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厂督的心尖宠》 作者:半月初九   文案:   阿珠作为一个细作,刚进东厂便经历了东厂易主的大事。   新任督主乃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陆慎,传言是一个貌美如花,心狠手辣的人物。   他掌握着朝廷的生杀大权,且他行事乖戾,嗜杀成性,杀过的人比吃过的米还多。   传说,他院里栽的的梅花皆是由死’人做肥料,所以才格外娇艳……   作为一个合格且优秀的细作,阿珠身负偷取皇宫布防图的重任,对此她信誓旦旦表示:再残暴的对手,她也不怕。   于是……   阿珠见督主第一面,就被掐着细嫩的脖子阴恻恻威胁:“若是发现你骗我,本督就将你的皮扒下来,再一刀刀割下你的肉喂狗。”   阿珠见督主第二面,督主冷冰冰:“我不介意先送你上路”。   阿珠见督主第三面,督主凉浸浸:“院子里的梅花该施肥了,我看你皮薄肉多,正合适”。   阿珠见督主第四面,督主笑得阴阳怪气:“李元珠,你不是最喜欢吃吗,饿死你怎么样?”   阿珠哭唧唧,对手太残暴,她后悔了怎么办?   ……   陆慎觉得新来的小宫女用的还算顺手,就是性子娇了些,脑子笨了些,办事蠢了些,吃的多了些。   一张圆嫩小脸生得和他最讨厌的糯米团子似的。   甜叽叽,糯叽叽。   嗓音也是娇滴滴。   瞧着忒烦了些。   直到有天这个这个小宫女偷了藏在东厂的皇宫布防图……   陆慎对此表示更讨厌吃糯米团子了,齁甜,还骗人。   ……   陆慎此人向来狠辣,世人皆叹其薄情寡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听闻他纳了一名宫女作对食,朝中多是叹息,与虎谋皮,尚有一线生机,与陆慎做对食,恐是活不了三日。   某日听闻那厂督的小对食竟与敢厂督置气,众人皆是为小姑娘捏了一把汗,暗叹其不懂规矩。   直到一日寒天,大雪如鹅毛倾覆,院中扫雪的宫人见那冷心冷肺的厂督竟站在腊梅树下捏着他那小对食的手,揣到了自己怀里暖着,对着那小姑娘低声下气地哄……   高亮:   1v1双c甜文,男主假太监,女主小憨憨   注:架空历史不考据,朝代大乱炖   一句话简介:小菜鸡与假太监的掰扯日常   立意:面对人生苦难,要勇敢向前,努力拼搏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甜文   主角:李元珠,陆慎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宣懿三年秋,朝中贪官污吏……   宣懿三年秋,朝中贪官污吏猖獗肆虐。自北晋初立,贪污之行屡禁不绝,虽有始祖设土地祠以示威慑,却难阻贪贼之欲壑。今晋文帝为治贪污,特设东缉事厂,用以巡查缉捕不法官吏,并亲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吉祥为东厂提督。   东厂初立,正朝中廉洁风气颇有奇效。   可不过月余,王吉祥便在民间大兴土木,建立生祠。厂卫勾结甚多,冤狱肆起,残害官吏更是不足为奇。东厂番子也常为一己私欲,走街串巷罗织罪名,诬赖良民。更有勒索钱财,暴虐百姓者,民间皆是苦不堪言。   便有人言,“逻卒四出,天下骚然”(注1)。至此晋朝上下,人心惶惶。   ……   俗话说天凉好个秋,现下九月,正是乡野村户“摘秋”的好时节。山上山下的野桂花开的正盛,近看细瞧,都是满枝杈金灿灿的穗子。   而坐落于此处的十里村更是不负其名,一到九月,便是真正的十里金黄,十里飘香。   若是旁镇的游人见上,也许只会夸上一句好看,可对于十里村的人而言。这漫山遍野的桂花可是各家各户都惦记的好东西。   妇人们择一把桂花在自家的院落里用簸箕摊开晾干,转头就能做出小袋小袋的桂花熏。村户里的姑娘、妇人没钱买香料胭脂的,都会都会用上自制的桂花熏,佩戴在腰间,那香味也丝毫不比城里的时新香粉逊色。   于孩童稚子而言,快乐也就简单的多了。这满树的桂花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上好的吃食。   孩子们结伴而行,摘他个三把五把揣在怀里,回去让自家娘亲磨粉再裹上新酿好的蜂蜜蒸一蒸,就是极好的点心。而这门点心叫桂花酿,是十里村孩子最喜欢的小零嘴儿,也是阿珠的最爱的糖点心。   李元珠今年刚及笄,下头还有一个十四岁的妹妹,李宝珍。平日里妹妹吃剩下的桂花酿,她也能尝上几口,那股甜滋滋的香蜜味儿可以说是阿珠十五年来尝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望着满兜子的桂花,阿珠用手压了压,又踮着脚朝树上撸了两把桂花下来,乖乖地又揣进了大兜袋里。   “阿珠,你摘那么多桂花有什么用啊,你娘做的桂花酿你又吃不上。”翠荷瞟了眼少女背上鼓囊囊的大兜袋,随口问了一声。   翠荷一向说话一向直来直去,知道阿珠的娘是个偏心眼儿,平日里没少替阿珠埋怨。   阿珠不在意地摇摇头,又伸手摘了一把桂花下来,眉眼弯弯地望向翠荷,嗓音脆生生的:“剩下的桂花可以做香粉啊,到时候拿到城里卖,还能得些余钱呢。”   小姑娘生得白嫩娇憨,两只圆润的杏眼黑得像六七月的菩提子,一眼就能望到底,就算是一袭粗布裹身,依旧是遮不住的水灵。   漂亮是漂亮,就是傻了点。   翠荷闻言点点头,目光落在阿珠身上那洗得泛白,且还缝着不少补丁的衣裙上,冷不丁道:“确实,你也该给自己换身行头了。”说罢还指了指阿珠那带着补丁的袖口,嫌弃道,“瞧瞧你那偏心眼的娘,就知道给你穿李宝珍剩下的,你看你这衣服都旧成啥样了。”   翠荷的话带着些许忿忿不平,但阿珠却没太多愤懑,毕竟这么多年过下来,她早就习惯了娘亲待她与妹妹的不同了。   “哎呀,摘得都差不多了,翠荷!我们快回去吧。”阿珠又背上了兜袋,眉眼弯弯地朝翠荷喊。   翠荷见阿珠一脸懵懂无畏的憨样,只能无奈地撇撇嘴。   ………   待二人走回村口,却见一群官兵模样的人正往村子里的方向去。   “那、那都是官家人吗?”翠荷指着前方结巴道。   “官家人”这三个字阿珠只从爹娘以及村里长辈的口中听说过,时常伴随这几个字的还有老人们的恐慌而又无奈的神情。   “他们往我们村里走作甚?”阿珠眼中浮现一丝困惑,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翠荷神色紧张地推了推小姑娘,低声催促道:“阿珠,我们还是快回家吧,我有些害怕。”   翠荷一望见那些腰间佩刀的似是官兵模样的人,心里就怵得慌,当下就慌里慌张地拉着阿珠头也不回地往村子里跑了。   待阿珠回到自家院子里后,意外地听到了自家爹娘爽朗的笑声。   “呦,阿珠回来啦。”那向来瞧自己不太顺眼的二婶,这会子见到阿珠竟是一脸笑意盈盈,随后便扭着那丰满的身子朝阿珠走了过来,一边还热情地招着手。   “快跟我进屋,大家都侯着你呢。”二婶今日出奇地穿上了那件她往日里都不舍得拿出来的绯色裙裳,面上竟也敷粉涂了艳红的胭脂。   阿珠受宠若惊地抱紧了怀里的那袋桂花,不知有什么稀客,好奇地跟着二婶进了屋。   一进屋才发现屋里竟已经坐满了人,爹娘拘谨地站在了一旁,面上还带着巴结讨好的笑容。   一穿着富贵体面的老妇人坐在桌旁,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保养得当的精致面容神色有几分不耐,   “嬷嬷,这就是俺的大女儿,您瞧瞧。”李氏见阿珠进屋,连忙将她一把拽到了那妇人跟前,阿珠一个踉跄,怀里的桂花差点撒了一地。阿珠赶紧捂住袋口,   老妇人懒懒抬眼,目光轻飘飘了落在面前的小姑娘身上。只一眼,方才还不耐的神情顿时散去,眼中浮现几丝中意。   阿珠,阿珠,倒是人如其名,白净小脸宛若珍珠明润。   乌发雪肤,是个清秀的小美人,只是身板尚幼,年纪似乎小的很。   阿珠望着老妇人,乌润的眼里倒是一点儿也不胆怯。   “你大女儿倒是长得不像你夫妻二人。”   李氏闻言面色颇为窘迫,扯谎道:“这丫头会长,尽挑稀罕的长了。”   其实哪里是阿珠会长呢,只因阿珠不是这夫妇二人亲生骨肉罢了。李氏夫妇二人皆是相貌平平,皮肤还黝黑的很,生出的亲女儿宝珍也是如出一辙的普通。唯有这养女阿珠,日复一日出落地水灵。平日里粗活重活干的最多,可那张小脸却还是白得和那冬日的雪一样,娇憨可人的很,一双水润杏眼更是和李氏那刻薄的细长吊梢眼不同,眉眼之间尽是乖巧天真。   老妇人点头哂笑:“样貌确实不错,只是这年纪是不是小了点。”   李氏见老妇人蹙眉,立即喊道:“不小啦,不小啦,这丫头今年刚及笄,是个大姑娘了!”说着,便又伸手使劲儿推搡了一把阿珠,讨好道,“年纪刚好,虽然瘦弱了些,但干活的本事可是有的!”   “是啊是啊,阿珠干活勤快着呢!”二婶也在尖着嗓子一旁帮腔。   那嬷嬷只略略扫了一眼阿珠那带着厚茧的小手,就知这孩子定是个在家主干活的主。方才她也看了这家的小女儿,相貌虽是黝黑鄙陋了些,那手倒是一点粗活也没做过的,细腻的很。   “那这孩子我便收下了,你今儿便替她准备着行李,明日自会有人领她进府。”说罢那老妇人便起身,身旁的侍从连忙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   “这是定金。”   李氏夫妇顿时便眼冒精光,恨不得上前摸一把那锭银子,不过口头上还在殷切恭维着:“哎,嬷嬷您慢走!”几人忙迎了上去,一直待那老妇人走远后,李氏才连忙关上了门。   比起欣喜若狂的李氏夫妇,阿珠依旧是那副呆若木鸡状。   “阿珠呦,你以后可有的享福了呦!”二婶上前笑嘻嘻的,面上不见恭贺,倒是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模样。   “娘,为什么她能去,我就不能去!“一旁的宝珍气不过地喊了一声,看向阿珠的眼神全然都是嫉妒了。   “宝珍,你先回屋去,我有些事情要同阿珠说。”李氏瞪了宝珍一眼,随后又看向阿珠:“你跟我过来。”   阿珠听话地跟着李氏进了里屋。见没好戏看了,二婶没趣地撇了撇嘴。   进了屋子,李氏坐在炕上,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水,一边上下打量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少女。   “阿珠,你今年及笄,算个大姑娘了。”李氏吐出了口中的茶末子,皮笑肉不笑。   阿珠乖乖地点了点头。   “照理说也是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还没等李氏说完,阿珠便急匆匆地打断了她的话。   ”阿娘,我不想嫁人!”阿珠着急道。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李氏白了阿珠一眼,随后又刻薄道:“你算是走大运了,如今这等好差事落在你头上,日后不说是锦衣玉食,那也算衣食无忧了!”   “什么差事?”阿珠不解道。   “别这么多废话,反正是个好差事,明儿你就知道了!”李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回屋收拾行李去,明早可得去京都了。”   阿珠的脑子从不允许她想太多,若是旁人遇到这事,定要追着问着,必然是要寻根问底的,可阿珠不会,她一听到李氏口中“衣食无忧”四个字,便放心且安然地回屋收拾她那几件换洗的衣裳去了。   不过“京都”这两个只存在于说书人嘴里的字眼有朝一日也会出现在自家娘口中,阿珠倒是有种不真切的虚幻感,而这种虚幻感直到她翌日上了赴京的马车后,才变得有几分真实可信起来。   马车上也有三个年纪同她相仿的姑娘,不过没有阿珠料想中的欢声笑语,大家竟都在暗自抹着泪。 第2章 阿珠不知道她们在哭什么,……   阿珠不知道她们在哭什么,不过见大家都在哭,还以为是甚么了不得的规矩,她也跟着一起掩面干嚎起来。   小姑娘身子纤弱,哭声倒是响亮的很。   旁的姑娘都是默默垂泪,嘤嘤啜泣,唯有她扯着一把嗓子嚎。   见她哭得实在惨烈,一旁的蓝衣姑娘终于停下了抹泪的手,疑心问她。   “妹妹有什么伤心事,竟哭得如此悲痛。”另外两位姑娘也将目光转向了阿珠,皆是好奇地止住了泪。   阿珠干嚎了几声,反手用袖子抹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抽噎道:“我想起我昨夜从厨房偷来的几个包子忘带了,好不容易拿到的,猪肉馅儿的呢!”   蓝衣姑娘:“……”默默收回了目光。   旁的姑娘更是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她。   “那你们又在哭什么啊?”阿珠见别人对她的包子没兴趣,便睁着那双圆润杏眼回问道。   那蓝衣姑娘听罢又开始梨花带雨地啜泣起来:“我如今都要进那不见天日的地方了,自然要哭。”   “不见天日?”阿珠困惑地皱着眉头。   “我们可都是要进东厂了,难道你不害怕吗?”另一位姑娘见阿珠确实不是伤心状,好奇问道。   “害怕?为什么要怕?我阿娘可说这是好差事啊,我能衣食无忧的。”阿珠睁着乌溜的圆眼,一脸怡然。   “衣食无忧?“角落里一位一直未开口的女子在听到阿珠这话后顿时惊呼起来,“你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就不错了!”她正还欲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被车外的马夫的骂骂咧咧声给打断。   “你们这群丫头哭哭啼啼作甚?闹哄哄的,半点规矩都没有!待明儿进了东厂,再是这等没规矩地吵嚷,小心被人拔了舌头!”   经此一喝,车内几人顿时噤若寒蝉,纵然阿珠再好奇,也没人在搭她的话了。   马车约莫行了一天,路上阿珠吃了一个自个儿私藏在包袱里的馒头。馒头搁了多日,都已经硬得发僵了,不过阿珠倒是啃得香。到了后半段路程,她吃饱了又乏了,便半昏半醒地睡着了,过了许久,直到被人推搡了一把,阿珠才悠悠转醒。   “快下车!一个个地低头往前走,不许四处张望!”   耳边传来一声厉喝,阿珠连忙背着包袱跟着车内的几个姑娘匆匆下了车。   期间不知道是谁推了阿珠一把,她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磨磨蹭蹭干什么呢!还不快点走!”耳边又传来一道暴喝,阿珠听到连忙低着头快步往前走。   她看不清带路的人的模样,只是瞧见那双黑靴,倒是有点像前几日与翠荷在村头见的官家人所穿的鞋子。   走过的路皆由上好的玉色大理石铺成,雕梁画栋皆不是寻常人家可比。只是一路戒备森严,不少官兵模样的人守在各个门前。   终于到了一内院,原先带路的人便让她们在此侯着,然后便先行离开了。阿珠这才敢偷偷抬头打量了四周几眼。   “人都来齐了是吧。”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阿珠偷偷一瞥,发现竟是那日来自己家的老妇人。   “都抬起头来让方嬷嬷看看。”一个尖利的嗓音破空传来,听起来还有些古怪。   阿珠好奇地寻声瞟了一眼,发现竟是个面上敷着白’粉的男人,再想仔细看几眼时,突然被那古怪男子折回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你好大胆子!”那男子扯着嗓子大喊,活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尖叫的公鸡。   阿珠吓得颤了颤,连忙低下了脑袋。   不过那男子显然没有罢休,立刻朝阿珠的方向快步走了过来。   “抬起头来,让杂家看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小蹄子!”   阿珠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然后颤颤巍巍地抬起了眼。   眼前的男子脸上敷了一层厚厚的白’粉,唇上甚至还抹了一点嫣红的口脂,此刻他用那双细而短的吊梢眼阴狠地瞪着阿珠,脸上的白’粉都肉眼可见地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竟然还有一股子脂粉的呛味,阿珠突然鼻尖发痒。   “啊嚏!”阿珠控制不住地朝对面的男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敷粉男子顿时面色铁青,怒不可解地大喝起来:“你这个没规矩的贱蹄子!合该让杂家给你长长规矩!”说着便一巴掌落了下来。   阿珠眼疾手快地举起包袱挡了回去,男子落下的手掌无意外地狠狠劈在了小姑娘的包裹上。   “哎呦…哎呦!”男子岁缩回手痛呼,随后指着少女的包袱跳脚,“你包袱里藏着什么凶器,竟想暗害杂家,好大的胆子!”   阿珠也没想到,自己的包裹竟然有如此大的威力,于是为了自己的清白,阿珠立刻将包袱打了开来。   “我…我没带凶器啊,不信你自己看!”   白花花的四个发僵大馒头,显然就是方才男子口中所指的“凶器”。   “你…你…”男子望着馒头气得发抖,还想骂些什么,便被一旁的方嬷嬷给出声打断了。   “好了,曹公公,和个刚进宫的小丫头计较什么。”   “方嬷嬷,这丫头不懂规矩,杂家理应教训她!”那名唤作良喜的男子恶狠狠地瞪着阿珠,语气带着恨。   “行了,行了,待我安排了事,规矩再教也不迟。”方嬷嬷开口道,继而将目光转向了面前站成一排的少女。   “既然已经进了宫,就别总想回自个儿的家。”说罢方嬷嬷便抖了抖自己手上的那一沓纸,撇了撇眼,“这是你们的卖身契,你们爹娘亲自画的押,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二十年的期限,一天若是不满,你们都是出不了这宫里的。”   一听到“二十年”,当下就有人忍不住开始抽泣起来。恰逢少女正怀羞的年纪,结果大好的青春韶华就这么被一锭银子让不靠谱的爹娘给卖了,而今后二十年的光阴都得付诸在这不见天日的腌臜地里,任谁遇上了都得落泪。   “哭什么哭?有甚么好哭的?!能被选进东厂做奴才,那都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气。”方嬷嬷扬声。   “至此往后,断了你们那些不该有的念想。”   “若是存了什么歪心思,可别怪嬷嬷我不留情面。”   一众少女听了方嬷嬷这话,顿时止住了啜泣,不敢再哭。而后,方嬷嬷又交待了一些宫中规矩,便将众人安排妥当。   起初,方嬷嬷觉得阿珠生得娇憨讨喜,只给她安排了后厨烧水的轻松活计。可那曹良喜记仇,暗自给阿珠换个个劈柴的苦活。   阿珠无所谓,毕竟她天生力气就大。更何况这劈柴挑水的活她在家里也没少干,也不嫌多一回少一回了。在后厨悠哉过了一个月,小姑娘非但没被苦到,那是张小圆脸反而更圆润了几分,说到底这后厨的伙食属实不错。每日早上,阿珠能有两个青菜馅儿的大包子配一碗白粥,晌午和晚间也能有一菜一汤。再加上月底拿到的月例钱,她的小日子倒是能过得有滋有味,至少比在家里的时光过得舒心不少。   可舒心的日子还没过多久,这糟心的日子便来了。   这日阿珠劈完了柴,正坐在后厨的门槛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便见到混堂司的竹磬儿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手中的捣锤也是漫不经心地锤着衣裳。   混堂司主要掌宫内沐浴事务,而其中的宫女则负责浣衣。   后厨离混堂司不过隔着一条道,阿珠时常能看到和她年纪相仿的婢女勤快地捣衣。因着阿珠力气大,便时常帮衬着她们提了几桶水,而她们也愿意礼尚往来帮阿珠洗几件衣裳,因此阿珠与她们的关系倒是颇为融洽的。而在这其中,因为竹磬儿与她同住一房,所以阿珠与竹磬儿最为交好了。这会子见她面色不好,阿珠便寻思着上前关切几句。   “竹磬儿!”阿珠从晾着的衣裳后面突然探出小脑袋,古灵精怪的模样吓了竹磬儿一跳。   “哎呦!”竹磬儿被吓得惊呼了一声,发现是阿珠之后顿时松了一口气,“阿珠,你可吓死我了。”竹磬儿埋怨,伸手气恼地掐了一把小姑娘的脸蛋儿。   阿珠揉脸,望着竹磬儿微白的面色,疑惑道:“竹磬儿你怎么回事啊!丢魂了啊?”   竹磬儿闻言脸色更白了,结巴道:“我…我没事。”   “没事?你脸色都差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呢!”阿珠直接抢过竹磬儿手中的捣衣锤,帮忙捣起衣裳来,“你快去一边歇着,我来帮你捣!”   竹磬儿见状拼命摇头:“不…不行,待会儿让良喜公公看见,他又得找你麻烦了!“   竹磬儿说得没错,这个曹良喜向来记仇,就因为上次那事,他这一个月可没少找阿珠麻烦。还好阿珠天生力气大,干活利索得很,这才没落得什么把柄让他握着。不过作为东厂的内务公公,若是存心去纠一个劈柴丫头的错处,那还是十分容易的。   “没事的,我就帮你一会儿,他不会发现的!”阿珠说着又看了看竹磬儿泛白的面色,“竹磬儿,你是不是昨夜守夜冻着了啊?”   她们这些侍女每日都要守夜,阿珠也守过,差不多一个月会轮上个两次,昨夜轮到的就是竹磬儿。   竹磬儿一听到“守夜”两个字面色更白了,忽然想到过两天也要轮到阿珠守夜了,眼中顿时流露出一丝犹豫与挣扎。   “阿珠,我有话和你说。”   “你想说啥就说啥呗。”阿珠不以为意。   竹磬儿仔细看了看四周,见大伙都是在各忙各的,无人在意她们之后,便旋即侧身对阿珠低声耳语了几句。   可竹磬儿话音未落,那边的曹良喜就和个阴鬼似地突然冒了出来。 第3章 “哎呀,李元珠你好大的胆……   “哎呀,李元珠你好大的胆子!不好好劈柴,跑混堂司来作甚?!”一道尖利的嗓音传了过来,   曹良喜蹲了阿珠一个月,这下子可总让被他逮到把柄,当下就从后面提溜起阿珠的衣领,恶狠狠道:“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不老实,不好好干活,还敢在这讲小话!可算让杂家给逮到了,你给我去厨房打满十缸水来,别一天天地就想着偷懒!”   说着曹良喜便一把将阿珠给提溜走了,临走前还瞪了竹磬儿一眼。   “还有你,不该说的话就别说!仔细你的舌头!”   竹磬儿吓得噤声,连忙低头规规矩矩地捣起衣裳来。   阿珠被赶回了后厨,还被曹良喜给罚去了晚膳。   “你给我好生在后厨待着,柴劈完了就打水,别闲得个跟个主子似的!今天的饭你可别吃了!一天天的只长肉不长脑子!”   “我会派人来检查水缸,给我安分点!”曹良喜伸着手指头狠狠戳着小姑娘的额头,气势汹汹的模样唬人得很。   阿珠理亏在先,只得毕恭毕敬地听训了,知道不能得罪曹良喜,便公公长公公短好言好语地讨好着,曹良喜这才冷哼着走了。   望着曹良喜的肥硕的背影,阿珠拎着拳头虚空打了好几拳才解了气。   “不知道谁天天长肉呢!还有脸说我!整个东厂就属你肉最多了!”阿珠嘀咕道,一想到被罚了晚膳顿时有些气不过,恨不得对着曹良喜的那身肥肉一顿猛捶才解气。   ……   打完十缸水已是夜间亥时,累瘫了的阿珠坐在门槛上,望着悬在漆黑夜空里的金色勾月,觉得活像块被咬了一大口的桂花月饼。   说到桂花酥饼,今天隔壁南膳房里似乎还剩了不少。   阿珠顿时起了歹念。   南膳房是啥地方,本是准备皇帝御膳的地方,后来随着宦官得势,现如今竟成了厂督的小灶。就在后厨隔壁。平日里她待在负责宫女侍监膳食的小厨房劈柴,也只能闻到点菜香,想见都见不到的。现下夜里无人,她若是去拿点,估计也不会有旁人知晓。   想到这里,阿珠揉了揉发酸的胳膊,瞅了一眼四周无人后,便蹑手蹑脚地进了。   不愧是厂督的小灶,那食材丰富的简直不是小厨房能比的。烧鸡、烤鹅样样俱全,这样一看,她们这些小奴婢平日里吃的简直就是猪食。   虽然她很想拽下一只肥嫩的鸡腿来,但还是怕被曹良喜给发现,只得放弃了,从食盒里拿了几块桂花酥饼便算完事。   用手帕包着桂花酥饼藏在袖口里捂着,阿珠偷偷摸摸地从小厨房溜了出来。   趁着月光,因着阿珠想寻个僻静的地方去填饱肚子,便想到了混堂司旁的平溪湖,那里寂静,一到夜里都没什么人来。   不过今夜阿珠刚到平溪湖,竟见湖畔处竟隐隐约约有着一白影。   白色影子似是坐在湖畔一动不动,瞧着渗人得很。   阿珠吓了一跳,想起了村子里老人曾说的白伥鬼,脊背和后脖上顿时起了一层寒意。这种白伥鬼多半是溺死的,它们时常在湖边河畔出现,就是为了找个替死鬼,好让自己投胎去。寻常人若是遇到这种不干净的东西,还是装作看不见的好,不然被其盯上,缠上身来,那可就不是甚么好事了。   阿珠捏了捏手里的桂花饼,慌里慌张地便逃了。待跑回卧房,包在帕子里的桂花酥饼都被她紧张地给捏得稀碎了。   “阿珠,你怎么才回来啊?”睡在榻上的竹磬儿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下榻点了一根蜡烛,霎时屋内亮了一角昏黄,阿珠心中的慌张也稍稍缓解了些许。   拴上门后,阿珠结结巴巴:“我、我好像见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说着阿珠便将方才在湖边所见的白影说给了竹磬儿听,竹磬儿听罢果然也白了脸。   “是他,肯定是他……”竹磬儿喃喃,失魂落魄地坐回了榻上。   “他?他是谁?”阿珠疑惑,放下了手中的桂花饼坐到了绿竹对面,“竹磬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你这一天都古古怪怪的。还有,今儿在混堂司你的话还没同我说完呢。”想到被曹良喜打断了的话,阿珠心中疑虑更深了。   竹磬儿抬头,满目皆是愁云惨淡,叹了一口气后,便去仔细检查了一番门窗是否栓得牢实,门外是否有人偷听之杂物。在确保一切无误后,竹磬儿这才坐回了榻上,眼中含泪地看向阿珠。   “阿珠,小冬子他死了。”竹磬儿哽咽,嘴唇发着颤。   “什么?”阿珠惊了,“小冬子他不是才回的老家吗?”   小冬子是内承运库的宦官,和她们差不多大的年纪,生得一张讨喜的娃娃脸,平日里遇上她们也常爱玩笑几句。与东厂里那些见风使舵、阴阳怪气的宦官比,小冬子可要亲切和善的多。今日听闻内承运库其他宦官说小冬子回老家了,虽觉得古怪,倒也没多问。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死了呢?”阿珠不可置信地摇头,小冬子昨天还遇上还同她打招呼来着,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   竹磬儿神色复杂:“昨夜我守夜,听见厂督的寝房里传了一夜的哭叫声,今儿一早就有人抬了人出来,我远远了地瞧上了一眼,那人被折腾得不成人形,可脸还分明,那模样就像、就像是小冬子。”   “我怕是我自己看花了眼,瞧错了,便去内承运库去找小冬子确认,谁知那内承运库的公公却只说小冬子回老家了,旁的也一句问不出来了……”说到这里竹磬儿红了眼眶,激动地哽咽道,“阿珠,我还听说厂督平日里最爱折磨那些相貌清秀的侍监和婢女,早几年就有了,小冬子他不是第一个这样死的!”竹磬儿拽着阿珠的衣袖,泛白的指尖不可控制地发着抖。   阿珠也被吓到了,她才入东厂一个月,此前虽听闻东厂之内诸多恶习,但也从未亲眼见到过。如今这种可怕之事竟是发生在自己所熟识之人身上,心中不禁觉得寒颤起来。   手心的桂花饼被冷汗浸湿,已然不能再吃。想到了方才湖畔的白影,阿珠更是多了几分心惊。可想到更慌张的竹磬儿,阿珠还是静下心来安慰。   “竹磬儿,没事的,兴许是你真的看错了,小冬子可能真回老家了呢。你不要想太多,也不要在旁人面前提起,尤其是曹良喜面前,一句不要多问。这件事你就烂在肚子里,务必不再提起就是。”阿珠虽不知东厂的水到底多深,但也知道这种事情该闭嘴还是得闭嘴,否则倒霉的便是自己。更何况曹良喜今日在浣衣房的所说的话估计就是在敲打竹磬儿呢。   竹磬儿抽噎:“可若真是小冬子呢?他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下次又会轮到谁呢?阿珠,我们得逃出去,不能再待下去了!”   “竹磬儿,事情没查清楚之前,我们还不能轻举妄动,否则被人察觉,倒霉的只会是我们自己。”阿珠定定地望着竹磬儿,澄澈的眼底尽是认真。   竹磬儿还想说些什么,忽听外面传来查夜公公的咒骂声。   “大半夜不睡觉,嘀嘀咕咕什么呢?!烛火都给我灭了,多烧了一截就从你们工钱里扣!”   “睡了,睡了,这就睡!”阿珠连忙应声,飞快地吹灭了蜡烛,竹磬儿也慌张地躺回了榻上。   将包着桂花酥饼的帕子放在了桌上后,阿珠便擦了擦手,脱鞋后,合衣卧下了。   一夜难安寝。   ……   翌日一早,竹磬儿便恢复如常,似是察觉到自己昨夜言行的不妥,她倒是没再同阿珠提起过那事。阿珠自然也不想再多妄议,与竹磬儿分完了桂花酥饼后,就去了后厨。   去了后厨才知道,昨夜有人投湖了。据传言,是有小侍监不堪受王吉祥欺辱才投的湖。阿珠知道后,顿时心惊肉跳。想到昨夜见到的白影,肯定就是那投湖的小宦官了。若是她当时及时规劝,兴许还能救回一条人命来,阿珠不禁有些自责。   而今日轮到阿珠守夜,曹良喜耳提面命地吩咐她不许偷懒,不许多事。阿珠通通应了,不过心里还为昨夜那个白影惴惴不安。   听闻今夜那肥头大耳的厂督又来东厂歇寝,想起了竹磬儿的话,阿珠便留了几个心眼。约莫到了定昏,果见有人鬼鬼祟祟地带了个面貌清秀的小侍监进了屋去。随后便听到了厂督那油腻不堪入耳的淫’笑声,阿珠吓得打了个冷颤。   守到了后半夜,有人来换阿珠,阿珠可算解脱,溜得比兔子还快。   一路心惊肉跳得很,待路过平溪湖,竟又遇见了一个白色人影。   这次阿珠离得颇近,定睛一看。已是深秋的夜里,那人似乎只穿了件月白色的单薄寝衣。站在湖畔,身姿颀长瘦削,鸦色的青丝散乱地披着,长至腰间,瞧着诡异得很。   不过确实不像是鬼,倒好似一个人。   联想到昨夜那个投湖的人,阿珠以为又是哪个被厂督欺侮后想不开一心求死的小宦官,连忙提着裙角小跑冲上去劝阻道:“小公公,千万三思啊!”喊着便去拽那人的衣袖。   那人似乎被惊到,转头看向了少女。   阿珠瞬时呆住了,好一张惊艳的脸。   他的肤色极白,精致的鼻尖上生了一颗小小的红痣,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这颗红痣倒是平添了几分艳丽。   红唇,白肤,眼底却是黑漆漆的,宛若一潭死水。   “你是何人?”男子的嗓音冰凉,在夜色里更让人脊背发寒。而那双上挑的黑瞳定定看向对面的少女,更是莫名渗人得紧。 第4章 阿珠还从未见过这么冷的眼……   阿珠还从未见过这么冷的眼睛,一时之间竟被吓住了,刚刚才想好的说辞瞬间便被涌上来的恐惧给压灭了。   不过终究还是救人的意愿大过了内心的惊惧,阿珠磕磕巴巴道:“这这位公公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说着阿珠便壮着胆子去拉男子的衣袖,“这、这湖水可冰了,你掉下去会冻…唔!!”   阿珠白嫩的小脸瞬间涨红。   脖子被突如其来的大掌牢牢箍住,一阵窒息感袭来。   小姑娘的脖子脆弱而又细嫩,似乎轻轻一折便能折断。   男子逐渐收力,指节阴凉冰冷,秀美的面庞阴鸷。   “我问,你是谁。”男子一字一句顿声,殷红的唇瓣嗜血。   “呜呜呜呜…”阿珠不停拍着男子的手腕,面色由红涨得青紫,额际上细细的青筋若隐若现。肺部的空气大半都被挤压出来,只能艰难地喘着气。   阿珠觉得自己快被掐死了,求生的本能让她有了流泪的冲动。   少女乌黑杏眼湿润,泛红的眼眶瞬时蓄满了泪珠,水润的眸子里带着惊惧。   男子见状挑眉,松了手中的力道。   阿珠拼命喘着气,喉咙火烧火燎地疼。   “说话。”男子冷声。   “咳咳…我、我是小厨房劈柴的宫女,我、我不是坏人!”小姑娘睁着泪眼,战战兢兢地回道。   男子闻言敛眸扫了几眼面前的少女,年纪约莫十四五,穿着一件上粉下绿的袄裙,梳着正是宫中侍女常见的双丫髻。两侧乌黑的发髻上缠着几圈红丝带,衬着肥嫩的小圆脸有些娇稚。   黛眉浅浅,一双圆润杏眼此刻可怜兮兮地蓄着泪。   芝麻大的胆子,想来也不敢说谎。   “我以为…以为你想不开想要投湖,我便上来拉你…”小姑娘怯生生地解释着,生怕面前这男子一个不高兴真把自己掐死了。   “你想多了。”男子嗓音凉浸浸的,不似方才的阴冷,但也听不出喜怒。   阿珠望了望依旧箍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还以为面前这人是因为被人发现自己与厂督的腌臜事,恼羞成怒要灭口。   便颤颤巍巍道:“我、我知道你伤心,遇到这种事哪个人不伤心呢,可人的性命只有一条啊,生活里还有那么多开心的事,何必为了一个不值得人舍弃自己性命呢?”   男子闻言清隽眉头微蹙,在少女的眼里看来便是苦恼已久。阿珠直接语重心长劝道:“你放心,恶人有恶报,王吉祥他欺辱了这么多人,肯定不会有好下场的!”小姑娘一边说着一边想偷偷把男子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移开。   没想到自己才刚上手,便被男子冷冷瞥了一眼,阿珠吓得连忙缩回了小手。   “王吉祥?他确实不是好人。”男子眼中闪过冷色,讥讽道,继而掀眸看向阿珠,漫不经心道,“不过你一个婢女又是从何得知?”   阿珠为了挽回自己的小命,便将自己先前所见的事说了出来,包括不幸丧命的小冬子,昨夜投湖以及今夜被猥害的小宦官。随后便苦口婆心地开始劝了起来:“所以你既然有命活着,那就一定要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啊……当然也要好好珍惜别人的小命……”说到此处小姑娘哀怨地看了一眼仍旧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   虽已松了力道,可仍旧是个威胁。   “要不是昨夜我没能及时去劝那个投湖的小公公,可能他也不会投湖了……”想到这儿,阿珠不禁心中有些受挫,继而开口劝道,“所以今天遇上你,我自然有着救人的心思…”谁想到你竟然恩将仇报!   当然后半句阿珠自然不敢说出口。   她怕她说了,面前这人真要恩将仇报了。   男子听罢,眼底露出几丝兴味,颇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显然觉得有些可笑。   “所以就算我想杀了你,你也要救我是吗?”男子狭眸半眯着。   小姑娘闻言瞬时白了脸,结结巴巴道:“话、话也不能这么说……“   “我救了你,不求你的回报就算了,你怎么能杀我呢?”阿珠嗫嚅。   “是吗?”男子轻笑,那双桃花眼微微弯起,“若是我就想杀呢。”说着握在少女颈间的修长指节又开始慢慢收力。   入宫十几载,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宫人。   阿珠惊恐地瞪大眼,圆润的杏眼里盈满了泪花,呜咽道:“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做过一件坏事,村子里算命的阿婆都说我能活到八十岁的……呜呜呜……。”   “那她算得可真不准啊。”男子阴恻恻地笑。   阿珠听罢更害怕了,难道就因为她想救人,就要把自己小命搭进去了吗?那她也太亏了吧!世界这么大,好吃的那么多,她还没开始享福呢,怎么就要死了呢。   阿珠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害怕,眼泪就和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往外涌。   小姑娘也不挣扎了,像只待宰的羊羔。   “怕死?”男子挑眉。   小姑娘似乎看到了生的希望,拼命点着小脑袋,被泪水洗涤过的杏眼晶晶亮,模样可怜兮兮的。   怕死,当然怕死了,活着多好啊!   男子哂笑,对上小姑娘那双水汪汪的杏眼时黑沉的眼底浮现一丝久违的兴致。   有趣。   在他的手段面前,吓得屁滚尿流的人多了去了,但兴许是今天天气不错,他倒没有杀人的心思。   “放了你可以。”   “但有一个条件。”   男子的嗓音在漆黑的夜里冰凉入骨,阿珠听着,只觉心口阵阵发颤。   阿珠硬着头皮:“什、什么条件?”   男子勾着殷红的唇瓣阴柔地笑,俯身贴近了阿珠的耳畔,语气凉浸浸的,“别想着骗我,若是被我发现你骗了我,我便将你的皮扒下来,再一刀刀地割下你的肉喂狗。”   男子的气息温热,吐出的话却是冰凉。   阿珠已然吓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呆愣愣地点头。   男子松开了掐在少女脖子上的手,拍了拍阿珠吓呆了的肥嫩小脸,懒洋洋道,“暂且放了你,记得别把今夜的事说出去,否则…。”   男子的话虽未说完,但阿珠已经看出了他眼中的阴厉。   得罪不起,得罪不起。   ……   阿珠已经不记得那夜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   只记得竹磬儿说她跟丢了魂儿似的。   距离阿珠守夜那日已经过了五六日,这几天阿珠去守夜过几次,并未见到那人的身影。阿珠心中不由得放松了些许。自那夜听了那人“扒皮”“割肉”的威胁之语,她便夜不能寐。   她不仅心情有些蔫,吃也吃不好。于是忧思成疾,这日一早起来,竟是有些头昏脑涨,脸颊发热得紧。竹磬儿给她拧了浸了凉水的帕子来敷脸,却依旧不见痛快。   “要不,今儿跟管事嬷嬷说一声,你就在屋里歇息吧。”竹磬儿担忧道。   阿珠无力地摆摆手,两个脸颊红得像炭烤的大虾:“告假是要扣工钱的,我也没什么事,吃点东西就好了。”   “那我给你盛点粥来。”竹磬儿连忙去了后厨,端了一碗白粥,且拿了几个白面馒头过来,“快来喝口热的。”   阿珠喝了几口热粥,心里虽好过了些许,可面上依旧灼热得很。喝完粥阿珠便去劈柴课,往日都是一身的力气,今儿却是一点儿使不出来。   恰逢遇到巡视的曹良喜,逮住她更是呵斥了好几句。阿珠晕头转向的,只能抓着斧子又是一阵劈。好不容易劈完柴,阿珠已是浑身发热了。   ……   翌日,阿珠发热的更厉害了。劈完柴便坐在门槛上休息,愈发觉得头晕了。   洗菜的钱嬷嬷瞥见阿珠无精打采地坐在门前耷拉着脑袋,便上前瞧了一眼。“哎呀,丫头,你起水痘了呀!”   少女白嫩的颈项上起了好几颗红点,瞧着怵人的很。   “水痘?”阿珠蹙眉,伸手挠了挠脖子。   “哎呀,不能挠!”钱嬷嬷放下菜擦了擦手,仔细看了几眼阿珠的脖子。   “我家娃娃小时候也起过水痘,这个可千万不能挠,挠破了会留疤的。”钱嬷嬷忧心解释道。   “啊?可是我好痒啊嬷嬷。”阿珠缩回了手,委屈巴巴道。   “我和管事的说声,这得你给叫个郎中来,你快回去歇着吧,记得可千万别瞎挠啊。”小厨房的钱嬷嬷一直挺喜欢阿珠的,隔三差五地给阿珠塞吃的。就好比前几日那桂花酥,就是钱嬷嬷偷偷给阿珠的,旁人那都是没有的。   今儿见她病了,就仿佛见到自己孩子病了似的,搁心眼儿里心疼着急了。   阿珠听罢,便回屋歇了半晌,再醒来时发现脸上竟也起了许多红点。恰好钱嬷嬷带着郎中过来,老郎中看了一番阿珠面上的红点,再替她把了把脉,确诊是水痘无误后,便开了些清热解毒的方子。   竹磬儿拿着方子去抓了药,回头便把药给煮了。钱嬷嬷也给阿珠单独开了伙食。望着两人忙前忙后,阿珠切实感受了家一般的温暖。   不过阿珠这水痘也是来得正好。这几日,王吉祥虽未在东厂歇息,但却吩咐了手下暗自物色侍寝的人选。稍有姿色的婢女侍监皆会被管事公公记下名儿来,阿珠恰因起了一脸水痘,正好躲过这事。   不过竹磬儿却被记下了名字,因而这几夜都急得睡不着了。阿珠也急,竹磬儿是她在东厂最好的朋友,她是绝不能让她受到王吉祥的欺辱的。   后来听钱嬷嬷说,这么多年来王吉祥还是更偏爱男子的。因为身在宫里不敢太放肆,便会每月挑几日来东厂院落歇息,而那些相貌清秀的小侍监便成了他下手的对象。   至于女子,其实也只是他图个一时新鲜,并不上心。 第5章 钱嬷嬷这话一出,阿珠和竹……   钱嬷嬷这话一出,阿珠和竹磬儿都安心不少。   果然王吉祥今夜歇寝时,依旧召的是宦官,而且听说那宦官美貌比之女子尤甚。后厨备晚膳时,嬷嬷丫鬟一边择菜一边闲聊,阿珠劈完柴就在一旁听着,再听到那小侍监因为相貌,惯受厂督宠爱时,不由得想起了上次在平西湖那人瑰姿妍丽的模样。顿时心头突地一跳,莫名有些不安。   再去问那宦官姓名,丫鬟婆子都是摇头不知了。   或许因为是上次闹出了人命,王吉祥最近都收敛了些许,不敢再将那些侍监折腾了半条命去,近来几夜侍寝的小公公,也皆是无恙,至于其中何种屈辱,外人也是不得而知的。   至于那人,阿珠依旧没再见到。   因为阿珠患的是水痘,不能见风,而阿珠又不想被扣工钱,所以她这几日都是带着头巾劈的柴,不过因为身子不适,动作不免慢了些许。整天盯着她纠错处的曹良喜更是借机好好训斥她一顿。   她此下可真是身子不爽利,心也不爽利了。   ……   今儿是个阴雨天,夜里月色不显。浓如墨的云乌泱泱地压着顶,凉津的雨滴淅淅沥沥地沿着屋檐落下,啪嗒几滴掉在了窗台上。   这样冷的天气,那肥头大耳的厂督竟是还有心思在东厂歇了寝。   “吱呀。”竹磬儿拿下了木撑子,糊着油纸的窗户瞬时关得严严实实。   “这样的天气还点名让你去守夜,摆明了就是折腾人!”竹磬儿怒气冲冲的,“这曹良喜未免太过分了些!”   阿珠趴在榻上瓮声瓮气道:“没有办法啊,曹良喜现下整日盯着我,我想偷懒都不行。”   今儿本轮不到阿珠守夜,可本该当值的宫人病了,曹良喜得知后竟也不吩咐按拟好的排班轮下去,而是直接点名道姓地让她李元珠去。   人在屋檐下,哪敢不低头。曹良喜如今算是半个主子,阿珠自然不敢不从。面上还得欢欢喜喜,毕恭毕敬额地应了,其实心里早就气得窝火。   “真是小肚鸡肠,那日你不过是多看了他一眼,竟是记仇到今天!”竹磬儿坐会榻上,一脸嫌恶,“早就听说阉人向来斤斤计较,如今看来这话果然说的没错。”   “你病可是还没好全呢,若是今夜吹了风,受了凉,怕是又得严重了。“竹磬儿忧心忡忡,“还是我替你去守夜吧,你这样去我一点也不放心。”   “那可不行,若是被曹良喜发现了,咱俩都得受罚!”阿珠摆手,“曹良喜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可劲儿给人穿小鞋啊!”   “他现下已经盯上我了,可再不能祸害了你!”阿珠说着,伸手拿起妆奁里的小铜镜对着自己照了起来。   竹磬儿闻言叹气。   喝了几天老郎中开的药,身上的水痘果然消了下去,现下也只剩下一些红点了。阿珠缩在暖和的被窝里,小手拿着铜镜对着自己照啊照的,一边数着自己脸上的红点还剩几多。   “阿珠你还敢数呢,钱嬷嬷都说了,数水痘长麻子,你可别等水痘消了,长出一脸麻子来咯。”竹磬儿躺在自己的榻上打趣道。   “竹磬儿!”阿珠愤愤喊,掀开被窝作势要来挠绿竹的痒。   竹磬儿非但没怕,还嬉笑起来。引得阿珠立刻上手来挠她腰上的软肉来,竹磬儿便顿时痒得笑出眼泪来,嘴上连连求饶。   “哎呦,哎呦,我不再说了,好姐姐,好姑娘,饶了我罢!”竹磬儿拉着阿珠的手讨饶,清秀的小脸憋得通红。   “怕了吧,看你以后还敢拿我逗趣!”阿珠插着腰喊。   就在二人嬉闹之际,门外已有人敲门催促阿珠去守夜。阿珠闻言悻悻收手,换好衣裳便去了内承运库。   今夜她守的是库房,除她以外,还有内承运库的宦官小玉子。   小玉子先前和小冬子交好,阿珠也曾与他说过几句话。如今二人守夜,恰好还能做个伴。   “小玉子,你知道今夜厂督召的谁侍寝吗?”阿珠好奇问。   小玉子摇头,“我也不知,只听说生的貌美,比女子还好看呢。”   听到比女子还好看,阿珠莫名想起了那夜在平西湖遇到的怪异男子。   虽是阴气森森的,那脸确实生得极为美貌的。   两人聊了一会儿,都生了些许困意。阿珠便站在门口打着盹,那边的小玉子也已经坚持不住地坐在了门槛上贴着墙打瞌睡。   到了下半夜,忽听不远处厂督的院落传来人的叫骂声。   阿珠瞬时惊醒,只听到曹良喜尖声尖气地喊。   “厂督吩咐了,你们今天务必把那侍监给抓回来,若是抓不到,通通都得去领罚!”门外一个尖利的嗓音在寂静的夜色里分外清晰,活像只被拔了毛的公鸡。   阿珠竖着耳朵,也仔细听了一会儿,差不多听出了事情经过来。大致便是今夜给厂督侍寝的宦侍将厂督伤了之后便跑了,现下厂督恼羞成怒要抓人,正派番役四处找着呢。   “这人胆子可真大,连厂督都敢伤。”小玉子也被吵嚷声惊醒了,不禁咂舌,面上虽有些不敢置信,但还是颇为幸灾乐祸,“不过厂督这回总算踢到硬子儿了,真是活该!”   阿珠也觉得王吉祥挺活该的,害死了那么多人命,遭报应也是应当的。   曹良喜话音刚落,那群厂卫便鱼贯而出。   阿珠警觉地抬头,便见一群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并系着小绦的人。一行人都往平西湖的方向匆匆赶去,想来便是钱嬷嬷口中常提到的档头们。他们往日都是负责东厂侦缉的琐事,现下定是去捉人去了。   曹良喜瞥见阿珠他们两人还在这偷偷摸摸瞧着,顿时站在对面院落指着他二人骂道,“没点儿眼力见,还站在这儿做甚!”   “待会儿会有厂卫来亲自守,你们两个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听到这话,二人连忙欣喜点头。   “得嘞,公公您先忙着,奴才先告退!”小玉子巴不得能提前走,现下听了曹良喜的话,更是高兴的很。   “奴才也告退。”阿珠也开心,能回去早点睡觉当然是好事。   曹良喜白了二人一眼,扭着那肥硕的身子走了。   ……   夜雨稍停,路上却仍有不少积水   穿过巷子,阿珠的裙角已湿透。   阿珠收起油纸伞,弯腰用袖子拭了拭裙角的的水珠,随后便一手提着裙裾匆匆小跑回去,跑至南膳房时,忽听有人高声大喊:   “走水啦!走水啦!”   夜半三更,忽有人大喊。本就不安宁的夜,又凭添了许多慌张。方才还在睡梦中的侍监、丫鬟婆子们闻声惊起,纷纷穿好衣裳,爬起来救火。   火光起的三丈高,照的人脸都亮堂堂的,瞧着大的很。   火势愈来愈烈,宫人纷纷提水救火。一位公公见她路过,忙大喊:“你这丫头愣着做什么?还不来帮忙救火!”   阿珠闻言回过神来,连忙操起一旁的水桶飞快地跑去平西湖打水。路至假山时,只觉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影,瞧着那身熟悉灰蓝色的内侍冠服,阿珠一惊,难道是那些厂卫正在抓的宦侍?   似是觉察到阿珠的目光,那人转头,还带着一脸的森冷之气。   是他?!   阿珠大惊失色,连忙提着水桶就想往回跑,可为时已晚。   小姑娘偷偷摸摸的模样早已落在某人眼里,那人神色冷然,飞身上前一把擒住了少女的手腕。   “啪嗒!”阿珠手中的木桶落地,磕在了青石板上,发出一记清脆的响声。   “在那儿!”忽有人高声喊。想必是先前那群捉人的厂卫搜查到这儿了,此刻又听到了响动。阿珠急得直冒汗,生怕自己要被这人灭口,连忙高声大呼:“救命!救命!在这儿!人在这儿!”   听到人声,那群番子立刻往假山这边赶了过来。   男子见状面色冷然,擒在少女腕上施了几分力,   小姑娘顿时痛得直抽抽。   “人在那儿!别让他们跑了!”远处一群人正向这边跑来,阿珠见状还想喊“救命”,不过未出声便被身后那人飞快地捂住了嘴,霎时鼻息之间一股清苦的药香涌动。   “唔唔…”阿珠死命挣扎。   那人擒着她的手迅速藏匿在了一旁层层叠叠的假山石里,静静地盯着不远处来的那一行人。   阿珠此刻吓得快要腿软,瞪着那双乌黑的杏眼,望着横亘在自己脸上的修长手掌,想要使力挣脱,却被人使劲儿掐一把脸颊上的软肉以示警告。   疼得慌。   小姑娘泪眼朦胧的。   “我劝你最好不要乱动。”男子附在少女耳侧森森地威胁,“若是让他们发现,我不介意先送你上路。”   男子嗓音阴恻恻的,像是沾了毒的蛇信子,冰凉又狠厉。   阿珠打了个冷颤,乖乖地点了点头,不敢再动。   那群档头在湖畔搜寻无果后,其中一名役长便将目光锁定在了阿珠他们藏身假山石处。   阿珠见状立刻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逐渐向他们逼近的役长,只敢小口小口的呼吸。微弱的呼气全都吐在了男子的手掌之上,男子只觉得手心痒痒的,微微颔首便见小姑娘缩成了鹌鹑似的,粉颊上的肉都快被他揉成了一团。   男子轻睨了一眼,眼底浮现一丝嘲意,真是胆子比芝麻还小。   那厢颇为淡定,这厢阿珠的心已经快急得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就在那役长愈走愈近,二人即将被发现之际,男子忽然指尖微动,一颗石子跃出,击中了对面的树干,顿时河对岸的林子里便传来了几声响动。   那役长的脚步霎时顿住,“往那边!”那人沉声,立刻转身往树林的方向赶去,身后那群人也闻声赶上。 第6章 见那群人已走远,男子便……   见那群人已走远,男子便堪堪松开了手。   阿珠虚脱似地瘫倒在了地上,小手拍着胸口顺气。   “出卖我?”男子望着地上的少女,沉吟半晌,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微微上挑。   阿珠闻言方才稍缓的面色瞬时又紧绷起来,连忙慌张摆手:“没有,没有!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男子闻言嗤笑一声,嗓音凉凉的:“刚才不是喊‘救命’喊的起劲吗?”   “那是…那是…”小姑娘“那是”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话,“那其实是我想救你来的!”   事实证明,再老实巴交的人在危机时刻也不吝啬自己的谎话。而李元珠又恰好是个不那么老实的人,在自己性命攸关时,虚头巴脑的话自然一套又一套。   男子冷哼了一声。   阿珠再接再厉地编:“我今夜守夜,然后听说厂督要抓今夜侍寝的宦侍,他们都说那宦侍长得十分貌美,我一猜就是你!所以、所以立马赶来救你了!”阿珠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瞎话编的头头是道来,不过她信奉谎话要真假参半,那听起来才有可信度。   “是吗?”男子挑眉,声色微凉,目光落在了地上的水桶,“可是救我为何还要带这水桶来。”   “这、这…”小娘子转了转眼珠,嘴硬,“这是我借打水的机会偷偷来找你的!”   男子闻言狭眸轻阖,落在少女面上的目光有些耐人寻味,“救我还是救火你心里清楚。”   阿珠闻言杏眸一瞠,窘迫地张了张嘴,想狡辩却想不出理由来。   “我记得我好像说过不要骗我,否则…”男子话音未落,小姑娘闻言小脸煞白,立刻冲上前抱住男子的大腿痛哭。   “求求您饶了我一条小命吧,我上有老下有小,不能这么轻易就死了啊!”   “我年纪轻轻,还如此心善,命不该绝啊!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吧!”阿珠干嚎了半天,却是光打雷,不下雨,眼泪硬是没流一滴出来。   从出生说到现在,一桩桩,一件件的惨事都拿出来说。   阿珠甚至恨不得把自己曾经和村子里六岁小孩子抢馍馍,抢输了还被小孩打了一顿的事都抖落出来博取同情。   后来到底觉得实在丢脸,没好意思往外说了。   “是吗?”男子听完状似同情的模样,“那你是挺可怜的。”   “嗯嗯!”阿珠点头,抬着那张圆鼓鼓的团子脸可怜巴巴地望着男子。   “可这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男子阴恻恻地笑。   阿珠瞬时“哇“的一声哭出来,这下可算又打雷又下雨了。小姑娘哭得那叫一个惨啊,鼻涕眼泪都糊了一脸。   男子嫌弃地别过了脸,不忍直视。   阿珠一边哭一边抬起袖子擦脸,再用沾了眼泪鼻涕的小手死死拽着男子的裤腿。   男子终于忍不了,“放手!”   “呜呜呜呜…你饶了我我就放手!”阿珠抱着男子的大腿哭,死活不放手。   “不放是吧?”男子凉声,隐隐带着威胁。   阿珠吓得立马松开了手,两手高举,白润的小脸惊惧。   望着裤腿那片惨不忍睹的泪渍,男子的皱了皱眉。   阿珠注意到男子的神情,连忙抬手去擦,“对不住,对不住,我给您擦擦!”   本来就斑驳的布料被小姑娘蹂’躏地更是可怜兮兮了。   男子忍无可忍地抽出了自己的腿,阿珠被绊的一个趔趄,跟个肉墩子似的在青石板上骨碌碌地滚了两圈。   “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小厨房的宫女。”男子拂了拂衣角的灰尘,轻飘飘开口,那双黑眸定定望着地上的少女。   “是、是啊…”阿珠抬头,小脸懵然。   男子淡淡睨着少女,嗓音凉浸浸的:“我可以放了你,只要你替我办件事。”   “什么事?”阿珠闻言眼睛咻的一亮,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掌心的灰尘殷勤地跑上前,腆着小脸道,“只要您饶了我,无论什么事,我保证上刀山下火海都给您办到!”   男子撩袍,屈腿半蹲在阿珠的面前,白皙骨感的指节微屈。苍白的指尖在少女柔软的青丝间慢悠悠地穿梭,悠悠闲闲地像是拨弄着被圈养的小猫儿。   阿珠只觉被男子指尖触及的头皮都阵阵发麻,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你最好说到做到。”男子的嘴角擒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   那夜李元珠是跌跌撞撞摸着路回来的,手心里攥着男子给一包药粉,就跟握着个烫手山芋一样。   那人要自己找机会将这包药粉放进王吉祥的膳食里,并且只给她三天的时间。   之所以要她干这事,还是因为她在小厨房当值。小厨房离南膳房近的很,基本是拐个弯就到了。   可王吉祥的膳食每日都会有专人以银针验毒,纵然她下在了他的吃食里,也肯定会被验出来的。   阿珠那个心慌啊,她本就胸无大志,就算进了东厂,也只是想混个饭饱。如今竟然接此重任,要去毒害东厂厂督,简直是宰牛非用杀鸡刀啊!若是事情败露,她的小命照样保不了。   不投那人要她死,投了被抓到还是死。   无非就是个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   现下已过了两日,可她还没想出法子来。   阿珠真是头痛的紧。   这日阿珠依旧同往日一般劈柴,心事重重的,正想着药粉的事呢,忽听厨房几位丫鬟婆子窃窃私语,皆是面作惊恐状。阿珠好奇,便凑过去细问了几句。   这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方知那王吉祥前几日竟是又杀人了。   事情的经过约莫是这样。   京都城内有两名名商户在家中夜饮,一人吃醉酒昏了脑袋,竟是借着酒劲儿对王吉祥破口大骂,骂他与突厥蛮夷勾结,属实为叛国的乱臣贼子。而对饮那人噤若寒蝉,也不敢上前相劝。   就见那骂者话音还未落下,便有数十名番子冲入其家中,立刻将那二人捉回东厂面见王吉祥,并将商户怒骂之言悉数禀报。王吉祥闻言大怒,即刻下令将骂人者当场拔舌剥皮,而另一商户则赏银放回。   那生还者虽是保住了一条性命,却已然吓得魂飞魄散,回家几成疯疾,见人便疯疯癫癫地又哭又笑。   “昨天我在路上见到哩,那人真真是活活吓疯了,被厂卫大人抬的出的东厂的门,口里的白沫还直直往吐呢!”一嬷嬷说着直摇头。   一名宫人连连点头:“可不是,任谁看见那场面都得疯!我听昨个儿当值的小安子说,厂督下令给那人拔舌扒皮的时候,在场的几个公公看到都吐了。”   阿珠听到这话,惊恐地摸了摸自己嘴,又惊恐地摸了摸自己的小手。   多么灵巧的一张小嘴啊,若是没了舌头多可惜!   多么好的一张皮,若是就这么扒了,那得多难看!   多么年轻的一条命啊,她还没享福呢,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阿珠越想越伤心,越想越觉得不值,她啥都没干呢,可千万不能死。   ……   夜里阿珠一个人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想。就凭那人能躲过东厂番役的本事,她相信他若是有心,绝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她。可若是她想个万全的法子将这包药粉投到王吉祥的膳食里,兴许还能躲过一劫。   就在阿珠东想西想,仔细筹谋的时候,屋门忽被匆匆推开。   原是当值回来的竹磬儿。   不过少女一进门就趴到了自己床榻上哭哭啼啼。   阿珠见状连忙披了件外裳下榻走到竹磬儿身边:“竹磬儿,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竹磬儿闻声抬头,清秀的面上满是泪痕,双眼也已然哭得发红,“阿珠……”看到阿珠竹磬儿的泪水更止不住了,连忙扑进了小姑娘的怀里,泪水流得愈发汹涌了。   “怎么了,到底发生何事了?”见到竹磬儿这样,阿珠更着急了,连忙安慰,“你先别哭呀,和我说说,兴许我能帮你呢。”   竹磬儿闻言哽咽,“今日我在混堂司当值,恰逢厂督来沐浴,后来…后来……”竹磬儿泪如雨下,抽噎地说不出话来。   “后来发生何事了?”阿珠又急又忧,怕竹磬儿吃了什么苦头。   “我看见他和一个男子抱在一起,两人皆是衣衫不整……”说到此处竹磬儿顿时止住,心有余悸,“厂督若是知道今夜当值的是我,一定会将我灭口的,呜呜……阿珠,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竹磬儿哭得更凶了。   “什么?!”阿珠惊愕地瞪大了眼,“混堂司可是万岁爷的浴所,厂督他竟敢擅用?”   竹磬儿点头,泪目道:“他不仅用了,他还…行了那样龌龊之事…”竹磬儿哽咽,“今日由我负责清扫……可我并不知厂督和他的宠侍竟在里间沐浴,一不小心误闯了进去……结果就看到那等不堪入目的事。”   “厂督他明日定会查到我头上的!呜呜呜呜……”竹磬儿断断续续哽咽地又说了几句,阿珠听完,大致理清了今夜所发生的事了。   竹磬儿今夜在混堂司当值,无意间撞破了厂督在混堂司的苟且之事,若是被厂督发现今夜是她当值,她定要遭殃。   “阿珠,我好害怕,厂督他会不会…会不会杀了我啊?”竹磬儿害怕地拽着阿珠的衣裳,双眼已哭得红肿。   “若是我知晓厂督在那儿,任谁借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闯进去啊!”   看到这样的竹磬儿,阿珠也很心焦。在东厂的两个多月,她深知王吉祥的手段,若是竹磬儿落在他手上,必然是没有甚么好下场的。现下她只能想个法子,替竹磬儿避过去。   “他今夜看到你的脸了吗?”阿珠沉声问。   竹磬儿摇头哽咽:“我撞破后便匆匆跑了回来,他应未看清我的相貌。”   