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的断腿童养夫跑了 作者:哒哒啦爱你   文案   楚莹莹摔了一跤,对地里的昏迷少年怦然心动。   “爹,这娃子长得挺周正。捡回家给我当童养夫吧。”   “娘,瞅着地里木瓜熟了,赶紧摘回去啃着吃。准让我发育的好。”   吭哧吭哧嫁衣都准备好了。她的童养夫却居然想跑!   追上去,吧唧抱住亲一口。光天化日被轻薄,小少年懵逼了。   楚莹莹:瞧,还是喜欢我动手。   从捡回小少年的那天起。   楚莹莹精心养着他,盼着少年和自己做青梅竹马,一起长高长大。   少年没有名字,话少,表情也寡淡。   楚莹莹珍惜童养夫,像养鸽子下蛋。   “叫你狗蛋好不好呀,我娘说了,贱名好养活。”   少年冷峻的表情裂开了缝。默了默,没吭声。   楚莹莹:好的狗蛋,你得多吃点。长高长壮了,我才更喜欢。   少年被楚莹莹一天一个鸡蛋鸭蛋鹌鹑蛋,变着法的补身体。看楚莹莹的眼神,也一天比一天温柔。   可突然有一天,楚莹莹起来,找不到她的童养夫了。少年不声不响的走了。   楚莹莹好伤心。   她对童养夫那么好,他还跑。没良心。   伤心过后,觉得童养夫都不靠谱。   过了两年,及笄了,楚莹莹决定嫁给同村的秀才。   可成亲那天,上千兵马攻入了村中。   帝王之相的英俊男子,冷着面容,劫走了花轿。   呜呜呜的捏着衣角,楚莹莹哭的很伤心。   她的命怎么那么苦哇。还没嫁人又被山匪劫了。   “莹莹。”   坐拥万千兵马的锦衣男子,脑袋探进了花轿,对着泪流满面的美人,默了默,小心翼翼的哄她。   “…我是狗蛋啊。”   噗嗤。花轿外的大小将军和士兵,笑的脸抽筋。   于是满京城都知道了。有肃杀之名的太子,接回了个每天想着逃婚的美人。   “你才不是我的狗蛋,我不要你!”楚莹莹抱着行囊,要爬墙。   太子也要面子,回头看了看四周,压低嗓子。   “莹莹我是。”   内容标签:甜文   主角:楚莹莹 ┃ 配角:甜文预收《屠夫家的小娇花》求收藏 ┃ 其它:温馨,甜文   一句话简介:太子是狗蛋 追妻火葬场 已完结   立意: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真心换真心,才是相处之道。 第1章 救命之恩   仁景帝在位第十年,太子被追杀。   宫门一关,外头如何喧嚣流血,里头那些金贵的主子都看不见了。   楚莹莹去河边找小狐狸,看到了落在水潭里湿漉漉的少年。   “呀真惨,是遇到仇家还是土匪了?”   灾年里颇不平静,四处都有动乱,楚莹莹放下刚才握在手里的陶笛,任它垂挂在胸前。   小狐狸调皮,往常都要她吹响陶笛,才会跑回来。   这次没找到小狐狸,却遇到了个人。   她垂眸打量河边半死不活的少年。   第一眼先从衣服看起。   此人身上穿的衣服质地倒是很不一样,看起来非富即贵的样子。倘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救了该值不少钱吧?   富贵人家出手都阔绰,这救命银子定不少。   然后才是看长相。   少年苍白的脸,唇紧抿着,剑眉生得很好。还挺顺眼呢。   楚莹莹熟练的探了探对方的鼻子,发觉还有气,才低头握起对方的一个手腕把了下脉。   “嗯,活着。”   她这番动作做完,那少年动都不动,完全没有醒来的意思。   楚莹莹皱了皱眉,觉得有点麻烦了。   “喂,喂,你醒醒啊。”她拍了拍对方脸颊,又替那昏迷的少年使劲按了几下胸口。   爹爹的医书她过去都没耐心看,导致现在想救这少年,一时也不知道从何着手。   “你再不醒,我只能把你扔这里啦。”楚莹莹叉着腰,随手丢了一颗鹅卵石,气鼓鼓的。   