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夫君柔弱不能自理》 作者:陈十年   文案:   佛生一直有个秘密,为此痛苦许久:她并非真的幽王妃。   霍停云原本的未婚妻,在嫁过来的路上遇上山匪劫道,不幸身亡。恰好那日佛生被追杀,九死一生,躲进了那顶花轿,被抬进幽王府,做了幽王妃。   幽王霍停云孤名在外,听闻克死了三任未婚妻,病秧子一个。佛生只等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便功成身退。   霍停云并不似传闻中的那般,反倒温柔解意,待佛生非常好。   佛生便更有愧疚感。   那日霍停云遇袭,佛生咬咬牙,还是没好意思扔下他。   等他醒过来之后,佛生意欲坦白真相,一走了之。   “我不是你的王妃,你的王妃她死了。我是假冒的,抱歉。”   哪知道霍停云听后,一点也不意外:“我知道。因为她是我派人杀的。”   佛生:“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   佛生:“!”   霍停云道:“那夜你重伤回府,是我替你上的药。”   佛生愣着:“你不是说是婢女……”   霍停云道:“我会对你负责。”   “一生一世。”   *半吊子可爱女杀手×假病弱真心狠手辣王爷   *1V1双C轻松甜文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甜文   主角:佛生;霍停云 ┃ 配角:《傲娇与娇娇》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娇憨好骗甜妹×假病弱真心狠手辣   立意:珍惜当下,共创美好生活。 第1章 克妻 这已经是第四任出事的幽王妃。……   雷声轰隆,暴雨如注。   已近子时,因着暴雨,城内住户早已休息。一眼望去,一片漆黑,只剩幽王府灯火通明。   “快!将王妃抬进来!你,去请周大夫来!”幽王府护卫总管向古顾不上撑伞,任凭雨打风吹,有条不紊吩咐着。   整个幽王府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多说一句,除了雨声拍窗檐,再无旁的声音。   这已经是第四任出事的幽王妃。   幽王霍停云,大良朝唯一的异姓王族霍氏当家家主。霍停云身体不好,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自小便是以各种名贵药材这才能吊着一条命。   这原也没什么,只是大良有冲喜一说,意指那些身体不好的,或是得了重病垂危之人,替他们自己寻一门亲事,或是在小辈中寻一人成婚,以大红喜事做冲刷晦气病气之意。   前三任幽王妃,便是为幽王冲喜。结果才定下亲事,还未等到过门,她们不是天灾就是遭了人祸,个个死于非命。   因此,便传出了……幽王克妻一说。   一时间,没人再敢嫁给幽王。   前些日子,幽王病情忽然加重,在床榻上躺了一个月有余,这才转醒。皇帝担忧不已,下了决心,找来了白鹤寺的大师合八字,广招天下适龄女子,若是有人胆敢瞒报,便重重处罚。   八字合来合去,合到了南州刺史的次女头上。经大师仔细一掐算,生辰八字天造地设,且女方命格硬得很,一定能冲过这个喜。   皇帝当即下旨,赏赐了南州刺史黄金万两,并言,若是幽王好转,便与他升官进爵。   圣旨一下,南州刺史不从也得从,只好含泪将女儿送上了花轿。   要说也是奇了,这一位在出嫁之前还真就活得好好的,一点事没有。幽王府众人正要松一口气呢,便听闻,送亲的队伍在途中遭遇山匪劫道,王妃重伤。   众人一颗心七上八下,等着大夫的诊治结果。   方才王妃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遍体鳞伤。只怕是凶多吉少。可周大夫医术精明,兴许还能妙手回春。   天空一道炸雷,檐下的风灯竟熄了。   简直像个不幸的兆头。风灯皆是做过防风处理的,哪这么容易熄灭?   不同于众人的神色惶惶,向古神色冷厉:“来人,换盏灯。”   才说罢,便听见雨声之中细微的脚步声与咳嗽声靠近,恰好与门打开的声音碰在一处。   周大夫打开门,众人退至一侧,为来人让路。   脚步声渐近,在朦胧夜色中,终于瞧得分明。一袭玄色宽衣,略显瘦削,面容稍显苍白,一看便是久病之人。只是这分病态,更为其五官增添了几分易碎的美感。   向古三步并作两步,行至霍停云跟前,将人稳稳搀扶住:“王爷怎么过来了?天凉,您应该注意自己身体。”   霍停云摆摆手,示意自己不碍事,只可惜喉间剧烈的咳嗽与这话“不碍事”相去甚远。   “她怎么样了?”霍停云看向周大夫。   周大夫拱手行礼:“回禀王爷,王妃的命保住了。”   闻言皆是松了口气,霍停云苍白的面上露出虚弱的笑意,这才问向古是各种情况。向古从实说来,送亲队伍一共三十余人,除了王妃,无一人生还。当时王妃还是躲在花轿之中,这才躲过一劫。   向古道:“这些山匪,实在太过猖狂。待明日,属下便去夷平了他们。”   霍停云只道:“也好,为民除害。”   他说罢,经风一吹,又剧烈咳嗽起来。周大夫不悦皱眉,连忙将人请进室内休息,将其他人也遣散。   一出热闹,总算到此为止。   *   周大夫扶霍停云坐下,“王爷也是,怎么出来得这样急?也不带件披风?明知道自己受不得凉。”   霍停云微笑,有些无奈:“人命关天,一时忘了。”   他看向床榻之上的女子,一双娥眉微蹙,脸色有些许苍白,唇上血色尚未恢复,不禁又担忧道:“周大夫,她不会再有什么事吧?”   周大夫摇头,“王爷这是不相信周某医术?要说王妃也真是福大命大,我替她瞧过,浑身上下一共受了大小伤二十八道,其中八处刀伤较为严重。除此之外,还有摔伤……也是向古送来得快,若是再晚一些,真要无力回天。”   霍停云轻叹了声:“那便好,天色不早,本王便先回去了,还得劳烦大夫照看王妃。”   周大夫点头应下,送霍停云出门。   闲杂人等都已被遣散,廊上雨声喧嚣,向古扶着霍停云一步一步回自己院子。   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觉此刻的霍停云与先前不同,虽瞧着仍是由向古扶着,可已经是虚扶。霍停云眸色深沉几分,吩咐向古:“查查是怎么回事。”他说话时吐字很慢,却并不显得拖沓,反而有种娓娓道来的滋味,令人心旷神怡似的。   向古应下,主仆二人消失在雨声夜色之中。   *   幽王娶亲受关注已久,在这亲事刚定下之初,甚至有人开设赌局,便赌这幽王妃能否活着进门。   此前自然是不能活着进门压倒性胜利,可昨夜一事,城内早就传疯了,一时间那叫一个愁云惨淡。   幽王妃她活下来了,真是不得了。   “果真和大师说的一样嘞,命硬得很,指不定真能把幽王冲好咯。”茶馆巷陌,津津乐道的便是幽王的婚事。   “要说这幽王也是可怜,自幼便失恃失怙,身体又不好,好不容易长大,这成家一事又诸多坎坷,可怜呐。”说话之人是位年长些的老者,“你们年轻人呐,是不清楚咯。当年老幽王那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意气风发,与当今皇帝情同手足,与幽王妃伉俪情深,羡煞旁人……”   那听众嗤了声:“老人家,那也是过去了,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   那老者摸着自己下巴,似乎认真思索了一些这话,是啊,很多年了……   向古骑着马经过,只冷眼扫过他们,若非还有要紧事,他非要找他们理论一番。   “走。”向古转头吩咐,一行人骑着马出了城。   幽王府内。   霍停云静坐床边,亲自取过浸湿的方巾替少女擦拭脸颊的脏污。已经有婢女替她换过衣物,瞧着比昨日干净不少。   婢女立在一侧,等候差遣。   其实幽王英俊非凡,待人也十分温柔,若非身体不好,一定是不少少女的梦中情郎……只可惜……   “梅香。”霍停云再次唤道,那婢子才缓过神来,慌乱地应了声。   “王爷有何吩咐?”   霍停云抿唇笑道:“你与夏荷好好照顾王妃,若是她醒了,便来告知本王。”   “是。”梅香与夏荷异口同声应下,目送霍停云跨出门。   待人走远了,才松了口气,看向床榻上的女子。替女子擦干净脸之后,二人还惊讶了好一会儿,只听在此之前,没人见过这位幽王妃。   南州地处偏僻,又有崇山峻岭为界,与中原地界联系分隔开。当时皇上定下亲事后,便有人打听过这位刺史之女,传回来的消息是,才女,但长相略平庸。   榻上女子的容貌可与平庸沾不上边,巴掌大的脸上嵌着精致五官,唇略有些突,但更增添几分可爱,冲淡了风情。   梅香凑得太近,被夏荷提醒:“你可别这样盯着王妃,万一……”   梅香不以为意,“看看罢了,王妃估摸着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你瞧王妃这皮肤,吹弹可破的,难不成是南州的水土比较养人?”她摸上自己的脸颊,正欲将王妃胳膊收进软被。   便听闻外头通传:“梅夫人到。”   通传声还未落,脚步声已经迈进了房门,梅夫人声音嘹亮,“王妃没什么事吧?”   梅香与夏荷对视一眼,嫌恶之色尽显。只是面上的礼貌却不能丢,仍旧恭敬福身见礼:“见过梅夫人。”   她们都不待见梅夫人,只因她是霍氏二房的人,若是霍停云死了,又没有子嗣,这王位便顺理成章落进二房囊中。因此二房这位常年爱来晃荡,面上还是一副“猫哭耗子”的模样,讨人嫌得很。   梅夫人径直越过她们,便在床边坐下,打量起床上的女子,她状似无意道:“长得倒是俊俏,若是能与停云生个孩子,那必定是粉雕玉琢的。”   “哎哟。”她自打嘴巴,“瞧我这话,停云这身子,如今又摊上这么个病殃殃的王妃……唉……也不知道日后传宗接代可怎么办?”   梅香偷偷翻白眼,这梅夫人实在是恶心至极。   梅夫人说这话,伸手去碰女子的脸颊,说时迟那时快,众人甚至没反应过来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只听见梅夫人惨叫一声,胳膊搭在床沿,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躺倒在床边。   而床上那原本闭着眼养伤的女子,竟坐了起来,警惕地打量着人。   还是夏荷先反应过来,推了梅香一把:“王……王妃?梅香,你快去请王爷过来,告诉他,王妃醒了。” 第2章 转醒 难不成还得搭上自己的清白?……   梅香反应过来,跑出门去给霍停云报信。   而梅夫人身边的人也反应过来,连忙将自家夫人扶起来,不满地说:“这……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如此不知礼数?梅夫人嫌恶地看着床上警惕的少女,“我不过是想替你掖被子,你如此反应,倒显得我要害你似的?”   夏荷在一旁打圆场,“梅夫人,您瞧,我们王妃昨儿受了天大的惊吓,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待会儿王爷便要过来了,您要不先回去吧?”   梅夫人本来是来瞧热闹,这热闹没看着,倒是自己还丢了面子,也懒得留在这儿,只说今日便先走了,又假仁假义地叮嘱她们好好照顾王妃。   “王妃可金贵得不得了,你们都仔细些,莫出了什么差池。”梅夫人恶狠狠留下这么一句,由婢子托着出了门。   转过弯,便与急匆匆过来的霍停云打上照面。   “停云哪,你可算是苦尽甘来了。”总算第四个王妃活下来了。   霍停云应了声是,“多谢二娘关怀。二娘慢走。”   他微微颔首,便从梅夫人肩边越过,往王妃的院子里去。   梅夫人看着他这软趴趴的样子就来气,一个病病歪歪又没什么骨气的王爷,还不如给他们二房呢。转念又安慰自己,罢了,左右他半只脚迈进了鬼门关,也做不了几年幽王了。待他死了,王爷之位,还是得落入他们囊中。   *   霍停云进门的时候,佛生已经被夏荷扶回床上躺着。   他行至床边坐下,神色担忧,一双凤眼满含深情,唤她:“娘子醒了。”   佛生得承认,这人是她见过的男子之中长得最俊俏的一个。只是他面色稍显苍白,是久病之容,瞧着像是命不久矣。   她正打量他呢,忽然听见一声“娘子”,霎时间什么思绪都飞了。   娘子?!   对哦,方才那些人唤他做王爷,又唤自己做王妃,那他们可不就是一对么?   佛生一愣,这……是什么情况?她脑子懵了会儿,闭上眼,回溯昨夜的记忆。   昨日暴雨,那些人紧咬不放,她只好从山崖上一跃而下,后来侥幸躲进了一顶大红花轿之中。那花轿附近皆空无一人,她还猜测过是否发生了意外。因昨日她逃进的那山名叫盲山,常有山匪作乱。   想来,她们口中那位王妃,便是着了山匪的道。而她又阴差阳错,被认成了王妃,带了回来。   眼前的一切似乎只剩下这个可能,佛生脑子转得极快,心下已有一计。   这人身份是王爷,想来颇有些权势,她如今重伤未愈,那些人未找到她尸骨,短时间内也不会放弃。躲在此处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对不住那花轿的原主人了,她得鸠占鹊巢了。   佛生如此想着,神色稍缓,复睁开眼,怯怯与那王爷对视。她不清楚这王妃身份,亦不清楚这人身份,不好贸然开口。   霍停云见人直勾勾盯着自己,不由轻笑了声:“娘子可是被昨日的事吓坏了?别怕,你既然已经到了幽王府,虽说与我还差一个礼数,可本王定会好好照顾你。”   他说着,探上她的脉搏。   俗话说,久病成医。霍停云病了二十载,也会些微薄医术。她的脉搏比之先前,已经好了不少,只是仍有些气血亏损的虚弱之症。原以为以她的伤势,没个三两日醒不过来,竟然今天就醒了。倒是喜事。   他竟是幽王……   佛生从前也是爱听八卦传闻的,对幽王有所耳闻,听闻他为人脾气暴躁,青面獠牙,身体很差,且命格很硬,克死了三个老婆。   如今看来,这传闻也不能太过当真。   眼前这人,和青面獠牙脾气暴躁相差得也太远了吧。   她一时入神。   霍停云沿她手腕往上,摸到她上臂,按了按。   佛生当即皱眉,从牙关泄出一声呻|吟。   痛痛痛痛痛……   一旦痛觉进入思绪,浑身的伤都似被牵动一般,佛生闭着眼,咬着牙,眼冒金星。她方才是哪来的力气将那个老女人掀翻的?   她清楚自己伤得多重,几乎是九死一生的地步,能活下来,已经是菩萨保佑。也不是,还得多亏了眼前这便宜夫君。   佛生偷瞄一眼男人,他眉心微蹙,声音轻柔让人如沐春风:“娘子没事吧?你这伤处只怕又崩裂。梅香,去取药来,再去请周大夫。”   语气极尽关怀,佛生听得鼻酸。她虽自幼时便常受伤,可昨夜这种程度的,还是生平头一回。从小到大,都没人用这种语气安慰过她……   虽然明白是偷来的温情,可还是狠狠地感动了一把。   待自己好起来,一定好好报答他!   霍停云轻声安抚,道:“娘子受苦了,是本王对不住你们。若是本王的人能早来一步,也不至于……”   他抿着唇,敛了声音。   佛生愣了片刻,才轻声问:“他们都死了么?”神思哀伤。   霍停云哀叹一声,扶着额头,缓缓点头:“抱歉。”   佛生摇头:“不是你的错,你别自责。”   听闻此言,她又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即使明白这样是不对的,可是人为了自保,总是要心肠硬一些。这是她自小就会的道理。   如此一来,她的身份便无人知晓,可以在这儿安心养好伤,再行决断。   只是仍旧在心里暗暗说了声抱歉。   那位不知名姓的姑娘,实在是抱歉了,我也是迫不得已,不得不先占用你的身份。待我功成身退,我必定会替你多烧些纸钱的。   她闭着眼,神色哀伤,落在他们眼里,是为了家人和熟悉之人的死。他们都能理解,毕竟她背井离乡,从南州远行至京城,自己的贴身婢女与奶娘皆命丧黄泉,如今孤身一人,又嫁给了一个命不久矣的夫君……   霍停云见她如此,眼底的笑意稍纵即逝,问道:“娘子可饿了?夏荷,你去吩咐小厨房,给王妃做些清淡吃食来。”   夏荷应声而去,霍停云虽病弱多年,却不喜欢有婢子近身伺候,因此身旁向来只有向古一人。今日早些时候,向古便领了王爷命令出了门去讨伐山匪,因而霍停云便是孤身一人。   梅香与夏荷都走后,屋内便只剩下霍停云与佛生二人。   霍停云身上有股子清淡的药味,并不难闻,药味中似乎还禅有某种木质香味,佛生没见识,闻不出是什么香。此刻他静静坐在床侧,离她不够二尺,这味道便袅袅钻入她鼻腔。   佛生有些不自在,想翻过身,不与他面对面,可一动,便又牵扯到伤,疼得龇牙咧嘴。   霍停云连忙按下她,“你别动,待会儿别处的伤口也崩开可就不好了。”   佛生只好僵硬地躺回去,看着霍停云,大眼瞪小眼。   霍停云大抵是怕她尴尬,便问道:“你可有小字?”   “没……佛生。”佛生本要摇头,忽然脑子灵光过来,她如今可是顶着别人的身份姓名,既然他问自己小字,肯定要说自己的名字才好,如此也方便。   “佛生?挺可爱的名字。”霍停云笑着应了句,说罢掩嘴咳嗽几声。   佛生看他笑起来,不由也跟着笑,“是么?我小时候因为在佛像底下生的,所以叫这个名字。”不过不是那些大寺庙里的佛像,只是一座破庙里的一尊破破烂烂的佛像。替她接生的大婶还说,肯定能得佛祖庇佑。   大抵是求佛祖庇佑的人太多了,他顾不过来,所以生下佛生之后,她娘便血崩而死。   想到这些,她又有些神情沮丧。   好在霍停云没追问,同她一般自报家门:“想必娘子早听说我的名姓了,霍停云。是乃,停云霭霭,时雨濛濛。八表同昏,平陆成江。有酒有酒,闲饮东窗。愿言怀人,舟车靡从。”①   他声音好听,念起诗来,珠圆玉润,只可惜……对牛弹琴。   佛生没上过学,也不认识几个字,听他如此一番话,约等于没听懂一个字,可又不敢说自己没听懂。毕竟一个堂堂王爷的妻子,不可能是个大字不识的女子。   她怕自己要露馅,只是点头,夸道:“很好听。”   霍停云嗯了声,正说罢,梅香领着周大夫进来,“王爷,周大夫到了。”   周大夫看了眼躺着的佛生,捋了捋胡子,只觉不可思议。昨日他替她包扎的时候,瞧过伤口,以一介弱女子的体质,这伤恐怕得昏迷上好几日,只怕还会引发别的病症。他都做好了心里准备,若是王府来人,便立刻过来。   哪知道梅香去的时候,竟兴高采烈说,王妃醒了。   周大夫替佛生把脉,面色凝重,可这女子迈向当真是好转不少。真是奇了。   他笑对霍停云说:“王妃体格强健,日后一定能给你生个白白胖胖的孩子。”   他与霍停云是旧相识,对他的终生大事自然上心。   一旁的佛生呆滞良久,才反应过来一个问题:她装了这王妃,若好起来之后还无法脱身,难不成还得搭上自己的清白?   虽说她想报答他,可不是以身相许的报答啊。 第3章 上药 她得为他送终!   佛生表情僵硬地看向霍停云,他……应当不行吧?   她当然不敢问,从前她在黑石里,那些男人总是对这个话题十分敏感,但凡听见这两个字,便要争吵不休。   佛生咳嗽一声,掩饰过去,只当自己没听见这一句。   周大夫说罢,又回归正经,叫梅香将药调好,便要亲自撸起袖子替她上药。   昨日虽说已经上过,可昨日她尚无意识,今日便不同了,众目睽睽之下,她真是……不大好意思。   佛生望向霍停云求助,意思是能不能将他们都出去。霍停云给出一个了然的眼神,佛生正欲松口气,听他说:“周大夫,我来吧,您去小厨房看看内服的药煎好没有,他们毛手毛脚的,做事不够细致。”   周大夫闻言,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他眼神在佛生与霍停云之间流转了片刻,笑得有些许……猥琐。   佛生想,周大夫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不敢确定,但霍停云一定是误会了!   周大夫瞧了眼憨憨傻傻的那两位,恨铁不成钢地将她们二人也一并拉了出去,且贴心地将门都带上了。   门砰地一声合上,佛生心也惊地一跳,连忙自告奋勇:“我自己来吧,不好劳烦王爷。”   霍停云不肯,轻咳了两句:“无妨,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得来的,娘子不必如此心疼我。”   倒也不是心疼……就是觉得怪尴尬的。   先前二人共处一室,已经极为尴尬,如今还得有肌肤之亲,她就更加不自在了。   佛生坚持:“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霍停云已经将袖子按下,笑道:“可是你有几处伤在后背,如何能自己来?你我至亲夫妻,娘子不必拘礼。”   说得也是……佛生扭扭捏捏将上身衣服解下,索性她伤处都在上身,若是在下身,这可就太不妙了。   因她伤处多在后背与胳膊,霍停云便让她趴着,替她上药。不得不说,是真疼啊。   说起来大抵可笑,佛生本是黑石之人。黑石,是大良朝最大的一个杀手组织,无人知道它背后操控之人是谁,只知道,黑石势力庞大,既不听从□□,也不听从白道。一切只为了利益。   黑石每一年会培养众多杀手,男女皆有,多数是孤儿。佛生也是其中之一,她娘生下她后撒手人寰,接生的大婶心善,本想带她回家,可因她是个女儿,夫家不答应,只好将她放在了路边。她便被黑石之人捡了回去,光荣地成为了一名女杀手。   杀手二字,听来便是刀尖舔血的活计。可佛生她没什么习武的天赋,这么些年始终半吊子,从未接到过什么杀人的活计,倒是接了不少帮山下老奶奶抓鸡,帮隔壁小屁孩捡风筝的活计。   勉强也能糊口吧,只是不大有面子。   人在哪儿都分三六九等,在黑石之中,有能力的杀手自然得人尊敬,至于佛生这人,便被人瞧不起,也因此没什么朋友。她一个人也习惯了,倒不在意。   佛生人生中接到的第一单杀人的生意,是今年年初的时候。有一位神秘之人来黑石下了生意,可没人敢接,也就佛生误打误撞接下了这单生意。   后来果真失败了……   于是她遭人追杀,逃命至幽王府的花轿之中。   当然了,这是后话。前头,她是在不能回头之后,才知晓为何没人敢接这单生意,只因要杀的那人,是当今西厂厂督魏起,身边常有数十名一流的高手保护着。   当时佛生心都凉了。   可黑石的规矩,接了单,便没有退单的理由,要么成功,要么死。   佛生不想死,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她哪儿敢硬碰硬呢?便先混进了那魏起府中,做了个粗使丫头,伺机而动。这一伺机,便等了四个月,终于等到一个机会,只可惜,自然还是失败了。   她闭着眼,忍受着背上传来的痛楚,紧咬着牙关,几乎要痛晕过去。原来刀尖舔血是这样的滋味,她抠着自己身上的肉,有些头昏。   意识尚未全然清醒里,竟察觉到霍停云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腿上,“娘子若是疼,便掐我吧。”   她眼眶的泪喷涌而出,他都弱成那样了,她哪儿还能掐他?   只好吸着气,让自己放松些,试图减缓痛楚。   好在霍停云动作很快,便替她上完了药。佛生将衣服系上,躺回被窝里,见霍停云在一旁净手。   她大抵是痛得神志不清了,竟问他:“王爷为何对我这样好?”   或者换句话说,为何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不情不愿嫁过来的王妃这样好?   除了他是个好人,佛生想不到别的原因了。她实在大受感动,越发坚定了要好好报答霍停云的决心。   她得为他送终!   他这身子,定然是不行的,没有子嗣,又父母双亡,她都不给他送终的话,对得起天地良心么?   霍停云愣了愣,似乎语气夹杂些哀伤,“娘子背井离乡嫁给我这废人,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我待娘子好是应该的。”   他一口一个娘子,听得佛生脸热心跳。虽说已经叫了许多遍了,可……   她胡乱闭上眼,含糊道:“我睡了,辛苦王爷。”   霍停云用干净方巾将手擦拭干,看了眼已经紧紧闭着眼的佛生,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只是转瞬,便又恢复如常。   霍停云动作很轻,将东西简单收拾了一番,便离开。出了门,就瞧见梅香与夏荷在不远处侯着,见他出来,她二人迎上来,皆面带喜色:“参见王爷。”   霍停云压抑着喉咙里的咳嗽,点了点头,嘱咐:“好生照顾王妃,若有什么事,着人来通知我。”   “是。”夏荷与梅香异口同声,目送霍停云走远。   “夏荷,你说咱们王府是不是要热闹起来了?你瞧一切都好起来了,王妃终于活下来了,瞧王爷的意思,也不排斥了!”梅香与夏荷皆是家生子,自幼便看着王爷。   夏荷虽然也高兴,可总觉得事情隐隐不对,王爷从前一直说,自己身子不好,不愿意耽搁人家姑娘,怎么这一回见了王妃,竟还愿意主动给人家上药了?   梅香捅了捅她胳膊肘,嫌她想得太多,王妃生得如此好看,而且福大命大,王爷当然喜欢了。   二人说着话,回到佛生的房门口侯着。   *   霍停云一路行见阳居,这正是他自己住所。他不喜人伺候,因而院内的仆役也不多,平日里皆是向古负责他的起居。   霍停云跨过院拱门,左转进了书房。他习惯待在书房,下人们也都清楚,不会轻易打扰。   他的书房区域与卧房划分鲜明,隔了个游廊。书房不止一间,一间摆放着各色典籍,另一间用以磨墨写字,再往外,便是一间空旷琴室,棋室与琴室挨在一处。   霍停云步履平缓,推门进了琴室。   他的琴,是前朝名琴,音色通透而精准,安置在梨花木的琴架上,轻易不许人碰。抚琴之前,得先点松香,待松香味充沛室内,霍停云一曲也毕了。   他一袭白衣上,沾染了些许血点。   霍停云不耐地蹙眉,眼底戾色尽显。若是不久前佛生当真掐这人一把,便会发现,他的肉皆紧实有力,与表面的柔弱八竿子打不着。   向古步子很重,打破了这片刻的寂静,“王爷!”   瞧着不远处横躺着的两具尸首,向古面色凝重,紧绷着神色,道:“这……未免太过猖狂。”这都是这个月的第三起了。   霍停云淡淡道:“你且记得处理干净。”   “是。”向古应下,汇报今日的进程,“王爷放心,无人知晓属下回来。属下查探得知,不日前,西厂的魏督工遭人刺杀,身体无大碍,只是听闻府上丢了件重要东西。”   霍停云抬眸,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向古才道:“是千密族的圣物。”   霍停云再抬手,向古便继续说下去:“那杀手,是黑石之人。若是没出差错,刺杀督公之人,正是王妃。”他说到后一句,头低得很下。   许久,霍停云才起身,轻声道:“与我所猜测的无二,看来东西在咱们王妃手里了。” 第4章 落水 “娘子似乎不甚聪明。”……   若是如此……   向古抬眸瞥向自家王爷,以为他还有下文。   可霍停云的这话题已经到此为止,他又道:“那些人处理掉了?”   向古低头应是,“已经处理干净了,绝对不会有人查出来。”   霍停云轻笑了声,“向古,本王早说过,世上没有绝对的事。世上也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咱们只需要将这事瞒下去,至少,在查出真相之前瞒下去,便够了。”说罢,朝向古拂了拂手,便起身往外去,“人记得处理干净。”   “是,属下明白。”向古一躬身,目送霍停云离开琴室。   出了琴室,霍停云轻掸了掸衣角,穿过雕花游廊,进到起居室。再出来,已经换了身黑色的衣裳。   才出来,便听得通传:“王爷,魏督公听闻王妃遭遇不幸,特意差了名医来给王妃看病。”   霍停云掩嘴轻咳,声音似乎有些虚弱:“快,请进来吧。”   *   佛生原想随便躺躺,后来身上伤痛愈烈,又不好随意动弹,只好强行忍着,可越想忍着,便越是在意,那些感觉便愈被放大。   她实在忍不下去,便唤来梅香,让她搀扶自己起来,去院儿里走走。   这时节正是初夏,天气尚不算太热,只是佛生行动受限不便,因而才走没一会儿,便起了薄汗。   梅香替她擦去,扶她在一侧的花亭休息,“幸好天气还不太热,若是热起来,这伤可要化脓了。”   佛生点头,瞥了眼四下,幽王府很大,这处别院环境清雅,栽种不少花卉,她当下便想起霍停云。   状似不经意道:“从前听闻王爷脾气怪诞,没想到王爷如此温文尔雅。”   梅香轻哼了声,说起这事儿便生气,外头那些人成日爱编排她们王爷,什么脾气怪诞,什么长相丑陋之类的……可王爷又太过淡泊,一点不在乎这些,还说随他们去。   “唉,我们都清楚,王爷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故意让他们那么说的,如此一来,便可以不耽误人家姑娘。”梅香又叹气,提起王爷的身体,王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不愁的,全天下的名医御医都已经寻遍了,可就是不见好转。“好在王妃您来了,您千万别听信外头那些谣言,咱们王爷,那可是顶好的人。”   她望了望四下,悄悄与佛生耳语:“我瞧王爷与王妃很投缘。”   佛生尴尬笑了笑,她这冒牌货……哪里来的投缘。瞧霍停云那模样,定然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之人,谪仙一般,同她这大字不识几个,舞刀弄剑也不怎么样的俗人……哪儿能投缘呢?   她与梅香又闲谈了好一会儿,趁机套了好些话,正预备起身回屋里,忽然听得一声通传,道是魏督公听闻王妃重伤,特意派人来探望。   佛生一个哆嗦,差点厥过去。魏起派过来的人,难保会认出她来……她慌张地张望了一番,甚至绝望地想,要不钻进这花丛里罢了。   还没等她想出万全之策,魏起派来的人已经跨过院门过来了,远远都能瞧见。   佛生一咬牙,趁梅香不注意,跳进了身旁那水池中。   梅香只听咚一声,吓得三魂不见七魄,连忙喊人来:“救命啊,王妃落水了。”   霍停云紧随魏起的人而来,听闻这一声,眼底微起笑意。   那魏起派来之人才刚跨进院门,忽然听得这么个消息,自然觉得不大对劲。好端端的,怎么会让一个伤重之人落水呢?便也加快了步子,意欲一探究竟。   今日督公派来前来幽王府打探情况,自然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那人随仆役一道,行色匆匆地走近,只见众人七手八脚地将王妃从池子里捞上来。王妃头发散落,身形狼狈,似乎已经昏迷不醒,被几个仆役抬进房中。   梅香与夏荷吓得不轻,连忙又是请大夫,又是准备热水的……别院乱成一锅粥。   引路那仆役歉然对魏起那手下说:“大人,实在抱歉,出了这么大的事,怕是要怠慢您了。”   他自然摆手:“谈不上怠慢,自然是王妃更重要些。今日督公特意差我请了名扬天下的秦大夫来,兴许能派上用场。”   仆役点头,连连称是,将大夫请到一旁侯着。   屋内梅香与夏荷替佛生擦拭了身体,换上套干净衣服,伤口沾了水,也怠慢不得,急得要哭了。   夏荷有些责备:“好端端的,你怎么让王妃落水了?”   梅香也不知道啊,她不过一抬头的功夫,王妃便掉水里了,“好姐姐,快别说了,去通知王爷,请大夫来吧。”   佛生听着她们,心中不免内疚,可这也是权宜之计,逼不得已……何况事情还未解决,魏起的人不可能如此轻易打发。   才想呢,仆从已经领着魏起送过来的大夫到了跟前,“这位是魏督公特意差人请来的名医,先生,请给我们王妃好好瞧瞧吧。”   梅香与夏荷自然退至一侧,让出路来。   佛生心道完蛋,若是这大夫瞧见她的脸,回去告诉魏起,她不知道自己下场如何。当日她潜伏进魏府,自然是改头换面过的,只是那一日她遭追杀,慌忙之中却是以真容示人。魏起虽没见过她的真实面容,可若是那些人中有人认出她来……   大夫已然要坐下,佛生心跳得快要蹦出来……   “娘子怎么了?”忽然听得门口传来霍停云的声音。   大夫自然懂得礼数,起身先迎霍停云,“老朽见过幽王。”   霍停云摆手免礼,神色担忧地径直走向床榻边,一手将佛生的手握住,紧张不已:“娘子?”   他的手宽厚有力,佛生只觉得稍稍得到安抚。只是危机未解,不敢掉以轻心,心仍旧跳得很乱。   下一刻,霍停云却将她扶起来,拥入怀中,她的头靠着霍停云的肩,长发顺势散落而下,遮住半边侧脸。   霍停云道:“还请先生为我娘子诊治,断不能有什么差池。”   秦大夫应道:“这是自然。”便在一侧坐下,托起佛生的手腕诊脉。   佛生怕自己心跳得太快,暴露自己,狠狠心,将未愈合的伤口以内力逼开,血便涌出,她一下痛得几近昏厥。   如此一来,脉象便会十分虚弱。   她迷迷糊糊靠着霍停云的肩想,是否这十六年来没受过的大伤,皆在这两日受了。   霍停云嘶了声,慌道:“秦大夫,我娘子她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   秦大夫只得放下她的脉搏,起身去看伤口。后来的事,佛生都觉得像梦似的,飘忽而虚幻。   好像有人给她重新上了药,好像还有人在梦里叫她娘子……   “有劳秦大夫了。”霍停云又咳嗽了声,送魏起的人离开。   见他们走远,霍停云才回到房中。房中安静,床尾的玉鼎中袅袅青烟,攀上床架,榻上的人似乎做了不甚愉快的梦,眉心不展。   霍停云走近,抬手,又是一顿,才复伸手,替她轻轻将眉心抚平,声音柔得似一缕烟:“娘子似乎不甚聪明。”   聪明之人,可不会以自己的生命犯险。 第5章 暴露 完了,要暴露了?   督公府内。   穿过气派的大门,经过富丽堂皇的外院,才终于抵达内院,方才去过幽王府的周博朝前方的太师椅一叩首,才道:“见过督公,属下方才去幽王府查探了一番。”   位高权重的魏督公懒懒倚在太师椅上,闭着眸子,轻按着太阳穴,等着底下人的消息。他已经年近六十,但脸上却没什么皱纹,皮肤也保养得宜,不会有人能看出他的真实年纪。   “回禀督公,幽王仍旧是那老样子,似乎病比先前重了不少。至于旁的,未见异常。倒是那新进来的王妃不小心落了水,折腾了好一番。”   “嗯?”魏起睁眼,“落水?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   魏起说话之时声音尖细,因幼时便净了身,之后嗓音便一直如此。   周博头皮发麻,只能回禀自己所看见的:“属下也不清楚,属下才进院门,便听见婢子高喊王妃落水,属下怕有什么情况,便跟着瞧了瞧,没什么不寻常。不过,幽王待这位王妃还不错。”   魏起轻笑了声:“他一个病秧子,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自然是珍惜这美人在怀的日子。何况这可是陛下找白鹤寺的大师合过的八字,指不定霍停云真觉得他能指着这婚事把自己冲成个活人。”   魏起撑着太师椅起身,居高临下:“霍致意的儿子如此窝囊,我要是他,只怕九泉之下都能气活过来。”他目中无人惯了,说起话来自然是毫不留情面。   可也无人敢反驳他,毕竟即便是陛下,也得给他魏起三分薄面。   自打西厂崛起那日,便注定有这结局——凌驾于皇权之上,被人轻蔑,却又不得不受人尊重。   魏起踱步至廊下,瞧了眼天色,像是要下暴雨了,大良的春时总是如此,动辄大雨滂沱。他背对着周博,逆着天光,道:“丢的东西,可有下落了?”   周博将头低得更下,声音也轻了几分:“回督公的话,尚未有消息。那日那女刺客坠崖之后,便失去了踪影。属下无能。”   魏起冷笑一声:“既然无能,便该勤能补拙,还杵在这儿干什么?”   周博连连应是,退出房中。魏起瞧着他的背影,笑意渐冷,他深吸了口气,合上眸子。   千密族的秘密,没人能参透。此次圣物被盗,倒也不失为一个当长线钓大鱼的机会。   传闻千密族有一宝藏,能解百毒、活死人、肉白骨,如此之奇效,难道使他成为一个健全的男人不是轻而易举?   *   从佛生那儿出来,天色似乎又阴沉下来,霍停云收回视线,往霍家祠堂去。   入了祠堂,取过一支香,而后规矩在蒲团上磕过头。这是霍停云每日常做的。   霍家祠堂内,除去各位老祖宗,还供养着霍停云的父母,霍致意夫妇。   霍致意便是上一任幽王,霍家从前并非如此权贵,虽说也是书香世家,但不过是五六品官员,没什么名堂。事情的转折发生在霍致意被选中做皇子伴读,那时先帝还未定下太子,几位皇子又年龄相仿,家世相当,便叫太傅来一起教,又挑了几位伴读。   那几位皇子中,当今皇上原是最不起眼的一位,却与霍致意关系最亲近,成为至亲好友。   哪里知道,最不起眼的,最后却荣登大宝。霍致意也因此得封异姓王,霍氏一族满门荣光。只可惜,霍致意将才早折,才三十岁,便死在了战场上。他们夫妇伉俪情深,霍停云的母亲不久后忧思成疾也跟着去了,只留下才不过几岁的霍停云。   失怙失恃,佛生听得小脸皱成一团,好惨,与她一般惨了。   不,比她还要惨上几分,好歹她身体康健,能跑能跳。可霍停云呢?昨日霍停云陪她出来散步,忽然脸色煞白,眼看着喘不上气来,被向古搀扶着去休息,把佛生吓得不轻。   这样一个如玉般的人,怎么会这样惨呢?可见佛祖是时常开小差的,没照顾到她娘,也么照顾到霍停云。   梅香跟着叹气,“是啊,王爷这些年一直如此,好在陛下顾念旧情,待王爷一直视如己出。”这几日,梅香和夏荷已经与王妃逐渐熟稔,原本还担心这位南州来的王妃相处不来,可这几日相处下来,王妃亲和有加,一点架子也没有。   正说着,霍停云便来了。   “在聊什么?如此入神。”霍停云信步行至佛生身侧,动作熟稔地拿起她白玉一般的腕子,葱白指尖搭在她脉上,喃喃自语,“嗯,好了不少。”   尽管这几日,她与霍停云肢体接触不少,她身上的伤都是霍停云给她上的药,可佛生还是耳根悄悄红了。   她缩回手,点头:“是,我皮实,好得快。”当然,与霍停云给她用的上好的补药也有关系。   这几日,佛生的饮食不是人参炖鸡,便是鹿茸炖鸡……名贵药材一茬接着一茬地补进去,便是兔子这么个补法,都得补成狼了。   霍停云听她这比喻,不禁好笑,他笑时如沐春风,看得佛生不好意思,只好挪开视线。佛生扶着廊柱起身,道:“出来许久,咱们回去吧。”   “好。”霍停云笑着应下,接过梅香的手来搀她。   佛生有些不好意思,她都怕自己不小心,把霍停云给压垮了,便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走。”   大抵是摆手的动作太大,一下把霍停云推了个踉跄。霍停云失笑,“好,那娘子自己走便是。”   佛生尴尬不已……   她糙惯了,杀手窝里长大的人,哪里知道什么矜持温婉。   梅香与夏荷对视了一眼,似乎在说:王妃力气真大。   佛生这几日也套出了话,原本的王妃乃是南州刺史之女杜如烟,是个名副其实的闺阁小姐,身负才名。她这随手能劈桌子的作风,实在不像个闺阁小姐,因此特意收敛了些举止,只是在有些时候,仍旧原形毕露。   佛生赶紧找补,“也不知为何,大抵是京城的水土与南州不同,我来了京城之后,力气都变大了不少,呵呵呵呵。”   这谎言又好像太拙劣了……还不如说,是吃补药吃的。   佛生懊恼。   霍停云却好似没怀疑,只是略显歉意道:“是本王太过体弱,不是娘子的错。”   佛生听他这话,心里愈发难过,也顾不上她的尴尬,劝慰道:“王爷好人有好报,定会好起来的。”   霍停云嗯了声,与她一前一后进了院门。才进院门,便听人通传,说是梅夫人来访。   梅夫人佛生也认得了,是霍家二房的夫人。佛生对这梅夫人没什么好感,她说话总是夹枪带棍的,戳人痛处。   她看了眼霍停云,可霍停云却丝毫没有恼怒之色,只说:“请二娘进来吧。”   梅夫人兴高采烈的,似乎有大好事发生,手里捧了幅画,进门便说:“停云哪,你快瞧瞧你堂弟新作的画,你有才,替他指点指点,过几日他便要去上书房伴读了。”   因霍致意有先例在,梅氏对这事那是笑开了花,这回来寻霍停云,自然是带了炫耀之意。   但霍停云仿若不觉,只将画卷展开,似乎在仔细品读。   梅氏嘴角微沉,只是见他如此认真,又稍稍有了些面子,视线一转,看向一旁的佛生。   那日她被此女一下掀翻在地,心里多少有些膈应,听闻她是南州才女,便道:“听闻王妃未出阁前,颇有才名,不如一起给我们家重原指点指点?”若是她能说出个名堂来,那便也罢了,若是她说不出来,可不就落了面子。她可是左看右看,都没看出这女子有哪点才女的样子。   佛生忽然被点名,有些茫然,看向那幅画。画上只有一匹马,马上坐了个人,马后有些墨。   佛生张了张嘴,“这……是马儿一边在跑,一边在拉屎?”   话音一落,梅氏脸色铁青。   这女人是什么意思?是在贬低她家重原的画技么?什么马儿拉屎的?说话如此粗俗!   梅氏维持着面上的笑意,看向霍停云:“停云哪,你不会也这么觉得吧?”   佛生也惴惴不安地看向他,完了,要暴露了? 第6章 晕倒 霍停云竟直接晕了过去。   霍停云却只是轻笑,将画卷放下,替佛生解释道:“娘子不过是同二娘开个玩笑,是吧?其实这画画得甚好,瞧得出来重原最近长进不少。”   “嗯。”佛生顺着他搭的梯|子下来,“是,我是同二娘开个玩笑罢了,还望二娘不要介意。”她尴尬地笑笑,看着那幅画绞尽脑汁地寄出了自己仅有的文雅词汇,“这画画得极有水准,极有风骨……”   她卡壳,这话还是从说书先生那儿学来的,“总而言之,只有两个字,甚好!”她将最后二字说得铿锵有力,似乎将人唬住。   梅氏撇嘴,才压下不悦,“是啊,重原这几个月可用功了,读书写字作画,样样都被先生夸奖呢。”   一旁的霍停云眸中渗出笑意,只是稍纵即逝,无人发觉。   马儿拉屎的风骨么……倒是极为有趣。   霍停云接过话头,替她解围,连着夸了好几句,又是笔墨,又是笔触氛围的,听得佛生眼睛都瞪大了。   这也……太厉害了吧……   这么下去,她迟早会露馅的。这会儿工夫,再去学学读书识字,也来不及了……   她一脸仰慕地瞧着霍停云,看得梅氏一愣,她最希望就是看见霍停云过得不好,因为只要他过得不好,便能凸显她儿子霍重原有多好。   梅氏状似不经意提及,霍重原房中的小妾近日被诊出有孕,“唉,要我说啊,重原这子嗣缘便是太多了些,停云也知道的,你弟媳才进门三年,已经诞下一子一女。如今这妾室又有了孕,孩子多了也愁啊……”   梅氏瞟了眼佛生,又看霍停云,道:“停云哪,如今你有了妻子,也该考虑考虑香火的事了。若是你这身子实在不行……二娘这儿有偏方。”   佛生一怔,梅氏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说霍停云……他不行吗?   她看了眼霍停云,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也不觉得难堪,但也没有要反驳的意思。这在佛生看来,只是一个太过温柔的人,不懂得如何反击。   可她不同,她是在摸爬滚打里长大的人。   佛生掩嘴轻咳了声,神色有些娇羞,道:“二娘可能是有所误会,王爷他……很威猛的。”   梅氏本来要说的话都一下子忘了,看着霍停云,不大相信,“是么?那倒是我多虑了。你这身上不是还有伤么?你们便已经……”梅氏反应过来。   佛生倒忘了这事儿,仍旧道:“王爷他怜惜我,自然是没有真叫我受罪的。只不过,多少有别的法子……二娘是过来人,想必也明白的,无需我多言吧。”佛生说着,娇羞地靠在霍停云怀里,朝他使了使眼色,意思是,我这可是为了你的名声,你得配合配合。   霍停云大抵是接收到了她的信号,伸手圈住她的腰,将人往怀中带了几分,另一只手掩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叫二娘见笑了,是我太过猴急。”霍停云面不改色,似乎真煞有其事。   这倒让梅氏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支吾了半晌,“二娘明白,毕竟你这么多年……”   这话题实在太过生猛,即便梅氏为妇多年,也禁不起与侄子大谈闺中情趣,很快便带着自己的东西,匆匆告辞。   佛生瞧着人离开的背影,既是松了口气,又有些不悦。这老泼妇真是……两面三刀,绵里藏针。   她意欲翻白眼,余光瞥见霍停云,硬生生地忍住了。   “王爷。”她又扯出一个尴尬的笑意。   一低眸,发觉霍停云的胳膊还圈在自己腰上,顿时更加窘迫。   霍停云这才收回手,从桌上拿过茶盏,抿了一口,又看佛生,笑意分明忍不下。   