臣被留在景毓宫前,等候用膳。   走出景毓宫,圣上的步伐慢了下来,身形也有一瞬间的不稳,被贴身的公公扶住,更放慢了脚步。   望着圣上的背影,谢铎拧眉,却一言不发。   “明知。”圣上唤他的字,“寡人方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谢铎拱手行礼:“不知陛下指的是哪一句。”   也就他敢这么揣着明白装糊涂,圣上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无奈摇头,说道:“隐忍那句。”   “回陛下,恕臣斗胆。”谢铎直言,“若一味隐忍,反而惹人怀疑。”   殿前无人,没有遮掩的必要,圣上便也直来直去:“你有何打算?但说无妨。”   “臣正想向陛下请旨。”谢铎单膝点地,无比严肃地行了军礼,同时说了自己的计划。   -   圣上一向欣赏他,他将自己的想法一说,果然龙颜大悦,亲自将他扶起来,当即批准了他的计划。   “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拍拍他的肩膀 圣上赞许地说,“这些年,你帮寡人立了不少功劳,今后,永顺就拜托你了。”   谢铎再次恭敬地行了个礼,什么都没有说。   圣上知道他的个性,也不多言,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圣上甚至不再让谢铎保护他的安全,在明知道情况危急的情况之下,还是将他派去守着皇城别处。   差事虽是谢铎主动请来的,可圣上答应得太快,反而引起了他的怀疑。   ——当今圣上是个极严禁的人,凡事无大小,都会下圣旨。曾经也明确交代过:无圣旨,不授命。这也是为什么李熙当初能用假圣旨骗到江家军的原因。   可临时改派任务这么重要的事,他却刻意回避了圣旨,直接让他走了……   再一想到众大臣让他留下密诏时他的反应,谢铎冷然一笑——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越来越有意思了。   两日后,成山王抵京,十五万大军驻扎在京城外的昌宁县,离京城不过三十里路。   成山王带了一支百人小队,风光无限地进了皇城。   第一日是设宴,并未出什么意外。   成山王在京城没有府邸,便和众将领下榻在驿馆。当晚便传出了当街纵马、聚众狎妓、殴打百姓的事情。   次日早朝,缺席。   第二日早朝,缺席。   第三日早朝,仍然缺席。   连同手下一连胡闹了数日,承德传来八皇子李照意外身亡的消息。   圣上吐血昏迷,举国哀悼。   圣上昏迷的第二日,成山王总算出现在了早朝之上,华服加身、意气风发,当庭询问太医圣上的病情。   得知圣上积劳成疾,需要好生调理,成山王将那名太医当庭斩首,硬闯圣上寝宫要亲自侍疾。   圣上病情不见好转,李照发丧后,朝堂上开始出现立太子的声音。   成山王嚷嚷着侍疾的时候,就开始帮圣上批改奏折了。   立太子的声音出现后,成山王表现得更加积极,升了好几个大臣,也当庭斩杀了不少反对他的人。   可圣上迟迟不肯拟旨。   成山王也急了,不过他等得起,左右李照已经死了,圣上一咽气,这个位置轮也会轮到他手里。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圣上为了他不能顺利继位,竟然在弥留之际,服毒自尽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他还不敢相信,年少时总被他压一头,李贯兴在他心中仍是头号劲敌,更何况,一代帝王,如何会以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高兴,而是怅然,失落,只想大醉一场。   知晓真相的大臣更是无不动容,无不痛哭。圣上年轻时意气风发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与眼前的惨状对比起来,恍如隔世。   旁人无法接受,圣上却只感觉到痛快和解脱。   他久病沉疴,实在太累了。反正固有一死,不如发挥最后的价值,祭奠祖宗基业,延续李氏江山万世千秋!   因他早就知道成山王已经蓄势待发,留给他和李照的时间不多了。   所以在自尽之前,将储存毒药药瓶和为他诊治的太医都给藏了起来,并让太监在宫中大肆散播他是被毒死的消息。   三人成虎,只要他不是正常病死的,世人就不免往谋朝篡位上面去想,如此一来,成山王即便继位,也是歪门邪道,永远无法被世人承认!   这也是他计策里最重要的一环。   ——与其战战兢兢地负隅顽抗,不如拼尽最后一口气,给敌人致命一击!   因为他知道死在承德的八皇子是他派过去的障眼法,真正的李照还活着。   若成山王敢继位,李照和朝中重臣就能坐实他乱臣贼子的罪名,名正言顺地除掉他!   消息传出去以后,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除了奸臣篡国的风言风语,民间还涌现了大批起义军,都想要趁乱分一杯羹。   原本成山王还不打算理会,他专权惯了,根本不会管后世怎样评判他,也不会管百姓怎样看待他。毕竟,史书是当权着写的,只要他攥有权利,一切就是他说了算!   何况,清者自清,他没做过大逆不道的事情,以后死了见了祖宗,仍旧理直气壮、问心无愧。   原本还打算念在兄弟之情,好好送李贯兴离开,可他竟如此不识趣,也就怪不得他了。   