她今儿穿的衣裳可是她最喜欢的那套,水绿水绿的,老远瞅着就青葱水嫩,格外好看。   她可不想为了救别人,把这衣服弄脏。   昏迷的少年衣服虽然完好,却似是受过刀剑之类的锐器划伤,都见血了。楚莹莹皱着淡淡的眉,扒开人家衣服前襟一看。   “好家伙,好大一个口子呢。还活着也真是命大。”   她下意识抬头看。   他们这村寨远离喧嚣,算是隐蔽的地方了。全因这里是在一个悬崖底下,平时人迹罕至。   毕竟谁也不会闲的没事往悬崖下一跳看看这里有没有住人。   话本里写的跳下悬崖遇到高人得到武功心法,全是骗傻蛋的呢!   所以…   楚莹莹清亮眸光落向溪边的一棵大树,看到其中几截断掉的枝桠,还有一片零碎的布料,再瞅瞅还在溪水里泡着人事不知的少年,心里有底了。   “这是慌不择路跳下来的呀。运气不错。”   她犹豫了一会儿,念头介于“救”与“不救”之间。   救了就怕被娘骂。   娘揪耳朵的时候才不留情,可痛了。   一想到这个,楚莹莹就不太想冒险。她揉了揉耳朵,已经提前感受到了娘的金刚指力度,小脸都露出了疼痛的抽搐神色。   可地上那少年长相实在不错,叫人看着心里舒坦。   可以料定,这人日后长成了,定也是那种貌若潘安的美男子。   少女纠结了半晌,终于还是蹲下身来,冲着这张脸的潜力,拧着眉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   “算了,救你救你。往后你可别做那等忘恩负义的陈世美,否则姑奶奶我饶不了你。”   一边用一张素净娇俏的脸蛋放着狠话,一边捏紧少年嘴,给对方灌了两枚入口即化的药丸。   楚莹莹叉腰站直身体,想了想,拿起胸前挂着的陶笛用力一吹。   几息后,一旁的大树摇晃,上面探出一个火红的脑袋,一条蓬松的尾巴欠揍的朝她摇了摇。   ——是一只通体火红的小狐狸。   “昂!昂!”小狐狸冲着楚莹莹龇牙咧嘴,爪子指了指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少年。   楚莹莹把自己的小药瓶重新塞好,摊手:“不认识不知道,救着玩的。哎呀你快下来!我娘不抓你,你的肉又不好吃。”   小狐狸半信半疑的顺着树滑下来,吱吱叫着,就是不靠近。   楚莹莹要被气笑了:“你这鬼东西心眼还挺多,连我都不信了?呵,挺好,继续保持。”   她从袖子里扔出一个鸡腿,滚到小狐狸脚边。   小狐狸高兴地吱吱乱叫,赶紧低头衔起鸡腿就要走。   “等等,狐狸,给你个差事。”   楚莹莹喊住它。   “天快黑了,你守着点这里,别让这人被猛兽吃了。”   楚莹莹实在是爱自己今日穿得这身衣裳,寻思半晌,还是打算把这少年留在原地。   她力气那么小,背一个人走实在费劲,而且那样肯定很狼狈,不好看。   反正已经喂了一点治伤的药了,估计死不了。   小狐狸正埋头吃鸡腿呢,一边趴着一边用两个小前爪捧着鸡腿,吃得那么香,连头都没回,只是摇了摇尾巴:知道了知道了。   水绿色的嫩衫下摆飘逸,小姑娘蹦蹦跳跳哼着小曲回家了。   水潭边的少年眼皮颤了颤。   他费劲的睁开双眼,只看到刺目的夕阳下,远去的一道活泼身影。   ……   “阿娘,我那么乖,怎么可能乱跑呢。你看我穿的衣裳,它都没脏。”   楚莹莹一边啃鸡腿,一边乖巧的解释。   一个面容秀丽,身形窈窕却穿着粗布衣裳,还挽着妇人髻的女子,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娘还不知道你?满山的畜生都成你狐朋狗友了。”   “嘿嘿…”楚莹莹放下鸡骨头架子,两只沾了油的手拍了拍,嘻嘻笑:“娘,别那样说嘛。狐朋狗友也是朋友啊,但凡我有个什么事儿,满山都是我小弟。这不挺好嘛。”   田娘冷冷看她,表情没变,嘴角却翘了起来:“我倒是看你什么时候能长大。”   