佛生本来骂人都手到擒来面不改色,可被他看得没来由害臊,只好低着头解释:“我瞧她字字句句分明都在针对你,一时气愤,所以才……你若是介意,我同你道歉。”   霍停云摇头:“娘子这是为我好,我是知好歹的人。”   他说罢,却支着下巴,似乎有些惆怅。   佛生便问:“王爷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是真的不行,那也没什么。   霍停云笑意更甚:“其实那些谣言自然是虚的,我的身子虽差,倒也没差到那种地步,娘子不必担心。”   唔,她点了点头,哦……   后知后觉,可是她没什么担心的。反正她是个过不了多久就要走的人。   霍停云直直看着她,眼前的女子面上逐渐爬红,随后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只撂下一句:“我去外头看看小厨房的菜好了没有……”   几乎是落荒而逃,出门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倒。   霍停云看着她的背影,跑这么快,身上伤可还没好利索。他敛去笑意,一时周身气场都变了,伸手淡然给自己倒了杯茶,热茶入喉,霍停云摸了摸下巴,又忍不住地勾嘴角。   这位冒牌货王妃,似乎比正牌有意思得多。   佛生出了门,一路小跑,与正要过来的梅香迎面撞上。梅香手中还端着热汤,霎时泼在她手臂。   佛生疼得吸气,梅香吓得不轻,连忙拉着她就回房里去。   “夏荷,快去取药膏来,王妃烫伤了。”梅香没注意到房里的霍停云,说罢才看见他。   霍停云闻言皱眉,往佛生身侧来,只瞧见通红一片。   佛生还有些赧然,低着头,给梅香解释:“是我方才跑得太急了,不关梅香的事。”   霍停云皱着眉头,在她身侧蹲下,拿过她手腕,将袖子撩上去,不由得叹气,“娘子怎么如此不会照顾自己?”   语气温柔到像一阵风,吹拂过冬天的冰雪。佛生自打来到霍停云身边,鼻酸心酸都是常有的事,霍停云待她实在太好了,从没有人待她这样好,这样温柔过。   霍停云每日亲自替她上药,动作温柔得不得了,她若是皱个眉头,他也要跟着皱,她疼了,他便把自己的腿给她,叫她随意掐。   佛生从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情,她的日子,只有温饱难解,和冷嘲热讽。   这一刻,她甚至有些羡慕这位杜如烟杜小姐。倘若她真是杜小姐就好了,如此,一辈子同霍停云待在这王府,一定也是不错的。   她抬眸,瞥了眼霍停云,他很轻地朝她伤处吹了吹风,“娘子近来可真是厄运缠身,不如咱们明日去白鹤寺拜拜,去去晦气吧。”   佛生嗯了声,点头。   可这么好的人,却过得这么惨。她从梅香那儿听说过,大夫都说,霍停云活不过二十三岁。今年年初,他才刚过二十二岁生辰,可原本该欢欢喜喜的生辰,霍停云却生了场大病,卧床不起。   她心中忽然冒出个念头,要不然……便在这儿待到霍停云归西之后再走吧,还能送他最后一程。   算来也就最后几个月罢了。   佛生想着,却忽然啪嗒啪嗒地掉下眼泪来。   霍停云蹲在她身侧,正替她上药,一边上药,一边替她吹着伤口,忽然间便有一滴水落在自己手背上。   他动作一顿,抬眸,只见佛生泪眼婆娑。   霍停云道:“有这么疼吗?”   佛生带哭腔应了声,点头:“疼得很。”   霍停云像哄小孩子一般,将一旁的糖递给她,说:“那娘子吃颗糖,就没那么疼了。下回,可不能再这么冒失了。”   他们二人相处如此和谐,梅香与夏荷对视一眼,皆是偷笑。   霍停云很快替她上完药,这才让梅香传午饭来。   幽王府的伙食那真是极好的,尤其是对比佛生从前过的日子,那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刚来那两日,她便有所感慨,可毕竟她如今扮演的身份是个大家闺秀,也不好太过直白地表露出对食物的渴求,她连咽口水都很克制。   今日的菜色很丰盛,红烧大肘子、清蒸鸡翅、酿冬瓜……   看得佛生口水直流,她这会儿缓过情绪来了,看了眼霍停云,意欲等他动筷。   霍停云却不急不缓,先取过汤勺舀了一碗汤,又仔细吹凉了,这才送到佛生嘴边。   “娘子这手啊,还是莫要乱动。”   佛生:……   前些日子,她那伤还没见好的时候,霍停云就想亲自喂她吃饭,还是佛生好说歹说才没答应。这下倒好,躲不过去。   她抿了一口,点头:“嗯,味道很好。”   也是奇怪,分明梅香说,王爷在刚接到赐婚旨意的时候,并不愿意。怎么她来了之后,看不出霍停云一点不愿意的模样……   也不能这么说,他其实并不同佛生亲近,只是待她极好。   佛生固然非常感动,可又会害怕自己露馅。倘若霍停云发现了她的身份,定然就不是如今这样了吧……   她心中无声叹息,人在温暖的环境里待久了,果然容易贪恋。   吃过饭,霍停云还得喝药,只见他仰头将一碗药饮尽,连眉头都不眨一下。   佛生又有些难过,这得喝了多少的药,才能如此习惯?   她想起先前他所做的,也从那盘中拿了颗糖给他,“王爷也吃颗糖吧。”   霍停云接过,笑着说:“多谢娘子。”   只是说罢,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完了,一时喘息有些粗重,佛生揪着心,正要问他感觉如何,霍停云竟直接晕了过去。那颗糖甚至还攥在他手心里,没来得及放进嘴里。 第7章 秘密 ……红烧肘子的菜谱。   霍停云这一昏倒,院儿里当即便忙碌起来,梅香与夏荷似乎见怪不怪,有条不紊将人扶到一侧躺下,常常跟在霍停云身后的那位总管向古,也很快进来,不知道从哪儿取来个白色瓷瓶。他摊开手掌,从瓷瓶中倒出几粒黑色药丸,喂进霍停云口中。   唯独剩下佛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她站在一边,似乎才反应过来。   她虽然清楚霍停云身体不好,可还是第一回 见他如此情况。   不久之前还与她说笑的人,这会儿已经俊眉微蹙,病榻缠绵。那张脸上毫无血色,仿佛要死去似的。   佛生定定看着他,还是夏荷反应过来,走近佛生,道:“王妃是吓到了吧?咱们王爷这病吧,便是如此……”她苦笑,带了些无奈。这么多年,她们已经习惯。   佛生也跟着扯出一个微笑,可实在笑比哭难看,只得收回视线,把手里的那颗糖送进嘴里,才小声问:“那王爷他没事吧?”   夏荷摇头:“还得等周大夫来了才知道。王妃若是累了,可以先叫梅香带您去东跨院休息。”   佛生嗯了声,点头随梅香去了东跨院。   梅香声音不似平日活泼:“王妃,您多担待,因为王爷他这病不好随意挪动,因而只好先委屈您一下。”   佛生摇头,这有什么委屈的,整个幽王府都是霍停云的家,他自然想躺哪儿都是行的。梅香交代了一下底下的两个小丫头,让好生伺候王妃,便又回到霍停云那儿去了。   王爷待她们极好,她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虽说把她们拨给了王妃差遣,可这种时候,到底心里着急。   佛生也明白,并不同她们计较。她把那两个小丫头也一并遣出去,自己关了门,在房中静坐。   她虽担心霍停云的伤势,可最紧要的,还得是自身。   此时霍停云昏迷不醒,王府的注意力定然全在他身上,那么她若是想溜出去,定然比平时轻松。   佛生咬唇思索许久,终于做出决定。她先观望了一番,见门外的小丫头没注意看她,这才从窗户翻出去,而后轻车熟路沿着一条小路靠近王府的围墙,随后轻松一跃,便翻出了墙。   她的身家早都藏好了,在城东的一间破庙的佛像底下。当时这么做,便是怕自己出事,如今看来,也算未雨绸缪。   佛生出了王府,便径直去了一趟破庙,好在东西都还在,没少也没多。佛生松了口气,将东西又放回去,只不过,又从腰间摸出了一样东西,添进了包袱里。   这些东西算不上多贵重,除去些银钱,便是她母亲的遗物与她自己意义非凡的东西。银钱是她自己这些年一点一点积攒的,黑石培养他们这些人,自然要抽些报酬。佛生向来是自身难保,因而能攒下钱实在不容易。若是丢了,她怕是要伤心死。至于母亲的遗物,算是个念想,虽说她连母亲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可留着这些,就好像有人陪着似的。   佛生做完一切,最后默默返回王府。只不过临回去之前,在街上买了只烧鸡。   王府的伙食虽好,就是太过精细,佛生时常想念外面的烧鸡。她大口撕咬,三下五除二将烧鸡吃个精光,擦了手,这才翻回去。   出来之前,她说自己要休息,让小丫头别打扰她。因而回来的时候,她们仍旧守在门口。   佛生装模作样打开门,伸了个懒腰,便说要去瞧瞧霍停云。   周大夫已经瞧过他情况,只说没什么,听得周大夫这么一说,府里众人松了口气。佛生来的时候,只有夏荷在那儿伺候着。   佛生接过夏荷的手,“我来吧。”   夏荷有些犹豫:“这……不好……王妃毕竟是王妃……这种伺候人的活计,还是交给我们下人吧。”   佛生笑着摇头:“王爷如此金贵,不也一样能照顾我么?”   她接过夏荷手上帕子,替霍停云擦汗,后来又一直守在他床侧。   翌日清晨,佛生被动静吵醒,睁开眼,瞧见霍停云竟醒了。   “王爷醒了?”佛生从地毯上弹起来,惊喜道。   霍停云笑容有些苍白,撑起身子,笑道:“昨日把娘子吓坏了吧。”   佛生点点头,的确为他担忧了半宿。“王爷再努努力,多活些日子吧。”她揪着霍停云衣袖,语气有些可怜。   霍停云嗯了声,“好,便是为了娘子,我也会努力多活几日的。”   佛生趴着睡了一夜,腰酸背痛,见霍停云醒了,这才回东跨院补觉去了。   她一走,霍停云眸色当即暗了几分,向古从外头推门进来,将门合上,这才附耳道:“昨夜王妃偷偷出了一趟门,去了城东的破庙。属下一直跟着,见王妃从破庙底下拿出了些东西。待王妃走后,属下去查探过,里头……”   向古有些难以启齿,看了眼霍停云。   霍停云饶有兴致,“是什么?”看向古这脸色,定然不是那千密族的圣物了。   向古脸色阴沉,包袱里除了几两银子,其他东西实在是……   他如实回答:“一件陈年的女子肚兜,一双破了三个洞的旧袜子,一匹花色十分丑的烟绸,一把钝了的匕首,一片发了霉的叶子……”他跟在王爷身边多年,怎么说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因此实在无法理解,这冒牌王妃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他打开那包袱之前,还以为是什么宝贝,甚至以为有那千密族圣物。毕竟还如此大费周章地去查探才放心。   结果……就这些?   向古脸色又沉了几分,心想难怪黑石这些年每况愈下,培养的杀手若是都似这冒牌王妃的水准,那确实没什么发展的前途啊。   “王妃临走之时,还放进去了一物,是咱们王府那杨厨子做红烧大肘子的……菜谱。”   说到这里,若非王爷在,向古已经要翻白眼了。   这些东西……左看右看也不值得如此宝贝。除非这冒牌王妃是个疯子……或者是个傻子!   霍停云勾唇,在脑中重复了一遍向古所说的东西,问的却是:“那红烧肘子的菜谱可准确?”   向古大惊失色,瞳孔震颤地看着霍停云,王爷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可王爷毕竟是王爷,一定有什么深意。向古强迫自己耐着性子,认真思索这背后可能有的深意。   “少了一味香料。”向古答。难不成,王爷是在暗示他,那些东西里也少了一样千密族的圣物?   霍停云哦了声,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倒没继续问下去。   向古便又答:“后来王妃便回来了,回来之前,在街上买了只烧鸡。”   便没了。这行踪瞧着,也没什么异常。   只不过,这行踪瞧着实在不大聪明,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刺杀魏督公的人能做出来的。   向古问:“王爷,咱们是否要放出些消息?告诉魏督公,刺客在咱们府上?”   霍停云摇头,含笑道:“不急,先瞒下来。记得放些假消息去,别让他们太快摸到王妃底细。”   向古点头应是,便要退下去,又被霍停云叫住:“今日咱们去白鹤寺,你记得安排。”   向古动作一顿,“这……是否太快了些?”毕竟昨日才刚病过,这么急,倒是惹人怀疑。   霍停云似笑非笑道:“越是急,越是显得我时日无多,病急乱投医。去吧。”   “是。”向古出了门,房内剩下霍停云一人。   玉鼎中青烟袅袅而起,他轻靠着软枕,眸色坚定几分,这些年他谨小慎微,装病装弱,都是为了那一件事,容不得变数。   说起变数,霍停云指尖轻捻着指腹,他这娘子算不算变数呢?   他自床侧起身,行至玉鼎旁,又添了些香饵进去。   若是,他只怕也容不得她。若不是么,倒可以留下来给日子添些乐趣。 第8章 遇刺 若是今日便跑了……会不会太不讲……   佛生回到房中,便伸了个懒腰,沉沉睡去,直到晌午时候才被梅香叫醒。   梅香说:“王妃,醒醒,下午咱们要去白鹤寺。您可别忘了。”   佛生揉了揉眼,靠着软枕坐起身来,白鹤寺?什么白鹤寺?霍停云不是才刚病了么?怎么就要出门?   “王爷他不是病着么?咱们单去么?”佛生问。   梅香摇头,替她整理头发:“自然不是,王爷也与咱们一道去。”   佛生翻身下床,“可他不是病着么?”   梅香神色凝重几分,声音也低下来,不过面上又维持着笑意:“正因为病着,才得去。白鹤寺那位无觉法师,灵光得很,上回咱们王爷卧病不起,便是无觉法师来为王爷驱除晦气的。后来王爷果真醒了。”   佛生自然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只不过梅香这么说了,她还得这么应着,“原来如此,那这位法师可真是神人也。”   梅香点头:“是啊,无觉法师还给王爷合了八字,正与王妃您的八字十分相衬呢。”   佛生仍旧点头,不准痕迹转移话题,问起霍停云情况。   梅香道:“王爷已经好多了,只是还有些虚弱,仍在床上休息。王妃昨夜彻夜照顾王爷,王爷想来是很感动的。”因她对王爷好,梅香看她都更亲近了。   佛生听她这么说,心里松了口气。毕竟霍停云待她的好,她都记在心里,自然也盼着他能好过些。   她如今这伤好得七七八八,已经到了可以离开的时候。若是今日霍停云去白鹤寺上香,到时候寺中鱼龙混杂,倒是个开溜的好机会。   昨日她外出探访情况,见魏起似乎已经查探得没那么严格,此时若是不离开,只怕后面突发变故。   只是她原本想着,在幽王府待到霍停云死了再离开……   一时又有些纠结。   唉,佛生心中长叹一声,暂时抛开这些想法,随梅香去瞧霍停云。霍停云脸色已经好了不少,只是仍旧能看出比前几天更脆弱了些。   佛生在一侧坐下,命人上菜。霍停云调侃:“娘子未免太过心狠,坐在我身边,要我看着你吃,这可是极刑。”   佛生一愣,一旁的向古道:“王妃,王爷病中,不宜吃这些。”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女子,仍旧在探究,她是否是大智若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因此才敢刺杀魏起?   佛生可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绕,只觉得这个向总管一直凶巴巴的……何况她真是不小心接的这一单,若是她早知道要受这么多罪,她情愿在那天就把自己的手打断,眼睛抠瞎。   佛生哦了声,有些抱歉,又试图补救:“那王爷便看着我吃吧,我吃饭……还挺香的。我从前吃不……”硬生生改口,把吃不上饭改成了吃不下饭,“吃不下饭的时候,也喜欢唤个吃饭很香的婢子在一旁吃,我便在一旁看着,如此,以宽慰自身。”   她说得有模有样,倒让霍停云有了兴趣,“如此么?”   佛生点头:“嗯嗯。”   一旁的向古仍旧目不转睛盯着她,心想,她会把千密族的圣物放在哪儿呢?难不成,还有一个窝点?或者,是干脆放在了王府之中?   佛生一扭头,便又瞧见向古凶巴巴的眼神。这向总管似乎有些怪,她都来王府这么久了,前面都好好的,怎么今日如此看着她?难不成是发现了她的身份?   佛生有些忐忑,让梅香她们布菜。   应当没有发现她是假的吧,那些人都已经死了,没人能认出她是假的……何况他若是认了出来,那定然会告诉霍停云的。   可看霍停云的脸色,丝毫没有异常。   佛生按耐住心中的不安,兴许是这位向总管今日心情不佳……   梅香与夏荷很快布好菜,而后退到一旁,佛生闻着桌上的饭香,顿时什么烦恼都抛到脑后了。这王府的红烧大肘子真是太好吃了!   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肥肉都变得软糯而香甜,瘦肉也不柴,汁水十足,配着可口的酱料,简直是人间美味。她能下十碗饭!   她一直想问烧这道菜的大厨,菜谱具体如何,可碍于身份,一个娇养的官家小姐,怎么会问这种事呢?只好自己偷偷摸摸地品,再自己写下来,昨日她出去,顺便将那菜谱也放进了自己的包袱里。   等来日她离开了幽王府,也能自己学着做一做。   佛生夹了一块肥肉连着瘦肉的,送进嘴里,又连着送了好几口饭。既然说了是要给王爷看,那她稍微吃得不斯文一些,应当也没什么吧?   佛生以余光偷偷打量房中的丫头,似乎还好……她们面上虽然有些惊讶,但好在只有惊讶。   佛生这才笑着看向霍停云,霍停云被她逗笑,“娘子吃饭的确是香,不如便替本王多吃一碗吧。”   佛生顿时睁大眼睛,还有这种好事?她本来一顿能吃三大碗饭,可想着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能吃这么多?因此每顿都压抑着,只吃一碗饭,便说自己饱了。   今日得了霍停云的批准,她自然是欣喜不已,不过面上还得装着矜持。   “其实我吃得不多,不过今日似乎胃口大好,也为了王爷,我一定努力多吃一碗!”   *   她们将菜撤下,佛生站在一侧,看向古将霍停云扶起来。霍停云又是一阵剧烈咳嗽,过后才大喘气,直起身来。   “娘子。”霍停云忽然转身,朝佛生伸出手,佛生连忙搭把手,扶好了人。   “今日去白鹤寺,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莫要担心。”他盯着佛生的眼睛,缓缓说道。   她明白这是安慰的话,点头:“嗯,我明白。”   向古与梅香夏荷自然也跟着去,佛生扶着霍停云上了马车,又扶他坐下,这才自己在角落里坐下。   马车行到城门口的时候,守城官兵例行盘查。佛生故作不懂,问霍停云:“可是最近出了什么事?怎么查得这样严格?”   霍停云道:“是魏督公前些日子遭了刺杀,因此正在查找凶手。”   佛生自然明白是在找她,如此排查力度,若以她之力,定然不好出城。今日跟着霍停云出去,简直是大好良机……   她瞥了眼霍停云,他静坐着,腿上盖了张薄毯,闭目养神。   可她不久前还说要给他送终的,若是今日便跑了……会不会太不讲道义?   虽说,她这辈子不讲的道义多了去了。   马车悠悠出了门,往东郊的白鹤寺赶。佛生纠结了一路,最终还是决定,道义还是没有命重要。若是被魏起逮住,她这小命一定不保。   能跑还是先跑了吧。   至于给霍停云送终,等他归西的时候,定然要下葬,那时候她再想办法给他送终吧。   佛生在心中做了决定,一时又有些懊恼,若是知道今日便要跑,昨日便该把东西都捎上的。罢了,终归是留得命在,不怕没机会去取。   她啧了声,被霍停云听见,他睁开眼,关切道:“娘子怎么了?”   佛生摇头,虚情假意道:“没什么,我是为王爷这病忧心。唉,法师说我命格能给王爷冲喜,可这么久了,也没见什么好转。”   霍停云伸手,将她一双小手握在手心,宽慰道:“这不是娘子的问题,其实我早已经习惯了。我也没有娘子想象中的那么脆弱。”   他说这话时,眸中的笑意又起,可惜佛生低着头,并没发现。   佛生嗯了声,再抬头的时候,他已经没什么异样。   霍停云的手很凉,他的手指骨节分明而纤长,这手若是舞起剑来,定然很好看。佛生胡思乱想,若是有来生就好了,来生她投个好胎,再嫁给霍停云。   这么想,倒不是因为佛生喜欢他或是如何,只不过是因为霍停云待她极好,她喜欢这种好。   所谓来生呢,也就是随口说说,当那暗器真从自己身边擦过去的时候,佛生还是不免心惊肉跳地祈求自己这辈子千万别折在这儿。   只因他们在路上,遇见了刺客。 第9章 再伤 “娘子已经这样苦了,还是别再伤……   白鹤寺香火鼎盛,按说人来人往,这条路上并不偏僻,且随时有被发现的可能。如若失败,那撤退都不方便。佛生作为一个半吊子杀手,选地方都不会选这里。   可偏偏对方就是这么大胆,公然在这路上行刺幽王。也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太过痛恨幽王。   那枚从佛生头旁擦过的蛇形镖,拉开了战斗的序曲。   蛇形镖从她颈边擦过,若是再准一些,以这镖的速度,能一击致命。佛生虽说是个挂名杀手,可人生唯一一次接的杀人单便是刺杀魏起,因此面对这种场面就有些惊慌。   她心跳加速,当即谨慎起来,看了眼霍停云,连忙将人护在身后。   “王爷,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佛生目光坚定,盯着外头情况。   霍停云毕竟是个王爷,出门皆有护卫明里暗里保护,一出事,那些人便自觉将霍停云的马车围在了中间。   佛生掀开帘子一角,瞧见不少黑衣人从旁边的树林之中倾巢而出,直奔着霍停云的马车来。   对方来势汹汹,且人多势众,幽王府的守卫只有二三十,如此下去,势必要抵挡不住。   佛生的心不由地揪起来,这时候向古将帘子掀开,看了眼霍停云,道:“王爷,属下掩护您撤退。”   霍停云掩嘴咳嗽了声,撑着车厢起身,由向古托着跳下马车。佛生看着他的背影,心生一计,若是他同向古走了,她便能趁机离开。   霍停云若有所感,回头朝她伸出手,“娘子,咱们走吧。”   佛生:……   计划破灭。   她只好搭着霍停云的手,跳下马车,与他们一道往后撤退。护卫分成两拨,一拨人互送霍停云他们向后撤退,另一拨人继续与黑衣人缠斗。   霍停云始终紧紧牵着佛生的手,让佛生既着急,又愧疚。她真的好想跑路啊,可是霍停云好像真的很担心她……   “娘子可要跟紧些。”霍停云还不忘叮嘱她。   佛生点头,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往后撤。   霍停云忽然开口:“娘子真是处变不惊,如此场景,竟能如此面不改色。”   “哇!其实刚才吓死我了!”佛生后知后觉,提高了音量,故作惊恐。   还好吧这种场面,她见得还挺多的。连五马分尸之类的场景,她见得也多了。只是见别人归见别人,轮到自己动手,多少不大成。   佛生眨了眨眼,凑霍停云更近,一副小鸟依人被备受惊吓的模样,缩在霍停云背后。   一旁的向古看她浮夸的表演:……   只不过这时候不能掉以轻心,向古也不好太过注意佛生。佛生松了口气,把头靠在霍停云肩上,悄声问:“王爷,你可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头,为何会无缘无故刺杀王爷?”   霍停云摇头,“不知。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前些日子,更有刺客潜进王府意欲行刺,好在被向古拦下。那些人还是死士,见事情失败,便当即咬舌自尽,一个活口也没留下,因而也没能得出什么线索。”   他看了眼追出来的黑衣人,继续道:“按说,本王也没什么仇家,一副病骨,也碍不到旁人的前途。因此本王也很费解,这些人到底为何而来?”   佛生听得认真,不禁给他分析:“这些人出手狠辣,招招毙命,明摆着是冲着要王爷你的命来的。如此行事,除去深仇大恨,便只可能是王爷身上有什么东西,他们非得手不可?”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霍停云也不禁赞赏:“不错。”   他瞧着佛生,忽然沉吟道:“不过王妃一介女流,怎么会对这些事如此清楚?”   佛生磕磕巴巴解释:“因为……我喜欢爱那些话本小说,其中荡气回肠,曲折离奇,皆是如此说的。”   霍停云勾唇,道:“娘子还有这等爱好?”   佛生尴尬地笑笑:“是啊,毕竟养在深闺,多少有些无趣,便背着爹娘读些话本小说,因此解闷。”   在如此惊心动魄的时候,竟还得提心吊胆维持自己冒牌货的身份,佛生无语凝噎。   正说这话,忽然有一黑衣人又冲了上来,向古眼疾手快,一刀将人斩落。   佛生这回学乖了,在向古挥刀的瞬间,便躲进了霍停云背后,故作惊恐地叫了声。   “啊!”心里却道,这些人怎么一点都不惜命哟。活着不好么?   霍停云拍了拍她的肩,以宽大的手掌将她的眼睛捂住,声音温柔地安抚:“娘子莫怕,不会有什么事的。”   佛生点头,十分配合:“嗯,有王爷在,我不怕。”   那群黑衣人终于反应过来,不再与那些护卫缠斗,而追向他们这边。一时间,他们攻势更猛,似乎势必要霍停云死。   他们也发觉了向古处处护着霍停云,是个棘手的角色,黑衣人们对视一眼,便派人将向古缠住,才又腾出手来对付霍停云。   向古一离开,剩下几个护卫便更加守护不住。佛生心中焦虑,一时也顾不上什么冒牌货不冒牌货的了,恰好有一黑衣人迎面而来,佛生便劈手夺过他的刀,将人击退。   她朝身后的霍停云喊了声:“王爷别怕,我保护你。”   霍停云嗯了声,似乎并未觉得惊讶。只是安静躲在她身后,随着她一并后撤。   佛生武功也是半吊子,起初还勉强能应付,多来几个便有些吃力了。她有些气喘,从袖中拿出了几枚暗器,朝黑衣人飞过去。   又从袖中拿出了几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圆球,往他们跟前一扔,那些黑衣人以为是暗器,便闪身避开,只听见砰的一声,白烟四散。   这可是佛生的保命神器,她轻易不舍得用的。只是今日情况不同,若是再不趁机脱身,只怕要命丧于此了。   佛生拽着霍停云,一个闪身落在一旁的地上,“王爷,你没事吧?”   暂时安全下来,佛生靠着树大喘气,回头看霍停云。   霍停云摇头道:“没事,多谢娘子。只是娘子下回扔暗器的时候,得扔准些才好。”   他说罢,苦着眉头从胳膊上取下一枚燕子铛。血当即从他伤口渗出,将他白色衣袍染红。   佛生一时有些尴尬,“这……学艺不精。”她按住霍停云的胳膊伤口,替他包扎,动作熟练。   霍停云另一只手拿着由她发射出的燕子铛,仔细端详后,犹豫着开口问佛生:“我只听闻娘子是一介才女,没想到娘子文武双修,如此英勇。”   佛生哑然,甚至有一瞬间想和盘托出:当然是因为我是个冒牌货啊!!!   霍停云问罢,又自顾自地替她解释,表情有些苦涩,“娘子不说,我也明白。我知晓我身子不好,若是嫁给我,无异于跳入火坑。因此,那杜二小姐肯定不愿意。可又不能抗旨不遵,总得嫁个人过来,便只好找了旁人替嫁。”   他一番分析,似乎胸有成竹,看向佛生:“我猜娘子的身份,定然是杜刺史那外室之女,自小爱舞刀弄枪,不爱念书。杜刺史许诺你,若是你代替姐姐嫁过来,便把你娘抬进府中,是这样么?”   佛生疯狂点头,这也许便叫做歪打正着吧。她哪里知道,那杜家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唉,说来惭愧。还望王爷莫要追究我父亲与我姐姐。我瞧王爷人极好,同传闻中一点不同,这是我姐姐不懂事,可恰恰便宜了我。”佛生顺坡下驴,楚楚可怜地编织谎言。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会扯谎呢?   越说越真,又说起她娘的悲惨经历,又说起自己小时候多么多么惨,竟哭起来。别说霍停云了,她自己都要被自己唬过去了。   霍停云果真信了,也跟着连连叹气,“娘子真是太惨了,娘子放心,我不会将这事声张出去的。娘子不介意我一身病骨,我自然也不会介意娘子这外室之女的身份。”   佛生:“嗯嗯。”说着要扶霍停云起身,离开这里。   只是刚起身,便听见一声冷笑:“往哪儿跑?”   不知何时追来的黑衣人提刀刺上来,佛生还未准备,反应有些迟钝,待反应过来,已经有些迟。那把刀已经近在跟前,只是这时,她忽然被人伸手一拽,便见霍停云到了自己身前,替她挡下了那伤。   霍停云闷哼一声,便眼皮耷拉下来,气息虚弱道:“唉,娘子已经这样苦了,还是别再伤了。”   这时候向古终于带人追上来,将那黑衣人击退。   霍停云躺在佛生怀里,佛生眼睛还瞪大着,瞳孔震颤之中,未能回过神来。   向古已经扑过来,“王爷!王爷你没事吧?”   佛生这才思绪回笼,看着已经昏迷不醒的霍停云,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直到向古将人抱起,佛生才终于跨过那坎,哇哇大哭。   “王爷,王爷你别死啊!” 第10章 送终 他全听见了?   佛生上一次哭成这样,还是在四年前。那一次是因为她本来接了个小单子,替一个老人家找自己丢失的狗,老人家出十文钱。十文钱的生意,谁看着不说一句寒酸?   可佛生没办法,她那个时候特别穷,哪怕得到的十文钱和付出根本不成正比,可还是接下了。   后来她花了一整天才找到那条狗,带那条狗回家的时候,却发现老人意外地死在了家中。   是滑了一跤,头磕在了桌角上,流了特别多的血。   那条狗似乎感知到主人死了,便趴在一旁呜咽。   老人没有子孙,孤身一人,连后事都没人操办。只有那条狗,同他相依为命。   佛生给他挖了个坑,草草埋了,而后坐在坟头哇哇大哭。   她觉得这也是自己的人生结局,独身一人,住在破财的小房子里,没有子嗣,也没有亲朋好友,到死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那天佛生坐在老人的坟头,哇哇大哭。   就像今天,此刻,她坐在霍停云的房门前,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梅香与夏荷轮流来安慰她,也没能让她止住哭声。   第一次,第一次有人为她挡刀。这个人还一身病骨,这伤落在她身上,兴许只是多躺几日,可若是落在霍停云身上,只怕要……   佛生抬眸,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又哭起来。   霍停云的房门已经关了一个多时辰了,周大夫进去了还没出来。她不禁想到最坏的那个结局,霍停云不会一命呜呼吧?   佛生抽噎起来,责怪自己,“我……我当时怎么能够让他……”她说话也一抽一抽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霍停云当时也是,怎么忽然来了这么大力气,把她都拽回来了。   佛生噘着嘴哭,抬手用手背擦去眼泪,又想,若是霍停云能醒过来,她还是给他送个终吧……   哪怕可能被魏起发现,搭上小命,那都后面再说吧。   毕竟这辈子没人对她这么好过,也许再没有对她这么好的人了。   说罢,又呸了两句,嘴里嘟囔着:“送什么终啊,尽说些不吉利的话。”   梅香与夏荷也心急如焚,并未听见她嘴里念叨的话。二人在门前不住地徘徊打转,“这王爷不会有事吧?”   夏荷强行稳定心神,安抚道:“肯定不会的,王爷福大命大,怎么会出事呢?没事的没事的。”   梅香也要哭了,“你说这好好的,怎么会有人行刺王爷呢?咱们王府向来只做善事,从未与人结过仇,怎么会有人要王爷的命呢?”   夏荷摇头,这些事,她们哪里清楚。   正说这话,忽然听见院外有大动静,三个人一起往院门看过去,只看见气势威严的人跨过院门,脚步匆匆往这儿过来。   声音洪亮:“怎么回事儿?怎么好端端的,出了这档子事?人呢?人怎么样了?刺客呢?刺客抓到了吗?”   语气火急火燎,步子亦是极快,到了门前。   夏荷率先反应过来,拉着佛生一道行礼:“参见皇上。”   皇帝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心急如焚,根本没眼神给她们,只说了声免礼,“这里头情况到底怎么了?”   皇帝已经年近五十,眼尾与额头的皱纹依稀可见这些年的操劳。与站在他身后的魏起形成了鲜明对比。   听闻幽王在京城脚下遇刺,天子与督公一道赶过来。   皇帝训斥道:“京畿重地,天子脚下,这些刺客实在太过猖狂。魏起,京中的守卫向来是你负责,此事你必须得尽十二分力去查,给朕查出幕后主谋来!”   魏起微微躬身:“微臣领旨。幽王身子弱,又不曾无人结仇,怎么会有人如此心狠手辣?微臣也甚是不解。”   魏起确实疑惑,他的确派人刺杀过霍停云,可全都没得手。没想到竟还有人与他有一样的想法?   他们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也是为了千密族?   魏起眸色微眯,余光一瞥,瞥见旁边站着的女子,想来便是幽王妃。   魏起原本对这幽王妃有些好奇,只是今日出了些事,他也顾不上好奇,只瞥了眼,便移开了视线。   佛生站在一侧,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似乎都对这事儿颇为重视。她低着头,不敢引起魏起的注意。忽然感受到魏起的视线扫过来,佛生背脊都绷直了。   好在他只是扫了一眼,便又看向房中。   佛生松了口气。   皇帝又道:“怎么还没出来啊?周大夫到底行不行?若是不行,便让太医来。”   佛生听过些传闻,知道皇帝与霍停云的父亲是至交好友,可好友不行逝世,单单留下了这么一个儿子,他自然着急。   她叹了声,如此说来,多少有些宽慰,好歹也算半个亲人。   皇帝才说罢,房门从里头打开,周大夫神色凝重,看了眼皇帝,说:“已经没大碍了。”   皇帝明显松了口气,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除了魏起。   佛生又要哭出来了,幸好霍停云没死。   皇帝立刻便进去查看情况,周大夫也没拦着,佛生便跟着他们一起混进去,远远地看了眼霍停云。他面上更没有血色了,躺在那儿,简直像随时都要化作一阵风。   佛生吸了吸鼻子。   皇帝在床榻边坐下,慈爱地看着床榻上躺着的人,“致意哪,朕真是对不起你,盈袖朕没帮你照顾好,停云朕也没帮你照顾好……朕何来的颜面见你。”   想来,盈袖便是霍停云的母亲吧。佛生听说过老幽王的故事,夫妻恩爱,羡煞旁人,老幽王去了后没多久,老王妃便也忧思成疾,很快撒手人寰。   皇帝闭着眼,神色哀伤不已,长长一声叹息,这才唤周大夫到跟前询问情况。   “你说,没什么大碍了?那他几时能醒过来?”   周大夫躬身行礼,不敢断言:“老朽不敢胡说,兴许今夜,兴许明日。但请皇上放心,王爷没有性命之忧。”   虽这么说,可他身子本就弱,经此一遭,对他的影响那是不言而喻。   皇帝沉吟片刻,“若需要什么药材,你尽管同朕开口。”   周大夫点了点头,“老朽明白。”   待皇帝问完了话,魏起才开口。这一开口,便是向向古施压。   “向古,你是怎么做的王府总管?为何会出现这种事?你连王爷的贴身安全都保护不好?”   魏起与皇帝不同,皇帝有种浑然天成的上位者的气质,魏起一开口,也叫人觉得气场冷了几分,可除去威压,还有些阴森。   向古当即扑通一声跪下认错:“属下失职,请皇上与督公责罚。”   魏起冷哼了声,“若是再有下次,你这脑袋是不用挂在脖子上了。”   皇帝解围:“魏卿,向古多年来尽心尽力照顾停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停云出事,他心里不比谁好受,罢了。更应该追究的,是幕后主使。”   魏起应了声:“皇上说的是,只是查这幕后主使之前,总得先把内里肃清了才是。何况谁知道是不是内里出了岔子呢?”   他扫视一圈,众人连忙都跪下,“督公明察,奴婢们不敢。”   佛生也跟着跪下,道:“督公明察,王府中众人皆与王爷一心。”   她声音软糯而清甜,皇帝这才看向这位新王妃,“你便是杜如烟?”   佛生低着头应是:“回皇上,臣妇正是。”   皇帝对她似乎没什么兴趣,大抵是觉得,她虽活着嫁进来了,可却没带来什么好运,反倒带来了厄运。   “既然嫁给了停云,便该尽心照顾他,你可明白?”   佛生点头:“臣妇明白。”   她心中忐忑,不知魏起会不会发觉什么。好在魏起似乎没说话,只是仍旧叫他们跪着,直到皇帝与魏起走后。   梅香扶着佛生起来,不免抱怨:“这魏督公属实好大的官威,一来便怀疑是咱们有内奸。咱们王府的人,哪个不是向着王爷的。”   佛生搜了搜膝盖,对这些都不怎么在乎,只是看向霍停云。   他还未醒,也不知何时才能醒。   “我来照顾王爷吧。”佛生自告奋勇,毕竟此事因她而起。   梅香与夏荷也没推辞,只是让她有事便喊人。   向古看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佛生在一旁坐下,小声地说:“霍停云,虽然我不是你的王妃,但我会给你送终的。”   她才说罢,便感觉掌中的手指动了动。   佛生一怔,瞧着霍停云睁开眼,他全听见了? 第11章 伤口 “我是不是压到你伤口了?”……   霍停云声音有些虚弱:“娘子,我还没死,就说送终这种话,不大好吧?”   他只听见了送终那句么?佛生低着头,“是我的错,我不该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只不过……王爷你放心好了,若是你真去了,我一定会给你送终的。”   她说得郑重,霍停云听得好笑。   若要给他送终,那怕是得等上了数十年了。   他复又闭上眼,轻咳了声,“娘子可否给我倒杯水?”   佛生连忙给他倒水,她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直接拿了水便往他身上送,可霍停云是躺着的,那水便顺着被子流下去,淌在霍停云衣襟和枕头上。   佛生:……   应该把他扶起来的,她这猪脑子。   佛生把杯子放下,连忙把他扶起来,这才给他喂水。霍停云又笑了声,道:“娘子照顾人不大娴熟,还得我来照顾娘子。”   佛生撇嘴,把杯子放下,盯着他胸前那团水渍看。这……他身子这么弱,若是穿着这弄湿的衣裳,不会再风寒入体吧?   佛生犹豫着,开口:“要不,我替你换身衣服吧?”   霍停云本欲拒绝,目光初到佛生躲闪的眼神,又饶有兴味,“好,那便劳烦娘子了。”   这应该也不劳烦吧,佛生从一旁衣柜中取出件干净衣裳,仔细端详一番,似乎也不难。   她将衣裳放在手边,又看霍停云,低头说了声:“冒犯了。”便伸手解他襟带。   佛生这辈子第一次解一个男人的衣裳,并不熟练,她怕自己弄伤霍停云,因此小心翼翼,克制着。好不容易才接下外袍,正欲松口气,发现里头的中衣也湿了。   ……   ……   佛生有些窘迫,看了眼霍停云,霍停云似乎还在等她的下文。她只好硬着头皮,将他中衣也解下。   解下了中衣,那可就是白花花的肉了。   佛生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因此手上动作也隔三差五地出错。虽说霍停云替她上药之时已经看过她,礼尚往来,她再看回来,也没什么。   可道理是这样……   霍停云不过是想逗逗她,被她一双手摸来摸去的,倒真要出事。他掩嘴咳嗽了声,及时制止,“罢了,娘子,你还是转过身,我自己来吧。”   他伤在后背,行动之时必定会牵扯到伤口。佛生已经伤过,有些犹豫:“可是你会……”   霍停云看着她道:“可娘子如此煽风点火,对一个伤患,更加痛苦些。”   佛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口中这句“煽风点火”的意思,连忙羞得转过身去,顺便捂住了眼睛。   霍停云原来真的行吗?   佛生又开始胡思乱想,她虽不是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闺阁小姐,可也只是一知半解。越想越脸红,赶忙叫自己打住。   身后的霍停云传来些许吸气声,想来是扯到了伤口,好在他动作迅速,很快告诉她:“好了。”   佛生这才转过身来,看着他,一时无言。   便这么瞧着他,无端想起他替自己挡刀之前那句话:娘子已经这样苦了,还是别再伤了。   一时又眼眶发酸。   “王爷真是的,自己已经如此……为何还要替我挡下……”   霍停云却道:“娘子既然嫁给了我,是我霍停云的娘子,我霍停云合该豁出命去保护娘子才是。除非娘子嫌弃我。”   他说得可怜,配上没什么血色的脸,搁谁谁都会愧疚的。   佛生连连摆手:“不嫌弃,不嫌弃。”   霍停云微笑了声,又说:“我还欠娘子一个洞房花烛夜,待我此次伤好,便给娘子补上。”   这……倒也不必。佛生挤出个笑,“不急,王爷先养好伤,其他的日后再说。”   佛生心中有愧,几乎寸步不离地照顾霍停云。直到夜里,霍停云说要沐浴。佛生心中一滞,打算起身去唤向古来。   可被梅香告知,向古被魏起召走了,说是去调查刺杀之事了,一时帮会儿怕回不来。   “啊?”佛生脸色一变,“那……你们去伺候王爷沐浴吧?”   梅香与夏荷对视一眼,皆是摇头,异口同声道:“这事儿王爷从不让我们近身,还是王妃来吧,王妃与王爷夫妻一体,想来王爷不会介意的。”   可是她介意啊!   佛生欲哭无泪,被她们推回房内。热水已经备好,霍停云站在立屏之后,似乎有些行动困难。   佛生苦着脸,走近几步,问:“王爷,需要我帮你吗?”   她原以为,他既然不让梅香她们近身,也定然不会让她近身。   可她错了,错得很彻底。   霍停云他答应了……   “那便劳烦娘子了。”   佛生如腿上绑沙袋一般,慢吞吞挪到他身边,低着头,为自己辩解:“我笨手笨脚的,只怕照顾不好王爷。”   霍停云只是笑:“无妨,我不是那种娇生惯养之人,娘子随意些。”   佛生脸色难看,吞咽一声,这才抬头,看向霍停云。   这一看不要紧,霍停云已然脱去上衣,她当即移开视线,结结巴巴道:“要不……我……我还是唤梅香她们来吧……”   佛生快哭了。   霍停云却摇头:“娘子怎么如此害羞?既然咱们已经成婚,迟早要有此一步的。”   佛生坚决摇头,摆手,同时往后退去,哪知道地上恰好有一滩水渍,她一脚踩中,往前一滑,便扑在霍停云怀里,连同霍停云一起掉进了浴桶。   他身上的伤!   佛生从浴桶里挣扎起来,惊慌失措:“王爷,你没事吧?”   慌乱之中,也不知道碰到了什么,霍停云嘶了声。   佛生不敢再动,就这姿势,趴在了霍停云身上。   “我是不是压到你伤口了?”佛生欲哭无泪。   她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八字不合,所以她来了王府之后,霍停云全在倒霉。   难道真该信一信命数?   霍停云深吸了口气,将她从水中托起,似乎有些嗓音发哑:“没有,娘子快些起来吧。”   佛生这才睁开眼,从浴桶里爬起来,又惴惴不安地看了眼他的伤,这一眼差点两眼发黑。   伤口已经往外渗血,还沾了水。 第12章 共枕 忽而,被一双长臂从身后揽住。……   这在佛生看来,简直是折霍停云本就不多的寿命。她手忙脚乱地从浴桶出来,去翻药箱,“抱歉,我真是笨手笨脚的,早知道该坚持让梅香她们来的。”   白日周大夫用过的药箱还在,里头东西齐全,包扎用的细布,草药药膏,止痛散……   佛生手都在颤抖,拿了东西过来,都顾不上她一身的湿。   除去紧张霍停云的伤,大多是因为方才和霍停云靠得太近……   他的气息都像爬到她身上似的,即便是一个如此病弱的男子,可成年男子的气息仍旧像要把她吃了。   佛生从没有过这种紧张的时刻,有种危险的气息靠近。   她攥着那些药膏,手还在轻微地颤抖,“我……我让梅香她们来给你换药。”   霍停云看着眼前女子低垂着头,轻咬着下唇,湿漉漉的衣裳,湿漉漉的眼,茫然失措。   忽而有些心软。   