不肯册封,他就自己封自己,反正李氏江山只剩他一个人了,他想怎样就怎样!   然而,就在他打算伪造册封懿旨的时候,却发现,传国玉玺,不见了!   几乎把皇宫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玉玺的影子。   没有玉玺,皇位只不过是个摆设,他忙活了这么久,竟只是一场闹剧!   “给我找!”成山王怒发冲冠,叫来亲信一通训斥,“找李照,玉玺一定在李照身上!”   -   李照?李照早就死在承德了啊!属下无比为难,可是又不敢违抗李贯文的命令,只能匆忙带人去承德,寻找“李照”的尸身。   可糟糕的是,当初为了做到死无对证,他们伪造了李照坠崖而亡的假象。   现在要找人,只能到涯底去。   但就算找到了尸首,也不见得就能找到传国玉玺,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有人随身带着?   短时间内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李贯文等着传国玉玺继位呢,找不到玉玺,他们也不用回去了。   没有玉玺,一切都乱了套。   大臣们起先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直到他们发现李贯文继位的时间一拖再拖。   朝中大小事物他管理着,崇德帝的后事他操持着,每天累得跟狗似的,却一提到继位之事就炸。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的不想继位呢。   国岂能一日无君?地方上不少起义军都如同当年的祝毅一般,占地称王,再这样下去,怕是民不聊生、国将不国。   大臣们一个个都快急死了,可谁都不敢提拥立新皇的话。   李贯文也急,但急有什么用?传国玉玺乃是特殊材质所制成,伪造都伪造不来。   除非……   李贯文的谋士给他提了个点子,让他干脆直接对外公布玉玺丢了或者给崇德帝陪葬了,怎么都行,总之找个理由重新打制传国玉玺。   没说完,就让李贯文给叫人拿下了。   李贯文被崇德帝摆了一道儿,卡在这里不上不下的本就烦躁无比,他还出这样的主意,这不是摆明了告诉世人,他李贯文来路不正吗?   虽然李贯文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却也听不得这种话,当即叫人把那谋士推出去斩了,自己继续生闷气。   而派遣至承德的小队一连找了月余,丁点儿消息都没有。   眼看着再耽误下去,李贯文就该赐死他们了,亲信连忙赶了回来,带给了李贯文一个坏消息当中的好消息。   同时为自己辩解:他们之所以找不到传国玉玺,是因为死在承德的那个李照是假的!   真正的李照,尚在人世!   李贯文眯起眼睛,理了理前因后果,发现自己进京的那段时间确实太过顺遂了,李照的死也未免有些草率。   难保不又是崇德帝死前设下的圈套!   “找,继续找,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他们给我找出来!”李贯文眼中浮现出恨意。   这父子两个,竟敢这么耍他,等抓到了真正的李照,绝对要把他碎尸万段!   同时,想到了什么,吩咐亲信:“去把谢铎叫来。”   -   谢铎自然不是他想叫就能叫来的,自从李贯文进京之前,他自请去做宫墙布防后就很少到宫里去,在家陪清清吃喝玩乐。   御林军现在由副统领付超代为管理,之前谢铎在时他就比较激进,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听说李贯文要见谢铎,像是终于找到了机会,亲自登门来请。   付超是李贯文来了之后才上去的,一直把李贯文当成自己的贵人,对他言听计从。   而且,御林军统领的职责本就是保护皇上,现在李贯文登基乃是大势所趋,他便第一个站在了李贯文这边,自然也得了李贯文的重用,在宫里也是一呼百应的地位。   本以为谢铎会对他刮目相看,甚至提防于他,没成想,谢铎根本连面都没有露,只让仆役告诉他,自己在炼丹,没时间见他,让他自便。   这不就是直接赶人?   付超气得胸腔不停起伏,站起来洋洋得意地说:“传圣上口谕,着谢铎即可进宫面圣。”   仆役连忙去通传,却见谢铎正在院子里给清清把瓜果切成小块,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把小刀,切的无比仔细。   清清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抚着五六个月大的孕肚,温柔地望着他。   而在两人不远处的太阳底下,有个身穿仆役衣服的少年正满头大汗地在打一套拳。   两人面前放着一大盆完整的冰块,清清凉凉的,和太阳底下苦练的人形成了鲜明的伤害极大的对比。   六月的天,太阳已经初见毒辣,那少年的脸被晒的有些红,有个动作却怎么都学不好,又急又气,更是出了好几处错。   “李小胖。”清清执起一粒金桔,屈指一弹,正打在他高高扬起的手肘处,不疼,但手肘下意识地往里收了收,瞧着比一开始像样多了,“腰腹处留这么大破绽,真打起来你人已经没了。”   李照不服气,但还是嘟着嘴继续打拳。   仆役不敢多看,就将付超的话转述给了谢铎。   谢铎一开始没说话,沉默着将果盘里的各色水果切好,递到清清的面前。   又慢条斯理地用湿布巾擦了手,这才看了仆役一眼,缓缓开口:“让他怎么来的,怎么给我滚回去。”   