想必知道自己私用混堂司乃杀头之罪,王吉祥今夜身边也没有随行的侍卫,所以竹磬儿才得机会逃脱。可每日当值皆有名册记录,王吉祥若是有心寻她,必然一问就知。   阿珠思忖半晌,一李代桃僵之计浮上心头:“好,现下若是你有人来寻你,你便说今夜是我替你当的值。你因病卧床不起,只好请我代劳。”   刚好,她正愁没办法接近王吉祥呢。 第7章 “不行!绝对不行!阿珠,……   “不行!绝对不行!阿珠,这样会害了你的!”竹磬儿拼命摇头。   “就这样定了!”阿珠拍板,圆嫩的小脸上神色坚定。于东厂两月之久,竹磬儿帮她甚多,她也将竹磬儿看做是很重要的朋友,如今朋友有难,她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而且这也是她目前接近王吉祥的唯一办法。   “不能这样,这样肯定会害了你的!”竹磬儿不愿,哭叫还想再劝时,屋门忽被人猛踹了开来。   竟是一群带刀的厂卫。   “谁是竹磬儿?”为首的档头目光锐利,扫了屋内一圈后,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两名少女身上。   “我、我是。”竹磬儿害怕地缩在了阿珠的背后,   “昨夜便是你在混堂司当值?”那档头冷声。   “我、我……”竹磬儿害怕地哆嗦,牙齿上下打着颤。   “是我。”少女脆生生的嗓音顿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昨夜是我替竹磬儿当的值。”阿珠抬头正视面前的档头,一脸无畏。   “你替她当的值?”档头冷笑,“你又为何替旁人当值?”   “她昨天身子不适,我便和她换了当值的时间。”阿珠面上看似冷静,实则心口也是怦怦直跳,害怕得紧。   “好。”档头没说太多,只回头吩咐了一声,“将此人带出去。”   随后便有两人上来押走阿珠,竹磬儿只在一旁看着便已是吓破了胆,嘴唇颤抖,想要替阿珠辩解什么,可看到少女朝她微摇的头时,又后怕地咬住了嘴唇,只能泪水涟涟地望着阿珠被那群档头带走。   说白了,她就是怕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朋友被押走,她却连句求饶的话都不敢说出口。   ……   阿珠被这群档头带进了一处僻静院落,只见一四十岁左右,肥头大耳的男子坐于桌旁,满面油光,腆着那如妇人孕肚般的大肚子,嘴里还悠哉地吃着一旁美貌侍女亲自剥皮的葡萄。   直到此刻见到王吉祥,阿珠便知晓自己整日吐槽曹良喜是东厂最胖的话有多荒唐了。毕竟,比起王吉祥,曹良喜确实算苗条了。   见到阿珠进来,那肥硕的男子上下打量了少女一周,面上有些不满意,尖声尖气地冷嗤了一声。   “没趣!竟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还不跪下!”身后的人怒斥,接着便对着少女的膝窝猛踹了一脚,阿珠顿时趔趄地跪趴在了地下,磕头忍着痛道:“奴才见过厂督。”   “昨个儿夜里是你在混堂司的当的值?”王吉祥亲了一口身边的美貌侍女的小脸,漫不经心地问。   “回厂督的话,是奴才当的值。”阿珠小心翼翼道,只觉膝盖窝那儿突突的痛。   “你可以知本督为何要找你啊?”王吉祥又开始摸起了一旁一名清秀宦官的手,两眼眯着,一笑就是肥肉乱颤。   “奴才…”阿珠顿了一下,“奴才不知。”   “不知?”王吉祥咧嘴笑,“本督实在不想为难你,可本督也知道,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所以只有你死了,本督才安心呐。”   阿珠听此言心中大震,只好开始磕头求饶:“奴才不过蝼蚁之辈,何敢得罪厂督?厂督一向深明大义,还望厂督高抬贵手,饶过奴才一命!”   “深明大义?”王吉祥眯着那本就不大的绿豆眼得意地笑了笑,“哈哈你还是第一个夸本督主深明大义的!说的不错。”   见这王吉祥是个吃溜须拍马那一套的人,阿珠再接再厉道:“厂督您是个尊贵人,又日理万机的,何苦劳您对我这个奴才废心?”   “还算个懂事的玩意儿,这小嘴倒挺会说。”王吉祥颇有兴趣地抬了抬眼皮,“继续说,本督爱听。”   阿珠闻言暗喜忙加大火力,拿出了她的看家本事:   “入东厂前,奴才便对厂督您的风采有所耳闻,今日一见,厂督果是如奴才所想那般气度不凡!不、不对!是比奴才想的还要威风堂堂,玉树临风啊!”   王吉祥一下子就被夸到了心坎里。他向来觉得自己面貌丑陋,身材肥硕,相貌气度远不及司礼监的另几位掌权太监。偶尔听得宫人朝臣风言风语,他便怒不可解。今儿竟有人夸他如此,心中顿觉舒爽极了,愈发看那跪在地上的小宫人顺眼起来。   “有趣,有趣,你这人甚是有趣。”王吉祥抚掌大笑。   “奴才今日能得幸见到厂督,又受厂督如此谬赞,就算丢了这条贱命也无妨了!”阿珠故意装出一副死而无憾的模样。   “谁说本督要杀你了?”王吉祥咧嘴笑,“你甚是得本督心意,本督现在改主意不杀你了!”   阿珠诚惶诚恐,立刻叩头谢道:“奴才谢厂督不杀之恩,厂督果然恢宏大度,气量更不是寻常之人能匹敌的!   “起来吧,你既然这么会说话,以后便留在本督身边伺候吧。”王吉祥说着便咂了咂嘴,估摸着是瓜子吃多了,正口干呢。   阿珠眼疾手快,连忙跑到小案旁端起茶壶斟了盏茶来,狗腿地端到王吉祥跟前,谄媚笑道:“厂督请用茶!”   一旁的宫人见活被抢了,没好气地瞪了阿珠一眼。   王吉祥更满意了,接过茶盏,喝了一口:“你倒是勤快,不像这一个个懒货,非得本督发话才动弹。”   “今儿的茶水怎么还有一股奇香,喝着可是真不错啊!”王吉祥将那盏茶一饮而尽,还意犹未尽地砸吧砸吧嘴。   那可不,一整包的药粉全倒进去了,能不香吗?   阿珠看着王吉祥将茶水喝干见底,心里默默给他点了一根蜡。   这可不能怨我,谁叫你作恶太多。你实在要怪的话就怪那人去吧……   “再给我倒一杯来!”王吉祥发话,阿珠听罢连忙又给斟满了一盏。   接着便又是四五盏下肚,不知道是他嗑瓜子磕得嘴干还是怎地,一刻钟的功夫竟是将一壶茶都喝干了。   阿珠也不知那人究竟给她的是何种药粉,需要几时才能见效。反正王吉祥已经一壶下肚了,目前却还没啥反应。   就在王吉祥还嚷嚷着要喝茶时,曹良喜这时却突然神色焦急地跑了进来,见到站在一旁的阿珠时,面色虽是有些古怪,不过还是匆匆跑到了王吉祥身边,耳语了几句,王吉祥的面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   “督主,万岁爷这会儿要召您入宫。”说着曹良喜又附耳对王吉祥说了几句话,王吉祥那张白胖的脸顿时青了又青。   “我马上就进宫。”说罢王吉祥便在几个侍卫的搀扶下艰难地起了身,急声催促,“快、快扶本督去更衣。”   一行人匆匆要走。   待王吉祥一只脚已跨过门槛,阿珠正思忖着自己是走还是不走时,忽见那王吉祥艰难地扭过了他那肥胖的身子,目光落在小案旁的少女身上。   阿珠一惊,以为他觉察出了什么。   谁知王吉祥眯着眼笑,挤出了一脸横肉,阴阳怪气尖着嗓子道。   “茶是斟得不错,可也不能乱了规矩,这错啊该罚还得罚。”说着王吉祥便看向了四周的番役尖声道,“将她押入柴房,等本督回来再发落!”   嗯?你刚刚明明不是这么说的啊?   阿珠语塞,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厂卫给拖了下去。   ……   乾清宫内,头戴翼善冠,身着金织衮龙袍的年轻帝王坐于榻上,胸前的金绣龙凤文昭然,他沉眸望着跪在底下的肥硕男子,神色愠怒。   “王吉祥,你好大的胆子!”晋文帝将手上的一沓奏折狠狠砸了男子的面前。   “万岁爷!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啊!”王吉祥颤颤巍巍地翻着奏折,望着上面揭他罪行的条条例例,顿时面色惨白,嘴上连忙叫冤。   站在帝王身旁一位身着红色纱罗纻丝圆领大袖的男子虽是垂首,听到此话时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冤枉?”晋文帝冷笑,“这上面究竟哪一桩事冤枉你了?”   “你荒淫无度宠幸侍监也就罢了!竟敢与突厥勾结!王吉祥,你难道还想谋反不成?!”晋文帝望着地下快缩成一团的肥肉,俊秀的脸庞愈发阴沉。   突厥位于北方,游牧为生。先朝时常与中原战乱,因被先帝击败,此些年间,与北晋一直以朝贡的方式进行和平贸易。突厥会每年定期入京,携牛羊牲畜千余头,皮毛上万张,随行使者上千名与晋朝政府做生意,以农畜换置晋朝的手工业品。   因晋朝常以高价于突厥部落卖出手工业品,所以政府往往能获大笔利润。但今年突厥却以劣质马驹换置晋朝的丝绸瓷器,晋朝亏损甚多。下令彻查,竟是因为王吉祥收了突厥首领的贿赂,特此放任劣质牲畜和皮毛流入晋朝市场,以至民怨沸腾。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啊万岁爷!”王吉祥听到“谋反”二字急得冷汗直流,连连磕头求饶,他虽是贪财好色了些,可万万不敢通敌谋反啊!   晋文帝起身,走到了王吉祥身边:“你嘴上说不敢,背地里却深谙行贿之道,那脱这几年没少送你东西吧?”   那脱乃现任突厥首领,比起他败给先帝的父亲矻今,那脱在一统北部的野心与本事上更绰有余裕。   王吉祥刚想解释,忽觉腹部一阵绞痛,一股想要出恭的欲望瞬间涌了上来。可现下哪是该出恭的时候,他只能憋着劲继续磕头求饶道:   “万岁爷,奴才冤枉!奴才是冤枉的!”王吉祥拼命磕头,而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猛抬起头来,“万岁爷,太后可以为奴才做证!奴才对大晋一片赤诚啊!”说完这番话王吉祥只觉肚子更痛,愈发忍不住了,豆大的汗珠从肥胖的脸上滴落。   晋文帝本冷然的神色,再听到这话后骤然暴怒:“你还敢提太后?!”   “你以为若不是太后,朕还会留你到现在?”男子咬牙,眼中尽是怒火。   王吉祥听罢心中更是惊惧,连忙磕头求饶。   晋文帝见他只知求饶,不知认罪,心中更是怒不可解。   “来人,将王吉祥送由三法司处置!”   王吉祥被骂得猛然一震,突觉股间热流涌动,实在有些憋不住了……   霎时一阵古怪的响声传来,同时伴随着还有一股子恶臭。   “什么味道?”晋文帝厌恶地蹙眉,抬袖掩了掩鼻子。   王吉祥闻言白了脸,结结巴巴道:“万岁爷,可否容奴才、容奴才去出恭,奴才快要憋不住了。”   堂堂东厂提督,竟然在殿前如此失仪。   两旁垂首的宫人闻言皆是捂住了口鼻,面露嫌恶之色。   晋文帝闻言面色更黑了,觉得王吉祥是在蔑视皇家威仪,顿时怒声:“来人将王吉祥拖出去,交由三法司处置!”   听到这话,一旁身着红色纱罗圆领大袖的男子终于抬首,男子肤色苍白,相貌清隽入骨,鼻尖上的一颗红痣平添迤逦。他抬起凤眼,眼尾上挑,带着几分媚意:   “万岁爷可要三思,太后向来温柔敦厚,赵掌印既得慈宁宫庇佑,想必也是高风亮节之人。”   王吉祥听到这句话,仿佛溺水的人抓到浮木一般,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腚,求救似的望向那宦使。 第8章 现下开口的不是旁人,正是……   现下开口的不是旁人,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陆慎。王吉祥自认自己昔日有提携陆慎之功,纵然平日里虽对其多有苛责,可那陆慎往常依旧唯自己马首是瞻,现下自己有难,他定会开口为自己开脱。   于是王吉祥看向陆慎的眼神愈发期盼了。   晋文帝也迟疑,“那依陆伴所见?”   似乎是收到了王吉祥求救似的目光,男子抿唇一笑,缓缓开口道阿昏:“三法司向来受东厂辖制,昔日皆是仰仗王掌印一人。王掌印贵为东厂提督,纵是如今身陷囹圄,手下之人定然多有忌惮其余威,不敢全心审查。而王掌印又是深明大义之人,后日若是因审查疏漏而无故蒙冤,想必定是不愿的。”   王吉祥听着听着紧地瞪大了那双绿吊梢眼,心中愈发觉得古怪……他怎么觉得这人不是在替他说好话呢,可肚子传来阵阵绞痛,已让他没甚么力气思考。   晋文帝沉思半晌,看向陆慎:“陆伴继续说。”   男子神色淡淡,“依奴才所见,王掌印自当送入北镇抚司,入诏狱,交由锦衣卫审讯方可彻底洗脱冤屈。”   王吉祥闻言顿然两眼一黑,北镇抚司的诏狱是何等地方?那可是有命进,无命出的鬼门关!   怒气直冲头顶,霎时两股间喷涌而出,这下也全然不用去如厕了。   一股恶臭在大殿弥漫,可王吉祥已经感觉不到羞耻了,他只觉愤怒。   “陆慎,你这个卑鄙小人,你竟敢害我!”王吉祥想上前去踹那面色自若的男子,肥硕的胳膊却被两名侍卫牢牢扣住,半步移动不得。   晋文帝却觉此法可行,他早就忍耐王吉祥多时,如今他竟与突厥勾结,已然触犯皇威,若是真能从其嘴中撬出什么,还能借此机会震慑朝中不轨之人一番。   “来人,将王吉祥压入诏狱,即刻问审!”晋文帝下令,王吉祥瞬时被拿下。   他愤怒地扭着肥硕的身子,整个慈宁宫都响彻着他杀猪般的尖叫,还有一股屎’尿的恶臭。   “万岁爷,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啊!”   看着终于被押走的王吉祥,晋文帝抬手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真不知太后为何会将如此蠢笨之人安排在朕身边”   陆慎闻言哂笑:“蠢笨也有蠢笨的好处,若是他足够精明,想必也不能在万岁爷手中活到今日了。”   “若不是他与突厥勾结,朕确实还想留着他,毕竟一个已知的棋子,总比潜藏的危机要安全的多。”晋文帝沉吟。   男子闻言眼底微黯,未再多言。   ……   且说那王吉祥被压入诏狱后,便受了夹棍之苦。想他昔日山珍海味,锦衣玉食招待着,养的身材肥硕,平日里又不喜动,而今一上来便是夹棍之刑,差点给夹去了半条命去。   方要进行下一轮刑罚,忽见牢中门锁链条响动。   只见一身姿颀秀的男子掀袍入内,清绝迤逦的相貌让人无不叹其可惜。如此俊美男子,若是世家公子,恐怕那说亲的门槛都要被媒人踏破。如今落得个阉人之身,属实可悲的很。   “陆秉笔。”牢中番役见到男子行了行礼。   王吉祥艰难抬头看了一眼,见是陆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尖声叫着:“陆慎!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你竟还敢过来!”   “你把我害进这诏狱来,是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   “王掌印,你可得消消气。”陆慎轻笑,抬手示意,牢中的人见状皆退了出去。   “我呸!”王吉祥啐了一口。   陆慎侧身,未让他将那口浊气吐在自己身上,轻掸了掸灰尘,便撩袍在王吉祥面前蹲下,那双狭眸半垂着:“你若是乖乖认罪,自然没有这等苦让你受。”   王吉祥还想再啐,脖间一凉,低头便见颈侧旁抵上了自己动脉的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霎时全身瘫软,不敢有丝毫动弹。   “王掌印,夹棍的滋味不好受吧。”   “你、你想干什么?”王吉祥惊恐地瞪大眼睛,上下牙齿打着颤。   “王掌印乱了规矩,自然得长长教训。”   男子勾唇笑着,眼尾上挑,艳绝的面容绝可算上摄魂入骨的美。王吉祥昔日还对此等美色有所觊觎,如今却是觉得可怕至极。   “你、你敢!”王吉祥白着脸,强撑着睁大了眼,“我可是有太后庇佑,你敢杀我!”   “杀?我自然不会杀你。王掌印可还未认罪呢,我怎么敢杀你呢?”陆慎将手中的匕首移至王吉祥肥硕的脸上,漫不经心地拍了两下男子满是肥肉的脸。   王吉祥甚敢屈辱,扭过头去咬着牙:“你休想我认罪!”   男子闻言冷笑,兴致缺缺地收回了匕首,“骨头还算硬,只是这诏狱的十八道刑罚,想必王掌印也不陌生。”   北镇抚司诏狱内设有十八种刑具,皆用于死不认罪的官员。这十八种刑具象征着十八道酷刑。依次数开,有拶指、夹棍、剥皮、拔舌、断脊、堕指、刺心、琵琶等。   据史料记载,“全刑者,曰械,曰镣,曰棍,曰拶,曰夹棍。五毒备具,呼声沸然,血肉溃烂,宛转求死不得。”   所谓诏狱十八刑,那便是人间炼狱。   王吉祥听闻这话,顿时面色青灰。   他当然不陌生,往日他见过多少被这十八道刑罚折磨的生不如死的官员,而其中的大多数还是在他的命令之下受刑。   可当时他不觉可怕,只觉有种驾临于旁人之上的痛快感。如今自己成了这砧板上待宰的鱼肉,便吓得浑身哆嗦,肥肉乱颤起来。   “试完这十八刑,王掌印若是还不改口,那便还王掌印一个清白之身。”陆慎把玩着手中的匕首,状似不经意道,“只是王掌印方才不过用了一刻钟的夹棍,便如此萎靡之态,陆某可真是担心王掌印这身子骨撑不过这十八刑啊。”   “你、你、你欺人太甚!”王吉祥吓得结巴起来,“我承认我狎弄侍监,可我根本没和突厥勾结,你凭什么让我认罪!”   “你纵然未与那脱密谋勾结,可那脱行贿的财物却实实在在进了你的腰包。”陆慎挑眉。   “你什么意思?!”   陆慎哂笑:“王掌印难道忘了,这些年你在司礼监收的那些干儿子不是每年都向你上贡不少好东西吗?”   王吉祥闻言,骤然记起这几年他的那些徒弟们送给他的奇珍异宝,原是被突厥首领给收买了,这其中定有人算计……而会算计他的人唯有……   “你、是你!是你!”王吉祥白着脸喊。   “陆慎,你这个阴险小人!原来你从那时便开始算计我了!”王吉祥挣扎着起来,想要去扯陆慎的衣裳,却被陆慎猛然一脚踩住了膝盖。   皂靴从男子的膝盖重重碾过,王吉祥痛得瞪大了眼睛,面庞青紫。男子迤逦的面上带着嗜血的笑意,红唇微勾,嗓音冰凉入骨:   “要怪也只能你怪自己实在蠢笨啊,王掌印。”   ……   王吉祥于东厂诏狱畏罪自杀,时年四十三岁。   晋文帝立任司礼监秉笔太监陆慎为新任东厂提督。传闻言,陆慎此人,喜怒阴晴不定。先太’祖曾在华容宫门前设三尺高的铁碑,上面刻得“内臣不得干政”六个大字。现如今陆慎接管东厂,铁碑竟就被那陆慎命人撤下,朝中诸人私下虽有怨怼之言,却也不敢多加苛责,一时之间京城“阉党”气焰之盛,竟无人敢与其相较。   ……   自那日王吉祥下令,阿珠便已在那间破旧的柴房被关上了整整三日了。这三日里也无人给她送些饭食过来,渴得慌的时候,只能用柴房里的破瓦片接些屋檐上的露水来喝。   还好自己喜欢随身备些吃食零嘴,可第一天就被她填了肚子。   现下她是又饥又渴,全然不知那外头早已变了天。   陆慎新任东厂提督,自然要整顿东厂事宜。   曹良喜作为管事,纵然东厂易主,他也只有伺候新主子的份儿。好再他先前曾为过陆慎做事,这才留了一条小命。   此时那曹良喜正带陆慎来到了先前王吉祥住过的院落。   “厂督,您瞧瞧,这就是您今后的住所。”曹良喜谄媚地介绍。   陆慎冷冷瞥了一眼,只望了一眼屋内那艳俗的摆设布置,冷声:“将里面的东西全部扔掉,一件不剩。”   曹良喜听罢怔了怔,随即点头哈腰道:“这就安排人去收拾。”   见陆慎面色无异常,曹良喜虑半晌还是犹犹豫豫开了口:“厂督前几日未来时,有个犯错的宫人被关在了柴房,这两日厂内事务交接,厂督劳累,奴才不敢去叨扰。可奴才又实在不敢私自做主,现下厂督得空,奴才斗胆问厂督这宫人该如何处置?“   曹良喜问出这话,也非有心想替阿珠开脱,可无奈他们这些奴才,一辈子只能为主子做事,若是届时陆慎自己发现了,兴许还会怪罪他们知情不报。而陆慎此人,他昔日在司礼监虽也为其做过一些小事,可对其人也并不甚了解,恐自己先前贸然放了人,因此而得罪了他,又将自己牵扯了进去。   陆慎闻言睨了曹良喜一眼:“犯了何错?”   “这……“曹良喜迟疑,继而将那日王吉祥审问阿珠的事全部交待了出去。   “你说那宫人叫李元珠。”陆慎抬眸,波澜不惊的眼底终于起了一丝涟漪。   “是叫这么个名儿。”曹良喜点头。   陆慎哂笑,神色有些意味不明:“这宫人倒是伶俐的很,去放了她吧。”   曹良喜听到陆慎这话,暗暗记在心中,一个盘算隐浮于心。   不过到底是福是祸,他也不敢说。 第9章 得了命令的曹良喜便赶去柴……   得了命令的曹良喜便赶去柴房放人,刚打开柴房门,便见那缩在角落的小姑娘已是饿得昏头转向。   看到身着青色内侍冠服,矮矮胖胖的曹良喜,阿珠还以为见到了个大肉粽子,挣扎着就要扑上去。   吓得曹良喜赶紧把自己带来的一笼包子远远的抛给了小姑娘。闻到包子香的阿珠,拿着包子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五个大菜包下肚,阿珠可算神志清醒了些。   “李元珠,你可算走运了。”曹良喜虽依旧是那副尖声尖气的怪模样,可阿珠却是瞧着顺眼许多。   或许这就是方才那五个包子的功劳,阿珠如今觉得这曹良喜也不是那么尖酸刻薄了。   “走运?”阿珠刚咬了一口第六个菜包,差点被曹良喜的话给噎住,“走什么运?”   “从今儿起,你就别在后厨劈柴了,杂家帮你寻了个轻松的活计。”曹良喜得意的哼哼,“从今儿开始你就去厂督院落里干活吧。”   曹良喜认为今儿陆慎夸了李元珠伶俐,便觉得李元珠还是有点能耐的。若是他主动将她调到厂督住所里伺候,届时说不定还能博得陆慎欢心。   阿珠在柴房待了两天,全然不知东厂已经易主,还以为曹良喜要要调她去王吉祥身边伺候呢。可一想到王吉祥明明喝完了那壶加了药粉的茶水,不应该还安然无恙啊。   “您确定…厂督他没事?”阿珠疑声,不可置信地问。   曹良喜白了她一眼,上前狠掐了一下小姑娘的胳膊肉,啐道:“呸呸呸!你这奴才会不会说话啊,督主他才刚上任,你就咒他出事是吗?!”   “哎呦!”阿珠被拧得一痛,委屈地揉了揉自己胳膊,可脑子依旧很迷惑,“怎么会刚上任呢?”   阿珠十分不解,王吉祥不是当任厂督一职很久了吗?怎么可能才刚上任。   “公公,奴才问的是王吉祥,王厂督。”阿珠再三确认。   “呸!提那晦气东西干嘛?!告诉你,东厂如今已经易主,督主一职乃是司礼监的陆秉笔接任,你可得给杂家记好了!”曹良喜伸出手指狠狠戳了戳阿珠的脑袋。   尖尖的指甲戳的阿珠都肉痛,可碍于曹良喜的身份,阿珠只能忍了。只是她没想到,就这短短两天,东厂竟然已经换了主子,而且自己竟还要去这主子的院所里干活,现下她又摸不清这人的底细只好看向曹良喜讨好道:“曹公公,这陆秉笔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啊?”   曹良喜看着阿珠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冷哼出声,“这陆秉笔可了不得,当今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不仅手握“批红”,草拟圣旨的大权,如今还是万岁爷跟头的大红人!”   “是嘛?那可真厉害!”阿珠惊叹。   “你啊,可算是走了大运了!若是日后能得督主青睐,你便是祖坟冒烟了。”曹良喜咧嘴笑,“你赶快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去,待会儿我便带你去督主那儿。”   “哎!我可还没想好呢!”阿珠连忙吞下那口包子,却被曹良喜给一把拽了起来。   “督主的事,哪有你想不想的份儿!你就是不想也得说个想字!”曹良喜催促道,“快回去收拾好,别让主子等你这个奴才!”   在曹良喜的再三催促之下,阿珠只好回去收拾行李。   回到自个儿寝屋,竹磬儿见阿珠安然无恙,顿时泪如雨下,上前一把抱住了阿珠,哭哭啼啼:“阿珠,我这两天一直在打听你,可他们没一个人和我说你去了哪儿,我真是担心死了!”竹磬儿看看阿珠的脸,顿时哽咽,“呜呜,阿珠,我真怕你就这么死了……”   “我真没事儿,就是被关了两天,饿了两天肚子而已。”阿珠拍了拍竹磬儿的肩膀,安慰道。   听到这话,竹磬儿又捏了捏小姑娘的胳膊和脸,又是一声哽咽:“呜呜呜,阿珠你都饿瘦了……”   “别哭了,别哭了,你看我现在可是一点事儿都没啊!”阿珠转了一圈,然后笑笑,随即想到了王吉祥的话,圆嫩的小脸上浮现一抹愁容,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竹磬儿问。   “我得搬走了。”阿珠垂着眼,面色无奈。   “搬走?搬去哪儿?”竹磬儿连忙问。   “曹良喜说,他要将我调去厂督院落去。”   “什么?”竹磬儿面色骤白,想起了这两日宫人的风言风语,“可我听说他不是个好人啊!”竹磬儿小声地将她在这几日听到的传闻全都告诉了阿珠。   司礼监秉笔太监陆慎,传言是一个貌美如花,心狠手辣的人物。他因任过圣上幼时伴读一职,深得圣上信任。在王吉祥担任东厂提督时,镇抚司已受陆慎管制。如今他接管东厂,更是掌握了朝廷的生杀大权。   且他行事乖戾,嗜杀成性,杀过的人比吃过的米还多。   阿珠闻言脸色白了白,阉人多恶她也不是不知道。   最后只能叹气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阿珠又拍了拍竹磬儿的肩膀,弯着杏眼软声安慰道,“不过你可别担心,我只要不犯错,厂督肯定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很何况传言也不一定是真的,说不定厂督他人还不错呢。”   “都怨我,若不是我,你本不用受这苦……”竹磬儿泪水涟涟,以袖掩面抽噎着。   “哎呀,这真不怪你,我没事儿的!”见竹磬儿又要哭,阿珠连忙安慰,“我得收拾东西了,不然曹良喜过会儿又要来催我。”   竹磬儿双眼通红地帮着阿珠收拾东西,临走前将这几日赶制的衣裳全都塞进了小姑娘的包袱里。   “这衣裳你怎么给我了?”阿珠杏眸瞠大,忙推阻,“这可是你的新年衣裳啊,我不能要!”   “本就是给你做的,照着你的尺寸赶出来的。”竹磬儿抹泪,“阿珠,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心中实在太愧疚了,我没什么能帮你的,但这衣服你无论如何也得收下!”   两人又推拒了一番,见竹磬儿实在态度坚决,阿珠只好将衣裙一并带走了,临走前还去了后厨,和钱嬷嬷告了别。钱嬷嬷听罢也哭,无奈人微言轻,没法子,只能将今日现做的点心偷摸给了两盒给阿珠,略尽绵薄之力。   ……   所以在阿珠还不知情的情况下,她便囫囵上了路。   曹良喜将人领进了院落,院落里已有数十名宫人在侯着,加上李元珠,共有十二名宫人,其中侍女五名,侍监七名。   阿珠被分配的是洒扫院落的活计,比起先前在小厨房劈柴确实轻松了不少。   曹良喜将人召齐后便悉心吩咐,“督主今儿进宫了,你门先把屋里收拾收拾,他今日估摸着会歇在此处,你们得提前备上晚膳。”说到此处,曹良喜又意味深长的瞧了阿珠一眼,“厂督喜静,你们切莫吵嚷惹他生气。”   “你们都给我放机灵些,若是还像之前那样偷奸耍滑说小话,惹恼了厂督,能不能保住你们的小命还另说!”曹良喜阴阳怪气地笑,不知在指桑骂槐些什么。   阿珠自然知道曹良喜在敲打她。先前王吉祥是个爱听马屁的,也不知这新厂督是个什么秉性。   当然这只是阿珠心里腹诽,面上还是带着笑意连连点头的。   见阿珠还算乖顺,曹良喜便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宜。阿珠都细细听了,毕竟日后这就是她当值的地儿了,可不能丢了小命又丢了饭碗。   待曹良喜走了,阿珠这才打量了一番屋内。   想不到这新厂督面上功夫做得还不错,屋内不见一件庸器俗物,这书倒是摆得挺多。若是不知晓他这人品性,就光看这屋内陈设,还会以为他是什么风雅之人呢。   当然阿珠可不信一个杀人如麻的太监会是什么风雅的君子。   阿珠掸了掸书架上的灰尘,又擦了擦那些瓷器瓶罐。见桌案上的玉壶春瓶里的梅花有些败了,便去院子里摘了几枝新鲜的腊梅插上。   院落似乎是今日才打扫完的,几无灰尘与落叶。   而干完这些活计,阿珠也没甚么事要忙的了,便去了旁屋收拾自个儿的包袱。曹良喜说,为了能让厂督随叫随到,她们这些宫人须得住的离厂督近些。因此,便将旁边这间原先放杂物的屋子给收拾出来作她们这些宫人的寝屋。   想来之前还是两人一间,如今分到了这里,竟还得三人睡上一间。   那两人似乎还在忙,阿珠便未打扰。而这两天也也是累得没合眼,这会子实在太疲倦,方将被子铺叠好,小姑娘便歪在榻上累睡着了。   醒来已是酉时,夜色渐黑,阿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榻上爬了起来。腹中不禁有些饥饿,阿珠便打算去小厨房看看。   刚出屋门,便见小太监福禄提着两桶热水面色焦急,再见到阿珠时,瞬间像见到了救星一般。   “李、李元珠!”福禄急声喊。   阿珠脚步微顿:“有什么事吗?”   “我肚子实在太痛了,得去净手一趟,你能不能帮我拿一会儿,求求你了!”   阿珠刚想开口拒绝,可对上小太监那急得发红的面色,只好点了点头答应,“你快去吧,我先帮你拿回儿。”   “那你就在这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福禄得此话,解脱一般将两桶水塞给了阿珠,随即便急匆匆捂着肚子跑远了。   而阿珠乖乖站在门前提着两桶热水,约莫过两刻钟,福禄还未回来,阿珠不不禁有些着急。   怎么回事啊,如厕要去这么久吗?阿珠踮着脚往院落外张望了一番,依旧不见人影,刚欲出门去找,便见一个宦侍急匆匆过来。   目光扫了一圈,发现阿珠正提着热水,忙扯着嗓子道:“你还搁这儿杵着干嘛,快去给厂督加热水去啊!”   阿珠闻言微愣,“哎?我不是…”刚想说自己不是伺候沐浴的宫人,便被那宦侍拉着往厂督卧房里推,“若是让厂督等急了,可有你的苦头吃!”   还没等她解释,小姑娘便被推进了屋。   进来便是一阵暖意,阿珠呆呆地站在屋内,端着木盆白嫩的小脸上一脸茫然。   隔着一道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空气中还蒸腾着白雾一般的水汽,鼻息之间涌动着似有若无的清苦药香味。   “厂督,奴才给您送热水来了。”阿珠喊了一声,却无人回应。   “厂督?”阿珠又喊了一声,“您在吗?”   屋里静地连个针落下都听得见,就是不见人声。   阿珠思虑再三,只好提心吊胆地拎着两桶水慢吞吞挪到屏风后。   只见水雾氤氲,木桶中浮着艳色的花瓣,美人斜躺在水中,玉体横陈。   他似乎正在小憩,如墨般浓稠的长发随着水波飘荡,狭眸阖着,眼尾微微上挑。鸦羽似的长睫轻垂,落在苍白的面颊上投成了两道娟秀的剪影。   清质眉头轻蹙,鼻尖上的一点红痣潋滟而秀气。   阿珠屏住了呼吸。   是他?!怎么会是他?!   阿珠死也不会忘记那个害她这些日子战战兢兢的罪魁祸首的!现下他躺在这儿,岂不是说明他就是新任的东厂提督,司礼监的秉笔太监陆慎?   阿珠呆愣地望着眼前玉体横陈的美人,全然忘记来这里是干什么了,待好不容易回过神时,桶里的热水都快凉了。她反应过来,赶紧把水倒入池中。   热水入桶,漂浮在水面的花瓣也被冲散开来。   清澈的水中隐隐现出一物……   阿珠见到大惊失色,连忙拎起水桶逃难似的跑了出去。   腊月的天,夜里正寒。   阿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陆慎不是太监吗?怎么会有那物?难道、难道他没割干净?! 第10章 阿珠辗转不安地睡了一宿。……   阿珠辗转不安地睡了一宿。   翌日一早,便有人来匆匆传话,说厂督召她。   阿珠听罢,小手一抖,刚到嘴的馒头都给吓掉了。   完了,完了,她恐怕又要倒霉了。明明昨个儿夜里,他在闭着眼小憩啊,全程都没睁眼看过,怎么会知道她来过呢……   阿珠惴惴不安地跟着宫人进了厂督屋外。   “进去吧。”那公公推了阿珠一把。   “你怎么不和我一起进去?”阿珠慌张,忙扯住宦侍的衣袖。。   “督主只叫了你一人,我进去干嘛。”公公白了阿珠一眼,“你快进去,别惹的督主不快!”   阿珠听罢欲哭无泪,只好诚惶诚恐地推门进了屋。   北晋都城位于北方,冬季总是寒冷而又漫长。皇宫供暖多衣地暖、火墙为主,东厂自然也不例外。   暖热的气流从脚尖涌至头顶,霎时身子便被包裹在层层的暖意之中。阿珠方才在屋外站着还冻得浑身发颤,此刻在暖阁内,只觉温暖如春,格外舒适。   督主穿着一袭深紫色交领宽袖的刺金暗纹常服,正半倚在美人榻上懒散地翻着书,窗外的阳光照了进来,映衬的他的面色愈发清透苍白。   “识字吗?”陆慎淡淡出声,并未抬头看人。   “儿时和村里的教书先生学过几年,认得的一些,不过就是认得不多。”阿珠忐忑地回着,心里也摸不透陆慎想干啥。   “读给本督听听。”陆慎眼皮微掀,狭长的桃目潋滟,目光落在了面前的少女身上,看不出几分情绪。   “是。”阿珠颔首,忙上前接过男子手中的书。   看了一页书封,阿珠可就称奇了,没想到这厂督不读律法,看的竟是教人仁义的《论语》。   当然阿珠面不改色,只捧着毕恭毕敬读了: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绕之。’ ”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   “子曰……”   小姑娘的嗓音温软如玉,听着暖洋洋的,颇有催人入眠的奇效。   念了半晌,男子靠在榻上,一手撑着额际,轻阖着眼,似是睡着了。   阿珠见无动静便收了声,心头七上八下地打着小鼓,也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   谁知男子突然睁开了眼看向阿珠。   “屋里的梅花败了,换株新鲜的来。”   阿珠闻言看向一旁案几上的玉壶春瓶,里头插着的正是她昨个儿在院子里摘的腊梅。她在里头灌了些清水,花瓣枝叶还新鲜的很,没有败的迹象。   估计厂督是个讲究人,这花得一日一换。   “得嘞,奴才这就给您去换。”阿珠说罢将小案上的花瓶给搬了出去。   院落里种着数十株梅花,其中还有几株罕见的白梅。阿珠瞧着好看,便摘了两枝下来。   给花换了水后,阿珠便抱着瓶子回屋。   “督主,花给您换好了。”阿珠献宝似的将花瓶小心翼翼摆上了桌案。   “昨夜可有瞧见什么?”陆慎漫不经心地拨了拨玉瓶里的白梅,神色疏懒。   阿珠闻言想到昨夜自己瞧见的东西,连忙摇头否定道:“没、没有…奴才昨夜给督主您添完热水就走了,什么都没看到!”阿珠可不敢说自己看到了啥,若是让督主知道,她必然小命不保。   更何况她也未看清,只隐约瞥见了一眼,也看不真切。   他看着少女,不再言语,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并不相信。   “这花你觉得好看吗?”就在阿珠以为陆慎要质问她时他忽然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阿珠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战战兢兢点了点头,“好看,当然好看。”   这话的确是实话,院落里的梅花多而繁密,比之寻常腊梅,甚至格外娇艳一些。   男子闻言呵呵地笑,狭长的眸子微挑,“知道为什么好看吗?”   阿珠摇头。   “因为那些违逆本督的人全都被做成了花肥,以人的血肉滋养,这梅花开的自然更胜一筹。”陆慎阴恻恻地笑,斜睨了阿珠一眼。   阿珠被这一眼看得头顶拔凉拔凉的,再看那梅花时,心中百味交杂。   这就是威胁,这就是威胁啊。   “奴才惶恐,奴才决计不敢违逆督主啊!”阿珠忽然想到之前不知陆慎身份帮陆慎给王吉祥下药的事,忙说道,“之前督主吩咐的事,奴才也给您做到了,奴才日后一定为您马首是瞻!”   “下药的事你办的的确还算妥当。”陆慎冷哼一声,,“不然你以为本督会留你到现在。”   阿珠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才跪谢督主!”   陆慎瞧了一眼,轻飘飘地落下一句:“叫李元珠是吧,日后便留在本督身边伺候吧。”   阿珠愣住,心中窃喜,督主这意思是放了她了?   “奴才保证往后一定尽心尽力服侍督主!”   “督主说什么奴才便做什么,奴才对督主一定忠心不二,奴才……”   “继续读,本督有些乏了。”男子未听小姑娘表完衷心便阖上了眼,示意她继续读那本书去。   阿珠语塞,起身捧起了那本《论语》。敢情他是读这个来催眠入睡的,亏她还以为他良心发现,要学仁义了。   小姑娘的嗓音温温软软,咬字虽不是那么清晰,却有一种安宁暖意。   多日无眠,陆慎这一刻终于有了些许倦怠之感。   ……   东厂新主上任,朝廷里明里暗里不少人来送礼恭贺。兴许是阿珠那日读了一个半个时辰书的缘故,督主竟把这清点贺礼的活交给了阿珠。   那些平日里瞧起来两袖清风,廉泉让水的官侯,竟也纷纷派人送了礼来讨好。   一向以才高行洁著称的王尚书送来的是一尊底阳绿白玉金糯佛,玉质剔透,色泽温润,必然是产自和田的好玉。   而声称铁面无私的刑部侍郎周行渊则是以一套翡翠茶器为贺礼,翡翠乃世间罕见的赤翡,价值千金。更甚者,有那直接送了黄金百两白银千两来祝贺的,来信上更是赫然写着“恭贺千岁”,派头架势全然不输皇亲国戚了。   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宫人们简直看花了眼。   据说这司礼监的张公公还送了五头突厥特供肉羊来,那巴结讨好的心思全然写在脸上了。   晋朝人风俗,百姓爱吃各类下水。到了秋冬时节,突厥羊肉入京,羊尾巴、爆羊肚大受欢迎。   而宫中的大太监们则猛吃羊腰子,约莫是吃啥补啥,因此想要以形补形,重振雄风。   阿珠之前在南膳房见过几次,那王吉祥几乎是餐餐都要吃烤腰子。若是离了一餐,那必然要大发雷霆的。   阿珠思忖着,既然宫里的宦官都喜这物,那陆慎必然也爱吃这羊腰子。那她岂不是可以借花献佛,哄得督主高兴了。   由此,她和南膳房的厨子知会了一声,特地烤了两串羊腰子。   用晚膳时,陆慎坐在桌前,穿着红色袄裙青色坎子的小姑娘殷勤地给他布着膳。   肉有通花软牛肠、羊皮花丝、仙人脔、小天酥、箸头春;甜点有蜜制散子、红酥皮,汤水还是补身补心的清蒸肉末蛋、人参乌鸡汤。阿珠暗叹,这哪一道菜肴不是制作精细的很,她活到这么大,可还从未吃过这等好菜。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阿珠献宝似的将那盘盖着银罩的青瓷冰纹盖碗往前推了推。   “这是什么?”陆慎皱眉。   小姑娘神秘兮兮地说说了一声:“督主看看就知道了。”   陆慎抬手,揭开那银罩。   赫然两串羊腰子。   纵然加了各味香料,依旧带着一股难以掩盖的腥臊味。   “督主,您吃一口,这个好,张公公他们都喜欢!”阿珠举着羊腰子,圆团的小脸笑成了花。   陆慎看着嘴边那串羊腰子,瞬时黑了脸。   “拿开。”陆慎冷声。   见陆慎面色不佳,阿珠颤巍巍地移开了小手,小心翼翼问,“督主不喜欢?”   “张公公他们可喜欢了,天天都要吃呢!”阿珠解释,白嫩的小脸不解。   只见老祖宗冷冷一笑,阴阳怪气道,“是嘛,院子里的梅花也极喜欢你这种皮薄肉多的肥料。”   阿珠听罢,连忙闭上了嘴。   她可不想做花肥。   小姑娘虽是蔫了气,可陆慎还恼着呢。   “既然是好东西,那可不能浪费。”只见老祖宗将那盘子又往阿珠面前推了推,嗓音凉浸浸的:   “吃了吧,都赏你了。”   听闻陆慎这话,梳着双丫髻,两侧乌黑的发髻上缠着红丝带的小姑娘正低头站在桌旁,乌黑的发顶正对着他,藏在袖口的小手不安的绞着。   “督主……”她可是个姑娘家家的,哪里需要吃这个东西啊。   “不吃?”陆慎挑眉。   “我吃我吃,马上就吃!”阿珠见陆慎又是那副阴晴不定的模样,吓得忙拿起一串羊腰子送到嘴里,咬了一口,发觉还挺香,便吃的津津有味起来。   小姑娘吃的两腮圆鼓,小嘴流油,模样和只肥嫩的小仓鼠似的。   “好吃?”陆慎的眼神愈发古怪起来。   阿珠点头,脆生生道:“可好吃了呢。”说着便又伸手去摸桌上那剩下的一串。   陆慎看了一眼,似是不解小姑娘竟能将这羊腰子吃的津津有味,神色变得有些难以言喻。   就在阿珠吃完两串羊腰子,小太监福禄忽然高声在门外喊。   “督主,司礼监的赵公公派人送礼来了。”   陆慎停箸,“抬进来。”   福禄应声,随即便让守在门前的厂卫将那沉木箱抬进了屋。   阿珠瞧着不禁咂舌,这么大一箱,这赵公公可真是舍得啊。不知送了些什么,估摸着也是些稀罕物件。   陆慎淡淡看了那木箱一眼:“李元珠,你去打开。”   小姑娘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去了。   刚打开那司礼张公公的贺礼,霎时一堆奇形怪状的玉势映入眼帘。或大或小,或粗或细,千奇百怪的。阿珠瞧着也不知是什么,只当是上好的玉石,忙伸手捞了一个出来。   “督主,您看!”   只见小姑娘兴高采烈地捧着一只翠绿色的玉势朝陆慎跑了过来。   陆慎抬眼,霎时又黑了脸。   一旁的厂卫红了耳根,福禄见状面色也有些窘迫。心想这张公公真是个知趣的人儿,送给厂督的全是稀罕的玩意儿。 第11章 阿珠又没见过这种玩意儿……   阿珠又没见过这种玩意儿,这会子见它玉质色泽鲜润,只当是上好的玉石。于是她特地挑了个最大,最粗,最绿的翡翠玉势,屁颠屁颠儿捧着去给陆慎看。   却没见她家督主的脸色已经黑的跟锅底一样了。   “督主,您瞧瞧,这玉可真好看!”阿珠将玉势捧了陆慎眼前,弯眉,杏眼亮晶晶的。   福禄憋着笑涨红了脸,朝阿珠摇头,阿珠不解,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石,“不好看吗?”黛眉微蹙,小嘴嘟哝,“这不挺好看的嘛。”   “都给我下去。”陆慎的面上已隐隐带着愠怒。   福禄听罢赶紧收了笑意,慌里慌张地和一旁的厂卫退了出去,生怕陆慎一个不高兴又得殃及他们。可阿珠不知道陆慎为啥要生气,见福禄他们退下,自己捧着玉势也匆匆要走。   “李元珠,你给我站住。”   阿珠一愣,“哎呀!”突然想起玉势还没放下,以为陆慎是喊自己将东西放下,于是又小跑回来将玉势一把放在了陆慎面前的桌案上。   望着抵在自己面前那尊翠油油的玉势,陆慎脸色更黑了。   可小姑娘仍不知自己犯了事儿,还将玉势往陆慎的跟前推了推,腆着小脸笑道:“督主,您慢慢欣赏,奴才就先退下啊。”阿珠还美滋滋地以为自己拍对了马屁,心中正乐呵着呢。   “本督让你走了吗?”陆慎抬眼,秀美的脸上又挂着那阿珠已是万分熟悉的阴恻恻的笑容。   阿珠头皮瞬时一阵发麻,暗叫不好。   糟了,她怎么又惹到厂督了……   “李元珠,你便底是真蠢还是假蠢啊。”陆慎睨了少女一眼,神色不明。   小姑娘闻言扑通一声跪下,连忙磕头道:“奴才有罪,奴才有罪!”虽然阿珠也不知道她底又犯了啥错,但是遇事不要慌,先认罪总是对的。   “知道错哪儿呢吗就认罪。”陆慎冷哼。   “奴才、奴才不该给督主吃羊腰子!”阿珠睁着乌溜的杏眼,小脸郑重。   “……”   陆慎冷笑,“还有呢。”   “奴才、奴才……”阿珠实在想不到自己干啥错事了,刚刚无非就是夸了赵公公送来的那一箱玉石,莫不是夸错了……其实那玉不好亦或是这赵公公关系和督主不大好?   “奴才、奴才不该夸赵公公送的贺礼……”阿珠也不知自己猜的对不对,只敢偷偷抬眼去瞅那人面色,刚好对上那人黑沉沉的眼,小心肝儿吓得又是一颤。   “奴才知道错了,奴才日后一定少说话,多做事!”   小姑娘硬是朝着陆慎挤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无辜且讨好。就在阿珠脸上的肌肉都快挤的发僵了,那人才掀了掀眼皮,移开了眼。   “备热水,我要沐浴。”   听到这句话,阿珠知道这事总算翻篇儿了。   “得嘞,奴才这就给您备热水去!”说罢小姑娘便屁颠颠跑出了门。   待阿珠提着几大桶热水夯哧夯哧地给浴桶灌满,老祖宗这才点了点他那颗矜贵的脑袋。   陆慎在屋里头沐浴,阿珠便在屋外守着。   随时等着老祖宗的传唤。   期间又给添了两趟热水。   真不知道督主这大冬天的咋就这么喜欢泡澡,且一泡那就得泡一个时辰,又洗又搓的,这一身皮估计都得搓掉,活跟身上沾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似的。   守了大半个时辰,阿珠困的直点脑袋。   真是的,还不知到啥时候才泡完。阿珠腹诽,强打起精神。   已是夜间亥时,屋外头简直冻得死人,呼吸间全是白腾腾的雾。   阿珠搓了搓手,朝手心哈了一口热气,又跺了跺脚,裹紧了身上的小夹袄。   直到听到屋内水声响动,阿珠便知督主这是泡好了。   推门进屋,便见男子穿了一件白色中衣,衣衫微敞,露出了精致的锁骨,浑身还带着一丝微热的水汽。   胸膛的肌肤微红,不知熏的还是搓的。   如墨的长发湿透,秀美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色。   美人出浴果然就是那么赏心悦目,阿珠心里想着,若是不开口说话那必然就更好了。   陆慎光着脚便走到了榻边,坐到了软榻上,长至腰间的墨发便这么湿漉漉地披散着。   “过来,给本督擦头。”   阿珠回过神来,连忙凑上前,眉眼弯弯讨好道:“督主,奴才这就给您擦。”阿珠可高兴了,刚才在屋外可冻人,现下能在督主屋里多暖些时辰也是好的。   男子抬眼瞥见少女冻得发红的小脸蛋时,眼底也不见起伏。   “督主,奴才就用这帕子?”阿珠从木架上拿了条帕子在陆慎跟前晃了晃。   见陆慎没发话,阿珠便当他默认了,于是拿着那方帕子小心翼翼地给陆慎绞着头发。   没想到脾气这么差的人头发竟然这么软。阿珠捏了捏手心里如绸缎一样的发丝。嫉妒地想着,脸就罢了,怎么头发都比女子要美了。靠得这么近,阿珠嗅到了陆慎身上那股清寒的药味,虽然有点苦涩,却并不难闻。凉津津的,像是冬日里的雪。   阿珠不知道的是,陆慎往日里可从不让人近身伺候。更别提这种擦头发的事,哪个宫人敢上前?若是扯断了那老祖宗一根头发,估计连自个儿的小命都保不了。   小姑娘手劲儿绵软,没敢用上十足的力道。绞了四五条帕子,男子的头发才干了大半。   软榻边的炭火盆烧得哔剥作响,阿珠的脸被烤得红通通,浑身暖意洋洋的。北晋的冬天冻得要死,她们这些宫人可没主子这等烧炭用地暖的好待遇。这几天睡在那杂物间,夜里都得冻醒好几回,她又生来畏寒,半夜都得裹上袄子睡,显然睡得极不安稳。   这两天,她也只能在侍奉督主的时候,蹭点碳火烤烤了。   方才阿珠便是想借着给陆慎擦头发的机会留在他屋里多暖和些时辰,现下他头发也差不多大干,小姑娘却还想多留,便磨叽磨叽地继续擦着。   “好了,不必擦了。”陆慎躺回榻上阖着眼,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色。   阿珠的小心思瞬间就没了发挥的余地,督主睡了,她也没理由再留,“那奴才就不打扰督主您休息了,奴才告退。”小姑娘耷拉着小脸,心不甘情不愿地往门外退。   “等等。”   阿珠回头,一双杏眼极亮。   “等本督睡了再走。”   ……   一个时辰后。   “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美,焉得知?’ ”   “择不处仁。”男子淡淡提醒。   阿珠:“……”   “督主,您还不困吗?”   “不困,继续。”   阿珠欲哭无泪,她已经站在床头给陆慎读了整整一个时辰的《论语》了,可他竟然还没睡着!甚至可以说是毫无睡意,还愈发精神了……   阿珠她自己都困了。   她现在宁肯回屋睡觉受冻,也不想站在这儿给陆慎读书了。   身体虽是热的,可她的心拔凉拔凉的。   更别说,她这腿都快站麻了。   可没办法,他是主子,她是奴才,哪敢不从啊。   阿珠含着眼泪委屈巴巴地继续读:“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   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法……。”   “君子怀刑。”陆慎抬眼,那双桃花眼微掀,“你又错了。”   “督主……”阿珠快哭了,她真的好困啊。困得眼皮都快睁不开了,这书上的字现在都开始一排排地在她面前跳舞了。   “一个时辰你错了二十五处。”陆慎侧躺在榻上,手撑着太阳穴处,似笑非笑地望着阿珠。   “你这样错下去,本督一听到就想纠正,更睡不着了。   “奴才蠢笨,奴才蠢笨……”小姑娘低头认错,心里已经恨不得把陆慎狂骂一顿了。   还不得怪你!该睡不睡,尽想着怎么纠正我,折腾人倒是有一手!睡不着也是你活该!   当然,这都是阿珠的心里话。她可万万不敢对陆慎这样说,她得表现得毕恭毕敬,诚惶诚恐,陆慎才会放过她。   “你确实蠢笨。”陆慎轻笑,挑眉看向阿珠,“那你说说本督该怎么罚你。”   罚?竟然还要罚她?着世道到底还有没有天理了啊!她给他读了这么久的《论语》,他纵然原先不知道孔夫子说的“仁义”是啥,可现下听也该听会了吧!阿珠心里那个憋屈啊,简直都快气哭了。   “不知道啊?那让我来想想该如何罚……” 陆慎蹙眉,似乎真的在思考。   阿珠见状慌了,忙喊:“奴才知道!奴才知道!”   让陆慎想,那罚可就不是简单的罚了。最好的情况,也得缺胳膊少腿的。严重的话,那小命必然不保了……这两种画面,阿珠自然都不想看到。   “知道?那你说说。”陆慎抬眼,颇有兴致的模样。   “那就罚、就罚去奴才明儿的晚膳!”阿珠咬咬牙,小脸悲痛,已然做出了很大决定的样子。   “太轻了。”陆慎摇头。   “啊?太、太轻?”阿珠惊恐地瞪眼,结结巴巴道,“那…那明日和后日的晚膳都罚去?”   陆慎继续摇头。   阿珠“哇”的一声哭了,上前抱住那那老祖宗的大腿哭哭啼啼道:“督主啊,不能再罚了啊,再罚奴才就活不了了啊!”   小姑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有句老话说的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啊。”   “奴才两晚不吃已经是极限了啊,不能再饿了啊,督主!”   陆:“……”他可算知道小姑娘这一身肉是怎么养出来的了。   这不吃简直比要她命还难。 第12章 最终在阿珠的讨价还价之……   最终在阿珠的讨价还价之下,那尊贵的督主总算答应不罚去她的晚膳。   不过她还是得继续将这书读下去,且得读到督主睡着才可。兴许是看小姑娘可怜巴巴的样子,陆慎那仅有的一丝良心起了作用。   由此特准许阿珠坐着替他读书。   于是阿珠将凳子挪到床榻边,在晚膳和睡觉之间俨然选择了前者。读着读着,阿珠又开始犯起困来,小脑袋直往下点。   “子曰、子曰……”小姑娘嗓音黏黏糊糊,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手上的书滑落下来,掉在了地上。阿珠的脑袋也顺势压到榻沿,圆嫩的小脸贴在褥子上,脸颊上的肉肉都挤了出来,嫣红的小嘴被压地嘟圆着,竟然还打出了小呼噜。   榻上的男子睁眼,狭长的桃花眼微挑,见到少女竟然敢睡着,眼皮跳了跳。   “李元珠。”男子冷声。   “呼……”小姑娘浑然不觉头顶上那冷冽的目光,砸吧砸吧小嘴,睡得愈发香了起来。   陆慎坐起身来,刚欲发作,再瞥见阿珠眼下两圈淡淡的乌青时,秀美的面上浮现一丝怔愣的神色。   鬼使神差地突然伸手戳了戳小姑娘那鼓出来的脸颊肉。   白白的,软软的,有点像他平日里最讨厌的糯米团子。   于是又戳了好几下。   “……唔…好烦……”睡梦中的阿珠皱了皱眉头,只觉得脸颊痒痒的,挥手拍掉了男子的手。   陆慎黑了脸:“……”想把小姑娘掐醒。   “暖和,真暖和……”小姑娘软声软气地嘟囔,将脸颊又往褥子上贴了贴。   白嫩的小脸圆圆软软的,模样有些爱娇。   陆慎刚抬起的僵在空中的手微顿,修长的指节屈了屈,还是收了回来。   算了,他向来大度,并不想和一个只知道吃睡的饭桶计较。   ……   翌日。   阿珠只觉得昨夜格外温暖,热热的碳火烘得她身心舒畅,不过胳膊和肩背却是有些酸痛。   阿珠伸了个懒腰,一睁眼便对上了督主那张艳若桃李的脸。   “昨夜睡得不错吧。”陆慎又开始阴恻恻地笑,桃花眼弯起,牙白的晃眼。   莫名瘆得慌。   阿珠心肝儿一颤,大脑宕机了半晌。   猛然想起自己昨夜没读完书就大喇喇睡着的事,肥嫩的小脸霎时惨白惨白。   “督主……”小姑娘低声下气地喊着,战战兢兢地望着榻上的陆慎,刚睡醒的眼皮还微微肿着,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   陆慎睨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开口。   “更衣。”   随即掀开被子,起身下了榻。   阿珠忙去衣架上拿了那件红色纱罗圆领大袖递给陆慎,陆慎不习惯旁人替他穿衣,所以阿珠只是在一旁侯着。   阿珠怕冷,总是穿得很多,站在那里裹成了一颗球似的,只露出了一颗圆圆的小脑袋。   督主换好衣裳,便要束发。   见那小姑娘依旧呆滞的和只胖鹌鹑似的站一旁,甚至时不时困倦地打个哈欠,陆慎挑眉,又勾起了一抹凉浸浸的笑意。   “闲得慌是吧。”   阿珠闻言十分的睡意顿时醒了三分,见老祖宗又开始不耐烦了,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   “督主有何吩咐?”小姑娘抬着圆嫩小脸,杏眼儿乌润。   “束发。”陆慎坐在了铜镜前,青丝披散,映衬着男子白皙的侧脸愈发隽秀。   阿珠瞪大了眼,指尖指着自己粉嫩的鼻尖,“您要奴才替您束发?”   “不会?”男子狭眸微扬。   “会会会,当然会。”阿珠哪敢说不会啊,她已经惹了陆慎不高兴了,若是再问啥啥不会,陆慎肯定要罚她这个饭桶了。   可阿珠往日里只给自己梳过头发,撑死了也就会几个姑娘样式的发髻,哪里又给男子梳过发髻呢。这会子只能拿着梳子,拼命回想着陆慎先前梳过的发髻样式。   似乎是这样,阿珠拿着男子的一把头发摆弄过去…不对,似乎是那样……阿珠又将头发绕了回去……还不对…阿珠的小手一个没用好力,扯断了一根头发。   阿珠偷偷抬眼,见陆慎神色自若,于是心虚地继续绕着头发。   梳了半天,男子的头发依旧未挽成,小姑娘甚至还手忙脚乱地接连扯断了好几根。   “李元珠,我是不是给你脸了。”镜子中的男子看着那几根断发,面上的神情捉摸不透。   阿珠抬头看向镜子,镜子中人也正冷笑地望着她。   阿珠吓了一跳,连忙“扑通”一声跪下。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求督主饶过奴才吧!”小姑娘委屈巴巴地求饶,眼圈泛红,湿漉漉的眼里还可怜巴巴地挤出了好几滴泪。   陆慎都快被气笑了。这几天他可算摸清了这蠢东西的小心思。   别的宫人犯错还知道求责求罚,这小东西不仅这不会那不会,一犯错竟然还就想着求饶。   罚个晚膳就哭天喊地的,真真是无用极了。   干啥啥不会,吃啥啥不剩。装可怜,拍马屁最到位。   “你这么没用确实该死。”陆慎撑着脸,歪着脑袋颇有兴致地瞧着小姑娘。   阿珠闻声抬头,杏眼儿瞪得像铜铃。   不是…?她就是求个饶而已,没真想死的啊。   “督主……”她不想死啊,“奴才该死”的意思可不是真的要去死啊。   “说吧,想怎么死?”陆慎一本正经地问。   阿珠憋嘴,眼泪汪汪不敢说话。   “饿死怎么样?”陆慎薄唇微掀,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恶劣地弯着,“你既然这么喜欢吃,饿死你算了。”   听到这话,小姑娘宛如被雷劈过的肉丸子似的,蔫了吧唧地瘫在了地上,圆嫩雪白的小脸上尽是深受打击之色。   陆慎拿着梳子,利落地将垂至腰间的墨发挽了两股发髻,额上还覆了一层网巾用于固定。   阿珠呆愣愣地望着,没想到陆慎还会自己挽发。   跟着陆慎这些时日,阿珠才发现陆慎不太喜欢让宫人近身侍奉。不像是王吉祥,用膳沐浴的时候都恨不得都要七八个人伺候着。   “会了吗?”陆慎转头,瞥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小姑娘。   鼻尖的一点红痣灼灼生艳,模样有些蛊人。   阿珠点点头,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把一旁的冠帽给陆慎小心翼翼带上。   “奴才学会了,奴才以后天天给督主您梳头!”阿珠讨好地凑到了陆慎跟前,圆圆的小脸笑得跟朵喇叭花似的。   陆慎既然问她会不会,那必然不是真要罚她。   看来督主也不是传言那般不近人情嘛,就是太爱吓唬人了些。   ……   督主用膳时,便有人来传圣上要见他。   陆慎漫不经心地吃完剩余的几口白粥,便带着阿珠一同进了宫,阿珠还没吃饱,于是偷偷摸摸揣了两块杏仁酥放兜里。   阿珠还是第一次进入内宫,一路上好奇地偷偷打量了一圈。   而路上遇到的宫人见到陆慎多是神色惶惶,礼度有加,几尽是战战兢兢行礼完便匆匆跑了。   到了乾清宫外,阿珠便被门前的侍卫伸手拦下。   陆慎瞥了阿珠一眼,神色凉浸浸的:“乖乖待在外面,别四处乱跑。“   阿珠连连点头,圆润的小脸乖顺。   屋内的香鼎里燃着淡淡的龙涎,幽幽荡荡的,冒出了轻而细的白烟。   陆慎刚掀袍踏入宫内,便见晋文帝正气急败坏地踢了跪在地上侍奉的宦官一脚。   陆慎蹙眉,低眉拱手道:“奴才拜见皇上。”   晋文帝闻声抬头,顿时大喜道:“陆伴,你可算来了。”   陆慎十七岁时便成了当时还是太子的晋文帝的伴读宦侍,虽是宦官身份,可学识能力极其不菲,引得晋文帝十分器重。纵然如今他已登及帝位,依旧会尊称陆慎一声“陆伴。”   “还不快滚!”晋文帝又狠狠踹了那跪趴在地上的宦官一脚。   那宦官听到,吓得连忙爬了起来退出了屋去。   “何事引得万岁爷如此动怒?”陆慎望着宫人的背影,看向晋文帝问道。   “这蠢奴才,连倒茶都不会,茶水泼了朕一身。”晋文帝指着衣角上的几点深色水渍,面色愠怒。   陆慎闻言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不像话的奴才是要好好教训。”   “这奴才是母后宫里调来的,说是伶俐的很,朕见也不过如此。”晋文帝嫌弃地甩了甩袖子,“若不是看在母后的面子上,这等天阉之身的奴才,朕可瞧不上。”   听到这句话,男子神色微动,“天阉?”   “连净身都不用的天阉,生来就是无根的东西。”晋文帝冷哼一声。   一般男子入宫成为宦官,需得入净身房去除胯’下那物势。而天阉之人不用,他们生来阳’物便聊胜于无,不同于寻常男子。   陆慎敛眸,眼底隐隐带着几分嘲弄的笑意。   是啊,天阉可不就是个生来无根的东西,不阴不阳的玩意儿。莫说是普通百姓之家,就是世家大族乃至皇族若是有天阉之人,那便是奇耻大辱。   兴许是考虑到了陆慎宦官的身份,晋文帝察觉自己那句“无根的东西”似乎说得有些不太妥当,忙解释道:   “陆伴,朕没有要说你的意思。”   陆慎闻言笑,“奴才自然知晓。”掀眸看向对面年轻的帝王,“还不知陛下今日召奴才有何事?”   