但也只是一刹那,霍停云扶着浴桶起身,掩嘴剧烈咳嗽,似乎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似的,“咳咳,不必……别告诉她们了,徒增大家担心……咳咳……劳烦娘子替我换药吧。”   佛生抬起头来,喉口微哽,“我笨手笨脚的……做不好的……”   她脸上的水珠还在往下滴,霍停云已然从浴桶出来,从一旁拿出一块干净帕子,替她把脸擦干净。   声音轻柔地安抚:“无妨,娘子只是关心则乱。”   他拉着佛生到一旁坐下,还能笑得出来:“不过都这样了,还得劳烦娘子先替我清理一番。”   佛生看了他一眼,还是摇头,“不成……”   她将东西往旁边一放,蹭地往外跑,“还是等向总管回来吧……”   霍停云还想叫她,人已经没了影,只剩下门砰的一声关上。   他摇头失笑,似乎是把她吓到了。看来娘子不大经吓,胆子如此小,真像狼窝里养出来的小白兔。   *   向古被魏起的人拉着忙活了许久,一直到夜深才回来,一回王府便径直去了霍停云的院子。   霍停云换了身干净衣裳,在一旁太师椅中坐定,闭目养神。   听见向古动静,这才懒懒睁眼,手指尖敲在椅圈上,道:“东西不在她身上。”   向古一愣,“如此说来,便是放在别处,或是魏起那边放出了假消息……属下今日查探过,魏起那边,东西是真丢了,如此说来……倒有些扑朔迷离。”只是他家王爷如何得知,东西不在王妃身上?   向古也不敢问,余光瞥见一旁的浴桶,浴桶周遭半干不干的水渍,昭示着方才发生过什么。   向古一僵,王爷竟搭上了自己的清白?   向古犹豫着开口:“王爷,纵然传闻说这千密族圣物能开启千密族的圣地,得到千密族的宝藏……您也不必……”他难以启齿。   霍停云轻笑了声,唇边笑意渐深,“身旁虎狼环伺,难得有只兔子闯进来,一时兴起。”   向古:……   兔子?冒牌王妃哪里像兔子,用麻雀比喻倒比较贴切。   霍停云敛了笑意,转而问起魏起的态度,“魏起有什么反应?”   向古答道:“魏起并未亲自参与,只是派了底下人盘问属下,当日之事具体细节,属下如实回答了。”   霍停云自椅上起身,踱步至一侧,“他定然觉得疑惑,为何会有人会与他目标一致,都想要我的命。”   向古跟在他身后,“可王爷,魏起并未查到王爷身上,为何几次三番派人来?”   霍停云道:“他只是在试探我,试探我是否知道千密族之事。若是我露出异常,便是知道那事,若我一切如常,他便可放心了。”   传闻千密族有一宝藏,财宝无数便也罢了,还有一桩秘法,能活死人、肉白骨。   霍停云神色凝重,那所谓千密族的圣物,不过是一对玉坠,合二为一,便是一把钥匙,能打开千密族的圣地。   只不过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知道千密族的圣地在哪儿。   若是佛生拿了那玉坠,她想要什么呢?也是为了千密族这蹚浑水么?   不论如何,他不能让那玉坠落入旁人之手。   “向古,派人继续盯着王妃。”霍停云说罢,抬头望向外头的月亮。   今夜似乎初十了,又要到十五了。   *   佛生湿着衣服从霍停云那儿出来,自然引得不少目光。她一股脑回到自己房间,合上门,换了身干净衣裳,又猛喝了口水,这才噗通一声在榻上坐下。   长喘一口气,坐立难安。   霍停云也不知道如何了?   他身上那伤……像他这种自小体弱的人,一定很疼吧?可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替她挡下了那一刀,为什么呢?   除了他是个大大大大好人,佛生想不到别的解释了。霍停云这人又单纯,连她这么拙劣的谎言都信了,人又善良,可偏偏命这么差……   果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好人不长命。她叹气,在一旁趴下。   暮色四合,房中的窗未关,佛生从睡梦中醒来,方才她一时兴起,拿了一本书看。可这书实在太唤人困倦,哪怕她几次强撑着不让自己闭上眼睛,还是被困意捆绑,沉沉睡去。   刚似乎有一阵冷风吹过,佛生后背鸡皮疙瘩都起来,一个激灵从椅子起身。   手中的书还被她压在身下,页脚有些湿意。佛生一窘,若是没有猜错,这是她的……口水。   罢了罢了,她与读书总归有缘无分。   “娘子醒了。”佛生顿时僵住,这才发现霍停云不知何时进了她的房间。   霍停云面不改色,仿佛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它指了指一旁的梅花糕,笑道:“方才我来,碰上梅香来送糕点,便替你拿进来了。”   佛生尴尬笑了声,他几时来的?她竟毫无知觉?兴许是这两日太累了。   糕点便在她的桌上,她顿时想起那本被口水沾湿的书……   如此丢人现眼,连忙起身行至糕点旁边,动作夸张拿了一块,送进嘴里,直夸好吃。动作之间,趁机将那本书合上,放在身后。   “这糕点真不错,王府里的厨子手艺真好。”   霍停云在榻上端坐,莞尔笑道:“若是娘子喜欢,便让底下人多做些。”   佛生嗯嗯点头,正欲松口气,又听霍停云说:“只是娘子若是不爱读书,也不必强迫自己,那本书原是古籍孤本,到底是花了些力气找来的。”   佛生顿时呛得不轻,这也太丢人了……   她想给自己找理由:“那书……是我随手拿的,抱歉。”   佛生低下头,俨然是做错事的态度。   霍停云摇头,“我并非责怪娘子,只是这书周大夫爱看,只是怕他下回来寻不到。夜深了,娘子吃过糕点,早些梳洗,便安寝吧。”   “好。”佛生点头,意欲唤夏荷进来,忽然脑子一转,看着霍停云顿住,“夜深了,王爷还不走么?”   霍停云起了身。   佛生保持着微笑,已经打算给他开门。   霍停云身形一转,往梨花木雕花架子床上直直躺了下去,还贴心地给她留出了外面的空间,“咱们成婚已久,也该同房了。”   佛山快速眨着眼睛,心里急得不行,面上还得镇定自若:“王爷才有新伤,我夜里睡觉可不老实,若是冲撞了王爷,我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了。”   霍停云却已经寻了个舒服姿势,他伤在背上,不好平躺,便面朝着佛生侧躺着,胳膊肘撑着头,道:“无妨。”   佛生仍旧不动,甚至往后退了两步。   霍停云又道:“皇上既然已经见过你,想必会特意关照些你,若是问起来,说你与我并不同房,兴许会以为你是不情愿的,天恩难测,难免影响杜大人仕途。”   他说得冠冕堂皇,让佛生无法拒绝。她总不能说,我不在乎我爹。   佛生硬着头皮点头:“王爷说得也是。”   夏荷与梅香捧着铜盆推门进来,见霍停云还在,先是一惊,而后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佛生拖延着梳洗的时间,只是左右拖不过去,眼睁睁梅香与夏荷将门带上,这才转头看向霍停云。   可这工夫,霍停云竟睡了过去。   佛生松了口气,在他身侧和衣而眠。身侧霍停云的气息难以忽视,没一会儿,佛生就觉得自己脸红心跳。   与人共枕,实在太拘束。何况还是个男子,更为拘束。   佛生翻了个身,背对着霍停云,心里碎碎念:这皇帝真是的,管天管地,还管人家同不同房……若是他们不同房,他还得下旨按着他们头同房么?   她闭上眼,身心渐渐疲惫下来。   忽而,被一双长臂从身后揽住。 第13章 流言 竟是王妃主动?   霍停云的气息顿时喷洒在她耳畔,温温热热的,像刚从雀鸟身上拔下来的带着热意的羽毛,在她耳侧轻拂。   她脑子甚至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已经一胳膊肘击在霍停云身上。   似乎正中伤处,霍停云闷哼一声。   这一声把佛生理智唤回,“对不住……”   霍停云闭着眼,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才与她解释:“别动,有探子。”   佛生一滞,这皇帝还真有这种癖好……   霍停云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轻笑着解释:“皇上倒没有这种癖好,只是当时杜家十分不情愿……皇上希望在圣旨之下,你也能与我相处得宜。”   佛生哦了声,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被他手臂拥住,简直如遭酷刑。   她试图分散自己注意力,“你没睡着么?”   霍停云声音比白日更虚弱几分,摇头:“睡着了,不过背上的伤有些疼,我便疼醒了。”配着他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很有信服力。   佛生内疚不已,“对不住……我方才不该打你。”   霍停云摇头,睁开眼与她对视。太近了,近到鼻息共享,话语仿佛都交缠在一起,难以分辨你我。   他吐字清晰:“无妨,我知道,这是习武之人的本能。向古也有。”   佛生却意外地理解错他的意思,眼神变了变:“王爷与向总管也同睡一张床?”   语气很惊讶了,霍停云笑意更甚,快从眼底奔涌而出,便又垂下美目,以偏头咳嗽掩饰。   “不是,他……与我说的。我向来习惯一个人睡一张床,也不喜人伺候。”霍停云靠在她耳侧,这一偏头,气息直接喷洒在她脖子上,痒意便沿着骨肉脉搏往下走。   佛生轻扭了扭,意图与他拉开些距离,十分贴心:“那王爷一定很不习惯与我同睡了,待那探子走后,我去地上睡吧。”   她恨不得马上逃开。   霍停云还是咳嗽:“无妨,只怕娘子嫌弃与我同榻而眠。”   佛生摇头否认:“自然不会。”   霍停云闻言笑道:“那便好。过两日,要辛苦娘子陪我进一趟宫,见见太后与皇上。”   “啊?”佛生不想去,“我若是不小心露出马脚……”   霍停云给她吃定心丸,“娘子放心,有我在,定然不会。”   佛生还是不大情愿:“可是……你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跟在我身边。”那总有她一个人的时候。   霍停云道:“娘子如此聪慧,相信娘子一定可以应付得来。”   佛生陡然被夸,纵然心中欢喜,可仍有顾虑。   霍停云又道:“娘子当真不必担心,即便真出了事,有我担着。”   佛生又有些过意不去,他已经如此柔弱,还让他担着……   她一不留神说出来,当即反应过来这或许有伤自尊,连忙找补:“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霍停云还是笑,又与她视线相接,“我不介意这些,娘子巾帼不让须眉,若是日后撑在我身前,我自然是很高兴。”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就过去小半个时辰。原本只留了一盏外间的灯,这会儿大抵是燃到底了,光线渐渐微弱,没一会儿房间里便被黑暗攻占。   佛生看了眼床顶,小声询问:“那探子走了没有?”   她武功不高,并未察觉到有人在附近出没的踪迹,只不过心想着皇帝的探子,定然武功高强,不会被她察觉。   霍停云在黑暗中无声勾唇,松开手,嗯了声。   他躺回自己位置,只不过仍旧面对着佛生,视线落在她脸上。   佛生眨了眨眼,便要起身去打地铺,腕子被霍停云攥住。他手凉得很,冰得佛生一激灵。   “地上凉,娘子便忍忍,与我同榻而眠吧。”说得好像她是嫌弃他才要睡地板似的。   佛生有些结巴,她发觉出来了,霍停云当真是读书认,许多话让她哑口无言。“可这床榻如此之小,我睡相不好,夜里还有梦游之症,万一伤到王爷,我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霍停云却没松手,将她拉回来,“那探子兴许随时会回来,娘子便躺下吧。”   佛生只好妥协,看了眼一旁的屋顶,嘟囔:“这探子还真不好当,大半夜还得做事。”   屋外明月高悬,月色皎洁安静,屋顶之上空空如也,除去几只飞虫,哪有别的踪影?   *   佛生这一觉睡得实在拘束,不敢随意乱动,生怕一脚把霍停云踹到床底下去了。因此一早醒来,只觉得腰酸背痛,比她练武还要疲惫几分。   她醒的时候,霍停云早已经不在了,她便唤梅香她们进来伺候。见她揉着脖子,又喊腰酸背痛,梅香与夏荷对视一眼,眼神暧昧。   佛生起初听她们笑,还当她们是有了什么高兴事。直到后来夏荷替她梳好头发,小声说:“待不久之后,王妃一定能给王爷生个白白胖胖的小世子。”   佛生才恍然,有些尴尬。她对这事一知半解,只知道光同躺在一张床上是不行的,还得做些别的。至于到底怎么做,她不清楚。   看她们的反应,便知道是她们误会了。佛生也不好解释,便尴尬地笑笑,以为这事会过去。   哪知道不过半日,整个王府看她的眼神都有所变化。   那种眼神怎么讲呢?很慈爱,充满了期待,以及赞许……   佛生觉得她们都没认真想过,以霍停云这身体,又受了伤,怎么可能还有精力与她做那档子事呢?   她便委婉地提及了一下,试图点醒梅香她们,可梅香却捂着嘴,难掩惊讶,有些羞涩道:“竟然是王妃主动么?”   佛生:……   看得出来所有人对霍停云的终生大事都很伤心了,所以关心使人变成傻子。   一整日,佛生都脸色不虞。因她与梅香和夏荷提及之后,所有人看她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崇拜……   佛生撑着下巴,一张脸上写满了惆怅二字。霍停云一口气将碗中的药喝下,才问佛生:“娘子为何如此愁眉不展?”   佛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周遭,确认她们都离得很远,这才小声告诉他原委。“我倒也不是介意自己的名声,只是如此传出去,只怕对王爷名声有碍……”佛生说得冠冕堂皇。   霍停云大方得很:“左右本王没什么名声,无妨的。如此凸显娘子英勇大义,若是传进皇上耳朵,向来他定会很高兴,如此一来,兴许会尽快给岳父大人升官进爵。”   若是传进皇帝耳朵……那岂不是全京城都会知道了?   佛生目瞪口呆。   ……   结果……还真让她说中了。   也不知道谁传出去的流言,短短两三日,京中都传开了,说是幽王妃神勇过人……甚至一时掀起了一阵风潮,闺房之事,以女子主动为傲。   佛生觉得京城这些人的脑子仿佛有些毛病。   进宫那日,皇帝似乎也特别高兴,问了她几句,皆是围绕霍停云,最后更是大手一挥,赏了她许多玩意儿。   霍停云果然被皇帝留下谈心,佛生则被太后身边的人领了过去。她不敢松懈,端正仪态,跟着那宫女过去。   只是在半道上,叫人拦下。 第14章 情敌 喜欢活泼之人。   那人坐在步辇之上,一张脸生得明眸善睐,十分妩媚动人。看穿戴,与一般贵家女又有所不同。   又在宫中碰见,兴许是皇帝的妃子?可这人与她年纪一般大,皇帝都老得能当她爹了,竟还老牛吃嫩草……   佛生一时没动,被那人身旁的宫人训斥道:“大胆,见了公主还不行礼?”   原来是公主,她倒忘了,皇帝除了女人。还有女儿。   佛生磨磨蹭蹭地福身见礼:“见过公主。”   她虽不懂这些规矩,但也不是愚笨之人,霍停云乃王爷,她是公主,自己身为王妃,倒也不必行大礼。这是霍停云今日出门之前,特意叮嘱她的。   永宁公主轻嗤了声,似乎对佛生敌意很大,“不知廉耻的南蛮子。”   她抬手以帕子掩住口鼻,命身边伺候的宫人起辇,迤迤然从佛生身边过去了。   佛生还一头雾水,拦也是她叫拦住的,这走也是她要走的……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这才跟随太后身边的宫人继续往前走。太后派来之人十分热心地替佛生解惑:“王妃莫要放在心上,永宁公主素日里娇生惯养,难免有些失礼,她自幼与王爷相识,关系也不错,王爷待她如同亲妹一般,因此王妃便多担待些。”   听她这么一说,佛生懂了。   简单点说,就是情敌呗。   她自幼与霍停云相识,心悦霍停云,只可惜妾有情郎无意,因此看见她这个得手之人,自然是十分厌恨。   佛生能理解永宁公主,便将这事儿抛之脑后了。   一行人七拐八拐的,终于来到太后的寿康宫。   当今皇帝孝顺,因而寿康宫一眼望去,十分气派。佛生跟随着那领路之人,跨过宫门,又七拐八拐,才进到正殿之中。   太后端坐于榻上,似乎已经等候佛生许久。   佛生记着礼节,给太后请安,太后将她扶起,“好孩子,辛苦了,坐吧。”   佛生这才在太后下首坐下,悄悄地打量她。原以为她该是一脸威严的,可真见到了,却是一脸和蔼可亲。佛生松了口气。   太后见她如此,不禁失笑,又道:“好孩子,你别怕,哀家不会为难你的。哀家只是想见见你,停云这孩子也算哀家看着长大的,自小命途多舛,如今总算是成家立业了,哀家这心里也觉得欣慰。”   她说起霍停云的时候,颇为感慨。这孩子是好孩子,就是身体太差,原本永宁待他情深,可皇后不愿意,毕竟谁也不肯叫自家孩子年轻轻就守寡,太后也能理解。   今日听闻停云要携妻子进宫,永宁便急匆匆地来她这里告状了。   太后仔细打量佛生,见她面色红润,是有福气之人,不由又点头,面露赞赏之意,“看来无觉法师说得果真不错,你真是与停云天造地设的一对。”   佛生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八字,只好笑笑,她连自己的生辰八字都不清楚,指不定就和霍停云的相克呢。   太后又说:“方才你在路上,有没有遇上永宁?”   佛生点头:“回太后的话,遇上了。”   太后哦了声,“她没为难你吧?若是她说什么,你也别放在心上。”   佛生摇头:“公主没说什么。”   永宁的性子她最清楚,哪儿可能没说什么,不过听她如此说,倒是深明大义,不由赞赏之意更甚。   又闲聊了几句,太后便将人送回去,又命人送了好些东西。   出了寿康宫好远,趁着没人,佛生才敢伸了个懒腰。这也太累了,规矩多多就罢了,还得小心说话。   夏荷看她这抱怨的小模样,不由捂嘴笑:“王妃日后离那永宁公主远些吧,日后若是有什么聚会,王妃与她定然要碰上,便躲远一些就好。”她是伺候王爷的,早些年便见识过这位永宁公主的娇纵,以自家王妃的手段,定然会被欺负的。   佛生嗯了声,点头,“我会的。”女人之间若是勾心斗角,那可太可怕了。她年纪尚小的时候,曾听闻一桩八卦:某一城中有一富商,富商娶了两个老婆,互相看不对眼,为了争夺宠爱,竟互相找上黑石,雇了杀手将对方杀了。   当时年纪尚轻的佛生正在啃地瓜,听后地瓜都掉在了地上。   几个人往回走,在路上遇上霍停云。   佛生不由脸上带笑,小跑着奔向他:“王爷。”   坦白讲,她并不是要奔向霍停云怀里,但皇宫里的石子儿似乎不大听话。因而成了她直接扑向霍停云怀里。   霍停云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她,眼神隐隐约约有笑意。   佛生:……   你听我解释。   她从霍停云怀里爬起来,正欲开口,余光便瞥见了一旁花亭里的永宁公主。倘若眼神能为刀,那个眼神,已经快将她刺穿。   霍停云道:“好了,回家吧。”   佛生要解释的话,被永宁公主的眼神憋了回去,只好悻悻接话:“好。”   霍停云方才刚好接住她的手,不知为何,竟一路没放开,直至上了马车。   佛生手心都出汗了,趁着上车的工夫,往衣角擦了擦。她已经猜到缘由,王爷定然是不喜欢永宁公主,所以特意借她做挡箭牌,好让她死心。   霍停云坐定,问起佛生情况,佛生如实回答,最后才道:“王爷想必喜欢温柔知礼之人,公主她太过娇纵。”   她一脸的我明白,霍停云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是。”霍停云笑着点头,又摇头,“也不是。”   “啊?”   “我不喜欢永宁是真,倒也不是喜欢温柔之人。我喜欢活泼之人,最好是会些武功的,能保护我的。”   霍停云瞧着她的眼睛,一双好看的凤眼微微眯着笑,似乎道尽无数情意。   佛生愣了一瞬,“王爷已经有心仪之人了吗?”   那她这王妃做的,岂不是挡了人家的姻缘?   霍停云又哑然失笑,摇头:“这倒没有,不过是随口说说。”   “这样啊。”佛生点点头,不禁想起他的寿命不多,又有些遗憾,来这世上一遭,还没感受过情情爱爱,好像有些亏了。   可这种事儿,似乎也急不来。   说起来,她自己还没感受过呢。听那说书先生说,情爱是这世上最令人高兴也最令人难过的事,她挺好奇的,还有如此矛盾之事么?   快乐的时候,怎么还会难过呢?   佛生托着下巴,一时疑惑,忽然间嗅见一阵肉香味。她掀开帘子看出去,原来是经过了一个卖烧鸡的小贩。   佛生嘴馋不已,吞咽口水。   霍停云会意,便叫停了马车,让向古去买。   “诶?不用了。”主要是吃相不大雅观,很容易暴露她的形象。   霍停云却只是笑,拍了拍她的手背。向古很快将烧鸡买回来,交给霍停云,霍停云便再给佛生,道:“吃吧,不必顾忌我。你不是说,若是你吃得香,我看着也会高兴么?” 第15章 夫君 佛生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   佛生看着那烧鸡,双眼都放光,不过仍旧假模假样地端着架子,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咬了一口。   “很好吃。”她朝霍停云点头,虽说表情克制着,可眼神里的笑意和光芒根本藏不住。   霍停云嗯了声,似乎看着她吃,确实极为高兴。   佛生原本还咬得很小口,捏着那纸包,只是啃到后面,实在碍事,索性直接拿手抓起。   又怕霍停云介意,小声解释:“这样比较方便。”像平日里在王府那样,吃得精贵,吃只鸡腿,都是撕成一片一片的,一点不过瘾。   霍停云含笑应了声:“嗯,我知道。”   他语气太过温柔,佛生愣了一秒,心想其实也不怪永宁公主喜欢他吧,这样的人,谁能不喜欢呢?   她狠狠咬了一口烧鸡腿,一口咬得太大,沾到嘴边。霍停云忽然道:“别动。”   佛生一愣,看向他,见霍停云从袖中抽出干净的手帕,动作轻柔地替她擦去嘴边的污渍。   “好了。”他收回手。   佛生却没来由地脸红了,为了掩饰自己的脸红,只好低下头继续如狼似虎地啃咬烧鸡。吃得太急,一时打了个响亮的嗝。   佛生面色惊骇,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大大的,有些尴尬地笑。   霍停云也跟着笑,竟还夸她:“娘子真是率真可爱。”   佛生摇摇头,“不敢不敢。”   怕他又给自己擦嘴,手忙脚乱从腰间抽出自己的手帕,胡乱擦了一通,手上力气没收住,一时将嘴唇周边都擦红了。   霍停云目光直直落在她唇上,看得佛生心里一毛,“怎么了?”   霍停云皱眉:“娘子可真是不会照顾人,嘴都擦红红了。”他伸手要去碰触,被佛生一手打开。   “不……没事。”她一时没收住力,有些懊恼,低头一看,霍停云手背红了一片。   “对不住对不住。”佛生愈发懊恼,心中不免有些微词,这霍停云也真是的,怎么跟个瓷娃娃似的,随便拍一下也这么严重。   “疼吗?”佛生问。   霍停云摇头,又点头,神色微敛,“其实还是有一些疼的。”   他这话一出,佛生更加愧疚,小心翼翼捧起霍停云的手,放在嘴边认真地吹了吹。   “我自小糙养惯了,实在是对不住。”   霍停云摇头,指尖微动了动,在她没看见的时候,唇角微勾,但在佛生抬头的时候,早已经一切像什么也没发生。   “无妨,娘子随意些便是。娘子嫁给我已经是委屈至极,哪儿还能叫娘子压抑自己。”霍停云说罢,掩嘴咳嗽一声。   佛生跟着皱眉。   马车停在幽王府门前,佛生率先跳下去,又去搀扶霍停云。才刚下来,便与梅氏撞个正着。   梅氏瞧着佛生,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哎哟,你瞧你们这小两口……”   佛生还有些茫然,随后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自己嘴边那一圈红。   梅氏这样一笑,其他人便也看过来,露出心照不宣的眼神,仿佛幽王府的香火近在眼前似的。   佛生:……   梅氏也想到了这茬,笑不出来了。若是霍停云有子嗣,他们二房可就占不到便宜了。   梅氏转移话题,朝身后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便将一物呈上来。梅氏道:“对了,差点忘了正事,这是我上回去庙里求的符,还请王妃收下。”   说罢,又踮脚凑到佛生耳边,告诉她:“是求子的,很灵的。”   其实符中放了麝香,梅氏眸中闪过一丝阴狠,回身领着人走了。   佛生拿着那符包,觉得有些不对劲,夫子曾说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梅氏平日里凶神恶煞一般,哪有这么好的心肠。   她目送梅氏远去,与霍停云跨过大门,才小声道:“王爷,我觉得这符包定然不对劲。”   霍停云拿过符包,在鼻子边嗅了嗅,点头:“是,里头放了麝香。麝香一味,对女子大不利,尤其不利生育。”   佛生啊了声,关注重点再次歪掉,怎么人人都都觉得她要生娃娃了,分明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   她撇嘴,就要把符包扔进一旁的花坛,被霍停云拦住,“娘子且慢,此物留着,日后兴许还有妙用。”   他将符包收进袖中,又从袖中拿出了另一个平安符,交到佛生手中:“这是无觉法师替我开过光的,说是能护我平安无事,便赠与娘子吧。”   佛生心头一软,捏着那符包,有些动容,“这不好吧……毕竟是给你保平安的。”   霍停云摇头:“无妨,我也用不上,给娘子倒更好。”他的意思是,他不必要用这平安符,因为他身体很好。   但佛生又理解错了,她以为霍停云这话的意思是,反正他都要死了,不如给她用。   佛生吸了吸鼻子,眼眶一时发红,“王爷真是个好人。”   霍停云这辈子都没被人夸过这么多句好人,全在佛生这里实现了。   好人?他暗自扬唇,若是她知晓死在自己手中的人有多少,定然觉得这二字讽刺至极。   想他们二人,一个看似是大好人,其实却心狠手辣至极,另一个看似是大奸大恶之人,实则单纯天真。也是有意思。   佛生攥着那平安符,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荷包里,又道:“这梅氏也太坏心眼了,王爷打算怎么处置她?”   霍停云只是摇了摇头,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日后再说吧。”   佛生撇嘴,霍停云一定是念着亲情,所以不想追究。她想替他打抱不平。   但那些弯弯绕绕的她也做不来,有了,她找个日子,潜进梅氏房中,把她揍一顿好了。   佛生想到计划,心情大好,扶着霍停云回房。如今已经见过了皇帝,应当不必要再与她睡一起了吧?   佛生如此想着,便搀扶着霍停云回他的院子,被霍停云叫住:“娘子走错了,应当去那儿。”他指着佛生的院子。   佛生皱眉:“啊?”   霍停云道:“今日还得在娘子那儿歇息才成。”   佛生眨了眨眼,意思是,皇帝还在监视吗?   霍停云道:“嗯,故而尚且不可。”   佛生顿时萎靡不振,这么睡几天,她得累死了。   她那一眨眼,在旁人眼里,却理解为了那种意思,一时有些惊骇。   王妃真乃勇猛也。   难道是因为南州民风如此?   *   佛生没理解她们的意思,搀扶着霍停云回到房中,给他倒茶,又让梅香她们去端他的药来。   “若是我天天这么吃药,一定会疯掉。”她喂霍停云喝药。   霍停云摇头笑道:“习惯了。”   大抵是因为有经验,这一夜佛生睡得好了不少,甚至中途都没醒过,也没做梦。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而身旁的霍停云,竟然难得也在。   霍停云比她醒得早,因而撑着头侧身看着她,“娘子醒了。”   佛生嗯了声,“早,王爷。”   霍停云抿唇,道:“娘子似乎一直唤我王爷,若是传出去,旁人要以为我们感情不好了。”   “啊?那叫什么?”佛生闭上眼,伸懒腰。   霍停云嗯了声,似乎在认真思考,“停云,或者……”   他一顿,“夫君?”   佛生原本在伸懒腰,因而腰微微抬起,手朝上伸展开,被他的“夫君”二字吓得一个激灵,手猛地收回来,把霍停云的胳膊牵连到,他便往后一栽。   “这不太好吧?”佛生眨眼。   霍停云背上有伤,隐忍闷哼了声,佛生又忙不迭撑起身,问他伤势。   “抱歉,你没事吧?”   她要把霍停云翻过来,被霍停云抓住手腕,一番纠缠之间,彼此靠得十分近。   佛生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 第16章 请帖 “我相信王爷一定更厉害。”……   她胳膊肘撑在霍停云胸口,怕自己太重,压坏了他,特意用了些力气撑着,不让自己全部重量落在他身上,因此颇有些吃力。   佛生试图让自己轻松一些,她的腿也搭在霍停云腿上,正欲移开,给自己借些力。   途中,似乎碰触到了什么柔软又带温度的物什。   她一愣,第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弹开了。   佛生坐起来,看着霍停云,与他面面相觑。   第二时间反应过来了,原来他真的行啊……   她眨了眨眼,感觉自己这话说得似乎不大妥当,还好没说出口。   脸上起了热度,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害臊起来。   佛生移开视线,去看屋子里的摆设,四扇的雕花梨花木屏风,紫檀木睡榻,青铜麒麟香鼎……   每一件都价值不菲,佛生摸着自己耳垂,才缓缓开口:“你的伤,没什么吧?”   霍停云自床上起身,半撑着自身重量,将金丝绣鸳鸯的薄被扯过来,搁在腿上,低头轻咳几声,摇头回答:“无妨,娘子莫要担心。”   “哦。”佛生安静下来,视线继续从那些物什上飘忽过去。   所以……她还要说些什么吗?不用了吧?霍停云他行……或者不行,与她也没什么大的干系吧?   只不过,原来病成如此,也能行啊……男人真神奇。   佛生捏着自己耳垂,耳垂都摸红了,心中思索着,她还要说些什么吗?就这么让这事儿过去了吧?   霍停云却主动提及:“方才……”   佛生瞪大眼睛,有些慌乱地看向霍停云,方才?什么?   霍停云微微敛眸,瞧着眼前的女子。她脂粉未施,刚睡醒,眼神还有些懵。她本身皮肤极好,白皙透亮,方才气血上涌,这会儿渐渐消退,便保留了几分粉,白里透粉。   除此之外,她脸上写满了此刻的心情:慌乱,紧张,还有害羞。   又不像兔子了,兔子呆呆的,可不会害羞。   那该像什么呢?含羞草?碰一下就缩成一团?   也不像她。   ……   霍停云微不可闻地抿唇一笑,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方才……娘子不必害怕,我并非是对娘子有何非分之想,娘子书念得少,不知晓这些。男子每日晨起,多会如此,与旁的都无关。若是吓到娘子,我给娘子赔罪。”   说罢,还要弱柳扶风地咳嗽几声,“只不过娘子也清楚,我这身子,与旁人自然不同,不过是干锅熬汤罢了。”   佛生听得皱眉,干锅熬汤?是什么意思?   她愣了愣,恍然大悟,就是说,他只是看着行……其实不行。   佛生放下手,揪着一旁的软被,点了点头,“难怪王爷这后院空悬……”   霍停云竟还点头:“是啊,也不好耽误人家姑娘。”   果然,他上次的话还是在安慰她,也顺便安慰自己吧。   男人嘛,总是很看重这些的。   佛生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最后面色深沉地一抬手,轻拍了拍霍停云的肩,安慰他:“无妨,日后总是能治的。”   霍停云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时哭笑不得,只好应着:“嗯,能治。时辰不早,咱们也该起了。”他适时转移话题。   佛生果然被他带偏注意力,翻身下床,唤人进来伺候。他们二人一同醒来,底下人时不时偷看一眼,而后偷笑。   佛生明白她们的笑,高兴嘛,都觉得她马上就能生娃娃了。   一想到霍停云那么可怜,她也懒得解释了。   梅香伺候她梳洗的时候,夏荷从外头进来,她方才去小厨房传菜,回来的时候手上还多了个东西。   夏荷将东西交给佛生,“启禀王妃,方才李丞相家的大小姐差人过来说,王妃远道而来,又因是新婚,之前不便打搅,如今才来邀请您。她道,听闻王妃是位才女,想与王妃切磋切磋诗文。”   夏荷说罢,看了眼一旁的霍停云。经过这么些日子相处,她们早瞧出来了,王妃这才女十有八|九是虚的。只不过才女不才女的,于她们而言并不重要,于王爷而言也不重要,王爷既然瞧着欢喜,那便是最重要的。   可今日这事,摆明了是要落王妃面子的。这肯定得推了才好。   佛生也清楚这个道理,拿着那请帖脸色犹豫。请帖上的字写得清秀工整,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字旁还贴了几朵晒干的海棠花。一看就知道主人家心灵手巧。   她这一窍不通的,字都不会写几个,去了这不就铁定露馅了?   佛生咳嗽了声,说:“夏荷,你差人回复李小姐,便说我……我身体不舒服,时有……”她在扯谎上犯了难,这该说什么毛病?   “头疼之症,兴许是染了风寒。”   夏荷点头应下,便出门去吩咐跑腿的小厮传话。   霍停云一言未发,待夏荷与梅香皆退下了,才从榻上起身,行至桌边,道:“你今日称病,她们心中定然会有所怀疑。”   “啊?”佛生大咧咧从梳妆台上起身,走到霍停云身旁坐下,“可是我与她们无冤无仇,干嘛要为难我?”   霍停云轻叩着桌面,语气有些苦涩:“并非为难你,只不过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想看看,我这个病秧子娶了个什么样的夫人?”   他眼神有些远,“世人皆是如此,因为我总是如此,是个可怜人,她们便觉得,我应当一直可怜下去。”   佛生听得直皱眉,这是什么逻辑?也太奇怪了?就见不得别人好呗。   她撑着下巴,撇嘴,可她确实也会丢霍停云的脸,唉。   那时候,她们便会觉得高兴极了吧,病秧子娶了个大字不识的土包子。   这可不行,佛生一咬牙,心中有了主意,“夏荷,你把方才派出去的人叫回来,不许回绝了,就说,我会应约去!”   夏荷大惊失色,面色为难:“王妃?”   佛生却坐回到霍停云身边,笑嘻嘻说:“王爷这么厉害,让他教我就好了,能糊弄过她们就行。”   霍停云看着她的眼睛,含笑夸她:“娘子真厉害。”   佛生歪头,有些不好意思,“那李小姐她厉害么?”   霍停云说得委婉:“尚可。”   梅香在一旁嘟囔:“那李小姐何止是厉害啊,李小姐可是咱们京城第一大才女。”   她沮丧极了,可看了眼王妃与王爷,王妃只片刻皱眉,而后仍旧笑容灿烂。   “我相信王爷一定更厉害!”王妃说。   王爷头一次没谦虚:“既然娘子如此信得过我,我一定不负所望。”   梅香又觉得这也不是件坏事了。 第17章 受伤 “太好了,不用去赴约了哎。”……   计划第一步,认字。   佛生被难倒。   她拿着那张四四方方的纸,眉毛快皱成一团,还要正儿八经地解释:“我小时候……不爱念书,所以不大认得这些。”   霍停云闻言微微颔首,只是轻笑,将她手上的纸倒了过来,“嗯,无妨。”   佛生:……   连纸都拿倒,还有救吗?真的无妨吗?   她苦着脸,已经沮丧起来,脸贴在桌案上,声音也因此有些含糊:“要不我还是称病吧,突然觉得计划很美好,可实行起来……”似乎不那么如意啊。   霍停云摇头,还是笑:“娘子别灰心,我已经说了,这也无妨,不是什么大事。”   佛生将信将疑,从桌案上抬起头,她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哎,难道霍停云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霍停云也摇头:“没有,只不过娘子今日之痛苦,恰恰印证了一句俗语,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这佛生还是明白意思的,就是说小时候不努力,长大了就会后悔。她重新耷拉回桌案之上,“那怎么办?”   霍停云取过一张白纸,拿来一旁的狼毫笔沾了墨,递给佛生,“无妨,一步一步来便是了。”   佛生用手指抓住笔,被霍停云纠正,“错了,娘子。”   他动手纠正,握着佛生的手,手把手教她写字的姿势,“如此,方能写好。”   佛生哦了声,又听他说:“既然娘子一点基础也没有,那只好从零开始了。”   他取来刚才那张纸,教她认字,纸上是李白的《将进酒》。这对佛生来说难度还太大,她自己都觉得丢人,可霍停云面不改色,只是起身从书架上取过一本更简单些的,教她认字。   从白天到黑夜,经历了整整一天一夜的艰苦奋斗之后——佛生进步甚微。   她精神萎靡地趴在那堆诗文上,“要不,还是称病吧……”   霍停云却意外地坚决:“娘子既然已经开始了,怎么能够半途而废呢?”   “可是……”佛生嘟囔,看向手边那堆东西,她已经很认真了,但大抵是天赋不够,确实不行。   “别说写诗了,我连字都写得歪歪扭扭。”才女怎么可能字这么丑?   霍停云沉思片刻,道:“那便称病吧。”   佛生抬眸看他,有些沮丧,“梅香……”   梅香进来,“王妃有何吩咐?”   “你差人去趟李家,便说……说我……”她一顿,忽然精神起来,“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待梅香走后,佛生咬着下唇,犹豫道:“要不这样,到时候你给我作弊?”   她扯着霍停云袖子,一双杏眼无辜望着他。   “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李小姐只邀请了你去,我跟着去是什么道理?何况此等聚会,多是女儿家。”   佛生彻底萎靡,又告诫自己打起精神来,“那继续吧。”   夜又到深处,佛生哈欠连连,心中不由胡思乱想,若是发生什么意外……譬如说,李小姐崴了脚,或是李小姐忽而遇到位如意郎君,从此茶不思饭不想……   眼皮被用力撑开,又耷拉下去。   深夜寂静,一切动静都显得引人注目起来。   佛生困倦难忍,一时脱力,将手中的毛笔掉落在地,笔杆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她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俯身去拾笔。   躬身的时刻,依稀听见有脚步声在附近。与常人的脚步声不同,那脚步声隐忍克制,更像是秘密访客。   佛生当即想起前些日子的事,不由心中一凛,提起了心。   霍停云还含笑看着她,“娘子?”   佛生起身,有些尴尬地笑,“我方才有些困。”说话的同时,没敢放松警惕,余光注意着房间外的动静。   就在她将笔还给霍停云的时候,最远处那扇窗纱破开,有一蒙面人持剑而来,与此同时,房顶的瓦片与好几个蒙面人一并掉落。   佛生下意识将霍停云护在身后,那几个蒙面人毫不迟疑,便扑向霍停云。   佛生抓着霍停云的胳膊,将人带向自己,躲开最旁边那蒙面人的攻击。   一时间,佛生与几个人缠斗起来。   “梅香!夏荷!”她是个半吊子,一个人应付都勉强,何况还得处处护着霍停云,愈发吃力,只好向外头求救。   只是外头的人早被迷晕,并无人应答。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为首的那个蒙面人冷笑一声,再次扑向霍停云。   几个回合下来,佛生已然体力不支,大口喘着气,一面应付着自己手边的人,一面关注霍停云情况。   霍停云大抵是受了惊吓,一张脸上面无表情,只紧紧抓着她衣角,提醒她:“娘子小心。”   因而那人扑向霍停云的时候,佛生余光虽注意到,可惜心有余力不足,已经来不及防守。   她其实可以放任他受伤,毕竟在一个多月以前,他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如今,他们也算不上多熟稔。只是电光石火之间,佛生想起那日,霍停云替她挡下那一刀。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反正就这么扑了上去。那一剑直插入她心脉,疼痛随之蔓延开来。   那一瞬间,佛生想起许多事情,去岁她曾凑了几文钱,跟风问了个江湖算师,那算师说她十六岁这一年必定多灾多难。   佛生一听就不高兴了,谁花钱是来听晦气话的,她作势要揍人,那算师又说,你也别急,虽说是多灾多难,可也有贵人相助,灾难皆逢凶化吉。   现在想起来,还挺灵验的。   佛生撑着一旁的桌子,疼得眼冒金星,听见外头有动静响,似乎是向古闻声赶来。   那帮人也闻见动静,瞥了霍停云一眼,这才匆匆撤退。   佛生脱力后倒,被霍停云接住。   霍停云似乎真被吓得不轻,脸色难看极了,连抓着她胳膊的力气都大了不少。   “来人!快请大夫!”   霍停云压抑着情绪,察觉到怀中人微小的动静,他以为她要说,自己是不是要死了。他都准备好回答,不会死的。   可佛生却笑,虽说笑得比哭还难看,她道:“太好了,不用去赴约了哎。”   霍停云哭笑不得,一时无话可说。只是她说完这一句,便晕了过去。 第18章 饿死鬼 分明无风,为何影动?   向古带人及时破门而入,但那些人动作更迅速些,早在他们进门之前,便撤得无影无踪。向古脸色铁青,冷峻吩咐他们分做几队,一队人马负责去追刺客,另一队人马将院子团团围住,以保安全。   到底是天子脚下,幽王又受皇帝重视,幽王府从前守卫便称得上森严,上回霍停云遇刺之后,皇帝更是亲自下旨,增添了几倍人手。   向古抱拳请罪:“王爷,属下来迟。”   霍停云脸色不好看,冷声道:“还不请大夫?”   向古头垂得更下,“是。来人,快去请周大夫来。”   霍停云简单替她处理好伤口,将她抱去床边后,便坐在床边等着周大夫前来。   向古静立一旁,始终低垂着头,似乎是做错了事。可向总管与王爷关系向来好,今日也不过是迟来了一步,总不至于如此……他们底下人捉摸不透,索性不再多想,只做好自己的职责。   灯光昏黄,映在女子惨白的面容之上,越发衬得她面色如纸苍白。   佛生眉头皱着,嘴上也没血色,霍停云瞧她这样,和平日那活泼又精神的模样相去甚远,一时失神。   周大夫来得极快,原要乘马车来,那去请之人嫌慢,索性将人背了来。他从背上下来,嘶了声,嘟囔道:“怎么这些日子,总是出这些事?难道真是流年不利?”   周大夫给霍停云行礼,行至床边。霍停云自觉让开路,转瞬之间已经恢复病弱之态,叮嘱道:“周先生,请一定要尽力。”   周大夫捻着胡子,道自己自然明白。因霍停云前头死了三个夫人,常被人调侃,他每每听着,都觉得心里不舒坦,自然不能让这第四个再出事了。   周大夫腾出手,替佛生诊治。   那一剑伤及心脉,比上回那伤还要严重些。周大夫脸色凝重,不敢分心。霍停云悄声退到门口,命他们都动作轻些,不许打扰了周大夫。   忙碌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是长舒一口气,“得亏王妃身体好,也是福大命大,还差了些。”   他一头的汗,霍停云连忙派人来替周大夫擦拭。   “周先生,佛生她应当无事了吧?”   周大夫点头:“没事了。听说王妃是为了你,才受了伤?要我说啊,你们这小两口也真是……这叫什么?情深不在时间长短?”   既然于性命无碍,他也放松起来,便同他开起玩笑来。霍停云应着,倒没说什么。   只是一旁的向古拳头攥得更紧。   霍停云命人送周大夫回去,好生安顿,又命护卫收回队伍,“想来是不会再有事了,你们也下去休息吧。”   说罢,便由向古搀扶着回自己的院子。   他的院子里仍旧寂静,只有夜色无声,主仆二人进到书房。   才进门,霍停云已然变了脸色,“谁让你这么做的?”   向古早知有这一通训斥,挺直腰板跪下,嘴上说着“属下有罪”,面上哪有一点悔改之意。   