仆役哪敢吱声儿?   “老爷的意思是说,圣上口谕可拒不授命,这是崇德帝时期就传下来的规矩。”清清替仆役解了围,“夫君今日休沐,禁卫处留了名册的,再十万火急的事儿,也等过了休沐再说。”   这话就好开口多了,仆役连忙领命,回话去了。   清清看谢铎脸色不好看,往他嘴里塞了块蜜瓜:“好歹曾是同僚,打发他走就是了。”   这两个月谢铎基本上都在家,谁也不敢说个不行,付超算什么东西,拿着鸡毛当令箭。清清怕谢铎一个不高兴,直接把他宰了,到时候还得善后。   “蠢。”谢铎烦躁地后仰,倚上椅背,显然顶顶看不上付超。   之前御林军内部也是存在等级和流派的,但是因为谢铎实力强,总有异心也不敢表现出来,现在谢铎懒得管他们了,不少魑魅魍魉就出来作妖了。   “说什么呢?”清清故意嗔了他一眼,随即温柔地望向自己的肚子,边缓缓抚着,边说,“我们宝宝可什么都没有听到,不要学你爹哦。”   谢铎总是无法拒绝她的安慰,唇角扬了起来。   轻身凑近夫人的肚子,隔着薄薄的丝绸布料,将耳朵贴了上去。   艳阳高照,细弱的风卷来冰块的凉意,大簇的花朵争相怒放,蝉声缭绕,谢铎却觉得自己听到了宝宝的心跳,实在奇妙的很。   “她踢我了。”清清的手移到左侧,“你摸。”   谢铎赶忙将手移过去,感受到微弱的动静,从指腹初一点点传开,面露惊喜地望着清清,看到她的笑容,情不自禁地抱住她的腰,侧脸和宝宝贴在一起。   这动作看起来又霸道又脆弱,清清下意识将手放在了他后颈,摩挲了几下。   “再忍忍。”偏头看向院子里的李照,“顾隐那边来了信,只需一两个月,第三批武器改良成功,就可以送李照回去了。”   想到李照这个麻烦,谢铎更是一脸抗拒。   都不用看,就知道李照还是没学会,不由来了火,从凉亭离开,松松手腕,往李照的方向走去。   李照都快晕倒了,原本还蔫耷耷的,软软地在空气中挥拳,结果一晃眼,却见谢铎一脸杀气地朝他走了过来。   顿时来了精神,一个激灵跳起来,嚷嚷:“姐夫、姐夫有话好好说!”   来谢府快两个月了,可没少挨谢铎的揍。   他习惯管清清叫姐,所以就直接叫谢铎姐夫,可他这个姐夫真的太凶了。   “学了两个月都学不会一套拳,就没见过比你还笨的。”谢铎没打他,而是拎着他的后领子把他拽到凉亭里,“以后都别学了,跟螃蟹似的舞钳子了,碍眼。”   “真的啊?”李照眼睛一亮,拖了个圆木凳坐在上面,眼巴巴地看着谢铎,“姐夫,这是你说的啊,大丈夫说话一言九鼎嗷。”   谢铎塞了一牙西瓜在他嘴里,说了让他更绝望的话:“以后学武的时间加到功课上。”   李照瞬间觉得手里的瓜不甜了。   “赶紧吃,吃完跟我做一件事。”谢铎又说。   李照让他给整怕了,头一回听到这么和颜悦色的语气,加上刚说完要给他加重功课,心里就犯怵,叼着口瓜嘟嘟囔囔的:“什么事啊。”   谢铎仍是一副轻描淡写的语气:“把你的传国玉玺给我。”   李照一下子傻了。   清清也意外地眯了眯眼睛,她根本没想到还有传国玉玺这一茬儿。   难不成,李照来找她的时候,把传国玉玺给偷出来了?   难怪李贯文迟迟不登基,还要来找夫君。   定是知道夫君极擅消息探听之术,让他进宫帮忙找传国玉玺呢。   想到这儿,清清看向谢铎。   他该不会……真的要把传国玉玺交给李贯文吧?   -   李照也有着同样的疑问,瓜都顾不上吃了,拔起腿就跑,甚至忘记了把瓜给放下。   跑了几步一回头,发现谢铎和清清都老神在在地坐着,完全没有追上去的意思,甚至还用看傻儿子的表情看着他。   下意识停住脚步,李照捧着一牙西瓜,眼神复杂地看着凉亭里的两个人。   那一瞬间,清清觉得他快要哭出来了。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李照委屈地瞪着谢铎,“这个东西,是多少人用命换来的你们知不知道?”   大有谢铎若敢和他抢,自己就拼命的架势。   “李照。”清清打圆场,“他不是那个意思。”   “那他是什么意思?”李照不得不多想,“看着往日的手下得了重用,爬到你头上了,急了是不是?想拿这东西换权势是不是?”   越说越离谱:“你做梦!这是我的东西,你想要,就把我杀了吧!”   到底是没有长大,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想到父皇用那种方式结束生命,就是为了让他收好玉玺,莫让奸人如愿,可他却根本护不住。   辜负了父皇,江山保不住,自己保不住,玉玺也保不住。   而他真心把谢铎当姐夫,即使他天天凶自己,也是为了让他快速进步。   知道他不是学武的料,就不让他学了,还要找人来保护他……如此种种,他都是看在眼里的,还想着自己若真有回去的那一天,定然要分个大官给他当一当。   可现在,他怕是回不去皇宫了!   越想越觉得难过,眼眶都红了,可怜兮兮地望着谢铎,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留下了。   谢铎神情严肃地望着李照:“等李贯文找到你,你也打算用这一套让他放过你,放过传国玉玺吗?”   这话说的有点儿重,直接把孩子说傻了。   “我、我不会让他找到我的。”李照说。   “你搞清楚,现在是我不让他找到你。”谢铎失了最后的耐心,“拿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李照知道这传国玉玺肯定是要给出去了,而他根本拿谢铎毫无办法。   要么现在和他闹掰,暴露身份,死在李贯文刀下。要么卧薪尝胆,以待良机。   