晋文帝见陆慎似是不在意的样子,堪堪松了一口气,继而道:“突厥一族在我大晋边境祸乱数月,触犯我朝天威已久,如今朝中还尚未选出合适人选率兵镇压,朕心中顾虑甚多,不知陆伴有何看法。”   陆慎闻言沉吟片刻,掀眸看向晋文帝:“奴才心中倒有一人选,想必万岁爷也有考量。”   晋文帝闻言蹙眉,迟疑道:“陆伴是说…镇北王?”   当今镇北王卫弩,英姿勃发,骁勇善战。自幼便熟读兵法军书,圣元二十三年时,北部突厥来犯,朝中无人能敌,当时年仅十七岁的卫弩主动向先帝请命率兵镇压,仅用一月便退尽敌寇,威震北方。先帝特封其为镇北大将军王,朝中之人多叹其有奇才,先帝立储时,其在朝中之拥护甚至高于如今圣上。   至晋文帝继位,卫弩无心权势,主动交出其手中兵权。晋文帝赐雍州为其属地,至此便做了个富贵闲人。   卫弩的本事晋文帝自然清楚,他这个二哥一向出类拔萃。父皇在时,便对其青眼相看,若不是母后一心为他筹谋,他现今这个帝位恐怕也不会登得如此稳当。 第13章 “可杨首辅说此次万万不……   “可杨首辅说此次万万不可再召镇北王……”   见晋文帝面色迟疑,陆慎哂笑不语,他自然知晓晋文帝心中的顾忌。天下帝王最忌讳的便是功高盖主,卫弩又有如此横扫千军的本事,晋文帝心中不可能不忌惮。   自先帝驾崩后,镇北王已有五年未掌兵权,此次若是召他入京,兵权恐收回不易。但晋文帝也知道此次突厥来势汹汹,朝中已无人能敌,唯有重新启用镇北王,才可平当下局势。   晋文帝卫弘毕竟还是个十九岁的年轻帝王,如今这张帝位还没坐的热乎,自然百般顾虑。   眼下听陆慎提议卫弩,便说要继续考虑一番,又同陆慎说了一些其他政务上的要事。   二人一直谈到晌午,太后唤晋文帝用膳,晋文帝这才歇罢。   陆慎见状,行礼之后便出了乾清宫。   内阁那些老臣,现下可是都把持在太后手里。太后一心扶持自己幼儿上位,自然不可能同意再召卫弩回京。卫弩虽已闲散数年,可八年前那与突厥的一战,其英勇贤德的名声在北晋已是百姓皆知。卫弩所受的朝廷拥护及百姓爱戴,都是晋文帝当初继位时极大的阻碍。   可朝中唯有卫弩率兵尚可与突厥一战,晋文帝这次只怕是想避也避不开来。   阿珠正倚在外门上打着瞌睡,惺忪间见陆慎一脸阴恻恻的笑意地出来,冷不丁地打了个机灵。   “督主,您笑啥?是有啥好事儿吗?”阿珠腆着小脸上前殷切地问,一侧的发髻有些松散,几缕发丝落在了少女白嫩的脸颊上。   陆慎凉凉睨了阿珠一眼,目光落在了阿珠的头发上,“我笑又有人要遭殃了。”   察觉到陆慎的目光,阿珠心头微跳,摸了摸方才倚门的那边发髻,确实松散不少,顿时暗叫不妙。   “奴才今儿头发梳得松了,不小心散了,叫督主见笑了。”阿珠弯着眼讨好地笑。   “是吗?”陆慎勾唇,那双桃花眼微敛,目光有些耐人寻味,“你不说,本督还以为你在这儿偷偷睡觉呢。”   阿珠闻言讪笑:“那奴才可是万万不敢的!”   陆慎冷哼了一声,继而便转身要走,阿珠连忙跟上。本以为陆慎是要回东厂,却没想陆慎竟直接去了司礼监。   陆慎才升了职,司礼监那群人自然是个个都来恭贺。阿珠这才见到了那两位害人不浅的张公公和赵公公。   现下见陆慎过来,一身材精瘦,着内侍冠服的宦官立刻上前笑脸相迎,谄声道:“陆秉笔来了。”   “不知前几日那羊肉陆秉笔是否还满意?”   一听这话,阿珠便知道,这人就是那日送突厥特供羊肉的张公公了。张宝文乃是司礼监的掌印,虽是高于陆慎一职,但现下已无实权,里里外外自然得巴结着陆慎。   一旁身材略胖的宦官也忙不急地喊,“陆秉笔定然很满意杂家的玉器吧,那可是杂家的镇宅之宝啊!”   呦呵,恐怕这位就是那送玉势的赵赈赵公公了。   真是害人不浅,阿珠心里腹诽。   阿珠本以为陆慎要发火,却没想陆慎竟是面带笑意地朝那二位点了点头。   “二位如此厚礼,陆某可真是感激不尽。”陆慎弯着他那双狭长的桃目,颇为客气道,“改日还得回礼二位。”   虚伪,真虚伪。阿珠暗自撇嘴,却被那人目光逮了个正着。   阿珠连忙低下了头,装作无事发生,陆慎只弯着唇笑。   那二人一听陆慎很是满意他们的贺礼,心中暗喜,又听陆慎要回礼,连忙开口说不用。   陆慎坐回了案桌旁,骨感的长指捏着墨锭不紧不慢地研着砚台里的朱砂制成的红墨,秀美的面上神色自若。   他的手很白皙,指甲盖呈着盈盈的粉,指腹却有茧,阿珠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阿珠听曹良喜说过,陆慎如今作为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手握批红的权利,内阁票拟的答辞都需经他手批红。   屋内染着檀木香,颇有几分凝神静气的功效,阿珠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陆慎也没有避人,就在阿珠面前批着那些答辞,阿珠偷偷瞄了几眼,大致都是陈述北方战事吃紧的事。   阿珠不知陆慎到底批了多久,只见窗外的天色已然昏黄,今儿只添过早膳的肚子已开始饿了起来。阿珠瞧陆慎丝毫没有停下来用膳的意思,无奈地又委屈地捂着肚子,小声提醒道:   “督主,天快黑了呀。”   陆慎看了眼窗外那轮即将落山的红日,睨了阿珠一眼,“还未到卯时,怎么就天黑了。”   阿珠语噎,她不是说“快”天黑了嘛,一点都不严谨。陆慎也不过就早膳吃了一碗白粥,这么些个时辰了竟也不见饿,可真是奇了。   阿珠不死心,眼巴巴地望着陆慎:“那督主您打算批到什么时候啊?”   陆慎头都未抬,只用笔杆敲了敲桌上那一摞折子,淡声,“批完。”   阿珠霎时心死,偷偷摸摸从腰间衣兜里掏出那两块早上藏起来的杏仁酥,飞快地瞥了陆慎一眼,见他目光依旧落在那答辞上,猛地将杏仁酥塞进了嘴巴里,顿时白嫩的脸颊鼓囊囊的。   陆慎瞥了一眼那和仓鼠似的正在偷吃的小姑娘,眼底掠过一丝谑意。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又有人过来送答辞。   阿珠抢着接了过来,再毕恭毕敬地递上,陆慎翻开,眼中浮现一抹了然的笑意。   大晋宫中历来有腊八节赐百官宴的旧例,再过十余日便是腊八,陛下今年特召镇北王与世子一同入京,参加百官宴。   镇北王卫弩那嫡长子似乎今年才四岁不足,颇为年幼。   到底是百官宴还是鸿门宴,怕是只有届时才知了。   阿珠自然也看见了,水润的杏眼微怔。   “瞧见了?”陆慎将那批完的答辞往旁边一扔,抬眼望着阿珠,“你怎么看?”   阿珠被问的一愣,忙回道:“督主说笑了,奴才哪里懂这些。”   陆慎闻言笑,将那朱毫笔放回了笔架上,状似不经意,“是啊,你就知道吃睡,哪里懂这些。”   阿珠觉得自己被伤了自尊,她哪里是只会吃睡,她还会……算了,不说了,这可不能轻易暴露。   “回府。”陆慎起身。   阿珠望着桌上那一沓未批完的折子,仰头望着陆慎:“督主不是说要批完吗?”   陆慎闻言,挑了挑眉,凉浸浸笑,“最要紧的东西已经等来了,剩下的自然不用着急。”   阿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连忙跟上陆慎的脚步。   回了东厂,天色已黑。   皎白的月亮悬在墨色的夜空里,好似一把带着冷气的弯弓,透着寒津津的凉意。   陆慎已经睡下,阿珠也被迫留在外间的榻上歇息。   回想起今日在司礼监里看到的折子,躺在外间榻上的阿珠静静沉思。   突厥战事急迫,晋文帝召镇北王与其世子一同入京,怕是要重新启用镇北王,但又怕兵权收归不回,因此要以其年仅五岁的幼子为要挟。   阿珠翻了个身,听了里间似乎没有动静,于是起身下了榻。   快步出了屋,阿珠跑到一个隐蔽的角落轻轻吹了声口哨,霎时一只鸽子落到了阿珠胳膊上。   阿珠温柔地摸了摸小白鸽那圆滚滚的身子,掏出早已写好字条,塞进了鸽子的脚环里。   “去吧。”阿珠轻声。   望着鸽子的身影成了天际上一个黑黑的小点,阿珠这才松了一口气。   是的,她是一个细作。   当今镇北王卫弩安插在东厂的细作。   镇北王让她接近陆慎,除了让她做眼线,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偷出北晋王城的皇宫布防图。   卫弩昔日于她有恩义,她自然不会背叛他。   她在未入东厂前便见过陆慎的画像,她也早就知晓了陆慎的身份。   办完事的阿珠蹑手蹑脚地回了屋,见陆慎竟倚在屏风处,眉眼间带着凉意:“李元珠,大半夜的你做什么去了?”   阿珠一惊,随后镇定道:“奴才、奴才方才去如厕了。”   陆慎闻言扫了阿珠一眼,未再言语,转身回了自己的榻上。   阿珠躺回外间的榻上,手心已然一层薄汗。   不知道为何方才她脑中忽然记起第一次见陆慎时,陆慎威胁她的话语。   “若是被我发现你骗了我,我便将你的皮扒下来,再一刀刀地割下你的肉喂狗。”那阴恻恻的语调仿佛又在自己的耳边响起,阿珠打了个冷颤。   若是让陆慎知道,自己一开始就是有目的的接近于他……阿珠顿觉身上寒津津的。   不想了,不想了,做都做了,怕也没用。阿珠将被子一把拉起盖住了脑袋。   ……   就这样安宁地过了几日,陆慎并未提那晚的事,似乎是信了阿珠说去如厕的事。   阿珠见他待她一如往常,惴惴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而再过几余日也要进腊月,钱嬷嬷今年负责出宫采办,这几日已是算着年后需要的物什。阿珠见到也想出宫买点东西,可出宫采办的名额有限,阿珠想出去还需得陆慎同意才行。   于是这日阿珠读书读的格外认真,甚至在陆慎说可以了时,阿珠还要为其声情并茂地再念上好几页。   陆慎挑着那双长目,瞧着小姑娘殷勤的小模样,歪着头颇有兴致地望着阿珠:“说吧,又有什么事要求我。”   阿珠闻言连忙笑眼弯弯,狗腿地上前给陆慎捶着肩膀,软声软气道:“督主,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奴才想去宫外买点年货啥的。”   “你还有钱买年货?”陆慎挑眉。   这蠢东西昨天不还跟他哭穷吗,今儿竟然就有钱买年货了。   阿珠闻言语塞,好吧,她昨天实在不该跟他说加俸禄的事。   “这不…这不攒了一年了嘛……”阿珠绞着手指,两只杏眼乌汪汪的,嗓音软绵绵:“督主,您就发发慈悲,让奴才跟着钱嬷嬷一同去吧,奴才保证不给您惹事,也绝不耽误干活!”   阿珠伸出四指发誓,圆润的小脸很是认真。   陆慎敛着那双狭眸,定定地看了面前的少女一眼,瞳色漆黑,带着深不见底的黯意。   “只是买年货?”   阿珠闻言愣了一下,连连点头。   “最好不要骗我。”陆慎收回了眼,又恢复了那副神色淡淡的模样。 第14章 听到陆慎这话,阿珠心虚……   听到陆慎这话,阿珠心虚地别开了眼。不过好在她脸皮够厚死乞白赖地总算跟陆慎求来了出宫的机会。   明日便要出宫采办去,阿珠也已经偷偷摸摸数了好几回自己的钱袋子,念着过年她要买些什么吃食。一想到京都街头那些好吃的糖葫芦、糖炒栗子、还有甜糕,阿珠就有些馋得慌。   差不多快两个月的俸禄放进在荷包后,小小的荷包都被塞得鼓囊囊的。阿珠美滋滋地拍了拍,便将其放在了枕边。这些日子,她可是每晚都要数一遍银钱,然后再带着它入眠的。   好似这样,她的梦里就都能闻到甜津津的糖糕香了。   翌日,阿珠起了个大早。不同于在宫里依循规矩要盘发髻,阿珠将乌软的头发梳成了一条麻花辫,发尾缠着几道红线,额前蓬松的发丝虽有些散乱,却不失少女的娇真。换了一袭浅碧色直领对襟衫,下着烟色长裙。   现下晋朝慕古风气尚行,侍女多以腰系围裳。看到竹磬儿也在腰间系了围裳,阿珠也有样学样地在腰间绑了起来,以红带系扎,红带下垂与裙摆平齐,瞧上去确有几分小女儿娇态了。   钱嬷嬷也换下了宫人的行头,以晋朝寻常妇人装扮。   阿珠和竹磬儿跟着钱嬷嬷过了多道筛查,方才出了宫门。到了宫门外,阿珠望着渐行渐远的东厂,目光有些怔愣。   “阿珠,你想什么呢?快上马车呀!”竹磬儿望着出神的阿珠,伸手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阿珠这才回过神来,摆手道:“没想什么,没想什么。”接着便拽着竹磬儿一同往马车的方向跑过去。   与阿珠一样,竹磬儿也是第一次来京都城内逛,现下能借采办机会出宫游玩,甭提有多高兴了。眼下钱嬷嬷瞧着马车上两个叽喳雀跃的小姑娘,也是慈眉善目地笑得宽慰。   待进了城,阿珠和竹磬儿扶着钱嬷嬷下了马车,接着三人先找了一处茶馆歇息。   兴许是快过年了,茶馆里热闹的很。见三人过来,店家小二连忙扯下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桌子和板凳,立刻上前伺候三人上座。钱嬷嬷寻了处僻静角落坐下,叫了一壶茶和两盘点心。阿珠目光则是被那台上的说得唾沫横飞的女说书先生给吸引了过去。   晋朝虽是民风开化,男女皆可读书习字,可京都城内女说书先生还是极为少见的。阿珠不禁钦佩地看向台上那位相貌秀美,字字珠玑的女先生。   “今儿这回说得是《秦香莲》闯宫一出,那陈世美可真不是个好东西!”小二上茶时,见阿珠似是听那说书听得津津有味,便顺道提了一嘴,面色还有些愤愤然。   “陈世美是谁?”阿珠咬了口点心好奇问道。   “飞黄腾达后便抛妻弃子的负心汉呦!”小二摇头又叹气,“三位客官好好用茶,我先去忙活了。”   阿珠咬着糕点,望着台上的说书先生,已然听入了迷。   “此刻只见那陈世美唤来韩琦,命他到柳林池,将秦香莲母子杀死,以除他心腹之患!”说书的女先生说到这里涕泗横流,大呼“禽兽”,接着便是掩面长叹不能自已。   座下宾客也是唏嘘叹气,皆骂那陈世美丧尽天良道义。   阿珠听着也是气愤感慨,未曾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心如蛇蝎的男人。   那说书人喝了口茶,长缓了一口气,用宽袖拭去眼泪,还想接着说下去,茶馆却突然闯进了一群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来。   方才还人声鼎沸的茶馆顿时鸦雀无声,众人如坐针毡。   见那群锦衣卫走上前来,一刻钟前还坐在前排大声叫好的客人连忙慌张起身,噤若寒蝉地给这群不请自来的“客人”让出空位来。台上的女先生见状也歇了口,垂首不语。   那为首的锦衣卫掀袍坐下,长指微屈,轻轻敲了敲桌板,狭眸上挑,冷哼了一声:“怎么不继续说了。”   “哎呀,什么风把谢大人您给吹来了,可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啊!”被店小二慌里慌张叫来的矮胖掌柜连忙上前谄媚吆喝。   “这出戏说了几回了。”谢兰安挑眉。   掌柜的听罢面色为难,支支吾吾不敢开口,扯谎道:“就今日一回,您便过来了。”   “哦?是吗?”谢兰安哂笑,“我怎么听闻,你这茶馆已接连七日都座无虚席了呢。”   掌柜听罢吓得不敢开口。不是他不愿,实则是这出戏太受欢迎了。一旦说书先生说上这出戏,他这茶馆便是座无隙地啊,赚进的银两可是平日里的好几番。面对着如此一本万利的好事,那个做生意的舍得了。   “长公主下令坊间不许再说这出戏,为何还要再说。”谢兰安目光骤然凌厉,跟在其身后的锦衣卫立刻拔出刀来,泛着寒光的刀尖霎时指向茶馆掌柜,掌柜顿时吓得瘫倒在地,捂着胸口不敢喘气。   “敢问谢大人这出戏为何说不得。”台上的女先生突然开口,继而拱手垂首道,“陈世美抛发妻,弃亲子,此乃不义;为不扰仕途,还欲杀妻灭子,此乃不仁。如此不仁不义之人,吾今日于百姓批之唾之,又有何不可!”   台上的女先生嗓音虽柔,说出的字句竟是铿锵有力,字字珠玑,倒是让谢兰安提起几分兴趣来。   “你想与长公主作对?”谢兰安勾唇,狭长的狐狸眼半勾着。   “草民自然不敢。”女先生垂首淡声,语调不卑不亢,“如今天子以仁义治天下,自然也不愿见到普天之下有如此不仁不义之人。草民今日说此戏,也不过是为了让世间女子警惕如此心狠手辣,忘恩负义的男子罢了。”   “说得好!“   阿珠听到此处不由得激动地拍手叫好,当下便引得众人转头来看。   钱嬷嬷慌得忙将阿珠压下头去窘迫笑道:“俺家孙女三岁时发了一场高烧,脑子不小心被烧坏了,如今惯会说胡话,大人您可千万别介意,千万别介意啊!”   谢兰安瞥了过去,只一瞬窥见少女澄黑的眼,继而便是那老妇人开口求饶。   他自然不会和个傻子计较,继而转过头去掀眸看向台上女子冷笑道:“你倒是个有胆识的,敢拿天子来压我。”   “不过我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心,长公主既然有令,从今日起,京都城内不许再说《秦香莲》这出戏,违逆者,格杀勿论。”谢兰安冷声,面上已然不复方才的懒散,狭眸冷睨了台上女子一眼,“若是下次再让我遇见,你可就没这个好运气了。”   说罢谢兰安便领着那群锦衣卫鱼贯而出地出了茶馆,众人这才敢大喘气来。   茶馆顷刻间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   钱嬷嬷长吁了一口气,这才对阿珠和竹磬儿开口,“方才那位是长公主的嫡子谢兰安,如今的锦衣卫百户。”   “丫头,你刚刚可吓死我了!”钱嬷嬷掐了一把阿珠的脸颊上的软肉,压低声训斥道,“那谢兰安在京都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若是被他记住了,你往后在宫里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嬷嬷,我错了……”阿珠摇了摇钱嬷嬷的胳膊,委屈求饶,乌润的杏眼儿无辜的很。   钱嬷嬷看了还是心软,便软了声气继续道,“不是我多事,你们可知长公主为何要禁这出戏?”   两人摇头。   钱嬷嬷见状叹了一口气,“这便说来话长了。”   北晋长公主,年十六时下嫁当时刚及弱冠之龄的谢世候嫡长子,谢靖之。其人本以忠厚仁义著称,尚主初,夫妻二人确是琴瑟和鸣,相敬如宾。谁知待长公主产下世子后,谢靖之竟是宠妾无度,常以冷言刻语薄待长公主。长公主难忍,上书先皇欲与谢合离,先皇固宠爱长公主,得知此事勃然大怒,本欲贬斥谢世侯府,可因谢世候开国有功,不宜重罚,由此特赐长公主休夫之权。   休夫之后,长公主便带世子长居公主府。世子五岁时,长公主被朝中仪表翩翩的新晋状元薛临风所吸引,因而求先皇赐婚。坊间传闻,薛临风为攀得金枝,竟对自己的妻女赶尽杀绝。   “怪不得长公主不让说呢,这薛临风的做派不就和那陈世美一模一样嘛!”阿珠冷哼,心中忿忿不平。   “为了攀上公主,竟然连自己的妻子和女儿都下得了杀手,未免也太不是人了些!”竹磬儿也惊呼。   一旁的少女听此神色黯了黯。   “好了,你们俩听听也就罢了,到了宫里就切莫再提。若是让那有心人听了去,又得生出许多不必要的事端来。”钱嬷嬷劝道,接着便叫小二来结账。   就在阿珠跟着钱嬷嬷一行人离开之际,忽听身后一记娇柔嗓音唤来。   “姑娘,你东西掉了。”   阿珠停下脚步寻声回头,只见方才那站在台上说书的女先生手中正拿着一枚荷包,望的的确是阿珠这边的方向。   阿珠摸了摸腰间的荷包,发现确实不在了,也不知道何时丢的,忙快步上前接过道谢:“多谢先生!”   方才在台上还瞧不清晰,此刻一见,未想到这女先生竟是生得娟秀清丽,双肩尖削,身躯细瘦,姿态瞧着竟是弱不禁风的很。想到方才女先生不卑不亢对着谢兰安说出的那番话,阿珠更觉钦佩了。   “方才听先生台上所言,小女子只觉佩服。未想到如今天下,竟还有先生这般奇女子。”阿珠激动地夸赞,一双杏眼儿更是亮晶晶的。   “姑娘谬赞了,吾言于肺腑,为的也是警示天下女子。古今中外,女子贤才数不胜数,吾何敢以奇女子自居,羞愧羞愧。”女先生掩面,继而又道,“方才姑娘为吾之言叫好,吾甚感激,在此谢过了。”   说罢女先生还朝阿珠行了一揖礼。   “哎呀,先生你太客气了。”阿珠忙去扶女先生的胳膊,羞窘道,“我识字不多,向来羡慕那些学识渊博的人,而先生不仅才能过人,还能为天下女子着想,实在是太让人佩服了!”   女先生闻言淡笑,“姑娘赤诚心肠,也属实难得。”   阿珠闻言面色微红,有些羞涩,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夸自己。还想再说些什么便见竹磬儿和钱嬷嬷那边已是在催。   “阿珠,你好了没,我们可要走了啊!”哪边站在茶馆门前的竹磬儿高声喊,阿珠连忙回头应声,“唉,这就来啦!”   “姑娘的荷包可要放好,切记不能再丢了。”女先生望着阿珠抿唇笑,笑容有些耐人寻味。   阿珠只当女先生好心提醒,点点头道:“这次多谢您了,我得走了,若是有缘,再与您相见吧!”阿珠朝女先生挥挥手,随即匆匆应声跑出了茶馆外。   望着小姑娘飞奔的背影,女子眼中露出一抹深意。   ……   来了京都街头,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立刻被街上的小吃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吸引住了。   望着卖力表演喷火和胸口碎大石的杂技演员,阿珠连连赞叹,从荷包里掏出两文铜钱扔进对面的碗里,以表热烈支持。   她们来的是京都南街,最繁华的一条美食街。   北晋工商业发达,百姓多以手工业为生,一日工钱到手,转头便会花费在夜里的吃喝上。可谓“人无担石之储,然亦不以储蓄为意,即舆夫仆隶奔劳终日,夜则归市肴酒”。因而北晋的街头小吃特别讲究。纵然是小成本的吃食,也要做到色香味俱全。   栗子下锅的“哔剥”声,火苗在炉膛里燃烧的滋滋声,还有空气中时不时飘来的酥油香,全都勾起了阿珠的味蕾。   “买抱螺喽,好吃的抱螺,又香又甜的抱螺喽!”路边的摊贩大声呦呵,见阿珠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里,忙朝阿珠喊,“小娘子快来买抱螺,今儿现做的,新鲜着呢!”   阿珠闻着确实是又香又甜,和钱嬷嬷打了一声招呼,便拉着竹磬儿一同去了。   这抱螺也叫酥油抱螺,是北晋最常见的一种甜点小吃。   将牛乳放置瓦瓮中发开,再用香油将其煎至融化,撇去其焦末部分,凝固为酥油,其中清澈而少凝油的部分,便唤为醍醐,而这醍醐正是制作抱螺最为重要的一味材料。将醍醐灌入碗中,乳酪中加入少量羊脂,烘至蜜水滴落,旋于水中形成抱螺,再切一两片罗服放入碗中,便能去掉抱螺的乳膻之味【注1】。   摊主是个大爷,见阿珠二人过来,忙殷勤招呼着:“我这都是今儿一早现做的,这条街就我家的抱螺最新鲜呢!”   “口说无凭,我尝一个不就知道新不新鲜了。”阿珠眉眼弯弯笑,虽是调侃,娇甜的模样却是亲切的很。   “小娘子嘴巴厉害,我说不过你。你们尝尝便是,不新鲜不要钱!”摊主说罢便豪气地拿了两块递给阿珠和竹磬儿。   刚咬一口,便是奶香四溢,绵软生津。吞入腹中,也是沁人心脾,实为佳品。   “买了!”阿珠准备从荷包里掏银钱,刚一伸手,发觉钱袋子里竟多出了一张字条。阿珠一惊,看了看四周,不动声色地掏出了几枚银钱跟老板结账。而后趁钱嬷嬷和竹磬儿没注意,立刻将纸条出来看了看。   只见字条上赫然写着“速取布防图”五个字。   阿珠看完立刻又将字条塞回了荷包里,想到先前那女先生别有深意的笑容,阿珠这才反应过来她定是镇北王的人。   看来镇北王已经知道了陛下要召他入京的事了,她必须得尽快找到布防图的线索。   一路走走逛逛,阿珠纵然怀揣着一桩心事,可也买了不少零嘴和其他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除了半斤抱螺,她还买了糖葫芦和糖炒栗子,以及咸米时。街边的糖画也买了两块,老爷爷捏的面人买了一根,然后自己还学着捏了一根,打算带回去讨好陆慎。   直到钱嬷嬷唤二人去布铺里瞧瞧,阿珠的背上的包袱已被塞得满满当当。   十几岁的姑娘哪里有不爱美的,一进布铺,竹磬儿便拿着一块湖蓝色的部件在身上比划,“阿珠,你看这块布我做一件对襟怎么样?”   阿珠闻言抬头,上下打量了一圈,点头道:“嗯,不错不错,还挺衬你肤色的。”   “阿珠,这块布料适合你!”竹磬儿又拿起一块鹅黄色素软缎围在阿珠的腰间,“这件做裙子肯定好看!”   阿珠乌发红唇,生得和个雪白明润的玉团子似的,鹅黄色的布料更衬得其愈发娇艳起来。   钱嬷嬷见到也点头笑,“嗯,阿珠穿这个颜色确实好看。”   得到二人肯定的阿珠确实有些心动,当下便抱着这块布去问价钱。 第15章 问完价,阿珠不好意思地……   问完价,阿珠不好意思地放下了布匹。   其实这布也不算贵,无奈她方才买零嘴吃食花了太多银钱,现下已是囊中羞涩。剩下的钱买这料子,差不多也只能买块裁做肚兜的大小了。阿珠所幸不买了,只为钱嬷嬷和竹磬儿二人做个参考。   竹磬儿没买太多零嘴,就是为了省钱买布料。方才那件湖蓝色买了一匹做对襟,双面缎和妆花缎也是各买了一匹。在到了胭脂水粉的铺子里,又买了两盒胭脂和香膏。钱嬷嬷则按厂中单子采办完,自己也没买多少物件。   直到三人大包小包提着回宫,已是暮色将近。   回到屋里,阿珠便开始捣鼓那些买回来的小玩意儿。从榻下掏出一只木匣子,将包袱里的狐狸面具,两根小面人,拨浪鼓,还有空竹,泥叫叫,还有一枚毽子通通放了进去。至于那些吃的小玩意儿,便放在了墙上正挂着的布袋子里。   收拾完东西,阿珠便将荷包里那张字条掏了出来,寻思再三还是点了火折子烧了。直到看到那纸条在火盆里化成了灰,阿珠这才安心。   去南膳房催膳食时,已是过了卯时,陆慎还在司礼监未回。   阿珠在锅炉旁侯着,看着那厨子把着锅柄大力地颠着勺,金色的油,翠绿的蒜苗,焦黄的酥肉在大锅里翻炒,炒得白气蒸腾,散发出阵阵扑鼻诱人的香。   肥羊小排切成一段段的入锅,加入桂皮八角、葱姜蒜、汆了两遍水,加了料酒煮沸后捞出,腥味除去了大半。再下油锅煎至金黄,加盐翻炒,再加白糖冰糖又给小排镀上了一层焦糖色。   阿珠兴致勃勃地看着,肚子咕噜叫了两声。等着排骨出锅,忽听屋外有人嚷嚷着下雪了。阿珠听到也顾不上馋嘴了,连忙提着裙角跑出了门外。   零碎的雪花从漆黑的天空中打着转儿飘了下来,像是一块黑布上撒了点点白盐,零零星星确实漂亮的很。阿珠仰着脑袋,一粒雪花落在了鼻尖上,冰凉冰凉的。   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阿珠突然湿了眼眶。   八年前的那场雪也是这样。   阿娘带着年幼的自己入京去寻那考得功名的父亲。   状元府炮竹声轰鸣,烟火的光照着状元郎和那美艳动人的公主的脸,二人言笑晏晏,在阿珠的记忆里,父亲似乎从未笑得这么开心过。   欢声笑语在见到阿娘那张憔悴的脸后戛然而止。阿娘牵着她的手被当成穷酸的乞儿给骂骂咧咧地赶了出来。   阿娘不甘心,带着她去衙门告官。不料等来的却是一场无情屠戮。   阿珠永远记得,阿娘死时紧紧护着自己那方臂膀的温度,以及胸膛破开时那溅在她脸上温热的血。   “珠儿,不要和阿娘一样。”   “珠儿,记着这些,记着这些没良心的人。”   “珠儿,好好活……”   阿娘拼着命护下了她,让她没日没夜的跑,七岁的她光着脚,衣衫褴褛地在街头逃窜,终日惶惶不安。   她捡着小贩不要的菜叶充饥,她望着坐在轿辇上春风得意的状元郎,年幼的她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刻骨的恨。   就在她快饿死在冬夜的街头,那日,着一身银色甲胄高大青年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想要报仇吗。”   阿珠抬着那张肌瘦的小脸,一双黑色的眼珠亮得惊人。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青年就是退击敌寇,威震边疆的镇北大将军王卫弩。   阿珠被送到十里村,成了一家农户的女儿。   卫弩告诉她,她需要做得事就是等待。   村里的教书夫子是卫弩派来的,阿珠拼命地识字,似乎每认一个字就能化作一道利刃割在那人身上,报尽她的仇。阿珠很聪明,过目不忘,记忆力超乎常人,夫子很是惊奇,将这事告诉了卫弩。   从那儿以后,夫子时常让她记图,绘图,她全都照做了。   直到有一天,夫子告诉她时机到了。她如卫弩所安排那样,如愿进了东厂。   接近陆慎,获取他的信任,窃取皇宫布防图,是卫弩交给她的任务。   正是因为她记忆力超乎寻常,只要看了一眼,她便能将布防图准确无误地绘制下来。   卫弩这个闲散王爷早已有了谋反之心。   那夜阿珠第一次在湖畔遇见陆慎,阿珠就知道他便是她要找的人,他的画像她已看过千百遍,早已铭记于心。   那日伺候陆慎沐浴的福禄的膳食里也被她下了泻药,所以她才有机会去为陆慎添热水。   一切的一切全然不是巧合。   卫弩答应过她,只要成功得到布防图,他一定让她亲自为她阿娘报仇。   ……   虽是下了第一场雪,可今儿督主的心情似乎也不大好。   已是夜里巳时,雪势渐大。   木窗大开着,陆慎倚坐在长廊上,任凭冷风卷着雪粒子砸向自己的脸,修长的手指握着一盏酒杯,时不时地抿上一口。他望着院中的梅花,似乎正在出神。   阿珠站在一旁端着温好的酒,面上很是无奈,心里暗暗咒骂着那一脸清闲的某人。   这大冷天的,非得坐在长廊里迎着风口喝酒赏梅。外面乌漆嘛黑的,连个月亮都没,裳个屁的梅花。   阿珠冻得哆嗦,面上还要保持笑意。   “督主,夜里风大的很,您可千万别冻着。”阿珠皮笑肉不笑,冻死你最好,可别拖累了我。   陆慎喝了一口酒,没有回应,目光依旧望着院子里那片梅花林。   “镇北王快回京了。”男子突然出声,听不出情绪。   阿珠心口突地一跳,怎么突然提到镇北王了,莫不是他知晓她身份了……她看向陆慎,只见他捏着酒杯的长指已微微泛白,目光掠过梅林不知在看些什么,黑沉的眼底带着阿珠看不懂的复杂。   “呵呵,都是伪君子。”陆慎突然咧嘴笑,鼻尖上的那颗痣红艳艳的,整个人仿佛入了魔似的鬼魅。   “让他们斗去吧。”男子的手中的酒杯突然被捏碎,鲜红的血顺着指尖流到了手掌上,陆慎神情又变得阴恻恻的。   阿珠一惊,手中的托盘都吓得抖了抖,这得多痛啊,果真是个疯子!   陆慎抬眼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少女,狭长的眸子微抬。   “你骂我?”   阿珠连忙吓得摇头,她刚刚明明没出声啊,这人怎么连她心里想啥都知道。   “奴才岂敢骂督主您啊!”阿珠欲哭无泪。   陆慎冷笑,那双漆黑的眼定定望着面前的少女,“我最讨厌别人骗我,李元珠,你听到了吗?”   阿珠愣住片刻,反应过来连忙否认,“奴才、奴才决计不敢欺骗督主您啊,奴才对天发誓!”呸呸呸,各路仙人听到这话千万不要当回事,千万不要当回事!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阿珠这誓发的很是心虚。   陆慎打量了一番李元珠,秀美的面上突然露出一抹很轻蔑的笑,“算了,谅你也不敢。”   阿珠心中方升起的那一抹骗人的愧疚感瞬时也没了,此人多半有啥大病,她无须和他多计较。   “把酒给我。”陆慎出声。   阿珠闻言连忙将那酒壶送了过去。   陆慎接过直接将那酒壶对着嘴一饮而尽,不知隔了多久,估摸着喝醉了,竟是疯疯癫癫地笑了起来。   夜里风大的冻人,那人就穿着一身里衣卧在长廊的椅子上上睡着,阿珠冻得打了个哆嗦,忙回屋取了件袄子。   陆慎闭着眼,长睫上落了一层晶莹,肤白唇红,瞧着竟有几分脆弱的娇态。   待她大发善心给这人盖上,谁知那人喝醉了也不忘哼哼。   “李元珠…罚你明天的晚膳…不…明天、后天还有大后天的晚膳…通通罚去……”   阿珠黑了脸,伸手便将袄子拽了回来给自己紧紧裹上,呵呵,暖和得很。   至于陆慎,算了,继续让他冻着吧。   ……   照阿珠说,天儿这么冷,就该好好在屋子里待着,非跑到外面喝酒赏梅,装什么风雅文人呢。这不,第二天这位骨骼清奇的老祖宗就病倒了。   染了风寒,头晕发热,浑身都疼,每日还得喝上三碗苦药。   只是没想到传言中那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提督大人竟然还怕喝药。眼下见他紧皱着眉,手中那碗药是端起又放下,放下又端起,就是不肯送到嘴边去。阿珠在一旁站着着,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然后阿珠就遭殃了。   “李元珠。”   “奴才在!”阿珠战战兢兢地回,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巴掌。   叫你笑!叫你笑!出事了吧!   陆慎将药艰难地吞了下去,面上又恢复如常。他斜睨了一眼,见某人不仅无恙还活蹦乱跳的模样,阴恻恻问:“同是吹风,既然本督病了,你又为何不病?”   阿珠闻言微愣,“奴才、奴才自小身子强健,皮糙肉厚的,经得起冻嘛。”阿珠讪笑,她可不敢说昨天她裹了一晚上的貂皮大袄子,一整夜都暖和的很呢。   “哦,是吗。”陆慎凉凉地笑,“你的意思是本督的身体还不如你?”   “不是,不是,奴才的意思是……”阿珠惶恐,灵机一动谄媚答曰:“奴才的意思是奴才不敢病,奴才若是病了不就没法伺候督主您了嘛。”   督主听罢冷呵呵地笑,伸出手将阿珠的小肥脸捏成了一团,“是嘛,李元珠。我发现你可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啊,不过你又不是郎中,你怎么知道你没病呢,还是喝碗药防着罢,你若病倒了,谁来伺候我呢。”   阿珠词穷,白嫩的小脸被掐出了两道红印,被迫含泪吞下了一大碗散发着苦气的药,一碗下肚,舌头都感觉跟舔了一百遍黄连似的,舌根都苦麻了。   陆慎病了,圣上特地给他批了两日假。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今儿院子里已是银装素裹。午间难得放了晴,陆慎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阿珠殷勤地给陆慎捏着肩膀,时不时地还要给这位祖宗倒上一盏茶水。   这茶还得斟得不冷不热,不凉不烫为好。   “昨天你买了什么东西?”陆慎突然开口。   “买了些吃的,玩的。”阿珠如实回答。   “还有呢。”陆慎那双桃花眼微微挑起。   “还有…”阿珠挠了了挠脑袋,嗫嚅,“额…好像没了。”   “嗬。”那人突然就冷哼了一声,“买的还挺多。”   阿珠立刻反应过来,陆慎这恐怕是不满意自己买了这么多东西呢。也是,拿着人家的俸禄也不给别人送送礼…哎…等等她好像真给陆慎带了东西。   “督主,奴才也给您买了呢。”阿珠眨着那双乌润的杏眼儿,白嫩的小脸瞧着还挺乖。   “奴才亲自给您做的东西,十分用心!”   陆慎不自在地别过了脸,凉凉道,“是嘛,本督可不缺这些破烂玩意儿。”   “督主您稍等,奴才给您去拿!”阿珠说罢,连忙匆匆跑了出去。   男子眼中提起了几分兴致,直到小姑娘拿着两根面人跑进了屋,陆慎的面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   “督主,这是奴才亲自给您捏的。”   小姑娘举着一根捏成男子模样的小人,那服饰似乎与他颇为相似,只是那小面人的脸似乎有些…丑得不忍直视。   “这玩意儿…”陆慎迟疑,不是很想承认自己心中的猜测。   “这是您啊督主,您看不出来吗?”阿珠看看面人,再看看陆慎,愈发觉得的自己手艺十分高超,“您瞧瞧这颗痣,简直是神来之笔啊督主!”   陆慎冷眼笑,呵呵,你不说我还以为是颗红豆呢   说着阿珠便在木匣子扒拉出另一个小面人来,“您看,奴才是不是与老师傅捏得不相上下!”   如此对比,民间巧匠的厉害之处便显而易见了,一个小小的面人竟能将真人的神态表现三分,望着面人红彤彤的小圆脸,确实和小姑娘甚是相似。   陆慎也不知道阿珠是从哪儿来的自信敢拿自己的捏的面人和老师傅捏的比。   不过既然是她精心准备的礼物,他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   “放书架上吧。”   “得嘞。”阿珠闻言,屁颠屁颠儿地将那男小面人给摆在了书架的一层空格子,将自己的那个面人儿又揣回了兜里。   陆慎见状蹙眉,“李元珠,你怎么回事,送礼送一半是吧。”   阿珠愣了愣,从兜里掏出了自己的那个小面人,解释道:“督主,这、这是奴才自己的。”她拿过来只是想让陆慎看看,自己捏的也不比那大爷差而已。   “两个本督都要。“陆慎睨着面前的少女。   哎,不是,督主您这可就贪心了啊。   见小姑娘神色为难,陆慎凉浸浸地笑,“怎么,不舍得了?”   “那没有,那没有,督主喜欢是奴才的荣幸,奴才这就给您摆上哈。”阿珠说着便将女小面人摆到另一个空格子上,心中默念,算了,破财消灾,破财消灾。   阿珠刚摆好,那边福禄又端上了两碗药上来。黑色的药汤还冒着热腾腾的白气,浓郁的药香传到了两人的鼻间。   啊,这熟悉的味道。   督主眉头一皱,阿珠也眉头一皱。   陆慎望着那两碗黑沉沉的药汁,思虑了片刻,忽而那双桃花眼微抬,面带笑意地看向阿珠。   阿珠顿时头皮一麻。   只听那人春风和煦的嗓音飘然而至,“李元珠,看在你给本督送礼的份上,本督很是高兴,这两碗药都赏你喝了吧。” 第16章 “啊…这不太好吧,督主……   “啊…这不太好吧,督主……”阿珠睁着那双乌润杏眼儿,眼巴巴地望着陆慎,试图能唤起年前这位祖宗仅剩的那么一点儿良知。   陆慎歪着头好整以暇地望着面前的少女,那双秀气乌黑的长眉微微挑着,眼眸乌压压的,阿珠只看一眼就知道此事定无回旋的余地了。   就在阿珠含泪心酸端起药碗时,门外忽有人高声喊光禄寺少卿求见。   陆慎闻言,懒洋洋地在榻上翻了个身,吩咐福禄将两碗药端了下去。阿珠见状窃喜,暗道这人来的可真及时。   “陆督主。”一名头戴乌纱帽,身着五品冠服的中年男人进了屋,朝陆慎恭敬地行了一礼。此人名叫钱唤,光禄寺少卿,掌佐卿办理宴劳荐飨诸事。   “督主身子近日是否好些?”那人带着一脸讨好地笑意,将手中的带过来食盒打开,“这是圣上特地吩咐御膳房给您炖的参鸡汤。”   “何事?”陆慎半掀眸,显然懒得和他多客套。   钱唤颇为尴尬地笑了笑,然后犹豫道:“督主,圣上已吩咐光禄寺操办百官宴事宜,只是依照依照祖制,圣上他……”   陆慎闻此言,面色不变,狭长的眼中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所以呢。”   “陛下今儿特地派你来通知本督没资格去百官宴是吧。”   听着陆慎那凉浸浸的嗓音,阿珠知道陆慎又生气了,心中默默为钱唤点了一根蜡。北晋是有祖制,中宫不与外廷宴,可如今陆慎既敢将先’□□曾在华容宫门前刻着“内臣不得干政”的铁碑都敢撤下,怎可能还忌惮这所谓祖制。   “自然不是自然不是,这不是督主您病了嘛,万岁爷特地派奴才来瞧瞧您的。”钱唤忙声解释,生怕得罪了这位祖宗。   陆慎听罢阴阳怪气地笑了,“本督好的很,就不劳钱大人您亲自来看了。”   “福禄,送客。”陆慎说罢又闭上了眼。   “钱大人,您请吧。”福禄听罢连忙上前伸手朝着门前示意。   钱唤知道陆慎这模样显然是有火在心了,只能腆着脸又朝陆慎说了几句好话,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回宫复命了。   待钱唤走了,陆慎沉默半晌,冷笑了一声,朝着他离去的方向道,“真是令人生厌。”   阿珠知道陆慎现下定然是觉得被人歧视了身份,心中不快极了,想着该好好安慰一下陆慎,便上前讨好道:“督主,您别生气啊,气坏了对身子不好。就算不能去百官宴,咱们也可以在府里过腊八节嘛。”   “再不济,督主咱们还可以出府去逛逛啊,京都街头好多好吃的呢!”   小姑娘说到好吃的时嗓音愈发甜津津的了,小模样白嫩,像个糯米团子。   陆慎挑着眉,伸手一把掐住了阿珠肥嫩地小脸,上揉揉下搓搓,那双狭长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李元珠啊李元珠,还是你最得我心,可不要学那些令人生厌的东西,对了,刚刚端下去的两碗药呢,快热了端上来,这药可千万不能浪费啊!”   阿珠捂着被搓红的小脸哭唧唧,她就知道,陆慎这个没良心的!   ……   腊八节如期到来,百官宴也如愿在奉天殿举行。   可能是钱唤回宫传达了陆慎的态度,晋文帝后来又邀了陆慎几次去参加,结果都被陆慎以养病为由拒绝了。阿珠不知道陆慎是好面子还是啥的,反正他就是不答应。   直到腊八节这晚,阿珠忙东忙西,陆慎站在一旁凉浸浸地扫了她好几眼,见阿珠没有丝毫反应,便环臂倚在墙上静静地望着面前的少女。   阿珠正拿着毛巾擦着书架,发现自己的那个小面人不知道啥时候被挪到了陆慎那个小面人身边。   “这是哪个宫人干的,怎么胡乱摆啊。”阿珠一边嘟囔着一边将自己的小面人给挪到了另一个架子上。   在旁边将一切都收入眼底的陆慎脸色愈来愈沉,直到发觉小姑娘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意思,陆慎终是沉不住气了。   “李元珠。“   “哎,督主?”阿珠抬头发觉陆慎竟站在自己身旁,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忙劝道,“督主,您咋不去休息啊,您可还病着呢?”   “李元珠,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陆慎眼尾微挑,潋滟的桃花眼里带着一起不明的神色。   “额…是吗……”阿珠睁大了眼,脑中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是否是什么活忘记干了,可细细想了一圈,也没发现自己有什么漏掉的事儿啊。于是抬着那张圆润的小脸一本正经道,“督主,奴才没什么忘记了啊?奴才就剩这书架子没擦了,很快就会干完了的。”   陆慎闻言眼皮跳了跳,“你确定?”   阿珠见陆慎这副模样,突然感觉脊背凉凉的。难道她真忘记办什么重要的事了?不应该啊,阿珠挠了挠脑袋,忙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张记事儿的小纸条。   今日活计:务必给梅花浇水…擦拭桌椅书柜……给花换水……   “哎呀,奴才是给忘了!”阿珠拍拍脑袋,仰头望着陆慎,饱含歉意道,“哎呀,督主,多亏您提醒,您看奴才这记性!”   陆慎听罢面上这才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淡声道:“既然记起来了,那就快收拾收拾。”   “得嘞,奴才马上就去收拾!”阿珠说罢就屁颠屁颠地朝桌案跑去,一把抱住那玉壶春瓶就往院子里冲。   陆慎看着不对劲了,忙喊住她:“我让你收拾收拾,你抱那玩意儿作甚?”   阿珠回头,两只杏眼乌溜溜,一脸无辜的模样:“奴才去给花换水啊,不是督主您提醒奴才的吗?”   陆慎咬牙闭了闭眼,秀美的脸色很是不好,语气森森:“李元珠,你是不是耍我呢?”   “督主,奴才又哪儿惹你不高兴了啊?您说出来,奴才改还不行嘛?”阿珠都惊了,她哪里耍他了啊!明明这一天她都在勤勤恳恳,矜矜业业都干活好嘛?   她简直不要太无辜了。   “腊八节出府逛逛,是谁说的?”陆慎挑着眉,眼眸黑沉沉的。   阿珠闻言愣了一下,回想一下似乎是有这么回儿事。可她当时只是为了安慰陆慎随便说说的啊,而且当时陆慎听到还罚她喝了两碗药呢,她还以为他不乐意去呢……   见小姑娘神色变了变,陆慎冷笑:“记起来了?”   “督主,您真要出府去逛啊?“阿珠小心翼翼地问,她实在是不敢相信陆慎竟然真的愿意出去逛,甚至还主动提出来。   “怎么?你有意见?”陆慎抬眼,语带威胁。   “不是,不是,奴才是觉得真好,真好!”阿珠腆着脸讪讪笑。   “那还不快走。”陆慎哼声,继而一脸生人勿近的模样迈出了屋子。   阿珠见状连忙跟上,“督主,您等等奴才!” 第17章 当细作的第十七天   今儿腊八,京都南街很是热闹。   纵然天色已黑,街上依旧熙熙攘攘的,出来逛街的老百姓多的很。街道上,有年轻的小夫妻一起逛街游玩的,也有三三两两在一起嬉闹的姑娘,还有围在小摊子面前吃热汤的一家几口。   人群拥挤,走起路来都是摩肩接踵的。   街边小摊的煮着添了红豆、莲子和薏仁米的腊八粥,热气腾腾的。小贩揭开锅盖,白气一团团的往外飘,遮住了人的脸,任凭周边的空气都冒着甜津津的香味儿。一位年轻的妇人带着自己的五六岁的囡囡买了两碗糖粥坐在一旁的小马扎上高兴地吃着,周边似乎都涌动着一种名为幸福的滋味。   阿珠咽了一口口水,眼巴巴地瞧着,心中突然生出了某种世俗的渴望。于是她抬头望着身边摇着纸扇,姿态甚是高贵冷艳的督主,白嫩的小手怯生生地拽了拽那人的衣袖。   陆慎垂眸,见小姑娘两只杏眼儿乌汪汪的,眉毛一挑:“何事?”   “督主,您要吃腊八粥吗?奴才马上就给您去买!”阿珠眼睛亮晶晶,小模样很是殷勤。   “不吃。”陆慎撇过脑袋。   阿珠顿时泄了气,看到另一个摊子上的油炸串儿,立刻又眼冒金光,兴奋喊道:“督主,那炸串儿您吃不吃啊,可香了呢!”   陆慎瞥了那炸串摊一眼,秀美的面上露出几抹嫌恶。   阿珠见到惊了,“督主,奴才记得您也没用晚膳吧,您就一点不饿吗?”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吗?”陆慎冷笑,“除了吃就是睡,干啥啥不会。”   若是这句话说的不是她,阿珠说不定还要喊上一句。   呦呵,还挺押韵。   可当这话说的对象是她,阿珠可就笑不出来了。哼唧了两声,心道等我偷到布防图,可有你的罪受。小姑娘愤愤将头扭了过去,继续瞅着那腊八粥的摊子,目光灼灼,似要将那摊子给瞅出洞来。   “咕~”   空气中传来一声异响。   陆慎挑了挑眉,狭长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揶揄。   阿珠窘迫地捂住了肚子,仰头巴巴地望着陆慎,委屈巴巴道:“督主,是它不规矩,不是奴才。”   “要吃就自己买去,别到时候饿死了怪在本督头上。”男子嗓音懒洋洋的,收起折扇敲了两下阿珠的脑袋,“你这颗脑袋除了吃也得想点中用的东西,真和个酒囊饭袋似的。”   阿珠一听能买吃的顿然高兴了起来,也没多在意陆慎方才又在损她的话,只溜须拍马道:“督主,您可真大度!”说罢小姑娘便屁颠屁颠儿地跑去那腊八粥摊子前。   “大娘,来一碗粥,多放点糖行不!”阿珠将手揣在兜里,小脸被冷风吹得红通通,望着那正在熬粥的大娘,漆黑的杏眼儿弯成了月牙。   “好嘞,您稍等!”那正熬粥的大娘听罢挥着粥勺连忙盛了一大碗递给阿珠,又加了两颗冰糖,热心道,“姑娘,小心烫哈。”   阿珠忙从腰间掏出了银钱放在了锅灶上,随即便伸出双手接过来那一碗粥。   “小姑娘,那是你家大哥啊?”大娘瞅了瞅在不远处等着的陆慎,朝阿珠努了努嘴。   阿珠闻言也回头望了望那站在街道上身姿颀长的男子。今日出府,陆慎只穿了一袭深蓝色长衫,墨发半挽,姿态矜贵的很。在街头各色的花灯的映衬下,男子愈发显得鲜活动人起来。   且那不寻常的样貌已经是引得街上的姑娘们频频驻足,甚至就这么出来一会儿的功夫,已是接连有好几个漂亮姑娘“不小心”地撞到陆慎怀里去了。   “呵呵,算…算是吧。”陆慎的身份自然不能轻易说,阿珠便点头应了声。   “长得可真俊啊!”大娘不由得赞叹,继而探头又巴巴地问,“那你家大哥娶亲了没?”   阿珠摇头。   “那有心上人了吗?”   阿珠迟疑了一会儿,“应该…应该没吧。”他一个宦官,想来是不会有喜欢的姑娘的。   大娘听罢很是兴奋,激动地拉着阿珠的手唾沫横飞道:“我有个女儿,今年十八岁,还没说亲呢,我看啊和你家大哥相配的很,姑娘你……”   “给我放手。”一旁忽然传来男子的冷呵声,阿珠闻声连忙回过头去。只见两三名妙龄女子正围在陆慎的旁边拉扯着他的衣袖,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些什么。那祖宗的面色已然森冷,阿珠暗叫不好。   “大娘我先走了啊!”   还没等大娘说完,阿珠便连忙端着粥旋风似的小跑了回去。   “哎呀呀,你们拉拉扯扯做什么呢!”阿珠一手端着粥,一手将那些姑娘拉开,“好好说话不行吗?干嘛动手动脚的!”   “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们拉他关你什么事啊?”被拉开的女子不高兴望着地回怼道。   “是啊,我们见这位公子生得好看,便上来认识认识,又与你有什么干系?”另一名女子也没好气地嘲讽道。   “我、我…”阿珠语噎,灵机一动,一手叉腰道,“我可是他娘子,你们说关不关我事!”   那几名女子听罢皆是齐刷刷看向身旁一脸清贵的陆慎。   陆慎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小姑娘竟然敢这么说,眼神微愕,只不过那张秀美的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的高贵冷艳。见他不说话,围着的几名女子只当他默认了,   “唉,散了吧散了吧,又是个有主的!”那为首的女子了无兴致地开了口,于是众人皆叹气散了去。   见那些人走远,阿珠立刻喝了口腊八粥压压惊,仰头杏眼乌润,对上了陆慎那双黑沉沉的眼,心跳顿然漏了一拍,于是小心翼翼道:“督主……奴才这是形势所迫,您能理解吧?”   陆慎闻言轻笑了一声,未多言语。   兴许是见陆慎没多动怒的颜色,又少见如此温和的模样,阿珠顿时有了几分调侃的心思:“不过督主您可真是受欢迎,方才那卖粥的大娘还要把她女儿介绍给您呢!”阿珠说到这儿眉飞色舞,十分起劲儿。   陆慎闻言瞥了那得寸进尺小姑娘一眼,眼色又是凉浸浸的了。   “李元珠,给你脸了是不是?”   阿珠见状顿时乖乖闭上了嘴,默默咽了一口粥。   算了,老祖宗还是那个老祖宗,半点没变。   两人并排走了一截路,身旁那人带着一身冷气,路上已不敢有人近身。阿珠低头乖乖地将那腊八粥吃了个精光,感觉嘴里和心里都甜滋滋的,十分满足。走了不远,便见到街道前方拥挤的人群忽然开始一阵阵儿地欢呼起来,阿珠见状好奇地踮了踮脚。   “督主,前面热闹的很,我们也去看看吧!”   望着小姑娘兴奋的红彤彤的小脸以及亮晶晶的眼,陆慎本欲脱口的拒绝鬼使神差地收了回去,“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阿珠听罢兴高采烈地往人群那头儿跑,待跑近却也只能在外围听个声响,阿珠踮脚巴巴地儿看,无奈个子太小,只能看到那些个人的后脑勺。   阿珠只好弓着腰,低着脑袋,在缝隙里看着里面的人耍把戏,待看到精彩处时又被一个男人的大屁’股给遮住了视线。阿珠顿时气鼓鼓。   陆慎在一旁抱臂懒散地瞧着,那双桃花眼微弯,幸灾乐祸的很。   挣扎了几番,阿珠最终还是放弃了看耍把戏,看了四周一圈,又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买麦芽糖的大爷身上,感觉自己好像又饿了。   “督主,奴才去给您买两只麦芽糖吧!”   还没等陆慎回应,阿珠便径直跑去买了两只麦芽糖,跑回来的时候忽然被旁边的嬉闹的小孩给撞了一下胳膊肘,握在左手的糖霎时便从手里飞了出去,笔直地落在了街道的青石板上。   还好裹着油纸,那糖依旧完好无损。阿珠弯腰伸手要去捡,刚低头,忽然一方白底黑筒的皂靴踩了上去。   那糖霎时就在别人的脚底下碎成了渣渣,阿珠怒了,“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没看到我捡东西吗嘛?”   说着便气冲冲抬头,正好对上那人弯刀似的狐狸眼。   望着面前俊秀的面庞,阿珠呆滞了片刻。   谢、谢兰安?   玄色的长袍,高束的马尾,比之在茶馆那次,更是多了几分少年意气。   谢兰安望着面前这个眼珠漆黑的少女,忽然想起了那日在茶馆里匆匆瞥见的一眼。   “是你?”谢兰安疑声。   阿珠没想到谢兰安竟认出来了她,想起了钱嬷嬷说的话,忙摇头否认道:“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说着阿珠便匆匆要溜,却被身后的男子一把拽住了手腕。   瞧着面前少女心虚地急着要走的模样,谢兰安顿时了然于心,弯着那双狐狸眼,不紧不慢道。   “小娘子,你急什么啊,你的东西我不还没赔吗?”   阿珠顿时感觉手腕处火烧火燎,连忙使力挣开,却丝毫挣不脱,回头瞪着那双圆润的杏眼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用你赔了!”   “你快放开我!”阿珠拽了拽自己的手,黛眉倒竖,白嫩的小脸气得圆鼓鼓。   “不赔那可不行,我谢兰安生平可是最不喜欢欠人东西了。”那人神色轻佻,瞧着便让人来气。   阿珠既气不过,又挣不脱,只好抬头嚷道:“好,这糖两文钱,你给钱行了吧。”   “两文钱啊,行。”谢兰安说着,松开了少女的手,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在阿珠眼前晃了晃,“我呢,用钱从来不用低于一两的银子,这是最小的了,你给我找零吧。”   “我哪有那么零钱可以找啊?”阿珠气急,“你爱赔不赔,我不要了!”说着阿珠便要走,却又被那人伸手拦下。   “不是说了吗,我谢兰安从来不喜欢欠别人东西。”谢兰安挑着那双狐狸眼,眼底浮现一丝狡黠。   “谢百户拦下我的人,是有什事吗?”   耳边忽然传来一记熟悉的懒散嗓音,阿珠抬头,只见她家督主大人摇着扇子,身姿摇曳地走了过来,秀美的脸上还挂着一抹明艳的笑意。 第18章 谢兰安见状神色微愕,继……   谢兰安见状神色微愕,继而勾唇笑道:“原来是陆督主的人啊,恕谢某眼拙了。”说罢收回了自己拦人的手。   阿珠哼了一声,忙跑回了陆慎身边,举着仅剩的那根麦芽糖,压低嗓子告状:“督主,就是他,是他踩坏督主您的糖的!”   陆慎瞥了一眼那地上碎成渣的糖块,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漫不经心的笑意:“没想到谢百户还有这等癖好。”   谢兰安闻言也笑:“今日万岁爷在宫中设百官宴,督主又为何不去?”说罢还未等陆慎回答便作恍然大悟状,“哎呀,是谢某愚钝了,忘了督主您的身份特殊,依照祖制不能参加百官宴呢。”   谢兰安弯着那双狐狸眼,笑里藏刀的。说出的这话就差直接指着陆慎的鼻子,骂他是阉人上不了台面了。阿珠本以为陆慎听到定要发怒,谁知那人只是轻笑了一声。   “特不特殊本督不知,本督只知如今林指挥史遇上本督,也得叩首而拜,可谢百户今日不仅不识规矩,还欺压本督的人,想来是那些不中用的礼法祖制学多了,神智不清醒了吧。”陆慎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那双桃目微挑,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谢兰安听到这话,面色稍变。   谁不知陆慎如今把持朝政,风头正盛。东厂及北镇抚司都受其辖制,就算是锦衣卫指挥史遇上陆慎,也得低上一头。更不用提他这个小小的百户。   陆慎给他三分薄面,也是全然看在长公主的面上。   谢兰安生平最恨的便是别人说他倚仗长公主得势,现下看陆慎如此,心中更是气不过了。可他又不想真借母亲之势压人,让人落了话柄,只得敷衍地拱手行了一礼。   “既是督主的东西,谢某自当亲自送还您府上。”   陆慎闻言哂笑:“那就有劳谢百户了。”   “走吧李元珠,本督带你去看耍把戏。”说罢陆慎便转身就走,阿珠见状连忙跟上,回头还狠狠瞪了谢兰安一眼。   哼,活该了吧。   谢兰安见状更怒了,嘿,这小丫头还蹬鼻子上脸是吧。   两人并排往回走,望着身边摇着扇子的陆慎,阿珠觉得他心情似乎好的很。   “督主,您吃吗?”阿珠将那根麦芽糖递到了男子跟前,本以为男子会拒绝,然后她就能美美地享受起那根麦芽糖了,谁知陆慎竟真的伸手接了过去。   阿珠瞪大了眼,眼睁睁地看着陆慎将麦芽糖送入口中,霎时心如死灰。   美人配糖,属实也算一桩美景。   可阿珠心里那个肉痛啊,她就是客套客套一下而已,陆慎竟然当真了。她还打算自己吃的呢!   陆慎好似没看到阿珠那哀怨的小眼神似的,片刻功夫将那根麦芽糖吃得一干二净,吃完还赞叹了一句。   “不错。”   阿珠敷衍地笑了笑,白嫩的小脸写满了怨气虚伪道:“呵呵,督主您喜欢就好。”   眼看着二人走的方向距离人群的地方越来越远,阿珠顾不上生闷气,疑惑了地伸手拽了拽陆慎的衣袖:“督主,您不是说去看耍把戏吗?怎么朝这头走啊?”   “去那边你能看到吗?”陆慎垂眸望着少女,狭目微扬。   阿珠怔了一会儿,老实地摇了摇头,她个头低,确实挤不进去。   “这不就得了。”陆慎懒洋洋地笑。   阿珠闻言愣了片刻,“所以督主您的意思是不看了呗?”小姑娘委委屈屈,不看就不看呗,咋还人身攻击呢。   陆慎未回阿珠的话,只是继续朝前走,小姑娘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地跟着。   待走到街道一处僻静地,陆慎突然朝阿珠招手:“李元珠,你过来。”   阿珠以为陆慎又有什么事儿要吩咐,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干什…”那个“么”字还没说出口,阿珠便突然觉得后领一紧,身子骤然失重起来。   “啊…!”   陆慎带着少女一个纵身,便轻巧跃上了一处茶楼的屋顶。   阿珠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双脚落地。   阿珠只瞧了底下一眼,便胆颤心惊地紧紧闭上了眼。   “督主…督主…您别这样对奴才啊,奴才是小气了点,可奴才罪不至死啊……”阿珠两股战战,哭丧着小脸结结巴巴向陆慎求饶。   “谁让你死了?”陆慎睨了一眼那胆小的小姑娘,轻笑道,我这不是带你看耍把戏来了吗?”   “啊…?”   “你睁开眼自个儿瞧。”   耳边传来男子懒懒的嗓音,阿珠战战兢兢地睁开了一只眼,只见街头灯火阑珊,那耍把戏的班子尽收眼底。有喷火的,有吞剑的,还有胸口碎大石的。阿珠发现这屋顶似乎真的是看耍把戏的绝佳视野,于是又偷偷睁开了另一只眼睛。   陆慎见状便堪堪松开了提着少女衣领的手,阿珠察觉,立马回拽住男子的衣袖,两只杏眼乌汪汪,怯生生道:“督主…奴才害怕!”   “我在这里,你是不会掉下去的。”陆慎嗓音虽是轻飘飘的懒散,却犹如一味定心丸让小姑娘安了心。   “督主,就让奴才拽着你吧。”阿珠软声,圆眸湿润,“我发誓,坚决不碰到你!”   瞧着小姑娘那可怜巴巴的小模样,陆慎仅剩的那么点良知起了点作用,便默许阿珠拽他衣袖了。   二人在屋顶上坐下来,阿珠聚精会神地望着街道上那嬉闹的人群,看到精彩之处时还想抬手鼓掌,可当意识到自己正坐在屋顶上,便害怕松开拽着陆慎衣袖的手会掉下去,便用另一只空着的小手捂着嘴咯咯笑着,两只乌黑的杏眼儿弯弯,睫毛卷而翘,模样甜甜的。   天空忽然炸起了数道绚烂的烟花来,漆黑的夜幕映上满目的金银,炙热地迸裂开来,最后化成了点点闪烁的碎片。   “真的好美啊。”阿珠感叹,乌黑的眼里倒影着烟花的灿烂,亮晶晶一片,“如果每年腊八都能看到这么漂亮的景色就好了。”   