霍停云面色沉沉压抑,将桌上一封密信扫落,声音冷厉:“为何要私自违抗本王的命令?”   向古先是绷直着嘴唇不答,而后才道:“那女子来路不明,又身份特殊,留下她,始终是个祸害。何况她身上也并没有那千密族的圣物,属下以为……”   霍停云一拍桌子,打断向古的话:“本王早说过,不要想当然,你如何能证明她没有那东西?倘使她有呢?”   向古辩驳:“王爷,我们的人盯了她那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怎么可能有?何况她是黑石的杀手,又没完成任务,即便能躲一时,也躲不了一世,黑石迟早会找到她的。若是那时候,再牵连咱们……”   他顿住,看着霍停云眸色越来越深,将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只是低下头,俯身叩首,“请王爷责罚。”   霍停云由书桌旁踱步出,行至向古身侧,隽眉紧皱,“本王知晓你是为我好,可你不该擅作主张,便罚跪三个时辰,再罚三个月俸禄,绝不能再有下次。”   “是!多谢王爷!”向古未敢起身,直至霍停云出门。   跨过门槛,明月高悬,因先前之事,王府内的灯笼已经灯火通明。   如此动静,自然瞒不过外头的眼睛。   魏起早派了人盯住幽王府,一有动静,便着人回禀。   探子入了督公府后,径直往魏起住处去。   “督公,幽王府出事了。”探子跪地回禀。   魏起撑起身,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问探子:“何事?”   探子回道:“幽王再遇刺。”   魏起冷眼扫过来,语气凌厉:“什么?又遇刺了?刺客呢?”   探子低头:“似乎是逃了,幽王那边已经派人去追了,咱们这边……”   魏起冷笑:“陛下既然命咱们彻查此事,自然是也得全力追剿。只是这幽王……”他皱眉,这幽王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这么多人要他的命?   他当即想起千密族圣物,难道是消息已经走漏?亦有旁人知晓?   不应当,他这边的人皆是守口如瓶,不可能泄露出去……   “你先下去吧,继续盯着那边。”   “是。”   *   霍停云回到佛生房中,梅香与夏荷中了迷香,已经被扶下去休息,这会儿是另两个人在门外伺候。   见霍停云来,婢子行礼:“王爷。”   霍停云嗯了声,推开门进去。今日之伤凶险万分,她纵使体格强健,也不会这么快醒来。他行至床边,一边的纱帐挂钩不知为何松落,他将纱帐捞作一把,以金钩挂住。   床上之人面色比先前那会儿好了些,只是苦着眉,大抵是梦中也嫌疼了。   佛生极少喊疼,先前他替她上药,见她额上一层汗,也只是手掐着拳头,一个劲儿呼气。   思及她的身份,杀手,霍停云吐出一口叹息。   他抬手替她抚平眉头,唇不由抿紧几分。心中却在想,一个这样不聪明的女子,要在刀尖上讨生活,日子大抵不会好过。   她实在太过好骗,他如此漏洞百出的谎言,她都未曾怀疑过。不知日后若是得知真相,会不会急得也咬人。   霍停云收回手,想起向古所言。   今夜之事与上一回白鹤寺遇刺,皆是他自己的安排。不过是为制造□□,扰乱魏起视线,令魏起生疑。魏起谨慎,若是起了疑心,便会有所动作,他越有动作,越能抓住他的把柄。   两回之人查不到一起,他便会觉得疑惑,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要他的命。他不过是个没实权的病弱王爷,手上若有什么东西,也只能与千密族有关。   毕竟他娘便是千密族人。   霍停云垂眸,纤长而浓密的睫毛盖下来,投下一片阴影。他的影子被灯光映照在墙上,落在佛生面上。   上回算是他的苦肉计,为的是博取她的信任。这一回……原没想伤人,可向古却擅作主张,意欲借机除她而后快。   指向他的那一剑不过是个幌子,即便她不挡,也还有下一步。   霍停云面色更冷,向古的担忧其实不无道理,只是……   霍停云抬手放在心口位置,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这颗心还在跳,可是它早已经变得很冷,很硬,被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打磨淬炼,成就铁石心肠。   可那一刻,佛生倒在他怀中,他分明察觉到了自己的一丝慌乱。   他霍停云竟会慌乱。   屏风之外的灯烛一晃,屋中的影子便晃,可分明无风。   霍停云无声吐出声叹息,他抬手,轻碰了碰佛生脸颊。   *   佛生这一躺便躺了两天连夜,转醒那一刻,她甚至以为已经到了黄泉地府。   她练过武功,明白那一剑刺的位置有多要命。曾听人说,在人死前,生前的记忆会像走马灯一样回放在脑中。可那一刻,她脑子里竟只有霍停云的脸,以及红烧肘子……   这怕是死了,也是个饿死鬼。   活人是不知道这些了,就怕那些鬼差知晓。佛生睁眼的时刻还是深夜,屋内只留了一盏外间的灯,里间光线昏暗,她昏昏沉沉睁开眼,只看见个模糊轮廓在自己身前。   她便下意识认为,这是来勾魂的鬼差。她口干舌燥,喉头发痛,含糊不清地问:“我不会变成饿死鬼吧?若是变成饿死鬼,投胎会不会吃不饱啊?”   她说罢,却久久没等到回音。   那人身形顿住,也没动作。   她有些疑惑,垂眸,片刻之后,感觉自己的手心被人攥住。那双手宽厚而温暖,传递来阵阵热意,都说十指连心,因而热意直达心窝。   “娘子,你醒了。”   是霍停云。 第19章 秘密 霍停云竟如此信任她?   佛生思绪一停,霍停云?他怎么也在这儿?难不成他也死了?他不会因为自己替他死了之后,就忧思过度,也跟着去了吧?   那她真是天大的罪过。   佛生努力睁开眼,眼前一切才逐渐清明,仍是那间她住了一个多月的屋子,陈设依旧,简约大方。霍停云坐在床边,好似是见她终于醒来,松了一口大气。   霍停云攥着她的手心更紧,苍白的面上终于化开一道笑,“你总算醒了。”   佛生仍有些头昏昏,愣愣地盯着霍停云。   霍停云另一只手抚上她的额头,探了探温度,昨日她突发高热,人更是说起胡话来,一度伤势凶险。   他手上温度真实可感,眼前的一切也如此真实,佛生才敢想,她还活着?   那真是太好了!   呜呜呜呜人生还有好多事没做,没存下钱,给娘亲修个好点的墓,那么多好吃的还没来得及存钱去吃……而且差点就不能给霍停云送终了。   要是她也死了,霍停云不是更可怜了。   佛生一时有些委屈,叫了声:“霍停云……”   她没叫他王爷,而是叫他的名字。   霍停云含笑应她:“我在。”   此刻的佛生,眼底微微泛红,一副委屈的模样,像兔子了。她对他展现出的依赖,本该正中下怀,但是……却又在心底流过那么一丝另外的情绪。   是什么呢?霍停云不想去想,转移话题,问她渴不渴,饿不饿。佛生本想摇头,可才摆头,肚子便不争气地叫了两声。   她哪儿能不饿……梦里都是红烧肘子呜呜呜,可是她也知道,她这会儿什么也吃不了,只能吃些清粥小菜罢了。   那还有什么意思?吃了还不如不吃。   霍停云笑了声,唤夏荷她们进来,饭菜早备下,就怕她万一醒了要吃,便命厨房的人准备着。夏荷与梅香眼眶红红,大抵是为她哭过。   佛生见着她们如此,有些惊诧,还有些受宠若惊。   她们在担心她耶,虽然也许是看在霍停云的面子上……可仍然让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佛生本想忍着,可怎么也忍不住,闭上眼都兜不住眼泪。她从前并不觉得自己过得很苦,总归困顿有困顿的活法,可是来了这里之后,霍停云待她好,她们也待她好,如此一对比,便衬得她从前真苦。   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更没有钱财,就像一片普通的叶子。绿的时候,一大片地绿,黄的时候,一大片地黄,没人会注意某一片叶子。   夏荷声音略带哭腔:“饭食都是热的,也问过周大夫能不能吃……”   霍停云抬手抽出帕子,替她擦去眼角的泪花,声音温柔又安稳:“疼了是吗?”   佛生含糊应了声:“嗯……”   霍停云将帕子收进袖中,从一旁取过一个瓷瓶,在手心里倒出好几粒黑色药丸。而后腾出一只手将她后脑勺托起些,将药丸送进她口中。   “周先生说,这是止疼的,只是不能多吃。这回吃了,能管用四五个时辰,只是下回,便不能再给你吃了。”   佛生含了口水,待药丸融化在口中,才一并咽下去,看向霍停云:“那上回他怎么不给我吃?”   上回她也很痛啊。   霍停云被问住,一时失笑,声音宠溺:“那下回等他来了,咱们问问他?”   他将佛生放回枕头上,取过盘中的碗碟,佛生这才看向那碗,倒也不算清淡,还有只大鸡腿。   她顿时眼前一亮。   霍停云勾唇,净手后取过那只鸡腿,慢条斯理将鸡肉撕成小条,亲自喂到她嘴边。   佛生有些不好意思,听他说:“娘子张嘴。”这才张开嘴,吃下去。   嘴唇不经意碰到他指尖,霍停云动作稍顿。   佛生以为他是嫌弃自己口水,窘迫道歉:“对不住……要不你还是让夏荷来吧。”   霍停云摇头,叹了声:“那自然不行,娘子既是为我受的伤,我如何能假手他人?”   佛生小声说:“这有什么,你上回也替我挡了一回,便算是礼尚往来了。”   霍停云仍旧摇头,坚持要自己动手。他是这王府最大的,佛生又动弹不得,只好妥协,任由他一口一口喂她吃饭。落在夏荷她们眼中,皆是暧昧笑意,她们便对视一眼,悄声退出门去。   霍停云动作精细,耗费了不少时间,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方才结束。佛生如此躺了两日,腹内空空,被霍停云一口口喂着,不知不觉便吃了三碗。看着一旁的空碗,她有些不好意思。   霍停云却道:“娘子多吃些,才能好得更快。”   佛生只好尴尬地点头,霍停云又去净手,将东西递出门去,又转身回头来陪她说话。   “娘子再睡会儿吧。”   佛生点头,将眼睛闭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大抵是睡了太久,又兴奋非常。只好又睁开眼,悄咪去瞥霍停云。   被霍停云发现,他仍是笑说:“娘子睡不着?那与我说说话吧。”   她嗯了声,听霍停云说:“几次三番连累娘子,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若你不是嫁给我,必定会过得更好些吧。”他神色惆怅。   佛生摇头,若非在这里,她恐怕早就已经死了。   只是她也觉得奇怪,霍停云哪来这么多仇家?他没权没势,不过颇得皇帝宠爱罢了,可他身体这样差,也不可能有任何威胁到储君之位的机会,怎么会这么多人想要他的性命呢?   佛生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口。   霍停云敛了神色,默然片刻,道:“此事事关重大……”他吐字很慢,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   佛生道:“若是不方便,便不必说了……”   霍停云说:“其实,与我母亲有关。”   佛生一愣,他的母亲?   霍停云眼神似乎变得悠远,像是在回忆:“你可听说过千密一族?”   佛生摇头:“未曾,那是什么?”   霍停云盯着她好一会儿,她神色一点不慌,不似扯谎,可若是她不知道千密族的秘密,又怎么会以身涉险,偷那圣物?或者是魏起的阴谋?   他按捺下心中所想,继续说下去:“传闻千密族神秘非常,深居简出,安家于深山老林之中,世代守护着一个宝藏。这宝藏包含无数金银财宝,以及一道禁术,能医死人、肉白骨。只是传说到底是传说,那东西到底存在与否,都还值得考证。只是这样大的诱惑,到底驱使人心。”   他一面说,一面观察佛生反应。   少女面上难掩惊愕,似乎不敢置信还有这种事,一双眼呆呆地望着他,不似有假。   霍停云叹息一声,道:“我母亲便是千密族的人。”   ?!   佛生更惊诧了,所以……那些人便是冲着那宝藏来的?   不对啊,她难得聪明一次,倘使霍停云知道宝藏的秘密,他们不可能要他的命才是……   霍停云沉吟片刻,本是想着她比较好骗,也没考虑那么多,没想到会一朝失手。不过也不是大问题。   霍停云咳嗽起来,脸色难看,声音有些虚弱:“谁知道呢?许是那些人不愿太多人知晓这秘密,便想着将我灭口吧。只是这事事关重大,我也不能贸然说出来,因此,连皇上都不清楚。”   佛生:!   更惊诧了,这这这……岂不是说明,霍停云竟如此信任她? 第20章 大招 “实不相瞒,我有孕了。”……   佛生一时有种成为他亲近之人的……莫名的满足感。   她认真分析一番,大抵是因为她已经把霍停云当成了自己的朋友,所以当感受到霍停云的信任之时,才会有种满足感。   怀揣着霍停云的秘密,佛生有些激动,当即做了个向天起誓的动作,“你放心,此事我绝对不会告诉旁人的,那一句话是如何说的,便是打落牙齿,让它烂在肚子里。若是我告诉旁人,便叫我天打雷劈……”   霍停云握住她的手,有些无奈,“我明白的,佛生,你不必如此。”   以往与他的碰触,他整个人大多是冷的,今日却不同,似乎一直充满了暖意。   佛生看他,道:“王爷今日精神似乎好了不少。”   霍停云嗯了声,“周先生也如此说。”   才说周先生,便听通传说,周大夫来了。周大夫听闻人醒了,马不停蹄往这儿赶,这几日他都不敢离开王府,便住在了这儿。   周大夫跨过门槛,大步走近,“丫头,你总算是醒了,你瞧停云这几日担心的,茶不思饭不想。”   佛生闻言看向霍停云,霍停云道:“你别听他胡说,我自然有好好照顾自己。我身子不如你,总不好还没等你好起来,便先自己倒了。”   周大夫笑呵呵的,梅香搬了把椅子过来,请他坐。周大夫替佛生看过脉象,道:“好了好了,这回是真没事了。”   佛生闻言,松了口气,忍不住勾唇笑。   霍停云亦然跟着笑,时辰不早,周大夫这几日也是提心吊胆,虽说他医术高超,说了人能好便能好,可这人一日不醒,他这心也提着吊着,不敢放下。   这下好了,他笑呵呵伸了个懒腰,“那老朽便去睡了。”   目送周大夫离开后,佛生劝霍停云去睡,“我自己可以,梅香她们也在。”   霍停云没动,抿唇道:“我不放心。”   他温柔地看着她,“你不知道我那日多担心。”   佛生记起那日他的眼神,一时有些心软,“可是你……你更应当好好休息。”   霍停云指了指一旁的贵妃榻,“我若是困了,便睡那儿,好吗?”   佛生拗不过他,只好胡乱点头,她闭上眼,道自己要睡了。   再过会儿,天都要亮了。佛生闭着眼,原有一些睡意,可越躺下去,却越清醒。   霍停云注意到她的动静,道:“娘子睡不着?要不然,我给你讲故事听?”   佛生睁大眼睛,讲故事?   霍停云已然在床边坐下,沉吟片刻,开口:“从前有一个书生……”   他嗓音沉稳而温柔,像能蛊惑人的心神,佛生竟真越听越困,沉沉睡去。   待她睡着之后,向古悄无声息推门进来,立在一侧,面无表情,“王爷。”   霍停云道:“怎么了?”   向古看了眼床边睡着的女子,有些犹豫,还是靠近霍停云附耳道:“王妃消失许久,黑石之人已经四处寻找,应当有人发觉。”   “那人呢?”霍停云冷冷瞥他一眼,“你放回去了?”   向古摇头:“属下不敢,已经将人扣下,等待王爷处置。您看,是要杀了,还是放他回去传递消息?”   霍停云余光瞥了眼床上之人,眸光一冷,“杀了,尾巴也处理干净。”   向古唇角微拉,先前王爷分明说,必要的时候,便慢慢放出消息,告诉他们人在王府。如今看来,他的担心分明是……   可王爷到底有令,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忠心于王爷,虽然不忍心看这种情况,却也只能忍下。   “是,属下明白。”   霍停云又冷声道:“向古,不要私自揣度我的心意。只是时机未到。”   向古只是将头低得更下,不敢反驳。   向古走后,霍停云静坐许久。   他其实明白,他该做个决定。留下她,日后必定会成为一个隐患。至于另一个选择,除掉她,他却有隐隐约约的依恋。   左右她如今还未造成什么影响,便如此吧。至于那东西……看她今日反应,她是真不知道,那便罢了。   ……   佛生再醒来是被疼醒的,大抵是药效过了,疼痛感便一波一波袭来。她嘶了声,察觉到有东西压在腰上,有些不舒服。她下意识去推开,却碰到柔软的触感,佛生一愣,才反应过来是霍停云的手搭在她腰上。   他不是说睡榻上吗?怎么在这儿趴着睡着了?   霍停云被这动静吵醒,捏了捏眉心,嗓音也有些哑:“你醒了?可是疼了?”   佛生点头,又摇头,还是下意识决定忍下。   霍停云却比她眉头皱得还深,“娘子只能忍一忍了。”   佛生嗯了声,又问什么时辰了。   “快到午时了。”霍停云起身,掩嘴咳嗽了声,“我唤她们进来照顾。”   她这一觉睡了这么久吗?   梅香她们进来伺候她梳洗,又伺候着吃了饭,吃过饭后,竟听得那李家小姐来拜访。   佛生都快把这茬忘了,听见她的名字,心中腹诽,这李小姐不至于如此穷追不舍,她都伤成这样了,还要追着她比试诗吧?   只是心中却有担忧,待客之道却不能忘,只能恭敬将人请了进来。   *   永宁等得有些不耐烦,“她不会是故意拿乔,怠慢我们吧?”   李芸劝道:“殿下莫要多想,兴许是王妃伤得严重,这才费些工夫。”   永宁撇嘴,道:“若是她死了,停云哥哥便……”   自己说出来,也觉得不妥,便住了嘴,“算了,当我没说过。我可不是咒停云哥哥。”   才说完,便看见里面有人出来。   “殿下,李小姐,请随我来吧。”   永宁与李芸跟着她进门,听她说:“王妃才醒,精神不是很好,还望二位别打扰太久。”   永宁没好气地点头:“本公主还不知道吗?”   进入院子,便与霍停云迎面撞上。   他刚从佛生房中出来,面上还有些憔悴,永宁面上喜色难掩,几步跨到他身前,将人拦住,“停云哥哥。”   霍停云点了点头:“殿下。”   “许久没见了。”他非得如此疏离么?一定是因为他成了婚,那女人嫉妒心太盛,“你憔悴了。”永宁眼眶有些红。   她比霍停云小七八岁,小时候见霍停云,便已经是身子很差的模样,可即便如此,他每回见自己,都会给自己带些吃的,也会很宠溺地关照她……她原想着,等她长大了,便能嫁给停云哥哥了。   可是她太小了,霍停云定下第一任婚事的时候,她根本无能为力。可万幸……那女人死了。   那时候,永宁是有些庆幸的,如此一来,她便又有机会了。   她知道,停云哥哥心里也是有她的,只是他身子不好,不愿意耽误她。可是她不怕他耽误,她甚至去求父皇,可父皇也如此假仁假义,明明说很宠爱停云哥哥的,却不同意将她嫁给停云哥哥。   永宁眼眶红红,有诸多话语要说,可千言万语,都被霍停云一句:“我娘子精神不大好,二位莫让她久等了。”堵了回去。   她眼睁睁看着霍停云走远,疏离至此。   停云哥哥是为了她好,她明白。他想让自己知难而退,他想让自己拥有一个体格健全的夫婿。可是她根本不想要,她只想要停云哥哥。   李芸扯了扯她的袖子,劝道:“殿下,咱们过去吧。”   永宁抬手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转身往佛生院子里去。   佛生被夏荷扶起,靠着个软枕,很快见到那位李小姐,以及她身后的永宁公主。   公主显然刚哭过,眼眶还红着。   佛生:……   就……就算她今天心情不好,看在她是个伤患的份上,也不会找她麻烦吧?   但佛生猜岔了,永宁公主显然不是这么体贴的人。   她往椅子上一坐,挺直了腰背,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似乎要把她看出个大洞来。   “见过殿下,李小姐安好。”佛生硬着头皮打招呼,“我行动不便,不好招待,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永宁公主仍旧盯着她:“你别以为,你救了停云哥哥,就可以要挟他了。”   佛生:……   她哪儿要挟霍停云了?她心疼霍停云还来不及呢。   “我没有。”   永宁公主似乎并未听进去,自顾自说下去:“停云哥哥他小时候每次进宫,都会给我带……”她喋喋不休地回忆起从前的事,向眼前的女子示威。   “停云哥哥与我这么多年的情谊,不是你救命之恩可以抵消的。”   “殿下……”   “停云哥哥他是心疼我,不愿拖累我,我知道。他与你不过是逢场作戏。”永宁公主微仰着头,十分高傲。   佛生一句一句听着,心道这公主还挺难缠的,霍停云可真惨。   她掩嘴咳嗽了声,放出大招,看向自己肚子,道:“实不相瞒,我有孕了。” 第21章 暴露 他定是发现了。   这招杀伤力够大了吧?   永宁公主:……!   震惊,久久未回过神来。   “你说什么?”她愣愣地发问。   佛生有些害羞,道:“殿下方才说,王爷心里是有你的,可王爷分明同我说,他只把你当妹妹看待。王爷他却是同我说,他与我两情相悦。”   “他只是为了传宗接代……”永宁公主喃喃自语地反驳。   佛生反驳:“殿下以为王爷与那些男人无异么?倘若不喜欢,也能传宗接代么?”   永宁公主被问住了,委屈巴巴地看着佛生许久,这才一撇嘴,竟哭了出来,而后便跑了出去。   李芸之所以来,便是跟着永宁公主来的,永宁公主一跑,她自然也顾不上佛生,告了个礼,便告辞了。   佛生看着她们二人的背影相继离去,拍了拍手,搞定。   她就不信了,这样了,这个公主还要告诉自己,霍停云心里有她。   霍停云还怕佛生应付不来,因此回来得很快,想着替她解围。结果他回来的时候,人已经都走了。   佛生有些得意地邀功:“我觉得她日后不会再顾念你了。”   霍停云饶有兴致:“哦?娘子与她们说了什么?”   佛生如实相告:“我告诉她,我怀孕了。你不是那种不喜欢也能传宗接代的人。她就哭着走了。”   霍停云顿了顿,一时沉默,不知道是不是佛生的错觉,他似乎在忍笑。   霍停云夸她:“娘子这招妙是妙,只是……”   佛生:“只是怎么了?”   霍停云轻笑道:“只是宗亲有孕,是要上报朝廷的,若是到时候拿不出个孩子,可如何是好?”   佛生想当然:“你不是……不太行吗?便说,孩子没保住就好了呀。或者说,是大夫误诊,出了乌龙。”   ……   ……   ……   霍停云吸了口气,掩嘴咳嗽一声,虽说话都是他自己说的,但此刻听在耳中,有些微妙的不愉快。   见他不说话,佛生有些慌:“如何?是不能这样么?我闯祸了么?”   霍停云摇头,安抚道:“没有,娘子聪慧非常,我大为震撼。如此一来,但愿公主能想通些。”   经她们这么一闹腾,佛生甚至痛觉都冲淡了几分。   *   佛生昏迷那两日,魏起已经派人来过一回,询问府中众人情况。按理说,该重点询问佛生,可那时候佛生昏迷不醒,被霍停云拦了回去。   如今听闻王妃醒了,魏起自然又来了。   上回他还是派的亲信,这回是直接自己来了。佛生听得通传的时候,正在房中百无聊赖地拿着围棋自己玩儿。她是不会下棋的,只是拿着摆成不同的玩意儿。   梅香陪着她玩儿,今日霍停云不在府中,被皇帝召去了宫中。因此乍听得消息,佛生连手中棋子都没捏住。   魏起强势,若是今日发觉出什么,任凭王府之人如何阻拦,只怕也拦不住。   佛生一颗心紧紧吊着,动作迟钝地把棋子扔进棋盒里,吩咐梅香扶她回床榻之上。   魏起的确强势,根本不顾阻拦,径直闯进屋中,阴恻恻开口:“听闻王妃醒了,本尊特意来向王妃询问那一夜刺客的情况。”   魏起直勾勾盯着佛生看,佛生微低着头,手指在软被中紧紧攥着,怕得要死。   魏起阴森笑了声,“王妃不必害怕本尊,本尊又不吃人,不过是例行询问。既然皇上命本尊调查,本尊自然得尽心尽力。还请王妃将当夜的情形如实告诉本尊吧。”   佛生应了声是,便将当夜情况娓娓道来,不过她亦不是蠢货,自然没将前面诗文那一截说出,只是讲了后半段遇刺的事。   魏起一边听,一边命人尽数记下。这女子始终低垂着头颅,一点大气风度也没有,魏在心里轻嗤,却也只当她是害怕罢了。   只是忽然间冒出个念头,这女子的身形,与那一次刺杀他之人,颇有些相似。便因此多看了佛生几眼。   她又始终低着头,更加引起魏起怀疑。   魏起不耐道:“抬起头来。”   佛生心中一凛,只敢照做,动作迟缓地抬起头来。   魏起记得她的眼睛,即便她那日蒙着面,可眼睛却始终露出。   就是这双眼睛。   魏起冷笑,好啊,倒是他小瞧霍停云了,竟然藏了这么这个人在府里做王妃。王妃?呵,他的王妃可是南州刺史之女杜如烟,不是什么黑石的刺客。   欺上瞒下,不知在密谋些什么?难道真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魏起按着桌子的手骤然收紧,第一念头是将这女子带回去调查,可转念一想,不妨再等等。   佛生看他眼神变化,已经心如死灰,他定然是认出她来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多谢王妃配合,那本尊便先走了。”魏起皮笑肉不笑,临走之前还阴恻恻看了她一眼。   魏起走后,佛生才敢松懈下来,她背上都出了一层汗,心中不由焦躁,这可如何是好?魏起那眼神,一定是认出了她,会不会牵连到霍停云?   她跌入床褥之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   霍停云今日应召入宫,陪皇帝下了会儿棋,又陪他说了会儿话。后来皇帝便召太医来,替霍停云诊脉。   “如何?可有好转?”   太医面色凝重,不敢多言,“回禀皇上,似乎是有些好转的。”   皇帝冷哼,“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什么叫似乎有?我看你是想欺君罔上?”   霍停云替他解围:“皇上息怒,臣的身子臣自己清楚,无非就那样子,太医也无能为力。”   皇帝脸色郁结,看了他一眼,“停云……你别这么说。”   霍停云弯腰咳嗽,仿佛要两肺都咳出来,如此剧烈,果不其然昏倒过去。皇帝连忙命人将他扶去休息,好一会儿才转醒。   二人皆是叹息,也不知是谁先提起霍致意来。   霍停云叹息了声,“若是父亲还在……”   皇帝更是叹息:“唉,都怪朕,当年朕若是拦着他,又怎么会……”   霍停云摇头:“不关皇上的事,只是……”   当年霍致意领兵去平息边境战乱,却意外战死沙场。当年所有人都说,那是一个意外,可母亲却告诉霍停云,那不是个意外,是有贼人设计陷害。   后来母亲也死了,霍停云始终牢牢记着母亲的话,一直筹谋,便是为找出贼人,为父亲报仇。   他一直韬光养晦,称病装弱,便是为了迷惑敌人的注意力。他已经调查了许多年,二房他怀疑过,当年与父亲有过过节的那些人,他都怀疑过,最后查来查去,却查到魏起身上。   八|九不离十是魏起,可魏起是谁?有多难扳倒,霍停云亦明白。他苦心经营,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魏起拿下。   这些事,他不知皇帝知道与否。   这些年,他偶有试探过,可皇帝每每都是悲痛欲绝,看不出什么异常。倘使他知道,但无可奈何,霍停云也能理解。毕竟魏起的势力摆在那儿,轻易动不得。   只是他要做的,一定要做到。   皇帝命人互送霍停云回到王府,才进王府,便听人汇报,说是魏起来过,找王妃问询情况。   霍停云心中一沉。   佛生侧身在床榻上躺着,闭着眼装睡,但心中惊涛骇浪,根本睡不着。   她担忧至极,连霍停云几时回来的都不清楚。   霍停云忽而坐在床边,把佛生吓了一跳。   “你回来了?”她眼神躲闪不定,一看便知出了事。   霍停云握住她手,道:“今日魏督公来过?可是吓到你了?”   佛生摇头:“还好。”   她平日里话多,今日简洁如此。   霍停云敛眸,道:“中午想吃什么?红烧大肘子?”   佛生心绪不宁:“周大夫说,不能吃那个的。”   霍停云笑了声,“也是,若是不听话,周先生又要唠叨起来了。”   佛生点头:“嗯。”   怎么办?要不然先跑路?好歹没让魏起逮住在幽王府,即便到时盘问霍停云,他只要说自己不知,应当也没事吧? 第22章 煎熬 一石二鸟。   佛生低垂着眸子,听霍停云说:“你的伤,这两日好了许多,待再过两日,你方便走动了,我们去外头逛逛,好不好?”   佛生心不在焉点头,霍停云又道:“那便这么定了。”   “嗯。”过了许久,她才后知后觉,方才霍停云说什么?出去逛逛?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机会,兴许明日魏起便会带人来将她抓住。   这样的情况下,明日,成为了一个令人恐惧的词汇。   佛生一颗心心上八下,无法安宁,做什么都焦躁不安,连吃饭都心不在焉。   梅香看着她碗中还剩三成的米饭,有些惊讶:“王妃今日胃口不好么?可是伤口疼得厉害?”   佛生回过神来,摇头又点头:“我没事。”   梅香看了眼霍停云,霍停云只是挥退她们,命她们将东西也撤下去。   待人走后,他叹了声,又握住佛生的手,关怀地问:“怎么了?”   佛生摇头,逞强笑:“没事。”她无法告诉霍停云,至少在此刻,无法启齿。   霍停云待她可真好,真温柔,她不忍心在现在告诉他,其实他原本的妻子早就死了,她不过是个冒死顶替的女杀手。   她怕霍停云接受不了,更怕霍停云能接受得了。   以他的善良程度,万一要帮她……必然会把自己牵扯进去的。可魏起是谁啊?即便她是身在江湖,也听说过魏起的奸名。   她不能连累霍停云的。   佛生打起精神,笑着摇头:“当真没什么,是伤口疼了。”   霍停云顺着她的话说下去:“那我们做些旁的分散一下注意力?”   佛生点头:“好啊。”   霍停云起身,“看书如何?”   佛生:……   她摇头,看书便罢了,生不如死。   霍停云失笑,从书架上抽了本书出来,“那我便给娘子讲故事吧。”   他重新坐到床边,摊开书页,好听的嗓音流传出来。佛生已经乖巧躺下,将被子扯过胸口。   ……   霍停云收了声音,看向昏昏欲睡的佛生,眸色微沉。佛生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忽然又从床上弹起来,“还没洗漱。”   霍停云只好又唤梅香她们来,伺候她洗漱。如此折腾一番,她睡意又全无了。可霍停云却也洗漱过,躺进里侧。   “我陪娘子一起睡吧。”霍停云微笑道,佛生难得没推辞,倘若让她一个人睡,还会胡思乱想,多一个霍停云,多少多了些安全感。   霍停云教养得宜,一旦闭上眼,便不再乱动。佛生只好也逼迫自己静下心来,闭着眼,试图入睡。   过了会儿,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倘若明日魏起带人来抓她,她便赶紧跑掉。就怕魏起他不睡觉,来得比她还醒还早……如此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魏起已经老了,老人总是觉很少的……   督公府内的魏起打了个喷嚏。   谨慎伺候的人连忙拍马屁:“督公可要仔细身体。”   魏起冷哼了声,他身体强健得很,“李满啊李满,你若是能把溜须拍马的功夫多放些在办事上,你也不能处处被周博压一头。”   那名叫李满的人讪笑:“督公教训的是。”   魏起拿起旁边的茶盏,抿了抿,吩咐:“那幽王妃正是那日刺杀本尊之人,兹事体大,只是不知霍停云是否也参与其中了。”   他当时按耐不发,便是想知道霍停云的立场。   这事儿与霍停云几次三番被刺杀,又有什么干系呢?   魏起将茶盏放下,看向底下的人:“你们这些不成器的东西,跟着本尊这么久了,还是如此愚钝。”   周博与李满齐齐开口:“还请督公指示。”   魏起阴恻恻笑道:“那刺客是黑石之人,黑石有个规矩,若是任务失败,便要死。既然有人买凶刺杀本尊,本尊如今可还活得好好的,黑石那些人又不是蠢货。想来她一时隐匿于幽王府,才让黑石之人找不到。”   他笑起来,笑声低沉而尖锐,有些刺耳。   “你们便将消息滴给黑石,他们自会清理门户。不然的话,他们日后在江湖上还如何立足?”   周博与李满对视一眼,李满率先道:“可是督公,这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刺杀督公,就这么便宜了她?”   魏起瞪他一眼:“说你是蠢货,你还不相信。本尊要的是她的命么?自然不是。”   倘若她被黑石之人盯上,必然是九死一生。若是霍停云出手,便会露尾巴,若是霍停云不出手,他自然会再派人将人截下,带回来,势必要盘问出那丢失的圣物的下落。   李满恍然大悟,这才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一石二鸟,督公英明。”   魏起捏着兰花指,歪头晃脑地哼起小调来,“千密族一事,可有进展?”   千密族的圣地到底在哪儿,还是个谜,无人知晓。这也正是魏起不急不缓的原因,左右没找到地方,那圣物便用来钓钓鱼。   周博与李满皆低下头来,“属下无能,督公恕罪。”   魏起也明白这事急不来,不同他们计较,“下去吧。”   *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佛生睁开一条眼睛缝儿,看了眼霍停云。霍停云好像睡着了,她正要叹气,被霍停云突然的出声吓得一滞。   “娘子可还是疼?”   原来他没睡啊?佛生费力翻了个身,与他面对面。   “王爷……”她欲言又止。   霍停云睁开眼,“怎么了?”   佛生犹豫着:“倘若……倘若我不幸也死了,王爷会不会娶第五个老婆?”   她悲观起来,怨自己当时为何不再谨慎一些,闹得今日下场。   霍停云沉吟片刻,咳嗽几声,微弱笑道:“娘子在说笑吧,娘子如此身强体健,我这一身病骨,才有随时撒手人寰的可能。”   佛生抠着自己手指头,声如蚊讷:“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呢?比如说,我若是明日同你出去,被从天而降的砖头砸死什么的……或者,或者万一明日有什么亡命之徒,忽然冲上来捅我一刀……意外很多的嘛。”   这可不是她胡诌,以前她真看见过好几回这种意外。有个猎户上山打猎,结果不小心被野猪追赶,一时慌不择路,踢到一块巨石,而后头便撞在了树干上,一命呜呼了。   她都这样明显了,霍停云还能不明白么?   魏起认出她了。   可魏起却没有当场发作,那说明什么?只能说明,他在利用佛生试探他。   霍停云心里也颇不宁静。他韬光养晦多年,若是此时暴露,还为时太早。   那便只能抛出佛生去。   那圣物一日没找到,魏起也不会要她的命,只是魏起的手段么……   霍停云垂眸,伸手轻拍着她的胳膊,安抚她:“娘子想象力真丰富,只是那些事到底是极少发生,娘子不必杞人忧天。睡吧,我娘小时候便这样哄我睡觉,我也这样哄娘子睡觉。”   佛生垂头丧气,还是嗯了声,闭上眼。   这一夜浑浑噩噩,佛生中途醒了数次,总算熬到天明。   天才刚亮,佛生已经从床上爬起来。   煎熬地等到天光大亮,真有人上门来。 第23章 出街 “辛苦娘子。”   却不是魏起,而是太后派来的人。   永宁公主自王府离开后,失魂落魄回了宫中,她是皇后以及太后的心肝宝贝,见她这样,自然是要问询发生了什么。   永宁便将佛生怀孕一事,告知了太后与皇后。   太后待霍停云也是十分关爱,一听这消息还得了,差点当时就要出宫来瞧她。太后还与宫人说,佛生果真是福星,无觉法师可太神了,又命人给法师送去不少赏赐。   永宁公主那是委屈极了,她从前一直自欺欺人,说霍停云是爱她的,可是一朝被戳穿,自然接受不了。大哭大闹地,听太后这么高兴,更是胡搅蛮缠,不许她来看佛生。   佛生心想,还好这没亲自来……不然她都不知道怎么交差。   太后没办法,也不得不哄着这祖宗,这才等到今日,差近身的嬷嬷送来了大把的补品和赏赐。那老嬷嬷满脸笑容,和蔼慈祥地看着佛生,“王妃可要保重身子。”   佛生有些窘迫,看向霍停云求助。   这……总不能才说自己怀孕了,便要说是个乌龙,或者是流产了吧?   霍停云接收到她的信号,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背,应对那老嬷嬷:“多谢姑姑跑一趟,还请姑姑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至于太后娘娘那里,还请姑姑代为转达歉意,如烟她身子尚未全好,不便走动,等下回好全了,定然亲自去向她老人家谢恩。”   老嬷嬷闻言笑得更慈祥了,“老奴明白,就不打扰你们了。”   佛生看着人走远,后知后觉地啊了声,“你不说真相吗?那到时候怎么交代啊?”她急得不行。   忽然想起,可能她都等不到那时候,一时表情更僵。   霍停云只是笑,有些无奈:“太后老人家待我向来亲厚,一时得知此事,必然是欣喜万分,若在这时告诉她这是假的,我怕她年纪大了,承受不住。过些日子,等她缓过来了,再说也不迟。”   佛生点点头,好像也有道理。   霍停云又道:“娘子莫要担心,总之这事有我来处理。”   佛生叹了声,被太后这么一打岔,倒没那么紧张了。   只是心里仍旧有块大石头,不上不下的。   苦等了半日,也没等到魏起的任何消息。   佛生发愣,这魏起那日的眼神,分明就是认出了她,以他的性格,怎么会不找她算账呢?   霍停云已然换好衣服,唤了佛生好几句,也不见回应,只好走近,拍拍她的肩,“娘子,怎么了?咱们该出发了。”   佛生这才恍然回神,尴尬地笑了笑,跟着霍停云往外走。她快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出来过,自从进了幽王府,除了上一次偷跑出来,便再没出来过。   幽王府的马车行至街上,车水马龙的闹市喧嚣让佛生感到些许熟悉,不禁有些高兴。她打起帘子去瞧外头的热闹,感慨:“可真好玩。”   霍停云歉然道:“抱歉,都怪我,我若是身体好些,便能多陪你出来走动了。”   佛生摇头,“不是这样啦,若是我想出来走,自己也可以,你不能劳累,还是好好休息。”   霍停云又温柔地望着她:“娘子真是善解人意。”   佛生有些迷茫,这很善解人意吗?   霍停云失笑:“是我的错,只觉得娘子横看竖看,都是极好的。娘子性格率真,不喜听这些不真实的夸赞。”   佛生摆手:“倒也不是,还是爱听的。”谁不爱听夸自己的呢?   这话题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佛生余光一瞥,见大街上有杂耍之人,吸引了不少人注意。   她远远没瞧清楚,还以为是什么热闹事,待看清楚了,瞬间没了兴致。这有什么?她自己便会。   霍停云又夸她:“娘子可真厉害,连这种事都会。”   佛生颇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要不我找机会给你表演一下?”毕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总得吃饭。   霍停云点头,似乎很是期待。   马车再继续往前,又看见一个耍猴的,亦是吸引了不少人。霍停云笑问:“这,娘子不会也会吧?”   佛生摇头,这个还真不会,涉及到未知领域了。   霍停云笑了声,便执起她的手下了马车,要带她去看耍猴。周遭人潮拥挤,佛生紧张得不得了,虽然有向古贴身保护,可佛生还是默默地抽出了手,将人护在了怀里。   她没霍停云高,比他约矮了一个头,因此模样略有些滑稽。一个女子,护犊子一般将一个成年男子护在怀中,不得不引人注目。   待看清那男子与女子长相,男子俊美中有些虚弱,女子皮相极好,这二人放在一处,还是挺般配的。只是这身份似乎是拿错了……   霍停云被她圈在怀里,一点没有不自在,反而言笑晏晏地说:“娘子辛苦了。”   佛生摇头,她不好太用力,怕靠得太近,又怕太远了保护不好他,因此颇有些纠结。   向古拿着幽王府的令牌,领着几个人在一旁开路,让他们腾出一片空间来。众人一看幽王府的令牌,再看那男子,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病秧子幽王。   不由有些可惜,要是他不是个病秧子,就这长相气度,那得多上乘?   又不禁看向佛生,这女子想必便是新幽王妃了。和传闻中的,似乎有所不同啊。   不过这二人似乎确实恩爱非常,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佛生拥着霍停云至最前头,近距离看那耍猴之人,猴儿灵动可爱,倒是值得一观。也引得众人连连发笑,大手一挥,给出许多赏钱。   但后来,那猴儿做错了动作,被那主人一顿毒打,佛生便皱眉了。   霍停云叹了声,低声嘱咐向古。只见向古走向那主人,不知与他说了什么,而后竟牵了那猴子过来。   霍停云道:“猴儿本不是做这些的,也是可怜,向古,你便为它寻个好去处吧。”   佛生看着他,“王爷真是善良。”   霍停云面上叹息,心中却好笑,他与善良二字,早在许多年前便已经绝缘了。   她也是那个善良之人才是。   霍停云笑了笑,道:“这下可没有猴儿看了,娘子只能与我去吃饭了。”   佛生也笑,吃饭还不好吗?吃饭怎么会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呢?   他二人离开那处,又上马车,待马车走远,才从人群中走出两个人,对视一眼,留下个记号。   “那人正是黄字号杀手,佛生。” 第24章 赴约 他心不定。   幽王受宠之程度,与几位皇子公主差不多,原本按规制,出门的行头自然也是极为气派的。只是霍停云低调,向来不许如此张扬,所以每回出门的马车都极为朴素,旁人看马车是绝猜不到这是幽王的。   今日亦然,马车停在酒楼之前,众人还只当他们是寻常客人。如此倒也有好处,不会引来太多人围观。   ……当然还是有些人围观的,因为这一男一女都很俊美,人们对美有天然的欣赏。   佛生搀扶着霍停云进了门,小二迎上来,“二位客官,里面请,吃点什么?”   佛生看向霍停云,霍停云道:“便上几道招牌菜吧。”   “好嘞。”小二迎他们去楼上雅座,殷勤招待过后,便下去了。   向古带人守着门口,房子里只剩下霍停云与佛生。雅间内陈设优雅,进门的手边还放了盆绿植,还开了花,怪好看的。她不认识那花,便多看了两眼。   听霍停云说:“此花名唤红袅,算是京城特产,南州是没有的,你没见过也不稀奇。此花贵重说不上,不过开花时好看,所以多作观赏植物。”   “哦。”佛生恍然大悟的模样,大咧咧在椅子上坐下。小二服务周到,早倒好茶水。她一路口干舌燥,这会儿见了茶水,牛饮水一般猛灌了两口。   霍停云忽然叹气:“这茶倒是尚可。”   佛生拿着杯子的手一顿,……是吗?她怎么觉得喝起来没啥区别,不都是茶味?   霍停云却似乎想起别的,表情变了变,“无妨。”一副哀伤的模样。   佛生眨了眨眼,不太明白他的情绪转变,这眼神应该是……可怜她?   懂了,他定然觉得自己从前被欺负良多,身为一个刺史的女儿,虽说是外室之女,可竟然连这点见识都没有,一定是被苛待了。   她默默低头,转移话题:“我还是第一次来这么大的酒楼吃饭呢。”   霍停云闻言,神色更沉了三分。   佛生:……   他定又以为,她好惨,竟连大酒楼都未去过。   好吧,确实自己也挺惨的,毕竟日子过得苦哈哈,别说去酒楼,平时连每顿的荤腥都难以保证。   只是从前这些事,她并不觉得需要旁人同情。今日霍停云如此,反倒让她有些无措。   霍停云道:“若是娘子喜欢,咱们日后可以常来。”   那也太奢侈了,天天下馆子。佛生摇头:“府里的厨子手艺不错,不必要常出来的。”尤其是那红烧肘子,深得她心。   霍停云转悲为喜,眸色之中闪过的一丝笑意,佛生没注意到。   底下的台上还有人在说书,讲得十分精彩,让不少人连筷子都忘了动。   “且说那幽王,英俊潇洒,身手矫捷……”说的竟是幽王的英雄事迹。   在场的多是年轻人,因此能想到的幽王,便是霍停云那病秧子。一时有些迷惑:“可那幽王不是?”   又有人好心解答:“先生说的是老幽王。”   ……   佛生也听得入神,看向霍停云:“想不到老……父亲他年轻时如此神勇,唉真是可惜。”她及时改口,如今她是霍停云的妻子,那他的父亲也是自己的。   霍停云淡淡笑了声,“嗯。”