他早不是之前那个任性的小孩了,他能为了太子哥哥的冤案收敛锋芒隐藏三年,此刻该怎么选,他比谁都清楚。   “给你可以。”李照无可奈何,却只能找补回最后一点零星的硬气,“你先告诉我你拿他去做什么,如果是打送去给李贯文,我……”   没说完,就让谢铎嘲讽的笑声给打断了:“我打算拿去做几个假的,帮你玩儿死李贯文,有意见?”   李照:“……”早说啊!   “你、你等着!”李照这回反应过来了,连忙把瓜放下,往自己房间里跑。   留下清清和谢铎面面相觑:“真的要这么做?”   谢铎笑笑:“应该会很有意思。”   -   后来的事情果然很有意思,谢铎叫人打造了五个一模一样的假玉玺,第一个给了付超。   付超眼睛都绿了,急急进献上去,李贯文也重重赏了他,并且很快用假玉玺拟了圣旨,说是崇德帝的遗诏,封他做下一任皇帝。   然而,没等圣旨颁布出去,各地方反叛的起义军就陆续也拿出了玉玺,坚称自己手里的才是真的。   李贯文当然想先不管不顾称帝再说,可敏民间对他的事情多有杜撰,传的无比难听。   且各地群雄并起,大有威胁朝廷的架势。   李贯文只得先分出精力将这些拥有玉玺的人解决。他手上有兵,自是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但事急从权,只得一切从简,草草坐上了皇位,连年号都没来得及改,就派人打仗去了。   这一坐上那个位置,才发现国库空虚,党羽勾结,朝中一堆的问题不知该如何解决。   更叫他气闷的是,那些个大臣,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而且各顾各的,一个计策都没献上来,他只能自己想办法。   国库空虚,就征税,党羽集结,就杀人,有什么难的?   大臣都死了,就办科考,选新的人上来,总之现在是他当家做主,威信要立起来。   结果,征税导致起义军越来越多,大臣遭迫害,更没人敢说话,不知不觉,竟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内乱一直持续了两个多月,人数小的起义军很快就被消灭了,可那些规模比较大的,却一直和朝廷耗着,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后来,甚至十二路诸侯集结在了一起,共同对付朝廷。   与此同时,北峦见大安国久战不歇,时不时在平疆试探,而原本让他们无比忌惮的成山军只剩下百分之一防范未然,抵抗起来无比费力。   内忧外患,苛捐杂税叫百姓民不聊生,到了秋收的时节,有些地方却因为战争而颗粒无收。   入了冬,怕是还有饥荒。   到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饿殍遍地,民不聊生。   清清已有了近八个月的身孕,平日已经不怎么出院子了,食欲倒是比以前好些,可脸上也没见着长肉,都堆在该长的地方了。   江家军混在起义军里面,已经从原本的两三万众,扩充到了二三十万之多。   当初刘渊和李新如在荒山攒的那笔钱派上了大用场,否则根本养活不起这么多人。   刘渊的身体还是老样子,但他甚至打起仗来什么最重要,所以预留了数千人在荒山产粮种地,自给自足,除了用不完的钱,还有吃不完的粮。   清清便打算拨一部分出来,入冬之后借给百姓度日。   刘渊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兴亡皆百姓苦,失了民心,即使登上皇位,也只是为祸江山,遗臭万年。   李照的身份仍然藏得严严实实的,自从上回看着谢铎用假玉玺搅得天下大乱后,他就开始潜心跟着他们学习。   往常他自视甚高,后来才发现,和谢家夫妻二人相比,他的一些想法简直幼稚至极。   幸好谢铎暂时是站在他这边的,能趁机多学一招,日后就多一分活命的可能。   清清巴不得他懂事听话,所以倾囊相授,加上不常出去,无事可做,总拿他解闷儿。   谢明燕和沈恪一直没回金陵,江金玉和姐夫也来了京城,江东已被战火荼毒,再待下去也是平白损耗,还可以过来照顾清清。   临近中秋,谢府前所未有的热闹。   往年,中秋节会有灯会和烟花表演,通宵达旦、热闹非常。可今年,一是要打仗,二是崇德帝薨毙不足三月,不宜大操大办。   清清便决定请个戏班子,各房做做样子出几个花灯,热闹热闹。   京城也不太平,家里人都不爱出去,皆欣然同意,各房各院包括丫鬟仆役都各自准备了花灯,打算在中秋节当晚惊艳四座。   清清也想玩儿,画好了图纸让铁锤送到打铁铺去拆解成零件,她自己组装、画灯面。   难得她有兴致,谢铎陪她一起动手,做了个硕大的凤凰花灯,翅膀、尾巴和双足都会动。   虽然李照泼凉水说像大公鸡,但还是在中秋之夜拔得了头筹,获得脸盆那么大短月饼做奖励。   这月饼也是清清参与制作的。   有八种馅料,泾渭分明的分成了八个区块,清清高兴地切开分了,祈祷团圆和美,幸福安康。   可大家都知道,这在现阶段只是奢望而已。   许是触景生情,也许是多饮了几杯,戏台散场后,李照借着微醺之意,问清清,他到底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如今天下成了这副模样,我回去就能改变得了吗?”李照很不解,“姐,你告诉我,我真的能收拾好这个烂摊子,让一切回归以前吗?”   每次有战乱、城池失守的消息传来,李照都会想起谢铎问他要玉玺时的笑容。   他那个时候没有看明白,后来每一次想到,他都觉得谢铎是故意的——只有诸侯并起、天下大乱,他才能坐收渔翁之利,自然乐见其成。   