陆慎望着小姑娘那略显圆嫩的侧脸,狭眸微怔,继而眉梢微挑。   “你若想看,本督自然每年都会让你看到。”   “那督主每年都要和奴才一起过腊八吗?”阿珠眨着杏眼,眼里映着光,心中暖意洋洋的。   瞧着少女略带希冀的模样,陆慎狭眸半弯,摇了摇手里的折扇懒声道:“像你这样没用又能吃的奴才,估计得一辈子赖在本督身边了,除了本督,还有谁会愿意养你。”   心中刚涌出的感动之情顿时没了,阿珠气个鼓鼓地背过了身子。   “督主还真是扫人兴致。”   小娘子不知道嘀嘀咕咕什么,陆慎正要凑耳去细听,忽听楼下一声高呵:   “哎,你们两个在上面鬼鬼祟祟干什么呢?!”茶楼下忽然出现一名巡捕,看到屋顶上有两名黑影,忙大声呵道。   阿珠闻言一惊,连忙转头看向一旁的陆慎,一脸的慌张。   陆慎依旧是那副神色不惊不扰的模样,伸手提着小姑娘的衣领就从另一个方向跃了下去。   阿珠吓得赶紧闭上眼睛,两手一慌,竟是直接抱住了男子劲瘦的腰身。   腰间一暖,陆慎神色微怔,垂眸看见少女那张慌张的小脸时,眼底浮现了几丝沉沉的的笑意。   不到片刻便落了地,小姑娘还死死地抱着男子的腰。   陆慎轻咳了一声,阿珠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手,白嫩的小脸涨得通红。   “督主,我…”阿珠想要解释,却也不知道该解释啥。   陆慎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额发微拂,鼻尖那颗红痣熠熠,“李元珠,本督知道自己相貌不俗,可你必要时候还是得收敛一点,不要太忌惮本督的美色了。”   阿珠:“……”   ……   待二人回府,已是夜间亥时。   陆慎依旧照常沐浴,阿珠在外守着。沐完浴后陆慎竟然罕见地没让阿珠给他读书助眠。   阿珠侧卧在外间的软榻上,脑袋枕在胳膊上,心里回想着今夜发生的一切。   陆慎竟然还能主动带她去看耍把戏,想来也并不是那么坏的人。回想来到东厂与陆慎相处的这些日子,陆慎虽总是用狠话吓唬她,实际上却也没真欺负过她。大多时候他更像一个极度自满又臭美的花孔雀,而且竟然还怕吃苦药,跟个小孩子似的。 第19章 且不说东厂这几日万事还……   且不说东厂这几日万事还算太平,内宫那边已是暗潮汹涌。陆慎在诏狱处置了王吉祥,又支持镇北王入京的事传到了太后耳里,引得其大发雷霆。   “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没根的阉人,上不了台面的下’贱东西,竟然敢干预朝政!”一身着金绣龙凤文朱色团衫,头戴凤冠,保养得当的妇人坐在软榻上,胳膊撑着抚手,精致的面容上尽是怒意。   青绿古铜鼎紫檀木香案上放着一尊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里头正燃着百濯香,香气袅娜,幽幽荡荡的,一雍容华贵的女子坐在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伸手扇着那香,见太后怒气不消,款款上前。   ”母后,您消消气。”女子替太后斟了一盏茶水,抿着红唇笑道,“如今圣上看重陆慎,自然万事多与他商量,但他陆慎到底是个宦官,翻不出您的手掌心的。”   太后闻言冷笑了一声:“先皇在世时,特地嘱咐过不要让这些阉人得势,此前王吉祥还好拿捏,如今换了那疯狗接任东厂,哀家的眼线全被他给清了。”太后说到机此处愤愤甩袖,手指捏着眉心怨道,“皇帝现在又只信这阉人的谗言,怨哀家不给他自由,可叫哀家愁恼。”   “母后,您要知道,百官宴的事陛下可就是听了您的话,没请那陆慎赴宴坏了祖制,这说明陛下心里还是相信您的啊母后。”   听完女子这话,太后的面色稍稍缓和。   “陛下毕竟还是年轻气盛,易受奸人蛊惑,时日长了,他自然会知晓母后您对他的一片苦心了。”女子柔柔地笑。   太后看了一眼女子,正色:“你说的也有道理,时日长了,皇帝他自会晓得孰真孰假。”   说到此处太后忽然抬头道:“对了,雅儿,除夕那天,你带着兰安一同入宫祭祖。先帝在时最疼爱的可就是你,你也该尽尽孝心。”   “是。”卫雅笑意盈盈地应声。   ……   雪也接连下了好几日,院子里的青石板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红艳艳的梅花也全然镀上一层了银白,更显得万分娇艳欲滴了。倒是那几株罕见的白梅,此刻映在一片银装素裹里,倒是没那么稀罕了。   快有五日便到除夕夜。东厂里上上下下都忙的厉害。   而自腊八过后,陆慎便被晋文帝派去隋州查案,据说查的是隋州知府贪污赈灾款一案,一去便是十几日。   陆慎不在东厂,阿珠可就闲散了许多。   这些时日,阿珠便成天窝在小厨房里同钱嬷嬷和竹磬儿磕着瓜子儿闲聊。   今儿,阿珠照往常一样,坐在小马扎上,一边扒着核桃,一边同二人聊得眉飞色舞,三人正聊得起劲儿时,忽见福禄匆匆跑进了后院,身上还带着一层白白碎雪渣,扒在那门框上着急喊她:   “阿珠,督主让您给他送衣裳去。”   阿珠闻言微愣,正在扒核桃的小手也停了,抬头瞪着两只圆溜杏眼:“督主?督主回来了?”   福禄点点头,“回来啦!不过回了司礼监,说是今夜不会东厂歇息了,临近年关,需要批红的折子还得这几天抓紧批完。”   “夜里估计冷的很,阿珠你可得拿几件厚衣裳过去。”钱嬷嬷听罢也仔细叮嘱道。   如今已近腊月,夜里寒气甚重,司礼监不比东厂,屋内不设地龙,若是没几件厚衣裳御寒,恐怕会染上风寒。   “行吧,那我马上过去。”阿珠恋恋不舍地扔下了手中的核桃,拍了拍手上的核桃沫,对钱嬷嬷和竹磬儿儿嘱咐道,“那咱们回来继续聊啊。”   ”知道啦,知道啦,你快去吧!”竹磬儿点头,推着阿珠往门外走。   阿珠说罢便回了寝屋给陆慎拿了一件厚氅衣,刚走到半路上想起什么似的,又回来拿了个鎏金的捂手炉。   靴子踩在厚厚的雪地上,嘎吱嘎吱的,一步便是一个脚印。寒风凛凛,阿珠裹了裹身上的袄子,缩了缩脖子,白嫩的小脸冻得两片红。   红墙绿瓦,稀稀拉拉的碎雪都往少女细嫩的脖颈里钻,阿珠冻得直哆嗦。   走在路上望着身边提着食盒与自己并排走的的福禄,阿珠磕磕巴巴问了句:“福禄,督主今天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督主今儿一早就回来了,回来便被圣上召去了议事,午膳都没用就去司礼监批红了。”福禄说到这里面上很是在心疼,叹道:“督主也太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儿了,上回的风寒可还没好全呢,铁打的身体也架不住这么熬下去啊!”   阿珠闻言弯唇笑了笑,“福禄,没想到你还挺关心督主的嘛。”   “我还以为咱们东厂的奴才个个都怕督主呢。”   福禄闻言挠了挠头笑:“我跟了督主这么多年,其实督主他不是坏人。”   “可别人都说他心狠手辣,滥杀无辜啊。”阿珠先前便听说过陆慎的那些事迹,再联想到他那一院子的梅花,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那你说,你来东厂这么多天,督主他真罚过你吗?”福禄一本正经问。   阿珠仔细想了想,陆慎好像确实是没罚过她。先前他虽然总是吓唬她说要把她晚膳给罚了,后来其实也并没罚去过她一餐。   见阿珠摇头,福禄便朗声道:“那不就成了,这些传言大都是以讹传讹,督主可没那么可怕!”   “那院子里的梅花呢?”阿珠神色狐疑,“督主说可是用人做花肥的。”   福禄闻言面色一愣,忙打着哈哈道,“这、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不过我觉得,督主罚得肯定都是那些心怀不轨的坏人,像我们这些一心对待督主的,自然不会有事了啊。阿珠,你说对吧。”福禄笑呵呵地看向阿珠,寻求认同。   阿珠闻言干笑了几声,心虚地别过了脸。继续跟着福禄往内宫走。   待经过仁寿宫后,忽见一个宫女蹲在角落里,神色痛苦地捂着肚子,见阿珠二人过来忙拉着阿珠的衣袖嗫嚅:“这位妹妹…能不能、能不能帮我将这衣裳送到仁寿宫去,我……”女子话未说完便又捂了捂自己的肚子,眉头紧蹙,一脸的难受之色。   “姑娘你怎么了啊?”福禄上前扶住那宫女的胳膊,热心问道。   宫女神色为难,欲语凝噎,看到阿珠时顿时乞求道:“我、我还是同这位妹妹说吧。”说罢女子便白着那张俏脸朝阿珠招了招手,阿珠面色微愣,还是附耳过去。   福禄只见那女子对阿珠耳语了一阵,阿珠便神色了然地点了点头。   “好吧,我们帮你送过去,你先回去换件衣裳吧。”   “谢谢,真的太谢谢你们了!”那宫女握住阿珠的手感激不尽,随后便将那叠衣服交给了阿珠。   望着那宫女蹒跚走远的背影,福禄疑惑道:“阿珠,她方才同你说什么了啊,你怎么就答应了啊。”   “这是咱们姑娘之间的事,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啦,走吧,福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阿珠将大氅递给了福禄,自己拎起那一箱衣服朝仁寿宫宫的方向走去。   福禄虽然没听懂,但还是乖乖地跟着阿珠一同去了。   也不是阿珠太过心善,只是那名宫女突然来了月事,裤子上沾染了血迹,若是大喇喇进了仁寿宫恐怕会犯了太后娘娘的忌讳。可又不敢耽误时辰,只好托阿珠帮忙。   同是女子,阿珠也知道来月事时的腹痛有多难忍,见那宫女实在可怜,阿珠便答应帮她这个忙了。   待两人一同到了仁寿宫正门,福禄便停下了脚步,看向阿珠道:“阿珠,我就不进去了,你过去送吧,交给守门的宫女就行。”   阿珠不解,杏眼微瞠:“为啥啊,你咋不和我一起去呢?”   福禄闻言面色有些为难,只好对阿珠低声道:“听说太后极不喜欢宦侍,向来也不愿宦侍伺候。我还是不进去为好,免得触了太后的霉头,惹她生气。”说到这里,福禄叹气,清秀的面上有些神伤,“也是了,是个人都会嫌弃我们这些不男不女的玩意儿。”   阿珠听罢也是有些诧异,没想到太后对宦官竟是这种态度,不过见福禄模样有些可怜,阿珠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福禄,千万别丧气,你这么好,我们都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啊。”   福禄望着阿珠一脸诚挚的模样,顿时感动得眼泪汪汪。他们这些阉人平日里受到的歧视多了,自己也不把自己当个人了,这会子见阿珠竟真心安慰他,心中顿时好受多了。   “那我先进去了啊。”阿珠边说边进了仁寿宫,殿外有一个蓝袄红裙的宫女正守着门,见阿珠过来,立刻伸手拦了下来。   “你是什么人?”   “我来给太后送衣服。”阿珠说着抬了抬自己捧着的衣裳,以示自己说的是实话。   那名宫女见状上下打量了一番阿珠,狐疑道:“往日都是采茶过来送衣裳,今儿怎么换人了?”   “她病了,托我帮她送来。”阿珠闻言便知晓方才那个姑娘应该就是这个宫女口中的采茶了,不想惹上太多麻烦,阿珠便直接半真半假地回了。   那宫女闻言点了点头,接过了阿珠手中的衣裳趾高气扬道:“行了,你走吧。”   阿珠点头便走了,刚走至石阶下,那朱红色殿门忽然开了来。   一名身着碧色大袖衣的女子娉婷而出。   “长公主。”那名宫女立刻毕恭毕敬地喊了声。   “发生甚么事了?”卫雅抬手,嗓音娇柔。轻轻抚了抚自己乌黑的发鬓,涂着玫红色丹蔻的指甲艳艳夺目,就如她生得那迤逦逼人的模样一般,摄魂夺魄的很。   “回长公主的话,是混堂司的宫女来给太后娘娘送洗好的衣裳。“   “是嘛?”卫雅懒洋洋地瞥向了走远的阿珠,在看见少女的侧脸时方才还稍显懒散的美目骤然怔愣。   “你说她是混堂司的宫女?”卫雅面色忽然有些古怪。   宫女应声。   卫雅美目半眯,了无兴致地收回了目光,抬手对着身旁的随身侍女叫了声“回府。”随后便袅袅娜娜地摇曳着身姿走了。   ……   待阿珠和福禄到了司礼监,已是半个时辰后。   陆慎正在案桌旁批着折子,头也不抬道:“怎么这么晚才来。”   福禄忙道:“路上雪大,耽搁了些时辰。”说着便将食盒打开,“督主,特地给您带了鸡汤来,您快趁热喝点暖暖身子。”   “先放那儿吧。”陆慎淡声。   阿珠见鸡汤还在冒着热气呢,喷香扑鼻的。直接拿出瓷碗,给陆慎盛了几勺,朝那人脆生生道:“督主,您可别等了,快趁着热喝吧,再等可就凉了。”   陆慎闻言抬眼,小姑娘正皱着那被冻得红红的鼻尖吸着鼻涕,眼眶一圈红,杏眼水润,不知是冻的还是怎的,像是被人欺负哭了似的。乌黑的双丫髻上还落着一层薄薄的碎雪,整个人剔透的好似个玉团子。   阿珠也打量着陆慎,不过十几日未见,阿珠便发觉这人似乎瘦了些,眼下的青黑也更重了些。   皮肤更白了,没有血色似的。眼皮微微敛着,眼底黑沉沉的,模样怵人的很。   艳丽又可怕。   不过好皮相就是好皮相,还是比要常人好看的多。   “端过来吧。”陆慎将朱毫搁在了石砚上,长指微屈,按了按眉心,神态显然有些疲惫。   阿珠听罢忙将鸡汤端了过去。   瓷碗在置在桌案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督主,您看。”阿珠捏着两指揭开青瓷碗盖,吞了一口口水,乌润的眼儿盯着那碗里的浓白的汤,软着嗓子道,“督主,这可是人参乌鸡汤,里头还搁了红枣呢。”   陆慎端起了那碗,用汤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嫣红的薄唇微被汤汁微微润湿,阿珠瞧着又咽了一口口水。   “好喝吗?督主。”小姑娘巴巴儿问。   “想喝?”   耳边传来男子懒懒的嗓音。   阿珠闻言那双乌盈盈的杏眼微瞠,连忙摆手道:“不不不,奴才哪能喝您的鸡汤呢,您多喝点,多喝点!”   “是嘛。”陆慎轻哼了一声,抬眸看向福禄,“再盛一碗。”   福禄应声,连忙又另用碗盛了一碗鸡汤端了过来。   “福禄,剩下的你端下去喝吧。”陆慎那双桃花眼弯弯,模样很是亲切。   “给、给奴才的?”福禄一惊,端着的鸡汤的手都颤了颤。   “是啊,拿去喝吧。”陆慎点头。   “奴才谢督主!”福禄拎着那瓦罐的鸡汤屁颠屁颠地儿跑门槛上坐着喝了。   看着福禄那副美滋滋的模样,阿珠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方才陆慎问时她就不推辞了,呜呜…小姑娘心里更委屈了。   见陆慎气定神闲地喝着第一碗鸡汤,阿珠在旁边默默地戳着手指。   浓郁的鸡汤香气仿佛长了眼睛似的直直往阿珠的鼻子里钻。   她好冷,她好饿,呜呜……   就在阿珠快被悲伤淹没时,忽听陆慎那天籁般的嗓音落入耳中。   “我喝不下了,李元珠,这一碗,你勉为其难地帮本督喝了吧。”   阿珠抬头,圆眼湿润,白嫩的腮边还挂着一滴泪。   陆慎一愣,还以为小姑娘怎么了。   殊不知,这是阿珠硬生生被馋出来的眼泪珠子啊。 第20章 陆慎批着答辞,抬眸瞥了……   陆慎批着答辞,抬眸瞥了一眼大门前的小娘子。   阿珠端着白瓷碗,坐在门槛上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鸡汤,热气腾腾的白雾扑在小姑娘红红的小脸上,显得别样鲜活可爱起来。   喝下了几口热汤,身子都开始暖了起来。   见小娘子喝着正香,福禄用手肘碰了碰阿珠,笑眼弯弯地问:“我就说督主人不坏吧。”   福禄挤眉弄眼的,阿珠一声也不搭理,默默瞅了一眼福禄手里捧着的那整瓷罐的汤,小脸气歪了。   哼,你当然觉得他好了,他可是给了你一瓮呢。   夜幕渐黑,雪势也越来越大,雪花如破开的被子里的棉絮似的,仿佛被人端着筛子呲落落地往下倒。   夜里果真开始冷了。   阿珠揣着小手,缩着脖子蹲在一旁,小脸搭在桌案上,埋头打着瞌睡。昏黄的烛火来回跳跃着,晃得人眼睛疼。   男子手执朱毫,脊背挺直,如玉如松。   洁白的窗纸上映着二人的影子,一坐一立,倒是莫名和谐。   司礼监不比内宫其他院所,冬日寒凉是常态。屋子确实寒意渐甚,陆慎掀眸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姑娘,只见其冻得快成缩头缩脑的小乌龟了。   “福禄。”陆慎出声。   “哎,奴才在。”福禄上前,殷切道,“督主,您有什么吩咐?”   “将手炉点着。”   福禄闻言应声,立刻拿了火折子将那鎏金手炉的碳火给点着。   “督主,您拿着。“   陆慎接过,狭眸微抬,目光落在那打着瞌睡的少女身上,“李元珠。”   阿珠小脑袋顿然一点,抬手迷迷瞪瞪地揉了揉惺忪的杏眼儿,嗓音黏黏糊糊地软糯:“督主…您叫我啊……”   “拿着吧。”   男子的手白皙而又修长,骨节分明,此刻握着那只鎏金手炉,手背上的青筋也分明可见。此刻望着她的那双桃目眼尾微挑,眸色黑压压的。   “督主,这是?”阿珠愣住了,揉着眼睛的小手也停了下来。   陆慎这意思是要将手炉给她捂?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不要?”陆慎挑眉,说罢就要收回手。   “哎哎哎,我要我要!”阿珠连忙接了过来,跟个宝贝似的立马揣在了怀里。顿时觉得胸口那块热烘烘的。   “谢督主,督主您可真是宽宏大度,胸襟开阔,善解人意的好主子啊,奴才对您真是感激不尽,感激涕零,五体投地……”阿珠抱着手炉,笑眼弯弯的   身上暖了,这嘴皮子便开始利索了。小娘子的嘴巴就和那粘了蜜似的,甜滋滋地夸着人。白嫩娇憨的小模样也甜甜的,望着可人的很。   “行了,别贫嘴了。”陆慎继续批改着答辞,面上仍旧不动声色,眼底却漾起一丝隐隐的笑意。   呵,还挺会夸。   怀里捂着热炉子,阿珠困得眼皮直打架,望着案上那不断跳动的火光,阿珠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不由自主地就阖上了眼。   陆慎批完答辞,发觉小姑娘已经抱着炉子窝在案桌旁睡熟了。   福禄见状,忙道:“奴才去叫醒她。”   陆慎摆手,俯身凑到了少女跟前。小娘子似是睡得很香,白嫩的两腮微微鼓着,殷红的小嘴还砸吧了好几下。   陆慎只觉好笑,殊不知小娘子做美梦正香着呢。   阿珠只觉得自己在软绵绵的云上睡着,一只烤得焦黄又香嫩的烤猪蹄在自己面前悠悠荡荡地晃着。   陆慎忽然抬手捏住了小娘子挺翘的鼻子,漂亮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恶劣的笑意。   眼前那香嫩的烤猪蹄忽然变成了一只发狂并十分凶狠的野猪,它刨着前蹄,飞扑上来一屁’股坐在了阿珠的脸上。   小娘子霎时就喘不过气来。   “唔…唔…”阿珠拼命挣扎着睁开了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一双潋滟上挑的桃花眼落入眼帘,漆黑的眼底还带着几分戏谑。   “醒了?“那人松手,轻飘飘地问了声,秀美的面上,笑容很是诡异。   阿珠懵然,恍惚间想起自己方才揣着炉子,炉子很热,很暖和,她捂着捂着直接就进了梦乡,然后烤猪蹄莫名成了野猪……想到这里,阿珠面色有些窘迫,小眼神心虚地飘忽来飘忽去。   “走了。”陆慎对着阿珠白嫩的额头弹了个脑瓜崩儿,痛得小姑娘眼泪汪汪。   “督主,您等等我嘛!”阿珠捂着被弹出了个红印的脑袋,急忙追着陆慎去。   ……   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香几上放着一尊累丝镶红石熏炉,里头的百合香燃着正盛。不一会儿,丝丝袅娜的幽淡香味便在女子的闺阁间飘散开来。   卫雅坐在妆奁前,铜镜映着女子娇艳的脸,一名看起来气度文雅的中年男子正拿着眉笔俯身帮女子仔细地描着娥眉。   “这是在西域商贩那里买来的螺黛,六一居士曾有诗句言,浅螺黛,淡燕脂,闲妆取次宜。如今看来,这螺黛果然极衬雅儿的容貌。”男子放下眉笔,眼底尽是深情。   卫雅闻言照了照镜子,美目半弯。   螺黛向来价格不菲,且一只难求。纵然她身为公主不缺钱财,但男子能主动为其买来,显然很是用心。   “薛郎,你可真好。”卫雅柔声,素白的柔荑圈住了男子的颈项,红唇微抿,娇美的鹅蛋脸上挂着甜蜜的笑意。   薛临风也温柔地笑了笑,伸手覆上了女子的腹部。   “就是不知道臣与公主何时能有上一个属于我们共同的孩子。”   卫雅闻言微愣,继而故作羞恼,娇嗔道:“那我若是不生孩子,薛郎便不喜爱我了吗?”   “雅儿,你说什么傻话呢,明知我对你的真心日月可鉴。”薛临风揽着怀中的娇美女子叹道,“你若是不信,我便对天发誓,我若对你有半分不真,我便……”   男子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女子伸出玉指抵上了唇。   “不许胡说,我自然是相信薛郎的。”卫雅神态柔和,红唇微启,“我也真心想为薛郎怀上一男半女,只是……”说到此处,两人神色都有些黯淡。   他们结为夫妻后,一只恩爱有加,如胶似漆,琴瑟和鸣。只是卫雅的肚子这些年一直无甚动静,纵然是找宫中太医开了药方,长久地用着药,也依旧不见效果。   “公主。”卫雅身边的贴身侍女碧袖忽然撩开珠帘匆匆进了屋,抬头见薛临风也在,顿时福了福身行礼。   “奴婢见过驸马爷。”   薛临风点了点头。   “何事?”卫雅懒懒开口,碧袖闻言上立刻前对卫雅耳语了几句。   卫雅面色微变,继而便恢复如常,弯眸朝薛临风柔柔笑道:“薛郎,我得入宫一趟,母后又召我了。”   薛临风闻言也没多疑,只叮嘱道:“这天寒地冻的,你让碧袖多给你带几件厚衣裳,我在府中等你回来。”   卫雅点头,随即便让碧袖伺候自己梳洗。   一刻钟后,薛临风将卫雅送上马车,卫雅朝其招手。直到薛临风的身影越来越小,隐没在了街头。卫雅才收起了那副温柔无害的模样,娇美的面上的神色露出了几丝冷然。   “碧袖,你说那个宫女不是混堂司的。”卫雅疑声。   “奴婢去混堂司查探了一番,确实没有公主您说的那个人。”碧袖回道。   卫雅蹙眉,红唇微启道:“碧袖,继续查,不在混堂司也会在别的宫里,务必给本宫找出她。”   “喏。”   ……   转眼便是除夕夜。   除了一些无家可归的宫人,今儿其他有家在京城的宫人统统准了一天假。   霎时东厂里也没剩下几个人,唯有阿珠还在兢兢业业地当值。   昨儿下了一夜的雪,早上起来已经停了,空气中透着凉浸浸的冷意,不过天上却罕见地出现了半个太阳。灿色的日光落在院子里的厚实的雪地上,里里外外都透亮的很。   一大早阿珠便兴致冲冲地起来贴对联,挂灯笼。   春联贴完,灯笼还得想法子挂上去,无奈阿珠个头太低,还得踩个梯’子去挂。   阿珠将梯’子靠在墙上,摇摇晃晃地爬了上去,踮着脚,抬着手,将一个灯笼艰难的给挂了上去。   大红枣似的灯笼高高挂在了青黑的屋檐上,红彤彤的,瞧起来便格外喜庆。   陆慎瞥见,只凉凉扫了几眼,发觉小姑娘今儿穿着一身红袄,也和个红灯笼似的,眼皮微抬,漫不经心道:“挂这玩意儿作甚。”   “督主,这红灯笼挂上才热闹嘛!”阿珠说着又晃了晃手上另一只还没挂上的红灯笼,杏眼亮晶晶的,“督主,您瞧这灯笼多红,多喜庆!”   说罢小娘子便又踮着脚去够那屋檐,左晃晃,右晃晃,就是挂不上。   陆慎倚在廊柱旁,好整以暇地望着那高头的阿珠,秀美的面上带着一丝稀奇。   阿珠见陆慎在下面望着,心中不服输的那股劲头又涌了上来。于是使出吃奶的力气举高胳膊,白嫩的小脸涨红,就在灯笼离那屋檐只差一点点距离时,忽然脚下那梯’子一个不稳打了滑,瞬间往外倾倒,阿珠仰头便要往后栽下去。   “啊……!”手中的灯笼也慌里慌张地飞了出去,阿珠胡乱挥手想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了一团空气,身体的失重让阿珠霎时惊恐地闭上了眼。   陆慎蹙眉,立刻飞身上前接住了小娘子。   软软的,香香的,轻的像一团棉花,陆慎耳尖微红。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袭来,阿珠只觉腰间一暖,鼻间涌入了淡淡的清冽药香。   阿珠睁眼,便看见男子白皙利落的下颔,还有精致鼻尖上那颗艳艳的红痣,那只大红的灯笼也正牢牢地握在陆慎的手上。   陆慎垂眸,望着怀中的少女,浓墨的眉头紧拧,艳丽的面上带了一丝复杂的神色,薄唇微抿,漂亮的不可思议。   “你没事吧。”   纵然是看了这么多天,阿珠还是被这人突如其来的美貌给冲击得恍了神,并未听见陆慎在说什么,只是圆眼瞪大,小模样呆愣愣的。   “摔傻了?”陆慎挑眉。   听到男子那清冽的嗓音,阿珠这才回过了神。忙红着脸从男子的怀里挣脱出来。   “奴才谢督主救命之恩。”阿珠红着耳尖左晃右晃地道了谢。   陆慎哼了一声,又恢复出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轻飘飘道:“都说了挂这东西无用,非要挂。”   阿珠自知理亏,别扭地绞了绞手指,软声嗫嚅:“这不是瞧着好看热闹嘛……”   陆慎颠了颠手中那只灯笼,沉眸对着屋檐的方向一掷,霎时灯笼便牢牢地挂了上去。红艳艳的随着寒风招摇了几下,格外显眼。   阿珠见到,红润的小嘴惊讶地张成了窝形,顿时杏眼弯弯,叹道:“督主,你也太厉害了吧!”   陆慎对小姑娘的夸赞不置可否,只倚坐在长廊上晒着太阳。   宫中要办除夕宴,晋文帝也派人来请过,据说是背着太后。陆慎听罢只是冷冷一笑,并未答应,这自然也是与他无关的事。   阿珠忙东忙西,硬是将原本还清冷的院落给折腾出一点热闹的年味来。   就在阿珠跃跃欲试要将两串红辣椒挂到窗户上时,陆慎终于忍不住出声了:“你挂辣椒干嘛?”   小娘子闻言抿着那樱桃似的小嘴笑,脆生生道:“督主,红辣椒寓意好着呢,只要挂了它,不仅能驱逐凶神免灾,来年日子还能过得红红火火呢!”   陆慎听罢也未多言,只容着阿珠一番折腾了。   望着院落里红通通的一片和小娘子的圆润的笑脸,陆慎觉得一种奇异的感觉浮上心头。   他有多久没好好过年了。   似乎自八岁起就没有过。   这么多年也都是这样过来的,除夕夜往往只会留他一个人在东厂,望着满天的雪和一院子的梅花,看不到一丁点人气。   如今院子里突然多了个会跑会跳又会笑的活物,陆慎突然觉得过年似乎也不是那么无趣了。至少在他的生活里添上了那么几丝趣味。   “督主,你晚上吃啥啊?”阿珠攥着纸和笔打算写下今日晚膳的菜单,在此之前,她自然得问问这位老祖宗的意见。   毕竟是顿年夜饭,可得慎重。 第21章 陆慎歪着脑袋,挑着他……   陆慎歪着脑袋,挑着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嗓音凉浸浸的,“厨子都放假了,你给本督做吗?”   阿朱闻言乖乖地点了点小脑袋,杏眼儿乌溜:“当然是奴才给您做的啊!”说罢小娘子那张小脸微红,别别扭扭道:“不过奴才也只会做些家常菜,督主您可别嫌弃。”   “什么家常菜?”陆慎睨了阿珠一眼。   “我会炒青菜啊,若是督主想吃肉,奴才也可以给您做着试试。”阿珠掰着手指头数着,嘟囔道,“我还会炒蘑菇,炒鸡蛋,炒……”阿珠话还没说完,便被陆慎打断了。   “我不饿,你自己吃吧。”陆慎说完这话就回屋了,面上显然没什么兴致。   不知道这人又在发什么神经。   阿珠耸耸肩,自己去小厨房了。   钱嬷嬷虽是回家过年,但提前几天给阿珠买好了年三十儿的菜,有鸡有鸭有鱼的。临走前还嘱咐了一番可阿珠对荤腥之类的肉不太会做,只好捡着白萝卜和青菜先拿去洗洗。   白萝卜一身的泥,阿珠去院子里打了一桶清汪汪的水。将萝卜全放入了木盆里,阿珠撸起袖子仔仔细细地搓起萝卜来,霎时萝卜便恢复那白白胖胖的模样。   洗完萝卜便将那两把小青菜也一同洗了。   还好今儿出了太阳,不然洗这玩意儿手都得冻掉。阿朱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望着那堆肉发呆。   督主虽说不吃,可阿珠不能不做。   两个人也吃不了多少,做四道菜就应该差不多了吧。   牛肉炖萝卜,辣椒炒白菜,鸡蛋炒黄瓜,最后在炖个乌鸡汤,差不多就搞定了。   说干就干,阿珠拿着布擦干了手中的水渍,目光落在了窝在院子里懒洋洋晒着太阳的小乌鸡。   首先,她就得将这只母鸡给杀了。   ……   阿珠战战兢兢地拿着菜刀逼近那只肥嫩的母鸡。母鸡睁着那双绿豆似的小眼睛,撒了欢似地在厨房乱窜。阿珠举着菜刀吭哧吭哧地跟着母鸡,圆润的小脸涨红,大声喊着,“你给我站住!你快给我站住!”   母鸡见到,跑得更快了,“咯咯咯”得叫个不停。   一人一鸡围着锅灶跑了好几圈。   小娘子一手叉腰,累得气喘嘘嘘,拿着菜刀指着那只已经被逼到角落的母鸡,柳眉倒竖:“你、你快给我别跑了!”   母鸡小心翼翼地后退了几步,撞到了墙。   见母鸡已经无路可逃,阿珠勾起唇,白嫩的小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意,圆溜的杏眼半眯着,颠了颠手中的菜刀,“让你跑,现在没地方跑了吧?”   母鸡惊恐地瞪着绿豆小眼,听到阿珠的话后立刻扑腾着翅膀,肥墩墩的身子在地上弹了几下。   没飞起来。   瞬时有那么一丝尴尬地气氛在空中弥漫起来。   “噗嗤!”阿珠忍不住笑出了声,指着这只母鸡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哈,你太胖了,飞不动!”   母鸡恼羞成怒,疯狂扑腾了好几下,依旧没飞起来。   小娘子笑得更大声了。   “别挣扎了,乖乖到我锅里来吧,小母鸡~”说着阿珠便笑嘻嘻地向母鸡扑了过去。   “咯!”   母鸡逮住机会狠狠地往小娘子细皮嫩肉的小手上一啄,跟个肉弹似的一蹦三尺高。   鸡飞狗跳的,三三两两地落了几根飘零的鸡毛。   阿珠手背一阵吃痛,看着小母鸡和个肉弹似的朝门口发射了出去,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然后…稳稳地落在了某人的头顶上。   “咯咯咯!”小母鸡嚣张地仰头叫了三声。   “督主!”阿珠瞪大了眼,"您怎么来了?"   站在门口前的青年身姿如玉,乌眉浓墨,肌肤白皙,鸦色的青丝散乱,若是能忽略他头顶上那只存在感极强的小肥鸡的话,阿珠只想叹一声美人如玉。   陆慎愣住了,一根黑色的鸡毛从头顶上缓缓飘了下来,那双向来不动声色的狭长眸子错愕地睁着,瞳孔放大,似是不敢置信。   小娘子的嘴巴也震惊地张着,和小母鸡大眼对小眼。   完了,咱们东厂最尊贵的督主大人被玷污了,罪魁祸首还是一只小肥鸡。   他不过进小厨房想看阿珠在干什么,刚进门便被这一坨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给袭击了,甚至现在还敢在他头顶上“咯咯”叫着。   阿珠反应过来后连忙上前挥着菜刀去赶,母鸡吓得一哆嗦,忙从陆慎的头上飞了下来,还没落地便被阿珠一把抓住了鸡脖子。   陆慎拿掉了头上的鸡毛,整个人还有些恍惚。   阿珠尴尬地笑了笑,心虚地开口:“督主,您头上还有一根呢。”   陆慎的脸瞬时黑了。   “来来来,让奴才给您拿掉。”阿珠说着便踮着脚要伸手去拿,却被陆慎一把握住了手腕,冷声道。   “别碰我。”   见男子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抓母鸡的手上,阿珠瞬时了然。敢情这是在嫌弃她手脏呢。   呵呵,她就不明白了,您老的头都被这玩意当成窝了,还在乎这些细节干嘛呢。   心里腹诽归心里腹诽,面儿上,小娘子自然还是乖乖甜甜的。   “好好好,奴才不碰你。”阿珠收回手,眉眼弯弯道:“督主要是没什么事儿,奴才就杀鸡去了哈。”阿珠说罢朝陆慎举了举手中那只已经放弃挣扎的母鸡。   陆慎嫌恶地别过了脸,抬手摸了摸头顶,拿下了那根鸡毛,冷着眼斜睨着那只鸡,整个人都往外飕飕地直冒冷气。母鸡睁着它那双绿豆小眼,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害怕地哆嗦了几下。   阿珠拎着母鸡,准备去磨刀,忽听身后一记清冷的嗓音传来,仔细听可能还带着几丝颤音。   “站住。”   阿珠回头,“督主,您还有什么事吗?”   “让我来。”男子这话说得是咬牙切齿的,上挑的桃目微微眯了起来。   小娘子闻言瞪大了眼。   陆慎这是要杀鸡?   ……   已是正午,日头正盛。   院墙上的积雪已有消融之势。   小娘子百无聊赖地坐在小厨房的门槛上,托腮望着那庭院里坐在磨刀石前的男子。   “霍霍”的磨刀声一阵儿又一阵儿。   “督主,您都快磨了一个时辰了,还没好吗?”阿珠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那只被五花大绑的母鸡,正懒洋洋晒着太阳呢,快睡着了。   “督主,这刀都这么利了,杀只鸡绝对够了的。”阿珠望着阳光下那冒着寒光的菜刀,别说一只鸡了,就是十只鸡也能杀的完啊。   陆慎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磨着手中那把菜刀。   阿珠眼珠转了转,像是想到了什么,蹬蹬蹬地小跑了过来,圆嫩的小脸凑到了男子跟前:“督主,您不会是不敢杀吧?”   陆慎闻言一个眼刀扫了过来,“谁说我不敢杀?”   阿珠望了望离陆慎起码有三米多远的小肥鸡,再看看搁这儿磨刀磨了快两个时辰的督主大人,愈发觉得自己猜得十分靠谱。   “那您继续,那您继续。”阿珠抿唇笑,圆眼弯弯。   陆慎冷哼了一声,提着那把磨得光利的刀走向那只小肥鸡。   肥鸡正晒着太阳,忽然面前落下了一道阴影,绿豆眼一抬,发现竟是持刀而来的陆慎,顿时瑟瑟发抖起来。   陆慎拿着菜刀,狠狠往下一挥。   “咣当!”菜刀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肥鸡无辜地“咯咯”叫了几声。   “今日不吃鸡了。”陆慎冷声,头也不回地出了小厨房的院子。   逃难似的。   阿珠走过去,小脸挂着一抹幸灾乐祸地笑,嘿嘿,她就知道。   原来名声在外的东厂提督,竟然怕鸡!   ……   做好了牛肉炖萝卜,辣椒炒白菜,鸡蛋炒黄瓜,天色也渐渐黑了。由于陆慎说不吃鸡了,最后阿珠便炖了个蘑菇猪肉汤。   小母鸡逃过一劫,怡然自得地挺着肚子晃悠着,趁着阿珠做饭期间还将胡萝卜的菜叶子啃得一干二净。   阿珠将菜端到了桌案上,陆慎也似乎刚出浴不久。   鸦青色的长发披散着,发尖微湿,身上还带着几分水汽,也不知道泡了多久。   一回想起陆慎被小肥鸡突袭时那茫然无措的模样,阿珠就想笑。   阿珠抿抿唇,将飞扬起来的嘴角拼命下压。行了,不能想了,再想可就憋不住了。   “督主,快来吃饭吧。”阿珠脆生生地喊。   陆慎睨了一眼,淡声:“我不饿。”   “督主您就吃点吧,奴才可是做了好久呢。”阿珠软着嗓子撒娇,举着碗筷,白嫩的小模样很是讨好。   陆慎走近,看了眼小娘子精心准备的年夜饭,还是坐了下来。   阿珠忙给陆慎布菜,“督主,您可不要嫌弃,不是奴才说大话,就我这做菜的手艺,谁吃了都得说好!”   阿珠给陆慎夹了一筷子牛肉,“您快尝尝。”   在小娘子满怀期待的目光下,陆慎持著尝了一口,顿时隽秀的眉头微蹙。   小娘子杏眼儿圆润,眼巴巴地望着陆慎:“督主,怎么样啊?”   陆慎僵硬地笑了笑:“不错”   “哈哈,我就知道。”阿珠咧嘴笑,又殷勤地陆慎夹了好些,"督主,好吃您就多吃点。"   男子望着面前那堆满一个小瓷碗的牛肉,秀美的面色有些扭曲,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意,“你也吃吧。”说罢陆慎便给阿珠也夹了几筷子牛肉。   小娘子受宠若惊地捧住了碗,没想到陆慎竟然还如此体恤下人呢。   阿珠想着便咬了一大口牛肉下去,霎时一阵咸意在舌尖上迸发,小娘子瞬间就冒出了两滴泪,连忙将牛肉吐了出来。   “嘶…好咸!好咸!”阿珠这会儿只想喝水,看到小案上一个白瓷壶就拿着往嘴里灌。   “等…”陆慎刚想开口制止,小娘子已将瓷壶里的东西喝得一干二净。 第22章 阿珠两手举着玉瓷罐,……   阿珠两手举着玉瓷罐, 只觉方才喝的液体冰冰凉凉,还有些甜津津的滋味。阿珠咂巴咂巴了小嘴,回味了一下口中的味道, 顿软声嗫嚅:“好甜呀……”   陆慎狭眸半敛,眼底的神色神色不明:“这是葡萄酿。”   西域进贡的葡萄酿,圣上特赐一坛给了陆慎。此酒入口甘甜, 后劲却极大。   小娘子脑袋有些晕晕乎乎,捧着瓷罐,感觉眼前的人影变成了两道,“葡萄酿啊, 怪不得这么甜呢……”   阿珠红着小脸,身形摇摇晃晃,捧着罐子差点就要栽倒。陆慎上前立刻接住了瓷罐,一把握住了小娘子纤细的腕子。阿珠脚下一个踉跄, 跌倒在了男子的怀里。   霎时一股少女的馨香涌上了鼻翼。   小娘子白嫩的小脸上染着两抹酡红, 瞧向男子的乌润杏眼儿雾蒙蒙的, 神色娇憨,模样呆呆的。   只觉面前的人儿双眸漆黑, 姿色浓艳,挺直的鼻梁上还有一点熠熠生辉的红痣, 微抿的唇薄薄的,色泽殷红夺目。   “好漂亮, 你是仙女吗?”阿珠抬手抚向近在眼前的那张秀美的脸, 嗓音软软的。葡萄酿的后劲显然上来了,小娘子现下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仙女?陆慎蹙眉,这蠢东西竟然把他当成女子了。   “李元珠。”陆慎冷声喊。   “仙女姐姐……你好漂亮…真漂亮啊…”阿珠圆眼儿迷离,娇着嗓子自顾自地叫着, 俨然一副沉醉的样子。   陆慎挑眉,轻轻拍了拍小娘子软嫩的脸颊,“李元珠,你清醒一点。”   阿珠伸出殷红的小舌头舔了舔粉润的唇瓣,两只圆眼无辜又澄黑,   男子眸色漆黑,神色黯了黯。   “好甜,还想喝,还想喝……”小姑娘嗓音带着迷糊迷糊的软糯,有些吐字不清,抬着胳膊就要去抢陆慎手中的瓷罐。   陆慎挑眉,伸手那双骨节分明的指节直接掐住了少女肥嫩的小脸,指尖透着盈盈的白。   “李元珠,信不信我把你以后的晚膳通通罚掉。”陆慎冷着脸,嗓音凉浸浸的   小娘子被掐得脸颊上的肉挤成了一团,红润的小嘴嘟着。   “呜呜…仙女姐姐好凶……”阿珠小嘴一瘪,乌溜溜的眼瞬时盈着几点泪珠,小模样瞧着可怜兮兮的。   见小娘子泪眼汪汪,陆慎顿时蹙眉,冷声:“你又哭什么。”   “呜呜呜…呜呜!”小娘子哭得愈发大声了。   昔日陆慎在诏狱,见多了那些受刑时哭得涕泗横流的犯人,因而早就练就了一副冷硬心肠。   可此刻小娘子抽抽噎噎,哭哭啼啼地红着眼眶,陆慎莫名觉得有些无措起来。   “你别哭了。”陆慎无奈,松开掐住阿珠脸蛋的手,指腹抹去了小娘子眼角豆大的泪珠。   阿珠吸着鼻子,秀气的鼻尖红红的,杏眼儿含水,愣愣地望着面前隽秀的美人。   “仙女姐姐…”   “不准叫我仙女姐姐。”陆慎冷声。   小娘子闻言又瘪瘪小嘴,一副要哭的模样。   “好好好,让你叫行了吧。”陆慎无奈地开口。   小娘子破涕为笑,瞧了一会儿面前的人,白嫩的小手微抬,忽然“啪”地一下拍中了男子的左脸。   陆慎不妨,被阿珠拍了个正着,顿时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便错愕地瞠大。   “有蚊子…有蚊子……好大一只胖蚊子……”阿珠咬着舌头,嗓音软糯不清的。   陆慎气坏了,这冰天雪地的哪里来的蚊子。   男子吸了一口气,压着胸腔的怒气,闭了闭眼又睁开。被少女拍过的白皙的脸颊上显出了一道红印,狭眸微微地眯着。   “李元珠。”陆慎咬牙,一把掐住了小娘子软嫩的小脸,语调阴恻恻的,“你敢打我是不是?”陆慎低头,俊脸逼近了阿珠。   阿珠虽然晕着,依稀也知道自己办错了事,望着男子近在咫尺的脸,秀白的脸颊上海清晰地印着几道红指印。   而自己就是这些红指印的罪魁祸首。   “吹吹就不痛了……”小娘子嘟着嘴,揽住了男子的胳膊,软声软气道,“我给仙女姐姐吹吹……”霎时丝丝缕缕的还带着几分酒香的热气呼到了陆慎的脸颊上。   陆慎别过了脸,耳尖微红,“你……”刚想说些什么,忽然脸颊一记温热,男子的眸子瞬时惊愕地瞠大。   小娘子温软的唇贴在男子冷白的侧脸上,小手拽着他的衣裳,呼吸之间还带着几分葡萄甜的酒气。   陆慎僵着身子,脸颊如火烧火燎似的烫得惊人。   夜色漆黑,寂静地连窗外的雪落地的声响似乎都能听见。   待陆慎反映过来,阿珠已经抱着他的胳膊睡熟了。试探性地将小娘子的手往外扯了扯,还没扯动,小娘子又开始瘪起嘴来。   陆慎只好作罢。   ……   天色渐明。   昨儿后半夜雪势渐大,零零碎碎地飘着雪粒子,院子里才清扫完的青石板上又厚厚落了一层。   屋里地龙连着床榻,一阵阵热烫的暖意煨着身子热烘烘的,阿珠翻了个身,觉得四周都暖洋洋的,就是枕头有些太硬,脑袋有些咯得慌,鼻息之间似乎还能嗅到一阵熟悉的冷药香。   冷药香……阿珠猛然睁开了眼,正对上了督主那张近在咫尺的精致浓艳的脸。   狭长的桃花眼微微挑着,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阿珠的大脑宕机了片刻,发觉自己不仅躺在陆慎的床榻之上,而且还竟然以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势扑在了陆慎的怀里,双臂正死死地锁着他的胳膊。   而方才她嫌咯得慌的枕头也是陆慎的胸膛。   她、她竟然把督主给睡了!   “李元珠,你还要躺到什么时候?”陆慎那张红唇微启,嗓音凉浸浸的。   阿珠吓得连忙爬起了身,望着衣衫不整,露出一片白玉似的精瘦胸膛的陆慎,心虚地别过了小脸。   这、这不会也是她干的吧?她、她有这么勇猛的吗。   陆慎坐起身,抬起手将衣襟懒散地拉了拉,捋着那绸缎似的青丝,眼神似笑非笑。   “李元珠,你可得负责啊。”   阿珠听罢转头,瞪大了眼,嗓音颤抖:“负责?负什么责?”   男子闻言嗬了一声,乌墨的眉微挑,目露凶光,睨着面前神色呆愣的少女,语带威胁:“睡都让你睡了,怎么的,你还想不负责?”   望着面前那人阴恻恻的模样,阿珠吓得连忙点着小脑袋,颤着那把小嗓子:“我我我、我负责!”   见小娘子模样还算诚恳,陆慎收回那压迫性的目光,语调轻飘飘的:“那好,你发誓。”   “我、我发誓!”阿珠结结巴巴。   “从今以后,你要永远陪着我,永不欺骗我,永不背叛我。”陆慎定定地望着阿珠,眸色黑得深不见底,“你就这样发誓。”   “我、我发誓永远陪着督主,永远不欺骗督主,永远不背叛督主。”阿珠心虚地念,说完就在心里连呸了好几声。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老天有眼,我这可都是被逼的,绝不是真心发誓。   “若是违背誓言,就让你以后都没肉可吃。”陆慎说罢恶狠狠地掐了一把小娘子软嫩的脸颊,眼神也是恶狠狠的。   好,这可真够狠的。阿珠咬了咬牙,圆嫩的包子脸挤出了一丝笑意,“若是违背,就让我……就让、就让我以后都没有肉吃!”阿珠伸出四指,狠着心说出了誓言。   陆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让阿珠伺候他梳洗。   ……   到了初八,晋文帝又派遣陆慎去雍州查案。   雍州可是镇北王的地界,阿珠想到这里,怕晋文帝已是对镇北王起了疑心,只能抓紧时间在东厂寻找布防图。   陆慎去了七八日,阿珠也找了七八日,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寻到。   而宫中最近也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儿。   只道是那日长公主携子兰安进宫与皇帝太后二人一同祭了祖。同圣上与太后话家常时,里里外外暗示自己府上还缺伺候的人手。   且言辞之间又颇为嫌弃府外招的奴才不如宫里的人细心周道。   晋文帝听此言,便在宫中拨了约莫两百宫人去了长公主府,去的同时自然也连带着些布匹金银器物之类的,据说那场面是浩浩荡荡,气派得很。   阿珠也未见到,只听那日去内宫送衣服的竹磬儿说的。   竹磬儿还说就光她们混堂司便挑了好几十名宫人过去。   ……   “啪嚓!”   一阵清脆的裂瓷声从屋子里传来。卫雅那双美目凌厉地瞪着,吐着艳红丹蔻的玉手指着那跪在地下的一排侍女和侍监。   “让你们找个人比登天还难吗?!”   “两百多号人,竟然一个都不是!”卫雅捂着胸口气得踹了身旁的侍监一脚,怒声,“废物!统统都是废物!”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所有人都跪趴在地上磕着头。   卫雅气得坐回了软榻上。   就在此刻,碧袖匆匆地迈进了屋子,掀开珠帘,喜气洋洋道:“公主,有消息了。”   说罢便上前对着卫雅耳语了几句。   卫雅闻言抿唇轻笑:“东厂是吧,这次务必把人给本宫找到。”   ……   阿珠今儿打算换个地方去找布防图,刚一出门便遇上了神色匆匆的曹良喜。   “曹公公?你怎么过来了。”   “出大事了啊!”曹良喜面色焦急,尖着嗓子喊,“咱们东厂出大事了啊,长公主的人来了。”   “长公主的人?”阿珠皱眉,疑声道,“长公主的人来东厂干嘛?”   “还不是来拨调咱们的人的,上次圣上可是拨了两百号人起了长公主府,独独漏了咱们东厂,这现下不就是来要人来了。”   阿珠闻言愣了半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曹良喜给推进了屋。   “你在里头藏好,待长公主的人走了,你再出来。”   “哎,为什么啊?”阿珠疑声。   “如今你可是督主的人,若是被长公主瞧上了,拨调走了,督主回来还不得扒了杂家的皮啊。”曹良喜望着小娘子又道,“你可得乖乖地待这儿别动啊,杂家先去找人了。”说罢曹良喜便又匆匆走了。   ……   见着面前站成一排的宫女,碧袖左右打量了一圈,娥眉微蹙。   “曹公公,东厂的侍女都在这儿了?”   “是是,都在这儿了,碧袖姑姑您随意挑吧。”   碧袖闻言笑了笑,“曹公公,长公主来东厂挑人可是得了圣上的准许的,你今日在这欺上瞒下怕是不好吧。”   “姑姑这是什么话,杂家哪敢欺上瞒下啊。”曹良喜陪笑。   圣上敬重长公主,宫里是个人都知道,一般人可是万万不敢得罪她的。   “是嘛?”碧袖抿唇笑,“我可是听说你们这里有个叫什么李元珠的宫人。”   “上回她来太后宫里送衣裳,模样瞧着勤快得很,长公主看上她了。”   曹良喜闻言面色微白,继而又笑,“李元珠如今是督主的贴身侍女,怕是不能轻易拨走,督主回来若是知晓,必然……”   还未等曹良喜说完,碧袖便匆匆打断了他的话,“今日可是长公主要她,那便是她的福气,曹公公作出这幅百般不愿的样子是要忤逆长公主的意思吗?”   “更何况陆秉笔一向大度,调一个小小宫女想必也不会多有介怀。”   见碧袖这般志在必得的模样,曹良喜也知此事并无回旋的余地。且陆慎如今不在东厂,他一个奴才,又如何能违逆得了长公主。   “曹公公,带路吧。”碧袖轻笑。   曹良喜只能叹了一口气,带着碧袖进了陆慎的院落。   正在乖乖待在屋里百无聊赖的阿珠,听到院里的几道匆匆脚步声顿时竖起了耳朵。   “李姑娘快出来吧。”   女子的嗓音娇柔,但很是陌生,阿珠皱了皱眉。   那方曹良喜也是苦着脸推开了屋门,“李元珠,你出来吧。”   阿珠顿时有些迷惑了,只好跟着曹良喜出了屋子,见院落里正站在一名亭亭玉立的清秀女子。   “长公主瞧上你了,要把你调去长公主府。”曹良喜压着嗓子,“杂家可都把督主给搬出来了,实在没法子了,你自求多福吧。”   阿珠抬眼,望向院落里的女子。   而碧袖瞧清阿珠相貌的那一刻也惊了半晌,怨不得长公主日夜念着这件事,这小娘子和那人属实是太过相像了。   碧袖的面色很快恢复如常,朝阿珠微微一笑道:“元珠姑娘想必也听闻了宫中这几日拨调宫人的事吧。”   阿珠点头。   “那元珠姑娘快些去收拾吧,待会儿就随我去长公主府。”   阿珠目前自然是不想去的,毕竟她还没找到镇北王要的布防,若是就这么被调到长公主府,她日后可就没机会接近陆慎了。可她也知道,陆慎如今不在东厂,她一个小宫女更不可能能左右得了长公主的意见。   更重要的是,长公主如今指名道姓地要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事了。   在陆慎回东厂之前,她还得谨慎行事。   思罢,阿珠便拍了拍曹良喜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等我回来。”   说罢便去屋子里收拾东西。   瞧小娘子这般淡定的模样,曹良喜也很是意外。   碧袖见状笑了笑,讥讽道:“还是元珠姑娘懂事,这长公主府啊,自然比这东厂好了不知千倍百倍。”   曹良喜冷哼了一声。   ……   长公主府很是气派,据说当初修葺时,先帝可是特地吩咐照着长公主未出阁前所居的朝华殿的规格所建。   府中内外装饰也是极尽奢靡。   假山园林,碧湖清溪。人与自然相应,自得其中。   碧袖带着路,沿着石子小路,左绕右绕地将阿珠带到了一处偏僻的下人房,神色有些倨傲:“待会儿长公主要见你,你先进去收拾收拾吧。”   阿珠点头应了,问道:“不知姑姑可知长公主因何选中了奴才进府,奴才自知并无才能傍身。”   “长公主瞧中你,那便是你的运气与福气,你好好受着便是。”碧袖显然不想多言,交代完几句话便走了。   阿珠只好背着包袱先进了那屋子。   刚推门便嗅到了一股潮湿的霉味儿。   屋子里仅有一扇小窗,还是朝阴的那面,晒不到丁点儿阳光。   屋子中央摆着一个大炕,约莫能容下十几人之多。上面摆着各色的枕头,和十几床被子,想来是属于其余同住一屋的人。   十几人的屋子,却只有一个小小的衣柜,阿珠打开一看,里面已经塞的满满当当。   阿珠叹了一口气,只在炕上找了处空位,将包袱放在了上面。   还说什么长公主府待遇好呢,这还不如她在东厂呢。   在东厂,她不仅能睡在陆慎屋子里的外榻上,每日膳食丰富充裕,陆慎不在时,还能时不时地偷个小懒呢。   还未等阿珠屁’股坐热,屋子里便断断续续地来了不少人。   年纪也不大,大致都是些十五六,十七八岁的姑娘。   可她们的衣裳穿着皆是些粗布麻衣,头发也一缕缕的腻着,甚至粗糙地打着结,一个个都是灰头土脸的模样。一点不似先前碧袖带路时在院子里见到的那些衣着精细,打扮体面的姑娘。   见屋里来了眼生的人,还是个水灵灵的小娘子,那群人交头接耳地说了几句。其中一名身姿高挑,瓜子脸儿的姑娘朝阿珠走了过来。   “你是新来的?”那人问。   阿珠点点脑袋。   “我叫张荷香,这里的大姐。”   “我叫李元珠。”阿珠睁着杏眼,模样娇娇的。   见小娘子身材娇小纤细,杏眼水润,模样讨人怜的很。张荷香方才还想给其下马威的心思顿然下去了。   这么可爱的小娘子,瞧着就娇弱的很,可不能随便吓唬了。   “听说是长公主亲自点名要来的人呢,不也和我们一样只做个粗使丫鬟!”   “是呢,还以为多厉害呢!”   一群人“低声”在那儿叽叽喳喳议论,生怕阿珠听不到似的。   “行了,都别说了。”张荷香喝声,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你就睡这儿吧。”张荷香指了指阿珠放包袱地儿,“这边靠着我,她们不敢欺负你。”   阿珠点头,眉眼弯弯:“谢谢荷香姐。”   张荷香帮着阿珠一起收拾,还特地给阿珠搬来地两床褥子。   就在阿珠收拾衣服的时候,长公主便派人来唤。   ……   阿珠跟着那侍监一路走到了一座楼阁。   进屋时便嗅到了几缕幽淡的百合香。   卫雅半躺在榻上,美目阖着,地上正跪着一名侍女给她仔细的涂抹着指甲,阿珠抬眼,垂在两侧的手攥成了拳。   “公主,人来了。”带路的侍监低头唤了一声。   少女的手瞬时松了开来。   “奴才见过长公主殿下。”阿珠轻声,朝那榻上的女子福了福身。   卫雅轻轻睁开了她那双美目,看向面前的少女。   那双杏眼,几乎是与那人一模一样。   女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继而又浮起一抹慵懒的笑意,艳色的红唇微启:“李元珠是吧。”   “回长公主的话,奴才是叫李元珠。”   “今年几岁了。”   李元珠一怔,继而轻声回道:“奴才十六了。”   “属兔?”卫雅挑着美目,面色微疑。   那人的孩子若是活下来,也得有十五六了,昔日只记得那孩子是属兔的。   “奴才属虎。”阿珠回道。   “属虎…那岂不是年龄不对。”卫雅蹙眉,喃喃自语。   “长公主说什么不对?”阿珠睁着那双圆润的杏眼儿问。   “没什么,本宫只是想起了一些事。”卫雅神色恢复如常,娇美的脸上勾起一抹笑意,看向阿珠道,“会染指甲吗?”   阿珠摇摇头:“奴才在东厂只是个劈柴丫头,向来笨手笨脚,做不了这些精细活儿。”   “是嘛?还真是可怜呢。”卫雅抿唇笑,柔声道,“你长得很像本宫认识的一个人,尤其是这双眼睛,简直是一模一样。”   若不是知晓卫雅是个什么样的人,阿珠都快被她这幅温柔似水的模样给骗到了。   “能和长公主认识的人相貌相似,是奴才的福分。”阿珠毕恭毕敬地回,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呵呵,你倒是比她会说话。”卫雅勾着唇浅浅地笑,“不过福分?那可就不一定了。” 第23章 见小姑娘一副被吓到的……   见小姑娘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卫雅笑意浅浅,轻声道,“本宫说笑而已, 不会是吓到你了吧。”女子那双美目定定望着面前的少女,阿珠只觉头皮有些发麻,讪笑道:“怎么会, 公主仁善温柔,奴才瞻仰还来不及。”   “本宫没看错你,你果然是个能说会道的。”卫雅弯眸,“待会儿本宫会让管事嬷嬷替你安排你在府中的差事, 你听嬷嬷的吩咐就行。”   “奴才谢长公主恩典。”阿珠垂首谢恩,眼底带着一丝隐忍。   “好了,你先去院子里候着吧。”卫雅闭上了眼,娇美的面上一副疲乏的模样。   阿珠闻言便行礼退下。   见阿珠离开, 自家公主还一副气定神闲的慵懒模样, 一旁的碧袖终是忍不住开口:“公主, 您就这样放过她了?”   卫雅懒懒地睁开眼睛,眼底神色不明, “你去给本宫查李元珠的底细,务必要清清楚楚。”   碧袖一愣, 继而应声:“奴婢这就去。”   ……   已是正午,日光细碎, 透过枝杈在青石板上印出一块块明亮的光斑。   阿珠走到长公主的院落, 站在了一颗不起眼的老枯树下,脸上方才还带着的笑意顿时收了起来。   长公主这是对她起了疑心了。   她确实属兔,方才她虚报了一岁,不过是想打消卫雅的疑虑。卫雅接下来肯定会派人去十里村调查她, 届时若是知晓了她的身世,必然不会放过她的。   她还没拿到布防图,还没亲自给阿娘报仇,她现在可不能轻易的死了。   阿珠蹙着眉头,感觉脑袋都快爆炸了,低着头,心情郁闷地踢着青石板上的落叶。小娘子轻提脚尖,踢得一只枯叶翻飞了起来。   忽然听到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院里的仆侍纷纷行礼。   “见过驸马爷。”   “见过驸马爷。”   阿珠闻言猛然抬头,只见一名面庞温润的中年男子走进院落,怀里还抱着一卷画。气度不凡,而那通身的姿态则是她最熟悉不过的模样。   阿珠瞳孔瞬时放大,咬牙捏着拳,漆黑的眼底是压制不住的怒意。   她知道只要在长公主府就肯定会避不开这人,可真当亲眼看到时,心中的恨意简直快要把她整个人给淹没。   薛临风踏进院落,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目光似的,顿时抬头看向老枯树的方向。   见到阿珠的脸时,心头陡然一震。   阿珠见他竟然抬头看来,连忙低下了脑袋,攥紧了手,像是最普通的侍女那般,摆出一副恭敬的姿态。   薛临风面色发白,心中生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正欲上前开口寻问。   “公主,驸马爷来了。”守在门外的侍女对着屋内传唤了一声,男人这才回过神来。   门外传来卫雅娇柔的应声,男人正了正神色,随后便进了里屋。   阿珠咬牙,心也随着那梨花木门“吱呀”一声,断成了两截。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人似乎没什么变化。   一样的伪善,一样的让人恶心。   阿珠抬头,黑润的眼带着冷色。她一定不能出事,至少在替阿娘报仇之前。   ……   见薛临风过来,卫雅顿时笑靥如花。   “薛郎你来了。”卫雅朝男子柔柔地笑。   薛临风神色恍然,显然还沉浸在方才的所见之中。   见薛临风面色怔愣,卫雅唤了一声:“薛郎?”   薛临风回过神来,“雅儿什么事?”   “薛郎你怎么了啊?魂不守舍的。”卫雅美目轻弯,掩唇打趣道,“莫不是看到什么漂亮姑娘走不动道了吧。”   卫雅本来就是想调笑一番薛临风,谁知男子听到她的话后面色真的僵了僵。   卫雅的眼中的笑意顿时散了去。   “莫不是真让我给说中了。”卫雅娇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薛临风见卫雅这幅模样,立刻上前轻声哄道:“雅儿,你又胡思乱想什么,我心中可只有你。”   “那你方才怎么魂不守舍的,叫你你都不应。”卫雅挑着美目,显然有些不满。   薛临风笑,握住了女子的柔荑:“你就为这个吃醋,可太小心眼了啊。”   “我今日来可是又好东西要带你瞧的。”   见男子不正面回答她的话,卫雅的眼底浮现一丝疑色,不过未再开口追问。   男人一向不喜欢寻根问底的女人,有些事情,她自己私下查清楚就好。   不过,她绝不允许她喜欢的男人生出异心。   于是卫雅佯装出一副被哄好的模样,温柔地笑:“什么好东西啊?”   薛临风见卫雅面色如常,顿时松了一口气,摊开了手中的画。   画中一名丰姿冶丽的女子卧在雕花细木贵妃榻上,鬓发如云,肤白若雪,柔荑中拿着一柄金丝团衫,盈盈美目默默含情。   “这是…我。”卫雅抿唇笑,美目微抬,柔声,“薛郎你画得真好。”   薛临风望着女子那张娇美的脸,叹道:“再用心的画也画不出雅儿你十分之一的美貌。”   卫雅浅浅的笑,伏在了男子的肩头,眼底浮现几丝得意。   她自然知晓她的美貌,乡野村妇又如何能比。   ……   阿珠最后还是被拨到了柴房,和张荷香她们一样,做了一个粗使丫鬟。   阿珠自然没什么意见,毕竟她最不缺的就是力气。若是卫雅真把她调到跟前做什么染指甲的婢女,阿珠真怕自己会忍不住直接动手报仇。   夜里她偷偷传信给了镇北王,将她被调入公主府,以及引起卫雅疑心的事通通写在了纸条上,希望卫弩能派人去十里村打点一番,切莫漏出了什么口风。   阿珠躺着那十二人的大炕上,望着那扇巴掌大的小窗透进来的一丝月光。圆润的小脸惆怅的很。   陆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被调到长公主府的事。   就算是知道了估计也不会在意吧,毕竟像他那种身份尊贵的人,谁又会在乎一个小小的宫女呢。   阿珠叹了一口气,将被子拉高遮住了眼睛。   一股子潮湿的霉味。   夜里没有炭火,褥子也是带着潮气的,阿珠睡得很不安稳。好不容易到了后半夜生出了一点睡意,结果天还没亮便被管事的婆子给叫醒。   “快起来干活了!睡什么睡,咱们长公主府可不养闲人!”那婆子插着腰,拿着竹竿猛敲着炕沿,“噼里啪啦”的声音吵得人耳朵发麻,嘴里还骂骂咧咧,“动作都麻利点!磨磨蹭蹭干什么!”   阿珠立刻从榻上爬了起来,眼皮还微微肿着。其他的侍女还在穿衣服,阿珠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张荷香动作也十分麻利,三下五除二地就穿好了衣裳,见阿珠已经弄好还有些惊讶,“你动作还挺快。”   阿珠笑了笑,哪里是动作快,就是昨夜太冷,她没脱袄子睡觉而已。   这会子从被窝里出来,身上一阵阵的凉意。屋门还大喇喇地敞着,冷风直直往屋里灌。   阿珠冻得打了个寒颤。   “哟,金贵着呢,这点苦都受不了啊?”一边的管事婆子见到,朝阿珠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嘲讽道。   阿珠没搭理,跟着张荷香下了炕。也没说洗漱,径直就去了柴房。   柴房冷得和冰窖似的,小娘子搓了搓胳膊,殷红的唇都冻得没了血色。   看着张荷香一行人熟练地劈柴烧水起来,阿珠也没闲着,拿起斧头就劈起柴火来。张荷香瞥了阿珠一眼,见小娘子不是想象中那般娇气的模样,顿时好感顿生。   “你是不是饿了。”张荷香问了一声。   阿珠摸了摸自己的瘪瘪的肚子,委屈地点了点头。   在东厂,哪回儿不是吃饱再干活的。   “咱们干完活才能有饭吃,先忍忍吧,以后你就习惯了。”张荷香安慰道。   “这也太没人性了!”阿珠使劲儿一挥斧头,干柴干脆利落地断成了两截,接连劈了一捆,柴火成了一小堆。   “你们就一点不饿吗?”阿珠好奇,肚子“咕咕”叫着。   张荷香拾起柴火往炉灶里塞,用火折子点起了火,顿时火苗热烈起来,热腾腾的暖意生起,锅灶上夹着一大盆清水,还是昨儿阿珠在水井里打上来的。   “一开始也跟你一样,天天埋怨,现在早就习惯了。”张荷香用蒲扇给火扇着风,霎时火焰便蹿了起来。   阿珠也将柴火挪了挪,小手对着火炉烤着火,身上的冷意顿时驱除不少。   “那你们是怎么进的长公主府的啊?”   “被我爹娘卖进来的喽。”张荷香说这话时面上不见一点悲伤,好似在说一件习以为常的事。   阿珠闻言默了默,“我和你情况也差不多。”   “你也是被你爹娘卖进来的?”张荷香问。   阿珠点头:“算是吧。”   “我爹娘就因为我阿哥要娶媳妇,凑不到彩礼钱,便将我卖到长公主府换了五百文钱。”张荷香说到这里冷笑,神色有些自嘲,“在他们眼里女儿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唯一的用处约莫就是给他们的宝贝儿子换彩礼吧。”   “而我就要因为这区区五百文便要没日没夜地干活。”   大锅里的热水烧的“咕嘟”作响,一颗颗透明的水泡在水面鼓起又炸开,就如她们这些女子的命运一般,易碎不堪。   “你有想过逃出去吗?”阿珠抬眸,那双杏眼带着认真的神色。   “逃?”张荷香脸上浮现一丝迷茫,“我的卖身契还在长公主手上,那可是有五十年的期限。”   “等期限满了,我估计也快死了吧。”张荷香打开了锅盖,用勺子搅了搅锅里的热水,眼底是掩不住的落寞。   “这个卖身契本来就是不对等的,只用五百文就买断了你一辈子,这就是剥削!”阿珠愤慨,捏着拳头。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是王公贵族,而我只个小小的奴才,又有什么资格和他们抗衡呢?”张荷香将热水舀进了木桶里。   “不说了,我去送水去,你先在这暖暖身子吧,估摸着一会儿就开饭了。”   阿珠本还稍显低落的心情在听到要开饭了后,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   人生很苦,但干饭还是很要紧的事的。   可这份好不容易打起来的精气神在看到那碗仅飘着两片菜叶子的,看不到几粒米的清水粥时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小娘子用筷子捞了捞,捞出了一团空气。阿珠望着张荷香结结巴巴道:“你们、你们平时就吃这个吗?”   张荷香捧着碗喝了口粥,面色平淡:“早晚饭都吃这个,午膳两个馒头。”   “这哪是人吃的东西……”阿珠摇头,为了裹腹还是将那粥乖乖地喝得干干净净,不过寡淡无味的,也吃不丁点出米香。   估计这粥是一勺米,一桶水慢慢兑出来的。   喝了一碗,阿珠还饿着,刚想进去再盛一碗,便被管事婆子用棍子拦下。   “怎么的,还想吃?”管事婆子挑着那双吊梢眉,撇了撇嘴。   阿珠闻言,乖乖点头,圆眼乌润,小模样有些可怜。   那婆子见状嗤笑一声,伸出尖利的指头戳了戳小娘子的白嫩的额头,尖声,“依照府中的规矩,你们这些最下等的奴才就只配吃一碗!”   “若是多吃坏了规矩,那便要罚二十大棒!”   阿珠的脑袋被她戳得直点,一脸懵然。   管事婆子见阿珠还呆愣愣地搁这儿站着,恶狠狠地拧了阿珠胳膊上的软肉一把,斥道:“还不快干活去!”   “是是是,咱们马上就去,嬷嬷您消消气!”张荷香见状立刻上前打着圆场,忙拉着阿珠跑回了柴房。   “那婆子惯会欺负人,你可别招惹她。”张荷香提醒。   阿珠揉了揉自己被掐痛的胳膊,小嘴嘟哝,“谁知道只能吃一碗啊,我压根儿都没吃饱呢。”   “那粥煮的和水似的,一点儿米都见不到。”   张荷香叹气,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巴掌大的烧饼,撕了一半递给了阿珠:“给你,吃吧。”   阿珠眼珠顿时一亮,咽了咽口水,结巴:“…你的我不能要。”   张荷香将那半个烧饼直接塞到了小娘子的手里,“接着吧,和我客气什么,我也是从别人那里顺来的。”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谢谢荷香姐……”阿珠狼吞虎咽地咬着烧饼,两腮吃得圆鼓鼓。   香,可真香。 第24章 那日薛临风从卫雅那里……   那日薛临风从卫雅那里回来, 便一直想着在院子里撞见阿珠的事。心中觉得十分古怪,便暗地里托人去查。   而薛临风这点动作自然瞒不住卫雅。   长公主府可是她的地盘,薛临风有什么心思, 她自然一清二楚。   ……   “公主,李元珠是十里村一户农户家的长女,今年十六岁, 确实属虎。”碧袖望着站在庭院里神色淡然的女子,低声开口道。   “确定是亲生的?”女子白皙的手抚上一朵艳红的梅花,嗓音娇柔。   “奴婢派人旁敲侧击地问了,那农户说李元珠是他们亲身所出。”   “亲身女儿竟也舍得卖进东厂做奴才, 属实有些狠心啊。”卫雅勾着唇,嘴里虽是说着叹息的话,眼中却是一片冷然。   碧袖闻言正色:“这么说的话,李元珠她不是公主您要找的人啊, 兴许那孩子早就在八年前给冻死了。”   “冻死?”卫雅弯眸, “未见到尸首本宫可不安心。”   “那公主您的意思是……”碧袖吃迟疑。   “宁可错杀一千, 不可放过一个。”卫雅将那梅花的枝杈狠狠折断,艳艳的红唇微勾。   “本还打算查清楚后便放了她, 可薛郎如今不过只见了个相貌相似的人便如此在意,让本宫好生伤心, 本宫自然要断了他的念想。”   “那公主您要如何做?”碧袖疑声。   “本宫定会让薛郎知道本宫有多大度,多善良。”卫雅指尖捏着那朵梅花痴痴地笑, 眼底却闪过一丝狠厉。   ……   那厢薛临风得知李元珠是从东厂拨调过来的宫女后, 便暗自去柴房偷偷窥视了阿珠好几回。   见到阿珠与秋娘七分相似的脸,不由得又惊又奇。   阿珠这两日劈柴时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像是有人在暗处偷窥她。于是今日阿珠便放了个心眼,提前蹲在了柴房外的柴堆处, 透过缝隙向外看着。   果至辰时,便有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柴房门外,偷偷摸摸地往里张望。   阿珠上前猛然一喝:“喂!你这人鬼鬼祟祟地想干什么呢?!”   薛临风一惊,回头便对上了小娘子那张俏丽的脸。   “秋娘……”薛临风怔住了,口中喃喃念道。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阿珠没想到是薛临风,顿时便冷了脸。   他怎么会来到这里?还偷偷摸摸地来窥视她。阿珠顿时觉得像是吞了几百只苍蝇一般恶心。   旁边的管事婆子见到薛临风忙上前谄媚巴结:“驸马爷怎么来了这儿,这儿可不是您待的地儿啊,可别脏了您的鞋。”刚对薛临风讨好完,管事婆子转头便对阿珠换了脸色,恶声恶气斥道,“你这丫头怎么回事,还不进去干活!”   阿珠也没搭理,直接进了柴房。   薛临风见到欲言又止。   “驸马爷,这就是个懒骨头,回头奴才一定狠狠罚她!”管事婆子谄声。   薛临风未做声,看了一眼阿珠的背影便准备走,抬头却见到迎面走来的碧袖。   “驸马爷,您怎么在这?”碧袖面上露出一抹诧异。   “我、我路过而已。”薛临风神色有些慌张,怕届时卫雅会误会,忙问,“你又为过来,雅儿她有什么事吗?”   碧袖闻言笑,“公主派奴婢来找人的。”   “找人?”薛临风蹙眉,心中陡然生疑,“找什么人?”   碧袖佯装思索,最后道:“好像是叫什么李…李元珠的。”   薛临风闻言愣住了,雅儿为何也在找李元珠,难道李元珠真是他和秋娘的……   “驸马爷?”碧袖轻声唤。   薛临风回过神来,面上带着一丝沉郁。   ……   阿珠跟着碧袖又来到了长公主的屋子。   而薛临风竟也一同来了。   撩开那珠帘,阿珠跟着碧袖一同进了里屋。阿珠不知道卫雅到底又在打什么主意,前日她已受到镇北王的回信,十里村那边已经全部打点好,照理说卫雅不会查到什么,为何又来传唤她。   “薛郎,你怎么来了。”卫雅见到薛临风美目半瞠,娇美的面上一副吃惊的模样。   “公主,驸马爷来都来了,您就别瞒着他了。”碧袖笑道。   薛临风听罢被弄得糊涂了,抬头看向卫雅:“雅儿,你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卫雅掩唇柔柔地笑,走到了阿珠的跟前,雪白的柔荑搭在了少女的肩上,抬眸看向薛临风:“薛郎,您瞧这孩子像谁?”   阿珠看向肩膀上的那双手,心里一阵不适。   薛临风看了阿珠一眼,又望向卫雅,蹙眉:“雅儿你这是何意?”   “薛郎不要惊慌,雅儿第一次见到这孩子也被吓了一跳呢。”卫雅掩唇笑,“本还以为是那孩子,没想到竟不是呢。”   “什么,她不是秋娘的……”薛临风话到嘴边又猛然止住。   “薛郎很失望吗?”卫雅抬眸,嗓音依旧娇柔,可阿珠分明感觉到女子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双手指甲死死嵌到了自己的肉里。   什么疯女人!阿珠咬牙忍着痛,胳膊上的肉都快被她捏肿了。   “雅儿你说的什么话,秋娘和那孩子走了那么多年,我早就忘了。”薛临风开口道。   “是嘛,可本宫一见到这孩子便觉得很是投缘呢,可怜她出身凄苦,被亲生父母给卖到东厂做奴才。”卫雅故作忧愁,“既是见到便是缘分,本宫想着给她找一门好亲事。”   阿珠一听此言猛然抬头,什么玩意儿?卫雅还想给她包办婚姻?   薛临风蹙眉,“亲事?”   “赵嬷嬷的儿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那孩子老实可靠,如今正缺个媳妇儿,本宫想着不如将元珠许配给她,两个人从今往后也能做个伴。”   看着卫雅笑意盈盈的模样,阿珠心中呵呵冷笑。   老实可靠,估摸着是没词儿可夸了吧。   薛临风闻言瞪大了眼睛,惊疑道:“赵嬷嬷的儿子不是……”   薛临风话还没说完,便被卫雅出声柔柔打断,“薛郎这是不满意我的安排?”女子抿唇问,娇美的面上带着一丝委屈之色。   “雅儿……我不是这个意思……”薛临风无奈叹气,继而别过脸去,“雅儿你替她安排吧,我没有异议。”   阿珠听到二人这你来我往的话,顿时惊了。   嗬,敢情你们这些人做决定前就不能问问我的意见呗。   ……   入夜。   漆黑的夜色里雪片扑簌簌地落着,随着寒风东摇西晃的,竖着耳朵仔细听,还能听见这雪花与空气相磨的咯吱声。   随着马夫的一记喝声,马车在东厂前停下。   陆慎挑开门帘,俯身下了车。   黑色的皂靴踩在雪地上,粘上了几颗白粒。   红色的刺金曳撒,黑色的狐毛大氅,男子面色冷白,身上还带着未清的寒肃之气。   身旁的小侍连忙撑起伞,替身旁的人举着。   陆慎径直走向了院落,院中的梅花开得正艳,屋子里的烛火熄着。   想来应该是睡了。   陆慎挥手示意身边的小侍退下,轻轻推开了屋门。   清苦的气味,没有一丝小娘子平日里惯带的馨香。   屋子里极静,往常都能得听到的绵绵呼吸声,今日却一丝都无。   陆慎眉头紧蹙,唤来门口的侍监。   “李元珠呢?”   侍监一愣,战战兢兢道:“阿珠姑娘被…被圣上拨调到长公主府了。”   “什么?”陆慎敛眸,眼底浮现一丝冷意。   “是长公主亲自派人来东厂挑的,阿珠姑娘也是被长公主的人带走的……”侍监结结巴巴回道,生怕陆慎一个生气便会迁怒于他。   “你先下去吧。”陆慎冷声。   侍监闻言忙不颠地退了下去。   陆慎望着在那空空的外榻,眼底神色不明。   ……   阿珠莫名其妙地就被卫雅安排地明明白白,而且竟然是明日便要出嫁。   卫雅将她关在这间梳妆的屋子里,木门也栓得死死的。门外还有十余名看护,生怕阿珠跑了。   阿珠着急归着急,还是静下心来想了法子。   卫雅没这么好心,若是真起了疑心,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她。可这次她却让自己嫁人,这其中必有什么蹊跷。   正在阿珠思考之余,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响动。   阿珠抬头,只见一名老妇人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她身材精瘦,无甚精气神的模样。可在见到阿珠时,那双浑浊的眼便瞬时放出了光。   “姑娘,你就是要配给我儿子的姑娘!”那老妇上前死死抓住了阿珠的手,尖利的指甲都戳进了阿珠的手背,面色激动。   阿珠吓得一退,不过耳中也没漏掉老妇说的“配”字。   “配给你儿子?老嬷嬷你什么意思啊?”阿珠蹙眉,赶紧缩回自己被抓痛的的手。   白嫩的小手被抓出了几道红印子。   嘶,都破皮了。   阿珠连忙朝伤口呼着冷气。   老妇人自顾自地激动着,也不回答阿珠的话。   “让我…让我来给你梳妆,把你梳得漂漂亮亮,大壮他见到,肯定会高兴的……”老妇人喃喃自语,拿着梳子便要给阿珠梳头,如榆树皮的手抓住了小娘子的一个发揪用力扯着。   阿珠吃痛,连忙偏头躲过,推着老妇人的手高声呼着:“哎哎哎,你别动我!”   阿珠话音刚落。   随后屋子里便鱼贯而出地涌进了许多侍女来,她们架着阿珠的胳膊,将阿珠硬生生地抬到了梳妆台前。   托盘里放着一套红黑相间的喜服,被侍女端着盛到了面前。   阿珠瞧见心口突地一跳。   这衣服她见过,村子里配冥婚时,讲究的便是婚服要红黑相配。 第25章 天色微明。   东……   天色微明。   东方已初显鱼肚白, 红色的霞光从厚实的云层中破开,堪堪露出了一小块光亮。   雪却依旧未停。   稀稀落落的碎雪落在了男子黑色氅衣上,撒下星星点点的白粒子。   “陆秉笔, 您今儿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万岁爷昨夜歇在贵妃那儿,现下还没起身呢。”郑公公看到陆慎过来,忙上前说道。   陆慎神色淡淡, 朝郑达点了点头,薄唇微启道:“无妨,我在这里侯着圣上。”   男子身姿高挑颀长,肤白而隽秀, 立在长廊里,浑身都带着疏离的气度。   “那奴才给您去唤万岁爷。”郑公公知晓这是个得罪不起的主儿,这么一大早来见圣上,定然是有什么要事要禀。   “有劳了。”陆慎垂眸, 嗓音冷然。   那厢卫弘还醉在温柔乡里, 此刻一听郑公公说陆慎来了, 不由得扫了几分兴致。   “这陆秉笔好生讨厌,怎么这么早就来叨扰皇上您。”元贵妃躺在卫弘的怀里, 听到门外郑公公的声音后,娇声埋怨道。   卫弘安抚性地搂了搂怀里的娇人, 抬头朝门外朗声道:“陆伴可说是为何事而来?”   “陆秉笔只说有要紧事,还请万岁爷移驾。”郑达高声。   要紧事?莫不是陆慎在雍州查出了什么。卫弘思及此处, 忙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皇上这就要走了吗?”元贵妃抱着锦被露出了一双雪白玉臂, 红唇半咬,看向卫弘的目光有些委屈。   “等朕忙完便来找你,你先好好歇息。”卫弘温声,摸了摸美人那张娇艳的小脸安慰, 随后便下了榻。   直到卫弘更完衣匆匆来到乾清宫,已是约莫一刻钟后了。   男子依旧静静站在长廊处,那红色的曳撒给冰天雪地的全白里添上了一抹艳色的红。   侧脸一如既往的秀丽,却带着莫名的冷色。   卫弘突然觉得此刻的陆慎有些陌生,可焦急的心情让他并未直接进殿而是匆匆走到了陆慎身边。   “陆伴,陆伴,你可是在雍州查到什么了?”卫弘掀袍匆匆朝男子这边走来。   陆慎转身,眼底黑压压的。   “奴才今日不是为了雍州的事来找圣上。”男子嗓音微凉,听不出情绪。   “那是为何?”卫弘不解。   “为一人。”陆慎掀眸,狭长的眼,“听闻长公主拨调了东厂的人进了长公主府。”   卫弘皱眉,回想了一番:“是有这么一会儿事。”   “长姐非要在东厂挑,朕便允了她了。”   “奴才想求圣上替奴才要回一人。”   男子的嗓音未有多少起伏,可黑沉眼底却带着压抑地欲摧之色。   ……   阿珠被一群人强捆着上好了妆,换了那身喜服,盖上了盖头。   天色微明便被塞到了一顶喜轿里。   双手双脚皆是捆上了粗粗的麻绳,且为了防止她乱叫,嘴里还被塞上了一团白色绢布。   阿珠拼命拱开了轿上的小帘,透过小窗可以看到除了轿夫外,轿子前还跟着四五名着黑布裙带黑色面巾的侍女。   最前头有一名发髻别花的老妇领路,估摸着是喜婆。   为了避人耳目,卫雅特地让轿夫挑了一条僻静的小路走,现下不知走到了何处,已是人烟罕至,路上并无人走动。   阿珠心头微动,忽然用肩膀撞起轿子来。   轿子接连“咚咚”几声晃动,轿夫不得不停了下来。   喜婆皱眉,上前掀开了轿帘,一把拽开了小娘子的盖头,尖声嚷嚷:“干什么呢,闹闹哄哄的?!”   小娘子杏眼瞪大,嘴里塞着那白绢儿只能“唔唔”地叫着,纤细的黛眉紧蹙,面色涨红。   喜婆将那白绢从小娘子的嘴里拿了出来,斥道:“有什么事快说!”   阿珠咳嗽了几声,泪眼汪汪,怯生生的模样,细声细气地嗫嚅:“我、我想出恭……”   喜婆刚想骂人,那一直站在一旁的佝偻老妇人终于颤巍巍地开了口。   “让大壮媳妇儿去,让大壮媳妇儿去……”   喜婆听罢骂了阿珠几句,瞧着小娘子身姿纤弱也无甚威胁的模样,随后便随意指着其中一个带面纱的侍女道:“你陪她一道儿上那边儿去,好好看着,别让她给跑了!”   侍女应了一声,解开了阿珠手腕和脚腕上捆着的麻绳,然后便带着阿珠去了一旁的小树林。   阿珠盖着盖头,慢慢吞吞地跟着侍女去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两人还没过来。喜婆着急了,刚准备喊人去催,那方便见树林里慢吞吞地走来了两个身影。   “还不快点!耽误了时辰有你们的苦头吃!”喜婆又骂骂咧咧了几句,让侍女继续将新娘的手脚捆好,随后便招呼着所有人上路。   带着面巾的侍女连连应声,忙把盖着红盖头的新娘扶进轿子捆好。   新娘坐上轿子后便没再闹腾,喜婆见状朝没多说。   轿夫又继续抬着轿子往前走。   ……   待走至一荒郊坟墓前,轿子便停了下来。   这座坟墓便是那赵嬷嬷的儿子大壮的,而在这坐坟头的旁边还有一座空坟。   坟墓的坑已挖好,里头放着一樽棺木,显然就是为新娘准备的。   想到先前卫雅说要将她许配给赵嬷嬷儿子时,怪不得薛临风是那副那欲言又止的模样,阿珠不禁冷笑。   原来这新郎已经是个死人,卫雅这是想让她陪葬呢。   新郎已死,而这活着的新娘子待会儿便要躺进这棺椁里被活活封死。   这才能配成冥婚。   喜婆在坟头念念有词,不知在念些什么古怪东西。   念完之后,便让那些带着黑色面巾的侍女将各种纸扎元宝拿到了火盆里烧。   “你们两个,先下去将棺椁盖子推开。”喜婆随手指了两个带面巾的侍女。   侍女点头,立刻下到了墓中。   纸扎也差不多烧完,喜婆便准备让人将新娘从轿子里抬出来。   一行人上前要掀开轿帘时,后方忽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顿时住了手,朝后方望去。   待看清那马上一行人等时,喜婆等人顿时惊慌失措起来。   那马上的男子姿容秀丽,肤白色艳,着一身红色曳撒,发束乌纱金云冠,帽侧的朱红捻珠绳垂至胸前,劲瘦的腰间还别了一把长刀。   他身后跟着的是一群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   锦衣卫们纷纷下马,上前就把喜婆一干人等团团围住。   陆慎拽着缰绳,尖细的下颚微抬,狭长的桃花眼半敛着,鼻尖上缀一颗朱红色的痣,神色极为不耐,眼神冷睨着,带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官人饶命啊!官人饶命啊!”喜婆吓得两股战战,连忙跪下朝陆慎求饶。   陆慎利落地下了马,抽出了腰间那柄长刀。   望着那提着刀离自己愈来愈近的男人,喜婆白了脸,拼命地朝陆慎磕着头。   “官人饶命!官人饶命!”   陆慎冷冷瞥着她,走到了妇人跟前,   喜婆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就在她以为男子要提刀了结她时。   男子只是从她的身旁径直走过,到了那顶艳红的喜轿前,面色清冷。   “李元珠。”陆慎开口,嗓音凉浸浸的。   轿中无人应答。   陆慎面色一变,立刻上前掀开了轿帘。   只见轿中一身着喜服,盖着红盖头的少女靠在角落歪着脑袋,似是不省人事。   陆慎蹙眉,立刻进轿一把掀开了少女的盖头。   “李元…”望着面前陌生的女子的脸,陆慎的话瞬时卡在了嘴边。   阿珠正从墓里出来,便看见一行人等正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再往前看便是一群锦衣卫拔刀将人团团围着。   锦衣卫?难道…阿珠顿时抬眼往喜轿的方向一看,果见她家督主大人正长身玉立地站在那儿,手中的刀还架在喜婆的脖子上,神色狠厉。   “说,李元珠在哪儿?”   喜婆吓得都快哭出来了,她只负责将人抬出来,哪里知道轿子里的人是不是这位官人要找的人啊。   “奴才,奴才实在不知啊…这新娘就是从长公主府里抬出来的啊!”喜婆发着抖,拼命地给陆慎磕着头,“官人饶命!官人饶命啊!”   “不说?”陆慎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督主!”忽然不远处传来一记脆生生的嗓音。   陆慎一怔,回头只见一个身着黑衣黑裙的小娘子,手里还拿着一块给黑布巾在坟头上使劲儿蹦跶。   这画面着实有些诡异。   就在陆慎手下的人以为这是哪个疯子要拔刀上前结果这个玩意儿时,忽见他们冷心冷肺的督主竟然抿唇笑了。   还踏马笑得很开心?   阿珠提着裙角“噔噔噔”地小跑了过来,白润小脸上的新娘妆还未褪掉。   唇上抹着嫣红的口脂,粉颊带着淡淡的胭脂,小娘子比起以往的娇稚还多了几分柔媚来。   “督主,您是来救奴才的吗?”阿珠仰头望着面前的陆慎,乌润的杏眼儿睁得大大的。   阿珠虽没什么本事,但危机时刻还是能靠自己那一身蛮力做成点事儿的。就比方刚刚借着出恭的机会,李代桃僵,逼迫那可怜的小侍女和自己换了衣服。   当然,在小侍女上轿的那一刻起便被阿珠给敲了后脖子,随后便昏睡过去了。   阿珠自然也不会让小侍女替她去死,只是暂时寻个脱身的法子,然后寻人来救罢了。   不过她属实也没料到陆慎竟然会亲自来救她。   意外,很是意外。   瞧着小娘子这幅生机勃勃,没咋受折腾的模样,陆慎之前那股淤积在心口的不顺之气倒是顺下去不少,只不过面上依旧是不显的。   敛眸,抬手捏了捏阿珠软嫩的两腮,嗓音凉凉的。   “本督瞧你这几日过得甚好。”   “哪有,奴才的脸都饿瘦了!”小娘子捧着自己的肥嫩包子脸气鼓鼓地证明。   她这几日都是吃的清粥小菜,明明都瘦了好不好。 第26章 成为对食的第一天   男子的狭眸划过……   男子的狭眸划过一丝笑意, 收回腰间的长刀。   “走吧。”陆慎淡声。   “督主,这些人该怎么处置?”一名锦衣卫立刻上前问道。   陆慎扫了那喜婆一干人等,面色疏离而又冷然。   “送回长公主府。”陆慎那双狭长的桃花眼微微掀起, 带着几丝漫不经心,嗓音凉浸浸的,“顺道给长公主捎上一句话, 我陆慎的人可不是谁都能动的。”   锦衣卫颔首,随即便上前押着那一群人。   见阿珠还愣愣地站在一旁,陆慎屈指弹了一下小娘子白嫩的额头。   “哎呀!”阿珠痛呼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小脑袋, 眼泪汪汪的。   方才被“陆慎的人”这几个字给感动的一点点小情绪都被男子这一脑瓜崩儿给弹得烟消云散了。   心中甚感委屈。   “还不快走。”陆慎朝阿珠撂下一句话后便朝着自己的马径直走去。   男子的腿本就长,这会儿步子迈得又大,小娘子腿短只能提着裙子气喘吁吁地小跑着跟上。   “督主,等等我嘛!”待阿珠赶上, 陆慎已站在那匹枣红色的烈马一旁抱臂斜睨着小娘子。   阿珠看了看陆慎身后的锦衣卫, 发现几乎都是人手一匹马, 并未有多余的马匹马车之类的。阿珠不好意思地绞了绞手指,圆眼儿微抬, 看向陆慎,怯生生道:“督主, 我、我怎么走啊?”   望着小娘子眼巴巴的模样,陆慎眼皮微掀, 拽了拽手中的缰绳, 斜睨了阿珠一眼,嗓音淡淡的。   “上马。”   阿珠闻言一愣,一双杏眼瞪得圆溜,小手指了指自己的挺翘的鼻尖, 不可置信地结巴道:“督主,您、您是说让奴才上您的马?”   陆慎点头,神色依旧淡淡的。   “督主,您这也太客气了,您的宝马怎么能让奴才给……”“玷污”两个字阿珠还未说出口便被男子出声打断了。   “不上?”陆慎挑眉,殷红的唇微勾,眼底浮现一丝恶劣的笑意,“那你便跑着回去吧。”   说着男子便作势要上马,阿珠跑上前一把抱住了男子的胳膊,仰头望着陆慎。   抬起的小脸白嫩,杏眼泪汪汪的:“督主,奴才没说不上嘛!”   小娘子软软地求着人,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   男子的眼底划过一丝哂笑之意,俊美浓艳的面上依旧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模样,脚下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上来。”陆慎拍了拍马鞍,眼神示意小娘子上马。   阿珠望着那高头大马,红棕色的皮毛油光水滑,鬃毛随风飞扬,瞧起来英姿飒爽的。   马是好马,配得也是一副好鞍。跑起来那定然也是一日千里的。可问题在于,她、她压根儿不会骑马啊,甚至连基本的上下马也做不到……   不同于那些权贵世家,像她们这些穷苦百姓出身的,一般也没机会学这些骑射之技。   阿珠哭唧唧的,为难地看了一眼那高了她快半个身子的马。   陆慎拉着缰绳,望着小娘子百般别扭的样子,清隽的眉头微蹙。   瞧男子隐隐有些不耐的模样,阿珠伸手拽了拽陆慎的衣角,杏眸乌汪汪一片,软声:“督主,奴才不会骑马。”   陆慎眼睫微动,手中的缰绳紧了几分,抬眸看向少女,神色淡淡的:“过来。”   阿珠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走了过去。   “踩上去。”陆慎那黑色的皂靴轻轻踢了踢马蹬。   阿珠一愣,握着缰绳小心翼翼地踩了上去,刚踩稳了,准备继续听男子的接下来的指示后,腰间倏地猛然一轻,她竟是直接被人托上了马鞍。   “坐稳了。”马下传来男子的低沉的嗓音,阿珠还没应过来,便觉身后一沉,霎时一个宽阔冷硬的胸膛贴近了自己的后背。   陆慎伸手拽住缰绳,这样的动作使得小娘子直接被整个圈进了他的怀里,软软小小的一团,还带着一股熟悉的馨香。   阿珠怔愣,回头直接对上男子黑沉的眼。   乌墨的眉,清冷的眼,秀挺鼻尖那颗小小的却艳红的痣。   目光落到那薄薄的殷红的唇上时,阿珠的小心脏不由得砰砰跳了起来。   还是第一次和一个男子靠得这样近……小娘子的脸颊顿时火烧火燎起来。她知道,陆慎这定然是顾忌她不会骑马,才愿意载她一程的,她可千万不能想歪了。   阿珠连忙将头转回来,红润的小脸几乎埋进衣领里去了。   陆慎瞧着小姑娘乌软的发顶,白嫩的颈项,心口似乎有一块地方微微塌陷。   陆慎夹紧马腹,烈马瞬时迈开蹄子奔跑了起来。   寒风凛凛,一阵阵的像刀子似的刮擦着自己的脸蛋,阿珠缩了缩脖子,抬着胳膊捂住了小脸。   好冷好冷,小娘子牙齿上下打着颤。   顷刻间,脑袋上便落了件大氅下来,带着淡淡的冷药香,严严实实地将她罩了起来,密不透风的,暖和极了。   阿珠疑惑地抬了抬脑袋,便听身后的男子轻声咳了咳:   “本督热了,你替我拿着。”   阿珠第一次觉得陆慎的嗓音是如此的动听悦耳,盖在狐毛大氅下的小娘子偷偷弯了眼。   待一行人赶到东厂,已是未时。才停了不久的雪又继续下了起来,零零散散的,像是三月里的柳絮,随着风到处落了下来。   陆慎停下了马,发现怀里的小人没了动静,将大氅掀开一角,只见小娘子靠在他的怀里,眼睛闭着,长睫垂落,圆嫩的小脸睡得红润润一片。   秀气的红唇嘟着,一张一合地吐着白气儿。   几日来的操劳,使得阿珠沾了半点暖意便忍不住睡了。   陆慎抬手欲将阿珠掐醒,可那修长的指尖还未碰到少女的脸颊,便见小娘子娇气地哼唧了一声,像是被忽照进来的亮光扰到了似的,润白小脸更是埋进了他的怀里几分。   软嫩的腮正贴在他的胳膊上,呼吸之间还带着丝丝微热的白气。   陆慎目光微怔,慢慢收回了手,秀白的耳尖忽而就红了些许。   陆慎将小姑娘连着氅衣一同裹着抱下了马。   曹良喜正站在门外战战兢兢地守着,这会子见陆慎抱了个人回来,那双吊梢眼顿时瞪得老大。   他、他没看错吧!他们督主怀里抱了个人!还盖着他的氅衣,连自己的鼻尖都冻得发红了,也把怀里的人儿给遮得严严实实的。   不止他一人,一旁的侍监还有侍女通通都瞧呆了。   还没等他上前问,便见陆慎径直抱着人去了后院。   曹良喜见状连忙跟上。   见陆慎抱人进了屋,曹良喜估摸着是要办事,便在门外守着。   昔日王吉祥当任时,他这种事早就见多了。方才见陆慎抱人虽觉惊奇,但见到陆慎带人进了自己寝屋后,他便心中了然,自认为陆慎是同王吉祥一样是要做那档子事了。   谁知陆慎进屋还没一刻,便出了屋。   出来时还将屋门仔细阖上,不留一丝风眼儿。   曹良喜一愣,这么快?   陆慎冷冷睨了曹良喜一眼,“去掉你脑子里那些污糟东西,人若是醒了,便去端些热汤来。”   曹良喜闻言脊梁骨都冷汗一冒,这督主咋知道在想甚,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听到陆慎后面的吩咐连忙点头答是。   “还有,找个顺眼的丫头来伺候她。”   陆慎吩咐完便离开了院子,只留下曹良喜一人呆若木鸡地站着。   待看陆慎那红色的衣角在院门消失,曹良喜这才反应过来。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   阿珠这一觉睡得很是舒坦,温暖干燥的被子裹着身子,全身上下都热烘烘的。   小娘子翻了个身,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望到那熟悉的帷帐时,忽然瞪大了眼。   这、这不是陆慎的床帐吗?   难道……阿珠看了看自己盖着的锦被,捻起被子的一角嗅了嗅。   熟悉的冷药香。   阿珠一惊,连忙坐起了身。   陆慎可是最不喜欢旁人碰他东西的,若是被他知晓自己睡了他的床榻,那岂不是皮都给她扒了。   还记得上次有侍监动了他的衣裳,就被罚上了几十大棒,半条命都没了。   阿珠想到这里连忙爬起了身,掀开被子下了榻。   刚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被褥给整理好忽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夫人,您歇息好了吗?”   阿珠吓得一颤,连忙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模样秀气的侍女正站在一旁笑眼盈盈地望着她。   “你、你是?”阿珠疑声。   “婢子叫玉芝,是督主派来伺候您的。”侍女应声答了,又上前道殷切,“夫人饿了吗?小厨房给您备了膳食,婢子给您取来。”   阿珠被叫得一愣一愣,水润的眼儿顿时蒙了,拉住玉芝的手,“你为什么叫我夫人啊?”   “曹公公说,督主他向圣上求娶了您啊。”   “什么?”听到玉芝的话,阿珠瞬时瞠目结舌。   ……   听完玉芝的解释,阿珠这才知道为何陆慎能堂而皇之地从长公主手里将她要回来了,原是他今日一早便去乾清宫和圣上禀明自己不是他的贴身侍女,而是他的对食?   圣上这才准他将她带回东厂。   原是这样,可为何陆慎要牺牲自己如此之多救她回来呢?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的后半生幸福?   难道他真想娶她当对食?阿珠打了个寒颤,被自己这个想法给惊到了。   陆慎这种冷心冷肺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难道他发现她要偷布防图了,所以把她留在身边便于狠狠折磨?   阿珠越想越觉得后怕,越想越觉得渗人。   定是这样的,定是陆慎发现了什么,所以才故意这样威吓她的。   见小娘子小脸泛白,额头还冒着冷汗,玉芝不由得担忧道:“夫人,您怎么了?可是没歇息好?”   阿珠一听泪珠都要掉下来了,眼眶红红地看向玉芝:“您可别叫我夫人了!”   见阿珠此状,小侍女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接连磕了好几个头。   “夫人,是不是婢子哪里照顾不周惹您生气了,请夫人责罚!”   阿珠见到更头疼了,忙把玉芝扶了起来,叹气:“我、我没怪你…我只是……”说罢欲言又止,无奈地看了一眼玉芝,“算了,你想叫就叫吧。”   玉芝受宠若惊,见阿珠这般好说话,又道:“那夫人您饿了吗,婢子给您去准备晚膳。”   阿珠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点了点头。   玉芝见状连忙出了屋子去了小厨房。   阿珠还为方才玉芝说的话怔愣着,一屁‘股坐回了榻上。   刚触到那柔软的褥子,又想起了这是陆慎的床榻,又吓得弹了起来。   该死的,她又给忘了。   不过,她到底是怎么来陆慎床榻上睡的呢?   阿珠走到外间,发觉外榻已经被挪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的槅扇屏风。   更让阿珠震惊的是,屏风后竟还搁置了一张精致的梨花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梳妆桌,上头的妆奁里还盛着各色胭脂螺黛。   这,难道这些都是为她准备的? 第27章 成为对食的第二天    这又是胭脂,……   这又是胭脂, 又是水粉的,显然不可能是陆慎要用。   那么,就只能是送她的了。   阿珠咂咂舌, 心中未免有些吃惊。不过是在长公主府上须臾待了几日,回来竟就有如此大的变故,可不叫她心慌吗。   阿珠捂了捂突突跳的心口, 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上,怀中抱着只藕荷色的软枕,不由得胡思乱想着。   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辰时,外头天色都黑了。夜空不见月光, 雪还稀稀拉拉地飘着,冷的很。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玉芝便提着食盒进了屋。   “夫人。”玉芝轻唤了一声,撩起了那方珠帘, 阿珠闻声这才回过神来。   玉芝提着那梨花木的食盒搁在了软榻旁的小案上, 仔细地给阿珠布着菜。   “我自己来吧。”阿珠不好意思让旁人伺候, 自己接过手,端起那玉瓷小碗便盛起粥来。   还未等阿珠吃上几口那软糯的鸡丝银耳粥, 便听屋外有人在唤督主。   陆慎推门而入,便见那坐在软榻上的小娘子捧着碗呆愣地望着他, 玉白的小手里还握着一柄白玉质的汤匙。   男子披着黑色的大氅,发上, 肩上还落着点点碎雪粒子。   浑身上下都带着外头的森森冷气, 尤其是那双狭眸,乌寒乌寒的。   “督、督主……”阿珠瞠着那双水润眼儿,小模样战战兢兢的。   玉芝见状微怔,随后便走上前要为陆慎脱下大氅。   不过还未伸手便被男子扫了一记冷厉的眼风:“下去。”   玉芝吓得身子一颤, 福身行了一礼后连忙逃命似的出了屋。   阿珠见状更是害怕了,连忙放下手中的碗,缩了缩脑袋,颤颤巍巍抬眼,瞧着软声软气:“督主,您饿不饿呀?”   陆慎未搭话,修长的指节随意解开了脖子的上捻珠系绳,随后便随意将氅衣挂在了一旁的檀木衣架上。   侧首,那双黑压压的眼直直盯着前方的少女。   眼底如墨乌浓,带着不明不白的莫名意味。   阿珠心里头敲着小鼓,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儿飘了。   陆慎理了理那黑色氅衣,不紧不慢地朝着小娘子的方向走了过来,白底黑布的皂靴一步步的,带着威迫性的气势,最后掀袍坐到了软榻的另一侧。   “曹良喜应该将事情都告诉你了。”陆慎出声,面色肯定。   阿珠垂首点点头,语气忐忑:“奴才、奴才谢督主救了奴才。”说罢阿珠又绞了绞指头,杏眼微抬,神色颇为窘迫,“不过督主您真的不用牺牲这么大的……”   陆慎闻言挑眉,眼底带着凉意:“你的意思是我多管闲事。”   “不是不是,督主怎么可能多管闲事呢,奴才是、是感激督主的大恩大德!”阿珠闻言吓得连忙摆手。   “若我不向圣上禀明你是我的对食,你以为你能轻易地从长公主手里脱身?”陆慎挑着那双桃目,神色带着深意。   “我…我…”阿珠嗫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见小娘子这副神色为难的模样,陆慎蹙眉,嗓音凉浸浸的:“瞧你这副模样,是不想当本督的对食了。”   阿珠听罢支支吾吾,面色有些迟疑。   “你嫌弃我?”男子见阿珠这般,顿时浑身不得劲来,半敛狭眸,浓艳精致的脸上带着一丝难堪的神色。   “自然不是了!”阿珠忙否认,结结巴巴道,“是奴才、是奴才配不上督主您!”   阿珠凑上前,莹润小脸一派认真的神色:“督主,这可是您人生的头等大事,您可得千万三思啊!”阿珠巴巴儿劝道,“若以您的气度,想娶夫人还不简单,大可不必如此委屈了您,自降身份便宜了奴才。”   便宜了她,陆慎心中轻笑,目光落在了小娘子那张莹润的白‘粉团子脸上。   “那你是想回长公主府?”陆慎捏着小案上的那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阿珠听罢猛地摇摇头,杏眼瞠大:“奴才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就安安心心地待在东厂,我既向圣上讨要了你,必然不会亏待你。”说罢男子抿了一口茶,眼皮微微撩起,嗓音凉浸浸的,“你可别以为本督当真喜欢你,不过是看不惯长公主那番目中无人的做派罢了。”   阿珠当然不会自作多情,真以为陆慎对她有什么意思。可如今这情形总算陆慎对她有恩,若是她后面真偷到了布防图,届时圣上怪罪下来,岂不是会连累他。   若是在以前,阿珠可不会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像他这种恶人若是遭了什么报应,那也是活该。可现下陆慎算她恩人,她总不能恩将仇报的。   心中实在纠结,阿珠只得叹了一口气。   陆慎瞧在眼里,捏着茶盏的骨节分明的长指都多施了几分力。   是了,如他这种身份的人,哪有人是心中不嫌弃的。   若是面上做出那般不嫌弃的样子,心中还不知是如何恶心呢。   陆慎勾唇,狭长的眼里带着几分嘲弄意味。将青瓷茶盏搁在了那方小案上,抬手理了理身上那刺金的曳撒,神色凉薄的很。   “我还有事先走了。”男子撩下一句话便准备走。   阿珠见状也慌张站起了身,伸手捉住了陆慎的一方衣角。   “哎…督主,您不用膳吗?”阿珠喊,杏眼眼乌润。   “我不饿。”陆慎瞥了一眼自己衣角上的那只玉白小手,嗓音清冷。   “不饿也得吃点才好。”阿珠端起了那盅鸡丝银耳粥,递到了陆慎跟前,杏眼乌润,“督主,吃点热粥垫垫肚子对身子好。”   陆慎刚欲拒绝,只听那小娘子软声软气地劝:“奴才既然成了督主您的对食,那奴才必然要顾好督主您的一日三餐的。”   小娘子说这话时眼中水润润一片,眼廓圆而大,瞳仁乌黑,含着几分娇意。   陆慎不禁有些心旌动摇。   “既是我的对食,那便不用自称奴才,听着膈耳的很。”陆慎又撩袍坐了下来。   见劝动了他,阿珠弯了弯那双月牙儿眼,“那奴…”   陆慎抬眼,眼梢往上剔着,本就浓艳的面色更显几分厉色。   “我给您盛。”阿珠立马改口。拿起了汤勺盛起粥来。   “我吃这碗就好。”陆慎将阿珠面前的那碗方才吃了几口的粥端了过来,直接就着那柄瓷勺吃了起来。   阿珠呆愣,“督主这粥凉了…”而且还是她吃剩的。后半句阿珠没好意思说出口。   “我又不嫌弃你。”陆慎冷哼了一声。   至于为何要加个“又”字,倒是陆慎自己的小心思了。方才他说阿珠嫌弃他,如今自己这番不介意吃她剩粥的模样,倒显得他愈发大度,而阿珠愈发小气了不是。   阿珠只当陆慎故意抢她吃食,心中有些气闷,没多话便给自己继续盛了一碗。   陆慎抬眼,刚好瞥见小娘子那握着汤勺的白嫩手背上一道红艳艳的抓痕。   “你手怎么了?”   阿珠闻言一愣,低头看了自己的手背一眼,瞅到那抓痕时不以为然,又继续盛粥随口答道,“好像是被那阿婆抓伤的。”   陆慎闻言眸色微沉,并未言,继续吃起了那半盏粥。   二人一时无言。   直到陆慎命人进来收碗,阿珠这才看了那床榻一眼,别别扭扭道:“督主,我今夜不会要睡那张榻吧?”阿珠指了指她歇息了一下午的床榻,目光战战兢兢的。   千万不要说是,千万不要说是。阿珠心中默默念,她可不想和陆慎睡一张榻。   “不…”陆慎启唇,目光落在了小娘子希冀的小脸上。   阿珠杏眼儿瞬时亮了。   陆慎挑眉,“不然呢?”   阿珠:“……”麻烦您以后说话不要大喘气好嘛。   男子那双狭长的眸子浮现点点促狭的笑意。   阿珠不死心,继续结巴问道:“那、那督主您睡哪儿呢?”   “我自然睡我的榻上。”   “这、这不太好吧……”阿珠戳戳手指,润白的小脸有些羞涩。   陆慎笑:“不太好?哪里不好?”笑罢,又伸手捏了捏小娘子软嫩的腮肉,神色轻佻的很,“本督觉得甚好。”   陆慎说完这句话便出了屋子,徒留下呆愣愣的阿珠。   不会吧,不会吧,陆慎不会真对她有意思吧!阿珠抱着自己的小胳膊打了个冷颤,不不不,她这个想法太危险了。说不定陆慎就是缺个人暖‘床而已,恰好有她,所以榨干她最后的一点价值。   肯定就是这样,阿珠点头。   她可不能想歪。   饭刚撤下去,玉芝便进了里屋便来阿珠沐浴。   待阿珠洗得香喷喷钻进了暖洋洋的被窝,陆慎还未回来。   阿珠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望着那不断跳跃的烛火,觉得困意又席卷而来了。下午睡的几个时辰完全不够补足她这几日在长公主府里所缺的睡眠。   可陆慎还未回来,她能先睡吗?陆慎好像也没说过让她等他,那她先睡应该也不打紧……阿珠迷迷糊糊想着,不到一会儿便睡熟了。   陆慎后半夜回屋,便看到小娘子躺在他的榻上,一副睡得极香的模样。   玉白的手乖乖放在被子上,白嫩的小脸贴着他的软枕,樱桃似的红唇都挤得嘟了起来,呼吸之间,那鸦羽似的翘睫微微颤着,有些娇,又有些惹人疼。   陆慎眼色微深,落在了阿珠那带着艳红抓痕的手背上。   那些仆侍竟连药也不会上,男子蹙眉。   陆慎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瓶药膏,坐在床沿上,捏着小娘子那软嫩的小手,一点点地将药膏抹了上去。   少女软嫩的手握在男子宽大修长的手掌里,没有骨头一样,软绵绵一团。   做贼似的,长指沾着那碧色的膏药,轻轻抹在了阿珠的手背上,就怕一不小心惊醒了榻上这已然睡熟的娇人儿。 第28章 成为对食的第三天   还好小娘子睡得……   还好小娘子睡得熟, 并无甚么察觉。   陆慎将少女涂好药的手轻轻放了回去,黑眸定了半晌,又伸手替小姑娘掖了掖被角。   窗外的冷风呼呼刮着, 搅得木窗一阵吱呀呀的响。   这雪接连下了几日还不见小,到了夜间反而有愈来愈大的趋势。一到后半夜也总是格外寒凉的很。   他的床榻不小,足以容下四人休憩。小娘子睡在靠墙的一侧, 外榻的空余还大着。   陆慎解开曳撒便仰身躺了下去,耳边是小娘子温热馨香的吐息,男子白皙的耳尖瞬时带上了些许深色。   陆慎闭上眼,浓艳的眉眼带上了些许冷静的克制。   未过一会儿, 许是感觉到了身旁的热意,阿珠竟是迷迷糊糊寻着那“热炉子”的方向滚了过去,粉白莹润的团子脸乖巧贴在了男子的宽而阔的肩上,一条胳膊也瞬势软绵绵地搭在了陆慎的劲瘦的腰腹上。   抱到“热炉子”的小娘子咂巴着红润的小嘴儿, 睡得更是香甜了几分。   只是那“炉子”的眼睫忍不住地颤了颤, 陡然睁开了眸子, 冷白的耳根愈发红得灼热,连带着被少女碰到的那寸腰腹都开始发起烫来。   陆慎掩去了眼底的一丝莫名的慌乱, 轻轻将阿珠的胳膊抬起,放在了那锦被上, 谁知还没过上片刻,小娘子竟是自己又追了上来, 原比方才抱的还更用力了几分。   陆慎怔然, 又欲抬手移开少女的胳膊,手还未落下便见小娘子又一脚踢开了被子,小腿一下子又搭在了他的腿上,白嫩的秀足就这么晾在了外头。   ……   男子乌浓的眉宇半拢着, 深色的眼底划过一丝无奈哂意,认命地将被子拉好盖在了二人身上,至于推不推开这个黏糊糊的糯米团子,陆慎只能蹙着眉头认了栽。   二人就这样安然睡了一宿。   直到翌日一早,阿珠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冷药香,怀里暖暖的,似是抱了个大热炉。   阿珠这才惺惺忪忪地睁开了眼,这一睁眼便吓坏了。   自己竟整个扑在自家督主的怀里,胳膊抱着那人的肩膀,一条腿还大喇喇地搭在他的坚实的腰腹上。也不知她何时将陆慎那皎白的寝衣给扯得领口大开,露出了那精致分明的锁骨,还有一小片冷白紧实的胸膛。虽肤色苍白了些,也分明看得出白皙肌肤下劲瘦起伏的筋骨肌肉。   阿珠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脸颊顿时火烧火燎起来。   她有罪,她实在有罪。   小娘子挪开小腿和胳膊,慌张爬起了身,伸手想要去拢男子那扯开的领口,可莹润的指尖还未触及那块棉料,便见榻上那人倏地睁开了眼。   如鸦羽似的长睫微微垂着,敛去了眼底的一抹暗光,只显得那双半开的狭眸里黑压压一片,带着惊人的艳色。   阿珠小手一颤,刚要放下便被人捉住了手。   柔嫩的指尖被修长骨感的长指握住,力道不重,却难挣开。   “督主,我、我不是故意的……”阿珠望着陆慎的胸口,杏眸瞠大,结巴道。   她可真不是故意的啊,就算给她一千个胆子她也不敢扒陆慎的衣裳啊!   许是睡得久了,小娘子的眼皮微微肿着,澄黑的圆眼儿无辜地睁着,团子脸白净,唇瓣殷红,上唇间还有颗小小的唇珠,显得有些娇憨俏皮。   一头柔顺的青丝睡得有些散乱,几根零散地粘在了粉腮上,带着懵懵懂懂的妩媚之态。   “手还痛吗?”陆慎移开眼,将目光落在了阿珠被握着的手上。   男子嗓音清冷,兴许是刚睡醒,还带些许微哑。   阿珠闻言一愣,觉得手背似乎真没昨日那么痛了,刚想感叹自己皮糙肉厚恢复极快,抬头才看到自己的手背上竟是涂了一层浅碧色的膏药,。   “这…”阿珠怔然,抬头望着陆慎,“督主,是您给我上药了吗?”   陆慎未答,只是将阿珠的手放下,轻轻拢了拢自己的衣领口,长眉微挑,“药膏在橱柜里,一会自己涂上。”   虽然陆慎并未正面回答,但他也没否认,那必然是亲自给她涂药了。阿珠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陆慎这种人竟然还有如此温柔细心的时候。   “谢谢督主,督主您真是费心了!”阿珠弯着眼,笑容甜蜜蜜的,带着一股子蜜糖似的甜意。   小娘子模样本就生的娇,这会子再软着嗓子撒娇似的,更显得惹人怜爱了。   陆慎只觉得自己实在不对劲,为何现下这蠢东西笑上几下,甜蜜蜜地掐着嗓子讨好几下,他便觉得浑身舒畅起来,甚至还想伸手揉揉小娘子白嫩的小脸,甚至还想要的更多起来。   向卫弘要人,说她是自己对食的事也已然是破了大戒。对于这种别有用心的东西,他向来是除之而后快,为何现下却被她惹的方寸大乱。   本想着能借此次机会,露出一个能让那宫里人安心的软肋,可到了现下一切似乎有些不对劲起来。   他不仅救了她,竟还真把她当起对食来了。   陆慎蹙眉,望向阿珠的狭眸里带着几分晦涩的深意。   她难道当真如此重要?   他陆慎可是从来不会留下危及自身的祸患。   男子的面色愈发沉郁起来。   他所暴露出来的软肋往往不会是真的软肋,至于她,也不能例外。   阿珠正低头仔仔细细地给自己上着药,并未注意到身旁陆慎眼底愈发黑沉的暗色。   “督主,这药可真好用,凉凉的,涂起来真的不痛了呢。”阿珠举起那上好药的玉白小手,杏眼弯弯,甜甜地望向那倚在榻上一脸阴郁之色的男子。   “是吗?”陆慎嗓音凉浸浸的。   “对呀!”小娘子脆生生地应着,丝毫没有瞧见男子那不对劲的神色。   恰好门外听玉芝扣门,说要替二人更衣。   阿珠应了声,便见玉芝捧着衣裳进了屋。   “督主,婢子替您更衣。”玉芝轻唤了一声,便将那红色的曳撒呈上前来。   陆慎淡淡睨了玉芝一眼,面色依旧冷冷的:“放那儿吧。”   玉芝闻言清秀的面色浮现一抹失落,继而默默垂首捻起了衣角。   阿珠望了望陆慎的衣裳,猛然记起了自己作为对食的本分,上赶着便要给陆慎更起衣来。   “督主,我来,我来!我来给您更衣!”小娘子兴冲冲跑下榻接过衣裳,眉目间都洋溢着喜气。 第29章 成为对食的第四天   小娘子拿着衣裳……   小娘子拿着衣裳噔噔噔地跑回了床榻边, 讨好道:“督主,我来给您更衣吧。”   男子倚靠再榻上,眼皮微微掀起, 露出那双乌墨的眼,寒津津的,带着倏然的冷意。   显然浑身上下都透着拒绝之意。   可阿珠小娘子这会子是个没有眼力见的, 见陆慎不动弹又开口道:“督主,您起个身啊,您坐这儿我不好给您穿上呢。”阿珠抖了抖手中的那件红色曳撒,巴巴地望着陆慎。   陆慎掀眸睨了阿珠一眼, 面色依旧不变,修长骨感的手掌朝阿珠摊开。   “我自己来。”男子的嗓音很淡。   “这可不行!”阿珠忙将衣裳藏在身后,粉嫩纤巧的下巴微抬,杏眼儿乌润, 信誓旦旦道, “督主, 以后这种小事就您就放心交给我吧,我可行了呢。”   阿珠现下只想着为昨夜的事找补, 毕竟一大早醒来便发现自己扑在陆慎的怀里,简直就有觊觎他的美色之嫌。平日里陆慎可是最厌恶旁人亲近他, 若是她此下再不做些补救回来,恐怕陆慎真要罚她了。   毕竟他一向都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于是阿珠便想要费尽心思来讨好陆慎, 好让他忘记昨夜和今早那不甚愉快的回忆。   比如这次抢着要为陆慎更衣。   “不用了。”陆慎伸手, 狭长的眸子静静望着面前的少女,隐隐透着不耐。   “哎呀,督主您就甭客气了,就让我来吧!”小娘子说着说着便上手, 伸手就上前去脱男子的寝衣,陆慎霎时眼神骤变,习惯性的警惕使他凭着惯性便猛推开了那双伸到自己面前的白嫩的小手。   可再刚对上阿珠那双惊慌失措的眸子时,他便立刻反应过来松了力道,改推为拉的一把拽住了小娘子纤细的腕子。   骤然的施力与卸力,使得陆慎被猛然撞过来的少女冲击得后仰,二人瞬时一齐栽在了榻上。   “啊…唔…”阿珠还没来得及尖叫,双唇便触到一片温热的皮肤,阿珠瞠目,眼睫微颤,望着男子近在咫尺的颈项,她的唇竟是贴在了男子露出的一截脖颈上,而自己此刻正趴在一个温热的带着淡淡冷药香的宽阔怀里,男子衣襟领口还被她方才慌乱的手给扯得大敞着,露出了一片白皙紧实的胸膛,还有那起伏的劲瘦肌肉以及……   阿珠的小圆脸腾地就烧了起来,她现下这副模样恐怕在陆慎心里就是活脱脱的色中饿鬼了。   算上今儿一早那事,阿珠觉得自己的罪孽又要再加一等了。   陆慎仰倒在了榻上,小娘子乖乖地趴在他的怀里,脖子一侧还贴着少女柔软的唇。那暖热的触感让他顿时浑身发起烫来。   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从心口窜了出来。   “督主,对、对实在对不住!”阿珠颤着小嗓子,慌里慌张地就要抬头,可还没抬起,后脑勺却被人使劲按下,阿珠瞬时被压得趴了回去。   吧唧一口又亲到了男子的颈侧。   一旁的侍女忍不住惊呼出了声。   阿珠顿时羞红了脸,干脆把脸埋在陆慎的颈项里不再见人了。   “退下。”陆慎转头,冷冷睨了门口站着的玉芝,眼中尽是森然的冷气。   玉芝望了榻上那“抱作一团”的两人,俏脸一红,连忙退出了屋去,走时还顺带“贴心”地关上了屋门。   听着那梨花木门“吱呀”一声,阿珠一颤,两只水润的杏眼儿慌张地眨了眨,卷翘的眼睫也颤了好几下。   陆慎一僵,只觉脖侧的皮肤好似被一把小刷子轻轻地挠了几把,顿时一阵酥麻痒意。   僵持了半晌,阿珠抬了抬脑袋,发觉男子按在她后脑勺上的手掌竟是没有丝毫要拿下去的意思,利落的下颔甚至得寸进尺地抵在了她的额头上,鼻息之间皆是涌动着那人身上熟悉的冷药香。   二人的呼吸声交错,心跳声近在咫尺。   气氛莫名的有些暧昧起来。   阿珠只觉得陆慎的脖颈似乎越来越烫了,而她的脸也愈发烫了起来,恐若再这样下去两个人的温度都能烫熟鸡蛋了。   “督主…”小娘子嗫嚅出声,率先打破了此刻屋里的古怪氛围。   男子未出声,只是喉间那轮廓分明的喉结轻轻滚了滚。   见陆慎不说话,阿珠的小心肝颤了颤。   陆慎该不会是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吧……   阿珠胆战心惊地侧过了脸,抬眼只能望见男子冷白且线条分明的下巴,阿珠犹豫了一会儿,怯生生唤了一声:“督主。”   又是静了片刻,就在阿珠以为陆慎已经根本不会再应答她时,忽然空气中传来一记嗓音。   不同于往日不近人情的清冷声线,男子此刻的声音带着些许哑意甚至阿珠还听出了那么一丝隐隐的威胁。   “李元珠,你知道做太监的对食意味着什么吗?”   阿珠一颤,仰头便对上了陆慎那浮着暗光的眼。   ……   “他陆慎是什么东西,也敢和本宫抢人!”卫雅捂住胸口,气得挥袖将案桌上的瓷瓶银盏通通扫了下去。   霎时一阵尖锐的瓷器破裂声响起。   碧袖见状立刻上前劝道:“公主,您这是何苦来哉!当心气坏了身子。那李元珠不过是个乡野丫头,如今陆秉笔喜欢她,要了她去,您便当做了个顺水人情罢了。”   “若是旁的什么人,本宫如何会去在意,可她那张脸,就算和李秋娘没甚么关系,本宫瞧见了也生气。碧袖,你不是没看到,自从本宫那日要将李元珠嫁走,薛郎这几日便和失了魂似的,定是在思李秋娘那个乡野村妇!”女子玉白的指节攥紧,美目中尽是勃发的怒气。   “碧袖,你说本宫堂堂大晋公主,难道还比不上一个乡野妇人吗?”   “公主,您何出此言。您可是大晋最尊贵的长公主,莫说是普通的乡野妇人,就算是世家贵族最出色的女子也是不及公主您半分的。”碧袖恭维道。   卫雅听到这话才稍稍舒心,面色略缓,“如今人在陆慎的手里,本宫暂时动不了她。”   “暂时?公主难道您还想…”碧袖欲言又止,她虽知道公主憎恨李秋娘,可李元珠只不过就是个和李秋娘长得相似的小姑娘罢了,何苦花那么大精力对付她呢。   卫雅望着碧袖的疑惑的神色冷笑,红唇微启道:“碧袖,你不懂,不管李元珠是不是李秋娘的女儿,她如今都成了本宫心头的一根刺,这根刺一日不除,本宫就一日不安宁!”   还未等碧袖答话,便听屋外有仆侍通传世子来见。   卫雅闻言面色一变,又恢复了往日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   “把屋子收拾收拾,待会儿便请世子进来。”卫雅看了眼一旁的两个侍女,出声吩咐道。   待收拾完,碧袖便出去通传。   未过片刻,便见一身姿挺拔,身着飞鱼服的青年撩开珠帘进了里间。   “母亲近日可安好。”谢兰安向卫雅行了一礼。   “平日里忙东忙西的,今日倒有空来看本宫了?”卫雅斜靠在榻上,一旁的侍女正恭敬地跪在地下轻轻地给她捶着腿。   “说吧,又有什么事要来与本宫说了?”卫雅   谢兰安闻言浅笑,“还是母亲最懂我,即使如此,我便直说了。”说吧便挑着那双狐狸眼,坐到了一旁的榻上,望着卫雅开门见山地问,“听说母亲前几日从东厂选来的侍女被陆慎那厮又要了回去。”   卫雅闻言轻笑,“怎么,这点小事还能传到你们北镇抚司。”   “母亲,您这话可就说笑了,这京都就没有我们北镇抚司查不到的事,更何况这又如何算小事。”谢兰安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笑道,“只听说这侍女本事不小,竟能勾得陆慎认她做对食,而且居然还向圣上亲自讨要她。”   “这有什么稀奇,不过男人本性罢了,纵然是断了根的阉人,那想女人的心思可没断。”卫雅冷声笑。   这长得像秋娘,性子果真也和那狐媚子似的。   “那陆慎不是向来冷心冷肺,往日里有人讨好送他的美人不是通通都被打发了。”谢兰安弯着眸子,“如今他栽在了这么一个小宫女身上,也不知是真是假。”   谢兰安喝了一口茶,“不过圣上此下倒是安心了。”   卫雅闻言娥眉轻蹙:“此话怎讲?”   谢兰安哂笑:“母亲,您可知这世上最可怕的是甚么人? ”   “什么人?”   “无欲无求,无牵无挂之人。”谢兰安放下茶盏,“昔日陆慎就和个钢筋铜骨的铁人似的,可从未见过他哪回有如此失态过,如今只为了个女人便如此,您说他这个软肋值不值得圣上高兴呢。”   “软肋?”卫雅疑声,“那侍女当真对他重要到如此地步?”   谢兰安摇头:“不知。”又看向卫雅道,“陆慎此人多般狡诈,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至于那人到底是不是他的软肋,一试便知。”   “那李元珠不过是个乡野丫头,有甚么好试的,依本宫看,不过是陆慎一时兴起罢了,谁会为了个身份低贱的丫头让自己身处险境。”