眼神却是从头到尾没看过那说书人。   略等了等,小二便来上菜,“二位客官久等了。”   招牌菜有好几个,佛生瞧着卖相都极好,不由喉头一动。   她迫不及待夹了一筷子这里的红烧肘子,味道也不错,只是她更喜欢府里的那个。   “还是府里的更好吃。”佛生每回吃得高兴,便忍不住摇头晃脑,眯着眼睛发出赞叹的声音。   大抵她自己都没意识到,霍停云看在眼里,不由也唇角松动。   佛生指了指其中一道盐水鸭,“这个这个!这个好吃!真的!”   她眼巴巴望着霍停云,眼睛里都是期待的光,霍停云哪里能拒绝,便顺着她说的夹了一块。   “怎么样!”佛生声音稍微大起来。   霍停云嗯了声,点头:“好吃。”   佛生得到赞同,又歪头去吃下一道。   又听霍停云道:“菜虽好吃,可有娘子在,这些菜便变得更好吃了。”   佛生差点呛到,霍停云也太爱夸她了……怎么什么都能夸她两句。   见她呛到,霍停云又给她递水,“娘子慢些。”   佛生摇摇头,嘴巴里的东西还未咽下去,便没开口。   她许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   隔了会儿,小二又来上菜。   “客官请慢用。”小二放下盘子,很快地进入下一轮忙碌。   这一回上的是水晶冻,需要用勺子舀着吃,佛生迫不及待拿起勺子,动作却忽然顿住。   她在勺子的把手处看见了一个很小的图案,正是黑石之人的联络图案。   刹那之间,她又被那种恐慌裹挟。   霍停云见她脸色难看,便问她怎么了,佛生摇头,继续去舀水晶冻,送进嘴里,入口即化,微微的鲜甜,恰到好处。   只是……她心里却不平静。   后半段饭便吃得没那么高兴,怕霍停云察觉到,她只好随便编了个说辞,“兴许是吃得有些多,腻着了,歇会儿就好了。”   她又伸了个懒腰,“吃饱了就有些困,我先去小憩片刻。”   佛生逃进房中。   怎么办?黑石的人找上门了。她知道总有这一日,只是忽然到了跟前,却又有些无措。   又想起魏起,这简直是前有狼后有虎,中间夹了个无处可逃的她。   无论是黑石,还是魏起,都是她无法抵抗的。   黑石中杀手众多,不乏一流武功的,她任务失败,接受惩罚是必须的。他们不会放她好过,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会追到她的。   佛生靠着枕头,唉声叹气。   怀揣着这样的煎熬心情一直到入夜。   霍停云依旧说要同她一起睡,给她讲故事,她只好装睡,待霍停云呼吸沉稳,才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穿好外衣。   临走之前,看了眼床榻之上的霍停云。   他近些日子似乎精神好了很多,说不定能多活些日子吧……   佛生狠狠心,转身从窗户翻出去。   既然他们给她联络信号,便是让她自己去见他们,否则便要直接杀上门来。她不能让霍停云牵扯进来,只能孤身去赴约了。   心口的伤还隐隐作痛,她如今的战斗力……绝无可能打得过。   以轻功出了王府,佛生忽然后悔起来,早知道,该多和霍停云说两句话的。这可是她唯一的朋友。   还有她的家当,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翻出来,指不定会被嘲笑一番。   她又想起今日如此开心,难不成这是老天爷的善心?让她在临死之前,过得高兴一些?   胡思乱想之间,连身旁有人靠近都未曾察觉。   “你是想自行了断,还是我们动手?”夜色之中,悄无声息地走出两个人。   佛生见过他们,天字号杀手。别说两个,一个就能轻易地碾压她。她忽然感觉到了一丝荣幸,竟然还派了两个人过来。   “我……我可以选择多活几日么?”佛生讨价还价。   “你说呢?”其中一人嗤笑,都是江湖人,该明白规矩。   佛生咬唇不语,规矩她也明白……   “真的,我家里还有只要生崽的猫,就这几日就要生了,要不你们多宽容几天吧。”佛生信口胡诌。   那人冷声道:“你如今在幽王府做王妃,何来的生崽的猫?怎么?是富贵日子做久了,舍不得了?还是……舍不得那病秧子?”   另一人搭话:“别说这幽王还真是个克妻的,这么多老婆,全死了。”   佛生静静听着,他们已经知道她的底细了,扯谎也无用了。   “真的不能宽限几日吗?”佛生问。   那二人的回答便是冷笑一声,飞身而来,剑指佛生。   他们攻势迅猛,佛生本就技不如人,如今又带着伤,才两招已经被压制得死死的。那两人动作利落,都是要她性命的招数。   佛生极力闪避,也没能全然避开,片刻之间,身上已经多了好几道伤口。又因为太过用力,心口那处伤也隐隐有崩裂之势。   她只能不停地退,退到退无可退之时,那二人又扑向她。她已经无力躲避,喘着气等死。   还抽空想了一下,所有下辈子,一定要投个好胎,这杀手可真不是人干的活。   她都闭了眼,可那二人却显然被拦了一下,那一招没落下来。   他们对视一眼,皆是警惕起来。   至于佛生,她当然不想死,电光石火之间从袖中摸出了一道□□,扔在跟前,趁乱跑路。   她也不知道该跑去哪儿,好像天下之大,都无处可去。   要不然还是去找她的家当吧?佛生身上淌着血,头昏昏沉沉的,只记得要一直跑。   *   房间里阒寂无声,霍停云坐起身,眸色如墨,幽然望着身前。   她今日出了此门,便……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霍停云自嘲,他可是一个做了决定便从不后悔的人。   霍停云披了衣服起身,幽王妃平白无故失踪,他该如何和皇帝交差?   脑中有无数种说辞,但都被否决。他心不定。   他起身,踱步至门边。   又一顿,正预备转身踱步回床边。   很轻很细的一声——   门被人推开。   霍停云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接住了跌落的人影。 第25章 动心 想起她的笑容,霍停云笑了声。……   佛生意识回笼的片刻,人已经身在幽王府内。她有一瞬间的疑惑,自己是如何回到此处的?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她不是一个喜欢追究太多事情根底的人。既然人已经回来了,那便再去看一眼霍停云吧。   她怀疑自己真要死了。   脚步晃荡地回到房间,梅香与夏荷都不在,她推开门,竟看见霍停云的脸。还以为他在睡觉,只能看一眼,如此甚好,多少能交代一句遗言。   她才开口,只来得及唤他的名字:“霍停云……”   谢谢你啊。   这几个字在喉口被吞没,没能出口。   霍停云接住她,听见她近乎呢喃的一句,而后便失去意识。   霍停云眸光微冷,扶她去床上躺下,才发现一手的血。他仔细去擦拭,听见轻微的风声,与某种隐秘的动静。   片刻之后,房间里仅剩的那盏灯火剧烈地晃动起来,忽然映出两个人影。   正是追逐佛生那二人。   他们不可能坏了黑石的规矩,不能留她的活口。只是眼前这人……是幽王?传闻中的病秧子?   二人对视一眼,确认他的身份后便不再有任何犹豫,“奉劝你一句,这可不是你该插手的。”   霍停云抬眸,嘴边挂一汪清浅的笑,一点也不见慌乱,竟还反问他们:“我娘子是你们打伤的?”   可笑至极,那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嘲弄与轻蔑。王爷做久了,金枝玉叶的人,只怕觉得也能命令他们。   “是又如何?”   二人冷笑,手上力道收紧,做好了工作的姿态。霍停云低头,将手上的血渍擦干净,可那血渍却始终有一点浅浅的痕迹,怎么也擦不去。   他不禁想起他娘死的时候,也是如此,死在他怀中,他满手的血,怎么也擦不干净。   娘说:“停云,你要记住,你爹他是被人害死的……”   霍停云再抬眸,那种病弱之气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稳与冷厉。   那二人仍旧没将他放在眼里,轻蔑道:“故弄玄虚,既然你不愿意让开,便陪她一起去死吧。”   说罢,一左一右闪身逼近,动作迅速。   在他们逼近之前,霍停云自一旁的架上抽出一把铁剑,剑身上冷光一闪,昭示出这是一把好剑。   好剑又如何?好的武器,需要足够优秀的人来使用,方能发挥出最大的效果。眼前这人,不足为惧。   霍停云预料到他们收招的落脚之处,已然提前闪身避开,而后反手一剑,轻易地擦过左边那人的咽喉。   太快了,快到根本毫无防备。   那人径直倒下去,喉口的血溅落在不远处的床帐之上,将白色帷帐染上点点鲜红。   他的眼睛还大大睁着,似乎不可置信,表情又有些狰狞,那是对生的渴求和对死的畏惧。   另一人显然被震慑到,退回去几步,踱步盯着霍停云。   “你是谁?”传闻不是说幽王病到快死了么?那么眼前这人到底是谁?   霍停云冷哼了声,绕了一个剑花,反守为攻,已经逼近他的咽喉。   他动作实在是快,以至于那人完全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能做抵挡。   虽说是做杀手,可谁能不惜命?他敏锐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已经冒出了撤退的念头。他眼神瞅了眼门与窗,犹豫着该往哪儿离开。   他分神的工夫,霍停云已然又重新逼近,且招招带着腾腾杀气。霍停云力道很足,全部不像一个久病之人。   那人惊愕之余,看了眼霍停云,便决定从窗户离开。   但已经晚了。   霍停云看着他倒下的尸体,轻声说:“杀手怎么能畏惧呢?一旦畏惧了,那不是必死么?”   霍停云这边动静挺大,向古闻声赶来,推开门便见两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   “王爷!”他有些惊慌,上前来查看霍停云情况。   霍停云抬手,示意他不必紧张:“我没事,你将人处理好,莫要露出任何蛛丝马迹。记得将府外的尾巴也处理了。”   他抬手将剑收进剑鞘,转身去看床上躺着的人。   “暗里请周大夫来,要快。”   向古这才看见床上重伤的佛生,一时脸色微变,“王爷……”   向古跟了霍停云多年,如今这情况只能是她身份暴露,被黑石之人找上门。昨日魏起又来过府中,似乎也已经察觉她的身份。   怎么能把她留下?这不是……自毁长城么?   霍停云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去,我不想说第二遍。”   向古一咬牙,转身走了。   霍停云行至床侧坐下,搭上她手腕,脉搏有些微弱。他眸色微沉,将她手腕放进被中,又去衣柜之中替她找一身干净衣裳。   向古虽然去了,可还留了另一人下来伺候,等候差遣。   霍停云指了指他:“去打盆热水来,莫让旁人瞧见。”   “是。”他回来得很快,将铜盆搁在床侧。   霍停云已经取了药箱来,神色绷直,一丝不苟地打开药箱,找出细布与金疮药。   “出去等着。”霍停云吩咐那人。   门轻声关上,霍停云掀开被子,吞咽一声,将她衣裳解下。霍停云叹了声,动作很利落地替她清理伤口,而后上药。   待周大夫来的时候,霍停云已经替她处理好伤口,并换了身干净衣裳。   周大夫看了眼佛生,便拍手叹息:“这怎么……莫非那法师算得不准,你们命格相冲?”   霍停云现下顾不上这些,只催促:“您快些瞧瞧,务必要让她活下来。”   此时的霍停云与平时其实很不像,但周大夫只当他是关心则乱,倒也没多想,“你放心吧,我定拼尽全力保她性命。”   霍停云嗯了声,转过身去,移步至外间。除了向古,没人知道他的秘密。周大夫与他亲近,他也瞒了。至于那些部众,他们是他爹的旧部,对他忠心耿耿,不会过问。   霍停云怕自己打扰到周大夫,将步子放轻不少,于窗下徘徊。今夜的月色不够亮,也不是很暗,是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日子。   周大夫于里间忙碌了多久,霍停云便在窗下徘徊了多久。   至鸡鸣时,周大夫才走出来。   但脸色很难看,霍停云心下有了准备,不过还是问:“如何了?”   周大夫摇了摇头:“情况不太妙,且等等吧,三日,若是三日之内她还醒不了,便是……”他不忍心说下去,拍了拍霍停云的肩膀。   霍停云这会儿缓了过来,又换上那副病弱的模样,掩嘴咳嗽,同先生道谢。   “谢什么,我年纪大了,如此一夜,实在有些不舒服,便先去睡了,若有事再叫我。”   “好。”   周大夫前脚刚走,向古后脚便回来了。   “回禀王爷,一切已经办妥了,尸体已经处理好了。黑石之人只会以为人死了,但魏起不想让人死,派了人来,但慢了一步,便将那两个杀手也杀了。至于魏起那边,瞒不住的。”向古回禀完,看了眼坐在榻上,正捏着眉心的霍停云。   还是忍不住道:“王爷,你可知道如此做的风险有多大?您前面那些隐忍,岂非功亏一篑?”   霍停云沉声道:“向古,我有分寸。”   向古强逼着自己收了声,看了眼霍停云,抱拳道:“属下告退。”堵着一口气出了门去。   霍停云起身,绕过障屏,进到里间。   佛生在床上安静躺着,脸色比任何一次都要苍白。霍停云亲眼见证死亡,是他娘,人死后面色会变成青灰色,无论生前如何美丽,死后也会变得难看。   佛生长得很好看,不过她自己大抵从没觉得。   想起她的笑容,霍停云笑了声。 第26章 等待 第三日,还未转醒。   天色从蒙蒙亮转大亮,向古折返,见霍停云还在床侧守着,劝道:“王爷也该去休息了,王爷体弱,如何能经得起如此折腾?”   这是提醒,霍停云毕竟对外是个病弱王爷。   霍停云嗯了声,视线在佛生脸上停留了片刻后,起身往外去。   向古跟在他身后,他已经全然明白了自家王爷的变化,情字误人。向古同霍停云差不多大,进府里的时候还没记事,自记事起,他的职责便是保护霍停云。   霍停云要报仇,他亦倾尽全力跟随,霍停云要做什么,他都一样支持。如今自然也是一样。   虽说不久之前,他还在十分懊恼,为何当初不一刀结果了这个冒牌王妃,否则怎么会有后面这许多事端?   但吹了会儿冷风,他便清醒了。   王爷说得对,他有自己的分寸。而向古要做的,不过是追随他,无论生死。至于那个女人,他自然是看不顺眼的,但王爷喜欢,那也只能如此了。   向古跟着霍停云跨过大门,见霍停云抬头望天,叫他:“向古。”   向古应声:“属下在。”   今日天气大好,东升的太阳光穿透云层,这样好的天气,佛生一定会醒的。她总是很有生命力,活泼开朗。   “你放些消息给魏起,便暗指,我知道千密族圣物的秘密。”霍停云看着天空说道。   “是,可是王爷,若魏起收到消息,势必会对您不利,可咱们这边,尚未有确切证据证实他设计陷害老王爷一事,到时候只怕不好办。”   霍停云轻笑了声:“他既然想要那秘密,断然不会要我的命,放心吧。至于证据,没有谋害父亲的,总能有谋害我的。到时候再将父亲的死一并提出,总能让旧事重提。”   霍停云顿了顿,“去吧。”   他转身,往自己的院子去。他的睡眠向来不安稳,昨夜之事虽然奔波,尚能承受。   霍停云进门后,脱去鞋袜躺在床上,闭上眼,原以为自己睡不着,竟也很快睡去。这一觉,便睡到了下午。   霍停云捏了捏太阳穴,起身,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去瞧佛生情况。   梅香与夏荷皆是一脸郁色,看着昏迷不醒的佛生,“王妃真是……”   昨夜之事基本瞒下,霍停云只说,佛生风邪入体,伤势忽然恶化,因此才昏迷不醒。   霍停云走近:“我来吧。”   他接过梅香的手,替佛生擦脸和手。她与昨夜相比,没什么变化,面上仍旧是毫无血色,脉搏也依然微弱。   梅香与夏荷对视一眼,看着王爷神色哀伤,默默地退了出去,留他们二人独自相处。   梅香有些沮丧:“你说,王妃不会挺不过去吧?”   夏荷呸了声:“说什么胡话,王妃福大命大的,怎么会挺不过去?”   梅香撇嘴,王爷这命数实属是差极了,好不容易有个活着进门的王妃,他眼瞧着也喜欢,怎么就这么命途多舛?   她一声叹息,与夏荷在门外候着。   *   “当真?”魏起笑容渐深,“想不到啊,这霍停云不显山不露水的,竟还有这等大用。”   也是,他母亲便是千密族之人,他怎么可能当真一点不清楚呢?这一回试探霍停云还真是试探对了,这霍停云待那女杀手还真是情深义重。   魏起捋了捋假胡子,自言自语笑道:“很快,我便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了,很快了……自我净身起,这么多年了,终于有这一日了。”   他笑声尖锐而刻薄,入耳便令人不由皱眉,“哈哈哈哈哈哈哈……”   待笑完了,才吩咐下去:“这些日子先别动霍停云,不过得把他盯紧了。从前我还以为,他那幽王府咱们的手伸不进去是因为霍致意的庇护,如今想来,分明是霍停云自己个。这么些年,他骗得我们是团团转啊。”   他眸色微变,阴狠之色渐起,“不过无妨,伸不进去又何妨,他顶多守着霍致意那点旧部,否则也不至于装了这么多年。哼,翻不出什么花来。听见了吗?给我盯紧了霍停云。他若是跑了,你们一个也别想活。”魏起指着在场跪着的众人,重复,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一个也别想活,明白吗?”   “明白。”下属们齐齐应答。   “下去吧。”魏起撑着太阳穴,声音又懒散起来,“本尊乏了。”   他快六十岁了,半截入土的人,身体早就比不上从前了,他得尽快,尽快了……   伺候魏起的小太监看着督公似乎睡过去,默默退出了门去。   *   昨日佛生没醒,今日似乎也没转醒的迹象。霍停云看着愁眉不展的周大夫,心沉了一分,“先生直说无妨,停云还能承受。”   周大夫一声长叹,摇了摇头,似乎不忍心:“还是那样,你也懂些医术,应当明白。”   霍停云垂眸,端正立在一侧:“明白的。”声音很轻,听得周大夫揪心。   “唉,听天由命吧。不过我总觉得,你们俩这缘分啊,还没结束呢,指定得纠缠上三生三世才能结束。”他故作轻松,意在宽慰霍停云。   霍停云很卖面子地笑了笑:“先生几时对周易之术有所涉猎了?”   周大夫又叹,“我先回去了,你也注意自己身体,别她醒了,你倒去了。”   霍停云轻咳几声,点头,“来人,送先生。”   霍停云行至床边,呢喃细语:“娘子啊娘子,为夫为了你可是豁出去了,你若是不醒,未免太对不起为夫了,是吧?”   他托起佛生的手,在脸颊旁边蹭了蹭。佛生的手皮肤略显粗糙,还有几处老茧。   似乎是听见了他的话,佛生手指竟动了动。   霍停云心跳一时骤然加快,轻声唤她:“娘子?”   可似乎方才那片刻是错觉,再怎么都没反应了。   到第三日,佛生仍旧没醒。   她如今身份是幽王妃,且还身怀有孕,哪里能瞒得过皇帝与太后,皇帝与太后甚至齐齐来探访。   “要不,再去问问无觉法师?可有什么法子?”太后叹气。   皇帝拍了拍霍停云的肩,劝慰了几句,又道:“法师前些日子云游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只怕帮不上忙。”   霍停云一并应付过去,待送走他们,房间里又安静下来。他复坐下,与她说话:“娘子,你再不醒,那红烧大肘子可就再也吃不到了。”   他手搭着佛生的脉,这话才说罢,便见她脉搏忽然狂跳了一阵。   霍停云一时好笑,笑罢,又叹息。 第27章 坦诚 她的衣服,不会是霍停云换的吧?……   至入夜,幽王府内气氛愈发凝重。周大夫在房中踱步,试图安抚霍停云:“停云啊,你别急,说不定还有法子……一定有别的法子,我行医数十年,其实也见过这类情况,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周大哥喋喋不休地说着,显得比霍停云本人还要焦躁十分,话一句接一句地蹦,一点也没起到安抚的作用,反倒更令人焦躁不安。   梅香不禁出声:“周大夫,你坐下来吧,你这样走动,大家心中更紧张了。”   周大夫哦了声,连忙坐下,长长一声叹息。其实相较起来,王妃已经生命力很顽强,若换了旁的女子在这种境地里,早就撑不下去,既然足够顽强,应当也能挺过去才是。   霍停云一直默不作声,替佛生擦拭过脸颊后,放下方巾,道了声:“你们都出去吧,我一个人就可以。”   他们虽然心中焦急,还不至于乱了方寸,听得霍停云这样说,便都出去了。   霍停云听见脚步声平静下来,竟是将手指咬破,喂进佛生嘴中。   他先天不足,幼时的确体弱多病,只不过后来……   他们只能查到他母亲是千密族之人,却不知道他母亲便是千密族的圣女。圣女之血,可以入药,母亲临死之前,便是喂他喝了自己的血,后来他身体便好了不少,只是有些病根。   霍停云心不比周大夫的乱,几乎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到明日太阳升起之时,还有一夜工夫。   霍停云收回手,将她被子往上提了提,起身去书架上取了本书来,自顾自温柔道:“今日还是给娘子讲故事吧……”   *   霍停云是被敲门声吵醒的,他清醒的片刻,霎时去看佛生。人还是没醒。   “王爷。”门外是夏荷的声音。   霍停云起身开门,见夏荷端着碗药,她道:“王爷,这是周大夫新熬的药。”   他接过,“嗯,多谢周大夫了。”   夏荷躬身退下,霍停云端着药碗进门,将药碗先搁下,才将门合上。门合上之前,瞧见不远处的天上有星星在闪烁。   霍停云回身,药是新煎的,热气腾腾,他舀了一勺,放嘴边吹凉了才喂她喝下。霍停云动作细致,一碗药喂完,已经过去两刻钟。   霍停云将空碗放下,这药药味很大,以他多年喝药的经验,一定很苦。佛生是不爱喝苦药的,即便她不说,但每次苦着脸皱着眉,都足以说明。   她不喜欢喊苦,也不喜欢喊累,痛的时候习惯忍着,但又很容易满足,吃到很好吃的东西就满足了,他虚情假意的好,她也觉得满足,甚至于要回报他。   霍停云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人,她既很坚硬,同时很柔软。长得漂亮,但从不娇气,和旁人都不同。   像这样子可爱的人,谁靠近都会心动的吧。霍停云趴下,下巴抵着自己手背,看着佛生的脸。   他现在承认了,他就是很为佛生心动。   为她的迟钝心动,为她的娇憨心动,为她每一处都心动。   他本不该有这种心动,因为他尚有大业要成,此事危险万分,极有可能搭上自己的性命。不过阴差阳错,既然出现了,便只好顺从了。   霍停云已经让自己犹豫过,将她推出去不管,那日,倘若她真死了的话,霍停云不知道此刻的自己会想什么。   但好在她还活着。   那日她垂危之际,竟还折返王府,为什么呢?因为最后想见的人是他吗?因为,他以虚情假意骗取了她的信任么?   日后这事儿追究起来,定然还得闹些麻烦,只不过……   “娘子最好是快些醒,不然就不好同我追究了。”霍停云轻吻她的手背,而后微微起身,犹豫了片刻,轻轻的一个吻,落在她额头上。   *   夜色无声地逼近,从人的指尖踩过去,也从灯火的影子里走过去,一睁眼,已然是四更天。   霍停云照旧去搭她的脉,似乎更微弱了些,他眉头皱得更深,看了眼蒙蒙变亮的天色。   要没时间了。   霍停云捞起佛生的手,又唤了声:“佛生。”   自然没人应答。   霍停云倚在床头,看见外头的天光一点点亮起来,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投进窗牖。   霍停云忽而有些后悔,那日便该拦下她,他明知道她或许有去无回的。   霍停云苦笑,待到天光大亮的时刻,他俯身,在她唇上很轻柔地一吻。   他想起很多年以前,也这样牵着娘亲的手,希望她不要死去。可是她还是死去了,兴许是因为对父亲的爱,胜过了对他的爱。   那个时候,其实他有些怨的。可是后来渐渐地想明白了,爱之一字,就是让人神魂颠倒,色授魂与,身心交付。   所以娘亲走了,走的时候唇边还挂着笑。   但是此刻不同,佛生又没有对什么的爱胜过对他的,不是么?   他霍停云此一生已经足够悲惨,没理由老天在这种时候还不愿意高抬贵手。   霍停云忍不住阖上眸子,眼角的泪顺着脸颊滴落,落在佛生唇上。   他退开些,看着她的脸,看见她的嘴唇略微动了动。   霍停云心都快停了,一时间顾不上自己是什么表情,不可置信地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她的名字:“佛生?”   佛生似乎有所感应,眉头皱了皱。   霍停云狂喜,嘴唇翕动着,抓紧了她的手,去探她的脉搏,脉搏渐渐有力。   佛生的眉头越皱越紧,那双许久未见的眼,终于缓缓睁开,望着他。   佛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她娘,她娘重新活过来了,和她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的人生,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时候了,不用忧愁下一顿饭的着落,不用忧愁如何生存,只需要和娘在一起,撒娇,乖巧。梦里还有个看不清脸的爹,也很疼她,给她买吃的,摸她的头。娘还给她做红烧肘子,她咬了一口,只觉得十分熟悉。   可一时又想不起那是哪里的味道,过了很久很久,她才想起来,那是霍停云王府里的红烧肘子的味道。   她在梦里想,霍停云呢?   才想罢,便听见了霍停云的声音,他叫她的名字,佛生,一声声的,都极尽温柔,好似十分不舍。   于是她记起来了,这只是一个梦,她快要死了。   佛生眨着眼睛,四肢都乏力,感觉到霍停云抓着她的手,抓得非常紧,甚至有些痛。但因为没什么力气,连痛感也变得很迟钝。   脑子里昏沉沉的,什么也没有,只记得梦里的那个红烧大肘子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句话,可喉咙里莫名地很痛,又干又刺痛,嘴巴里还有股血腥味。她怀疑是自己伤得太重,吐出血来了。   哦,她竟然还活着,真不可思议。   这应当是真的吧?是人间吧?她会痛的。   霍停云终于反应过来,去给她倒水,扶起她的头,喂她喝水。   “你可算是醒了。”霍停云一把把她抱住,抱得非常紧。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霍停云好像是为她难过的地哭了?   佛生受宠若惊,竟然有人为她的死难过地哭出来,呜呜呜,死后不用变成孤魂野鬼,没人收尸了。   不对啊,她要给霍停云送终才是。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霍停云好用力,她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   他怎么突然这么大力气,“王爷……”佛生尝试推了一把。   “你再不松手,我觉得我又要死了。”   霍停云这才松手,看着她的脸,笑容尽显欣慰,“说什么死不死的,一点都不吉利。”   佛生咳嗽了声,摸了摸自己脖子,视线瞧见自己的衣物是新换的,伤口也处理过。她的记忆涌上脑中,当时她好像见到了霍停云,还倒他怀里了。   她的伤腰上有,大腿上也有……   她的衣服,不会是霍停云换的吧?那岂不是被看光了? 第28章 谣言 一更   佛生看向霍停云, 眨巴眨巴眼,不知道怎么问出口。霍停云却好似了悟,告知她:“是她们给你换的衣服, 娘子莫要担心。”   哦……她还有一个问题,那天她那样子回来, 霍停云一点也不好奇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她一个从南州嫁过来的妙龄女子,在京城无亲无故,怎么会好端端的跑出去伤成这样回来呢?   霍停云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吗?   佛生有一瞬间都想破罐子破摔,直接同他坦白, 她根本不是他的什么王妃, 不过是个半吊子杀手,还惹上了一桩惊天大麻烦。   可是深吸一口气, 话都到了嘴边,又讲不出口了。   佛生舍不得。   她实在是贪恋这温暖, 霍停云甚至还为她哭……若是这一刻,她告诉霍停云, 他一定会很难过的吧……   她为自己找借口, 算了,他不问, 她也不讲好了。   霍停云大抵看出了她的为难, 只是握了握她的手, 便让她躺下。他唤梅香她们来, 又差人去叫周大夫来, 待都嘱咐完,又回到床边同她轻声细语地说话。   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话语从他嘴里说出仿佛都带着某种令人安稳的特质。   “周大夫待会儿便过来,倘若疼了, 你便告诉我一声,好不好?”   “你不知道,这几日府里上下都为你担心坏了,尤其是我。”   ……   佛生听得昏昏欲睡,眼睛又缓缓闭上,霍停云忽而低头,有些紧张地叫她名字:“佛生?”   她含糊嗯了声,霍停云才松了口气。   “我怕娘子又睡过去,又要叫我好等。”他说得凄惨哀婉,佛生不由有些愧疚,强撑着睁开眼,同他讲了一声抱歉。   霍停云摇头:“无妨,娘子能醒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娘子上回说,叫我努努力再多活些日子,这话娘子也该放在心里,便为我再多努力活些日子吧。你我二人一道努力,互相扶持,好不好?”他近乎诱哄的语气。   佛生仍是含糊嗯了声,心里胡乱想着,怎么感觉霍停云讲话更好听了……   梅香与夏荷红着眼近身来伺候,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王妃可算是醒了,这风邪入体可太凶险了。”   “是啊,咱们都担心坏了,原来王妃已经怀了小世子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们?”   什么风邪入体?   佛生闭着眼迷瞪瞪听着,云里雾里地搞不清楚,乍然听见梅香的话,一个激灵,眼皮子一跳。她都快把这事儿给忘了,怎么她们都知道了?   夏荷道:“太后与皇上这几日也来瞧过王妃。”   难怪……   这可咋办?如此一来,不是人尽皆知了?可她本来是扯了个谎……   佛生下意识看向霍停云,霍停云拍了拍她的手,安抚笑道:“这事是我不让提的,你们日后也少说些。”   “是。”   虽不知为什么,但既然王爷这么说了,她们自然照做。   周大夫听闻人醒了,兴高采烈地从厨房跑了过来,他还在煎新的药呢,也顾不上了。进门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下,还好被梅香扶住了。   见着霍停云和佛生,周大夫当真是大大松了口气,“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霍停云笑了笑,起身恭敬地道了声谢。   周大夫连连摆手,往旁边椅子上一坐,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你不必谢我,我又没能做什么,还是王妃自己求生的意志强。”   周大夫也跟着折腾了一夜,霍停云不忍,便让人送他回去。临走之前,他又唠唠叨叨地叮嘱了一大堆注意的事,不能碰水、按时吃药……   霍停云哪儿能不知道这些,哭笑不得地送走了人。周大夫走后,霍停云便喂佛生喝药。   药味闻着就苦,佛生下意识皱眉,只不过再抬头,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我自己来吧。”   说着拿过药碗,仰头一口闷下。   药味弥留在嘴巴里,一时仿佛四处乱窜,连耳朵里都充斥着苦巴巴的味道。她不由闭眼,又猛灌了一口水。   她才刚醒没多久,身体还很虚弱,喝个药的工夫便已经觉得困乏。   霍停云看着她的动作,眼神里满满的疼惜,将手中的蜜饯喂给她,扶她躺下。佛生拿下巴蹭了蹭锦被,安慰他:“其实还好。你应当也习惯了喝药吧。”   霍停云嗯了声,“自己喝药不觉得苦,可看娘子喝药却觉得这药真是苦极了。”   佛生眯着眼,“嗯?这是为何?难不成我喝得太过狰狞,看着便觉得苦?”   霍停云摇头,将被子替她掖上,“是娘子喝得太过从容。正因为我常年喝药,才更明白这些药有多苦,连我都是这么多年才习惯,可娘子竟也如此熟练,唉。”他叹气声也很轻。   佛生闭着眼,实在困乏,声音都含糊起来:“其实药虽苦,相比起来,也不是那么苦,还有很多别的事情更苦些。”   霍停云应了声,佛生再听不见别的声音。   她身子虚弱得很,这一觉又睡了五个时辰,再醒来,房间里光线昏暗,太阳的余晖洒在窗户上,映在墙。   隔了层影影绰绰的屏风,能瞧见霍停云在窗下坐着,似乎在读书。   佛生瞧着这一幕,心中不由触动,想起从前听过的那些说书人讲过的故事,文弱书生,温润如玉,忽然有了画面感。   奈何她实在没文化,不知道如何描述这一幕,于是在脑子里兜兜转转好一会儿,只蹦出了两个字:好看。   霍停云可真好看啊,哪怕看过许久,她仍然忍不住地感慨。   佛生醒了的消息,霍停云还没对外说。因此也没人来探望打扰。   霍停云听见她的一位动静,放下书本,唤了声:“娘子可是醒了?”   佛生应了声,便见那宽肩窄腰的身影渐渐靠近,绕过屏风,到了她眼前。   佛生忽而觉得,霍停云好像也没那么弱不禁风,这么瞧着,身材还挺好的。想来是隔了层屏风看影子的效果吧。   “今日的夕阳很美,娘子要不要去看一看?”霍停云扶她起身。   “好呀。”佛生高兴地应答,只是她如今行动不便,怎么看呀?   霍停云笑了笑,命向古推进来一物什,是一把奇形怪状的椅子,底下还有两个轮子。霍停云俯身,一把将她抱起。   佛生一惊,连忙搂住了他的脖子。   霍停云抱她上那椅子坐下,将她放下后,他还记得自己的人设,扶着椅子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好一会儿。   佛生连忙抬头查看他情况:“王爷不必逞强,可以让他们来的。”她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的体重的确不轻。   霍停云深呼吸,摇头道:“娘子很轻,是我不争气。无妨,多抱几次就熟练了。”   他说罢,推着椅子背,轮子便转动起来,往外行去。   只是在门槛处又费了些工夫,门槛颇有些高度,轮子卡不过去,只好又让向古将椅子搬出来,霍停云亲自将人抱出去。   过了门槛,便柳暗花明了。   霍停云推着她在朱栏游廊上走,看见橙黄色的夕阳,有一瞬间,佛生觉得自己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   唉,可惜霍停云没有七老八十的日子了。   她又有些难过。   “下回待我伤好了,我也推王爷出来看夕阳吧。”她回头看霍停云的脸。   霍停云点头,又思忖片刻,道:“娘子总是叫我王爷,太过生疏,娘子既然不喜欢唤夫君,也不喜欢唤停云,也可连名带姓唤我一声,霍停云。”   佛生瞪大眼睛,当即反驳:“这不太好,太大逆不道了吧。”   霍停云却道:“那娘子便唤我停云?”   佛生对比了一下,妥协了,“行吧,王……停……停云。”   霍停云推着她追着夕阳走,直到夕阳尽数消散,二人在廊下吹着晚风,十分惬意。   “娘子,待咱们七老八十的时候,还同今日这般出来看夕阳,可好?”   “好啊。”她心想,霍停云真乐观,还会自己安慰自己,她更不忍心打击他了。   *   第二日,太后与皇帝便听闻人醒了,皇帝日理万机,不方便随便出宫,便由太后一道带了不少东西来。不止太后来了,永宁公主也来了。   太后拉着佛生的手感慨良多,又叮嘱了许多,视线特别落在她肚子上。至于永宁公主,那更是从头到尾都盯着她肚子看,简直要把她肚子看出个大洞来。   佛生被她们看得都发毛,悄悄和霍停云商量:“要不然,咱们还是说错诊吧,再不然,就说这次病中孩子没保住?”   霍停云沉吟片刻,点头:“也好,我去告诉太后娘娘吧。”   佛生不知道他怎么说的,总之说完之后,太后是不盯着她的肚子看了,只是看她的眼神更为慈爱了。至于永宁公主,脸色更难看了。   她试图追问霍停云说了什么,霍停云只是说:“没什么,娘子不必担忧。”   行吧……反正事情解决了就好。   她本来是这么想的,结果太后走后,整个王府上下看她的眼神,也不大对劲。   霍停云倒没说什么,只是说,孩子没了,佛生特别伤心,伤心到神思恍惚,每日以泪洗面,让她们都别再提起这事,否则会刺激她。更是以这理由,挡掉了无数要来探望的贵夫人。   后来事情传出去,大为离谱,甚至有人说,幽王妃怀了个神胎,替他们夫妇俩挡了劫数,便回天上去了。因此,幽王身体也会渐渐好起来了。   当事人佛生:……………………   谣言果然不可信。 第29章 二更 他对谁似乎都很好?   嘴终归长在旁人脸上, 想管也管不住。佛生虽然觉得惊诧与不解,同时有些许无话可说,但过了几日, 终归是将这事儿抛之脑后了。   她只觉得解决了两个大麻烦,永宁公主也解决了, 孩子也解决了,好耶。   只是人生在世,麻烦到底是无穷尽的,除去这两个, 还有另两个。其一, 黑石那边如何处理?她没死,他们绝不会放过他的, 那日追杀她的那二人又怎么了?是回去复命了么?其二,魏起那边又如何了?他似乎至今仍没什么动作, 这简直不合乎常理。难不成,他忽然得了绝症将要死去, 所以忽然心生向善, 决定做个好人?   ……这种猜测成真的几率,约莫是零。   这两件事一日没处理, 佛生便始终提心吊胆着。   只是在提心吊胆的同时, 又拥有巨大的快乐, 霍停云每日都给她喂药, 推她出门看看夕阳, 看看花,看云看天……甚至于,他还学会了给她梳头发。   只是如此聪慧的霍停云,却被女子头发难住了。   佛生又不喜喊痛, 霍停云只好将动作放得更轻,隔三差五就问一句:“不疼吧?”   只是再怎么努力,始终……不堪入目。   梅香与夏荷看着佛生头顶上那歪歪扭扭又松松散散的发髻,忍俊不禁,劝道:“王爷,您还是别为难自己了。”   霍停云苦着脸叹了声,将桃木梳子搁在梨花木雕花的梳妆台上,看着铜镜里那四不像的发髻,似乎有些苦恼。   “罢了,我实在不会,还是你们来吧。”他已经学了好几日,不算毫无进步,毕竟起初他连最基础的绾发都不会。   佛生也捂嘴笑:“王……停云你平日里自己伺候自己,怎么连这也不会?”   她还是不大习惯唤他的名字,不过在唤他名字的时刻,她越发觉得,他们是平等的朋友了。   虽然是名义上的夫妻,但这是假的,佛生心里清楚。   霍停云于一侧圆桌上坐下,撑着手,给自己倒了杯温茶,有些无奈:“我自己的头发,不过是随意一弄就好,可你这头发却不同,不好随意弄。”   佛生其实也嫌她们弄的发髻累赘,她自己从前梳头,只一把弄成个马尾,既方便行动,又方便打理。   她既然嘲笑了霍停云,断不可能告诉他真相,便打着哈哈过去了。   佛生有一处伤在大腿后侧,近膝盖处,那一刀伤得很深,简直要伤到经络。因此即便过去快半个月,她还是无法走动。   周大夫与他们都一致说,要谨慎为上,不管怎么说,反正就是要按着她,不让她走。所以这半个月里,她都是被霍停云抱着,放在轮椅上行动。   别说,霍停云抱了这么久,似乎是熟练起来了,也不如起初那么大喘气了。   佛生笑说:“那看来我作用还蛮大的,让停云你也得到了锻炼。”   霍停云笑着点头:“是,佛生作用很大。”   在佛生的要求下,他也更改名称叫她名字了。   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相处实在和谐,夏荷与梅香皆是松了口气。   霍停云正推着她散步,忽而听得通传,说是梅氏来了。过去这半个月,梅氏来过不少次,因为说话太过阴阳怪气,又爱夹枪带棍,每次都被佛生回怼得气鼓鼓地离开,又锲而不舍地来。   梅香小声嘟囔:“梅夫人也真是的,怎么又来了?”   佛生也不大喜欢她,不过这些日子行动不便,有她来,倒是多了不少乐子。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佛生还挺快乐的。   梅氏扭着腰,装模作样地走近,“哎呀,你们在这儿啊?今日天气是挺好的,出来散散步啊,对身体好。你们俩这身体都不行,都得多晒晒太阳。”   佛生笑眯眯地应着:“多谢二娘好意。只是方才还艳阳高照的,这会儿怎么会来了一块大乌云,将阳光都遮住了?不会是跟二娘来的吧?”   梅氏脸色一沉,这不就是说她晦气吗?她再晦气,还能有霍停云晦气?克死三个老婆,第四个老婆也半死不活的。   她挤出个微笑,道:“我一直觉得这王府里不大干净,要不要请个法师回来瞧瞧?若是有什么脏东西,便超度了去,你们觉得呢?”   佛生摸了摸下巴:“还是别了吧,我怕二娘你啊,承受不住法师的超度。”   梅氏吹眉瞪眼,“你这话……”不就是说她就是那脏东西吗?   她每次都没讨着好,可每次都不服输,想从前霍停云一个人在的时候,几时会反驳她?   她脸上抽动几下,按耐住情绪道:“是二娘多嘴,如烟也别生气。我这不是担心得病急乱投医么?”她淡淡瞥了眼两人。   梅氏说到一半,欲言又止地,吊人胃口。佛生看不惯她这样子,便开门见山询问:“二娘有什么事便直说吧。”   梅氏长长地叹息了声,道:“这事儿你们不知道也情有可原,还是重原那日偶然间听见的。那日,无觉法师去见皇上,说最近掐指一算,有一个命格极好的女子会出现,她那命格正好与停云相补。皇上一听,自然欣喜若狂。魏督公便趁机说,待法师寻到此女,便给停云做侧妃,如此一来,对他身体有益。”   她就不信了,都这样了,这杜如烟还能如此嚣张!   佛生愣了愣,看向霍停云,“这倒是极好的,若是停云能因此好起来,再给霍家留下个香火,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梅氏一听这话,便又气急了,她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这要是真有效果,那她的美梦岂不是更加遥远了?   梅氏气得脸都青了,找了个借口便走了。   佛生看着她的背影,掩嘴发笑,“我从前还以为只有市井泼妇才蛮不讲理,没想到高门大户里也有这种人。”   霍停云道:“什么样的人,与他们身处什么样的环境是无关的。有人出淤泥而不染,自然也有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佛生嗯了声,想起梅氏所说的话,“若她说的是真的……”她倒不大信这些,但有时候又想,万一死马当活马医,也能有用呢。   霍停云摇头:“我有佛生一人,已经足够。若是皇上执意如此,我便抗旨不遵吧。”   “啊?”抗旨不遵四个字听起来好严重,“这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霍停云轻笑了笑,点头:“没什么大问题。”   梅氏说的竟是真的,无觉法师找了三日,终于在青羊坊中一处住户家中,寻到了那个女子。那女子家中贫穷,皇帝便做主给了不少赏赐,要将她嫁给霍停云做侧妃。   霍停云自然是拒绝,“多谢皇上好意,只是停云的身子自己清楚,已经误了一个姑娘,不能再误第二个。”说罢,又剧烈咳嗽起来,瞧着随时要昏倒过去。   皇帝听他这么说,自然是心软。魏起添油加醋:“王爷这么说可就错了,即便不为自己想,也该为皇上与其他关心王爷的人想一想,法师此次可谓是泄露天机,为王爷谋求到了一线生机,王爷怎么可以拒绝呢?”   魏起视线紧盯着霍停云,但他仍是那副病病歪歪的模样,似乎不谙世事,什么也不清楚。   呵,倒是会伪装。   皇帝又被魏起说服,劝他:“是啊,这也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堂堂一个女子,哪儿比得上你的身体重要。”   霍停云俯身又是一阵咳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皇帝连忙替他拍背安抚,又命人去请太医来。待平复下来,霍停云似乎下定决心道:“回皇上的话,其实是臣对王妃爱慕难舍,不忍心让她受委屈。