可乱成这个样子,成山王束手无策,他就算回去,又如何能保证百姓的生活呢?   他拼命学东西,可越是懂得多,疑问也就越多,渐渐的,他没了当初的自信,或许,他也是个庸人,给不了百姓想要的。   但他不敢说。   他担心自己说了,谢铎和清清就不帮他了。   “以前有什么好?”清清反问他,“以前不也是内忧外患,民不聊生,如今百姓至少还有希望,以前有什么?”   李照一愣。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清清掰开一块月饼,“以前的天下像个饱受煎熬的妻子,丈夫酗酒、赌博、家暴,可偏偏吊着一条命。   “想和离,可你也知道和离后的女自己将会遭受多少白眼。能怎么办?只有忍,否则就会像祝毅那样,死路一条。   “如今的天下,像是死了丈夫的寡妇,但是呢,许多人想要娶她回家……”   没说完,李照喷笑了出来,他倒是真没想过,天下之势,还能从这样的角度来解读。   “别笑。”清清说道,“这是事实,虽然寡妇门前是非多,惹了这么多人打得头破血流传出去不好听,可没了死鬼丈夫,落得清净自在。   “姑且算是短暂地为自己过活了吧,”清清叹气,“只是,过了苦了些,可从比被人吸血要强出许多。”   她这样一说,李照就明白了。   所以,如果“丈夫”不死,他是没有机会的,而天下本质上其实就像人一样,只要你一心一意好好对她,迟早能过上好日子。   以真心换真心,在任何场合都适用。   “当然,你要有能力,即使一开始没钱,不要紧,勤劳致富嘛。”清清眯起眼睛,意有所指,“幸福生活靠双手,明白吗?”   李照点了点头,觉得信心又回来了。   “而且,就快了。”清清说道,“起义军已经打到金陵了,要不了多久的。”   李照原本没明白,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清清,眼里是震惊和怀疑。   都这个时候了,清清也不怕他看出来。   本来就是各取所需,起义军需要他的身份,他需要起义军这把刀,现在这把刀磨亮了,他该高兴才对。   许是方才清清的比喻起了作用,许是清清太过坦荡,李照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只拿自己的酒杯碰了碰清清的茶盅,表示自己明白了她的意思。   清清扬了扬唇角,话锋一转:“对了,小元大人和我说,他知道那本书是谁给我二哥的了。”   如果能确定那本书是谁给江二的,就能顺藤摸瓜,找出当年陷害他们和太子的凶手,为他们报仇。   因为时间久远,他们一直在找。   如今,总算是有消息了。   “是谁?”李照英俊的脸颊染上微醺,攥紧拳头,隐忍地问。   清清叹了口气:“是永宁郡主。”   “什么?!”李照手一抖,酒杯里的葡萄酒泼洒出来,在石质的桌面上,鲜血一样的红,“堂姐、堂姐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74章 再抱抱   清清摇了摇头, 语气很是无奈:“没得选吧。”   那个时候,父亲战败,北峦大军压境, 李熙身死的消息传来,五王爷悲痛之下会做出什么选择,可想而知。   她原本一直觉得永宁郡主特立独行,心狠手辣,如今回想起来,才发现为人子女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堂姐害了大哥?”李照似乎不能接受,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清清看了他一眼, 李照闭上嘴不说话了。   “不说这个了。”清清引开话题,“你准备一下, 等入冬。”   她没说全, 可李照知道她的意思。   这段时间, 李照把她当姐姐也当师长,对她的性格也比以前了解多了,很多时候不用她把话说满。   “那我先回去了。”李照拿着一壶酒,情绪不太好。   毕竟是中秋节,清清也没有拦他, 这几个月他好似生活在刀尖上, 偶尔放松一下也好。   谢铎在前院和祖父下棋, 谢明燕、姐姐在院子里放烟花,欢笑声时不时飘进房间里, 清清难得一个人待着,静静地望着空中玉盘似的明月。   初秋的天气清爽宜人, 微风轻拂她的发丝,烛光将她的面容衬得分外恬静。   “在想什么?”谢铎进来, 将一碗燕窝放在她面前。   “甜的。”说着,舀了一勺要亲手喂她。   清清也极为习惯他的照顾,自然地张开嘴巴,含了勺子的一端。   动作间粉色的舌尖若隐若现,谢铎眼神幽深,下意识垂眸,纤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浓密。   已经过了这么久,他对清清的破坏欲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可心里的想法越狠厉,手上的动作就越轻柔,喂她吃了几次,还顺手将她的嘴角擦干净。   清清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谢铎便自然地将碗里剩下的燕窝吃掉。   两人之间的相处变得格外和谐而平静。   而越是平静,清清越是觉得舒心。   二狗子晃晃悠悠地从外面进来,抬起前爪扒上凳子,瞪着一双大眼睛,歪着毛茸茸的猫猫头看着谢铎。   谢铎将碗递到它面前,它当即凑上来耸着鼻子闻味道。   几下过后,正要尝尝,谢铎却突然将碗移开。   二狗子急了,跳上凳子,肉乎乎的厚爪子搭上谢铎的膝盖,可谓蹬鼻子上脸。   