卫雅讥笑。 第30章 成为对食的第五天   听完陆慎的那句……   听完陆慎的那句话, 阿珠一早上都懵懵然的,饭都吃的没平日里香了。   陆慎说完那句话便起身离开了,留下小娘子一头雾水地歪倒在了软榻上。不过好在陆慎并未一直追问下去, 若是他一直留在这寝屋里,阿珠还真不知道说啥为好了。   听福禄说,陆慎似是又去了司礼监办事。   阿珠一个人用完早膳, 坐在雕花梨木窗前把陆慎说的那句话颠过来倒过去地反复斟酌,还是未想明白陆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她如今虽是他的对食,可他又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他, 一切不过是逢场做戏而已。为何陆慎仿佛对她还真是颇有兴致似的,难道陆慎当真瞧上了她不成?   思及此处,小娘子猛然打了个寒颤。   李元珠,你想什么呢!像陆慎这种冷心寡情的人怎么可能会真心喜欢上一个姑娘呢。还是她自己的正事要紧, 趁现下陆慎不在东厂, 她得赶紧找出布防图来。   先前没有甚么机会去陆慎屋里好好搜看, 如今有了这么一层陆慎的对食的身份,倒是可以仔仔细细地找个究竟了。   阿珠倚在贵妃榻上色瞥了一旁的玉芝一眼, 继而心思微动,以手托腮, 浓密的长睫微微垂落,娇俏的面上做出了一副疲乏的困倦模样:“玉芝, 我有些累了, 想要睡会儿,你先去门外守着吧。”阿珠朝一旁的守着的少女轻声道。   “那婢子先伺候您更衣。”玉芝应了声便替阿珠脱去了外裳,将小娘子扶上了软榻,细心替其盖上了锦被, 点了碳火后才悄然退出了屋去。   见玉芝离开,榻上的小娘子立刻睁开了那双水润杏眼儿,侧耳仔细听了一番门外的动静后,便蹑手蹑脚地下了榻。   阿珠在陆慎平日里常用的桌案上找了一会儿,无果后便又去了一旁的书架上搜查。   在橱柜里一阵仔细翻找,可连布防图的影子都没有,倒是书架上那对小面人格外显眼的很。两只小面人相互依偎着,姿态甚是亲密的很。少女杏眼儿微怔,没想到陆慎竟是还留着这两根小面人呢。   阿珠将面人拿到手里看了看,摩挲了几下那根男小面人的小胖脸,心口忽然觉得沉甸甸的。   镇北王要取皇宫的布防图,无非是为了把控晋宫的守备要口,更好的起兵谋反。而不管他最后是成还是不成,陆慎都是定然活不了的。   此事若是失败,卫弘不会放过他,可若是成功,那镇北王必然也会将他灭口。   她难道真希望陆慎死吗?   若是以前,阿珠定然觉得这无关她的事,只要能给阿娘报仇,一切代价她都不惜承受。更何况只是死了个“作恶太多”的阉人,于情于理的都是什么无关要紧的事。   可如今与陆慎相处了这些时日,她觉得陆慎并不是传言那般是非不分的极恶之人。他向有原则,并不是无端狠辣。在国家大义上,比之王吉祥一流,以及那些所谓的才高行洁的达官贵人,陆慎显然更能担得起于家为国,楚囊之情这几个字。   而他还比寻常贵族乡绅还更有人情。   每逢佳节准许宫人告假与亲人团聚,这是阿珠往日在权贵里从未见过的做派。   况且他待她着实还算不错,虽是言语时而刻薄了些,可往往只为吓唬她罢了。且从一些方面看来,陆慎还甚是幼稚的很。   阿珠心中有些纠结,她不想伤害陆慎,可她也不会放弃为阿娘报仇的机会。   镇北王答应过她,若是他能成功,那她的血海深仇必然得以为报。   阿娘惨死的画面依旧历历在目,而罪魁祸首却是夜夜笙歌,高枕无忧。   这叫她如何不恨呢。   一想到薛临风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一股刻骨恨意便涌上心头。   她不会放弃报仇的。   至于陆慎……是她对不起他。   阿珠将面人摆了回去,咬牙继续搜着那橱柜,抽开书后,发现里面真的有一处暗格,阿珠一怔,忙伸手去推开那暗格,果见一暗青色的竹筒横置在里头。   阿珠拿出竹筒,打开盖子,里面正放着一卷画布。   阿珠见状立刻将画布摊开,看到画布上的内容后,发觉果然是晋宫的布防图。   阿珠细细看了几遍,确保熟记于心后便将画布放进了竹筒,再将竹筒塞回了暗格,最后将橱柜恢复了原貌。   就在阿珠阖上柜子后,忽听门外传来玉芝与福禄交谈的声音。   随后便是一记“吱呀”推门声。   阿珠听罢面色倏然一惊,忙提裙跑回了榻上,胡乱将被子盖在了头上后做出一番熟睡模样。   那厢玉芝撩开珠帘匆匆走到了榻便   “夫人,夫人,您快醒醒。”玉芝上前轻声喊。   榻上的小娘子揉了揉睡眼,白嫩的小脸有些怔忪之色,软声道:“玉芝,什么事啊。”   “督主派人传话,说是今夜宫中有宴,到了未时会派人来接您一同入宫赴宴的。”玉芝解释,继而又道,“夫人,先让婢子伺候您梳妆吧,这宫宴定是要颇为讲究的。”   阿珠愣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   如今圣上倒是颇爱隔三差五的在宫里头设宴,今日也不知设的是何宴,连她这个所谓的督主对食都不漏下。   小娘子走到了梳妆桌前,望着黄铜镜里那张稚嫩的脸,阿珠揉了揉自己软软的脸颊。   嗯,不错,就是肉稍稍多了些。   玉芝拿着木梳给阿珠梳起头发来,小娘子的发丝青墨,捏在手里很是软顺。   “夫人,您想梳个什么髻呢?”玉芝一手拿着梳子,一边斟酌问着少女。   阿珠闻言摇了摇头,她往日里自己只会梳个双丫髻,现下这种身份显然有些不适合了,可其他的发髻她也知之甚少。   “玉芝,你看着梳吧,我…其实也不太会。”阿珠朝玉芝说道,模样微窘。   玉芝点头,仔细看了一下铜镜前的小娘子模样。   小娘子如今年纪不过十五六的样子,圆润小脸显得有些娇稚。肌肤秀白,杏眼黑润,骨架纤巧,好似一樽玉莹的瓷娃娃。   从模样看来,少女的式的发髻想必是最适合的小娘子的,可如今阿珠是督主对食,那也算作妇人身份,去赴宫宴,那定然得盘个妇人发髻。   “那婢子便给夫人梳个髻吧。”玉芝思虑片刻朗声开口道,“夫人生得秀丽,这髻想来也是极衬夫人您的。”   阿珠点头,便由着玉芝去折腾了。   玉芝手巧,不过一刻左右便将发髻盘好,又从妆奁里取了那金丝髻给阿珠戴上,再在云髻里插上了几根纯银制的钗簪用以固定。   阿珠只觉脑袋沉甸甸的,脖子被这厚重的发髻给压得有些酸疼。可一想到得去宫中赴宴,便咬牙忍了。   盘好发髻,玉芝便拿来一件碧色绉纱白绢里对襟大袖衫,以及一件绯色沿边蓝色比甲儿给阿珠换上。   阿珠还是头一回穿得如此正式繁复,顿觉新奇,于是抬着袖子转了转,面露笑颜。   上好了胭脂水粉,玉芝望着面前的珠玉似的小娘子连连赞叹。   果然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小娘子不打扮时水灵娇稚的很,一打扮起来倒真有世家贵女的气韵了。   “夫人,您可真好看!”玉芝由衷赞叹,“怪不得督主那般喜欢你呢。”   听到玉芝的夸赞,阿珠自然是心中高兴的,可再听到后半句时顿时噎了一口气,连忙辩解道:“玉芝,你、你想太多了,督主才不喜欢我呢。”   “怎么会呢,督主对夫人如此之好,怎么可能不喜欢夫人您呢。”玉芝急声回道,“那日督主带夫人您从长公主府回来,可是一路都抱着您不松手呢,一直亲自将夫人您抱回了榻上,吩咐曹公公照看好您,才安心离开的呢。”   阿珠听到玉芝的话后愣了半晌,怪不得那日她是在陆慎的床榻上醒来的,原是陆慎将她抱上去的。   想到这里,阿珠心中的愧疚之意更深了。陆慎把她从长公主手里救下来,可她还一心想着如何算计他,怎么说都是她恩将仇报了……   陆慎若是知道自己救了一个白眼狼,定然会无比痛恨她的吧。   “夫人,您怎么了?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玉芝见小娘子面色怔愣的,连忙轻唤了几声。   “没事,我没事。”阿珠朝玉芝笑了笑,“忙活了这么久,督主的马车应该来了,我们先出去吧。”   玉芝闻言点了点头:“夫人您没事就好。”   阿珠刚踏出院门,果见福禄匆匆来迎。   “夫人,快上车吧。”福禄领着阿珠来到了一辆马车旁。   雕花黑木的马车,朱轮华毂,外悬两盏玻璃风灯,暗色的车门上嵌着折枝花掐丝珐琅琉璃片,显得别样的精巧。   玉芝号立刻搀着阿珠踏上了马车,阿珠刚伸手撩开车帘,便见那人正半卧在榻上假寐着。   骨感修长的手正撑着头,头戴乌纱金云帽,帽侧的朱红捻珠绳垂至胸膛,面颊白皙的几尽见不到几分血色,狭长的眼半阖着,显得有些生人勿近,不过秀挺鼻梁一侧的朱色点痣倒是熠熠夺目招人的很。   内置紫檀木透雕鸾纹案几,案几上搁置一盏鎏银百花香炉,里头正燃着暖意融融的辟寒香。   幽幽荡荡的,扰乱了小娘子的鼻息。   听见阿珠上车的响动,那人懒懒睁开了眸子。   “来了。”陆慎凉声,目光落在了面前精心装扮的小娘子身上。   深色眼底划过一丝隐隐的惊艳。   “嗯。”阿珠未察觉,只应了声,继而坐到了一侧的软坐上。   话音将落,竟一时有些静默起来。 第31章 成为对食的第六天   不过片刻后,马……   不过片刻后, 马车渐行,倒是稍缓了阿珠此时此刻的窘迫。   阿珠坐在软榻上,垂首望着自己的软底珍珠绣鞋, 简直要将那鞋面上的绣金花纹给瞧出两个洞来。   侧耳可听到窗外冷风的簌簌声,马车压过冰面的“吱呀”声。相比起车外刺骨的寒凉,马车内的燃香驱散了不少阿珠方才身上的冷意。   小娘子搓了搓手, 往榻里的软枕上挤了挤,今日这衣裳虽穿得好看,可却着实薄了些,哪里比得上她平日里一直裹着的夹袄。   就在阿珠腹诽之际, 忽觉肩上一暖,抬头一看,陆慎竟将搁置在一旁的黑色氅衣披在了她身上。   “督主…你?”小娘子睁着那双圆润的眼儿愣愣地望着面前神情自若的男子。   “既然冷就多穿一些,不必讲究这些。”陆慎掀眸, 语气清冷, 听不出太多情绪。   “谢…谢督主。”阿珠软声道了谢。   有衣服不穿是傻子。阿珠将氅衣又裹紧了几分, 只觉周身萦绕着男子身上那熟悉的冷药香,忽而又觉得有些别扭起来。   倒是陆慎依旧无状, 竟是倚着车壁阖起了眼,眼下似乎还有淡淡的乌青。   阿珠收回目光, 黑润的圆眸又盯上了案桌上用银瓷小碟盛着的糕食点心。   有糖蒸酥酪,玫瑰莲蓉糕, 还有梅花香饼, 且似乎都没被人动过。   出门出得急,感觉都有些饿了。   小娘子咽了一口口水,又偷偷瞥了一眼对面假寐的陆慎。   趁他不注意应该可以偷偷吃一口吧。阿珠心里想着,便将手从大氅里偷偷伸了出来。   摸到一块莲蓉糕, 阿珠杏眼儿弯成了月牙,立刻将甜糕送到了嘴里。   霎时满口的香甜软糯。   阿珠捂着嘴小心翼翼地咀嚼,白嫩的两腮圆鼓。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惊动了对面的祖宗。   听着耳边“窸窸窣窣”像是小仓鼠进食的声音,陆慎薄唇微勾。   小娘子还自以为隐藏得十分巧妙,不到片刻,一盘莲蓉糕便下了肚子,又将白嫩的爪子伸向了更靠近对面的梅花香饼。   梅花香饼刚咬上一口,对面那人便倏然睁开了眼。   两人霎时目光相对。   阿珠顿时瞪大了杏眼儿,嘴里还含着方才咬下一大口的梅花香饼,模样有些憨。   “督主…唔…我”阿珠艰难地将那口梅花香饼给咽下,不小心一下子噎住,“咳咳……咳咳!”   小娘子咳得难受,眼角都逼出了点点泪花。   陆慎见状蹙眉,立刻倒了盏茶递到了少女跟前:“喝点水。”   阿珠连忙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心口顿时舒畅了不少,眼眶红红,鸦羽似的浓睫上还沾着几滴晶莹的泪珠,模样有些可怜兮兮。   “督主…我、我饿了。”小娘子捧着茶盏,抬眼巴巴地望着陆慎。   “现下吃这么多,宴上还能吃下吗?”陆慎哂笑。   阿珠闻言一愣。   是的啊,宫宴上的美食佳肴可比这些糕点稀罕多了,她可得留些胃口去吃那些珍馐呢。   可是这块饼已经咬了一口,她是吃还不是不吃呢。   就在阿珠百般纠结的时候,马车忽而停了下来。   接着门外的侍监便朝车里唤了一声。   “督公,奉天殿到了。”   陆慎闻言撩开车帘,很快便起身下了马车。   阿珠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梅花香饼,裹紧了衣裳,匆匆跟了出去。   刚掀开车帘,便见车下那人已朝她摊开掌心。   冰天雪地里,那人眉眼生得浓艳,狭长的眼黑漆漆的,瞧起来令人心动的很。   阿珠有些受宠若惊,刚搭上了自己的手便被陆慎反手牢牢握住。   男子的手掌修长宽大,直接包裹住了小娘子的白嫩的柔荑,掌心还带着一层薄薄的茧,有些粗糙,小娘子心突突跳着。   阿珠被扶着下了马车,便跟着陆慎进了殿内。   ……   虽未到宴时,但殿内已然坐了不少人。   只是那上座依旧空着,显然这场宴席的正主还未出现。   阿珠坐在陆慎身旁,趁着未有人注意偷偷吃了几颗玉碟中的果脯。   陆慎落座不久,他这边便时不时地会有人过来同陆慎敬酒寒暄,阿珠也是吃得极不安稳的。   兴许是陆慎一向与人冷淡,那些官员倒是未自讨没趣地攀扯,客套几句敬完酒后便走了。   可就是有那么一些人是巴不得见陆慎不好的,好比此刻的谢兰安。   谢兰安见陆慎今日竟是将他那小对食也带了过来,顿时眼中起了几分兴致。   这会子也故意端着酒盏,挑着他那双狐狸眼面带笑意地走了过来。   “陆秉笔,谢某也敬你一杯。”谢兰安捧着酒杯朝陆慎示意,目光却落在陆慎身旁的阿珠身上。   “呦,这位想必就是陆秉笔的近日的新宠了吧。”谢兰安勾唇,嗓音里带着几分轻佻。   阿珠正低头吃着面前的蜜饯,突然听到了谢兰安的声音,顿时动作有些愣住。   陆慎挑眉,并未答谢兰安的话,只是抬手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饮罢,将杯朝下,已未见半滴。   “谢大人,您自便。”陆慎神色疏冷,显然已有赶客之意。   可谢兰安惯来是个脸皮厚的,自然不在意陆慎这幅冷然的样子,继续将话头转向了阿珠身上。   “小娘子为何低头不言语,不如抬头与谢某共饮一杯,这般扭捏,莫不是瞧不起谢某吧。”谢兰安打量着一旁垂首的少女,眼中划过一丝冷笑。   还以为陆慎被什么美人给迷得神魂颠倒。   原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   他虽瞧不见这小娘子生得是如何模样,但如今见这身量也是瘦弱纤薄的很,远远不及他往日所见的那些身姿窈窕,婀娜多姿的风韵美人。   阿珠闻言立刻抬头望向谢兰安,白嫩的小脸微微不耐。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点大病,怎的废话如此之多。   “我不会喝酒,谢大人不必如此客气。”阿珠睁着那双杏眼儿定定望着面前的男子,语气淡漠。   待看清小娘子的模样后,谢兰安方才还不以为然的面色忽然变了变。   “怎么是你?”   看到是那日在街头与自己争执的少女,谢兰安顿时蹙眉。   怪不得那日她与陆慎二人在一同逛街,先前还以为只是陆慎身边一个普通侍女,原还有了这样一层关系。   见谢兰安还再纠缠不休,陆慎已然不耐烦,冷笑道:“谢百户话问完了吗?”   “听闻谢百户府中美人众多,不至于对本督的夫人如此好奇吧。”   谢兰安闻言语噎,只好将手中的酒饮尽,气急败坏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那厢卫弘携皇后,元贵妃等人来了奉天殿。   待几位贵人入座。   各案桌上的菜肴也一道接着一道呈了上来。   依据祖制,宴桌分为上桌、上中桌、中桌、下桌四等,依照官职大小安排。上桌,按酒五般,果子五般,茶食五般,烧煠五般,汤三品,双下馒头,马肉饭,酒五钟。中桌,按酒四般,果子四般,汤三品,双下馒头,马猪羊肉饭,酒五钟。随驾将军、按酒一般,粉汤,双下馒头猪肉饭,酒一钟。【注】   陆慎坐的是上中桌,菜品还是颇为丰盛的。   阿珠夹了一筷子荔枝猪肉放入口中,只觉肉质较柴,不似在东厂吃的那般鲜嫩了。吃罢,阿珠又接连夹了几道旁的菜,皆不是上品滋味。小娘子不禁颇有些失望,怎么这宫里的膳食竟还比不上东厂的小厨房了。   陆慎瞧见阿珠的神色,狭长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宫中大宴向来由光禄寺操办,而光禄寺的膳食也不是一天两天被人诟病了。   就是民间,也流传着光禄寺做饭难吃的传说,有谚语称:“京城四大不靠谱”,光禄寺茶汤当为其首。   于光禄寺而言,大宴之菜,只需备上大鱼大肉,符合礼节便可,只管讲究排场热闹,至于做菜的手艺功夫,自是不敢恭维。   可阿珠毕竟不是京都人,一来便进了东厂做活,自然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如今见宫里的膳食不过如此,更是大失所望了。   不过阿珠作为一个吃苦长大的姑娘,这菜虽不如她想象中的美味,阿珠还是吃的很是开心的。   陆慎见状,眉眼也染了几分笑意,将自己面前的菜皆向阿珠面前端近了几分。   菜上毕,殿中便款款来了十余名身着红袖轻纱的舞女。   其中一名抱着琵琶以薄纱遮面的白衣女子为其首,垂首向晋文帝行过礼后,便清清凌凌地奏起琵琶来。   跟在其身后的舞女立刻跳起舞来。红袖招摇,舞步翩翩,配着那幽韵绵长的琵琶声,可谓美哉。   “这些舞女似乎不是宫中教坊司的,莫不是圣上您从宫外挑来的。”元贵妃望着那群妙龄美貌的舞女,神色不免有些妒忌。   “怎么,贵妃吃醋了?”卫弘轻笑,看向元贵妃道,“听闻这些舞女冠绝京城,朕不过是想让大家一道欣赏罢了。”   元贵妃轻哼了一声,继续看起舞来。   阿珠瞧着那垂首认真拨弦的白衣女子,只觉她的身形有些熟悉,好似在哪儿见过她。阿珠一边想着,一边盯着那那白衣女子,白衣女子似是察觉,抬头对上了阿珠的眼睛。   女子朝她微微一笑,继而继续拨起琵琶来。   阿珠一怔,是…她!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可是卫弩的人。   就在阿珠出神之际,舞曲已奏到高‘潮。   琵琶声由悠长逐渐激昂起来,琴声铮铮,奏到高处时,突然琴弦拨断,霎时戛然而止。 第32章 成为对食的第七天   那琴女倏然抬手……   那琴女倏然抬手, 一把银针从衣袖中飞出,直直地朝那高坐之人射去。   卫弘大惊失色,陆慎见状立刻飞身上前一把拽离了卫弘, 霎时那上百根的银针尽数刺在了那把大座只上。   “来人啊!有刺客!快护驾!”郑公公惊慌失措地喊。   大殿上的红衣舞女纷纷从腰间抽出软剑,一齐往卫弘的方向刺去。   听到郑达尖厉的叫喊声,守在殿外的禁军立刻急匆匆赶来。   霎时宴上乱作一团。   琴女见卫弘逃离, 美目冷睨,又飞身甩出了一把银针。   两旁的禁军见状立刻护在了圣上面前,以剑抵御琴女的的银针,可那银针速度实在太快, 还未来得及动作,禁军便被穿喉而过,接连倒下。   陆慎抬眼,立刻踢翻了面前的大桌, 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余下的银针。   卫弘吓得马上蹲在了案桌后面, 抱着头瑟瑟发抖。   “陆伴, 你、你可千万要保护朕啊!”   座下的谢兰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给惊了神,忙拔出了腰间的绣春刀。   陆慎斜睨了一眼一旁的厂卫, 继而目光落在了座下的阿珠身上,冷声, “保护好夫人。”   接着便从一名倒下的禁军腰间抽出一把长剑猛然向琴女刺去。   而那十余名红衣舞女也与赶来的援军缠斗起来。   见到面前如此混乱的战局,虽有厂卫在一旁守着, 可阿珠为了避免被误伤, 还是立刻缩到了案几下偷偷观战。   这个琴女明明就是那日在茶肆给自己纸条的说书女先生,她可是镇北王的人啊…难道今日的刺杀卫弩早有安排了?   阿珠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这些刺客实在厉害,暗器之流十分拿手,一时之间连宫廷禁军都难以招架。   直到东厂援军赶来, 一行刺客才被尽数拿下。   圣上虽未受伤,却早已吓得面如死灰,元贵妃也已然吓得不知所云起来。   最后还是皇后吩咐宫人将卫弘和元贵妃都送回了各自的宫里。   “圣上今日受惊过度,不宜再操劳,还劳陆秉笔烦心此事了。”   陆慎点头,拱手朝皇后行了一礼。   看着皇后等人离去,陆慎看向案桌,嗓音不冷不热:“出来吧。”   阿珠这才放心地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抿唇朝陆慎窘迫地笑了笑。   陆慎看了一眼少女,眉头微蹙:“可有伤到。”   阿珠摇头,陆慎这才放下心来。   谢兰安不屑地睨了二人一眼,望向面前被押住的蒙面琴女。   谢兰安蹙眉,似乎觉得女子的眉眼有些熟悉,立刻上前一把扯开了琴女的面纱。   霎时一张娟秀清丽的面容落入眼底。   “怎么是你?”谢兰安认出了面前的女子正是那日在茶楼说《秦香莲》的女郎。   唯月闻言抬眼,星目微弯:“大人见过我?”   “那日在茶肆,我便警告过你,若是再遇上我,你可没有上次好运气了。”谢兰安挑起那双弯刀似的狐狸眼,唇畔浮现一抹讥笑,“没想到你果然不简单。”   “大人怕是认错人了,小女子可是从未去过什么茶肆呢。”唯月抿唇笑,言笑晏晏的模样自有一种动人的秀丽。   “我认没认错,到了诏狱你便知道了。”谢兰安勾唇冷笑,转身看向一旁的陆慎,“陆督主,这人你既然也抓了,接下来该交给我们北镇抚司了吧。”   陆慎未答,而是眉头紧蹙,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骤然一变。   镇北王世子以身体抱恙为由并未参加此次宫宴,难道……   过了片刻,探查世子寝宫的锦衣卫回来   “世子呢?”陆慎白着脸咬牙。   “回、回、督主的话,世子不见了。”   陆慎闻言不怒反笑,嗓音凉浸浸的,“好一招声东击西,镇北王果然好计谋!”   阿珠闻言心肝一颤,不敢抬头看陆慎的表情,却感觉陆慎的身体突然晃了晃,似乎有些站不稳。   阿珠立刻抬手去扶,这才发现他面色苍白,殷红的唇畔竟带着浓黑血渍,左肩上正扎着数十根银针。   银针短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想来定是方才他拽卫弘时被射中了肩膀。   ……   银针虽小,却根根淬着剧毒。   郎中替陆慎拔出了银针,清洗了伤口,一点点逼着浸入伤口的毒液,却依旧清不出体内的毒。   陆慎中针时动用了内力,以致毒液进入五脏内腹运行,若是三天内还没有解药,毒液将侵蚀五脏六腑,届时陆慎便会七窍流血而亡,就算是神医也回天乏术。   听完郎中的这番话,阿珠顿时慌了神。   “大夫,您一定要救救他啊,他不能死!”阿珠握住老郎中的胳膊,着急地求着。   “小娘子,不是老夫不愿救,实在是老夫无能为力啊!”   送走了老郎中,阿珠望着榻上的人。   软榻上,只着中衣的陆慎的脸惨白得如同屋外的雪,眉心紧紧蹙着,鸦羽似的长睫微微颤抖,身体因为五脏六腑的绞痛而蜷缩成一团,整个人看上去孱弱又可怜。   在阿珠的记忆里,他一直是个美艳狠绝的角色,似乎无所不能。阿珠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脆弱,无助,甚至不堪一击。   世子的消息是阿珠传给卫弩的,可她也没想到卫弩会这么快出手,如今见陆慎这样,阿珠心中多了几丝愧疚。   眼前这个浓艳如妖的男子,朝廷说他乖戾无情,冷心薄肺,是祸国奸佞。或许是他从未伤害过阿珠,阿珠更多时候觉得他也是个有感情的普通人。   若是未进宫入宦,他今年二十岁,不过还是个年纪轻轻的郎君。   脾气古怪,不爱喝药的年轻郎君。   望着面前脆弱的陆慎,阿珠叹了一口气,望向院内四处散落的雪,眉目惆怅,若是你不是陆慎多好。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阵烟花的爆破响声。   烟花一朵朵地在天空炸开,映衬着漆黑夜色里那银皑皑的白雪,显得格外艳丽。   “是……过节了吗?”身后传来陆慎虚弱的声音。   阿珠转过头,发现陆慎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黑色的瞳仁里尽是恍惚茫然。   “是啊,元宵节来了。”阿珠点头轻声回道。   “呵呵……又要过节了。”他突然笑了起来,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凄凉,“又是一个人过节……”   “一个人过节好冷……好疼……”他低声呢喃。   “我好疼……好疼……母妃你在哪里,……为什么要扔下我一个人……”他的目光发愣,嘴里喃喃地念道,“不要扔下我好不好,阿祈已经是个有用的人了……”   听到这里,阿珠忽然就红了眼眶,忍不住扑到榻前抱住了他:“督主,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啊,阿珠陪着你,陪着你就不冷了…”阿珠紧紧抱着陆慎哽咽道,“督主,我一定替你找到解药,找到解药你就不会疼了!”   那时阿珠只顾着扑上去,却忽略了陆慎口中喃喃念道的那句“母后。”   ……   “她招了吗?”谢兰安坐在狱牢外的椅上,神色有些漫不经心。   一锦衣卫摇头:“大人,她晕过去了。”   谢兰安闻言眉头微挑,脸上浮现一丝玩味,起身进了身后的狱牢。   女子被绑在木架上,浑身已被鞭子打得遍体鳞伤,面色惨白,已然晕厥。   里头审问的几名锦衣卫见谢兰安过来,连忙拱手行礼。   “谢大人。”   谢兰安冷睨了一眼昏厥的女子:“泼醒她。”   “是。”锦衣卫颔首,立刻从牢外提了一桶冷水过来。   正是寒冬时节,水冰刺的入骨。   “哗!”一桶冰水朝着木架上昏厥的女子迎面泼了过去。   “唔…”唯月冻得一哆嗦,只觉身上的伤口又刺又痛。   望着面前女子毫无血色的脸,谢兰安哂笑,“醒了?”   唯月抬眸望了一眼面前那张恶劣的俊容,又别过了脸去。   “怎么?还是不愿招?”谢兰安挑眉,眼中划过一丝冷笑,“没想到你还是个硬骨头。”   见女子一声不吭,谢兰安笑了笑。   “不过自诏狱设立,就没有我们北镇抚司撬不开的嘴。”   “再硬的骨头也敌不过诏狱的十八刑。”   “若是你想见识见识,我不介意让你都试一遍。”谢兰安凑到唯月的耳边,嗓音阴沉,捏住了女子纤巧的下巴,狭长的狐狸眼盯着面前的少女。   “如今不过就吃了一顿鞭子,小娘子便成了这幅鬼样子,若是剥下小娘子你这雪白的皮囊,那场面想必也很有趣吧。”   男子含笑地说出了这番话,眼底确实阴沉沉的。   女子闻言果然面色惊慌,美目含泪,“我不要剥皮,我不要被剥皮!”   “只要你说出指使你的人是谁,我就饶你一命。”谢兰安见女子果然惊慌失措,露出一副了然的笑意。   他就知道,这种女子最是经不得吓。   “我、我不能说。”唯月摇头,面上带着泪痕。   “那你便是想被剥皮了。”   “不要!不要!我不要剥皮!”唯月流泪,红着眼眶望着面前的男子,“大人,我说,我说!”   谢兰安闻言笑,“别怕,只要你乖乖招供,我自然会放了你。”   唯月抽泣,心如死灰道:“那请大人附耳过来,这件事只能说给您一人听。”   见女子如此孱弱凄楚的模样,谢兰安倒是没有防备,闻言便凑近女子。   唯月也凑近了男子耳边,唇瓣微动,软声道:“大人,我是受……”   见男子凝神再听,女子忽然美目狠厉,一下朝男子的脖子上咬了上去。   “唔…”男子闷哼一声,颈项忽然被女子狠狠一口咬住,霎时一阵剧痛袭来,谢兰安顿时反应过来被骗了,反手一把用力掐住了少女纤细的脖颈。   唯月顿时面色青紫,被迫卸了口。   “大人,您没事吧!”锦衣卫见状立刻上前问道。   谢兰安捂着被咬伤的脖子,狠狠瞪向唯月,咬牙:“你敢骗我!”   少女的唇畔还带着几丝红艳艳的血迹,显然方才那一口用了全部力气,瞧着谢兰安那副怒不可解的样子,唯月勾唇得逞地笑,“怎么,大人恼羞成怒了?没想到赫赫有名的谢百户就这等本事,简直是蠢得可怜啊。” 第33章 成为对食的第八天   “你……”谢兰……   “你……”谢兰安咬牙, 见到女子那副得意模样,那双方才还暴怒的狐狸眼忽而又轻佻地勾了起来。   “小娘子还挺有泼辣,既然是个不怕死的, 那本大人就陪你慢慢玩。”谢兰安勾唇阴恻恻地笑,狭眸嗜血。   “大人,您的脖子……”锦衣卫看见谢兰安的脖子还在渗血, 忍不住开口劝道。   谢兰安闻言,抹了一把颈上的伤口,望着手中的血渍,冷冷望了唯月一眼:“给我看好她。”   锦衣卫颔首。   望着男子离去的背影, 唯月没好气地啐了一口。   “你敢招惹谢大人,有你苦头吃了。”锦衣卫见女子依旧蛮横,出声威吓道。   唯月闻言冷哼了一声,“你们北镇抚司是没人了吗?只管耍这些嘴皮子功夫, 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 老娘可不吃你们这一套。”   “你…”锦衣卫语塞, 若不是谢大人说没问出话前必须留个活口,他们早就给这女囚用上十八刑了。   “那你便等着吧!”锦衣卫说罢便走出地牢, 将门又严严实实地给栓上了铁锁。   ……   陆慎绞疼过之后便又无意识昏迷了过去。阿珠望着陆慎那张惨白到毫无血色脸,觉得不能再拖了。   老郎中说三日为限, 若是三日内找不到解药,陆慎定然会伤到心脉, 届时定然保不住性命。   而那银针是琴女的暗器, 此毒定然也是由她所起,琴女身上必然有解药。只要她去找琴女要到解药,陆慎便会有救了。   想到此处,阿珠便立刻跑去翻找陆慎方才脱下的外袍, 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东厂的腰牌。   有了腰牌,她便能在北镇抚司来去自如。   阿珠换了一身厂卫的衣裳,拿着腰牌在天明之际赶到了北镇抚司。   “站住!你是何人?”刚进北镇抚司,阿珠便被门外的两名锦衣卫抬手拦下。   阿珠见状立刻亮出了手中的腰牌,朗声道:“我乃奉督主之命,尔等还不放行。”   锦衣卫一见东厂的腰牌,立刻拱手行礼,点头哈腰道:   “原来是东厂的大人,大人您请。”   阿珠进了北镇抚司,便直奔诏狱。   守门的狱监替阿珠解开了门锁,唯月听到门口的响动,懒懒地睁开了眼。   “你们先下去吧。”阿珠对身后人示意道。   锦衣卫应声,继而便转身退下。   待人走后,阿珠回头看了看,仔细确认门外无人偷听后,这才敢上前。   “你怎么来了?”唯月抬眸,美目疑惑。   阿珠望着面前面色苍白,浑身都被鞭笞的伤痕累累的女子,杏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之色,立刻伸手解开了女子身上捆着的麻绳,出声问道:“你的伤严重吗?还能动吗?”   唯月活动活动了筋骨,美目微掀,讥声道,“昔日受训的伤可比这严重多了,这点又算得上什么。”   阿珠听到此话后安心不少:“我带了点伤药过来,你快用上吧。”   唯月接过,美目微抬:“虽然你我都是他的人,可你也不必如此帮我。”   “帮你自有我的道理。”阿珠将伤药递给了唯月,抬眸看向面前的女子,“我很奇怪为何他这么快便动手,突厥的事……”阿珠话还问完便被唯月出声打断。   “他的命令我们只管执行便罢,何必多问。”继而又笑了笑,“你还没回答我你来干嘛?”   “自然是来放你出去的。”阿珠抬眸,正色道:“你回去告诉他,我不会忘记他交给我的事。”   “但希望他真正动手时可以不要伤及无辜。”   “无辜?”唯月轻笑,挑眉,“你说的不会是陆慎吧。”   阿珠闻言未答,只道:“银针上的毒你有解药对吧。”   “怎么,你还想找我要解药?”唯月抿唇,“就知道你来不只是救我那么简单。”   “我是真心救你,但我也希望你能把解药给我。”阿珠定定望向唯月,面色恳切。   唯月听罢弯眼笑,调侃:“李元珠,你不会真喜欢上那个太监了吧?”   阿珠闻言语噎,忙压着嗓子急声解释道:“你别胡说了,我不过是不想伤害无辜的人罢了!”   “好好好,我不说。”唯月摆手,面上也收回那副调笑的模样,正襟道,“不过我还是奉劝你一句,陆慎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你若是喜欢上他定然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我都说了我不喜欢他……”阿珠急声解释,朝女子摊手,催促,“你快把解药给我吧。”   唯月见小娘子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抿唇笑了笑,继而从发髻上抽出了一根无任何点缀的碧色玉簪。   “喏,解药给你。”唯月将玉簪递给阿珠。   “这是解药?”阿珠疑声,神色有些不可置信。   唯月闻言将那玉簪直接掰成了两截,阿珠杏眸微瞠。   发觉这竟是空心簪,里头还搁着几粒细小圆润的药丸。   “这里面是解药,用水冲下给他服用便可。”   阿珠见状连忙接过,“谢了,你快点走吧。”   “你不必谢我。”唯月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娘子,还是开口迟疑道,“不过你真不和我一起走吗,若是让他们查出来是你放了我,谢兰安他们…还有陆慎怕是不会放过你吧。”   “陆慎现下还在昏迷,我必须要救他才能安心。”阿珠拿着玉簪,黑润的杏眸坚定,“你快走吧,再晚天就亮了。”   ……   唯月擅长用药,只用了一点迷香,便让看守的门卫尽数倒下。   待唯月顺利逃走,已是天明。   阿珠也带着解药赶紧回了东厂。   望着榻上面色已然青紫的陆慎,阿珠连忙将玉簪里的药丸倒在了茶盏里,融合后立刻将茶盏端到了陆慎唇边。   待让陆慎服下整碗汤药,阿珠悬了一夜的心才慢慢放下。   可北镇抚司女刺客逃狱的事,也惊动了谢兰安。   当他进入诏狱发现那空空如也的捆木架,顿时怒不可解,直接将昨夜守夜的人通通叫来问话。   “你是说昨夜东厂的人来了?”谢兰安眯着眼不悦地望着跪成一排瑟瑟发抖的锦衣卫。 第34章 成为对食的第九天   陆慎睁开眼时,……   陆慎睁开眼时, 小娘子正趴在床沿上睡着了,脸颊压在手臂上,秀气的眼廓下浮着淡淡的乌青, 一缕鸦色青丝落在了鼻尖上。   男子伸手欲拨开少女柔软的秀发,可刚一抬手,朝觉左肩一阵隐隐作痛。   小娘子似是睡梦中感应到什么, 抬头揉了揉了惺忪的睡眼,正对上了榻上那人乌墨的眼。   “督主,您醒了!”阿珠惊喜地喊出声,随后连忙坐起身来。   阿珠睁大眼, 仔细瞧了陆慎几眼,发觉陆慎面上已经褪去了那可怕的乌青后,这才放下心来。   “督主,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阿珠忙问道。   陆慎摇头, 那双狭长的眼里不复往日的冷然, 看向阿珠微疑道:“我…中毒了?”   阿珠点点头, 忧心道:“是的督主,您的左肩中了毒针, 昏睡了一夜呢,既然现下您已经醒了, 我赶紧去叫大夫给您看看!”   还未等男子回话,小娘子立刻提着裙角跑出了屋去。   陆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肩, 上面正缠着几层厚厚的白纱布。   他依稀记得昨夜自己不断发热, 五脏六腑皆是绞痛难忍,神智不清之际似乎说了不少胡话。   就在陆慎仔细回想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之际,阿珠那边已将郎中带来,跟在其身后的还有担心了一整夜的福禄。   “督主, 您可总算醒了,担心死奴才了!”见陆慎醒来,福禄是又惊又喜,看向陆慎忧切道,“督主,您的身子可还有什么不适?”   陆慎摇头,轻轻咳了咳。   “大夫您快看看督主怎么样了?”阿珠也着急道。   老郎中闻言立刻上前给陆慎把脉,抬头看了看陆慎的面色后,捻须缓缓道:“大人体内毒素已清,此刻脉象平稳,想来已无大碍了,只是……”   “只是什么?!”阿珠福禄二人齐声道。   见二人面色急切,郎中忙解释道:“无事无事,某只是好奇,大人所中之毒并无他法可解,姑娘是给大人用了解药吗?”老郎中看向一旁的阿珠好奇问道。   阿珠闻言面色一滞,嗫嚅道:“我…”阿珠语噎,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为好。若是让陆慎知道自己有解药,他必然会百般疑心的,可这郎中的话,她一时又答不上来。   就在阿珠为难之际,忽听耳畔一清冷声线响起。   “我有些饿了,福禄你去准备些吃的来。”陆慎突然出声,打断了那老郎中的问话。   “我…我去给您准备!”还未等福禄回答,阿珠忙应声,逃命似的跑向了小厨房。   ……   待阿珠提着食盒进了屋子,陆慎已经下了榻。   他披着外裳,身形玉立地站在窗前,眼底的神色不明,照进来的半角光线让陆慎的面色或明或暗,有些讳莫如深的感觉。   老郎中已走,阿珠见到松了一口气。   阿珠心有惴惴,将食盒小心翼翼地搁在小案上抬头唤道:“督主,您身子刚好,不宜太多荤腥,我给您煮了点白粥,您喝几口暖暖身子吧。”   男子闻言转身走到了小案旁,俯身坐在了小榻上。   阿珠刚想给陆慎盛粥,一旁的福禄连忙接过碗勺。   “夫人,还是奴才来吧。”福禄替陆慎布起菜,阿珠一时被抢了活,有些局促起来。   “坐下来一起吃吧。”陆慎掀眸,将福禄盛的那碗粥推到了阿珠面前。   阿珠有些受宠若惊,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还是督主您吃吧。”   陆慎闻言挑眉,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扬着,嗓音有些疏懒:“听福禄说你照顾了我一夜,我若是连早膳都不让你吃,岂不是显得我太无人性。”   “夫人,您就坐下吧,督主这可是心疼你啊。”福禄接过话头,朝着阿珠挤眉弄眼的。   阿珠见福禄作怪,没好气地拧了福禄一把,痛得福禄直抽冷气。   阿珠坐下,见陆慎动筷,这才握着汤匙舀起面前的粥来。   还未等二人吃上几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陆慎抬眼,示意福禄去开门,福禄见状立刻小跑上前拉开门。   见是院前守门的厂卫,福禄没好气道:“督主和夫人正在用膳,有甚么要紧事非要现在来扰!”   “福禄公公,谢大人带着一群锦衣卫过来,说要马上见督主!”厂卫面色焦急。   福禄闻言面色一沉,刚想说些什么,只听身后的陆慎冷声开口。   “福禄,让他进来。”   福禄颔首,移开身子给那门外的厂卫让了个位置。   厂卫连忙进来给陆慎行礼。   “督主,谢大人他现下还在前厅,带了几十精卫过来,说是…要来抓人。”厂卫说到此处面色迟疑,“属下问要抓何人,可谢大人不答,只说要见您。”   阿珠闻言一愣,手中的汤匙也顿了顿。   谢兰安要来抓人?不会是来抓她的吧……   陆慎睨了一眼身旁面色稍变的小娘子,转头狭长的眼里露出一抹轻嘲。   “他敢来我东厂抓人,胆子倒是不小。”陆慎起身,冷声道,“去前厅”   ……   待一行人来到前厅,谢兰安正懒散地倚在一面墙上假寐,见陆慎过来,这才轻飘飘地睁开了眼。   瞧来人面色苍白,唇无血色,谢兰勾唇笑道:“不过一日未见,陆秉笔怎就这幅病恹恹的模样了?”   “听说谢大人有事要见我?”陆慎弯起唇,虽带着病色,却依旧是那副讨人厌的妖艳模样。   见陆慎依旧一副令他生厌的样子,谢兰安白眼,抬眸见到了陆慎身旁的小娘子后,又露出那抹轻佻的笑意。   “呦,陆秉笔如今倒还真是一刻也离不开您这个对食…夫人啊。”谢兰安故意在“对食”二字上停留甚久,阿珠自然知道他这是在讽刺陆慎的阉人身份。   不过陆慎是什么人,听了这话面上依旧是那副阴恻恻的妖气模样。   “有事说事,若是无事来扰,你知道下场。”陆慎弯起眼,一副温柔和善的笑意模样。   谢兰安莫名打了个冷颤。   “自然是为了一桩要紧事。”谢兰安正色道,“陆秉笔可知,昨夜关押在诏狱的刺客不见了。”   “刺客不见了就去找,来我东厂又有何用。”陆慎讽笑。   “正是因为要找人才来的东厂啊,陆大人莫不是不知昨夜你的人曾来过诏狱吧。”谢兰安轻笑。   陆慎闻言狭眸半敛,面色顿时沉了半分。   “你什么意思?”陆慎闻言沉声,冷眸半眯,看向对面的谢兰安。   “没什么意思,就是怀疑有内贼故意放走了刺客,而这内贼就在你们东厂。”   “放肆!”福禄怒声道,“谢大人空口无凭,怎敢如此诬陷东厂!”   “是不是诬陷,本大人心中自然有数,至于证据,那要看陆秉笔配不配合了。”   陆慎掀眸:“你想做什么?”   谢兰安哂笑,将身后的锦衣卫一把抓了过来,扬眉道:“这小子昨夜一直守在牢房外,自然瞧清了那内贼的模样,陆秉笔若是心中无愧,可敢让他辨一辨这东厂的厂卫,若是此人并非东厂之人,也好还陆秉笔您一个清誉。”   “若是他随意指认一人,我又如何知晓他是否故意做的伪证。”陆慎冷哼。   “这个陆秉笔自然不用担心,谢某早有准备。”说罢谢兰安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纸,展开正是一副人物画像。   谢兰安抖了抖那副画像,“听几名见过内贼的锦衣卫描述,我已派画师将那内贼的模样画了下来,如此可凭画像寻人,陆秉笔可认公正?”   陆慎抬眸,挑眉看向那副画像。   阿珠闻言也是心头一颤,忙抬头看过去。   那画中人着厂卫服饰,唇上约有一寸长的胡须,眉毛浓密,右脸上还生了一颗显眼的黑痣。   除了是个人之外,与她并未有什么相似之处。阿珠松了一口气,还好她昨夜有所乔装,并未被人认出。   不过也不知这谢兰安在哪里找的画师,画工着实拙劣了些。   真不知是她易容之术太高超,还是守门的锦衣卫眼神不太好。   谢兰安勾唇轻笑,将画像塞给了身后的锦衣卫,随手掏出了腰间的搜查令牌,朝陆慎举起。   “谢某已将此事禀明圣上,圣上也已同意北镇抚司来东厂搜查,陆秉笔可还有异议?”   陆慎见罢狭眸半敛,朝身后的福禄抬手示意,“跟着他去找人。”   福禄应声,随后便紧跟上那名拿着画像的锦衣卫。   阿珠就在正厅陪陆慎一同坐着,北镇抚司的人纵然是将东厂寻了个底朝天,自然也是寻不到昨夜那所谓的“内贼”。所以当那名拿着画像的锦衣卫灰溜溜地回来向谢兰安回禀时,难免要捱谢兰安几个窝心脚。   谢兰安正是一头恼火,他自然知晓他底下的人不敢欺他,昨夜必然有东厂的人来过诏狱。可陆慎今日也规规矩矩地让他将东厂搜了彻底,可此下未找到那反贼,倒是显得他无理取闹了。   “谢某今日多有叨扰,还请陆秉笔多见谅。”谢兰安朝陆慎拱手,面上虽作出一副恭敬模样,心里依旧是疑心肆起。   内贼不在东厂,那会在哪儿。   “不送。”陆慎眼皮都不抬,一脸疏然的模样。   谢兰安只觉无趣,刚想走,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看着陆慎弯着那双狐狸眼笑道:“对了,忘记告诉督主您,世子已经找回,现下正安然无恙地待在宫里呢。”   阿珠闻言一愣,世子回来了?   镇北王不是救出世子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显然陆慎也被这个消息给惊诧到了,深色的眼底划过一丝错愕后,很快便归于平静,秀白的俊颜依旧不冷不热。   “小世子啊,年纪小,就是贪玩,昨夜自己跑到了御花园玩,今天一早还是宫人在假山堆找出了他。”谢兰安扬声,故作可惜地看向了陆慎,“亏得是宫人先一步找到了小世子,若是再晚一步,恐怕陆秉笔就要向圣上告发镇北王以来要邀功了吧。”   “说够了吗。”陆慎抬眉,狭眸敛成了一道迫人的弧度,嗓音带着逼仄的冷意,“说够了就滚回你的北镇抚司去。” 第35章 成为对食的第十天   成功……   成功气到了陆慎的谢兰安闻言弯起了他那双狐狸眼, 轻笑道:“陆秉笔何必如此动怒呢,气坏您的身子可就不好了。”   “毕竟,您的身子看起来着实有些虚啊。”谢兰安勾唇, 不去看陆慎那冷然的面色,敷衍地拱了拱手道:   “不过今日还是多有叨扰,要多谢陆秉笔见谅了。”   陆慎冷哼了一声:“不送。”   “我们走。”谢兰安抬手, 转身便带着一群锦衣卫出了东厂。   见谢兰安踏出门槛,阿珠抬头偷偷瞧了一眼身旁陆慎的面色。   男子此刻神色虽是平静,可眼底却像蓄着浓墨似的,沉郁迫人的紧。   “督主, 这谢兰安未免太过嚣张了些,仗着长公主是他生身母亲,如今竟敢把东厂都不放在眼里了!”福禄朝谢兰安的背影“啐”了一口,没好气地说道。   陆慎听罢冷笑了一声, 目光却落在了身旁的少女身上。   “李元珠, 你就没什么想对本督说的吗。”   男子的嗓音凉浸浸的, 如同淬了腊月里的冰似的,听得阿珠一阵激灵。   “督主, 您怎地突然问起我来了,我…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阿珠抬头讪笑, 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眼珠不安地转了转。   陆慎这话是何意?莫不是知晓了自己放走了琴女的事……不可能啊, 他昨夜不是一直都昏睡着吗?   福禄也惊到了, 目光也在二人之间不停徘徊。   陆慎睨了那小太监一眼,冷声:“出去。”   福禄一惊,连忙应声,退出去前还细心地将门带上。   见次情景, 阿珠心头打着小鼓,偷偷瞥了面前人一眼,恰好对上了男子的漆黑的眼。   “是你放走了刺客。”陆慎薄唇微掀,神色笃定。   “不、不是我!怎会是我?督主何出此言?”阿珠杏眸微瞠,忙慌张回道。   “那画像上的人是你吧。”陆慎挑眉,狭长的眼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小娘子。   阿珠连忙摆手:“怎么可能!那画像上的分明是个男人,怎么可能是我呢,督主您就别和我开玩笑了。”   阿珠睁着杏眼儿,眼底澄澈见底。   面前的男子忽然抬手,修长的指尖触到了少女薄薄的眼皮。   阿珠一颤,不知道面前的人要做什么。   小娘子仰着那张瓷白圆润的小脸,乌润的杏眼好似两颗菩提子,端出一副娇弱无辜的神态。   若不是陆慎早就知晓她是什么样的人,恐怕还真会被她这副模样给骗到了。   “你这双眼睛。”男子冰凉的手指从少女的眼皮上轻轻撩过,嗓音不冷不淡,“和画像上的人有六分相似。”   阿珠闻言面色一变,嗫嚅:“督主,就凭一双眼睛,您怎能笃定就是我放走刺客了呢。”   陆慎闻言只是静静地望着面前的少女。   “我的毒是那琴女的银针所致,大夫说无药可解。”陆慎的嗓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可那骨节分明的手却从阿珠的眼皮上移开,缓缓向下滑去,掠过了白嫩的脸颊,最终屈指微微施力抬起了少女纤巧的下巴。   “你救了我却放了她,对不对。”   阿珠被迫抬起脸与男子狭长的眼相对,看着男子苍白而又浓艳的脸,阿珠只觉得心头颤了颤。   阿珠知道,陆慎此人,一旦起了疑心,那心中必然早已有了答案,若是她百般遮掩,只会令他愈加怀疑。   “我…”阿珠嗫嚅,杏眸微转,可怜巴巴地望着面前的人,“督主,我只是想找她要解药,不是故意要放她走的,大夫说,没有解药你会死的!”   阿珠这话说的虽不完全真,却也不完全是假。毕竟她想救陆慎是真的,而有意放走琴女也是真的。   可她自然不能让陆慎知晓事实的真相,只能半真半假地答着。   陆慎那么聪明,既然能猜到琴女是镇北王的人,那若是让他知道是她放走了琴女,必然也会怀疑她是镇北王的派来的细作。   “督主……”阿珠惴惴不安地望着面前一脸冷色的陆慎,也不知他到底信了没有。   陆慎放下捏着少女下巴的手,薄薄的唇瓣扯出了一抹微凉的笑意。   狭长的眼尾微微上翘,慵懒却又透着几丝危险的意味。   阿珠本以为陆慎还要质问什么,可陆慎只是轻声笑了笑:   “你救了我的命,我自然不会怪你。”陆慎俯身,那张冶丽的脸忽然逼近了面前的少女,薄唇翕动,白团似的雾气若隐若现。   男子的身上的冷药香悉数窜进了少女的鼻息。   陡然的逼近吓得阿珠一颤,圆圆的杏眼又瞪大不少,像只小鹿似的戒备地望着面前的人。   “只是我当真没想到,我的阿珠还有这等厉害的本事,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北镇抚司,一点都未被谢兰安察觉。”陆慎抿唇轻笑。   陆慎这话听起来是在夸人,可一深究起来,阿珠只觉瘆得慌。   “督主您实在是过奖了,若不是有您的庇佑,我又哪里敢呢。”阿珠弯着眼,巴巴讨好道。   陆慎闻言似笑非笑,看得阿珠十分心虚。   意外的是,陆慎后面竟然也没追究。这件事竟然就这么过去了,而这几日,陆慎也没再提起过。   就这么安然无恙地过去了几天,陆慎那厮纵然身子还没好全,却依旧每日忙着司礼监的事。   阿珠也大多时间窝在小厨房和竹磬儿与钱嬷嬷闲磕。   ……   二月初二,龙抬头。   京都寒意渐消,新绿染上处处枝头。   镇北王大败突厥,凯旋还朝。   晋文帝特在奉天殿设宴,为其接风洗尘。   不同于上次卫弘所办的小宴,此次设宴,乃朝中重臣方能参加,陆慎作为一个宦官,本无资格赴宴,可因上次护驾有功,卫弘特允其携眷参与。   而这个“眷”指的自然就是阿珠了。   如今朝中谁不知道,东厂提督陆慎有了个小对食,不仅对其百般呵护,甚至为了那对食不惜与长公主起了冲突。   上次小宴赴宴人少,在场的不过是皇帝的亲眷与亲信的几个内臣,如今大宴人多,自然除了恭贺镇北王外,想看看这陆督主小对食究竟是何模样的也大有人在。   阿珠知晓镇北王回朝后,便一直思虑这布防图该何时送出去。那日陆慎问她话后,阿珠便不敢轻举妄动,她怕陆慎已派人一直暗中盯着她,所以布防图一直未有机会送出。   且她心中也有顾虑,若是直接交出布防图,镇北王若是如愿,陆慎他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阿珠望着桌案上一盘盘珍馐发着愣,直到身旁的陆慎将那碟水晶虾仁往她跟前推了推,阿珠这才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   耳边传来男子低沉的嗓音,阿珠眼睛眨了眨,抿唇笑了笑,抬眸杏眼亮晶晶的:“在想这么多好吃的,吃哪一个比较好!”   陆慎闻言眼底浮现一丝浅淡的笑意,伸手夹了一箸虾仁到了小娘子的碗里。   “今日这虾是南膳房做的,可以一试。”   这一月来,阿珠倒是摸清了身旁这人的一个怪习惯,他似乎极爱给她投食。   每当阿珠吃得不亦乐乎时,陆慎总是会露出那副旁人觉得温情,而在阿珠见来却颇为诡异的笑容。   好似那养猪场的屠夫,看到自家猪崽愈发肥壮时,面上那种指日可宰的隐秘的欣喜。   阿珠这样想,可旁人不这样想啊。   对面的刑部的几位大人,见此温柔小意的情景皆是惊掉了下巴,未曾想这冷心冷肺的阉人竟然也是个会疼人的哩!   阿珠低头咬了一口虾仁,果真软滑香嫩,吞下去更是满口生津,比之前光禄寺做的果然好吃多了。   就在阿珠专心致志地尝着碗中的虾仁时,忽听殿外侍监高声喊道:   “镇北王驾到!”   阿珠霎时便停了手中筷子,速速抬眸望去。   陆慎也懒懒地掀了眼皮,对上了那来人沉沉的眼。 第36章 成为对食的第十一天   “臣……   “臣拜见皇上, 太后,皇后娘娘。”   刚进殿的青年,还未脱去那身带着肃杀之气的银色甲胃, 左手抱着头盔,朝高座上的人行了跪礼。   男子生得英姿勃发,气宇轩昂, 只是面色冷峻,生人勿近了些。   “二哥快快免礼。”卫弘抬手,面上带着笑意,侧眼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郑公公。   “郑安, 还不快去请镇北王入座。”   郑安听罢颔首,忙去迎卫弩入座。   “镇北王此次凯旋,可是为我们北晋立下汗马功劳了啊。”太后勾唇,雍容的面上也挂着浅浅的笑意, 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朕就知道, 若是二哥出手, 那突厥必然一击即中。”卫弘朝郑安使了眼色,郑安会意立刻给卫弩斟上酒水。   “此乃西域进贡的葡萄酿, 二哥尝尝。”   “臣谢陛下赏。”卫弩拱手谢礼,继而举杯一饮而尽。   “你我兄弟二人也许久没见, 此下北患已平,二哥可要在京中小住几日啊。”   卫弩闻言笑, “陛下既有此意, 臣自然答应。”   望着眼前镇北王晋文帝二人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阿珠心中叹了口气。   这些皇室中人,一个个都是扮猪吃老虎的好手,面上作出这幅和气模样, 各自心里估摸着给对方的牌位都准备好了。   待一女子和小世子进殿时,镇北王清冷的面上才浮上了些许笑意。   镇北王此番大胜,诸位朝臣皆举杯恭贺。   陆慎却是旁若无人地夹着菜,一脸淡然。   卫弩举起酒盏,目光朝陆慎的方向投了过来,落到陆慎身旁的少女时,视线便掠了过去。   倒是陆慎似是察觉到了卫弩的目光,抬眼看去。   卫弩笑了笑,饮了一口手中的酒水。   陆慎也没绷着脸,也举杯朝其微微点了点头。   卫弩替身旁的女子细心地夹着菜,偶尔还侧身耳语几句,眼中带着笑意。   这还是阿珠第一次见到镇北王的妾室。先前晋文帝为了牵制卫弩,只让其携其幼子入京。明面说是小住,实则要以小世子为要挟,防止卫弩领兵生事。如今镇北王回京,晋文帝又将其爱妾接入宫中,无非是想多个牵制的筹码。   而这镇北王与他这妾室,倒是有一段故事可考的。   这妾室名位谢婉,是镇北王唯一的妾室。   镇北王如今虽二十又五,可镇北王妃之位依旧空悬。   京中虽有诸多贵女爱慕,可这镇北王唯独宠爱他这妾室。谢婉并非出生名门,而是雍州一青楼里为当地富贵人家培养的瘦马。卫弩十九岁时在雍州办案,无意间救下欲投湖自尽的谢婉,二人的情缘这才得以展开。   卫弩本欲待谢婉生下世子后,便封其为王妃。   只奈谢婉身份实在低微,朝中对其大有怨怼,皆是不认为其能匹配镇北王妃之位,更什至又官员上书朝廷,所奏皆是反对之言。   立王妃一事,只得耽搁。   晋文帝也曾欲为其选拔京中贵女为妃,皆遭镇北王婉拒。   阿珠望去,只见那女子生得白净娇美,一举一动皆是温婉可人。那双盈盈水眸好似含着一汪秋水,总是落在身旁的镇北王身上,带着些许缠念与缱绻。   想必是恩爱极了。   小世子如今不过四岁,瞧着还奶呼呼一团,此刻坐在案前一本正经的模样倒是有些可爱。   见到阿珠在看他后,还吐了吐舌头朝阿珠做了个鬼脸。   趁着无人,阿珠也捏着鼻子做了鬼脸,吓了那小团子一把,见那团子一副惊恐的模样,这才呵呵笑了起来。   见身旁的小娘子笑得肆意,陆慎眼底也浮现了几丝笑意。   卫弩见到,唇畔微勾,神色了然。   虽不是他所想之景,但似乎也没坏到哪里去。这再无情的人,一旦有了牵挂,可就任人拿捏了。   ……   宴罢,阿珠独自坐在回东厂的马车上。   陆慎又去了司礼监,据说圣上召其有要事。陆慎交待了几句后,便让福禄先带阿珠回东厂了。   听着马车的压在路面的低沉的吱呀声,阿珠撩开了车帘。   漆黑的夜幕上悬着一轮弯弯的钩月,皎白的月光倾了下来,给周围朱红的宫墙镀上了一层银辉。   虽说已进初春,可夜里的寒意依旧不减。凉风顺着小窗灌进了马车里,浇得阿珠一阵透心的凉,阿珠却没放下遮帘,只是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抬头望着那轮残月,心中惴惴。   今日宴上,晋文帝因镇北王退敌有功,对其多加赏赐。   此外,还留下镇北王及世子留京小住数日。   阿珠总隐隐感觉有京中什么大事要发生,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既然卫弩已经回来,那布防图必然要加快送到他手里。   “夫人,到了。”福禄拉紧缰绳,朝车里唤了一声。   阿珠听罢撩开车帘,瞧见东厂的牌匾后,这才利落地踩着木板跳了马车。   “夫人,督主还不知何时回来,您先回去休息吧。”福禄瞧着时辰已经不早了,便开口劝阿珠去歇息。   方才督主也嘱咐过了,要让夫人早些歇息。   “福禄,你可别叫我夫人了,听着怪别扭的。”阿珠看向福禄,神色无奈道。   自从陆慎将她重新带回东厂,东厂里的仆侍全都一口一个夫人的,就连福禄,竹磬儿钱嬷嬷她(他)们都跟着这样叫了,可阿珠听到总觉得有些别扭。   “那怎么可以,你如今可是督主的对食了,我怎么能逾距呢?”福禄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再说了,督主对你的喜爱,我们大家伙可是都看在眼里的,若是让督主知道我们敢怠慢你,那我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福禄向来把陆慎的话奉为圭臬,既然陆慎都亲口说阿珠是他的对食,那福禄必然也会对待督主夫人的礼数对待她。   阿珠知道劝说无望,只得点头。   “夫人,奴才送你回屋吧。”福禄又道。   “不用了,刚刚吃得太饱,我想在院子散步里消消食,你先忙你的去吧。”阿珠摆手道。   福禄闻言颔首,提醒道:“那夫人不要在院子里待太久,若是着凉,督主该担心了。”   阿珠点头。   福禄走后,阿珠便在院子里散步。望着院子里那片梅林,小娘子还真有些好奇。难道真的如同陆慎说的那样,那些违逆他的人通通都被他做成花肥了吗。   阿珠捻了一朵红艳艳的梅花下来,脑海中忽然浮现那日陆慎倚坐窗台喝醉的画面,眼中似乎带着无尽的愁绪。   他为什么要愁呢。   身居高位,权势滔天,晋文帝又如此倚重于他,他还有甚么不满呢。   还是如今宦官势大,圣上其实早有提防,他如履薄冰,夜夜难眠呢。   似乎都不是,她所见到的陆慎,永远都是那副闲散不经意的疏然模样。对待圣上,不刻意恭维,也不有意违离,只是遵循着他心中的准则,办着自己的事。   他是宦官,但却不是旁人口中所言的奸佞小人。   阿珠想到此处,望着手中的梅花,杏眸微沉,或许她可以向镇北王求情,放陆慎一条生路。   就在阿珠沉思之际,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阿珠猛然回头,只见一黑衣蒙面人正站在其身后几步之远,从身形上来看是个女子。   那双眼睛倒是有些熟悉,阿珠蹙眉,忽然记起了什么,抬眼疑声。   “是你?”   “没想到这样都能被你认出来,你眼力不错嘛。”女子抬手拉下了面罩,露出了那张熟悉的秀丽面容。   “你的伤已经好了吧。”阿珠见唯月面色如常的模样,出声问道。   唯月点头,美目微挑,带着些许笑意:“自然是好了,这点小伤对我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王爷派你来的?”阿珠又问,心里猜测是不是为了布防图的事。   唯月点头,“布防图你已经拿到了吧,赶快交给我,近日京中有大动,卫弘他恐怕要出手了。”   “你说圣上他要动手?”阿珠瞠目。   “已经查探到卫弘派人去雍州调查了,王爷这次不出手必死无疑,我们不能再等了。”唯月冷声。   “若是王爷成功,那陆慎他…”阿珠有些迟疑。   “怎么?你不会真对这阉人动心了吧?”唯月惊讶地挑起了细眉。   