女子神情的变化,楚莹莹哪能看不出来,她当即凑过来拱了拱脑袋卖可怜:“我长大了娘和爹怎么办,古有彩衣娱亲,我也要为了爹娘一辈子长不大!”   女儿一撒娇,田娘本来冷淡的神色都绷不住了:“油嘴滑舌,往后你嫁人了也和婆家这般说话?”   她想到自家莹莹的性子,头疼的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往后给莹莹找什么样的夫家妥当。   这孩子皮得像个男娃,婆家能容得下吗。   楚莹莹一边擦手,一边点头:“那就不嫁嘛。找个入赘的上门夫婿,嗯,要好看的那种,我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田娘倒是一愣,眼神微动。找个上门夫婿倒是可行的路子。   只是…她们这里穷乡僻壤的,和莹莹年岁相当的少年里里外外就那么几个。   且这年头,多是以夫家为尊,找一个上门夫婿,她们家也得有能吸引旁人的资财充数才是。   田娘把这件事放在了心里,夜里歇息时,和从私塾里教书回来的丈夫提了一嘴。   “往后在私塾里,那些人品好的孩子,尤其和莹莹年岁相当的,你留意着。性子太傲的不要,家中有资财的也不行,就那等知道疼人有担当的少年最佳…哎,这相貌上也要留意,莹莹眼光高,打小就爱长得漂亮的…”   田娘的要求列了一大筐,楚行呵呵苦笑:“若按你说的那样找,非得是那些败落了的书香世家,才能找出来这样人品容貌都过关的少年。可你瞧咱们住的是什么地方?”   不是楚行不想给自家闺女找好的夫婿,而是他们住的地方就注定了遇不上那些处处出挑的少年郎。   哪怕是这里的私塾连通了附近几个村寨,聚集的少年稍微多一些。但要既能让田娘看上眼,又能让莹莹自个儿满意的,实在太少了。   说了那么多,田娘丧气了:“算了,再看看吧。总归莹莹还小,多留两年也使得。”   还有一句话没说。   这外头正是日子乱的时候,一家人能整整齐齐在一起,已经不错了,别的就不挑了。   *   东边厢房里,楚莹莹一个胳膊枕在脑袋下面,正点着灯偷偷看话本。   “哈,这等少年郎再是俊俏,给我也不要。”   今日看的是一个穷秀才金榜题名,却遭到富家千金和公主争抢,而后抛弃了家乡未婚妻的话本。   纵然书里写着那少年郎眉目间如何顾盼生姿,长得又是如何仪表堂堂,反正楚莹莹看不上。   少女一边摆弄着手腕上套着的一串琉璃珠子,一边翻动话本。   “怎么就没有一个女子功成名就了,养一院子面首的故事呢?”   这些话本都没意思,没劲极了。   楚莹莹快速翻到最后,见没什么心意,顿时不想看了。   她打了个哈欠,正要合上书,却听窗口几声“砰砰”声。   楚莹莹眼睛一亮,迅速开窗,只见外头跃进来一小团黑影。   迎着月光,那身火红皮毛格外明亮。赫然是白天的那只红狐狸。   “你怎么来了。”楚莹莹掰了桌上的一块酥饼,随手投喂狐狸。   小狐狸低头吃了几口酥饼渣子,这才转了转眼睛,冲着楚莹莹唧唧叫。   少女依偎着窗,漫不经心道:“你说那人醒了,自己走了?”   小狐狸唧唧点头。   楚莹莹:“走了就走了呗。什么?走了?”   困意瞬间消散,楚莹莹记起来自己救这少年的目的——她还想对方还救命之恩攒一笔银子呢!   “怎么能让他走呢!”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楚莹莹不睡觉了,扭头就去披外衫。   小狐狸张着嘴,傻傻看着少女。   “还傻愣什么,带路。”拎着小狐狸的后颈子,楚莹莹蹑手蹑脚翻出窗户。   临到要出院子时,想起什么,又悄咪咪翻回厢房,从自己的零嘴箱子里拎了一串酥饼抱在胸口。   ——怎么才能让人真心诚意的回报救命之恩呢?   当然要多多雪中送炭了,比如在对方又渴又饿的时候,送上一叠酥饼。 