铁锤连忙跑进来把它抱走。   猫太胖了,而且掉毛,担心它乱跑冲撞了清清,平时都不让它过来的。   二狗子有个优点就是非常乖,被人抱住了就不会挣扎,但是它还惦记着谢铎碗里的燕窝,两只前爪扒在铁锤肩膀,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的方向。   清清被逗笑了,让铁锤不要克扣它的口粮,猫也要过节的嘛,好歹赏条小鱼干吃吃。   却被铁锤以它再吃下去要比隔壁大黄还肥而无情拒绝。   笑闹声还在继续,谢铎在灯下撑着脸看清清,唇角轻扬着,眼神有不明显的迷离。   些微的不同,仍旧让清清看出点了,摸摸他的脸,果然有些热。   “喝醉了吗?”清清觉得好笑,眼睛弯弯的。   -   谢铎不喜饮酒,更是从来不在外人面前多喝,或许是今日气氛正好,一时高兴多饮了几杯,方才便有些微醺了。   “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主动蹭她的手心,语气还有些可爱的委屈,“反应慢了好多,刚刚下棋,竟然输给谢老头了。”   他本来就话少,这会儿语速更慢,清清这才确定,他不是不爱喝酒,而是酒量不好。   可算发现一个他的弱点了,清清心里眼里都是笑意,却怕他听出来,误会自己在嘲笑他,所以就一直忍着。   方才得席间只有酸酸甜甜的果酒,李照嫌弃没味道,还自己去酒窖里挑了壶,想跟谢铎一起喝,不出所料被无情地拒绝了。   估计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被拒绝的理由会这么可爱。   谢铎清醒时看人的眼神叫人脊背发凉,闭上眼睛的模样却干净而温和,纤长的睫毛显出十足的少年气。   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喝醉了还知道主动承认,乖乖坐着,任她动手动脚。   “有哪里不舒服吗?”清清语气轻柔地问。   无害地摇了摇头,谢铎凑近清清几分,面对面搂住她,额头抵上清清的肩膀。   贴近后,临时决定要跟她撒娇似的,改口呢喃:“有点头晕,”怕她担心,又补充,“就一点点。”   清清将手搭上他的后颈,她的手有些凉,让谢铎下意识紧绷,清清小幅度捏了捏手下的肌肤,谢铎舒服地喟叹一声。   “睡觉?”清清问。   “嗯。”谢铎不动。   “起来啊。”   “再抱抱。”   清清眨眨眼睛,有些微的恍惚,怎么这么……可口?   被人夺舍了?   于是清清也不动,由他抱着,额头低着他的肩膀闭目养神。   他显然心情很好,没一会儿就笑了。   “笑什么?”清清也笑。   “你笑什么?”谢铎反问。   清清更觉得好笑,遂说:“笑你好傻。”   谢铎将额头从她肩膀上撕下来似的,抬头看着她,凑过去递给她一个带着酸甜果酒味道的吻,随即小声说:“我笑你好乖。”   清清觉得他疯了,更是乐不可支。   “谢铎,你答应我。”她双手搭在谢铎肩膀上,笑的直不起腰,“以后千万不要在外面喝酒。”   谢铎当然自己喝醉了会是什么反应,听见这话,“嗯”了一声,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反应力比平时慢很多,放在清清身上的视线就更显得缠绵黏腻,扯都扯不开,即使这几个月与他亲密无间地相处,也遭不住被他这么盯着。   清清伸手去蒙他的眼睛,想要遮一遮那令人脸红的眼神。   谢铎抓她的手腕,握住了轻柔地摩挲。   他总是拒绝不了清清这样柔软的一面,想要时刻黏着她。   这种粘人是绝不令人讨厌的,相反,它很让人愉悦,爱情是双向的,亲密也是,清清也会喜欢他的触碰和掠夺。   两人静静对坐着,气氛温馨静好,窗外烟花终于盛放起来,夹杂着女孩儿们欢快的惊呼,照亮了暗淡寂寥的夜色。   清清偎进谢铎怀里,两人就这样望着窗外,感受着初秋凉爽的微风,一切似乎都刚刚好。   虽然无法预料明日的事态会如何发展,但眼下的美好是真实而生动的。   谢铎即使醉了,也惦记着要帮清清沐浴,她现在已经有了近八个月的身孕,一切都需要格外小心,衣食住行谢铎都亲力亲为。   他本就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再说他照顾自己的夫人和孩子,又怎么会担心别人说闲话呢?   而且,还能以此为由避免进宫,卷入他们无聊而无意义的斗争,谢铎享受的很。   两人相拥而眠,次日一早,廉诚过来找人,说李贯文急宣文武大臣进宫,这次确有大事,需要所有人都到场。   清清还没有醒,谢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刚要离开,迷迷糊糊的清清下意识拽住了他的衣摆,问他去哪儿。   她眼睛都没有睁开,却知道挽留他,谢铎心情瞬间好了不少,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朝中有事,去去就回。”谢铎温柔地抚摸她的侧脸,“你再睡一会儿。”   “中午想吃鱼。”清清要睡不睡地嘟囔了一句。   谢铎脸上的郁结彻底一扫而光:“好,给你带醉华楼的松鼠桂鱼。”   清清这才又睡过去,手却仍然拽着谢铎的衣摆。   好不容易才又哄睡过去,不想让她着急,谢铎无法,只得将这件衣服脱下来,放在床边让她抓着。   自己则换好了朝服,同廉诚一道儿进宫去了。   清清醒过来的时候,手里还抓着谢铎的衣服,衣服上有熟悉的味道,让她安心很多。   