她定然是不会觉得委屈,可臣觉得她委屈。臣一个将死之人,还要三妻四妾地惹她伤心,实在不忍。”   他双眼迷离,“皇上也知道,臣的父亲当年待臣的母亲也是如此,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   他甚至搬出了霍致意,皇帝再次动摇,“那……那好吧。只是……”   魏起不肯放弃,道:“既然如此,便让那女子进幽王府做个婢子,既离王爷近,又不会打扰王爷与王妃的深情,如此可算两全之策了?”   皇帝拍手叫好:“魏卿这提议不错,便如此决定吧。”   霍停云看向魏起:“多谢督公成全。”   魏起只是阴恻恻笑道:“王爷言重了。当年老王爷与王妃鹣鲽情深,咱家也是看在眼里的。”他似乎真在回忆当年,“老王爷与老王妃,当年可真是般配。老王妃生得昳丽非常,不似咱们汉族人,前些年,咱家在一本古书上看见才得知,原来老王妃竟是千密族人。那可真是一个美好的族群,能歌善舞,擅长织布,会自己染布料……可惜,不知为何忽然间便寻不到踪迹了,唉……”   魏起说话的时候,观察着霍停云的反应。霍停云还是那模样,似乎不为所动。   他移开视线,朝皇帝鞠了个躬:“皇上,王爷身子重要,不能耽误,便趁今日将那女子一并带回去吧。”   皇帝点头,连连称赞。   霍停云今日去见皇帝,佛生在府中担忧不止。其实这也不是件大事,顶多不过是多个侧妃的事,她与霍停云又不是真正的夫妻,他能多个真的妻子,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只是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始终不舒坦。   若是……若是霍停云更喜欢那女子,转而忽视她这个朋友,那她一定会难过的。   不过若是如此,她似乎便能全身而退了……   佛生胡思乱想着,听见他们说,王爷回来了。   她一颗心提着,看见霍停云远远走来,身边果真还带了个女子。   那女子低眉顺眼的,跟在霍停云身侧,他们似乎在交谈。   佛生这才发现,霍停云他好像对谁都很好? 第30章 三更 还是得看紧些,免得被有心人拐走……   眼看着人到了跟前, 那女子打扮很朴素,头上更是不戴什么首饰,看了眼佛生, 当即福身行礼:“奴婢宝芳,见过王妃娘娘。”   佛生看向霍停云, 霍停云道:“宝芳日后便是府中的奴婢,夏荷,你带她下去安置,教教她府中的规矩。”   宝芳恭敬地跟着夏荷走了, 霍停云推着佛生回房间, 与她皆解释来龙去脉。听到霍停云衷心告白那里,佛生惊得直眨眼, 当然转瞬便想通了,霍停云不过是寻个借口, 正如那日她说自己怀孕,以此来劝退永宁公主罢了。   她松了口气:“这样也好, 做个奴婢的话, 不至于耽误她,万一日后有什么事, 她也能自己去寻出路。”   她想的是, 万一霍停云死了……当然这话不好说。佛生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规矩, 自然不知道, 倘若霍停云死了, 那宝芳作为一个冲喜之用的奴婢,自然难逃其咎。   当然这亦不是重点,那宝芳压根不是什么好人。她既然与魏起有所牵连,必然是魏起的眼线。   霍停云一早想到这一点, 因而并不让她贴身伺候人,只做个闲散婢女。她更不能做霍停云的婢女,只好将她拨去了佛生的院子里。   这宝芳手脚勤快,梅香对她颇有敌意,觉得她就是来插足王爷与王妃感情的,便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只指使她去做些杂活,当然也不是重活累活。毕竟是皇上亲自指过来的人,也不能随意欺负。   没想到这宝芳不动声色地,竟干净利落地把活计都做完了,也不喊苦喊累,更是毫无怨言,嘴巴还很甜,一口一个梅香姐姐,夏荷姐姐的。   梅香渐渐有些刮目相看,但夏荷警惕心更高,提醒梅香注意,莫要与她走得太近。   这些佛生也看在眼里,不由有些愧疚,若是没有她的话,指不定人家就是第五任幽王妃了吧……   她看着宝芳干活的利索程度,能猜到她是吃过苦的人,看着宝芳,她不由想起自己,自己不过是语气略好一些……   佛生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人,霍停云悄声靠近,她都没反应。   “佛生,在看什么?”霍停云这些日子与她熟稔不少,自顾自将手指攀上她的头发。   佛生只以为他又要和头发较劲,也随他去,努了努嘴,眼神示意外头的宝芳。“停云,你有没有觉得,她与我还挺像的?”   霍停云头都没抬,“不像。”   这个宝芳是心思深沉,和佛生这种单纯天真的小白兔可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他提醒佛生:“她是魏督公找到的,魏督公你也知道,我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佛生大惊,这还是霍停云第一次说对一个人没好印象。也是,魏起那种人,普天之下皆是骂名,怎么会有人对他有好印象。   她又看了眼低着头踏实干活的宝芳,喃喃自语:“可是……她不是发觉法师找到的人么?与魏督公应当也没什么干系吧?”   霍停云动作一顿,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那什么无觉法师,也是魏起的人。世人大多信佛信道,培养一个有名望的佛子道士,那可真是太容易拿捏人心了。   他默默叹了口气,觉得自家娘子这性子太好骗,不止自己能轻易骗她,好像旁人也能。若是如此……还是得看紧些,免得被有心人拐走了。   他将手中的青丝绕了一圈,送开,道:“佛生可饿了?不如吃饭吧?”   佛生神色恹恹,没什么兴致,“那就吃饭吧。”因为她如今伤口正在愈合,周大夫千叮咛万嘱咐不得忌口,否则容易留疤。   她对留疤倒没什么在意的,一个疤而已,她身上的疤还挺多的。可是其他人都很在意,梅香与夏荷更是紧紧盯着,不许她碰一口。   霍停云明白她心中所想,道:“偷偷地吃一口?”   也不知为何,这一回她只要一吃点不该吃的,那伤口当即便有反应。而后周大夫便会唠唠叨叨个不停,堪比念经。   佛生叹了声,只觉得这是酷刑。只不过饭还是得吃,总不能饿着自己。   毫无灵魂地吃过饭后,佛生便睡午觉。她这些日子除了吃,便是睡,俨然已经长胖了好些。   她今日不想如此,可一时又不知能做些什么,这些被落在后宅之中的女子也太难了,日子了无兴趣嘛。   她只好扯霍停云的衣袖,轻声发问:“你府里可有剑?能否借我使使?我有些手痒。”   霍停云竟然轻而易举地答应了,“好。向古,去库房里找把剑来。”他对佛生每回拉他衣袖的小举动甚是动容,这动作带着自己都难以察觉的亲昵。   佛生兴高采烈拿过剑,那剑还挺沉,她拿在手里都觉得有些压手。佛生取剑出鞘,试图在手上挽个剑花,有些得意地同霍停云说:“我给你舞个剑吧。”   霍停云嗯了声,给她腾开地方。佛生有模有样地舞了几招,可惜收招的时候失了手,剑从霍停云身侧擦过去,还带下了他一缕青丝。   佛生尴尬地笑笑:“许久不用,手艺生疏了。”   霍停云仿若不觉,眼神真诚地夸她:“佛生真厉害,可否也教教我?”   佛生自觉学艺不精,推脱不已,可霍停云一直说自己不介意,又把她夸得好像天上有地下无的,她便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嗯,这应当怎么拿呢?”霍停云故意拿错。   佛生果真直接上手纠正,“不是这样,是那样啦。”   霍停云恍然大悟,“然后呢?该如何?”   手与手贴在一起,佛生不自觉手心出汗,霍停云离自己太近了。   “……就是这样。”她一通这样那样地指点,“你懂了吗?”   霍停云面露疑惑,似乎并没听懂。   佛生破罐子破摔:“哎呀,就是……就是这样呀。”她抓着霍停云的手一阵摆弄,一上头倒是忘记了什么近不近的。   霍停云哦了声,“原来如此。”   佛生教得口干舌燥,拿过一杯茶喝,待霍停云出了门,她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方才与他靠得很近的时刻,霍停云的睫毛好长。她摸了摸自己的,好像他的睫毛比自己的还长些?   *   才刚入夜,灯笼刚起,霍停云独自在廊下走着,停在书房门口。片刻之后,推门而入。   书房内的东西虽然都尽力归位,但瞒不过霍停云。——方才有人来过。   这细作太过急躁,这才几日,便已经按耐不住了。   他不动声色坐下,如往常一般提笔,练了练字,便离开了书房。他走之后,一道黑影紧跟着从窗边闪过去。 第31章 寿宴 今天写不出内容提要   霍停云并未打草惊蛇, 既然来了,那便请君入瓮。魏起大费周章找个人来,不过是为了探寻千密族的秘密, 可她无论怎么找,也绝无可能在这王府里找到一星半点和千密族有关的东西。   他娘死后, 他早已经把东西都处理过。至于那个秘密,更是只在他脑子里。   若是魏起翻遍整个幽王府都找不到,那定然会改变思维,认为东西在他身上, 到那时候, 他才会会动手。   霍停云便命向古别拦着那宝芳,让她随意去搜, 最好是快些搜完,好回禀魏起。   *   这些事佛生全然不知, 她每日除了吃,便是睡, 以及每天被霍停云推着晒晒太阳, 吹吹风,最后就是每日气一气梅氏。   这一日梅氏特意带了她儿子那有孕的妾室来, 说是陪佛生解闷, 实则自然是来气霍停云。关于佛生上回孩子没了的事, 梅氏当然听说, 正因为听说了, 才好来气他们。   “哎呀,你瞧她这个肚子,看着太大了,我觉得不放心, 就去问大夫。大夫说,可能啊,是双生胎。”大良并没有认为双生胎不吉利的传统,反而认为双生胎十分吉利,是天降祥瑞,若是谁家得了双生胎,上报朝廷,还会有奖励。   佛生点头应着:“那挺好的,提前恭喜二娘了。”   梅氏嗐了声,看了眼佛生,故作懊恼道:“瞧我这嘴,一高兴就什么都忘了。二娘可不是故意刺激你的,你也别急,你们都还年轻,孩子日后总能有的。要我说啊,停云这身子,有这情况也是预料之中……”   她说着,看了眼佛生脸色。   可这女人居然面不改色,还十分淡然地拿了块西瓜吃,仿佛事不关己的模样。   梅氏心中一噎,“如烟哪,你也别太伤心了,这事儿也不是你的错。”   佛生啃了口瓜,面无表情地表述自己的难过:“二娘,我明白的,孩子嘛,可能是缘分还没到。我虽然难过,但真的看得开。”   梅氏看着她一脸平淡的模样,哪里有半点难过啊?!   她笑容有些僵硬,看了眼自己身怀六甲的儿媳妇,俯身去听宝宝的心跳,“哎呀,大夫说了,宝宝可健康了。若是日后你们实在没孩子,便从重原这儿过继一个吧。”   佛生还是嗯嗯点头:“多谢二娘关怀,只是这事我不能做主,还是得看停云的意思。”   正说着,佛生朝不远处招了招手,“停云。”   霍停云走近,同梅氏打过招呼,“在说什么?这么高兴?”   佛生道:“二娘说,日后我们要是生不出孩子,便叫重原给咱们过继一个。”她靠着霍停云的肩,已经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梅氏看在眼里:……   这脸变得也太快了吧!难怪大夫说她失去孩子之后神志不清了!   霍停云摸了摸佛生的头,看向梅氏,“二娘,对不住,她……”他也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二娘不该说这个刺激她的。”   梅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道歉:“对不住啊停云,是我没考虑周到。那我就先走了,你哄哄她。”   “好,那便不送二娘了。”霍停云颔首。   待人走远了,佛生才抬起头来,笑嘻嘻的,“她怎么又爱搞事,又如此蠢钝啊。”   霍停云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嗯,佛生聪慧。”他从桌上拿起块西瓜,咬了一口。   佛生看着,犹豫了片刻,那是不是她咬过一口的?   霍停云道:“这几日你的伤可好些了?”   佛生点头:“好多了。”她说着要从轮椅上起身,给他展示自己的健步如飞,被霍停云按下。   他失笑:“那就好,再过些日子,想来就好全了。再过些日子,是太后寿宴,兴许得劳烦佛生陪我进一趟宫了。”   进宫啊,她对进宫没什么好感,主要是规矩又多又麻烦,万一哪个环节没记清楚,就丢了霍停云的脸。而且讲话也得小心翼翼的,要体面。果然体面人的生活也不太容易。   “行,什么时候啊?”佛生伸手拿了块西瓜,想着还能准备准备。   太后寿诞就在几日之后,当今皇上孝顺那是有目共睹的,因此太后寿诞也绝不能马虎。诸方朝贺,自然也怕有人浑水摸鱼。因此太后寿诞附近,皇宫中的守卫也加重不少。   进宫那日,佛生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只不过霍停云还是不放心,千叮嘱万嘱咐好些事项,又叮嘱夏荷跟着她,仔细照顾她。   “我知道啦,你好唠叨啊。”佛生有些无言。   夏荷捂嘴偷笑。   霍停云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好,我不说了。”他视线忽然一顿,落在她满头珠翠的头上。   佛生眨了眨眼,便见霍停云伸手替她理了理珠钗,“好了,咱们走吧。”   “嗯!”佛生重重点头,挽住他胳膊。因为今日场合隆重,因而女子都得着华服。华服与常服不同,华服衣服大多紧得很,佛生行动不便,跨门槛的时候习惯性地迈开步子,结果衣裙迈不开腿,她差点被绊倒。   好在霍停云眼疾手快,将人搀扶住,“小心。”   佛生有些尴尬,扯了扯衣服,这衣服也太紧了,她连走路都不会走了。万一待会儿摔倒了,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今日也算是第一次,她以幽王妃的身份正式见人,有不少人对她那是充满了好奇。因而才下马车,便已经时不时有人拿目光打量她。   那些目光或是探究,或是好奇,这些倒也不算太过恶意。只是还有一些,充斥着可怜与不屑。   佛生不认识那些人,只觉得他们内心丑恶。   出去这些,还有一道十分敌视而又幽怨的目光,来自永宁公主,另一道阴森渗人的目光,则来自魏起。   这一个宴席,堪比武林大会了。   佛生尽量让自己四平八稳,男宾无女宾的坐席是分开的,她与霍停云分开,独自入席。她甫一来,席间众人的视线便齐刷刷扫向她。   佛生差点摔了,强自镇定着坐下,一言不发。她身旁的二人,一位是有些年纪的夫人,另一位则是位年轻夫人。总归她谁也不认得,索性闭嘴。   那位年轻些的夫人忽然问:“见过幽王妃。”   佛生朝她笑了笑,友好示意。年轻妇人笑起来的时候十分和蔼可亲,看着像个好人。   年轻夫人说:“久闻王妃大名,今日总算一见。王妃生得花容月貌,与传闻不大相像。”   佛生尴尬地笑笑:“传闻嘛,本来就是不准确的。”   年轻夫人点头:“王妃说的是,是我太过肤浅了。听闻王妃是南州人士,我对南州一直很是好奇?所有机会,还想请王妃与我说说。”   佛生保持着微笑:“有机会一定。”   就这么会儿工夫,见着每个人都要笑,她嘴都快笑僵了。   好在没出什么岔子,大抵是因为太后寿诞,没人想闹不痛快,连魏起都没找她麻烦。原以为今夜要轻松地度过了,哪知道到快散席的时候,竟然突发意外。 第32章 不吉 ……果然不该出门啊。……   意外是, 魏起称在伺候的小太监与小宫女中,找到了个刺客,怀疑刺客意图刺杀皇上或者太后, 已经将人抓住。   “人虽然抓住了,可不知道有没有同伙, 只好劳烦诸位今夜先在这儿等一等了。毕竟诸位贵客都不想被误认为是刺客吧。”魏起用那张阴森而恐怖的老脸缓缓扫视过一圈,最后才向太后躬身请罪,“今夜事出突然,搅了太后的寿宴, 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脸色虽然不大好看, 可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那可比一个寿宴大多了, 也只好摆摆手:“不必了,你还是快些将这事查个水落石出吧。”   既然太后发了话, 大家也只能认了。这么多人滞留宫中,便被安排去闲置的宫中暂做休息。   霍停云与佛生自然也跟着宫人来到落脚处, 才进大门, 佛生已经绷不住,直直地瘫进贵妃榻里。她头上的首饰也重, 这么一身行头传下来, 比练武功还累。   霍停云在一旁坐下, 叫夏荷倒了杯水给佛生, 佛生接过水杯咕噜噜喝完, 才有力气感慨:“不知道是真有人刺杀太后,还是魏大人的借口。”   霍停云侧对着佛生,半边身子在阴影里,因而佛生没看见他勾唇笑。霍停云心想, 她难得聪明。   今夜那个宝芳必定会趁此机会在府里大肆寻找,只是可惜,只会无功而返。不过经过今夜之后,事情就会快起来了。   “左右与我们无关。”他攥着茶杯,“魏大人办事向来很快,想必很快就有结果。”   佛生懒懒应了一句,心里却在想,这个魏起如此大费周章,是在针对她吗?可是事情似乎不大对劲,她不过是刺杀未遂,他如今却安排了个人进了幽王府……   佛生想不通,觉得这是在为难自己,索性不再继续想下去。她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起身,将衣服的内扣解开几个,终于得到透气。   事情并没有耽搁太久,大约过了两个时辰,便有宫人来通传,说是可以走了。   也不知道魏起怎么查的,他说这一回的刺杀与前两次刺杀霍停云的,和刺杀他自己的,竟是同一批人,又危言耸听地说,兴许这些人便是针对朝廷权贵而来,还请皇上多加防范才行。   佛生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在吃饭,差点把饭喷出来。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实在是高超。   刺杀魏起的是她,虽说不知道是谁买的凶,但定然和刺杀霍停云的不是同一批人。但魏起硬要说他们是同一批人,也没人好反驳,毕竟别人又不是刺客,怎么能信誓旦旦地说,不是同一批人呢。   她不知道魏起弄成这样是有什么目的,只好大胆地猜测,难不成,他想把这个锅扣在黑石头上,然后借机把黑石一锅端了?   说起黑石,为何竟也没有后续?她百思不得其解。   这二者联系起来,越发让她相信,魏起一定是想把黑石一锅端掉,然后收归自己!   但这和她也没什么关系,所以她又震惊了片刻,又低下头去喝甜汤了。   待会儿要和霍停云一道出门上街,听闻是近日梨园有新的戏上,特意邀请了不少权贵人家去听。想到要听戏,佛生吃饭速度都快了几分。   “我吃好了。”她把嘴巴一擦,看向霍停云。   霍停云也悠悠地放下了碗筷,点头:“好,我也吃好了。向古,你去备马车吧。”   向古领命退下,佛生看着霍停云问:“要不要带件披风?你会不会着凉?”   她看了眼外头的大日头,虽说这么大的太阳,可是霍停云体弱啊。   霍停云失笑:“佛生,我也没有这么体弱。”   佛生敷衍地点头,她反正就觉得,他病得都要死了,这还不叫体弱吗?她想了想,还是捎带上了件长毛大氅。   待要上马车的时候,佛生在门口站着,竟从天而降一坨鸟屎。那坨鸟屎不偏不倚,就这么正好落在她脑门上。   滂臭的味道瞬间钻入鼻腔,佛生愣住了,在场几人皆愣住了。   还是夏荷先反应过来,给她递帕子擦拭,“要不王妃,咱们还是回去洗把脸吧?”   佛生闻着那味儿,简直要怀疑自己刚从鸟的□□儿里拉出来,二话不说拉着夏荷就回去洗脸。   对于她的奇妙比喻,剩下几个人对视一眼,皆是不知该不该笑。要说好笑与否,那自然是十分好笑,但是……好粗鲁啊,这么粗俗的词讲出来,又显得不那么好笑了。   霍停云笑了笑,也跟着回头。   佛生一仔细用皂角搓了搓,可那股味道仍旧挥之不去,也不知道这鸟是不是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怎么拉的屎这么臭啊?她嗅了嗅自己身上,当即皱眉。   “夏荷,你再帮我找身衣裳吧。”佛生冲外头喊。   夏荷正要动,被霍停云拉住,他摇了摇头,示意她退下,自己上衣柜里给她找了身干净衣裳。佛生接过,动作迅速地换上,又嗅了嗅自己,总觉得还是有股隐约的味道,又疑心是自己错觉。   “夏荷,你帮我闻闻。”她跑出来,绕过屏风,对上霍停云的视线。   ……   方才是霍停云吗?那她换衣服的时候,他不就在旁边了?   一时忘了说什么。   霍停云却没愣着,走近嗅了嗅,摇头:“没味道了,走吧。”   佛生还有些支支吾吾:“真的吗?我怎么总觉得……”   她不放心,又随手从梳妆台上弄了些香粉,这才出门。   佛生碎碎念:“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今天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吧?”   她虽然在大事上不大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但在小事上又喜欢这么说,扯上神神鬼鬼的事。   霍停云安抚她:“放心,今日除了我们,还有很多人,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佛生嘟囔:万一大家一起出事……那不更惨了……   她把这话咽下,同霍停云出府门。她们才看见她,已经在忍笑。   佛生撇嘴:“走了。”   马车出了门口,拐过弯,往梨园去。在一个路口,却突然坏了轮子。佛生当即眼皮子跳起来。   她看了眼霍停云,霍停云仍是淡然地笑:“无妨。”   由于这些意外,他们抵达梨园的时候已经比旁人晚了许多,戏都快开场了。   有惊无险地坐下,佛生看了眼四周,好像没什么事……   她正要拍胸口,下一刻,便见台上的戏子揭竿而起,场面一瞬间混乱起来,但这回似乎不是冲着霍停云来的。   佛生还是下意识地拉住了霍停云的手,感慨:“……果然不该出门啊。” 第33章 病根 “你还好吧?你别死在这儿啊。”……   场面的确很混乱, 原来那几个唱戏的早就被掉了包,此刻个个手里拿着把刀,危险得很。原本今日来的大多都是妇孺, 为数不多的男子之中,也无一人是能打的。   全靠几个家仆在前头顶着, 但到底是顶不住的。那几个拿刀的太过凶狠,一刀一个小家仆。有人意欲去报官,去找巡街的卫士来处理,可还没到门口, 已经叫人乱刀砍死, 面目模糊。   佛生看得吸了口气,想了想, 默默把霍停云眼睛遮住了。   这伙暴徒和先前那些刺客不大一样,那些人呢, 目标比较明确,只盯着那一个人追杀。但这些人似乎是看见谁都砍, 且下手狠辣没有章法, 颇为骇人。   以霍停云如此文弱的性子,还是别看的好, 省得夜里做噩梦。别说霍停云了, 连佛生都看得要吐了。   她捂嘴别过头, 做了个干呕的动作, 满场的血腥味胡乱飘荡, 令人南瓜子都嗡嗡的。   佛生不由怀疑,是否她这人有什么问题,不然怎么到哪都这么多血光之灾?   她才要转身,也不知道从哪飞来的一把刀, 咔嚓就落在了她身边的椅子上。他们俩的位置在正中间,可谓是进退两难,往哪边走都不好使。   所以那伙暴徒大概就这么盯上了他们,指了指霍停云,说:“你,过来。”   他们还是想活命的,所以决定在官兵到来之前撤退。但撤退总得有个人质,这小白脸看着最好挟持,就决定是他了。   暴徒的首领看着霍停云,等着他的动作。向古本该是在他身边的,可方才场面混乱,向古被冲散了。   这会儿只剩下佛生挡在他面前,佛生看了眼霍停云,又看了眼那个首领,小心翼翼商讨道:“要不然,你抓我吧?”   首领打量了她一番,不屑地切了声,一个女人有什么用。见霍停云还是不动,那首领亲自飞身而来要将人逮回去。   向古自然不能忍受,便也飞身而出,与首领扭打起来。   如此一来,战场的中心立刻转移到了佛生他们身边。周遭那些人都迅速地躲出去,佛生也想带着霍停云溜之大吉,可惜那些小头目太过衷心,牢牢记着自家老大的安排,把佛生和霍停云给包围了。   佛生犹豫了片刻,要不要打架,但对方好几个人,她胜算不大。   ……如果抛弃霍停云的话,胜算应该能大一点。   但她是这种人嘛?   当然不……如果换别人的话,大概可以做这种人。可霍停云不行,霍停云是她唯一的朋友,对她很好的。她怎么能让他孤身涉险呢?   所以佛生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动,与霍停云一道被俘虏了。   向古看着这情况,睚眦尽裂,愤怒至极,“放开我家王爷!”   佛生怀疑他是个傻子。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不就把霍停云的王爷身份暴露了吗?   对方显然是想劫持一个人好离开,这下好了,一听是个王爷,估计得马不停蹄地走。   果然首领一听这话,当即吩咐他们把人给绑走,然后便且战且退,要从北门撤离。   北门偏僻,也许有马车接应……   佛生在脑子里飞速地盘算着,以她多年的跑路经验,现在有没有可能跑路。对方目前有十来个人,押着他们的有四个人,另有四个人殿后,两个人在前头……   倘若待会儿有马车,将前面两个人打倒后抢夺过他们的刀,将马的绳子砍断,然后二人骑马跑路的概率……   现实证明是零。   因为对方根本没有马车,是直接带着他们咻地飞檐走壁,离开了那个梨园。   佛生犹豫了片刻,思索着这事会不会和魏起有关,应当没有吧。魏起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吧?   然而,现实又告诉她,魏起就是这么丧心病狂。   因为那几个抓着他们的人在交谈中提及:“现在怎么办?要直接去见督公吗?”   另一个人怒斥他:“蠢货,现在去不就把督公给暴露了?”   佛生听着,心里想,可你们现在堂而皇之地讨论这事儿,不也一样把人给暴露了吗?   第二个念头又想,这魏起为了抓她,手笔也太大了。还杀了这么多人,指不定还把哪家王孙贵公子给砍死了。   那些人似乎洞悉了她的想法,冷笑一声说:“你们不会以为自己还有命活吧?”   佛生弱弱地想,万一真有命活呢。她最近都是逢凶化吉的命数,大难临头都不死的那种,指不定待会儿就出现什么……意外。   意外二字还没说完,那拎着她的人竟哐当一下撞在了树杈子上,而后力道稍松。   她不由瞪大眼睛,顾不得想那么多,自然也就没注意霍停云收手的小动作。这可是大好的机会,佛生趁机给了那人一脚,替在他裆部,而后便拉着霍停云逃跑,逃跑之前当然没忘扔个□□,以及几枚暗器。   佛生马不停蹄带着人跑路,一路跑了好远好远才敢稍作休息,也就停下来喘了口气。霍停云朝她摆了摆手,佛生大惊:“霍停云,这种时候可不能停,你再坚持一下。”   说罢,便将人扛在了肩上,继续跑路。   别说,霍停云还挺重的。当然,也可能是她疏于锻炼,力气变小了。   佛生都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她也不知道那些人方才落下来的位置是哪里,因此莫名其妙就跑进了一片山林之中。   深山老林,还是比较安全的。   佛生找了个隐蔽的位置,把霍停云放了下来,“霍停云,安全了……”   话音未落,已经看见霍停云闭着眼睛,气息有些微弱。   佛生一惊,他方才受什么伤了吗?   将他整个人翻来覆去找了一遍,也没找到什么伤口,除了她自己扔歪的一枚暗器,扎在了霍停云大腿内侧……   佛生默默地把自己的暗器拔下来,藏好,技艺确实是非常生疏了。   “霍停云。”她去掐他的人中,“你还好吧?你别死在这儿啊。”   霍停云勉强喘了口气,意识却不甚清醒,看了她一眼便又昏过去了。   佛生:……   咋办啊?她也不会医术啊,怎么救人啊?   她愣了愣,手足无措,只好又去掐他人中。   霍停云在模糊之中,依稀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好像是他娘。   当年他身体孱弱,的确是他娘以血入药,但不是一星半点那种,是许多血。他第一次尝到血的味道,便是他娘的血的味道。   淡淡的腥味,有些甜,顺着喉口往下……   后来他的病是好了,只是也留下了一个永久的病根:隔一段时间,会陷入意识不清醒之中,且疼痛难忍。   上一回他卧床不起,便是因为这。   只是这病来势汹汹,通常没有征兆,也没有医治之法,只能靠熬。也不会要人命,只是难过,非常难受。   至于这间隔发作的时间,也没有规律可循,曾经有过两年相安无事,也曾出现过一年之内发作三次的事情。   霍停云只觉得陷入了一种沉重之中,他动弹不得,声音与听觉都在一瞬间失去,世界的光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而后,那些属于自己的身体开始感觉到疼痛。像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疼痛,撕心裂肺一般。   但是他一点都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这疼痛吞噬自己。   每一次这种时候,他都觉得自己要死了。倘若不是为了报仇,他应该早就死了。   他凭借着隐约的记忆,去勾勒记忆中的母亲的轮廓,可最后却出现了一张十分年轻的面容。   那个人焦急地叫他的名字,霍停云,停云…… 第34章 告诉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佛生怎么叫他都没反应, 而且他气息也逐渐微弱下去,把佛生吓得不轻。还好再三探过呼吸,他还有呼吸, 没死。   佛生把他安置在一棵大树下,而后才腾出手去查探周围的环境。佛生也不知道这是哪个鬼地方, 但这么想,她都不知道了,他们能知道吗?那当然不能了。   她在四处看了看,全是树和草, 有些地方的杂草比人还高, 这种地方是极有可能出现蛇鼠等毒物的,不能掉以轻心。   佛生折了根树枝套路, 将附近的情况摸清楚了,这附近没有落脚的山洞之内的地方, 可是霍停云这情况,又不能长途奔波, 主要是她也没力气背着他走。   好在她的生活技能点还是很满的, 她取来一些树枝,搭了个小棚子, 顶上用大片叶子凑合盖着, 只要不下雨, 还是能撑一撑的。   佛生拍拍手, 擦了擦汗, 这才回头去找霍停云的身影。   这里面没有路,走起来很不方便,还有些荆棘丛,可能划伤手脚。佛生走得比较慢, 踩在地上的时候还得小心没有蛇虫。   忽然间脚底下有种柔软的触感,佛生心中一跳,好在只是只青蛙,她心又落回肚子里。   一抬头,看见霍停云的脸。   佛生朝他走过去,正要低头把他扶起来,才弯腰,就与树后面的蛇面面相觑。   佛生动作一顿。   蛇也不动。   僵持了好一会儿,蛇似乎觉得无趣了,便爬向了别的地方。佛生正欲松口气,结果一低头,看见霍停云小腿上的两个洞,显然是……被刚才那条蛇咬了一口。   刚才那蛇是什么花色来着?有没有毒来着?   ……霍停云真是命途多舛啊。   她叹了口气,把人拖到那个小棚子里放下,才看向他的脚。他小心翼翼将他鞋袜脱下,裤腿卷起,便看见那两个小洞,好在没有发黑。   应该是没毒了,她松了口气,把他裤腿放下,在他身边坐下,思考现在该怎么办。   他们怎么出去是个问题,霍停云什么时候醒也是个问题,还有……吃什么才是目前最大的问题。   方才耗费了这么多力气,她已经有些饿了,可是这附近哪有东西吃?   ……先睡一觉吧。   佛生一觉睡醒已经是黄昏时候,肚子咕咕地叫着,必须要找点吃的才行。可是这林子里的东西能不能吃也是个问题。   她起身,在附近找了点确定能吃的野果,填了填肚子。这时候就觉得霍停云幸好没醒,不然以这些东西的数量,还不够她一个人吃的。   佛生回到棚子里,靠着霍停云的背,自言自语:“怎么办啊霍停云?向古这么紧张你,肯定在尽力找你了吧?他最好是快点,要不然我先饿死了……”   ……   “唉。”她挪了挪角度,看着霍停云的脸,要是他现在就死了呢,她直接就给他挖个坑埋了,再给他磕三个头……   呸呸呸,想什么不吉利的东西呢。佛生抬头,看着这参天大树将天空遮挡得完全,日落西山,很快就夜幕四合。   到了晚上,这日子可就更不好过了。夜里蚊虫多,大抵他们是人,有温度,那些蚊虫都嗅着过来了,围着他们嗡嗡地飞。   佛生被烦得狠了,又毫无办法,只能不停地挥手驱赶,还得给霍停云赶蚊子。手忙脚乱地过了一晚上,自然也没睡好。   第二日天亮,霍停云还没醒。   佛生还是探了探他的气息,还活着,她又松了口气。今日得赶路了,不能留在这里。霍停云她背着太累,便把那个棚子拆了,做了个拖着的东西,拽着人走。   她借着微弱的日头的方向,勉强分清了东西南北,朝着南方走下去。她不知道这方向对不对,就是莫名觉得应该往这儿去。   好在她的直觉是正确的,沿着这方向走了一日,虽然还没走出去,但是有个山洞,还有个湖。她渴得要命,当即喝了几口水,又喂霍停云喝了几口水,而后把霍停云搬进了山洞里。   霍停云今日气息还是微弱,佛生只能叹气。   *   霍停云仍旧动弹不得,忍受着无休无止的疼痛,只是今日疼痛稍缓,意识似乎也清明了些许,能感知到些许外界的刺激。   这一回有了水,却没找到别的吃的,只好饿着肚子过了一天。   夜里寒冷,佛生没有御寒衣物,只告诉附近找了些柴火点燃取暖,拿柴火的时候不小心被划伤手指,指尖一阵刺痛。   佛生嘶了声,没管它,将火点燃,又去摸了摸霍停云的温度,这才放心。   她没注意到,自己指尖的血珠滴落在霍停云的唇角,且被他抿了抿。   霍停云的意识原本在一片混沌中,忽然一下清明了不少。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情况好转了一些。   这是转好的征兆。   夜里柴火熄灭,佛生感觉到冷意,便不自觉抱住了霍停云。   霍停云醒过来的时候,便感觉到女子柔软的躯体贴在自己身侧,清香充斥着他的周围。他才刚醒,还有些无力,索性没动。   倒是佛生似乎在做梦,不知梦见了什么,往他颈窝里凑了凑,嘴里还念念有词。   霍停云偏头去听,只听见她说:“……好吃。”   他弯了嘴角,只觉得从心底升起一阵暖意。过了丑时,便更冷了。   佛生感知到这种冷意,几乎要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霍停云本就还在难受,这下更难受了。   他醒过来之后,那种身体上的疼痛感还会持续好几日。但此刻不只是有种疼痛感,还有一种燥郁难安的感觉交织在一起,折磨着他。   他压根睡不着,半梦半醒里,看见了天光。   他叫了声:“佛生。”   声音很轻,落在她耳边,一时分不清梦里还是现实,所以佛生愣了许久才睁眼。   她怎么好像听见霍停云在叫她?   她揉了揉眼,瞪大眼睛看霍停云。   ……和霍停云大眼瞪小眼。   !!!   “霍停云,你真醒了?”佛生一时激动,将他整个摇来晃去。   霍停云哭笑不得:“你把我放下,好吗?我有些难受。”   “哦哦……”佛生这才发现,她还压着他的腿,天哪,她怎么能这么对一个病弱之人,罪过罪过。   佛生顿时跳下来,有些激动:“你可算醒了,把我吓死了,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霍停云笑了声,问:“若是我真死了怎么办?”   佛生脑子还有些懵,将心里话全盘托出:“给你挖个坑埋了,再给你磕三个头。”   说罢捂着嘴,呸呸呸,应该说:“你肯定不会死啦,看,你这不就没死吗?”   霍停云还是笑:“我们夫妻一场,不用为我守寡吗?”   佛生啊了声,这她倒是没想,因为他们是假夫妻,不过霍停云好像也没别的老婆了。那她给他守个寡也可以啦,反正她也没有嫁人的打算。   “守十年应该也可以吧。”她喃喃自语,忽然反应过来话题扯远了,“你醒了就好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霍停云咳嗽了声,伸出手,示意她扶他起来。佛生照做,扶他走到山洞外头。   霍停云道:“那便继续走吧。”   “好。”佛生听话地扶着他往前走。   她低着头,忽然有种坦白的念头,可这时候……似乎还不是好时机。   算了,再等等吧。   霍停云走得慢,走了半日也没走出太远,不过他们周遭的草木没那么旺盛了,也有路了,可见这地方是有人来的。   既然有人来,便有求助的机会。   佛生把霍停云放在路边,靠着石头在他身边坐下,犹豫了片刻,期期艾艾道:“霍停云,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但是希望你别生气。” 第35章 说开 “其实……是我需要你。”……   霍停云正色看她, 佛生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碎石子,很小声地说:“其实我不是你的王妃, 也不是她妹妹,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杜家人、南州刺史的。”   她怕霍停云听不明白, 又从头解释:“没有什么替嫁之事,你原本的王妃杜如烟在路上遭遇山匪劫道,不幸身亡了。那日我恰好被追杀,从崖上跳下来之后便躲进了花轿之中, 昏昏沉沉被你们的人误以为是王妃, 便带了回去。”   她瞥了眼霍停云,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看不出什么情绪。   佛生继续说下去:“其实我的身份……是个杀手。”   在她说完这话之后,霍停云似乎笑了声, 但又似乎是她的错觉。   佛生定睛看着霍停云,道:“你肯定知道, 先前有一回魏起被刺杀, 便是我干的。我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真相, 这些日子多谢你的……”她有些局促, 背过手去。   “我知道。因为人就是我杀的。”   “……”照顾。   ???   佛生呆愣愣抬头看他, 怀疑是自己听错, 他方才说什么?   霍停云与她目光对视, 重复:“杜如烟,是我派人下的手。否则你以为,当日向古他们为何会这么快知晓此事?”   他笑了笑:“至于你的身份,其实我也知道。那夜你重伤回府, 你的衣裳是我换的。”   佛生还呆滞着:“你不是说,是婢女吗?”   霍停云以手背掩嘴轻咳嗽一声,道:“我会对你负责。”   他一顿,“一生一世。”   佛生还在呆滞之中,“你不是说是婢女换的吗?”   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她听了些什么东西啊?她瞪大眼睛看着霍停云,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他……杀了自己的王妃?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不是个闲散王爷吗?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佛生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盯着霍停云,霍停云只好笑了笑,“佛生,你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秘密么?”   “啊?”佛生长睫毛闪了闪,迟钝地反应过来他所说的秘密。   “我母亲,是千密族人,这是真的。除此之外,我父亲,你可曾听说过?”   佛生点头,他父亲老幽王霍致意的大名,她自然也听说过。   霍停云道:“世人只知道他是战死沙场,却不知他其实是被人设计害死的。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寻害他的人,终于查到魏起身上。可你也知道,魏起权势太大,我无法扳倒他,只好静观其变。那个无觉法师,其实也是魏起的人……”   佛生听着他的秘密,眨了眨眼,这秘密好像有点大……   霍停云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发现她毫无表情变化。   霍停云微不可闻地笑了笑:“你不觉得,我有点可怕吗?”   佛生回身,靠着树干环抱胳膊:“我觉得我好像比较可怕……”   她摸了摸鼻子,“你看,你是有苦衷的,但我就不同,我又没有苦衷,我也是个杀手。”   “那你杀过人吗?”霍停云问。   佛生摇头:“没有。”   霍停云的眼神似乎是怜惜?“那还是我更可怕些,其实我杀过人。”   她要怎么解释,她不杀人不是因为她善良,只是因为她能力不够,抢不过别人……看霍停云的眼神,似乎是觉得她是什么无比善良的人一样。   等等,他们俩为什么会攀比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啊?这是当前的重点吗?不是啊,现在的重点是他们应该找人求助啊!   佛生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视线飘得远些,似乎能看见一个淳朴的村民的背影。佛生当即挥手,大声喊道:“大哥,大哥,救命啊,大哥……”   霍停云也看见了那个人,正打算撑着起身,不再在她面前装作柔柔弱弱的模样。结果才刚起来,就被佛生一把扛了起来。   ……   佛生虽听他说了这么多,以为他并非那么良善之人,但仍旧身体虚弱,所以顾不得这么多,一把将人扛了起来,跑向那淳朴的村民大哥。   大哥四十来岁的年纪,背上背了一担柴,看着他们俩,有些茫然,“你们是?”   他看着佛生,见她扛着个汉子,一时神情有些惊恐。这女子似乎天生神力……   佛生恍然大悟,将霍停云放下,这才解释:“我们原是一家经商的,结果途中遇上山匪打劫,我们全家都死了……”她神情哀伤,虚伪地哭了两声。   “大哥,你可以带我们出山吗?我们想找个落脚之所,避避风头,再行离开。可以吗?”   大哥被她唬住,当即痛骂山匪,又道:“自然是可以的,你们便去我家住吧,我家中只有我与我儿子,还算宽敞。”   佛生当即道谢:“感谢大哥,你真是天大的好人。”   她看了眼霍停云,脸上的笑意难掩,怕吓到大哥,便改为搀扶着霍停云,跟着大哥的步子往外走。沿着山路走了一段,便瞧见了一处村落,炊烟袅袅,佛生看着那炊烟,仿佛已经能闻见香味,不由咽了口口水。   霍停云看在眼里,不动声色记下,待进了大哥的屋子,便道:“大哥,我与我娘子在这山里走了两日了,水米未进,此刻腹中饥饿,能否麻烦大哥给我们俩弄点吃的。”   大哥点头,让他们随意休息,很快拿了点馒头来,有些不好意思:“你们别嫌弃,我这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这会儿做饭又太慢,你们先吃点垫垫肚子。”   佛生摆手,当即拿了个馒头咬了一口,“不嫌弃不嫌弃,大哥,你别觉得我们娇气,我们一点也不娇气,你有什么,给我们吃一口就成。”   她想了想,又从袖中摸出些银两给大哥,“谢谢大哥。”幸好她身上还有些银两,否则白吃白喝多不好意思。   大哥一番推辞,佛生一番说服,才终于和谐地劝大哥收了下来。几个人坐下来闲谈,得知大哥姓张,早年妻子便死了,一个人拉扯着一个儿子,儿子比佛生大几岁,这会儿去镇上卖豆腐了。这村子不大,只有几户人家,因此较为安静,大哥又劝他们不必担心,“这里还是很安全的。”   佛生点头,又道了谢,便顺着前头的话扯谎:“我夫君是经商世家,家中有些银钱,可惜他身子不大好。我才嫁过来没多久,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实在是命苦至极。”   张大哥和他们俩聊了聊,便去忙活事情了,让他们俩先休息。佛生与霍停云忽然间安静下来,面面相觑,她觉出些尴尬。   不久之前才各自把话说开,这会儿该以各种关系相处?总不能还是夫妻吧?她又不是他妻子。   方才他虽和大哥说他们是夫妻,但那是权宜之计,她懂。   