阿珠未答唯月的话,只是抬眸静静道:“我可以给你布防图,但王爷必须答应事成之后不会伤及陆慎的性命。”阿珠正色,乌润的眼底皆是认真之色。   意识到面前的小娘子不是开玩笑,唯月这才正了正神色。   “王爷一向不会伤及无辜,只要陆慎不替那皇帝出手,性命自然无碍。”唯月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包,递到阿珠面前,“这是化功散,只要服下,无论武艺有多高强,一个时辰后便会武功尽散。”   阿珠闻言皱了皱眉,并未接过。   “你既然想保住陆慎,就想法子让东厂的人服下。”唯月抬眼,“毕竟你知道,只有一个毫无威胁的废人才有机会在王爷的手中活命。”   “此番谋划,东厂乃是王爷的心腹大患,必须除之。”   “望你知,留下活口,已是王爷仁慈。”唯月说罢便将纸包塞到了阿珠的手里,神色有些悲悯,“阿珠,不要忘记只有王爷成功了,你才能替你娘报仇。”   “你这样…难道是忘了你娘的血海深仇了吗?”   阿珠闻言攥紧了手中的纸包,眼眶微红。   对啊,她的阿娘还在等着她报仇呢,她怎能在如此重要的关头起了退缩之心呢,不能,她一定不能放弃。   阿珠抬手抹了一把眼角浮出的泪花,从怀中掏出了那卷保存已久的画布,递给了唯月。   “我阿娘的仇我一定会报,但陆慎他是无辜的。”   “这药我会找机会投下,但我希望王爷他能说到做到。”阿珠望着面前的女子,黑润的眼底神色坚定。 第37章 成为对食的第十二天   唯月接过布防……   唯月接过布防图, 面容平静。   “总之你心中有数便好。”唯月说完这句话便飞身出了院墙。   阿珠站在院子里,捏着手中那装药的纸包,只觉手心浸出了一层冷汗。   她熟悉小厨房事宜, 且与钱嬷嬷关系匪浅,若是能在饮用之水里投下此药,计划必然行得通。   只是陆慎一向敏觉, 投药一事若是败露,她届时又该如何自处………   阿珠蹙眉,心中犹疑不定。   “夫人,您怎么在这儿待着啊?夜里天气寒凉, 您快进屋歇着吧。”玉芝提着一桶热水过来,见阿珠还站在院前地梅树旁,连忙扬声催促道。   阿珠闻言一怔,自然地将手掩到了袖口中, 黑润地杏眼微弯, 笑道:“马上就进去了。”   “那婢子先去给您备水沐浴。”   阿珠点头, 跟着玉芝一同进了寝屋。   待沐浴更衣后,阿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夜色渐黑, 可陆慎还未从宫中回来。   也不知晋文帝是有什么要事,还需得与陆慎秉烛夜谈。   阿珠望着天上的月亮, 只觉心中沉闷。   若是陆慎知道了她是镇北王的人,会不会后悔昔日对她心慈手软呢。   想必会吧, 换位设想一下, 若是她的朋友接近她只为利用她,她必然也是恨的。   可她为什么一想到陆慎知晓真相后会恨她,厌恶她,她会如此心慌呢。   本不该如此的啊。   陆慎于她, 不过是熟悉一些的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他们,本就是不同路的人……   阿珠握着烛盏,走到了床榻前,将蜡烛放在一侧的灯盏里后,鼓腮轻轻吹灭。   霎时屋内一片漆黑。   ……   陆慎回来时,榻上的人儿已经睡熟。福禄跟在男子身后,面上带着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督主,李元珠她…”   陆慎抬手打断了福禄的话,浓墨的眼色仿佛聚着一团散不尽的乌烟,眉宇之间透着一丝冷气。   “不必再说。”陆慎唇畔微扯,冷笑道,“我就是想知道卫弩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陆慎说罢目光又落在榻上的少女身上,神色复杂,“而她又会不会让我失望……”   男子的语气比之方才的坚决,竟是多出了几分茫然来,福禄听后,方才还欲劝的话语顿时收了回去。   在他看来,一切对督主存有异心的人通通都该除去,亦如从前。   督主若是不动手,那他便替督主动手。   李元珠是镇北王的人,这是督主早就知道了的。从她第一次向外传递消息时便已经被发觉了。昔日如此潜入东厂的细作,被抓,被杀者数不胜数,可就这么一个李元珠,督主明明就知其身份却还依旧将她留下。   甚至如今还给她一个督主夫人的身份,让她更是性命无忧。   今日她更是谋划到整个东厂的头上,督主竟还能如此放纵,叫他是劝也劝不下去。   此次想让督主断舍离,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了。   他的命是督主给的,他绝不允许有人伤害督主。若是督主无法取舍,那他便替他了结这个祸害。   “福禄,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动她。”似是窥探到他的想法,陆慎忽然冷声警告了他。   福禄咬牙,只得颔首。   他是督主的人,一生无令不从。   ……   阿珠再醒来,窗外天色已是微明。可床榻一侧依旧空空,似乎未有人来过。   陆慎,他昨夜难道没有回来吗?阿珠坐起身,睡眼有些惺忪,突然想到什么,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纸包。   还好,药包还在。   她昨夜本想等陆慎回来再睡的,可是躺倒之后想着想着便睡熟了,实在有些古怪。   阿珠掀开锦被,起身下了榻。自己将衣裳穿好后便准备出去。   初晨的空气清新的很,吐纳之间仿佛心中的结郁之气都舒缓了不少。   刚推开屋门不久,阿珠便与赶来的玉芝在长廊外迎了个面。   “夫人,您这么早就起身了吗?”玉芝正抱着从院外新折的梅花过来,看到阿珠顿时有些惊诧。   阿珠点头,习惯性地要将玉芝怀里的梅花接过来,“给我吧。”   玉芝连忙抱着花侧身急声道:“夫人,这是我们婢子分内的事,交给我们来做就行了!”   “没关系,这个以前都是我来负责的,交给我就行了。”阿珠说着就要伸手接过。   “不不不,不行!”玉芝急着喊,“若是让督主知晓,督主定会怪罪婢子怠慢夫人您的!”   阿珠听罢笑了笑:“督主他不是不在这儿嘛,尽管交给我没事的!”   “可是……”玉芝面色为难,抬眼忽然瞥见了少女身后走来的男子,顿时神色一慌。   “婢子见过督主!”玉芝抱着花行了行礼。   阿珠闻声一愣,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去,只见那身着红色曳撒,眉眼浓艳的男子正朝自己这边走来。   “督主…”阿珠嗫嚅。   陆慎看了一眼玉芝,眼色淡淡:“下去吧。”   玉芝闻言福了福身,抱着花退下了。   阿珠看了看眼前衣着整齐的陆慎,以及其眼下淡淡的乌青衬得其面色愈发苍白。   “督主,您又一夜未睡吗?”阿珠仰头,杏眸黑润显得万分无辜。   陆慎闻言狭长的眸子微敛,目光落在了少女莹润的脸上,薄唇微启:“睡不着,便没再睡了”。   阿珠摇头,神色不解:“怎么会睡不着呢,纵然是睡不着,也应当歇息歇息,若是积劳成病,日后想要救治就晚了。”   “哦?”陆慎挑眉,似是对阿珠的话颇感兴趣。   阿珠一愣,忽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有些逾距,忙找补道:“我、我不是说您有病,我的意思是督主您要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要累坏了身子啊!”   小娘子说得声词恳切,似乎是真的为他而忧心。   可这张小嘴最会骗人了不是吗?还有那双眼睛,澄黑而清澈,无辜的可怜。   陆慎弯眼笑着,作出一副没有丝毫察觉的样子。   “既然这么关心我,那便将小厨房炖好的人参乌鸡汤端来吧,喝下了自然身体便好了。”陆慎嗓音懒散,面色一如既往的疏然,似乎是真的想喝鸡汤了。   望着那双半敛的桃花眼,阿珠心中陡然生疑,为何陆慎突然让她去小厨房,偏偏还这么巧的在这个节点,他难道知道了什么,还是她想多了…… 第38章 成为对食的第十三天    阿珠来小厨……   阿珠来小厨房时, 钱嬷嬷正忙着择菜,见阿珠过来,立即放下手中的菜朝阿珠行了个礼。   “嬷嬷忙着呢。”阿珠也唤了一声, 莹润的小脸上一双黛眉弯弯。   钱嬷嬷点头,慈爱面上的笑容略有些局促也有些亲近:“阿…夫人怎有空过来?”钱嬷嬷止住了欲脱口而出的“阿珠”二字,唤了一声夫人。   如今阿珠督主夫人的身份在东厂已是人尽皆知, 纵然往日与阿珠关系交好的钱嬷嬷,见了面也不免有些生疏起来。   “我是来给督主拿鸡汤的,督主说他要补身子。”   阿珠虽有些沮丧,但也知道钱嬷嬷也是按规矩行事, 便没再叫其刻意改口,只是摇了摇钱嬷嬷的胳膊,面上失落道:“就因我做了督主的对食,嬷嬷如今也与我生分了吗?”   钱嬷嬷一听忙否认, 望着阿珠又急又惊:“哪里的话, 奴婢为夫人高兴还来不及, 怎会与夫人生分?”   “那为何再不同往日那般同我说笑了?”阿珠无奈。   钱嬷嬷闻言叹了一口气:“是奴婢身份低微,怕让有心人听到, 看低了夫人身份去。”   “毕竟哪里有主子与我们这些下人打成一片的道理。”   “什么主子下人的,嬷嬷你真是多虑了。”阿珠摇头, “别说我这个督主夫人身份的来的突然了,就算我真是什么名正言顺的督主夫人, 我也不会认为和你们有甚么区别。”   钱嬷嬷闻言慈爱地笑了笑, 她知道阿珠这孩子一向耿直实诚,自然不是那些得势便猖狂,狐假虎威的小人,可她毕竟年岁不大, 想来是不了解这些礼仪尊卑在宫里的要紧性。   见嬷嬷慈爱地笑,阿珠忽然想一桩事来。   “嬷嬷,如果,我是说如果,若是有那么一天督主因为犯了什么事被抓了,那你们届时怎么办啊?”阿珠一边帮着择起菜来,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督主怎会被…”钱嬷嬷闻言双目一瞠,顿附耳忧心道,“虽如今夫人身份已不能与往日相提并论,可万万要记着这祸从口出的警言啊。”   阿珠闻言叹道,“哎呀,嬷嬷我就打个比方,没有什么旁人能听到的。嬷嬷您就好好想想,若是东厂真出了什么事,你们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钱嬷嬷思忖了半晌,低声谨慎开口道:“督主若是犯事,必然要牵连整个东厂,若是圣上大度宽容,就像先前王吉祥的事一般,兴许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只是换了个主子罢了。”   阿珠闻言点头,是了,先前王吉祥的事,圣上也只是责罚了王吉祥及其手下牵连其中的厂卫十余名。若是此番镇北王逼宫一事成了,那如钱嬷嬷一类仆侍而言,东厂只是换了个主子罢了,不危及到她们这些无辜之人的安危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阿珠心中缓了口气,又帮钱嬷嬷择了两把菜。   “嬷嬷,那我先去给督主送鸡汤了,闲时我再过来。”   钱嬷嬷点头,欲朝阿珠福身却被阿珠伸手扶住了胳膊。   “嬷嬷你就别多礼了,我可是把你当长辈看的,您再这样,可真是难为我了。”   ……   待阿珠端着那一盅鸡汤回来,陆慎正坐在窗边把玩着一柄匕首。   阿珠瞧了几眼,发觉那匕首不是寻常匕首,柄身不知是由什么品类的红玉所制,在阳光下衬着,红得似乎都能滴出血来。   “回来了。”陆慎掀眸,神色淡淡的。   阿珠点头,将那鸡汤端到了陆慎面前,目光落在了那柄匕首上:“督主何故欣赏起匕首来。”   陆慎闻言唇角微勾:“这柄匕首是五年前在西郊围猎时圣上所赐。”   陆慎说这话时,那双长眸一直望着他手中那把匕首,眼底神色不明。   “既是圣上所赐之物,那必然是件稀罕宝贝。”阿珠称赞,原是圣上所赐之物。   陆慎闻言但笑不语,只道:“你可知圣上为何要赐我这物?”   阿珠闻言微愣,想到了五年前西郊围猎时发生的一桩秘辛。毕竟入东厂前,她可就对这位位高权重的秉笔大人了解甚多了。   五年前,当今圣上初登帝位时,不过是年仅十四的少年皇帝。许是想在朝中立下君威,便在称帝的第一年秋天举行了一次西郊围猎。而在这场围猎中,这位帝王获功心切,险些就命丧于密林中所埋伏的刺客的刀剑之下,得幸于身边的内侍拼命相救,卫弘这才幸免于难。而那位救驾的内侍便是如今的司礼监秉笔,东厂提督陆慎。   自那以后,这位年轻的皇帝便对陆慎另眼相待了。   想必这柄匕首就是因此而赐吧。   阿珠心中如此猜测,面上却作不知状。   陆慎也未在意小娘子知不知晓,只淡淡道:“这刀柄是西域赤翡石,世间罕有。”男子说到此处,唇畔浮现一抹讥笑,“可纵然再少见,也不过只是一块石头罢了。”陆慎将匕首收入刀鞘里,嗓音透着凉色。   听到这话,阿珠可就不认同了。   “物以稀为贵,就算是石头,那也价值千金,怎能同寻常石头比呢!”阿珠脆生生道。   陆慎闻言面色微怔,继而弯眸笑了笑。   “喝汤吧。”他开口。   见陆慎神色如常,阿珠这才坐下来,喝了几口鸡汤后,才想到一个问题。   于是抬头看了看对面的陆慎,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便问。”陆慎掀眸,似是早料到阿珠心中存疑。   阿珠讪讪一笑,握着汤匙道:“只是这玉虽稀奇,却镶在匕首上,圣上有那么多宝贝,为何却要赐柄匕首给督主您呢?”   陆慎闻言定定看了阿珠一眼,神色有些诡秘。   就在阿珠以为自己等不到陆慎的答案时,耳边突然传来男子凉浸浸的声线。   “因为这是…我自己求来的。”男子突然抬头望着阿珠,眼底竟有几丝森森寒意。   可陆慎背着光,脸在窗外光线的映衬下或明或暗,阿珠并瞧不清他现在是何种神色,只觉有些自己后背有些发凉,忙握紧了手中的汤匙,脊背绷成了一条直线。 第39章 成为对食的第十四天   “督主,您这……   “督主, 您这是…何意?”阿珠保持镇定,咧嘴笑了笑。   男子轻笑:“吓到你了?”仿佛方才眼中透出的杀意是阿珠看错了,不过片刻功夫, 陆慎又恢复了那副疏懒的模样。   阿珠闻言舒了一口气,她还以为陆慎发现了什么,还好没事, 于是摇头佯怒嚷道:“督主明知我胆子小还偏偏吓我!”   “在我看来,你胆子可一点不小。”   陆慎说此话时唇畔微勾,黑眸半弯,目光带着些许意味深长。   阿珠心跳微漏, 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督主您又开始说笑了。”   “快喝汤吧督主,再不喝汤都快凉了!”阿珠忙将鸡汤往陆慎面前推了推,面上的笑容。   陆慎倒也没多言语,真的喝起汤来。   倒是阿珠借着喝汤的功夫, 脑袋飞快地转了起来。陆慎今天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 莫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可他若是真知道了些什么, 此刻还会让她安然无恙地待在东厂吗?   阿珠觉得自己应是多想了,于是也埋头喝起汤来。   院外的阳光细碎, 透过窗户撒到了案桌上,给正在喝汤的青年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乍一看竟有几丝悲天悯人的佛性。   阿珠摇头,佛乃慈悲为怀, 他陆慎算哪门子的慈悲, 不说佛性了,届时知道她干的好事,恐怕仅有的人性都剩不太多了。   ……   陆慎喝完汤一如既往地去了司礼监,阿珠这才得空想那投药的事。   唯月说过, 这药仅仅会暂时麻痹人的知觉,并不会伤人性命,她不必太多顾虑。至于何时投药,还得听镇北王的指令。   据记载,北晋历朝历代的天子每年都需在春分日举行祭天大典,名为祭祀天神。祭天之习俗,从古有之,通过祭天来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初八宫中便要举行祭天大典,届时百官齐聚天坛。内宫之中人手大部分都会调入大祀殿守卫。届时各宫守备兵力空虚,镇北王又熟悉宫中布防图,领兵便能一举攻入。   今日已是初三,再过四日便要到祭天的日子了,她最迟也要在初七夜里动手,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绊住东厂和陆慎。   怕被来寝屋打扫的玉芝发现,阿珠便将药粉倒进了先前在唯月那里拿到的空心簪里。将簪子掩在雕花梨花木盒那一堆碧玉珠钗里,再三确认看不出来后阿珠才到院子里透了口气。   上次出东厂还是腊八,如今也是好几个月都待在这规整四方的小院里了。阿珠心里总觉得有些结郁,兴许是心中积压许久的秘事所致,也兴许是许久未散心的缘故。   ……   那日女刺客逃狱,还是从以严苛著名的北镇抚司诏狱所逃。卫弘简直怒不可解,本想重罚北镇抚司一行人,碍于长公主的身份,便没再继续追责。   卫弘坐于龙榻之上闭目养神,身后的女子正给仔细地给他揉按着太阳穴。   “陛下可还是再为那出逃的刺客伤神?”元贵妃柔声,娇美艳丽的面容上挂着一抹担忧之色。   卫弘应声,语气疲倦不耐:“朕就不明白,那北镇抚司的锦衣卫皆是武艺高强,如今怎连个女刺客都看不住!”   “若不是看在长姐的份上,朕早就狠罚那谢兰安了!”卫弘说到此处睁开了眼,眼中神色微厉。   元贵妃闻言细声劝解道:“陛下消消气,为这些事气坏身子断然是不值当的,如今刺客已逃,抓紧找回来才是要紧事。”   卫弘眉头微舒,握住了女子白嫩的柔荑,眼中带着些许暖意:“还是如儿你最贴心。”   元贵妃抿唇笑,回握住了男子修长的手掌。   “陛下喝碗热汤吧,臣妾特意为您熬的。”   卫弘点头。   元贵妃立刻示意身后的宫女将汤盛了上来。   就在二人你一口我一口地温馨喝汤之际,门外忽然传来的守门宦侍的传唤声。   “太—后—驾—到!”   二人闻言立刻拉开了距离。   “母后怎会这时过来?”卫弘疑声,随后瞥了一眼身旁的小太监,“快请太后进来。”   元贵妃面上也稍有惊色,微正衣襟之后便准备去迎。   “真是巧了,贵妃竟也在此。”小太监正扶着太后进殿,雍容妇人的目光从元如儿身上掠过,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   “臣妾拜见母后。”元如儿朝太后福身颔首,款摇的身姿冶丽。   太后没应声,只凉声道:“哀家与皇上有要事相商,你先回吧。”   元如儿闻言为难地看了一眼卫弘,娇丽的面上带着些许委屈。   卫弘宽慰地看了美人一眼,示意元如儿还是听太后的话先行回宫。   元如儿只好作罢,朝二人欠身后便出了殿门。   望着那款款离去的倩影,卫弘神色微沉。   “不舍得了?哀家看你都快把这屋门瞧出两个窟窿来了。”坐在太后出声,凤眸半睨着。   卫弘闻言神色微默,继而开口道:“母后,儿子只是觉得你对如儿太过苛刻了。”   太后听罢冷笑:“苛刻,哀家对她远不如先太后当初对的我,如今只不过是冷言了她几句,你便说哀家苛刻?”   “为了你,哀家曾经受了多少苦,你如今心疼元氏,可曾心疼过你的生身母亲!”太后冷声,甚觉寒心。   “母后受过的苦儿子当然不会忘,可如儿她是儿子的心爱之人,母后就不能看在儿子的份上,能多怜爱她几分吗?”   太后挑眉斥道:“就是看你喜欢她,哀家才同意让她当上贵妃。不然你以为就凭她那小门小户的身份做上贵妃之位,朝中大臣不会有异议?”   “你十四岁继位,哀家看着你一点一点长大,如今有了什么心爱之人,便要将哀家为你所付出的一切统统忘得一干二净是吗?!”   卫弘闻言攥紧了手,高声道:“母后口口声声说为了儿子,但可曾真正考虑过儿子的感受!”   “什么帝位,什么皇权,母后认为真是儿子心中所想的吗?!”卫弘说到此处眼眶微红,“甚至连兄长他——”   “够了!”太后听到这话猛然站了起来,眼神惊骇,红唇颤动,“你懂什么!” 第40章 成为对食的第十五天     太后气得……   太后气得面色发白, 指着卫弘的手微微颤抖:“哀家都说了多少遍了!当年的事是意外!没有人希望那件事发生!”   “母后当真不知道吗?”卫弘苦笑,“母后您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呢?”   “我是您的孩子,兄长他也是您的孩子, 您为什么……”   “住口!”妇人涂着艳红丹蔻的指尖掐住了手心,看向卫弘的眼神狠厉:“哀家再说一遍,你兄长的死是意外, 与任何人都没有干系!你日后不许再提了!”   太后抿着唇,神色冷然。   卫弘捏拳,一时无言。   太后定了定心神,想起今日来的目的, 挑眉道:“突厥的事既已解决,皇帝需得抓紧收回兵权才是,免得让某些不安分的人生出什么祸端来。”   卫弘闻言眉头微蹙:“明日祭天大典结束后,儿子自会收回镇北王手里的兵符。”   “盯着他的人说他近日并未有何异状, 母后也不必过多忧心。”卫弘抬头道。   太后闻言冷笑:“先帝在时, 卫弩是他极为中意的储君人选, 当时朝中风头可是远大过你,如今又是领兵出征打得突厥落荒而逃, 民心自是一番水涨船高。”   “他再得民心又如何,朕才是大晋的皇帝。”卫弘眼中浮现一丝不屑。   “江山可以易主, 你以为你坐上这个位置就能高枕无忧了吗?”   “可卫弩他若是真心想要与我争抢,何必这么多年自甘困在雍州那个小地界。”卫弘不以为意。   “他一日不死, 你的帝位便一日不稳。”太后冷声, “大典结束,让他回不了雍州。”   卫弘闻言,瞳孔一缩:“母后…你难道要……”   “母后,万万不可, 他是我的二哥啊!”卫弘面色发白,“大哥早夭,与我一母所出的三哥也早已不在,如今连二哥您也要……”   “二哥?”太后冷笑,挑眉看向卫弘,“要坐帝王宝座,像你这般心软可不行。”   “母后——”   “够了,此事由哀家来办,你无需多言。”太后甩袖,语气淡漠。   就在卫弘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卫传来郑达的传报声:“万岁爷,陆秉笔说有要事求见。”   太后闻言蹙眉,面色有些难看。   “哀家奉劝你,阉人还是不要轻信为好。”   “儿子心里有数。”卫弘应声。   “你有数便好。”太后淡淡睨了卫弘一眼,说完便起身出了殿门,到门口时见到那青年正在长廊下候着,那双凤眸顿时不悦地半眯了起来。   陆慎见到太后,俯身行了一礼:“太后万安。”   妇人保养得当的手搭在了一旁搀扶的宫女手臂上,另一只戴着护甲的手在作势在鼻尖处轻轻晃了晃。   “什么味儿这么大,哀家还没出门就闻到了。”太后嫌恶地摆了摆手,也没免礼,走近陆慎时才故作惊讶道,“原来是陆秉笔啊,难怪哀家鼻子不舒服,毕竟宫里谁都知道,哀家向来闻不得这阉人的味儿。”   太后打量着面前青年的神色,眼底不屑。   男子听罢神色不变,只颔首拱手道:“奴才无意冒犯太后娘娘,还请太后娘娘见谅。”   太后掩住鼻子,径直绕开了陆慎,面上甚多嫌弃之色。   见宫人簇拥着妇人离去,郑达才凑近了陆慎道宽慰:“太后娘娘向来如此,陆秉笔切莫在意。”   陆慎收回手,抬头,神色如常,唇边甚至勾起了一抹笑意:“郑公公有心了,咱们做奴才的,怎会与主子置气。”   “陆秉笔大度。”郑达听罢笑,朝陆慎抬手道:“请吧。”   ……   陆慎回东厂时已是辰时,浑身都带着酒气。   福禄扶着陆慎进了院子。   “哎呦,哎呦,督主您慢点,慢点!”福禄扶住东倒西歪的陆慎,一边喊着。   “放开,别拽着我!”陆慎挥手将福禄甩开,东倒西歪地往井边走,吓得福禄连忙上前去扶。   阿珠正好没睡,听到屋外传来人声,忙出门去看,见陆慎喝多了,立刻提裙跑上了前。   闻到陆慎一身的酒气,阿珠皱了皱眉:“督主今天怎么喝这么多酒?”   福禄摇头:“不知道啊,督主从宫里回来就这样了。”   “扶他进屋休息吧。”阿珠说道,便扶着陆慎的另一只胳膊,二人一齐将陆慎搀扶到了榻上。   “福禄,你去端盆热水来,我给督主擦擦脸。”   “哦,好好。”福禄点头,刚要踏出房门,又听到了少女的喊声。   “对了,福禄,再让厨房煮碗醒酒汤送来。”   福禄连连应声,继而关上了屋门。   陆慎躺到榻上后,终于安分不少,一双狭长的眸子紧紧闭着,唇瓣殷红。   鸦羽似的睫毛垂落着,在男子苍白的面颊上映出两道剪影,随着烛火的摇曳忽明忽灭。眼下淡淡的乌青让平日里冷漠的人竟多了些许支离破碎的脆弱感。   望着榻上面色酡红,眉头紧蹙的青年,阿珠摇头叹了口气。   “多大的人了,不能喝还喝这么多。”   阿珠将陆慎的靴子脱下,替其盖上了被子。   “好渴…”男子喃喃出声,眼睫颤了颤。   “阿珠听到连忙去斟了一杯茶过来:“水来了。”   男子挣扎起身要去喝阿珠手中的水,被阿珠连忙按住了手:“慢点慢点,水要洒了!”   看陆慎乖乖喝了几口后,阿珠便将茶盏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   “好热,好热……”榻上的人掀开了被子,又开始不安分地扯起衣领来,霎时衣领大大敞开,露出了一片白皙精瘦的胸膛。   阿珠吓得连忙一手捂住了眼睛,另一只手把被子往陆慎地方向推,急声道:“你、你干嘛呢!快把衣服穿上!”   “好热…好热…”榻上的人睁开惺忪的眼,眼底一片迷离,似乎根本听不到少女的话,双手还在不停地扯着衣裳。   “哎!你别脱啊!会着凉的!”眼看男子快把上衣脱完了,阿珠也顾不得害羞了,连忙将被子一把盖在了陆慎身上。   现下是初春,夜里还是寒凉的很,若是冻着了可是会落下病根的。   可榻上的人哪里知道这些,只知道拼命地去掀身上的被子,最后将上衣脱了个精光,露出了赤裸的上身。   阿珠看到更加头痛了,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恰好福禄提了两桶热水过来。   少女仿佛看到了救星似的,连忙道:“福禄你来的正好,你快给督主擦擦身子,我、我去小厨房看醒酒汤好了没。”阿珠说罢赶紧起身,想要溜之大吉。   可还没走便被福禄一把扯住了衣袖,急声:“夫人,督主向来不喜欢我们近他的身,这擦身的活只能劳烦夫人您了,还是奴才去小厨房看看醒酒汤,您就留下给督主擦身子吧!”福禄说完这席话便一溜烟地跑出了门。   阿珠怔住了,呆呆地望向榻上的半裸美男,不争气地咽了一口口水。 第41章 成为对食的第十六天     阿珠将白……   阿珠将白绢用热水浸湿, 拧得半干后便小心翼翼地靠近榻边。   看着榻上那正闭着眼的睡美人,小娘子结结巴巴道:“是福禄让我给你擦身子的啊,可不是我想占你便宜的!”   榻上的人安静地躺着, 并无什么反应,狭眸轻阖,似乎已经睡熟。   阿珠伸手在陆慎面前晃了晃, 见无动静,这才安心地上手。少女用白绢轻轻拭了拭男子白皙的脸颊,擦完后便在他敞开的领口四周也轻轻擦了几把。   待擦至男子的胸膛时,忽觉手腕一紧, 阿珠慌张抬眼正好对上了陆慎那双深色的眸子。   “督主!”阿珠一惊,连忙紧张地举起了手。   男子的眼里飘闪过一丝清明,可很快又恍惚起来,握住少女的手便往自己的脸颊上贴, 嘴里还哼哼唧唧地喊着热。   阿珠被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 见陆慎依旧是那副未清醒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男子抓着少女的手不放, 惺忪的眸子黑得如墨一般,嫣色的唇瓣紧紧抿着, 竟有几丝可怜。   阿珠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陆慎那顺滑的面颊几把。   “乖啊,姐姐等会儿拿汤给你喝哦。”阿珠又轻轻拍了拍陆慎的脑袋, 瞧着面前男子乖顺的模样, 心中窃喜。   没想到陆慎喝醉的样子还是挺乖的嘛,比他平时的样子可爱多了。   吱呀一记推门声。   “夫人,醒酒汤好了。”福禄正好端着汤进来。   阿珠点头,顺手将碗接过:“福禄, 这里我来伺候就行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福禄听罢应声,行了一礼后便往屋外退。   只见少女拿着汤匙舀了一勺汤送到了男子嘴边。   “陆慎听话,乖乖喝汤啊。”小娘子软声哄着,那语调温柔得仿佛在哄一个三岁小孩。   正要关门地福禄见状咂舌,再看到那蹭着少女胳膊作撒娇状的陆慎时,更是惊掉了下巴。   这还是那个平日里生人勿近的督主嘛!福禄打了个冷颤,连忙关上了屋门。   见福禄退下,阿珠眼神微动,捏紧了手中的药包,趁机在汤中撒了些药粉。阿珠用汤匙将汤搅了搅,舀了一口又送到了陆慎嘴边。   陆慎乖乖喝下,顿时皱了皱眉头:“……好难喝。”   听到这话,阿珠心虚地又盛了一勺,轻声哄道:“乖,忍着再喝一口啊。”   待一碗见底,阿珠才放心地放下了汤碗。   见陆慎喝完睡下,阿珠便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屋外。   明日便是祭天大典,她今夜必须要将药投下。方才陆慎喝的那碗汤被她下了蒙汗药,陆慎喝了一整碗,至少要昏睡到明日未时才会醒来。阿珠取下发髻上的碧色玉簪,神色微沉。   这里面是唯月交给她的化功散,唯月让她想办法使东厂所有的厂卫服下,且陆慎也不例外。可这化功散药效极强,服下后的一个时辰内便会筋骨松软,浑身上下使不出半点力气,若是强硬使出内力,便会反噬其身,最后筋骨皆废,形同废人。   若是陆慎服下,那他这么多年的武功定会毁于一旦。阿珠有些不忍,只是在醒酒汤里投了一包蒙汗药,让他昏睡过去。   只要他不妨碍王爷的计划便好。   阿珠看了榻上的人一眼,轻轻阖上了门。   残月已升入高空,藏在云层里,若隐若现的。细碎朦胧的皎白月光落在了水井旁站着的少女身上,映衬着少女并不明朗的神色。   阿珠攥紧了手中的碧色簪,目光落在了小厨房后院那口水井上。   每日清晨,小厨房都会派人在这里打水去烧,而烧出来的热水则是供给整个东厂的厂卫饮用。   只要她将药粉投入这口井中,那明日东厂的人绝无机会去祭天大典,届时镇北王的计划便会成了。   而她也有机会为阿娘报仇了。   阿珠望着手中的碧色玉簪,黑润的眼里带着几丝犹豫。   再怎么说,她也在东厂待了好几个月了,陆慎虽然有时候挺不近人情的,但总归来说算是个好东家。她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太人道……   阿珠略略迟疑,可一想到阿娘惨死的画面历历在目,凶手却还自在逍遥,她心中的恨意就控制不住地涌起。   她必须给阿娘报仇!不管了,阿珠迅速将簪子拆了开来,瞧着里面那细碎的粉末,一咬牙,一闭眼,准备撒向井中。   忽然手腕一麻,手中玉簪掉落在地,发出啪嗒一声。阿珠吃痛之余,忽觉后颈一凉。   “李元珠。”男子凉薄的声线从身后响起,小娘子瞬时打了个激灵,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你你…你没睡?!”阿珠杏眼圆睁,看到身后那姿态浓艳的男子,霎时不可置信地问。   陆慎挑眉笑了笑,目光带着些许讽意:“李元珠,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   “什、什么?”阿珠瞪大眼,结巴:“你、你什么意思?”   “没想到你还是让我失望了啊……”男子的似叹非叹,嗓音却是阴恻恻的。   “督主,你且慢!我、我可以解释的!”阿珠慌声,心中已经想到自己的一万种死法了。   “解释?”陆慎轻笑,修长的指节划过了少女娇嫩的后颈,指尖触及处落下一阵冰凉,“解释自己为什么是个细作吗?”   阿珠听罢打了个冷颤,白嫩的额头冒出了滴滴冷汗。   她想到院子里的梅花,想到了陆慎先前威胁过自己的话语,顿时感觉双腿发软。   “我…我……”阿珠颤声,“你、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阿珠放弃挣扎,抬头对上了男子冰冷的眼。   “在你故意下药给福禄,接近我的时候。”男子低头,殷红的唇瓣离少女的耳畔只有一寸距离,温热的带着些许冷药香的气息直接扑在了小娘子的秀白的耳垂上,引起阿珠一阵颤‘栗。   这并不是害羞,而是侵入骨髓的恐惧。   阿珠捏紧了衣袖,面色泛白。原来他早就发现她的身份了,她竟还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阿珠突然觉得自己一直的犹豫与彷徨在这一刻都显得无比可笑,陆慎想必从来都将她当个笑话而已。   而她不过就只是一只任人摆弄的蝼蚁罢了。   蝼蚁竟还担心起掌权者的安危来,阿珠苦笑,她真是太过愚钝。 第42章 成为对食的第十七天     “你这么……   “你这么卖力为镇北王做事, 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陆慎勾唇,狭长的眸子弯成了月牙,虽是一副笑颜, 却无端透着冷意。   阿珠闻言闭了闭眼,梗着脖子仰头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要杀要剐随你便!”   “还挺有骨气。”男子轻啧了一声。   阿珠眼睫微颤,并未说话。   “我不会杀你。”陆慎薄唇微动。   少女听罢眼皮颤了颤, 还未喘上一口气便听男子倏然凑近了她的耳边道:“因为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珠杏眸瞠大,只觉脖颈一痛,瞬间失去了知觉。   男子望着晕倒在怀中的少女, 墨色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   宣懿四年,农历二月初八,北晋天子于大祀殿天坛举行祭天大典,以祈上天佑国风调雨顺。   天子于大殿之上行祭天之礼, 百官分列而站, 太后站于首。   燔柴炉内升起了袅袅烟火, 卫弘身着祭服缓缓走至昊天上帝牌主位前,掀袍屈膝行跪拜之礼, 行至祖宗牌位前上了三炷香,随即又跪地叩拜。再回拜位后, 对诸神行三跪九拜礼。   此为迎神,而后又向天神、祖宗进献玉帛。   待太常卿导引卫弘盥洗时, 忽听殿外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太后蹙眉, 回头看向殿门。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小侍监惊慌失措地跑向大殿,立刻就被守卫拦下。   郑达见是他一手带大的小太监,忙斥责道:“什么事如此着急忙慌的,连规矩都不知道了!”   “干爹!出大事了!”小太监目光朝向殿外, 神色惊恐:“镇北王、镇北王他领兵攻进来了!”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卫弘立刻慌了神,太后也面色骤白,不过还是高声镇定喊道:“还愣着做什么!赶快保护陛下啊!”   瞬时守卫便将卫弘和太后团团护住。   殿门被冲了开来,手持弓箭的军队立刻将大殿上所有人围住。   待看清那为首的男子时,太后怒声:“卫弩!你敢造反!”   卫弘也震惊地望着殿门前身着银色甲胃的青年,俊秀的面上由白转青。   “二哥……”男子嗓音颤抖,似是不敢置信。   “你若是痛快点将皇位交出来,我倒是可以考虑留你一命。”卫弩冷笑,目光落在了那躲在守卫身后瑟瑟发抖的年轻帝王身上。   看到卫弩如此嚣张的模样,一旁的太后气得胸膛不断起伏,“你休想!”太后怒喊,“来人!快将这个乱臣贼子速速拿下!”一声号令,身边的侍卫纷纷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对着卫弩。   卫弩身后的弓箭手也纷纷举起弓拉满,所有人都蓄势待发。   卫弩微微抬手,弓箭手通通放下手。   “乱臣贼子?”卫弩轻笑,眼中带着些许讥讽之意,“到底谁才是乱臣贼子,太后娘娘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吧。”   太后闻言面色一白:“你什么意思!”   “先帝四年前明明传位于我,可圣旨却遭奸人篡改,如今的江山可是你们偷来的。”卫弩冷笑,从怀里掏出了一卷圣旨高举,朝百官扬声道:“这才是真正的先帝遗召,诸位可得仔细看清了!”   说着卫弩便将圣旨全部摊开显露在众人面前,霎时位于百官之首的薛丞相就惊诧地喊了出来:“这…这确实是先帝的字迹无疑啊!”   随着薛丞相的开口,身后的官员皆开始附和起来。   卫弘登基不过四年,朝中大半都是先帝在位时的老臣,这些老臣几乎都认识先帝的字迹,此下见到圣旨都开始震惊起来。   可一小部分拥护卫弘的官员自是不赞成,皆说圣旨也可以造假。霎时百官争议起来,场面乱做了一团。   看着面前如此混乱的局面,卫弘慌了,他求救似的看向太后与郑达。   “快,快找陆慎来!”卫弘大呼。   卫弘话音未落,那边便见身着红色曳撒的陆慎带了一批厂卫从北宫门迅速赶来,紧跟其侧的还有锦衣卫百户谢兰安。   “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谢兰安高声,迅速带领锦衣卫将卫弩一行人死死围住。   陆慎则是静静站在一旁,身后也领着众多厂卫。   霎时局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方才还占优势的卫弩此刻已落了下风。   卫弩看向陆慎,深色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不过面上依旧不显。   太后见状这才安心不少,忙道:“快拿下卫弩这个反贼!缉拿者重重有赏!”   霎时两相交战,开始厮杀起来,百官纷纷吓得四处逃窜。   卫弘也吓得连忙往陆慎的方向跑去,直到躲在陆慎身后才有了些许安心。   卫弩立刻抽刀与谢兰安交手,兵戎交错了好几招,谢兰安便逐渐落了下风。   此刻陆慎才拔剑朝卫弩刺去,卫弩敏捷闪过,谢兰安趁机扬刀砍去,却被卫弩挥剑格挡开来。   可寡不敌众,很快卫弩带来几千精兵便被剿灭地了一大半,卫弩的面色这才有些难堪起来。   太后站在高坛之上,凤眸轻扬着,眼中带着睥睨众生的得意。   不管是何人,只要和她斗,下场唯有死路一条。   篡改圣旨又如何,只要是她想要的,就算是抢也要抢过来。   纵然卫弩再厉害,可在谢兰安及其手下数十名锦衣卫的联合围攻之下,终究是双拳难敌众手,在被人从背后偷袭射中一箭后,便被谢兰安给擒了下来。   此情此景,明眼人都知道卫弩输了。   卫弘这才敢从陆慎身后的案几之下钻了出来,心有余悸地对陆慎道:“多亏陆伴和谢大人及时赶来,否则朕就完了!”   陆慎立在光与影的交界处,面色或明或暗,看不出情绪。   而太后见卫弩被擒后则是放声大笑,立刻命令底下的侍卫道:“将卫弩这个乱臣贼子就地射杀,不留活口!”   就在众人以为卫弩听后必会惶恐万分之时,谁知那卫弩竟然露出了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   “太后娘娘,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太后闻言蹙眉,讽刺道:“都死到临头了还在嘴硬,哀家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了!”   卫弩冷笑,只是定定地望着高坛之上那个高傲而又自大的妇人。   太后被卫弩看得莫名有些发慌,再要下令处决卫弩之时,忽见她的儿子,北晋如今的帝王卫弘扑通一声晕倒在了石阶上。   而他身后的男子,她生平最痛恨的阉人,竟是朝她勾了勾唇,笑容艳丽的可怕。   “好久不见啊,我最敬爱的母妃。” 第43章 成为对食的第十八天    太后闻言大……   太后闻言大惊:“你乱喊什么!你这该死的阉狗, 你敢背叛皇帝!”   “母妃的忘性也太大了吧,不记得你的孩子了吗。”陆慎轻笑,狭长的眼里带着讽意。   “你…你是——不可能!他早就死了!”太后面色煞白, 连连摇头,嗓音颤道:“你这个阉人竟敢冒充皇嗣!”   太后望着不远处那张艳丽至极的面孔,与脑海中一个幼小的身影重合起来, 顿时脊背一阵阵的发凉。   怪不得第一次见陆慎时,她总有一种头皮发麻的不适之感……   怎么可能是卫祈呢,怎么可能是他呢!   “太后娘娘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下得了手,还真是令人惊讶呢。”卫弩勾起嘴角, 目光讥讽。   谢兰安愣住了,不可置信地望着前方的陆慎:“陆慎你疯了!你要帮他篡位!”   “十三年前的我没死在黑熊掌下,母妃想必很失望吧。”陆慎的脸上挂着浓艳的笑意,一步一步逼近那高高在上的妇人, “母妃就这么嫌弃我吗?明明我也是你的孩子啊。”   太后被吓得连连后退, 惊恐地望着年前的的男子:“你在胡说什么!你这个疯子!”   “呵, 疯子?”陆慎冷笑,一把捉住了妇人的手腕, “这十三年来你就一次都没有后悔过吗?!”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就因为我是天阉?”陆慎红了眼,冷声道, “就因为我是天阉,你就如此憎恨阉人吗!”   太后想甩开男子的手, 却挣脱不开, 便抬起另一只手狠狠甩了男子一巴掌:“你就是个下贱的阉人!当初就不该出生!”   男子的脸被打的侧歪了过去,苍白的脸颊上印上了几道清晰鲜红的指痕。   太后此话一出,百官静默。   先帝三子卫祈,乃是当今太后所出, 出生便被太医诊为天阉,因而先帝对其是多加冷落。   在一次冬日围猎时,年仅七岁的卫祈命丧黑熊掌下,太后称是因其顽劣,独自一人赴往密林所致。   今日众人才知,三皇子卫祈原是被其生母所害,属实悲哉。   陆慎转头,眉眼带笑,目光定定地望着眼前依旧雍容的妇人。   “母妃,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母妃了。”陆慎凉声,暗沉的眼底神色不明,“这么多年的恩怨是该有个了断了。”   ……   窗外细碎的阳光落在了榻上熟睡少女白嫩的脸颊上,阿珠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你可算醒了。”唯月坐在床前,撑着胳膊盯着榻上的少女。   待看清唯月的脸后,阿珠猛地坐起了身。环顾一圈后,发觉有些陌生,黑润的杏眼儿立刻迷惑起来。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   “这里是我的住处。”唯月起身倒了一杯茶水,“至于你为什么这里,自然是因为我救你出来的。”   “喝点水吧,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唯月将茶盏递给阿珠。   “一天一夜?!”阿珠惊讶,伸手接过茶水,“那王爷他——”   “该叫陛下了。”唯月神色淡然,面上并未有什么激动的神色。   “他成功了……”阿珠喃喃念道,“可陆慎他识破我的身份了,他的计划不就失败了吗?”   唯月闻言笑了笑,美目弯弯:“小阿珠,你可太天真了啊。”   “什么意思……”阿珠迷惑。   “没什么意思,既然大事已成,你还是别操这个心了。”   “那陆慎他……”阿珠抬眸,圆润的杏眼带着着些许迟疑,“王爷把他怎样了?”   “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喽。”见少女这幅担心的模样,唯月勾唇,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朗声道:“阉党一派,势力盘根错节,早就危机江山社稷了,陛下怎么可能还会留着他呢。”   “你说王爷杀了他!”阿珠一惊,眼眶顿时红了起来,抓住唯月的衣袖喊道:“王爷不是答应过我不会杀他的吗!他怎么能食言呢!”   “若是你的计划成功了,王爷自然会留下他,可你失败了啊!”   阿珠听罢,泪珠顿时滚了下来。是啊,她是失败了,可卫弩最终还是成功了啊!   唯月似是看懂了阿珠的心中所想,语重心长道:“阿珠,你要知道,能做上帝王宝座的人,没有一个是心慈手软的圣人。”   “是我害了他。”阿珠哽咽,眼泪砸在了锦被上,很快便晕染成了一块濡湿的斑驳。   见少女如此伤心,唯月不禁有些慌神:“阿珠你…你不会真的喜欢他吧?”   阿珠只是静静地流泪,脑中突然想起了除夕夜那晚,她醉倒在他的寝屋糊涂睡了一宿后,陆慎捏着她的脸让她发誓,要她永远陪着他,永不欺骗他,永不背叛他。   兴许在那时陆慎就已经给过她机会了吧。   可她呢,她是怎么回答的呢,她只顾着敷衍,却忽视了他眼里的失落。   还有他向卫弘求旨,从长公主手里救下她。若是他真的对她心存杀机,大可借长公主的手除掉她,何必多此一举的让她做他的对食。   陆慎对她,真的只是将计就计地利用吗?   而她在这几个月的逢场作戏里难道全部都是虚情假意吗。   阿珠不敢想。   “阿珠,其实陆慎他——”唯月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   “唯月,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阿珠躺下,面朝着墙壁,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好吧。”唯月应声,眼神关切,“那你有事叫我。”   屋门关上的瞬间,阿珠终于止不住地哭出了声。   她有什么资格去怪别人呢,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她为了替阿娘报仇,却将不相干的陆慎推向死局。   她与那些杀人凶手又有什么区别呢?   阿娘看到这样的双手沾满鲜血的她,会不会觉得触目惊心的可怕呢。   ……   宣懿四年,春。文帝久病不愈,难持朝政,百官皆拥护镇北王卫弩登基,改年号为建昌,同年大赦天下。   因厂卫勾结甚多,冤狱肆起,残害官吏甚多,晋武帝特废东缉事厂,厂督陆慎也入诏狱,受十八刑,死后鞭尸三日,曝晒荒野。   ……   阿珠站在告示前,面色异常平静。   “这个陆阉狗,死得惨呦,听说鞭尸的时候,那肠子都流了一地!”卖菜大娘见身旁这个小丫头一直在看墙上贴的处死陆慎的告示,便热心地凑过来说了几句。   “死的好!这阉人哪有什么好的!咱们老百姓可被这些阉人给弄惨了,那什么东厂,就是个害人东西!还是新皇帝好哇,知道咱们老百姓的苦!”一旁买糖葫芦的小贩也感叹道。   少女此刻神色才有了波动,立刻转头激动反驳:“那不是他,那都是王吉祥干的,陆慎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无辜百姓!”阿珠眼眶泛红,她不想他死了百姓还如此诋毁他。   小贩听完咂咂嘴,朝阿珠翻了好几个白眼:“你这小娘子脑子有问题吧,我骂的是陆阉狗,和你有什么关系!” 第44章 成为对食的第十九天   “他没做过的……   “他没做过的事情, 你凭什么骂他!”阿珠冷声。   “没做过?你怎么知道他没做过!阉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不阴不阳的玩意儿,就是该骂!”小贩啐了阿珠一口,神色鄙夷。   阿珠气不过, 上前揪住了那小贩的衣领,杏眼圆瞪:“你再骂一句试试!”   “嘿,我就骂了, 怎么滴!死阉狗,没根的东西,活该肠子流一地——哎呦!”   少女一拳揍在了小贩的脸上,秀白的小脸上怒气腾腾。   来来往往的百姓见一个大男人竟被一个身材娇小的小娘子给打了, 纷纷围在四周围观看起笑话来。   “你、你还敢打人!”小贩捂住了脸,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臭丫头,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小贩撸起袖子就要往少女跟前冲。   阿珠见状急忙转身逃跑。   此时小贩竟喊了几个帮手过来堵住了少女的路, 阿珠被迫后退了几步, 又与小贩迎面相撞。   “臭丫头, 看你今天往哪里跑!”小贩咧着嘴,恶狠狠道。   阿珠见状拔下了头上的银钗, 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几个人。   “官兵来了!官兵来了!”人群里忽然传来一记呼喊。   街上的人群听见后连忙慌张地四处散了开来,小贩听到也惊骇起来。也顾不上找阿珠的茬了, 立刻开始收拾起自己的摊铺来。   此时人群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手猛地捉住了阿珠的手腕,在阿珠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带的飞奔起来。   直到阿珠挤过人群, 才看到身前奔跑的少女的背影, 其身形让她觉得十分熟悉。   待跑至一个僻静处,阿珠这才气喘吁吁地看清了少女的面容。   “荷香姐!”阿珠惊喜地喊。   张荷香换去了在公主府时那身脏污的粗布衣裳,穿了一身翠色裙衫,看起来精神俏丽许多。   “刚刚吓死我了, 阿珠你怎么惹上那群人呢?”张荷香拍拍胸口,心有余悸道,“还好我机智,吓唬他们官兵来了。”   “实在谢谢你了。”阿珠感激道谢,随即好奇问道,“不过荷香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陛下整顿了公主府的仆役,按照一般规格,大半的仆人都放出府了。”张荷香笑着说,“我用一半家当贿赂了管事嬷嬷,这才有机会放出来的。”   阿珠听罢不由得为张荷香感到高兴:“太好了,你终于离开那个鬼地方了!”   “这还得谢谢你呢,要不是你之前的话点醒了我,我可能真的甘愿一辈子被他们奴役差使了。”张荷香拍拍阿珠的肩膀,眼眸弯弯。   “没想到我还能有这么大用处呢。”阿珠听罢也欣慰地笑了笑。   “对了阿珠,我明天就要离开京都了。”张荷香又道。   “为什么啊,你要去哪啊?”   “还不知道去哪,反正不会回家的。”张荷香叹气,面色有些哀愁,“若是回家了,我那个爹娘定要将我卖到别处去了!”   阿珠想到张荷香先前说的他爹娘将她卖到长公主府为她兄长凑彩礼的事,不由得有些同情与愤然。   “那你打算找什么活计啊?”阿珠问。   张荷香摇头无奈:“还不知道呢。”   “留在京都找活不是更容易吗?”   “京都找不到地方住了,客栈的房钱太贵了,我实在负担不了了。”张荷香面色有些为难。   阿珠听罢忽然灵机一动,看向张荷香道:“我突然想到一个地方,你可以去那儿住!”   还没等张荷香开口问,阿珠便拉着少女的胳膊沿着一条小道跑了起来。   ……   “这里是…学堂?”张荷香望着面前的这所收拾的井井有条的小院子,双眼瞪得老大。   院子里约莫有二十多个小姑娘正匍匐在各自的桌案上练字,一个个神态都十分专注。   阿珠点头,白嫩的小脸浮现一丝笑意:“准确来说这是个女子学堂。”   “可我不识字啊,怎么能来学堂呢。”听到阿珠的话,张荷香的神色显得有些局促慌张。   “没事,跟我进来吧。”阿珠拉着想张荷香的手进了院子。   “阿珠姐姐!”院子里的小姑娘们看到阿珠进来,都高兴地喊了起来。   一个年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立刻爬下桌子,拿着自己的字帖朝着阿珠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阿珠姐姐,快看小花写的字!”   “小花真棒!”阿珠杏眼弯弯,笑着点点头,摸了摸小女孩毛茸茸的脑袋柔声道:“你们在这里乖乖写着,我去找唯月姐姐,等会儿阿珠姐姐看看谁写得最棒,到时候给她买糖葫芦吃!”   听到有糖葫芦吃,小姑娘们激动坏了,通通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阿珠带着张荷香进了里屋,唯月正在窗前静静地看书。   “唯月。”阿珠轻轻唤了一声。   “阿珠。”唯月抬头,看到阿珠身边的少女时怔愣了一下,疑声道:“这位是……”   “这是荷香姐,我的旧识。”阿珠笑了笑,将荷香往前推了推,“你不是正愁缺个帮手嘛,这不就有了,荷香姐可能干了。”   唯月听罢高兴坏了,起身握住了荷香的手,眉眼带笑道:“那太好了,你介绍的人那定然是信得过的。”   其实这个院子是唯月花了多年积蓄盘下来的,就是为了给那些流离失所的小女孩建一个学堂。现下院落里的这些小女孩最大的十岁,最小的才四岁,全都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唯月将她们收留,教她们读书习武,希望她们健康幸福的长大,日后都能够有一技傍身,活出女子的精彩来。   阿珠第一次见到这些孩子时,也惊诧不已。她以为唯月在立了那么大功后,必然会继续为卫弩效力,日后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谁知唯月竟是什么赏赐也没要,只是求了个离宫的机会,然后在京都郊外置办起这所小院来。   阿珠得知后很是佩服唯月,便留下来帮衬了唯月好几日。   唯月前天和她说过缺人手,而这次她又正好在路上遇到了荷香姐,也可以说是很有缘分了。 第45章 成为对食的第二十天     荷香正式……   荷香正式留了下来, 而阿珠住了几天后便准备离开。   “你真的想好了。”唯月望着站在窗前少女轻声问道。   “嗯。”阿珠嗓音平静。   院子里种着几株白杨树,小女孩们正坐在树下认真地读着书,金色的阳光洒在黄白的纸张上, 阿珠的神色有些动容。   “那你一定保重。”唯月柔声,她知道少女的性子,一旦做出了什么决定, 任凭旁人怎么劝都改变不了她的想法的。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阿珠抿唇笑笑,转头拍了拍唯月的肩膀,杏眼弯弯, 打趣道:“等我回来,我可就留你在这里不走了。”   ……   三月里,本应满是春意。可阿珠再来长公主府时,先前精致奢靡的别院此刻已显得有些萧条落寞了。   院里的花草被拔得所剩无几, 青石板路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阿珠见到顿觉疑惑。   按理说, 卫弩登基,只要卫雅安分守己, 纵然吃穿用度比不上先前的气派,可不还是能安安稳稳地做她的长公主吗?难道这些时日又生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且这偌大的公主府, 竟无一个守卫。现下进了院落,阿珠也是连一个仆役也见不到。   阿珠走在空荡的公主府里, 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荷香姐只说过卫弩撤过公主府的仆役规格, 但却没说过公主府会落败到今日这种程度。   待阿珠走到后院时,才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步履蹒跚地扫着地。   “老嬷嬷,公主府的人呢?”阿珠上前问道。   那阿婆听到后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头。   “怎么是你?”阿珠一惊,发现眼前这个年迈的妇人竟是先前卫雅给她配冥婚时那个替她梳妆的老婆婆。   “大、大壮媳妇?”老妇人本来还浑浊的双眼再见到少女时倏然一亮。   “大壮媳妇, 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肯定是大壮让你回来的对不对,肯定是大壮让你回来的对不对……”老妇人榆树皮似的手死死抓着阿珠的胳膊激动地喃喃念道。   “老嬷嬷你冷静点!”阿珠扶着老妇人的肩膀,继续问道,“公主府的人呢?长公主和驸马呢?”   听到“长公主”三个字,老妇人突然面色悲愤起来,捶胸顿足痛哭道:“长公主她不见了,都是新皇帝害的!新皇帝害得她啊!”老妇人边说边拉着少女的手痛哭流涕。   卫弩?卫弩把卫雅怎么了?阿珠心中又开始疑虑肆起。   “哎,你这个老太婆怎么又跑过来了!”忽然一记尖利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阿珠转头一看,只见那管事婆子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来。   “快给我出去!”管事婆子拉起老妇人就走。   “哎!这位嬷嬷等等!”阿珠连忙拦住管事婆子。   “这位嬷嬷,请问长公主府的人呢?”   管事婆子闻言上下打量了阿珠几眼,警觉道:“你是什么人?你来这里做甚?”   阿珠听罢心神微转,佯装笑道:“嬷嬷,我有一个表姑说是在长公主府做事,我因家乡闹了饥荒,这才来投奔她的。”   管事婆子将信将疑:“那你可找错地方了,新帝登基,公主府几乎所有的下人都被遣散了,如今也只留了我们几个婆子在府里打扫。”   “是这样啊,那看来我还要去别处寻我表姑,谢谢嬷嬷了。”阿珠道谢,继而又装作不经意道:“嬷嬷,公主府的下人都遣散了,那长公主去哪了啊,总不至于一个下人都不用了吧。”   “长公主早就搬回宫里了,这可是圣上的旨意!”管事婆子不耐烦道。   “新皇帝害了长公主!新皇帝害了长公主!”老妇人又开始乱叫起来,引得管事婆子一阵谩骂。   “老不死的东西!整日里胡言乱语,也不抬头看看,这大晋早就变了天了!”管事婆子也不理会阿珠了,拖着老妇人就往外走。   阿珠看得出来,管事婆子虽嘴上厉害,可却还是护着老妇人的。   “哎,等等!”   管事婆子不耐烦地回过头,“你这个丫头又有什么事!?”   阿珠从袖口掏出了几枚碎银子递给了管事婆子:“嬷嬷,拿去吧,谢谢你方才告诉我那些事。”   “这……”管事婆子看到小娘子递过来的银钱,面色顿时迟疑起来,“你不是家里闹饥荒吗,你把这些给我,你怎么办?”   “没事的,我会找到我表姑的。”阿珠笑,将银钱塞到了管事婆子的手心后便离开了。   ……   经过一路上的打听,阿珠才知道,原来卫弩登基后,谢兰安三番两次地对其出言不逊,引发朝臣不快,于是卫弩便将卫雅软禁于内宫之中,以其母亲相要挟,谢兰安这才安分了不少。   至于驸马薛临风则是和卫雅一同禁足于内宫之中。   若想见到这二人,那她还得去见卫弩才行。   明明先前说好了,只要帮助他偷出布防图,卫弩便会帮她报仇,可现下他却将薛卫二人软禁于戒备森严的内宫之中,让她竟是无处可寻。   真不知卫弩是有意还是无意了。   阿珠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起来。   京都的街市一如既往的热闹,街道两旁的小贩卖命地呦呵着。锅炉里热气蒸腾的糖炒栗子,噼里啪啦地响着,诱人的甜香也跟长了脚似的拼命地往人鼻子里钻。   许是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到,阿珠也逛了逛周边的小摊。   看到捏面人的小摊前熟悉的大爷,阿珠走上前去。   “呦,小姑娘怎么又来了?我可还记得你呢!”大爷笑眯眯地看着阿珠道。   “大爷,您的记性可真好。”阿珠闻言笑了笑,看了一圈摊铺上的面人,目光落至角落突然杏眸瞠大:“大爷,这个…这个面人怎么回事?”