第2章 若真是那么俊,留着做童养……   夜里竟然下起了蒙蒙小雨,楚莹莹放下了小狐狸,让它在前面带路。   火狐狸小跑几步,还停下来舔舔自己踩进水坑里的爪子。   楚莹莹压低了声音:“别舔了,赶紧带路。回头给你洗药浴。”   看懂了小家伙的意思,楚莹莹也大方,直接给许诺。   小狐狸果然是在借机敲竹杠,听到少女这么说,当即就高兴起来,立刻撒开爪子狂奔。   七拐八拐,进入了山林。   那边是一处混着很多山洞的密林,白天就连本地人平时也很少进去,更别提大晚上了。   楚莹莹皱眉:“怎么跑这儿来了。”   她倒不是害怕,山林里那些蛇虫猛兽没少被她折腾过,打得服的都成了她小弟了,打不服的也基本上都绕着她走。   她担心的是自己救下的“金饽饽”跑进去被吃了,那岂不是枉费了她的苦心。   今儿给那少年吃的两颗药,都是她从太师父那里得来的秘方呢。一瓶里也只有十来颗。   好在小狐狸带路还算准,停在一个山洞前停了下来。   它蓬松的尾巴朝楚莹莹摆了摆,又坐到一边去舔爪爪了。   一副我的任务完成了,我没事了。   楚莹莹抿唇,知道这狐狸贼,也没指望对方再去洞里探路。而是直接俯身,从袖子藏着的竹筒里放出去一条小蛇。   “进去别咬人,没危险出来告诉我。”   楚莹莹惜命的很,向来不会轻易把自己陷入险境。   再加上正是深夜,她更不想进黑漆漆的洞了。   没多一会,白色小蛇慢腾腾的游了出来。   “乖宝宝,里面有人在是吗?”楚莹莹拿竹筒把对方收了起来,随手给对方喂了一颗豆子。   小白蛇点点脑袋,脑袋也钻进了竹筒。   楚莹莹终于决定进去找“金饽饽”了。   她从兜里掏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珠子,托在手里往里面走。   那珠子是她之前无意间捡到的,夜里会发光,约莫是大户人家才有的夜明珠。   走进洞里,珠子便发着柔柔的光,四周朦胧氤氲着一层光线,隐约能让人看清脚下的东西。   一道风吹过,楚莹莹怔了一下,手里拿着的夜明珠一时不慎滚落。   少女缓缓低头。   ——她脖子上竟然抵着一个头部尖锐的石头。   “谁派你来的?”   黑暗里,少年压低了的声音嘶哑,却带着凛冽的杀意。   尖锐的石头抵着最脆弱的咽喉,挺疼的。   楚莹莹顿了两秒,缓缓啜泣,哭出了声音:“…没有谁派我…我瞒着我爹娘出来的。”   洞穴里说话有回音,小姑娘带了哭腔的声音细碎,那明显不是杀手的声音,也不是那些追杀的侍卫。   顾荆一怔,缓缓松开手,身体半靠在石壁上撑着,好让自己不要倒下。   他想起来今天白日里给自己喂药的少女。   洞穴里一时变得极安静,只有少女惊魂未定的啜泣声。   顾荆半边脑袋还在疼,他用带着凉意的手按了按太阳穴,嗓音哑着开口:“抱歉。”   他以为是那些来追杀的人,刚才下手有些没轻没重了。   楚莹莹擦了擦掉的眼泪,弯起唇,声音却还是委委屈屈的:“我想着,你受了伤,也许需要食物…好不容易才让小狐狸带路找到你。”   少女把纸包着的酥饼缓缓放到地上,有些胆怯的往后退:“那些饭菜不好带,我娘做的菜惯常一顿吃完,没有多余的拿过来。我娘…也不想我乱救别人。”   少女一边声音颤抖,一边往后退的样子,像极了刚才被吓坏。   总之,完全的一副小家碧玉却温软心肠的形象,特别能勾动人内心的歉疚。   顾荆沉默,跌坐到地上,冷汗打湿了衣服和头发。   他双手发颤,身体也在轻微颤抖,失血过多又没能得到好好的休息和进食,现在体力已经用尽。   “你、那我走了…”   小姑娘终于退到了洞口,那声音不太真切,像是隔着什么远远的传来。   顾荆咬牙,咽下了喉咙里的铁锈味,闭眼靠在石壁上,尽力平复呼吸。   大令王朝的太子,竟然落魄到沦落在外,还差点误伤平民的境地。   已经欠了救命之恩,还差点伤了救命恩人,他没脸再开口求助。   