佛生视线飘忽不定,清了清嗓子,说:“若是你介意,待向古寻来,咱们便就此别过吧……”   霍停云默然片刻,正色道:“你先前总是觉得我活不长久,其实没有。”   佛生哦了声,那更好了,不用送终了,正好一拍两散。   他想表达他身体真的还好,可看佛生的神情,似乎又误解了,又改口说:“你说多谢我照顾,我倒觉得,我应该多谢你照顾我。”   佛生赧然,她哪有照顾人?   霍停云又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既然我已经看过你的身子,便会负起责任来。”   “其实也不用……”佛生不是那种传统的女子,看就看了吧,又没少块肉,她也不是很亏。   霍停云却握住了她的手,话锋一转:“其实……是我需要你。” 第36章 表白 霍停云说,他喜欢她。   “啊?”佛生大惊, 霍停云需要她?   她面上的惊愕一点不似作假,霍停云也是一愣,他这话的意思其实在委婉表白, 可看佛生的表情,似乎并不明白。   也是……她是比较迟钝, 他该将话讲得再明白一些。   “佛生,容我将方才的话收回,其实……是因为我倾心于你。我一早便知你是假的,可我当时谨慎起见, 将你留下在身边, 但后来越与你相处,便越觉得你是个很可爱的人。”这些话他也是人生第一回 说, 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羞赧, 因而低下了头,但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先前我说, 我是要对你负责, 其实不是,是因为我喜欢你, 我想要你留下来, 留在我身边。”霍停云一口气说罢, 深吸了口气, 略略抬头, 只看见佛生满脸写满了震惊。   似乎是不可置信,又似乎是被吓到……总而言之,似乎并未见惊喜之色。   霍停云忽而有些尴尬,声音都低了几分:“我是不是太过唐突?你还没有心理准备?”   佛生没动, 只是眨了眨眼,片刻后才凉嘴唇紧闭,吞咽了声,发出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声音:“你说什么?你喜欢我啊?为什么啊?”   霍停云从她表情之中读出了疑问,为什么?这种事似乎没有为什么可言?   “你对我没有那种感觉吗?”她对他这么好。   佛生迟钝着:“没有啊,我把你当我最好的朋友。难道你不是把我当朋友吗?”   ……   气氛有瞬息的沉默。   哪有人会天天对朋友喊娘子喊得那么起劲的,何况……   “我以为……你那只是对名义上的妻子的尊重啊,便是换了别人,也是一样的。”   霍停云被她弄得心也乱了,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过了良久,佛生才听见霍停云说:“不一样的,若是换了旁人,我早将她杀了。可你不同。”   佛生不知道如何接话,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索性躲出去。   她合上门,扶着墙腿一软,方才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她是谁?她在哪儿?   佛生茫然望向四处,霍停云说什么来着,他喜欢自己?!   她摸了摸自己额头,又看了眼这天气,最后掐了自己一下,确认自己没在做梦。   天哪,霍停云说,他喜欢她!!!   佛生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迷茫的境地。这就是人的奇奇怪怪的情爱吗?为什么呢?到底为什么呢?   难道是霍停云他身体差吃得少,所以喜欢她身体好吃得多?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难怪霍停云天天逮着机会就夸她,原来是别有目的!   但是……但是……   佛生猛地停下,还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她一个急促地转身,大步朝着房间里走回去,神色严肃看着霍停云问:“你方才说什么,可否再说一遍?”   霍停云看着她,重复:“我说,我喜欢你。不是把你当朋友,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她没听错,就是真的……   佛生又一扭头跑了,神色似乎不大好。   霍停云捏了捏拇指指腹,他似乎太过冲动了,方才不该直接说出口的。她性子单纯,适合一步一步来。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窗户纸既然已经捅破了,再后悔也无益。   他叹了声,只好顺其自然。   佛生冲到院子里,猛地打开门,瞧见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人,与她面面相觑。   男人见着佛生,结结巴巴地说:“对不住,我……我走错了。”   佛生忽然反应过来,他应当就是张大哥那个儿子,赶忙把人叫回来,“哎哎哎,你别走,你没走错,我们是暂住的客人。”   “哦哦……”那人这才推门进来,叫了声爹。   张大哥从厨房出来,喜笑颜开地给他们介绍,“这是我儿子,张生根,这是两位客人。”   生根生性腼腆,还是头一回见到佛生这么漂亮的姑娘,不由有些脸红,很快地躲进了厨房里去。张大哥替他解释:“我这儿子没见过世面,夫人别见怪。”   佛生摆手:“张大哥说笑了。”   她勉强笑了笑,心里乱成一团,还在纠结方才的事。现在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霍停云了。   便这么一直拖到了夜里入睡的时候,因为房间不多,佛生与霍停云又是夫妻相称,便将他们二人安排进了一个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霍停云已经躺下,佛生磨磨蹭蹭进来,打算直接去打地铺。床上那人坐起身来,唤她名字:“佛生,你不必有负担,我只是将话告诉你,并不是需要你如何回应我。”   佛生背过手,有些局促,“可是……我对你没有那个意思……”她只是觉得,霍停云挺好的,对她也很好。虽然她说过,如果可以,嫁给霍停云也不错……但那也就是说说罢了。真要与霍停云做夫妻……她属实没这个心理准备。   “没关系。”霍停云依旧笑,拍了拍身侧的空位置,“你上来睡吧,时间不早了。”   佛生犹豫着,摸到被子一角,慢慢躺下,可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但身旁的霍停云似乎毫无芥蒂,且很快地睡了过去。佛生无声叹息,睡也睡不着,只好翻身。   她与霍停云面对面,不由得去打量他。这才发现他闭着眼睛,睫毛微微地颤抖着,似乎很难受。   佛生一惊,有些紧张地问:“霍停云?你怎么了?你哪里难受?”   霍停云眯着眼,摇头,可他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佛生伸手一摸,才发现他额头上一层汗,身体更是热得不对劲。   佛生掀开被子,去点桌上的油灯,借着灯光,才看清楚霍停云竟在颤抖。   “你怎么了?”佛生在床边蹲下,不知道该怎么办?   霍停云道:“没事,只是些老毛病,等挨过去了就好了。”   “啊?我能做什么吗?”佛生有些焦急地问。   霍停云摇头,让她躺下来,“你别动,也别担心。”   佛生哦了声,顺从地在他身侧躺下,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不在意他。可霍停云呼吸渐重,看着是越来越难受,佛生腾地睁开眼,在他身侧轻拍了拍,“怎么办?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大夫。”   霍停云却意外地笑出来,他还是觉得,佛生心里有他。她如此担心他的安危……   左右情意已经讲明了,霍停云索性趁着自己病着,放肆得很:“佛生,你抱抱我可以吗?” 第37章 漫步 “你可以告诉我吗?”   佛生没答可以或者不可以, 只是俯身,将自己那一边的被子也卷过来压在了他身上,还很贴心地问了一句:“这样可以吗?”   霍停云一点也不冷, 他只是疼痛,所以盖这么厚的被子并没有任何作用, 反倒让他觉得更热了,更加难受。   但实在是太过疼痛,霍停云已经顾不上热不热冷不冷的,他只闷闷嗯了声, 便咬着牙不再说话。   佛生隔着两层被子, 轻轻地抱住他,感受到他微微地颤抖, 以及呼吸的变化。霍停云虽然生在富贵人家,可也没比她幸福多少, 虽然多了个爹娘,但也很早就失去了, 又身体不好。   还是好惨。   佛生就这么抱着他, 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因为她把被子给了霍停云, 所以夜里降温的时候便有些冷, 自觉地跑去寻找温度。   霍停云感觉到她钻入自己的怀中, 便将人紧紧抱住, 他身上疼痛减缓, 按理说,明日便该好起来了。   意识也渐渐归位,鼻腔中嗅到她身上的清淡香味,又出了一身汗, 便也如此睡过去。   佛生对自己早上竟出现在霍停云怀中一事十分惊骇,她昨晚做了什么?怎么还趁机占人家便宜的?   佛生屏住呼吸,试图轻手轻脚地下去,才一动,霍停云便醒了过来。二人面面相觑,场面十分尴尬。   佛生解释:“我……睡觉的时候比较喜欢怕冷,所以……哈哈哈哈……”   她跳下床去,尴尬得像找条地缝钻进去。   霍停云倒是没当回事,他才出过大汗,这会儿有些乏力,又想着她左右以为自己身体差,干脆将错就错。   他掩嘴咳嗽两声,一脸虚弱地掀开被子,“我有些闷,想出去走走,你可以扶我吗?”   佛生当然点头,接住他胳膊,扶他出门去。门外有石凳可坐,佛生扶霍停云坐下,正巧张生根在院儿里劈柴,见他们俩醒了,便招呼道:“我爹出去捡柴火了,你们俩饿了么?我去厨房给你们拿东西吃。”   佛生点头道谢:“你忙吧,生根哥,我去拿就好。”她要了两碗粥,和霍停云一人一碗,坐在树下,难得有片刻的宁静。   昨日与张大哥聊天得知,此处已经地处京城与景州边界,最近的镇子都要再往前走十里路。这么偏僻的地方,也不知道向古能不能顺利找到他们?   她有此感慨,霍停云似乎胸有成竹:“放心吧。”自然是可以找到,重点是他还不想这么快就回去。   他已经安排好了,向古应当将那个宝芳逮住,给她扣一个盗窃的罪名,并有与魏起勾结,意欲要他命的罪名。   可他一个闲散王爷,何须魏起如此大动干戈?不过是因为当年他父亲之事。   到时候这些罪证便会呈给皇帝,虽说对魏起来说,不过伤其皮毛,皇帝也不会真将他如何。但至少,能让这事被提及,再有人推波助澜,重新调查,兴许便能有所成果。   霍停云慢条斯理地喝粥,喝完粥后,佛生便去洗碗。洗过碗,又问张生根:“要不我帮你劈柴吧?”   张生根看了眼佛生这小身板,又看了眼霍停云,摇头:“不必了,你们身份尊贵,这种粗活还是我来就好。”   佛生摆手,强行夺过他手里的斧子,要给他露一手。斧子挺重的,她用力劈下去,柴便一分为二。张生根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力气竟这么大,不由拍手叫好。   佛生便一连劈了好多柴,顺便练练手,身心舒畅。她额上出了一层汗,将斧子放下,喘着大气。霍停云见状,起身给她递水,又细致地给她擦汗。   “辛苦了。”语气温柔。   张生根在一旁看着,有些茫然,怎么感觉这好像反过来了……   佛生注意到他的眼神,解释道:“我夫君他身体不大好,所以府里的许多大活计,都是我来做,他负责做些小的,譬如说倒水擦汗什么的。”   张生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佛生尴尬地笑了笑,和霍停云去一旁坐着了。她皮笑肉不笑地担忧:“我感觉他对我们可能有些误会。”   霍停云道:“无妨,左右我们只是借宿,过些日子便走了。”   被他一提醒,佛生忽然想起他的病来,“你的病,不要紧吧?今晚还会不会发作?”   霍停云本要说不会,改了口,说:“无妨,忍一忍便过去了。”   佛生啊了声,问他要不要先离开这里,去镇子上找个大夫看看。他还是摇头:“这病普通的大夫看不了,便别做无用功了。只是夜里怕会打扰你。”   佛生摇头:“不会啊。”她昨晚也并没有被打扰,甚至睡得挺香的。   霍停云闻言轻笑了声,“那就好。”   成日里在屋里闷着也不好,这一日恰巧晚间有夕阳和晚风,二人便去村里散步。他们没有衣服穿,只得借了张大哥他们的衣服穿。穿着如此简朴的衣服,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个简单的村民似的。   佛生看着不远处的山峦起伏,夕阳的余晖洒在山尖上,仿佛将山尖也染上一层金黄色,让人看来有种温暖的感觉。加上旁边的炊烟袅袅从屋顶升起,老旧的灰瓦上有些成片的青苔,有一户老乡家中还养了只灰白色的猫,猫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便又懒懒地转过头去睡觉。   佛生不由笑起来:“这日子可真舒服。”   霍停云跟在她身侧,看她侧脸映在夕阳的光线里,不禁停住。佛生注意到霍停云的视线,忽然想起他那些话,一时又有些窘迫,便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乡间的路并不是很平坦,佛生一个走神,差点扭到,被霍停云扶住,“小心。”   霍停云忽然问:“你从前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以前的日子啊?佛生想了想,小时候就是跟着学武功,很多人一起住在一处大院子里,若是学得不好,不够出色,便连吃穿都勉强。她就是那种半吊子,所以小时候干脆破罐子破摔,就混着日子,混一口饭吃便好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很没志气的。”   霍停云却只是笑了笑,并不觉得她对自己的评价准确:“简单的活法,会轻松很多。不过你如此,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辛苦吗?有一些吧,不过当习惯了之后,也就不觉得辛苦了。   待到长大一些,那些有出息的人便各自去接单,而佛生,也开始接些鸡毛蒜皮的活计做,帮这家找猫,帮那家抓鸡,日子也过下去了。   她从前的日子说来,还蛮乏善可陈的。若非出了那件事,她甚至也不会和霍停云有什么交集。   “你呢?你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彼此都把话讲开之后,佛生忽然觉得,和霍停云在一起的气氛更轻松了。   ……如果不牵扯到表白情意那件事的话。   她不再有秘密,不需要伪装,只需要做真实的自己。   霍停云笑意微敛:“我么?我更乏善可陈,我小时候父母双亡,跟着家里的管家过活,读书写字,请了很多先生,身体又不好,常常吃药,还得防备着各方。”因为他父亲当年得罪的人很多,毕竟为了改革政事,总会触及一些人的利益。   他自然不会全然交托,这么多年的谨小慎微,他性格便是如此。何况有些事,她全知道也不好。   他眯了眯眼,似乎在回忆,“那时候,我还要猜测,到底是谁杀了我父亲。我找了很久,把那些有可能的人都调查了一遍,后来……”   他垂眸,笑了声,“就这样。”   听起来蛮累的,是她做不来的活计了,佛生重重一掌拍在霍停云肩上:“没事,日后都会好起来的。”   “嗯。”霍停云应声。   村子很小,不过一会儿功夫,他们俩已经绕了两圈,夕阳也渐渐消退,暮色四合,二人折返张大哥家的院子。   霍停云忽然笑了声,佛生不明所以,看向他:“怎么了?”   霍停云问道:“其实是想起来一件事。”他沉吟着开口,“当时你忽然出现,出于安全考虑,我自然是让向古看紧你。有一回你出了府,向古也跟着,看了你的那个包袱……”   他看佛生的脸色,佛生眨了眨眼,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哦……然后呢?”   是因为她的包袱里的东西很可笑吗?那些东西对她可是十分有意义的,虽然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些不入流的东西。   霍停云摇头,神色郑重,并未带嘲弄或者调侃之意:“我只是好奇,那些东西都有什么意义,你可以告诉我吗?” 第38章 情敌(两千收了,庆祝一下加更) “要……   一件陈年的女子肚兜, 一双破了三个洞的旧袜子,一匹花色十分丑的烟绸,一把钝了的匕首, 一片发了霉的叶子,以及一张红烧肘子的菜谱。   陈年的女子肚兜, 是她母亲的遗物。当时她母亲生下她,条件十分不好,只得拿了个肚兜包着她,后来她母亲便死了。那肚兜也是所剩不多的遗物。   那破了洞的袜子, 是她小时候在黑石认识的女孩子送她的, 那时她以为她要认识第一个朋友,但很快那女孩子被家里人接走了, 听闻是一开始家里遭了变故,后来变故解决了, 便来接她了。   那匹花色十分丑的烟绸,是有一年她很喜欢烟绸, 可是她又没钱买, 只能省吃俭用,攒了两年的钱, 才终于去布庄买了一匹烟绸。可那时候, 烟绸已经不流行了, 只剩下那么几匹花色不好看的, 她咬咬牙还是买了, 就当是留作一个纪念。   那把钝了的匕首,是她用得最趁手的一把匕首,所以她留下来做了个纪念。后来再也没遇上这么趁手的武器。   至于那张发了霉的叶子,她还记得是有一日, 她去帮人家找鸡,认识的隔壁家的小姑娘。那小姑娘比她年纪还小,家里有三个弟弟,爹又时常动辄打骂,她过得很惨。但是她却和佛生说,日后她一定会成为很有出息的人。佛生也这样相信,但是后来再去,沉听说那女孩子死了,是被爹打死的。那片叶子,便是女孩子送她的。   佛生叹气:“我觉得她太惨了,真的,我非常的难过,所以那片叶子,我也细心保存了下来,可是叶子实在太难保存,很快就发霉了。”她有些许惆怅,但时隔几年,她甚至连那个女孩子的脸都记忆模糊了。   这世上的人,哪个不难呢?   所以佛生甚少抱怨自己的生活,她是个容易知足的人。   说这话,走进了张大哥家的院门。今日张生根没在院子里,佛生喊了声:“生根哥。”   应声从厨房里传来,佛生与霍停云走过去,才发现是张生根在做今日的晚饭。   她有些疑惑,问了句:“张大哥呢?”   霍停云注意到她的称呼,一个叫张大哥,一个怎么还叫生根哥?   佛生自己都没发现,恍然大悟,“对哦,那我应该叫什么?”   生根笑了笑:“就叫生根好了。我爹今天出去,扭伤了脚,所以今晚的晚饭只好由我来做了。不过我的厨艺不太好,可能你们得担待些了。”   佛生摆手:“没事儿,我们都是吃现成的,哪里还敢挑剔。”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生根说的厨艺不好……是那么那么的不好。佛生只尝了一口,便已经有些难以下咽。按理说,她并不是很挑嘴的人。   她看了眼霍停云,道:“要不明日我来做饭吧?”虽然她做饭的功夫很一般,但比这个还是好吃一些。   生根有些赧然,摸了摸后脑勺:“实在不好意思。”   佛生连忙摆手,生怕他觉得自己是嫌弃。   因为菜实在不好吃,她夜里只好吃了两碗米饭。她竟有些想念幽王府的伙食了,果然是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   夜里洗过澡,佛生便自觉躺下,又担心霍停云伤势,多问了几句。霍停云还是那样,苦着脸,一副十分不舒服的模样。   佛生有些担心,又把被子给他盖上,轻拍了拍他的胳膊。霍停云看着她入睡之后,默默地把她的被子扯走,等了会儿,她果真觉得冷,又朝自己靠过来。   霍停云在黑暗中无声勾唇。   有了昨日的经验,佛生已经能泰然自若地为自己找补,顺便很快地掩饰过去,当什么也没发生。不过今日有些尴尬,因为她不小心又看见了他的那个……反应。   不过他既然说过是正常的,她也没当回事,伸了个懒腰,便溜达到门外去了。   早上张大哥家都是喝粥,不必做饭。她对做饭颇点期待,因为许久没做,技艺估计还有点生疏。不过没关系,她相信她可以。   ……这话似乎说得太早。   佛生面对着这口大铁锅,有些尴尬地看着自己锅里的东西,她简直在浪费人家的食材!   倒是霍停云看了眼,失笑道:“不如让我来试试,虽然我不会,不过我的领悟力应当还可以。”   佛生让开位置,看霍停云慢条斯理地切菜,有条不紊地下锅,最后出来的成品竟然还可以。她震惊了,怎么会这样?   明明这个人养尊处优,从来没做过饭啊。佛生觉得上天未免太不公平。   霍停云也尝了尝,点头:“好像还不错,你觉得呢?”   佛生沮丧地点头,最后感慨:“我感觉你不做王爷的话,还可以去做厨子。不对,做教书先生也可以,做别的好像也可以……”   她由此发散思维,想到自己,她还能做什么呢?去武馆打杂好像还不错……   佛生点了点头,忽然又想到黑石,黑石的人竟然没再找她麻烦。她看向霍停云,直白问道:“那日是你帮我解决了这件事么?”   霍停云也没否认,直接承认了:“是,那二人追着你过来,我便让向古将他们解决了,而后将尸体处理好,再放出了你已经死了的消息,此事便被敷衍过去。”   佛生看着他,一时有些无言。   二人对视之中,佛生从他眼神中读到了某种情意,便躲开视线:“吃饭吧。”   她把菜端出去,与他们二人一起吃饭。菜色不错,张家父子惊诧道:“原来你竟还会做饭。”   霍停云道:“其实不会,是现学的。”   张家父子更震惊了。   他们二人在这里又待了两日,便启程离开,往镇上去。一路走到镇上后,二人率先找了个客栈落脚,而后又去找了寄信的地方。   镇子也小,客栈的房间也不大,二人身上没剩太多银钱,便只定了一间房。佛生扶着霍停云坐下,给他倒水:“你先休息休息吧,走了这么久了。已经寄了信件给向古,想必很快就到了。他收到信后,一定很快就会来的。”   以向古对霍停云的忠心程度,肯定马不停蹄赶来。   霍停云嗯了声,佛生起身,说去楼下问问吃食。吃食不贵,她定了两个菜,让送到霍停云房里,便又去镇上找大夫。她总还是对霍停云的病不放心。   这镇子就几条街,佛生稍微打听了一下,便找到了镇上的大夫的住处。只是在去到那处之前,遇上了个地痞流氓。   佛生与他在街上撞了一下,那人便趁机要挟她要医药费。佛生估量了一下他的武力值,觉得自己打得过,便一个过肩摔,将人给摔趴下了。   她拍了拍手,瞥了眼那人,便自顾自走了。   她不知道,这一幕恰好被人瞧见。   佛生与大夫交代了一下情况,请他去客栈为霍停云诊治。霍停云见她许久未归,便在门口等她。   远远便看见她身边跟了个大夫,一时间,又微不可闻地笑了笑。   佛生见他在门口,也有些意外,最后一段路小跑着过来:“你怎么出来了?”   霍停云道:“我见你许久没回来,怕你出什么事。”   佛生挥了挥手,“我能出什么事啊?我方才碰上个地痞流氓,一拳就把他打趴下了,他也太逊了。”话扯得远了,“对了,这是李大夫,你快让他瞧瞧你的病。”   霍停云嗯了声,找了个凳子坐下,让大夫诊治。大夫自然是什么也瞧不出来,只说他脉有些弱,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佛生还是有些不放心,再三追问,这才放下心来。   送大夫出去的时候,忽然有一人冲上来揪住了她的裙子,把佛生吓了一跳。   那人二十来岁,白面书生的模样,有些痴呆的模样,望着佛生道:“漂亮姐姐。”   佛生:“……”   他在说什么?   “你是哪位?可以起来说话吗?”佛生试图和他商量。   但那人只是紧紧抱着佛生的衣角,不停地叫她神仙姐姐,“你收我为徒吧,漂亮姐姐,我刚才看见了,你一拳就把人打趴下了,你好厉害!我好崇拜你!求求你了,你就收下我吧!我什么都会做!”   佛生还是愣住,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看见了刚才她把人打趴下的场景。可是她只是个半吊子,收不了徒弟的。   “你先起来吧,其实我也不怎么样,要不你再考虑一下?”佛生试图劝说他。   可那人似乎打定主意,“要不然这样,你嫁给我吧,漂亮姐姐!”   佛生:“……” 第39章 亲吻 “佛生,你对我真的没有一丝一毫……   佛生被他的话惊吓到, 下意识看向霍停云。霍停云便出声道:“娘子,这位是?”   那人闻言,好似吓得不轻, 忽而一下弹起来,瞪着霍停云, 一脸的狐疑与打量。   霍停云仿若未觉,只是动作亲昵地将佛生额角的碎发别到脑后,“娘子出去这么久,想必肯定累了吧, 不如坐下来吃口饭。”   佛生有些许尴尬, 但还是和霍停云一道去旁边坐下,霍停云按着她坐下, 给她倒水。佛生喝了口水,正要去拿筷子, 被霍停云拦下,他亲自给她夹菜, 送到嘴边。   “娘子, 张嘴。”   那个人见状,更加紧张, 干脆在他们身边坐下, “漂亮姐姐, 你怎么能嫁给这个人呢?你看他面黄肌廋, 毫无力气, 怎么配得上你呢?不如你考虑一下,改嫁给我吧?”   佛生嚼着东西,看了眼他,这话他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他家里难道没有镜子吗?瞧他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 他还比不上霍停云吧?   佛生尴尬地皱眉,问:“这位仁兄,你一直叫我漂亮姐姐,请问你多大啊?”   他怎么看也比自己大几岁啊,怎么好意思一口一个姐姐的叫她。   那人愣了愣,才说:“我……我十八啊。叫你姐姐,是因为尊敬你嘛,漂亮姐姐,要不然你把这个小白脸休了,嫁给我吧。”   佛生差点把饭喷出来,这话……休了?她看了眼霍停云,霍停云眸色微变,显然有些不高兴了。   其实他高兴不高兴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但佛生还是下意识地想安抚他的情绪,便看向那人,义正辞严道:“你莫要再说这些不着调的话了,你我素不相识,哪有你这种人的。”   那人愣了愣,表情更是可怜巴巴:“可是漂亮姐姐,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当时真的很英姿飒爽。”   霍停云也不理他,只是一口一口喂佛生吃饭。他们几个人的动静挺大,时不时有人朝这边看过来,佛生有些尴尬,可霍停云怎么也不肯让她自己吃饭,她只好硬着头皮一口一口地吃。   一顿饭吃得鸡飞狗跳,那人喋喋不休地唠唠叨叨,说个不停,说得人有些厌烦。好不容易吃完饭,霍停云便拉着佛生上楼进了房间,把那人关在门外。   那人跟在身后,拍门:“你这个人!你放开漂亮姐姐!”   佛生有些尴尬,解释:“我真不认识他,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霍停云嗯了声,看向门外的身影,道:“他话太多了,听得人有些烦。”   佛生赞同:“是啊,他好像还听不懂人话……”   她讪笑,那人在门外守着,他们在里头坐着,忽觉有些无趣。   佛生没看霍停云,因而一抬头,发觉霍停云在看自己,又有些窘迫。   霍停云忽然道:“佛生,我现在很不高兴。”   佛生啊了声,看出来了,他脸色都不对劲,平日里他都是一副温润模样,此刻显然冷了几分。她只当还是为那个听不懂人话的人,便宽慰道:“他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不必要的……”   话音还未落,便听霍停云道:“并非全为他。”他一顿,忽然苦笑,“罢了,罢了……”   他这样讲话讲一半,惹得佛生更为好奇,“那你是为了什么?你说啊。”   霍停云直直看着她:“是因为你。”   佛生瞪大眼,因为她?啊……这就……   “为……为什么?”佛生低下头,手搭在膝盖上,有些不明白。   霍停云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轻叹了声,“因为,我在吃醋。”   他直白道出来,因为有人喜欢她,且是这样明白地诉说情意,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喜欢。但佛生还与霍停云无关,所以他更不高兴。   佛生听得一愣一愣的,大概明白了……这是句情话。当她反应过来之后,脸刷就红了。   她局促不安地坐着,完全不敢看霍停云的眼睛。明明他是个病弱公子,但此刻房间里似乎被他完全占领,让她无处可逃。   佛生腾地起身,忽然发现霍停云不知道何时到了她眼前,她一站起来,便与他近在咫尺,近到连他眼睫毛都能看清。   佛生又坐了回去,眨着眼,心跳如雷。   “我……”   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霍停云在她跟前蹲下,与她视线平齐,他伸手握她的手,语气与神态都极尽温柔,“佛生,你对我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吗?”   他的气息将她笼罩住,令人避无可避,佛生吞咽几声,还是觉得手足无措。   有吗?她顺着他的话问自己,她对霍停云有情意吗?   她真没有答案,因为她在情感方面是一张白纸。没有对比,得不出答案。她也不知道什么才叫对他有情意。   她觉得霍停云似乎是在逼迫她,有些恼怒,“没有吧,你是个很好的人啦……但是……”   她避开霍停云的视线,却被霍停云捏住下巴,毫无预兆地吻上来。   他的嘴唇意外地柔软,同她的贴在一起,佛生一刹那忘了如何呼吸。只觉得浑身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嘴唇上,霍停云很快地不满足于贴着她的嘴唇,便撬开了她的唇,好似一条灵活的鱼钻了进去。   佛生眼睛瞪得更大,不可置信看着霍停云,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太过刺激,好似过电一般,她甚至感到有一点惶恐。   正预备将人推开,那扇门却忽然被人踹开,那个人竟还没走,一脸生气地看着他们:“你怎么可以欺负我的漂亮姐姐!” 第40章 反应 “……没哪儿不舒服。”……   因为自家的财产被破坏, 客栈老板很快也跟了过来,哭爹喊娘:“哎哟喂,这是怎么了我的祖宗?!纪少爷!您怎么在这儿啊?”   听掌柜似乎认识那人, 佛生连忙过去查问情况,其实也是躲霍停云。   ……要命了, 她现在完全没办法直视霍停云啊。   一对上他的脸,就自动回放刚才的事情,简直要命。   佛生清了清嗓子,转过身, 避开霍停云的视线, 只是手还控制不住地去摸嘴巴,“额那个掌柜的, 你认识这个公子啊?”   掌柜看她一眼,赔礼道歉:“对不住啊客官, 这位纪家小少爷谁不认识,出了名的痴儿, 平日里就想着如何学武功成为一代大侠, 但天天做些不着调的事情,弄得纪家老爷和夫人都很头疼。其实不止是他们头疼, 我们也头疼。”   掌柜一拍手, 不忍直视地看了眼那个纪少爷。   这纪少爷单名一个麟字, 看得出来他爹望子成龙了, 可惜这儿子别说成龙, 当个正常人都费劲。   佛生看了眼纪麟,见纪麟正贱嗖嗖地瞪着霍停云看,一副要揍人的样子。她视线一碰到霍停云,便迅速躲开, 咳嗽了声,又看向掌柜的,问:“那掌柜的,你可不可以帮帮忙?告知一下他家里人,他在这里。请他家里人把他带回去呢?”   掌柜的点头:“客官,即便你不说,我也要这么做的。你瞧我的门,好端端的,被他踹坏了,我肯定得让纪家赔钱呀!”   佛生点头附和,掌柜的带着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可把这纪麟却留下了。佛生看着他们背影,不是……那她怎么办啊?有没有人来救救她啊?   又回头看了眼霍停云侧影,见那个叫纪麟的,竟挥着拳头,似乎要动手。   佛生一惊,赶紧挡在霍停云身前,“哎哎哎,不许打人啊!”   纪麟一见到她,又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可是漂亮姐姐,他是坏人,他欺负你!他还对你做那种事情!”   !!!佛生听得心惊胆战,连忙把纪麟推了出去。   ……什么那种事情啊。   那扇门敞开着,也没法儿再待,佛生低着头不敢看霍停云的脸,道:“要不我们下去让掌柜的换间房吧?”   霍停云嗯了声,似乎已经转过身。佛生正欲松口气,便感觉自己的手被他牵住,往前走。   她眨了眨眼,抽了抽手,没抽动。   霍停云的手充满着暖意,源源不断地从手心传进她手心里,仿佛都能听见心跳声,扑通、扑通的。   简直不可思议。   她一抬头,便瞧见霍停云的下巴,又想起方才的事,迅速低下头,如此一来,差点踩空。好在霍停云眼疾手快,将她稳稳扶住,这才免于一劫。   他手扶在她腰上,手掌仿佛也热意满满,佛生几乎是弹开的,抓着扶手离他远远的。   “我……我自己会小心的,不好意思。”佛生贴着楼梯扶手下楼,简直腿软。   这感觉就很奇怪啊,她以前只会有动得太多太累的时候才会觉得腿软,难不成是因为她想得太多,心跳得太快?   好不容易下了楼,佛生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率先倒了杯水,结果霍停云不急不缓地下来,在她身侧坐下。   纪麟见她下来,也如同狗皮膏药一般跑了过来。可纪麟看霍停云怎么都不顺眼,便一直瞪着他看。   霍停云大抵是故意的:“这位公子,你为何一直瞪着我?”   纪麟看了眼佛生,理直气壮道:“因为你欺负漂亮姐姐!”   霍停云悠悠喝了口茶,道:“她是我娘子,与我同床同枕,我如何会欺负她?”   佛生差点把一口水喷出来,虽然说他们是同床共枕,没错,但这话听起来真的很让人想歪……   不止佛生想歪,在场的客人们显然也想歪了,目光促狭地看过来。   佛生脸皮虽然不薄,但也没厚到这种程度,拽了拽霍停云衣袖,“你有没有觉得成日里待在这里很闷,我们出去走走吧。”   霍停云便顺势牵住她的手,点头:“好。”   二人便出了客栈的门,往外头街上去。佛生意欲抽手,又没成功,扭捏道:“霍停云……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霍停云不松手,但停了步子看她,“怎么不好?”   佛生语无伦次:“虽说你同我表白了,可是……可是……”   霍停云抢话:“你讨厌我吗?”   佛生摇头。   他又问:“那我方才亲你,你可有觉得讨厌?”   佛生点头,又摇头。   也不好说是不是讨厌……总之是很奇怪的感觉,她无法用讨厌或者不讨厌来定义。   霍停云唇角挂着淡淡笑意,道:“那便是你无法确定了?也是,方才被那人打断了,不若我们再尝试一次,倘若你不觉得讨厌呢,便说明你心里一定也有些喜欢我。”   霍停云说罢,便要凑过头来。   佛生看了眼四处,不是吧,这可是大街上,这光天化日的影响多不好呀。   她摆手拒绝,看见一旁的糕点铺子,便趁机转移话题:“不如我们去看看那个糕点好不好吃吧?”   霍停云见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有些无奈地跟上。   说是试试糕点,其实她完全忘了糕点是什么味道,加之也没剩太多钱,便又决定去做些不必花钱的事情。譬如说散步。   二人沿着街道往下走,行至一旁的河堤旁,佛生始终与霍停云保持开距离,怕他又牵自己的手。   佛生看着风景,一时走神,才留意到霍停云离她好远。   “怎么了?”   霍停云道:“有些累了,我们坐下来歇一歇,好吗?”   佛生表示了歉意,差点忘了霍停云还是个病人,便与霍停云去到一旁的石凳上休息。   “你说向古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们?不如咱们租个马车回京城去?”佛生看向面前的河。   “应当快了。租马车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没有这么多银钱。”   “这倒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她叹气,其实不知道说些什么。   “佛生。”忽然霍停云唤她名字。   她下意识转过头,便见霍停云放大的一张脸越来越近,迅速地夺取她的呼吸。他捧着她的脸颊,动作很温柔。   “你……讨厌吗?”他问。   佛生连心跳都快忘了,哪里还能分辨什么讨厌不讨厌?   霍停云逐渐地得寸进尺,一寸一寸地让她沦陷。   如果讨厌是想推开他,那应当也不是讨厌……因为她并不想推开霍停云。虽然那种感觉很奇怪,让人感觉有些许慌张,但却又让人……舍不得。   她眼神仿佛起了雾,朦胧地望着他,霍停云却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佛生,你讨厌我吗?”他执着于这个答案。   “也……不是很讨厌吧。”佛生闷闷地回答,声音几乎要消失。   她感觉自己无地自容,很想起身,可被霍停云按住,“会有人看见……很尴尬啊。”   霍停云道:“方才我看过了,没有人。”   “……”   但是……这么搂搂抱抱也不成体统啊。她挣扎了一下,霍停云轻拍她的背,似乎是安抚,道:“等会儿再走。”   她听出了他声音的不对劲,以为是他哪里不舒服,有些紧张:“你哪儿不舒服?”   “……没哪儿不舒服。”正因为太舒服了。   佛生狐疑抬头,又被他遮住眼睛,“为什么要挡住我的眼睛?”   霍停云轻咳了声,“因为有反应。”   佛生啊了声,“你们不是早上才有?现在快晚上了啊。”   轮到霍停云不说话了。   过了良久,才听见他略带无奈的声音:“……佛生。” 第41章 变化 微妙的变化。   回到客栈的时候, 那个纪麟已经被家里人带回去了。掌柜的倚着柜门正在同人说笑这事儿:“那个纪少爷啊,真是一点也不着调,当时纪老爷派人带他回去, 他竟然还哭天喊地的,抓着门框不愿意放手呢。”   佛生听在耳中, 松了口气,可算是走了。她意欲用手,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霍停云手中牵着。   ……就这么牵了一路!!!   她赶紧要抽手,却被霍停云更紧地握住, 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上了楼。甚至于途中还和掌柜的微笑示意。   她分明都看见掌柜的眼神不对劲了。   趁着上了楼, 佛生才敢说话:“不太好吧?”她指了指自己的手。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她的记忆好像还停留在他们出去散步那会儿,怎么就……这样了……   佛生试图抽手, 还是没成功。霍停云推门进来,合上门, 顺势将她逼到了墙角。   霍停云比她高,因此场面颇为……   佛生视线乱飞, 心也跟着跳起来, “干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想干什么,不会又要来一遍吧?她还没有心理准备啊……而且她答应了吗?不是……事情不是还在霍停云向她表白, 但她义正辞严地拒绝那儿吗?怎么回事?   一连串的话语从脑子里飘过去, 但一句也没留下来, 最后还是脑子一片空白。佛生就这么看着霍停云, 霍停云松开了她的手, 而后抬起手,在她面前停住。   佛生不自觉地后退,咽口水。   但身后便是房门,已经退无可退。她紧张地看着霍停云, 为什么明明霍停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却显得她这么弱势呢?   霍停云轻笑了声,抬手将她手上那片叶子拿下来,“你不用这么紧张。”   “我没有紧张!”佛生大声反驳,但声音越大好像反而越没有底气。   她推开霍停云,咳嗽了声,跑到桌边猛喝了一杯茶。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只好不停找话题。   “今天天气挺好的。”   “嗯。”   霍停云在她身侧坐下,点头应是。   才一坐下,佛生便又弹起来,躲去了床边坐着。新房间比先前的大一些,床也大一些。   霍停云忍笑看着她,再次追过来,佛生腾地站起身,将手挡在他们之间:“等等等等,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没说清楚。”   “什么?”霍停云停下脚步。   佛山卡壳:“就……感觉不太对。”但具体要说,好像也说不出来是什么。   霍停云应着她的话,“为什么感觉不对?”   佛生摇头,她要是知道就不会这么说了。她躲开,坐去一角,“总之,你先别靠我太近,让我一个人静静。”   “好。”霍停云退去桌边喝茶。   他今日已经留了信号给向古,不出两日,他定会赶来。这里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也该回去处理那些事情了。   他眸色此刻不复先前的天真温润,可惜佛生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再次错过了。   因为关系似乎发生了些许变化,所以夜里,佛生也不得安生。只有一张床,她睡在最外侧,生怕和霍停云有任何牵扯。   好在霍停云似乎记得自己的承诺,并未靠她太近。佛生看了眼枕边的霍停云,仍旧觉得神奇。   霍停云忽然睁开眼,把佛生吓了一跳,“怎么了?是不是睡不着?”   佛生嗯了声,觉得自己整天脑子里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好,得想点正事,遂问他:“向古怎么还未找到我们?还有魏起,你说这事儿发生之后,魏起会怎么说?我们安然无恙地回去,他会有什么反应?”   霍停云却歪掉重点:“我们一起回去?”   “那不然?”佛生下意识地回答,答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也不是……重点不是这个吧?”   霍停云轻笑:“好,重点是魏起。放心吧,我已经有安排了,等回去你就知道了。”   “是吗?”佛生嘟囔,她明白自己的能力,所以并不打算追问他的安排是什么,说不定说给她听,她也听不懂。   看他这胸有成竹的模样,应该是一切都准备好了吧。说起一起回去,她的身份魏起毕竟知道,一定会是个麻烦。   霍停云听罢,却还是笑说:“佛生,信我。我自然能保护你。”既然做了决定要她,他当然会用尽所有去保护她。   佛生哦了声,听得脸热,可是她好像还没点头吧?   霍停云正色道:“你不打算对我负责吗?”   佛生一愣:“啊?对你负责?”   霍停云理直气壮:“我可没有亲过别人,你是第一个,你不应该对我负责吗?”   佛生皱眉,可是都是他自己要亲的啊,为什么要她负责?   霍停云却有歪理:因为亲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又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做到的。   佛生:……   她不想讨论这个话题,索性闭上眼,让他快睡吧。   第二日,天才刚亮,那个纪麟竟又来了。   他来要是安安静静的,也就算了,可是他在外面哐哐拍门,吵得人睡不着觉。   佛生有些烦,打开门没好气地说:“你怎么又来了?”   纪麟有些委屈:“漂亮姐姐,昨天我爹已经教育过我了,他说你已经成亲了,不能再嫁给我了,但是你还可以教我武功的。”   佛生头疼得很,她觉得自己已经讲得很清楚了,他怎么好像就听不懂呢?   “不是我不教你,实在是我能力有限,我教不了你。”   纪麟不管不顾:“谁说的,你可厉害了。你就收我做徒弟吧,我可以给你钱。”   “钱我们自己有。”