阿珠举着手里的面人小脸焦急。   “哦,这个啊,这个是方才来的一个年轻郎君捏的,我瞅着它有点像…哎这有点像你啊小姑娘!”大爷看看阿珠手里的面人又看看面前的少女。   圆圆的杏眼,粉嫩的脸蛋,乌黑的双髻,与阿珠竟有九分的神似。   “嘿,这小子竟比我捏的还像!”大爷猛拍大腿念叨。   阿珠捏着手里的面人,胸腔里的心脏急促地跳动起来,嗓音不禁有些颤抖,“大爷,捏它的人往哪儿去了?” 第46章 成为对食的第二十一天     “好像……   “好像往织雀桥那边去了。”大爷伸手往前指了指。   “大爷, 这个面人我买了!”大爷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小娘子匆忙掷下来了几枚铜钱,飞似的往织雀桥那边跑去。   阿珠飞奔着, 熙攘的人群从少女的两旁掠过,阿珠的心脏在胸膛里狂跳。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不会有错的。   空中突然飘起丝丝小雨, 桥上的人群逐渐少了起来。   浓墨色的云团在一处聚集起来,似是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快下雨喽!”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句,桥上的行人纷纷加快了步伐,匆匆赶起路来。   扛着麦芽糖在桥尾招呼的小货郎瞧着天色变了也赶忙起身要走, 生怕淋湿了这些糖块。而那身着白衣的年轻郎君在人群里若隐若现,似要离去。   阿珠倏地瞧见,心头猛然一窒,立刻向前飞快地跑去。   是陆慎, 绝对是陆慎。   突然桥边一群打闹的小孩朝阿珠撞了过来, 阿珠被撞得一个趔趄, 脚下不稳,瞬时往前栽倒过去, 手中的小面人也被摔出了老远。   小小的面人被摔得身首分离,霎时瓢泼大雨从暗色的天空倾盆而下。   少女的手掌擦破, 红艳艳的冒着血丝。小孩子们见撞到了人,吓得纷纷跑远了去。   阿珠吃痛, 望着摔在水坑里的面人, 忙伸手去捡。   将面人的身体和脑袋捡回来后,抬眸一看,那白色身影早已不见。   桥上的行人匆匆过了桥去躲雨,连湖边钓鱼的老翁也将蓑衣穿上准备离开。雨水将湖面砸开, 荡开一个个水坑。   阿珠不顾湿了的衣裙,加快脚步往桥头跑去,焦急的目光掠过身边的经过的每一个人,却总是寻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老伯伯,你看到刚刚这里有个穿白衣服的人吗,长得高高的。”阿珠抓着刚从船上上来鹅老翁,着急地问着。   老伯摇摇头:“没看见。”   少女闻言失望地放开了手,身上衣裙早就被雨水浇透,发髻散乱,几根青丝狼狈地贴在了白嫩的额际。   “姑娘啊,这雨越来越大,你快些找个地方避雨吧!”老翁劝了一句后便带着自己的渔具往桥下跑了。   少女像是没听见似的,固执地在桥上找着方才见到的身影。   雨势丝毫不减,云层里的电光时隐时现,偶有远方传来的轰鸣声,这是今年的第一记春雷。   而这座桥不过片刻之间便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阿珠望着手中支离破碎的小面人,眼眶忽而泛红。   是她看错了吗。   可怎么会这么巧合呢,这个面人分明就是捏得她啊。   阿珠狼狈地坐在桥头,晶莹的水珠滴落在面人的脸上,已然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面前的水坑被落下的雨滴一片片地荡开,水珠飞似的溅到了少女的裙角。   阿珠绝望地抱着膝盖蜷缩在桥边,目光空洞。   不知过了多久,阿珠忽觉头顶上空的雨停了下来。   一片伞檐遮在了她的上空,霎时一缕熟悉的冷药香从身后传来。   阿珠一怔,猛然抬起了头。   男子身姿如玉地伫立在桥头,油纸伞向少女的方向斜倚着,狭长的眸子半挑起,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   望着眼前分外熟悉的面容,阿珠的泪水瞬间就涌了出来。   陆慎见状轻笑,嗓音懒散:“哭得这么惨,是不是很失望我还活——”男子的话未说完,便被猛地扑进怀里的少女撞得愣了神。   手中的油纸伞“啪嗒”一声掉落在了桥面上。   陆慎瞳孔的微缩,对于怀里痛哭的少女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呜呜…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真的死了呜呜…她们都说你死了……”阿珠死死抱着面前的人,小脸贴在男子的胸膛上,稀里哗啦地哭。   这些天埋在心里的自责与懊悔阿珠此时通通发泄了出来,抱着男子劲瘦的腰身哭得眼圈通红。   听到怀中少女的哽咽声,陆慎的眼里划过一丝无奈的笑意。   抬手揉了揉小娘子的脑袋,轻啧道:“小骗子,我有那么容易死吗?”   “呜呜呜……”阿珠抱得更紧了。   雨越下越大,将二人浇了个彻底。怀里的小姑娘却依旧没有松手的迹象,反而越抱越紧了。   “嘶…李元珠,是不是看我没死,你要亲自动手啊。”被碰到腰腹伤口的陆慎闷哼了一声。   阿珠听到立刻松了手,低头看到男子腰间逐渐浸出了点点血迹,顿时惊慌起来:“你受伤了!?”   “小伤。”陆慎不在意地答,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伞,撑在了阿珠的头顶上。   “走吧,小骗子,再淋可就要得风寒了。”   阿珠方才一时激动竟没注意到,不过十余日未见,男子瘦削了不少,本就白皙的肤色愈发苍白了,鼻尖上那颗红艳艳的点痣都带着几分脆弱的气息。   望着陆慎那毫无血色的唇,阿珠忍着泪水。   “怎么又哭了。”陆慎无奈地笑,“才几天没见,越来越爱哭了。”   阿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不敢再耽误陆慎的伤,上前扶住了陆慎的胳膊,嗓音还带着些许哭腔:“快!我扶你回去!”   ……   榻边碳火烤得哔剥作响,阿珠将自己的外衫举着烘烤。   陆慎缠着腰间的绷带,看着少女湿透的衣裳,眉头微蹙。   “里面的衣裳也换了吧。”   “不、不用了!”阿珠连忙回绝,“我身体好着呢,不会轻易着凉……阿嚏!”少女话音未落就打了个喷嚏。   陆慎见状狭长的眼弯了弯,起身拿了几件干净的衣裳递给了少女:“这些都是没穿过的,将就一下吧。”   阿珠闻言耳根红了红,想到浑身湿哒哒的确实有些不舒服,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接了过来,躲到屏风后便换了。   陆慎的衣裳穿到阿珠身上,自然大了许多。阿珠别扭地将袖子裤脚卷了好几道起来,抬眸正好对上了陆慎深邃的目光。   “你的伤怎么样了?”阿珠开口问道。   陆慎摇头:“没什么事,不过一点小伤而已。”   “还小伤呢,我都看到你出血了?你到底怎么受伤的?”阿珠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方才她窥见陆慎的身上可不止这一处伤口。   “想要保住这条命,这点伤算得了什么。”陆慎笑了笑,俊秀的眉头微挑。   阿珠闻言一怔,垂首委屈道:“对不起,是我一直在骗你,可你明明都识破我了还——”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陆慎望着面前的少女,神色格外认真。   “什么?”阿珠有些怔愣。 第47章 成为对食的第二十二天      男子……   男子的眸子狭长, 漆黑的眼仁此刻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少女。   阿珠从未见过陆慎这样认真的神色。   更多时候,他是懒散的,淡漠的, 偶尔还会促狭地弯着那双长长的眼睛看她笑话。   可现在陆慎对她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他。   “卫弩的计划我早就知道了。”陆慎嗓音淡漠,沉色的眼底忽明忽暗, “只是…有些事情超出了我的预期。”男子说这话时,神色变得有些讳莫起来。   “你既然知道卫弩会在祭天大典上谋反,那你为何不提前告知卫弘呢?”这便是阿珠实在不懂之处,陆慎既然早就知晓了他们的计划, 那必然是要与卫弘商量对策的,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让卫弩得逞。   而且明明街道上的告示都说东厂提督陆慎入诏狱,受十八刑,死无全尸, 他又如何逃得出那插翅难飞的北镇抚司诏狱呢?   阿珠想到这里, 杏眸一瞠, 看向陆慎道:“难道你和卫弩……”   “我们合作了。”陆慎回答,声色平静。   “怎么会?你怎么会…和他合作?”听到陆慎承认, 阿珠听罢惊诧地瞪大了眼。在她的认知里,陆慎似乎对卫弘一直忠心耿耿, 想过谁背叛都不会想到陆慎会背叛卫弘啊。   “在想我为什么会背叛卫弘?”陆慎轻笑,狭长的眼尾勾起了一抹微扬的弧度, 轻飘飘道, “世人都说,阉人最是无常反复。”   男子的脸虽是挂着笑,可阿珠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凉意。   阿珠摇头,黑澄的杏眼里神色认真:“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和卫弩合作, 但你既然这样做那必然有你的道理,我不会过问的。”   就像她要为阿娘报仇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坚守的东西,她能理解。   陆慎闻言面色闪过一丝诧异。   “现在看到你还好好活着,我就安心了,毕竟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好朋友的。”阿珠如释重负,如果要以别人的性命来换取她的复仇,她一辈子都会心中不安的。   只是…好朋友?陆慎眼梢微垂,鸦羽似的长睫遮去了眼底那隐秘的晦暗之色。   “这个是你捏的吗?”阿珠将手中那身首分离的面人摊开,凑到了男子跟前,嗓音轻快,“捏面人的大爷说你比他捏的还像呢。”   “可惜被我摔坏了……”阿珠望着手里的面人,黑润的眼里尽是可惜。   “摔坏了就扔了吧,本来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陆慎瞥了那面人一眼,又恢复到往日里那副神色漠然的样子。   “怎么能扔呢,这可是你亲手捏的啊!”阿珠仰头,眉眼弯弯的,“我很喜欢。”   小娘子的眼睛像夏日里葡萄架下两颗最黑亮的葡萄,澄澈而又娇憨,不断地扰乱他的思绪。   穿着他的衣裳却还对他露出这种无害的笑容,陆慎突然意识面前的少女似乎对他真的没有一点男女之情。   “李元珠。”陆慎突然喊她的名字。   “嗯?”阿珠捧着面人,抬头望着面前的男子。   “你以后…还有什么打算吗?”陆慎开口,嗓音有些干涩。   阿珠闻言默了半晌:“我要去找一个人。”   “什么人?”陆慎眼皮微抬,有些意外,猜测道,“卫弩?”   阿珠点头。她现下只有找卫弩,才能找到薛临风和卫雅。   少女的点头让男子的眼神又晦深了不少,陆慎沉声, “你喜欢卫弩?”   阿珠闻言一惊,一双圆眼瞪得老大:“怎么可能!?”少女惊诧无比,“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陆慎神色稍缓:“那你又为何要去找他?”   “我……”阿珠垂首,思忖了半晌,还是决定告诉陆慎:“我要报仇。”   “薛临风和卫雅害死我的阿娘,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阿珠咬牙。   男子闻言眼底深色愈发重了些,他不知道,原来阿珠与薛临风和卫雅竟有如此深仇宿怨。   皇家的人果真都如此心狠手辣。   陆慎沉眸:“所以你帮卫弩也是为了替你阿娘报仇。”   阿珠点头,眼眶微红:“薛临风背信弃义,背叛我阿娘,他不得好死。”少女嗓音有些哽咽。   陆慎见状,神色微变,终是抬手揉了揉阿珠的脑袋:“据我所知,薛临风和卫雅已经软禁在内宫中了,内宫戒备森严,外人难以靠近。”   阿珠攥拳,“我知道,但卫弩他答应过我,只要我帮他偷出布防图,他便会让我亲手替我阿娘报仇的。”   “卫弩不见得会继续帮你。”陆慎沉声,“卫雅作为大晋的长公主,卫弩不会轻易动她,更何况,卫弩才登帝位,若是长公主和驸马无故出事,朝中定会追究,卫弩不会冒这么大风险。”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替我阿娘报仇,我坚持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天!”阿珠神色坚毅,抬眸看向陆慎坚决道,“无论是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得去。”   与阿珠认识之久,陆慎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坚决的模样,不禁有些怔愣。   “我可以帮你。”陆慎开口。   “不用。”阿珠直接回绝,“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牵连任何人。”   “可你一个人很危险。”   “这是我该面对的,而不是你该面对的。”阿珠正色,秀丽的面上尽是坚定之色。   “你是我的对食,你的事便是我的事。”陆慎沉声。   阿珠听到“对食”两个字神色骤然一愣,结巴道:“我、我知道那都是逼不得已的,你只是为了能从卫雅的手中救下我而已。”阿珠又道,“陆慎,我很感谢你,但这件事我真的不想再牵扯到你了。”   少女的话音落下,一时二人之间默了许久。   “李元珠,你就不想知道那时我为何会救你吗?”   阿珠闻言微愣。是啊,陆慎当初为何要救她呢?明明知道她是卫弩安插的细作,却还对卫弘说她是他的对食,与一手遮天的卫雅抢人。   阿珠答不出来,她愣愣地望着面前的男子,心中好像猜到了什么,但却不敢肯定。   “说你是我的对食,除了救你,还有我的私心。”男子嗓音低沉,在此刻安静到可怕的屋子里却宛若一记重石跃入了平静无波的湖水中,在阿珠心里激起了千层浪花。   “李元珠,想知道我的私心是什么吗?”陆慎一步步走近面前神色惊骇的少女,那双狭长的眼仿佛能看透人心似的,让阿珠无端生出了几分压力来。   “我、我……”阿珠被逼到门墙之间的角落,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陆慎俯身,那张迤逦绝艳的面庞距离少女只有一尺之距。   薄寒的冷药香涌入了少女的鼻息,阿珠的面颊瞬时火烧火燎起来。   “陆慎,你、你冷静点!”阿珠抬头,又对上了男子深不见底的黑眸,她瞬时有些慌了。   “冷静不了,李元珠。”陆慎低声,眼底的深色像乌墨似的浓,“我只想知道你的答案。”   男子的面色苍白,唇色却是不正常的殷红。垂下的眼睫,尖削的下巴让他原来妖冶的模样显得几分脆弱。   阿珠的心突地跳了跳。她的答案?   不论她的答案是什么,她都不想让陆慎再牵扯进来了。   火盆的碳火烧得噼剥作响,阿珠觉得自己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她攥紧了手,指尖泛白,少女垂首错开了陆慎那灼人的目光。   脸颊上忽然触到一阵冰凉,阿珠一颤。陆慎修长的手指从少女的白嫩脸颊上滑过,最后屈指轻轻抬起了阿珠的下巴。   “一个答案有这么难吗。”男子似是叹息。   阿珠被迫抬眼,望着面前的人,心头一阵酸涩,终于艰难开嗓:“对不起……”   陆慎神色怔住,最后缓缓松开了手。   “我明白了。”   “对不起…我……”阿珠想解释什么,可在对上男子失落的眼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用说对不起,本就是我强求的你。”陆慎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眼睫微垂,嗓音清淡,“毕竟我是一个阉人,任谁都嫌弃的东西。”   “不是因为这个!”阿珠急声解释,“不是这些原因,我根本没有这样想过你!”   少女有些哽咽:“在我眼里,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虽然有时候脾气坏了点,但我知道你其实很善良,也很容易心软,所以我有时候会故意气你,看你到底会不会生气……”阿珠说到这里无奈地笑了笑,轻声道,“可你就算生气也只会口头上吓我,就连发现我是细作了,也还是吓唬我。”   阿珠抬头望着面前的男子,杏眼微润,“其实我想说在东厂的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谢谢你陆慎。”   男子的面色在阿珠的这番话后郑重起来,他静静地望着面前的少女,胸腔中似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眼底的浓雾很快氤氲开来。   “为什么我死了你会哭,只因为我是你心目中的好人?”   男子的这句话仔细听的话,似乎还能听到他微颤的声线。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少女的答案,但又害怕一切都是他的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阿珠静默了。   “你值得更好的人。”而不是我这样除了仇恨,再无其他感情的人。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屋檐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了碧绿的青石板上,啪嗒的响声令人心悸。   “雨停了,我该走了。”阿珠拿起已经在炭盆上烘得半干的衣裳,看了一眼那窗边的男子的背影,郑重道:“再见了,陆慎。”   ……   空气中似乎还滞留了少女的气息,陆慎望着空空如也的屋子,突然喉头一腥。   “咳咳…”陆慎抬手抹掉了嘴角的鲜红,狭长的眸子半阖着,只觉窗外的阳光刺眼。   小骗子,你说不见就不见吗。 第48章 成为对食的第二十三天     长明殿……   长明殿内燃着熏香, 淡淡的白烟丝丝袅娜地散开。   丰韵娉婷的女子侧卧在软榻上,螓首微垂,身旁的男子坐在其侧正细心温柔地一颗一颗喂着葡萄。   “每日都在这偏殿里待着, 我都快闷死了。”卫雅娇声埋怨,“也不知何时才让我们回府。”   薛临风闻言低头摸了摸女子柔嫩的脸颊,“也许是陛下念及姐弟之情, 想多留雅儿你几日呢。”   “姐弟情深?”卫雅轻笑,“我虽与他并无仇怨,但姐弟情深这个四个字是万万担不起的。”   “母亲和阿弟如今被禁锢于后宫,我又困在此处, 都不知他们是否安好。”卫雅蹙眉,望向窗外,心中隐隐不安。   ……   天色微明,混堂司里正是忙得不可开交。   “你、还有你, 你们两个将这晾干的衣裳送到长明殿去。”混堂司的掌事嬷嬷四处打量了一番, 最后指了指一旁正在浣衣的两名宫女扬声吩咐道。   宫女闻言颔首, 忙收拾起衣裳来。   待那掌事嬷嬷离开,其中一名宫女才低声抱怨。   “又是长明殿, 那可得走上半个时辰的路,前日我去一趟, 那位主子可是连半分赏钱都不给的。”   一旁的宫女闻言也愁眉苦脸,神色不满道:“就是, 也只有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才轮得上我们了。”   一旁生得娇嫩的小姑娘见状脆生生开口道:“两位姐姐, 不如我替你们送吧。”少女模样生得乖巧,圆润的小脸笑靥浅浅。   宫女闻言略微迟疑,打量了一下这新来的浣衣宫女:“走到长明殿可得要半个时辰,你确定要替我们送?”   “哎呀没事没事。”少女摆手笑道, “以后还请两位姐姐多多照应呢。”   宫女正愁路远活累呢,这会子见有人主动上来帮忙,只当是这新来的拉拢她俩,于是二人没再多虑,直接将衣裳都递给了阿珠。   阿珠接过托盘,随后便朝长明殿的方向走去。   她在竹磬儿的帮助下,成功混进了混堂司。在宫中这几日,她多加打探,才得知原来卫雅一行人早就被卫弩安置在了长明殿。   长明殿乃是后宫之中一处最偏僻的殿所,卫弩费尽心思将他们安排在此处,无非就是为了防她。   得幸于陆慎的那番话点醒了她,不然她冒冒然来寻卫弩要个说法,届时非但报不了仇还会搭上自己。   她不知卫弩到底是作何打算,但为阿娘报仇的事她是一刻也忍不了了。   阿珠端着托盘走在青石砖上,忽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有刺客潜入宫中,捉拿者重重有赏!”只听身后一阵急呵声,阿珠猛然一惊,连忙加快了步伐,还未走上几步,突然身后一道疾风袭来,少女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揽腰带上了屋檐。   阿珠刚想挣扎大呼,抬头便对上了那人熟悉的眸子。   狭长的眼,乌墨的眉,带着些许浓艳之色。   “嘘。”男子伸指示意少女不要出声,将少女的脑袋压低下去。   阿珠望着面前穿着侍监服饰的陆慎,杏眼圆睁,黑润的眼底尽是惑色。   陆慎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男子的动作,阿珠也跟着趴卧在屋檐之上,一丝一毫都不敢动弹,仔细听着地下的动静。   阿珠没有听错,那群侍卫果然朝着阿珠方才待过的地方迅速跑来。   “圣上有令,立刻缉拿刺客!”   那群侍卫四周巡查一番,见此处无人,为首的侍卫便立刻领着人往长明殿赶去。   见那群侍卫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阿珠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他们要捉的人是你。”陆慎突然开口,嗓音低哑。   “怎么会?他们怎么知道我要来长明殿?”阿珠惊诧,抬眼看向陆慎,“你又为什么会来这里?”   “竹磬儿是卫弩的人,你的行踪早就暴露了。”陆慎神色轻淡,漆黑的眼却是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少女,并未正面回答,“你一个人很危险,我不放心。”   “可我不是说过,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不想再把你牵扯进来……算了。”阿珠无奈叹气,知道此时不是计较陆慎为何又出手帮她的时候,而是该想想如何脱离现下这艰难的处境。   竹磬儿会骗她,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我不知道原来竹磬儿也是他的人,是我考虑不周了。”阿珠自嘲地笑了笑,看向陆慎,面色些许难堪,“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跟我出宫。”陆慎沉声,“你的身份已经暴露,若是再贸然行事,卫弩不会放过你的。”   “再入宫的机会难得,若我就此放弃,我阿娘在九泉之下如何心安。”阿珠咬牙,眼眶通红。   “阿娘死得那样不明不白的,凶手却还活得逍遥自在,这个世道怎会如此不公平!”阿珠哽咽,攥拳狠狠捶了捶屋檐上得瓦片,恨自己无能为力,娇嫩的指节顿时擦破了皮,一片鲜红。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强者为尊,弱者甚至连活下去的权利都没有。”陆慎眼底沉色微深,带着些许复杂,看向身边的少女,嗓音低缓,“比起报仇,你阿娘想必更希望你好好活着。”   阿珠摇头,面色苍白:“不能为阿娘报仇,我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她就那样死在他们的手上,她有什么错?。”阿珠抬手抹去了眼眶里的泪水,“错的都是那个男人!是他害死了我阿娘!我怎能不恨!我一定要去杀——”   少女的话未说完便突然被男子搂进了怀里,熟悉的冷药香蹿进鼻息,阿珠只觉一阵暖意。   柔嫩脸颊抵在男子的宽阔的胸膛上,阿珠怔愣了。   眼尾的泪珠很快滚落,决堤似的,很快沾湿了男子胸前的衣襟,映出一片潮色的水渍。   “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陪你一起。”陆慎揽住少女,狭长的眼里藏着难解的情意,嗓音干涩。   “好好活下去好吗,李元珠。”   男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带着他特有的低沉语调,可阿珠听到后却是止不住地泪流。   “为什么…为什么……”阿珠低声哽咽,浓密的长睫上挂着泪珠,额头抵在男子的肩上,嗓音闷闷的,带着几丝委屈,“为什么总是帮我…呜呜我根本不值得啊……” 第49章 成为对食的第二十四天     阿珠埋……   阿珠埋在男子的怀里默默流泪。   生平第一次, 她也有了可以发泄的肩膀。   “呜呜呜…陆慎…对不起……”阿珠哽咽出声,“我真的不想连累你……呜呜 ”少女抽噎,纤瘦的肩膀止不住地颤, “你回去吧,不要管我了……”   “连不连累是我说了算。”陆慎抬手抹去了小娘子脸颊上的泪珠,向来浓艳的眉眼此刻显得罕见的温柔, 尾音微扬,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你这么爱哭,以后干脆叫你小哭包算了。”   “呜呜呜呜……”小姑娘哭得更大声了。   陆慎见状连忙捂住阿珠的嘴, “嘘,小哭包,等会儿被人听见了。”   阿珠抽泣了几声,这才止住了泪。   望着小娘子泪眼婆娑, 可怜巴巴的模样, 陆慎这才松了手。   “我先带你回去, 报仇的事我们再从长计议好吗。”陆慎揉了揉阿珠的脑袋,语气甚是温柔。   阿珠还从未见过陆慎这幅小心翼翼的, 生怕说错话似的小意模样。   那双狭长的桃花眼中不再带着往日里若隐若现的冷意,殷红的唇瓣抿着, 一脸的慎重之色。   阿珠见状别过脸去,嗓音有些干涩:“你回去, 不要管我了。”阿珠用袖子抹了把眼角的泪, 态度很坚决。她依旧认为这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并不想将陆慎再牵扯进来。   至始至终,她都觉得她很对不起陆慎。一开始为了报仇,她接近陆慎, 进入东厂为卫弩偷取布防图,结果差点害得他失去性命。如今卫弩变卦,她若再将陆慎牵扯到这桩事里,恐怕只会害他又陷险境。   她不能在一而再再而三地置陆慎的性命于不顾了。   陆慎的这份心思,她真的担不起。   男子见状眼底微暗,似是知晓了少女的意思,收了面上那副懒散神色,嗓音微沉,“你不必有负担,我帮你,只是我的心之所向。”   阿珠闻言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男子出声打断,“你更不必拒绝,因为帮或不帮也是我一人的事。”   “我以为上次…”阿珠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男子伸手抵住了唇。   “小骗子,上次我说过我要答应了吗?”陆慎一想到上次少女离开时的决绝模样就气急。   乌墨的长眉一挑,长指掐住了小娘子软嫩的两腮,狭眸半眯,“李元珠,咱俩之间可没完!”   ……   那群侍卫在长明殿未找到人,立刻回去禀报卫弩,殊不知陆慎早已带阿珠潜伏到长明殿的屋檐之上。   “什么刺客?!依本宫看分明就是他故意来羞辱我!”卫雅气极,娇美的面上尽是怒气,“找出这种荒唐的理由,以为本宫会相信吗!”   “雅儿你冷静点,小心隔墙有耳。”薛临风立刻上前拉住卫雅的手劝道。   陆慎掀开了一片红瓦,目光在内殿扫了一圈。   “让我看看。”阿珠低声,小脑袋往前凑了凑。   陆慎稍稍移开,给少女让了点空,阿珠忙凑了上去。   “薛郎,这样的日子我真的过不下去了!”卫雅转身抱住男子的腰,脸颊贴在男子的肩上嘤嘤啜泣,“每天都如此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就失了性命,薛郎,我们快跑吧!”   “雅儿,宫中守卫森严,我们又能跑到哪里去呢?”薛临风安抚地抱住了怀中的女子,柔声道,“你是圣上的姐姐,圣上不会不顾情面的。”   “或许方才陛下真的是为雅儿的安危考虑,才派那些侍卫过来保护你呢。”   “你也说是或许了,就像你说的,这宫殿守备森严,哪会那么容易进刺客。不过都是他的托辞罢了!”卫雅害怕地抓紧了薛临风的衣袖,急迫道,“薛郎,我总有一种预感,若是我不逃,他不会饶过我的!”   就在薛临风安慰女子时,忽听宫外传来通报声。   “长公主,陛下有令,召您与驸马即刻觐见。”   卫雅一听顿时慌了神,双腿一软,倒在了薛临风的怀里。   “薛郎,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薛临风见状面色稍变,不过还是抱住了女子,低声安抚道:“雅儿,没事的,不要怕,我陪你一起。”   “薛郎……”卫雅垂泪。   阿珠看着殿中难舍难分的两人,眼中划过一丝讥讽。   此情此景,仿佛是旁人要迫害这对情深似海的鸳鸯似的。   待卫雅抽噎地挽着薛临风上了轿辇后,宫人们立刻往乾清宫的方向赶去。   阿珠见状,也准备跟上去,却被陆慎按住了手。   “你这样过去,无疑是亲自送死。”   “那怎么办?卫弩既然发现了我在宫里,肯定会将薛临风他们转移的!我必须跟上去查探清楚!”阿珠急声,焦急地望着那越行越远的轿辇。   “你信我吗?”   “嗯?”阿珠没有反应过来。   “李元珠,若是你信得过我,那就让我去。”陆慎沉声,“你不会武功,一旦跟进乾清宫定会被暗卫发现。”   阿珠闻言冷静下来,她自然知道乾清宫的暗卫有多少,可纵然她不去,她也不能让陆慎去冒这个险。   “那便都不去。”阿珠抬眸,望向陆慎。   陆慎闻言微愣:“你不想报仇了?”   “就算再想报仇,我也不能让你去!”阿珠别过脸,“我会想其他办法,不过我不能和你一起出宫,我要留在这——”阿珠话未说完便觉脖颈一痛,随即晕厥在了男子的怀里。   陆慎放下手,望着少女的睡颜,眼底黑沉,神色复杂。   “我也绝不可能让你去冒险。”   ……   陆慎到乾清宫时,男子正站在窗前。   颀长的身姿,浑身带着森然的肃杀之气。   “你终于来了。”   “你知道我来的目的。”陆慎淡声,眉眼清冷。   “为了李元珠?”卫弩转身,冷峻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嗓音轻懒,“三弟,你还真让我意外。”   “是你失信于她。”陆慎挑眉,眼底冷然。   “那又如何。”卫弩冷笑,“你不也骗了她。”   “三弟,若是让她知晓,她不过是用来牵制你的一枚棋子,你觉得她会如何呢?”   卫弩安排李元珠进东厂成为细作,一开始是为了偷取布防图,可后来在查出陆慎的身份,二人合谋之后,卫弩便觉察到陆慎对李元珠那所若有若无的心思。   此时,比其让李元珠偷取势在必得的布防图,卫弩更感兴趣的是李元珠在陆慎心中的地位。   听到此话,陆慎果然变了脸色,浓艳的轮廓此时带着森然的冷气。   “所以你只是在利用她。”   “话也不能这么说。”卫弩轻笑,“薛临风和卫雅,我自会让他们付出应得的代价,不过——”男子话锋一转,掀眸望向了面前的青年。   “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第50章 成为对食的第二十五天     阿珠醒……   阿珠醒来时, 发觉自己竟躺在了唯月的祝住所里。惺忪睁眼,刚好对上了趴在床沿上小姑娘乌溜溜的眼睛。   “阿珠姐姐醒啦!”小花见到榻上的少女睁开眼,立刻欢呼雀跃地喊。   “小花?”阿珠立刻坐起身, 面色疑惑,她明明在宫中的,怎么会回到这里呢。   “阿珠姐姐, 你去哪里了啊,我们都好想你的!”小花奶声奶气地喊。   阿珠蹙眉,想到那日突然后颈一痛,定是陆慎将她劈晕了的。   阿珠思罢扶着小姑娘的肩膀轻声道:“小花, 姐姐问你,姐姐是怎么回来的啊?”   小花闻言歪头思考了一下,软声道:“是一个漂亮哥哥送阿珠姐姐回来的。”   “漂亮哥哥?”阿珠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陆慎那张冶丽的脸,继而问, “那小花知道漂亮哥哥去哪儿了吗?”   小花摇摇头, 眨巴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显得有些无辜:“漂亮哥哥和唯月姐姐说了几句话就回家了。”   阿珠听到小花的话顿时坐不住了,立刻下榻跑出房门去找唯月。   唯月此时正在院子里教女孩们练武, 见阿珠过来,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剑, 面上浮起笑容。   “阿珠你醒了。”   “唯月,陆慎呢?!”阿珠急声, 看了一圈院子并未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唯月闻言一愣:“他走了。”   “他去哪儿了?”阿珠急声, 白润的小脸浮上几丝焦色。   唯月摇头。   阿珠见唯月不知道,更是着急了,转身就往院外走。   见阿珠要走,唯月忙拉住她:“阿珠, 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找他问清楚!”   “等等阿珠,我有事要告诉你。”唯月正色   阿珠停住了脚步,神色微疑:“什么事?”   “薛临风和卫雅已经被押入地牢了。”   阿珠闻言微怔:“什么?”   “陛下已经下旨,要彻查你阿娘当初的案子了。”唯月拍了拍阿珠的肩膀,目光定定,“阿珠,你阿娘的仇一定能报的。”   “真的!?”阿珠激动地拉住了唯月的手,急切道,“你说陛下真的要彻查我阿娘的案子!”   唯月重重点头。   阿珠手微颤,黑润的眼里浸满了泪水。   终于,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她等这一天已经足足等了九年了!   不过押入地牢根本不够,她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   望着牢里那个落魄的男人,几日不见,再也没了往日的风光,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栏杆后的少女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神色依旧冷然。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薛临风抬头见到少女,顿时神色惊骇。   “我们又见面了,驸——马——爷。”最后的三个字一个一个从唇齿中迸出,阿珠的眼中充斥着恨意。   望着面前神似秋娘的少女,薛临风又惊又惧,朝阿珠颤着嗓子喊道:“你到底是谁?”   阿珠闻言冷笑:“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你你…你是姝儿!”薛临风颤声,面色苍白,“你真是姝儿吗?”   “秋娘是不是还活着,秋娘她在哪儿!”薛临风抓住栏杆,殷切地望着面前的少女。   “你还在这假惺惺地装什么?”阿珠冷声,漆黑的眼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个虚伪至极的男人,“我阿娘就是你们害死的!”   “不…不是我!”薛临风摇头,面色煞白,“我劝过卫雅…是她!是她非要动手!全都怪她!”薛临风面色愤愤,将一切罪责通通推到了卫雅身上。   “姝儿,你相信我,我是你爹爹啊!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想着你们,从没忘记过你们啊!”   “我没有你这种爹!”   “薛临风你可真虚伪。”阿珠冷笑,“这么多年一点也没变。”   “你不是最爱卫雅吗?怎么现下又这样说她了。”   “姝儿,我爱的人只有你阿娘啊,我根本不爱卫雅,她仗着自己是公主,便威逼我娶她,这些年我一直都不堪忍受,我早就恨透了她!”薛临风咬牙切齿地喊,仿佛这么多年他真的是在委曲求全。   “薛临风,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卫雅终于忍不住了,从暗处跑了出来,抓着栏杆,一双美目通红。   “雅、雅儿。”薛临风似乎没想到卫雅会突然跑出来,一时神色有些怔愣。   “薛临风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骗我是不是!”卫雅歇斯底里地喊,精神几尽崩溃,她抓住栏声嘶力竭地喊,“薛临风,你怎么能这样!枉我一直对你那么好!”   “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拼命抢过去的男人。”阿珠嗤笑,“他抛妻弃子的时候你就该明白,这种人最是贪生怕死,他能害死我阿娘,便也能放弃你。”   卫雅摇头痛哭,她不相信,她不相信。这么多年来的温柔小意难道都是假的吗?薛临风你真是好狠的心!   “雅儿,不是这样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最爱的人是你,只有你!”卫雅的出现让薛临风顿时慌了神,急忙辩解道。   “我都听到了!你刚才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卫雅尖声,崩溃地捂住了脸。   “雅儿你听我解释!”薛临风跑上前,隔着栏杆握住了女子的手。   阿珠无心再看这二人纠缠,叫过守在一旁的狱卒,让其端着一杯酒进去。   “这杯酒是陛下赐给你们的,你们两个谁喝都可以,只是喝下去,恐怕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阿珠冷声,睨着二人。   薛临风听罢,顿时慌了,连连后退,仿佛看到了向他龇出獠牙的毒蛇一般。   “我不…我不要喝!”薛临能边说便摇着头。   “你不是说你最爱的人是我吗!那你替我去喝啊,你替我喝下这杯酒我就相信你!”卫雅望着薛临风,艳丽的脸上带着一丝期盼,一丝绝望,似乎还在挣扎。   “不!我不喝!”薛临风步履蹒跚地往后退,面色煞白,大吼道:“秋娘不是我杀的,为什么要让我死!该死的人是你!该死的人是你才对!”   卫雅流着泪,仿佛这一刻才看清了男人那张虚伪的面皮。   “薛临风,你这个虚情假意的小人!我恨你!”卫雅指着薛临风,美目赤红带着恨意。   “是你说你和李秋娘根本没有感情,我本来只是想给她点苦头吃吃,是你派人下了死手,是你害死的李秋娘!”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害死秋娘!”薛临风急声否认。   “够了!”阿珠冷声呵斥,“你们再不喝就都得死!”   “这一杯酒是给你们最后的颜面,喝下去,就算是向我阿娘赎罪。”   “我不喝…我不喝!”薛临风缩在角落,一步也不愿往前迈。   “薛临风,我再问你最后一句,这么多年你当真一点没有爱过我?”卫雅望着牢里的薛临风,嗓音哽咽。   “我当然不会爱你,若不是因为你公主的身份,你以为我会和你在一起吗!”薛临风讥讽道。   “好…好…我总算知道了。”卫雅凄楚地笑,泪眼看向阿珠,“我对不起你阿娘,也对不起你,我赎罪,该我赎罪了……”   “你想好了?这可是杯毒酒。”阿珠面色不变。   “我想好了。”卫雅低声,“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可我还是要对你说一句对不起,如果没有我——”   卫雅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阿珠打断:   “如果没有你还会有别人,我阿娘这辈子错在不该嫁给这样一个卑劣的小人。”   卫雅自嘲地笑了笑,接过了狱卒手中的酒杯。   “到了黄泉我会和你阿娘好好道歉的。”说着女子便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酒盏落地,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女子翩然倒在了牢外。   薛临风愣住了片刻,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沉默了。   “对了,忘了告诉你,陛下已经下旨明日行刑了。”   “行刑?”薛临风一愣,猛然抬起头,“什么行刑!?”   “薛临风杀妻灭子,实乃不仁不义之人,陛下治你欺君之罪,明日行凌迟之刑。”阿珠一字一句顿声。   薛临风听罢脸色血色全失,瘫倒在地,仿佛被抽干了精血的木偶一般。   凌迟…凌迟……那便是要将他活活折磨致死啊!   “我给过你机会,这是你自己的选择。”阿珠冷然,“你好自为之吧。”   男人趴在地上痛苦地嘶吼,却是无人问津了。   ……   “谢了。”谢兰安抱着怀里沉睡的女人,真诚地向面前的少女道着谢。   “你不必谢我,这是她自己选的。”阿珠淡声。   其实那杯酒并不是毒酒,里面只是放了一些能让人沉睡的蒙汗药罢了。   若是他们真心愿意悔过,阿珠也愿意放他们一条生路。   “我和我娘会离开京州,为你阿娘赎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虽已落魄,面庞却开始有了坚毅成熟的轮廓。   阿珠未答谢兰安的话,只是往前走,脑海中思绪万千。   走出地牢的那一刻,阿珠觉得如释重负。   九年了,她终于为阿娘报仇了,可她为什么不觉得有多么痛快呢。   是因为陆慎不见了吗?   自那日她醒来,她便找不到他了。   她去过他先前的住所,却已空无一人。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也没有人有他的消息。   他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让她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 第51章 成为对食的第二十六天     “听唯……   “听唯月说你要见我。”卫弩站在长廊下, 墨发高束,眉眼肃然。   “他在哪儿?”阿珠看向面前这个冷峻带着帝王威仪的男人,“我知道一定是他承诺了陛下什么, 陛下才会彻查我阿娘的案子吧。”   “你很聪明。”卫弩笑。   “所以条件是什么?”阿珠急声,   “如果朕说条件就是他这个人呢。”   少女闻言面色一白,嗓音微颤:“你杀了他?”   卫弩挑眉:“这是他自愿的。”   阿珠趔趄了一下, 杏眼瞪大:“不可能!他不会死的!”   “无论死或不死,世间再无陆慎此人。”卫弩冷声。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   “这明明是我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阿珠喃喃,眼底泛红。   “他的身份决定了他如今的结局。”   “身份?”阿珠哽咽,抬头看向卫弩, “你什么意思?”   卫弩勾唇,那双狭眸定定看向少女:“和你说个故事吧。”   “先帝三子卫祈,出生便被太医诊为天阉,虽有少年才智, 可始终不得圣心。在一次冬日围猎时, 年仅七岁的卫祈命丧黑熊掌下, 其生母,也就是昔日的太后, 称是因其顽劣,独自一人赴往密林所致。”   男子嗓音淡漠, 眼中情绪不明。   “殊不知失踪在密林的卫祈根本就没有死,他被好心的猎户救下, 于是蛰伏多年, 十四岁入了东厂,十六岁成了卫弘的内侍,后因救驾有功倍得圣心。”   听到这里的阿珠瞳孔微震:“卫祈……你的意思是——”   卫弩轻笑,那双眼带着厉光:“陆慎就是卫祈。”   “怎么、怎么可能?!”阿珠后退几步, 杏眼瞪大似是不可置信。   “没有什么不可能。”卫弩轻易便否决了少女的话。   “他藏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报仇雪恨,纵然没有我,这天下卫弘他也坐不安稳。”说到这里卫弩无声地笑了,看向阿珠的眸子半眯着,嗓音冰冷。   “于卫弘他是威胁,于朕他亦是。”   男人的话仿佛巨石落入平静的湖水之中,在阿珠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阿珠红着眼,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抬头望向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所以你就杀了他?”   “你坐到如今的位置,其中的功劳难道没有陆慎的吗!”阿珠哽咽喊着,脸色煞白。   “是又如何。”卫弩面色平静,“朕给过他选择,若不是他执意要帮你,朕也不会如此对他。”   “与其让他算计朕的江山,倒不如遂了他的心愿,成全你。”   卫弩看向崩溃的少女,眼底冷然一片。   “因为你,他才会死。”   “所以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是吗!”阿珠捂着脸,泪水不断地从眼中滚落。   早就说过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事,你为什么还要来管我!为了帮我报仇,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管不顾了吗?   阿珠无力地跪倒在地,这种结果不是她所想要面对的,她宁愿自己死也不想要陆慎因为她而失了性命。   前半生因为阿娘的死她一直活在仇恨之中,直到进了东厂,遇到了陆慎,她才知道快乐是何种滋味。   那种仿佛没有仇恨,每天都平淡悠闲的日子根本不会有了。   就算报仇了又如何,她这辈子都不会忘怀了。   明明说好的,以后的每一年都要一起过腊八节的不是吗?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抛下她一个人就走了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也绝不要独活!   卫弩实在没有料到,跪倒在地上的少女会突然起身猛地冲向了身旁的柱子,等他发现时已然迟了。   ……   “李元珠,本督知道自己相貌不俗,可你必要时候还是得收敛一点,不要太忌惮本督的美色了。”   “从今以后,你要永远陪着我,永不欺骗我,永不背叛我。”   “冷静不了,李元珠。”   “我只想知道你的答案。”   “好好活下去好吗,李元珠。”   ……   我的答案吗……   与陆慎昔日相处的画面在脑海中一一浮现,阿珠只觉在眼睛闭上的那一刻忽然看到冲过来的那人目眦欲裂的眼。   那是……他。   ……   窗外稀疏的阳光洒了进来,落在了榻上少女苍白的面颊上。少女的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此刻卷翘的眼睫微动,人儿缓缓睁开了眼。   暖和的日光照进了眼中,少女的指尖微动,触到了一片光滑温热的暖意。   这是?阿珠漆黑的瞳孔微缩,连忙垂眸看了过去。   清冷的男子侧趴在她的手旁,狭眸轻阖,眼下呈着淡淡的乌青,脸庞似乎瘦削了不少,轮廓清晰,鼻尖上那颗艳红的朱砂痣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陆慎?少女的眼中顿时涌出了泪珠,从苍白的脸颊滑过落在了锦被之上,滴成了一圈濡湿的水渍。   她终于死了吗?所以才会看到陆慎吗?阿珠激动地哽咽,纤细的指尖往男人的脸上触去。   只见陆慎的眼睫微动,忽然睁开了眼,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本还带着惺忪的睡意,在看到少女的那一刻骤然清明。   眼前的少女不再沉睡,眼中还含着点点泪光。   “你醒了!”陆慎起身,那双向来轻懒的眸子此刻带着显然易见的激动神色。   “没想到都变成鬼了,你还是这个模样……一点都没变……”阿珠哽咽出声,白嫩的两腮挂着泪珠,瞧着有些可怜巴巴。   陆慎闻言微愣,想到什么后弯眸笑了,抬手捏了捏少女的软腮:“只有你,还是个爱哭鬼。”   阿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到了陆慎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怎么能把我一个人丢下呢!你怎么能呢!你死了我怎么办啊,你是想让我一辈子活在愧疚之中吗?你太过分了陆慎!呜呜呜呜呜……”小娘子趴在在男人的肩头,哭得脸颊通红,纤瘦的肩膀一抽一抽地起伏。   陆慎也没想到阿珠会哭成这样,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抬手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背。   “别再哭了,大夫说你需要静养。”   阿珠正哭得来劲,忽然听到“大夫”二字,立刻抬起了头。   “大、大夫?”阿珠哽咽了一声,哭得发红的小脸呆愣愣的,“阴间也有大夫的吗?”   陆慎闻言勾了勾唇,伸手掐了一把小娘子的脸颊。   “哎呦——你”阿珠刚想质问陆慎怎么突然掐她,又觉得自己脸颊怎么会有微微的痛感呢,而且额头上似乎也在隐隐作痛,难道鬼也会痛吗……   “傻瓜,还真以为自己死了吗?”望着小娘子傻呆呆的模样,陆慎唇畔微扬。   “我、我没死?”阿珠震惊,随后抬手一把掐住了坐在床榻旁的陆慎的脸颊,对着男人的脸一顿揉圆搓扁。   “你也没死?!”   望着被掐出一脸红印子的俊美男人,少女更是惊愕了。   “怎么?我没死你又失望了?”陆慎挑眉,故意戏谑道。   “呜呜呜呜呜呜……”小娘子樱桃小嘴一瘪,又开始哭了起来,“你没死真是太好了…呜呜呜呜呜呜……”   “好了。”男人伸指抵住了阿珠的唇瓣,眉宇之间带着罕见的温柔。   “你已经昏迷三天了,该吃点东西了。”   阿珠打了个哭嗝,确实觉得有些饿了,委屈巴巴地看向陆慎,掰着指头抽噎道:“那我要吃板栗鸡、东坡肉还有酱肘子,还有——”   “不行。”陆慎蹙眉,打断了小娘子的妄,“大夫说了要吃清淡点,我给你熬了粥。”   阿珠顿时哭唧唧,委屈巴巴地望着陆慎,眼眶里的泪珠摇摇欲坠。   望着少女额头上厚厚的绷带,陆慎叹了一口气。   “等你的伤好了,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买行了吧。”   阿珠闻言一愣,泪水又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   陆慎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第52章 尾声 在吃了五天的清粥之后,……   在吃了五天的清粥之后, 阿珠看到街市里的垂涎欲滴的小吃摊俨然馋得走不动道了。   “烤肉串啊,香喷喷的烤肉串啊!”小摊贩卖力呦呵着,瞧到阿珠二人过来, 还拿着大蒲扇使劲儿地朝二人面前扇着风。   一缕缕诱人的香味钻进帷帽飘到了少女的鼻息之间,生生勾着小娘子的味蕾。阿珠伸手拽了拽陆慎的衣袖,掀开帽帘, 杏眼乌润,眼巴巴地望着身边一脸淡然的男人。   “陆慎……”小娘子扯着男人的衣袖摇了摇。   “不行,大夫说了,在你伤口好之前, 这些东西概不能吃。”陆慎屈指轻轻弹了一下阿珠挺翘的的鼻尖,懒散地掀着眼皮。   帷帽下的小娘子闻言气呼呼地“哼”了一声,自顾自地往前走,一边走还一边低声嘟囔。   “这也不能吃, 那也不能吃, 每天都吃粥…我干脆出家当尼姑算了。”   陆慎听到, 唇畔微勾,握住少女纤细的腕子就往前走。   “欸, 你干嘛!”阿珠惊呼。   “小馋猫,带你去吃你能吃的。”陆慎朗声笑。   ……   吃饱喝足后, 阿珠摸了摸肚子,圆嫩的小脸上杏眼半眯, 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极味阁不愧于它名字中的“极味”二字, 纵然是些清淡家常之菜,也能做出食材的极致之味来。   瞧着小娘子这副满足模样,陆慎挑起眉梢,狭眸看向阿珠。   “以后还敢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吗?”   先前阿珠在卫弩面前撞柱求死, 若不是他来的及时,恐怕少女现下已经香消玉殒了。   卫弩当时见那番情景,也是心中震慑。他本想以陆慎的死逼出少女对其的感情,谁知阿珠性情刚烈,竟以死相祭。   还好陆慎及时敢来,一把拽住了少女,所幸只是碰破了点额头,没有伤到要紧之处。   “可若是你真的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阿珠反驳,圆眼一瞪,嗓音瞬时拔高道,鼻尖微酸,“你以后再也不许消失不见,去哪儿都要和我说一声才成!”   小娘子这把嗓音清脆的很,顿时引起了周围酒桌客人的围观。   “这郎君生得一表人才,想不到竟是个惧内的。”邻座的酒客嬉笑。   “所以这男人生得好看有何用,软弱到连自家媳妇都怕!”旁边一生的粗犷蛮横的男人高声,满脸横肉挤了挤粗声粗气道,“哪像俺家媳妇儿,啥事都听俺的!”   陆慎闻言唇畔微勾,看向少女的那双女眸子愈发笑意盈盈。   “娘子,为夫知道错了。”男子嗓音低沉清隽,此刻刻意放柔,带着一丝求饶的意味,格外的扰人心神。   阿珠闻言一愣,倏然红到了耳根。   周围的男酒客听闻此话皆是摇着脑袋,叹这青年唯诺软弱。倒是些年轻娘子们纷纷夸赞起来。   “一看就是个疼媳妇的,哪像我家那口子!”   “对啊,对啊,看着就是青年才俊,又知道和媳妇认错,真好啊!”   望着周围涌来的越来越多的好奇以及艳羡的目光,阿珠羞愤得跺了跺脚。   “谁、谁是你娘子啊,真不知羞!”小娘子撂下一句羞恼的呵斥便慌乱地跑了出去。   还没跑出两步,便被追来的男人从后拉住了手。   “娘子,又想往哪儿去?”陆慎勾唇,眉梢带着懒洋洋的笑意。   阿珠见他还敢乱喊,气呼呼地推了男人一把。   “陆慎!”   瞧着小娘子快要炸毛,陆慎伸手揉了揉阿珠的脑袋,弯眸将帷帽戴到了少女的头上。   “好了好了,我知错了。”   男人轻声哄,半弯着身子,迤逦的眉眼之间一片柔色。   阿珠撩开帷帽,杏眼微眯,哼了一声,勉强原谅了陆慎。   “下次你要再这么戏弄我,我可、可没这么简单地就原谅你了。”   陆慎只是笑,握紧了手中的柔荑,狭眸低垂,眼底尽是温柔。   “嗯,好,跟我去个地方。”   还没等阿珠问,陆慎便将少女带上了马。   正值五月,春夏交接之际,午后的日光正好,马蹄急促地落在官道上,溅起了雾蒙的飞尘。   暖风裹着淡淡的热浪扑在了小娘子绯红的面颊之上,阿珠靠在身后的宽广的胸膛之上,转头看到男人利落的下颔。   “陆慎,我们要去哪儿?”阿珠疑声。   陆慎垂眼对上了少女乌黑的眼仁,嗓音微扬,含着些许悦色。   “到了就知道了。”   陆慎手中的缰绳又紧了几分,夹紧马肚,带着阿珠往城外的方向飞奔过去。   ……   青山绿水,天空蓝得仿佛被水洗过,一片清透的蔚色。高大的树木郁郁葱葱,环抱成了一片蕴凉的阴影。   一条清澈的小溪在林间流淌,鱼儿伴着水流畅快地游着。   “这里是……”阿珠望着面前的景色,杏眸瞠大。   “跟我来。”陆慎环住少女纤细的腰肢,飞身跃过了小溪。   缓缓落地后,小娘子这才看清了树后的景象。   少女瞬时鼻子一酸,眼眶中水雾弥漫起来。   那里是一座堆砌整齐,碑文利落的坟墓。   “悬峰涯下找到的尸骨旧衣。”陆慎轻声,看向少女的眼神带着疼惜,“这里依山傍水,是个好归处。”   阿珠怯怯走上前,纤细的指尖轻轻地摸了摸墓碑上的字,蓄在眼中的泪珠霎时滚落下来。   “阿娘……”阿珠哽咽,慢慢蹲在了墓前,眼眶泛红,“阿娘,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看到阿珠泣不成声的模样,陆慎心头微疼,半蹲在少女的身旁,将少女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阿珠靠在陆慎的肩膀上,抽噎了几声。   阿娘惨死,落入悬崖后她连去寻她尸骨的机会都没有。这么多年她想阿娘了只能躲在悬峰涯一个人偷偷地哭,哭完还要回李家继续做农活。   陆慎将少女扶起,忽然起身掀袍跪在了墓前。   阿珠微愣:“陆慎…你…”   青年脊背挺直,此刻却是向那墓碑恭敬地叩了一首。   “伯母在上,请受陆某一拜。”陆慎抬头,那双向来懒散的狭眸此刻尽是正色。   “伯母,陆某向您保证,此生一定以命互阿珠周全,望您在九泉之下一定安心。”说着陆慎便又磕了一个头。   阿珠闻言愣了片刻,忽而反应过来陆慎说的话。   “陆慎,你……”少女杏眼微湿,心中诸多情绪纷扰。   “好了,别哭了,好好和你阿娘说说话吧。”陆慎起身,长指微屈,刮掉了小娘子腮边的泪珠。   阿珠点头,吸了吸泛红的鼻子,抬头望着面前的男人。   “陆慎,谢谢你。”   陆慎弯眸,抬手揉了揉少女的脑袋:“我去那里等你。”   ……   “阿娘,我终于给你报仇了。”阿珠哽声,伸手摸向墓碑上的刻字,“阿娘,这些年我好想你啊,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阿娘,我现在过得特别,有好多好多朋友呢,他们都对我特别特别好,再也不用担心没地方住,没东西吃了。”说到这里,阿珠看向了不远处那个高瘦的身影,心中暖流微漾。   “阿娘,刚刚和你说话的人是陆慎,他…”说到此处,阿珠脸色微红,“他是除了阿娘你之外,这世上对我的最好的人了。”   少女的嗓音清软娇俏,被清风携着,招动了墓碑旁的树叶。树叶摇曳间发出娑娑的响声,仿佛阿娘久违的轻唤,温柔又和煦。   ……   日头下山,橘红色的晚霞在山边绵延。   阿珠望着远远站在树旁等待的陆慎,秀丽的脸上扬起了一个笑容。   少女跳着朝男人挥了挥手,杏眼弯成了月牙。   “陆慎,我们回家吧!”   陆慎倚在树旁,看到小娘子开怀的模样,深色的眼底也浮现了沉沉的笑意。   长腿微迈,走过来握紧了小娘子的手,低垂的眉眼浓艳又迤逦。   “嗯,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