这才隐约想起早上和他说话了。但说了什么,实在想不起来。   叫铁锤进来问,才知道谢铎和祖父一早便被宣进了宫。   “我听说,是永宁郡主回来了。”   -   铁锤说:“不过,应该没有那么简单,不然李贯文怎么这么紧张,一大早把大臣们都宣进了宫。”   清清正在洗漱,只听铁锤说,自己并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   铁锤一早就打听消息去了,可眼下京城乱的很,各方势力都有,自然也就说什么的都有。   “永宁郡主消失的这段时间,是去了大漠。”铁锤说,“据说,她成功说服了大漠各部的首领,此次一同回京,要与大安结盟呢。”   清清眯起眼睛,总算知道为什么会觉得事情不对劲儿了。   与大漠结盟,应当是冲着北峦去的,大漠各部也常受到北峦的侵扰,自然想要除掉他们。   不过,崇德帝在位的时候,对大漠各部始终秉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毕竟无利不起早,大漠部族众多,权利涣散,这么多年来争头破血流,怎么可能会甘心屈居在大安之下?   何况他们本就是游牧民族,北峦的侵扰,对他们来说就好比蚊蝇,烦人归烦人,却不是他们最想要的。   这样一来,所求不对等,即使真的结盟,也是引狼入室。   永宁郡主这样做,明面上是帮李贯文,可真正目的是什么,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   李贯文应该也是害怕,才将人都给叫过去了。   ——民间本就流言四起,说他用不正当手段上位,如果他再把这么大的事情办砸了,那可真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永宁郡主可真是个神人啊,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铁锤震惊地说,“崇德帝在位的时候,不止一次想过联合周边各部,可是人家根本不买账,永宁郡主才去多久?……”   铁锤啧啧称奇,同时还有点看好戏的意思:“不知道那位会怎么选。”   “他不会同意的。”清清看着镜子里,铁锤给她盘的发髻,漫不经心地说,“这是个圈套,他若同意,下一步就是大漠各部与北峦里应外合,将他从这个位置上掀下去了。”   铁锤:“!!!”   “不能吧?”铁锤瞪大眼睛,“永宁郡主如果真是这么打算的,那无异于杀鸡取卵,根本就得不偿失。”   清清想到那本害死哥哥们的书,无奈摇头。   “在我们看来是得不偿失,可在她看来,或许是绝佳的机会呢?”清清说道,“乱世出英雄,不乱,她一介女流,要靠什么来稳固地位?”   这样一说,铁锤就明白了。   原本永宁郡主的心思就和她们不一样,她是有大志向的人,所以会不择手段。   她既然能说动大漠各部,就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再等等吧。”清清叹息着说,“毕竟,她也姓李。”   她现在对永宁郡主的感觉很复杂,一面能够理解她的做法,一面又恨她害死了两位哥哥。   仇是一定要报的,可看到她这样,又难免觉得她可怜。   从小与弟弟争,长大与父亲争,现在又要与叔叔争,她也是女孩子,却单枪匹马地闯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   真不知道该说她可怜,还是该佩服她的决心。   可身边的人都死了,脚下堆满白骨的感觉,真的能被至高无上的权利所带来的荣耀感所抵消吗?   清清不明白,也不会再试着去理解她。   或许,从她洛安河畔对她放箭的那一刻开始,两个人就注定为敌了。   消息传的很快,没到用早膳的时间,李照就赶过来了,问清清该怎么办。   清清正在院子里散步。   大夫让她多走动走动,不要吃过进补,否则孩子太大不好生。   白天她的院子总是很热闹,谢明燕和姐姐都会过来陪她,谢明燕刚刚还和她说收到了谢钏的信,他带着凌霜往西域去了,大约要过年才能回来。   现在这么乱,出去也好。   谢明燕本来还想给他写回信,后来想想就算写了也找不到人,干脆就算了。   两人在她这儿用了早膳,看到角落里的李照,心照不宣地回去了。   面上却只当他是个普通的仆役,免得引起别人的怀疑。   两人一走,李照就着急地上前来,压低声音问:“现在该怎么办?与大漠结盟无意义引狼入室,堂姐到底怎么想的?”   -   清清让铁锤扶着,缓慢地在房间内踱步。   闻言,轻飘飘地瞥他一眼:“找地方坐好,杵在我面前干什么?晕眼睛。”   她现在可不能生气,也不能着急,否则极有可能引发早产。   李照让她骂了一句,也多少有些清醒了,刚刚他真的很着急,可她们却在慢悠悠地用早膳。   现在想想,清姐怀了身孕,可不能着急,于是连忙听话地找地方坐好,乖巧地望着她,还解释了一句:“我就是心里怀疑来找你问一声,没有别的意思,你可别紧张啊。”   “我紧张什么?”清清扶着后腰,开始在他面前一圈一圈地打转。   起初没有说话,看李照真的紧张了,这才趁机又教育他两句:“跟你说了入冬变可以开始,可你看看你这性子。”   李照抿抿嘴,不太敢说话。   “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沉得住气才行。”清清说,“况且咱们现在知道的信息太少了,干着急也没用。”   “哦。”李照被劈头盖脸说了一顿反而老实了,也不说话,从桌子上抓了块饼小口小口地啃,眼神满屋目的地看着清清在自己眼前缓缓踱步。   