霍停云从房中出来,从后面搂住佛生,将下巴搁在她肩上,不如这样吧,我娘子也曾教过我武功,不如你和我打,打过了我,她就收下你。”   佛生惊恐地看着霍停云,她什么时候教过他?她这武功,自己逃命都不够用啊。而且以霍停云的身体,真的能打得过吗?   霍停云给了她一个眼神,“娘子放心。”   ……行吧。   霍停云换好衣服之后,便和纪麟约定去店门口旁边的空地上比试一番。一个病秧子,要同一个书生呆子比武,简直稀奇,还引来不少人围观。   佛生有些担忧:“要不算了?”   霍停云笑着摇头:“娘子放心,为夫一定不让娘子丢人。”   佛生将信将疑,看着他们二人一人拿了根木棍,有模有样地比试起来。不过几招,纪麟便败下阵来。   佛生看向霍停云,摸着下巴好奇:“怎么感觉你还挺有模有样的?”   霍停云只道:“曾在书上看见过。”   又看向纪麟,“你看,你连我都打不过,可见不是这块材料。”   纪麟心性不全,听他这话,自己竟连个病秧子都打不过,便哭着跑了。   纪麟这一走,便没再回来过。佛生真是松了口气,“但愿他想开了。”   至黄昏时候,向古竟来了。   佛生又惊又喜,同时又有些犹豫。   向古一进门,便先向霍停云请罪,“属下来迟了,王爷恕罪。”   霍停云摇头,问起京城情况。向古便答:“已经按王爷吩咐做了,皇上震怒,下令让魏起禁足府中反省。魏起辩驳,这是有人栽赃。”   佛生听着他们主仆俩说悄悄话,便打算退去一边,被霍停云拽住:“不是想偷跑吧?”   佛生有些尴尬,“才没有,是不想妨碍你们。”   霍停云道:“不会妨碍,你我夫妻,我的事你自然可以听。”   又不是真夫妻,她小声嘟囔。霍停云听罢若有所思。 第42章 青梅 强行吃醋。   她看了眼向古, 觉得还是待着不好,索性一溜烟跑出去了。   向古看着她的背影,还是斗胆问了一句:“王爷是否认定她便是未来的王妃了?”   霍停云纠正他:“是未来的, 也是现在的。”   佛生说得对,她如今毕竟顶着旁人的身份, 虽说那金匮玉碟上还没写名字,可若是不尽快解决身份这问题,日后还是有些麻烦。至于……真假夫妻一事,他微微扬唇一笑, 此事大抵更要快些解决了。   向古与霍停云汇报完, 便自觉地退出来,见佛生在一旁无所事事, 想了想,还是走近道:“王妃请进去吧。”   佛生正在那儿发呆呢, 忽然被向古这么一声吓得一个激灵,往后退了一步, 就……挺突然的。毕竟之前向古一直以一种不算友好的态度看待她。起初她还觉得奇怪, 以为他这人真这么迷信,以为是她带给霍停云不吉, 后来霍停云说一早便知道她身份, 这才一切明了。   向古待她态度不好, 是因为她身份特殊, 极有可能会影响他的未来大业。对此, 佛生本人是很能理解的,倘若换了是她,她也无法做到安心地对待自己。   可他突然这样友好,属实把佛生吓得不轻。   佛生尴尬应了声:“啊……好……”   向古已经二话没说走远了。   佛生看了眼霍停云的房间,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霍停云便从里走出来了。   四目相对,无言以对。   佛生心想总得说点儿什么才好,便开口问:“明日便启程吗?”   霍停云嗯了声,走到她身侧,动作熟稔地牵住她的手,含情脉脉地看向她:“你明日不会不肯和我一起走吧?”   佛生脑子有些许卡顿,“啊?”她确实还没想好来着……   想走,也不是很想走,两个选择还在拉扯着她。   但霍停云显然一点也不想给她这个机会犹豫,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佛生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上了回京的马车。   马车慢但是舒适许多,车内只有霍停云与佛生二人,气氛又有些许尴尬。因为向古此次前来很急,因而并未带任何婢女,故而佛生便自觉地照顾起霍停云来。   她伺候人的水平就那样,好在霍停云也不挑,将就回到了京城。回京之后,梅香与夏荷抱着她哭得像个泪人,那架势简直最起码是她已经半身瘫痪的地步。   佛生连忙安慰她们,“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哭了别哭了。”   好不容易才把她们俩给哄好,佛生累得够呛,进屋后猛喝了一口水,“她们也太脆弱了……我又没死,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掉……”   霍停云道:“她们只是关心你。”   这话倒是。佛生还是很感动的。不过在感动之余,还得想点正事才好,比如说,魏起那边有什么反应?   霍停云摇头:“没什么反应,他如今才刚知道我回来的消息,又被禁足,即便有反应也没那么快让我们知道。”   佛生嗯了声,又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霍停云道:“等。”他慢悠悠地喝茶,似乎胸有成竹。   既然如此,佛生想便等吧。   霍停云安然无恙回来,皇帝似乎很是欣慰,当天下午便把她们夫妻俩接进宫中,好一番慰问。虽说主要是慰问霍停云,但佛生沾了光,也被关切深深。   听说佛生英勇救人,皇帝甚是欣慰,大手一挥,赏赐了不少东西。   皇帝说:“看来这无觉法师真是神人啊,算得真准。”   霍停云只是全程应和,没说别的。   这一回在宫里竟没遇上永宁公主,佛生还以为又要遇上她,被她瞪来瞪去。没遇上她算是松了口气。   回王府的路上,佛生与霍停云说起这事,霍停云只笑了笑,没说话。那个笑容怎么说呢,有些促狭,还有些欣慰。   佛生起初没懂,待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了,他似乎是在欣慰……她吃醋?   可是她确实不是吃醋,只是觉得永宁公主那样的性格不讨人喜欢,讨厌应对她。倘若换一个温柔又可爱的人喜欢霍停云的话,大抵她根本不会介意……   佛生小小地愧疚了一下。   只可惜这话很快又被推翻,因为的确来了个温柔又可爱的郡主……也喜欢霍停云。   安平郡主,因为身子不好,所以很小便被送去五台山静养,只有少数时候回京城和家人团聚。   那天佛生本来高高兴兴吃着烤猪蹄,突然听闻有人来访,她还未来得及把猪蹄放下,那人竟已经自己进了门。   然后她俩就面面相觑了,那时候佛生手里还拿了个猪蹄,正啃了一半,满嘴满手的油。反观面前这姑娘,一身藕粉衣袍清秀淡雅,略显苍白的脸色显出无尽的文静。   “王爷不在么?”那姑娘显然有些脸色不好看,“这位……便是王妃么?久仰了。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王爷。”   这话说得……好像反客为主了?佛生虽然脑子不太灵光,却也听出来了。   她赶紧把猪蹄放下,净手迎接客人,“这位姑娘,我不是京城人,敢问你是谁家小姐?”   她身边的丫鬟厉害得很,乜一眼:“我们姑娘是安平郡主。”   佛生哦了声,并不认识。还是夏荷告诉她,这个安平郡主是长公主的女儿,也很得宠爱,并且和霍停云青梅竹马。   佛生那一瞬间的念头就是:霍停云怎么这么多青梅竹马?而且还各色各样性格的都有……嚣张跋扈的走了,又来了一个温温柔柔的……   安平郡主看了眼佛生,神态柔弱道:“我才刚回来,不知道停云哥哥今天不在家,若是冒犯了王妃,还请王妃见谅。我与停云哥哥多年没见,有些想念他。”   佛生摆手:“不冒犯不冒犯,我能理解。确实,你们兄妹二人多年未见,情意深重,思念情切。与我不同,我天天能看见他。”   安平郡主一顿,她早就回来之前便听说霍停云又娶了个王妃,这回还活下来了,听闻是南州的才女。今日来,便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所以特意出其不意闯了进来,结果正好撞见这人在啃猪蹄,模样粗鲁。她不信霍停云会喜欢这样的女子。   那一刻,她心里已经有些优越感,没想到会被反将一军。   “是,王妃说得是。我与停云哥哥毕竟是幼时的情意,与王妃不同。王妃与停云哥哥情深义重,又同生共死。”她说着,掩嘴咳嗽起来,好似要昏过去,“既然今日他不在,那我便下次再来吧。”   佛生便看着她又弱柳扶风地走了,许久,才眨了眨眼,继续啃自己那半边猪蹄。   霍停云今日是去配合调查上回之事,因为魏起坚决说他不知道,是有人陷害。一面是皇帝宠爱的幽王,另一边是权臣,有司谁也不敢得罪,只好尽量处事圆滑一些。   这边叫了霍停云记下他所说的,那边又去请教魏起。饶是如此,还是战战兢兢。   霍停云回来的时候,佛生在院子里逗弄花草。   见他走近,佛生道:“还好吧?”   霍停云点头,在一旁亭子里坐下,“嗯。”   佛生哦了声,却没了拨弄花草的心思,她心不在焉地转了两圈,还是告诉他:“你的另一个青梅竹马,今日来府里寻你不得,说明日再来。”   霍停云皱眉:“谁?”   “安平郡主。”佛生迫不及待地说下去,“你还有几个青梅竹马啊?该不会下次还有吧?”   这话她自觉说得很平静,但霍停云显然又理解错了。   “我发誓,那已经是很小的时候同她们走得近些。你不必担心。”   “……我没有担心。”她微微提高音量,反驳。   “好吧,你没有担心。”霍停云好似妥协。   怎么听起来她越描越黑了? 第43章 震惊 “……确实你更可怕一点。”……   可事实上, 佛生确实没什么太大的感觉,除了有些许震惊……吧应该。她原是很坚定的,但被霍停云暗示得多了, 自己已然开始不确定起来。   她甚至开始反省,她是否真的在吃醋?   好像也没有吧……虽然说这几日霍停云亲近她越来越轻车熟路, 她也逐渐开始习惯,但……看见她们,确实还没什么太大的感触。   她应该要有感触吗?佛生反思,反思中开始疑惑, 为什么要对旁人说喜欢一事感觉到吃醋呢?   想到霍停云上回说, 看见旁人说喜欢她,他觉得不高兴。再看看自己, 佛生有那么一丢丢丢觉得不大对得住霍停云。   但……亲亲的确感觉还挺好的。   虽然每次都感觉自己像要喘不过气,并且同时担心霍停云这么弱鸡的身体会不会更可怕。但每次他都像个没事人一样, 还能笑吟吟同她开玩笑。佛生便开始思考,是否术业有专攻。   不过这些都非眼前的重点, 佛生摇摇头, 甩开这些念头。   第二日,果真安平郡主又来了。   这一回还特意带了好些礼物, “昨日冒犯了王妃姐姐, 是我唐突了, 特意来给姐姐赔罪。”   安平郡主将一匣子交给佛生, 神色温柔, 好似她不接都说不过去。当然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能接的,佛生大大方方接过,打开来看见里面是个玉坠子,做工挺精致的。佛生没什么大见识, 总之感觉挺好看的。   不过她对这玩意儿的兴趣不高,还不如和安平郡主讨论到底谁年纪大一点高。   “郡主今年芳龄?”   “安平今年才十六。”   “那几月生人呢?”   “三月。”   “那你比我大,还是别叫我姐姐吧。”   安平郡主脸色沉了一分。   天地良心,佛生只是觉得没什么话题好说,很贴心地想找个话题聊下去,毕竟安平郡主似乎对诗词歌赋很有想法,可这些她一概不懂。   佛生见她脸色难看,有些紧张:“郡主你还好吧?需要找大夫吗?”   安平摇头,柔情似水地看向霍停云:“我没事,停云哥哥,你身子还好吧?”   “挺好的。”霍停云微笑答道。   “那就好,我在五台山的时候,也为你祈福了,看来是上天听到了我的祈祷。”安平嫣然一笑。   佛生默默听着,忽然开窍了,原来人家根本不想和她说话呀。她看了眼霍停云,突然间如释重负,专心致志地去吃东西了。   霍停云忽然将她面前的盘子夺走:“你最近有些上火,不可多吃。不然容易口舌生疮,很痛。”   佛生动作一顿,“这么严重?”她默默把手里的也放下,“那我不吃了。”   口舌生疮一事,佛生常有。每年临近换季,她便容易口舌生疮,那日子是真难熬,吃什么都容易碰到,疼得人咧嘴。   安平看着她们二人眉来眼去,心中暗暗不平,面上若无其事道:“停云哥哥与王妃感情真好,安平有些羡慕。小时候,我还记得我曾戏言,待长大了要嫁给停云哥哥,停云哥哥可还记得?”   霍停云替佛生剥花生:“不记得了。”说罢将花生推给佛生,“也得少吃些。”   佛生哦了声,怎么感觉像是霍停云在照顾她?   她作为一个身体康健之人,怎么能如此堕落呢?一想,便使劲给霍停云夹了好些吃的。   “我好像总是一个人吃,这样不太好,你也吃。”   安平脸色更沉了一分。   佛生忙活完,一抬头,怀疑对面的人随时要昏倒过去,暗暗戳了戳霍停云的袖子,问他怎么办?万一人晕在他王府里会不会不太好交差?   霍停云没回答,只是让人送安平郡主回府。   待人走后,佛生后知后觉:“我是不是说错了挺多话,我感觉她是被我气的。”   “没有,她身体不好。”霍停云斩钉截铁。   佛生昨日反省了一日,今日还是觉得……她一点也没觉得吃醋。   她这样告诉霍停云,又觉得有些难为情,挠了挠头。   霍停云叹了声:“算了,莫要再计较这回事儿。”谁让他已经很洁身自好呢。   恰好有风将她头发吹起,霍停云便替她将头发别至耳后。   *   气死她了!安平攥着拳头,浑身轻轻地因愤怒而颤抖起来,怎么会这样?他竟然说不记得了?她还记得这么清楚,他居然不记得了?   还有那个女人,他们你侬我侬的给谁看呢?   安平胸口剧烈起伏着,幼时她身子差,几乎没人同她一起玩,她总是被孤零零地落下,那时候霍停云与她一样,还宽慰她。她还以为,他们两个人身体都这样差,在一块刚好可以天生一对。   结果他怎么能这样对她?   安平咬牙,心中十分不甘。既然得不到,那就全毁掉。   短短时间之内,她心中升起了一个计划。   听闻安平郡主来访,梅氏先是一愣,这才想起来去迎接。安平郡主得宠,当然不能怠慢。   安平进门后便一脸闷闷不乐,梅氏自然问为何。她便说:“也没什么,不过是没想到回来之后,停云哥哥已经有了亲密爱人,我……”垂眸哀戚。   梅氏劝道:“郡主不必太过伤怀,以郡主的条件,必定能觅得良婿。”   安平以手帕抹泪:“可我待停云哥哥的心是真的,我原想着,这次回来之后便去求皇上下旨赐婚,没想到……”   梅氏又宽慰道:“郡主莫要难过,我瞧那王妃实在粗鲁,与郡主不可同日而语。”   安平又装模作样哭道:“若是我能嫁给停云哥哥就好了,我一直等啊等,等着他第一任妻子去世了,又等啊等……哪里想到,还是被别人捷足先登。”   她一番暗示,梅氏自然听懂了,迟疑道:“郡主打算怎么做?”   安平便告诉梅氏,只需要她邀请王妃出来逛街,与她碰面,她再差人将王妃绑走,与另一男子放在一处,设计丢了清白,之后她再去求皇帝下旨,嫁给霍停云。   这当然是骗梅氏的,她打算杀了那个王妃。再拿她诱骗霍停云过来,一并将他解决掉。   梅氏一听,自然是有些退却的。可转念一想,倘若这个病病歪歪的安平郡主做了王妃,那必然不可能生得出孩子,那她的计划不就有盼头了?   梅氏奔着自己那点想头,便痛快答应了。   这一日,梅氏破天荒地约佛生出门逛街。   佛生当然觉得奇怪,不过梅氏向来是又蠢又坏,她便放松了警惕,跟着她一道去了。霍停云其实派了人跟着她,只是那铺子里内有乾坤,因而人被劫走好一会儿,跟着佛生那人才反应过来,立刻便回去禀报了霍停云。   在布庄里,佛生又遇见安平郡主。安平郡主走近搭话,她没设防,竟被安平郡主用帕子迷晕,而后便被人从后门拖走。   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她在想,原来这个安平郡主也不是什么温温柔柔的人……   再说梅氏,梅氏见人不见,以为一切照计划行事,便在那儿等了会儿,才回去慌忙地报信。   霍停云已经收到消息,以他对梅氏这么些年的了解,她没胆量做这种谋划,必定是身后有人,倘若是魏起……   霍停云甚至没耐心听她说完,一手掐住她脖子,霎时变得凶神恶煞:“谁让你这么做的?人去哪儿了?”   梅氏从没想到,一向连说闲话都不还嘴的霍停云,竟一瞬间变得像个地狱罗刹,眼神凶狠残暴,手上的力道更是几乎要扭断她的脖子……   他不是病秧子么?   濒临窒息的恐惧感让梅氏求生欲暴增,她开始求饶:“求求你,放了我……我也不知道人去哪儿了,是安平……是安平让我这么做的。”   霍停云一听不是魏起,稍微安心了一分,只是看向梅氏的眼神仍旧阴森。他方才失态,所以梅氏不能留。   霍停云一起劲,便轻易将她脖子扭断,“处理好她,另外安排人手,马上去找王妃下落。”   是他疏忽,竟从没注意过安平。   霍停云收拾好,便备车去了长公主府。   安平似乎没料到他来得这么快,她以为自己占据先机,便将丫鬟遣散出去,只留下他们二人。   “停云哥哥……”   话音才出,便被人捏住了脖颈。   她不可置信看着霍停云,眼前的霍停云哪里是那温润如玉的模样,简直是索命的恶鬼。   “人呢?”霍停云没有耐心,魏起还蠢蠢欲动,他实在不想同他们浪费时间。   安平却哈哈大笑,她就知道他们是天生一对,果然是,果然是……   “人我已经杀了,你永远也找不到她了。我本来还想把你也杀掉,不过现在也没什么遗憾了。”因为她看见了霍停云的秘密,别人都不知道的霍停云的秘密。那个女人肯定也不知道。   她说罢,笑声更大,“即便你掐死我,你也找不到人了。”   霍停云眯了眯眼,心烦得很,索性满足了她,稍稍一用力,便将她的颈骨掐断。   她一个无权无势的郡主,即便能将人绑走,也不可能弄得太远。所以即便她死了,他也能找到人。若是她愿意说出来,那自然是最好,可她这疯疯癫癫的模样,简直浪费时间。   至于她说的话,霍停云自然不信。因为他来的时候,她显然是惊讶的,既然如此,便说明她还未准备好。   果不其然,他才把人结果掉,就听见砰的一声,柜子的门打开,里头赫然坐着被捆成五花大绑的佛生。   霍停云奔向她,解下她口中的麻绳,佛生欲言又止地开口:“……确实你更可怕一点。” 第44章 四四 “你以为他真的爱你吗?”……   霍停云解下身上的绳子, 意欲抱她起身,被佛生小小地推开了。她身上迷药的药力未退,此刻还软绵绵没力气, 但脑子还比较清醒。   所以她可以确定,方才的事绝对不是她的错觉。   好嘛, 霍停云一点也不柔弱,柔弱的是她吧,霍停云反手就能掐断别人的脖子!   ……她还天天觉得他身娇体弱。   “你居然骗我!”   佛生感觉都无法直视霍停云,但她此刻没法反抗, 只好任由霍停云将她抱起来, 要带她出去。   霍停云语气紧张地问她有没有受伤,佛生摇头, 就是有点没力气。   他眼看着要抱她离开,佛生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叫住了霍停云:“哎哎哎哎,等等等……那个郡主怎么办啊?”   她偏头看了眼尸体, 就这么走了?未免也太嚣张了吧?怎么说也是长公主府里的人, 他们能活着走出去这府里吗?   霍停云似乎才想起还有这么档子事似的,身形一顿, 道:“无妨, 我先送你回马车上。”   因为安平早把侍女遣散, 倒也没人觉得他们俩这样出来很奇怪。霍停云把佛生放在马车上, 一瞬间又回复那个柔弱的幽王, 轻碰了碰她脸颊,安抚道:“无妨,这不是什么大事,你且在这里稍等我片刻。”   佛生看着他切换自如的神态, 一时无言:……   佛生眼睁睁看着霍停云回长公主府里,也不知道到底打算如何处理。不论他要做什么,总之,此刻的佛生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这一天天的日子过得可真够惊心动魄的。   看着弱柳扶风的郡主其实是个狠角色,心思深沉,爱而不得,便要毁掉。而看似柔弱的幽王,其实更是个狠角色,轻轻松松便能扭断人的脖子,眼神更是狠厉无常……   搞了半天,原来作为杀手的她自己,才是最柔弱的那一个!   佛生揉了揉太阳穴,靠着马车车厢闭目养神,本以为这一切已经要解决了,结果还没等一口气松下来,马车忽然间失控,朝着某个方向狂奔起来。   佛生在车厢里被甩了个圈,哐当一声便从车头到了车尾,背狠狠地撞在车厢上。她本就没力,根本无法靠抓紧东西来稳住自身,只能被甩得七倒八歪。   另一边,霍停云只说送夫人回车上,折返安平郡主的房间。安平郡主虽然身体不好,可再怎么身体不好,也不会断了脖子。   这倒是有些许棘手。   霍停云方才太过心急,一时间乱了些许分寸。不过也并非毫无补救之法。想来她找上梅氏的初衷,思想让梅氏给她做替罪羔羊。如今梅氏也死了,与她死状相同,他可以将这事推在一处,推给旁人。   霍停云先让向古潜进房中,把安平的尸体放在床上。而后他行至门口,便让向古摔个杯子,他便顺势说:“既然郡主今日心情不好,那我便明日再来。”   如此一来,有侍女替他作证,即便有人怀疑,也没有证据。   待做完这一切,霍停云出来,竟发现马车不见了。那守车之人当场跪倒请罪,“王爷恕罪,那马不知为何忽然受惊,一时间横冲直撞,属下们怕伤到百姓,也不敢强行制服。”   霍停云眸色一沉,明白这一次肯定是魏起了。   魏起要将人绑走,倒也还好,他既然有他想要的东西,在得到那东西之前,佛生定然没有生命危险。何况那东西还与他自己有关,佛生定然不是他地主要目标,他才是。   既然如此,他只需要等便是了。   魏起此举,倒给霍停云原来的安排做了铺垫,他便顺理成章把这事儿一并推给魏起。   *   马车好不容易停下来,佛生被撞得有些发蒙,见一个蒙面人将帘子掀开,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让手下人将她绑起来,转移到另一辆马车上。   佛生又无法反抗,只能乖乖被绑。她试图问他们是什么人,如果说之前的事是安平郡主所为,那现在她都死了,这怎么又冒出个人?   总不能是永宁公主?   佛生还未问完,便被塞住了嘴巴,蒙住了眼睛,扔进了马车里。   因为被蒙住眼睛,她也不知道这是去向何方,只感觉到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   久到她都快睡着了,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又有人将帘子掀开,仍旧没说话,将她从车上转移下来,上了另一辆马车。   把车里除了她,还有另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她,故而第一眼,佛生还没认出来。她被粗暴地推进车里,取下了口中的布条,待近了,她才认出这人竟是魏起。   魏起没穿督公的衣服,只穿了身常服,因此看起来还颇有种和蔼的气质。   佛生心里警觉起来,大着胆子问了句:“你想干嘛?”   魏起笑了声,笑声阴森,这才像魏起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假胡子,道:“我还没问你东西呢?你倒先问起我来了。”   佛生愣住:“什么东西?”这不怪佛生,因为那日她刺杀之前,是顺过一个坠子,可那坠子模样丑陋,用料也非上乘,大抵是扔街上都没人会要的程度。之所以她会拿,不过是因为那图案与她母亲的遗物上的图案一样。她怎么也没想过,那便是那什么圣物。   因而后来总有消息说,那个刺客还偷了圣物。佛生还一直觉得冤枉,以为是魏起瞎扣屎盆子。   直到此刻,她仍然很不解,并且质问魏起:“我觉得你这人真挺奇怪的,我分明就没拿你什么圣物,你却放出消息,告诉他们是我拿了。今日竟还来质问我。”   她说得理直气壮。   只听见魏起冷笑了声:“你没拿?哼,别装蒜,我劝你最好识相一点。”   魏起轻挑她下巴,让佛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真没拿啊,关键是……”她怎么就解释不清楚呢?   魏起微收了力道,扼住她的咽喉,“怎么着?你是以为我很好糊弄么?”   佛生翻白眼:……   直到魏起说出那圣物的样子,佛生呆滞了。   “……你们这个圣物,不会太随便吗?”那个丑丑的东西到底哪里像圣物了?这个族的族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竟然拿这样一个东西当圣物?是族里已经没有任何的好东西了吗?   魏起可不想听她瞎扯,他只想要那东西,“东西呢?在哪儿?”   佛生:“……在幽王府。”   她一直没把那东西放在心上,索性随便扔进了个箱子,想着下回去看她娘的时候,便一并带去。   魏起显然也愣住了,但下一刻便觉得她在说假话,因而更加用力。   佛生面色涨红,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忽然觉得,不久之前死去的安平郡主有点惨,原来被人掐着脖子窒息是这样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很痛苦。   她面色扭曲起来,可魏起并不是要她的命,不过是吓吓她,见她都要死了,还不说真话,便夸了一句:“倒是有骨气。”   佛生:……   救命,她说的就是真话啊。做人好难哦。   马车还在往前,不知道要去哪里。魏起掀开帘子,佛生趁机瞥了眼,发觉外头全是树,似乎是在树林中。   魏起似笑非笑看向佛生,嘲讽道:“哦,我知道了。你不愿意同我说真话,是想着霍停云愿意来救你是吗?”   他啧了声,语气极尽嘲讽:“真是个不入流的小杀手,居然会相信男人的虚情假意。你可知道,他霍停云之所以待你那么好,不过也是想要那圣物罢了。你以为他真的爱你吗?” 第45章 安心 安全感。   魏起似乎有些克制不住, 因而声音听来有些许颤抖:“没有人可以拒绝宝藏的诱惑,没有人。你明白吗?那是无上的富贵,与长生的诱惑。”   佛生愣了一下, 以自己不聪明的脑袋瓜认真思考了一下:   霍停云同她说过,他娘是千密族之人, 那么所谓的千密族的宝藏,他肯定会知道。他既然说调查过她,那么也肯定知道她拿了圣物的消息,可是这么久以来, 他从来没有问过一句……   假使他真的对那个东西有意思, 因而才故意接近她,不至于到今日都还未开过口。何止是未开过口, 甚至于连类似话题都未提及。再说了,即便他是为了那个东西, 也不必要牺牲自己的……□□。   他大可以像魏起这样,直接把她抓起来, 严刑拷问。像佛生这种吃不住苦的人, 拷问之下定然会交代的,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呢?   所以佛生觉得魏起是在诓她。他一定是想离间他们, 好从中得利。   她才没这么傻呢, 佛生心道, 只是面上装出一副十分震惊的表情:“不可能, 你骗我。”   魏起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笑了声:“傻孩子,我怎么会骗你呢?什么情啊爱啊的,都是假的,不牢固的, 只有权势和地位以及财富,这些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的。”   魏起忽然间沉默了许久,而后喃喃自语说服自己。就是这样的,那些情爱都是假的,都是用来骗人的。   就像那个女人,一面说着爱他,一面却耐不住寂寞,同别人苟且一样。什么爱情,哼,全是假的。只有权势与财富是真的,是真的……   佛生看他这疯疯癫癫的模样,机智地决定先闭嘴,免得刺激到他,他一个不高兴,就把自己给结果了。   魏起忽然间看向她,冷笑了声:“你怕我?你怕我杀了你吗?放心吧,你还有用呢。”   他还要用这个女人来威胁霍停云,让霍停云帮他找到宝藏。只要找到宝藏,他就能变成一个拥有无上权力与财富的男人了!   他笑起来,越笑越大声。   佛生默默地往旁边挪远了一点,并且想着他的话,她还有用的话,无非是用来引诱霍停云。   好像到了某种时刻……   万一霍停云来呢,可能很危险。万一霍停云不来呢,她岂不是显得很尴尬?   不过霍停云说过,他父亲的死亡真相查到最后,是查到魏起头上。所以想来,即便没有她,他也一定会来找魏起做个了断吧。   佛生一个人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迷药的药效已经全部退去,她的手脚开始感觉到有力气,当然,也开始感觉到被绳子绑着的酸痛。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忍着。   她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当然也不知道魏起要去哪里。   到了夜里,马车才算停下来。   佛生被人带下马车,关进了一件空房,很快有人来给她喂东西吃。是个小姑娘,佛生试图同她搭话,但发现她似乎是个聋子,一时无言。   吃过饭,便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在房里。   因为手脚都被绑着,怎么躺着都不舒服,这一夜佛生便睡得很不好。大抵是因为睡得不好,所以也做了噩梦。   梦里是霍停云告诉她,他确实在骗她。佛生大惊,问他骗自己什么,总不能真是为了那个丑丑的圣物吧。   霍停云摇头,说只是骗了你身体差这一条。   而后佛生便醒了。   严格来说,这好像也不是个噩梦。   但挺奇怪的。   佛生醒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这一天没再有任何动静,只是安静地吃饭睡觉。   魏起让人看着佛生,问及她的动静,下人答:“回督公,那女人没什么动静。”   魏起点了点头,他已经派人将消息传给霍停云,约他来这里见面。若是他动作快,今夜应该便可以到达。   魏起闭眼,深吸了口气,他自然是想着越快越好。不过他也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些事情就是要慢慢来才好。   霍停云只能独身前往,不能告诉别人,更不许带人来。   霍停云收到消息后没多久,便决定出发。被向古劝阻:“王爷,您真要一个人去吗?”   霍停云冷哼了声:“一个人去又何妨,他既然想要宝藏,也不会拿我怎么样。放心吧,一切照计划行事。”筹谋了这么多年,自然是为了这一刻。   不止魏起等不及,霍停云也等不及。   霍停云独自骑马前来,比预想的时间更早了一个时辰。看着单枪匹马的霍停云,魏起拍手:“好,不愧是霍致意的儿子,有胆量。”   霍停云下马,看向魏起,视线扫过一圈,并没发现佛生,“既然我来了,那么人呢?”   魏起啧啧称奇,“怎么着?你还真是对她动了心?我还以为你更想要宝藏呢?”   霍停云面上一阵嫌恶:“宝藏?我没兴趣。”他之所以对千密族的消息这么感兴趣,不过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宝藏一事,为了个宝藏,一定会头破血流,会有无数人为之死去,这不是好事。   魏起哦了声,显然并不相信,不过既然人来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魏起一声令下,便有人把绑起来的佛生带了出来。   她除了有些许狼狈,倒是没受什么伤。   佛生看着霍停云,才一日没见,她竟有些思念霍停云了。   “你来了。”佛生遥遥相望说。   “嗯。”霍停云应了声。   魏起冷笑,打断他们的对话,“别在这上演什么生离死别的情感大戏了,既然来了,还不招呼好客人?”   魏起底下的人便将霍停云围住,带去另一个房间,房间似乎是会客厅,那人按着霍停云坐下,魏起在另一边坐下,与他说:“既然来了,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不搞那些虚头八脑的。东西呢?你带了吗?”   霍停云从袖中取出一对玉坠,扔在桌上,“自然带了。”   有一只坠子一直在他手里,没想到佛生真拿了另一只,还这么随便地扔在了王府的房间里,他来之前派人一番翻找才找到。先前他试探佛生,还以为她当真没拿,不过这已经不重要。   魏起拿过那一对坠子,如获珍宝,“这就是千密族的一对圣物了?哈哈哈哈哈真不错,宝藏……我的宝藏……”   他仔细端详好一会儿,才把东西放下,看着霍停云:“既然如此,我就把话放下,只要你帮我找到宝藏,我拿到我想要的,我便放了你们,决不食言。”   霍停云只是轻哼一声。魏起要放过他,他可还没答应放过魏起。不过现在当然不能说。   “好。”他答应得干净利落。   魏起侧眼看他:“你就不怕我食言?”   霍停云只是笑了笑。   二人达成协议,第二日便出发前往千密族的圣地。夜里霍停云来见佛生,与佛生睡在一间房。   佛生眨了眨眼,有些尴尬。   “好久不见……”   霍停云只是上前,轻轻地将人揽在怀里,他轻抚她的发丝,听着她的心跳。虽说未发一言,但佛生却莫名感觉到了很多话。   譬如说,没事就好;譬如说,放心吧。   总之就是……靠在他怀里的这一刻,佛生忽然就觉得,很有安全感。   就连魏起也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她轻叹了声,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轻搭在他腰上,小声地翻旧账:“你好像骗了我很多。”   骗了一层,还有一层。没见过这种人,坦白还只坦白一层的。   霍停云把她的手往后挪了挪,让她圈住自己整个人,“没有,我本来想告诉你,还没来得及,你已经扛着我就走了。后来……我只好将错就错了。” 第46章 宝藏 “因为根本没有所谓的宝藏。”……   佛生闷闷地哦了一句, 而后忽然又微微提高声音:“你真就一个人来了啊?”   霍停云嗯了声,松开她的手,牵着她往床边坐下, “是啊。你害怕了吗?”   佛生摇头:“……还好。”   霍停云将她手攥在手心里,轻轻地捏着她的指骨, 似乎觉得很好玩。佛生看着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想起那天所看见的霍停云,简直是对比太过强烈,对她的冲击力也非常大。   “你……”佛生好奇地打量他, “正常的样子是什么样?”   霍停云一愣, 失笑问:“我现在不正常吗?”   佛生摇头,又点头:“也不是不正常, 就是……这是你本来的样子吗?”   霍停云还是笑:“娘子,你想听什么?人伪装久了, 很难分得清楚,什么是真实, 什么是假装?你想听这个吗?”   佛生沉默, 又听他笑说:“不管是什么样子的我,那都是真实的我, 都是的一部分。现在的我, 面对你的时候, 就很轻松, 不好吗?”   佛生哦了声, 点头:“好是好,但这样……我总觉得有点违和感。”   她摇了摇头,甩开这些念头,让自己去想正事儿, “你和魏起聊了什么?”   霍停云如实以告。   佛生有些担忧,以魏起那种阴森不定的性格,真的会遵守诺言,拿到宝藏就放了他们吗?   她叹气,也只能叹气。   第二日,队伍便整装出发。因为毕竟要长途跋涉,所以魏起带的人不是很多,也就千八百。佛生看了一圈,这千八百全都是武功高手,他们根本没有机会逃出去。   霍停云察觉到她的意图,捏了捏她耳垂,安抚道:“放心吧,佛生,信我,不必担心。”   佛生哦了声,躺进他怀里。原本她还觉得很不好,毕竟霍停云如此柔弱,怎么能事事依靠他呢?不过现在,这种愧疚感就完全消失了。她可以心安理得地躺在霍停云怀里,依赖他,似乎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由霍停云给队伍指引方向,夜以继日地奔波了大概半个月之后,他们抵达了一处山脚。这是一片连绵的山脉,魏起叫停了队伍,似乎觉得离宝藏又近了一步。   他问霍停云:“你确定就在这山里?”   霍停云看向那青葱蓊郁的树林,“自然,我娘说过。”   魏起又问:“若是明日便进山,大概需要多久?”   霍停云捏了捏佛生的手心:“不知道。我娘没说过,她只告诉过我路线,可到底时隔多年,谁知道那些路上是否还能通行?因此我不敢确定需要多久。”   魏起长舒一口气:“无妨。”这么久他都等了,难道还怕这一时半会儿吗?   队伍驻扎在山脚下,明日便进山。这一片似乎人迹罕至,毫无休息的地方,连夜里安营扎寨,都得先将周边的树砍掉,清理出一片地方来。   夜里霍停云同佛生躺在一处,佛生又有些担忧:“我心里总是有些不安,也不知道为什么。”   霍停云亲她的额头,“没什么不安的。”   佛生压低了声音,扯他的袖子,小声问:“你悄悄告诉我,是不是路上有什么埋伏啊?”   霍停云笑:“没有。”   一路上自然没有埋伏,可是有千密族留下来的机关。当然了,那些机关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损伤不了太多人,一次不过有一两个人受伤或者死去,魏起也并没有起疑。   一行人走走停停,从进山开始,花了十来天,终于进到一处隐蔽的山洞。山洞有两道大石门做阻隔,魏起让队伍停下来,此时一千人还剩下八百余人,他一点也没想过有什么危险,只觉得对宝藏的热情高涨,超过了旁的一切。   很快,他就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魏起眼神变换一番,才让人拿来那一对坠子放进门上的两个洞中。他偏头看了一眼霍停云,问:“宝藏就在里面?”   霍停云只是说:“圣地便在此处,圣地很大,至于宝藏,还得再往里去。”   魏起收回视线,按下那开关,刹那间地动山摇一般,头顶抖落无数碎石子。佛生一个趔趄,被霍停云稳稳搂住。   而后便看见那两扇石门缓缓开启,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里面。   那一刻,仿佛有无数的光。   佛生这种本来对宝藏没有兴趣的人,此刻也不由凝神屏气看向那扇门,期待着那扇门里面会有什么。   只有霍停云面无表情。   很快,门开了,魏起有些激动地朝里面走去。所有人跟着往里面走去。   佛生先吸了口气。   怎么说呢,像这种传说中有无限宝藏的地方,在佛生的想象里,应当是繁花盛开的,是富丽堂皇的,但绝不是眼前这种……荒芜到空无一物的。   魏起显然也很失望,他看向霍停云,情绪有些激动:“圣地怎么会这样?”   霍停云神色淡淡:“我又没来过,督公问我,我又能问谁呢?我娘倒是说过,圣地里很漂亮,不管一年四季,总是开着很多好看的花,气候宜人,所有族人都喜欢来这里玩。至于为何是现在这样,她倒没跟我说。”   霍停云的确不可能来过,这话也有一定的可信之处。不过这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应当是……宝藏。   “宝藏呢?在哪里?”魏起问霍停云。   霍停云往前走了几步,扫视一圈,而后视线定格在一处,脚下却没动作,而是转过身来问魏起:“在比之前,我有些话想问魏督公?”   魏起哈哈大笑,似乎预料到他这么问,用一种怜悯的神态看着他:“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你爹是吧?是啊,我不妨告诉你,你爹就是我设计害死的。”   魏起抽出手边的剑,指在霍停云脖子上,“我不止害死他,我还要杀了你,让你去地下给你那倒霉老爹作伴,如何?”   霍停云那张面无表情而又面色苍白的脸上,此刻才有了些许神色变化,他看着魏起,似笑非笑:“你杀了我,你以为还能得到那宝藏么?”   魏起嘴角抽了抽,“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方才看的方向么?宝藏便在那里。我杀了你,一样能得到宝藏。”   说罢,便挥剑意欲动手。   霍停云早有准备,一把拉过旁边的佛生,轻轻垫脚便飞身至身后很远处。   魏起一愣,倒是没料到他会武功。不过会武功又如何,他的人马如此之多,害怕对付不了两个人?   才想罢,忽而听得一声巨响,竟是那两扇石门落了下来。洞口狭窄,本就只能容纳一二百人,一时间,剩下的那些人便被关在了门外。   魏起脸色一变,已经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了,给手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追上去。只可惜,才起身,便忽然听得身旁的岩石发出砰的一声,竟是直接炸掉了。   而后便引发了那一圈的爆炸。   霍停云带着佛生往后撤开,落在不远处的石壁上,轻蔑看着他们。   “你不杀了我,你也得不到那些宝藏,你杀了我,你也得不到宝藏。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宝藏。” 第47章 =正文完结= 人生大事的另一半。   千密一族, 世代隐居深山,依山傍水而活,哪来的什么金银财宝的宝藏?它有的, 不过是千密花。千密花只生长在千密一族活动的一片地方,更准确一些, 只生长在那个所谓的千密圣地里。   这千密花可消肿止疼,原是用作药材,但后来,他们发现, 这花不只能做药材, 还能做成药粉,吸食之后, 使人飘飘欲|仙。可会成瘾,成瘾之后便只能加大药量, 直到最后人会逐渐癫狂。   千密族人最先发现这一秘密,不仅自己吸食, 更是制成粉末, 卖出去,的确赚钱。可正因为赚钱, 也引来了无数杀身之祸。   那时候, 千密族的年轻人已经人不人, 鬼不鬼, 有人醒悟过来, 试图劝说他们,可无论如何也劝说不动。后来有人攻进来,他们没有抵御之力,沦为俘虏, 专门制作那药粉,卖出去赚钱。   有人不愿意再这样过下去,某一日,一把大火将那花海烧了个精光,连带人一起解脱了。   自此,再没有什么金银财宝。   至于江湖传闻的另一说法,活死人,肉白骨,说算谣传倒也不算,但也没有那么神奇。的确有一禁术,寻血脉纯净之人,命她们自小便以千密花为食,除了花什么也不能吃,如此过上十数年,那人的血便能具有很神奇的功效。   但这也是早被禁止,直到霍停云母亲那一代,竟有人推行此法,他母亲便是那个以花入药之人。那场大火之后,他母亲逃出生天,入世,遇见他父亲。原本安生过了好些年的日子,他母亲以为,日子很好,很幸福。   可没想到,还是出了事。他母亲临死之前,以自己的血相喂,治好了他的先天不足。   霍停云冷冷道出事实,看着魏起的脸色一点点地狰狞,歇斯底里吼道:“胡说八道!你这是胡说八道!”   他早命向古来此处布置过,在地下埋放了炸药,以机关触发。当重量达成一定程度之后,机关便会启动。   霍停云看了眼佛生,这一回的笑容是畅快而肆意的,“我都说了,你得信我。”   佛生已经脑子转不过来了,只觉得被他笑容感染,也跟着欢呼,而后抱紧了霍停云的腰:“你好厉害!”   魏起看着他们,期盼了这么多年的美梦忽然落空,有些癫狂。霍停云看着他们挣扎,只最后冷眼一瞥,听着爆炸声,带着佛生往后。   再往后,便是一个悬崖,霍停云抱着佛生的腰,道:“你怕吗?”   佛生摇头,抱紧了霍停云,看着脚下的悬崖越来越远,人也越来越远。   他们稳稳落地之后,佛生心还跳得很快,正要开口,忽然被霍停云堵住唇舌。   他吻得很用力,甚至有些许粗暴,胳膊圈住她的背也非常用力,像要把她整个人揉进身体里似的。   佛生被迫地承受,被他撬开嘴唇,撞到牙齿。她明白他的心情,所以就……默默地回应了一下。   她舔了舔霍停云的舌尖,迎来更猛烈的攻势。   一番纠缠下来,佛生大喘气,靠在霍停云怀里,而霍停云生龙活虎,精力充沛。她觉得自己好柔弱啊。   霍停云拨弄着她的发梢,道:“我的人生大事已经完成了一半。”   佛生有些惊讶,这居然只有一半吗?那另一半是什么?   “另一半嘛……”霍停云用行动回答她。   佛生惊呼一声,被他撞倒在一旁的花海里,这是随处可见的很普通的花。霍停云垫在她身前,没让她摔到,但佛生听见他闷哼了一声,下意识地担心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没事吧?”待问完了,才发觉自己白担心了。   霍停云翻转身位,轻轻地拨弄她的发丝,不给她任何机会地重新吻上来,完成他人生的另一半大事。   当然,这是一件很漫长的事,也许要做到几十年之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