很快,他就理解方才清清说他站在面前晕眼睛是什么意思了。   确实很晕,算了。   等吧。   清清姐肯定有办法,李照对她极度信任。   “夫君一早进宫去了,”清清走累了,才坐下歇息,“不光是他,所有五品以上的文武大臣都去了——大漠各部的使臣不日便会到达,他着急……”说着,瞭了李照一眼,“就跟你方才那样。”   李照挠挠头,清清又说:“着急找人商量对策。可他独断专横惯了,大臣们本就被消磨了进谏的想法,何况是这么敏感的话题?”   “这件事请是个圈套,李贯文肯定不想答应,可永宁郡主不允许他不答应。”清清垂下眼睑,高深莫测,“或许,我们的计划可以提前。”   李照一愣。   她说的,该不会是……   “一旦李贯文拒绝,和大漠各部交恶,永宁郡主就有理由翻脸。”清清说,“到时候,你说她会用什么理由,最能一击致命?”   李照冷汗都下来了。   他到现在都不敢想,谢铎当初伪造那么多玉玺,到底是玩心大起,还是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这几个月以来,一环接着一环,他都理不清自己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在京城,在谢府,做了近五个月的仆役,京城竟然毫无察觉。   他甚至分不清究竟是李贯文的信息太闭塞,还是谢铎手段太高明。   “堂姐不会让我出现的,对吗?”李照总算回过味儿了一般,落寞地说,“她也姓李,我想要的,她也想要。”   之前堂姐对他很好,太子死后,最不嫌弃他出身的人就是堂姐了。   可他现在也有些怀疑,堂姐这样照顾他,究竟是出于姐弟情意,还是……她其实只把他看做一件可以号令诸侯的物品。   想到这里,他神色伤感地看向清清。   她呢?她又把自己看做什么呢?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清清抿了口茶,似乎浑然不在意他的心情,语气始终淡淡的,“你只要知道,我永远都会帮你,就够了。”   即使李照有所怀疑,也不免被她的话击中内心。   是啊,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只他们还是同一阵营,她就会一直帮他。   而眼下他缺少的,不正是这些吗?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平白无故地付出,除非她想要置换等价的物品。   只要他还有价值,她就会一直站在自己这边,这跟真心的又有什么区别?   ——利益有时候甚至比真心更禁得住磨砺。   “那……”李照申请不自然地闹闹脖子,“提前到什么时候?”   清清耸耸肩:“提前到永宁郡主造反的时候啊。”   李照:“……”   “你怎么知道她一定会反?”李照说,“光凭大漠各部,还不足与成山军为敌吧?”   清清白了他一眼:“五王爷是怎么死的,你这么快就忘了?”   五王爷……勾结北峦,陷害江执,真相大白后被处以极刑。   堂姐她不是最不齿五王爷的做法吗?   为什么,如今却走上了他的老路呢?   “很多时候,没得选。”清清说,“你后来见过李熙吗?”   李照摇摇头。   “他的眼睛,即使灰败了,里面也写满了渴望。”清清说道,“这是你我的眼中,从来不曾有过的。”   李照虽然没有见过,可他能够想象。   哪怕是他,在看到太子遗体短那一刻,也想过要不顾一切,拉天下人共沉沦。   可他当初能力有限,而时过境迁,报仇的想法仍在,毁天灭地的欲望却没有了,渐渐地,他也成了一潭死水。   “宫里你应该比我熟。”清清说,“先等着吧,能用永宁郡主捧你上去,也算她死得其所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始终是静静的,似乎已经没有了仇恨。   李照甚至发现她总是为永宁郡主说话,有时候还会帮李熙开脱几句,可该让他们付出代价的时候,却从来不曾手软。   这让他很是不解。   他老早就想问了,又担心清清骂他。   清清自然察觉了他的眼神,叹了口气,难得对他温柔了一次:“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既然选择了立场,做了决定,该承担的就一定要承担。   “人生在世,不过是不停地做选择,然后为你的选择承担后果,如此而已。   “如此,于万事于万物,问心无愧就好。”   她很少讲这样的话,却让李照大受震撼——其实他这几个月时常感到痛苦。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也没想到自己究竟要不要当皇帝,是不是当皇帝的料儿。总是怀疑自己,总是怀疑人生。   可现在,他才明白,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总要尝试着走一走。   走不通了,再换一条,没什么大不了的。   理清了这一点,李照终于露出了这么多天以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没有紧张没有讨好没有耍赖,他只觉得释然。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李照说,“我会做好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