楚莹莹一路走出洞穴,脸上哭着的神情一收,扁了扁唇。   “下手挺狠的。”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脖子,感觉好像破了点皮,疼得嘶了一声。   红狐狸冲她吱吱叫,忽然做了个躺地装死的动作,左腿一抽一抽,然后又一骨碌爬起来。   楚莹莹挑眉,素净的小脸有股生动的可爱:“你说他腿断了?又受伤了?”   少女长出一口气,忽然有点后悔:“好麻烦。”   本来以为是个救了富家公子,稍微雪中送炭一下,就能得到大笔金银的买卖。没想到这少年有点难搞,戒心那么强,是惹了什么仇家才这么戒备吧。   而且,她都受伤了呢!   摸着自己脖子上的破皮处,楚莹莹想起了自己洞穴里掉的夜明珠还没捡回来。   她一口深呼吸,撸起袖子,有点认命的往回走。   她这人没什么优点,生平薄凉自私爱计较,但只有一个优点。但凡决定做了的事情,就会坚持做完。   这次她没再刻意放轻脚步,因为嫌麻烦,索性也不演戏了,直接面无表情走回夜明珠掉的地方。   一路走过去,没听见什么动静,就好像洞穴里只有她一个人。   等她捡起夜明珠,照了照四周,赫然发现刚才自己站过的地方,靠着石壁的位置,半躺了一个人。   那少年晕了。   楚莹莹皱眉过去,扶起了对方,熟练的检查呼吸把脉,确定这人还活着,挺心疼的又倒出三颗药丸,往人嘴里喂。   然后摸了摸对方的额头,发现滚烫。   对方呼吸急促,身体还在轻微颤抖,昏迷的很彻底。   楚莹莹咬唇:“怎么身体那么差。”   她有点认命的扶着对方站起来。   好在这少年的体重比她想象中轻一些,连拖带拽的,总算把对方背到了身上。   …   顾荆在温暖中醒来,身体状况比起之前好了许多,只是嗓子还很干渴。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间很矮小的土坯房,他正躺在正中的小床上。   旁边放了一块大石头,上面是一个土坯碗。   那碗还温热,有缕缕白烟。   顾荆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迟疑地看向石桌,并没有去碰那个碗。   经此一役,但凡是外界给的东西,无论是食物还是水,他都留了个心眼不敢碰。   而自己怎会到此地?   顾荆又想到了洞穴里那个被自己吓坏的小姑娘,他翻身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都还完整,但撩起裤腿,腿上竟然被洒了一层绿碎末药粉。   ——那人替他处理过伤势了。   虽然粗糙。   顾荆深色的瞳看着自己的腿,半晌没有动。   “吱吱!”土坯房里忽然跳进来一只红狐狸。   顾荆认得这只狐狸,在他昨日昏迷在潭边时,就是这只狐狸时不时用屁股对着他,还用尾巴扫他的脸。   他看狐狸,狐狸也看他。   “吱!”红狐狸脾气不小,似乎尾巴对着放药的石桌指了指,意思像是在催促他喝药。   顾荆沉默,审视地看着它。   那狐狸大概是被主人专门训练过的,颇通人性,看出他的不信任,呲牙露出了恼意,然后一跺脚跃出土坯房。   它跑得这么干脆果断,一股子爱吃不吃,老子不伺候了的情绪。   这倒让顾荆有些错愕了。   他的目光这才重新落到快凉的药上,端到手上,剑眉微微拧着,似还在犹豫。   半晌,看到自己满是血渍的外袍,他已落魄至此,要杀要剐是一剑的事情,他还有什么好被人图谋的?   顾荆仰头,喉结上下滑动两下,把药一饮而尽。   见他喝下了,那刚才吱吱乱叫跑掉的红狐狸,忽然又回来。   毛茸茸的狐狸头望着他,高兴地冲他拍了拍掌。   顾荆:“……”   红狐狸给他扔进来一个红色的果子,落在他床头。那果子看着颜色红艳艳的,好像很香的样子。   顾荆迟疑地捻起果子,攥在手心握了握,有点说不清的滋味。   …   昨夜去当了“护花使者”,整个晌午,楚莹莹都在打哈欠。   “好困好困好困…”偏偏不敢表露分毫,生怕阿娘进来拧耳朵。   楚莹莹愁眉苦脸,对着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脖子。   昨夜被石头擦破的一点皮肤,今日看着就是一道红痕。   她找了一件高领的衣裳,把那寸皮肤遮了起来。   阿娘心细,拷问一道最在行,她怕自己经不住询问,把救人的事情说漏嘴了。   窗口又传来“堵堵”的敲动声音,楚莹莹走过去:“你又来了。”   一边说,一边摸出个小糖丸给来邀功的红狐狸喂了。   红狐狸又是一通几哩哇啦的叫,蓬松的尾巴摇来摇去,很是得意。   “他把药喝了啊,挺好的。还挺乖。”楚莹莹满意的点头,顺便摸了摸小狐狸的头,“阿十,你是个好狐狸。”   小狐狸得到了主人的夸奖,开心的上蹿下跳,发出了那种嘤嘤嘤的叫声。   楚莹莹瞥它一眼,好笑:“你是个公狐狸耶,怎么每天叫得这么嗲。”   “你让我去看看他?我才不去。小狐狸,你到底是谁的狐狸?”   楚莹莹见这家伙才见了那少年几次,就有点亲近的意思了,有些奇怪。   红狐狸被拒绝了,叫得越发嗲。   “吱吱吱!”   楚莹莹脸上的笑容顿了片刻:“真的假的?他醒过来比躺着更俊吗?你不诓我?”   她最喜欢看美人。昨日能救那少年,其实多半是看在对方长着一张好脸的份上。   要说美人,爹爹是美人,娘也是美人,她更是个美人,自然要求高。   楚莹莹盯着红狐狸看了一会儿,终于有点好奇了。   同一个鼻子嘴巴和一双眼睛,醒着的人,真的比闭着眼的更好看吗?   少女好奇心被勾起,痒痒的。   其实…   若真是那么俊,也不要他给救命钱了。   反正她日后也是要找夫婿的嘛,留着人做个童养夫,这日子不是也美滋滋? 第3章 怎么又是你呀   小狐狸这次带路特别快。   它蹿出窗,一下子跑得没影了。   这会儿还是白日,不方便翻窗户,得走正门。   楚莹莹鬼鬼祟祟踱到院子,对着正在葡萄架下纳鞋底的田娘道:“娘,我出去一会。”   少女挺直了背,尽量让自己很正经的走出去。   然而田娘不愧是娘,一下子看穿了女儿的心虚:“又是哪个狐朋狗友来找你了,没走的正门,翻的窗?”   楚莹莹睁大眼,一下子泄了气:“阿娘~”   田娘咬断一截线,熟练的把剩下的线打了个结:“最近别出去。村里来人了。”   楚莹莹半信半疑:“来人?来什么人啊?”   田娘抬起脸,日头照着,她微微眯着眼,一双杏眼传给了楚莹莹,如出一辙的清亮。只是已为人母,田娘身上更有一股说不清的韵味。   她看着自家闺女清秀白净的样子,起身拉着她坐过来:“还能是什么人。据说是在找一个朝廷要犯,正四处打听村里最近有没有外人来呢。诶,娘问你,前些日子你说要找个上门夫婿的事,当真?”   楚莹莹侧眸看了看娘:“有点真?”   不知道娘忽然提这个做什么呀。   田娘替楚莹莹挽了挽耳边碎发,心平气和道:“娘和爹往后也不能陪你过一辈子,待你到了年纪,找一个好亲事,有个可靠的夫家才是正事。娘打听过了,你爹教的学生里,有几个出身贫寒的学子,品行也好……”   听到这里,楚莹莹弄明白娘想干什么了。她像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沮丧的叹气。   “阿娘,我那是说着玩呢。我还小,我不找夫婿。”   就爹教的那些学子,过去楚莹莹给爹送饭的时候,也看过几眼。   学堂里要么是一些半大的调皮小子,身上弄得脏兮兮的,要么就是一些满口“之乎者也”,成日掉书袋的家伙。   楚莹莹不喜欢那些人做自己的未来夫婿。   田娘只以为女儿是还没长大,孩子心性,便轻斥道:“你不早点挑,等你想嫁人的时候,那些品性容貌好的少年郎,早就成别人家夫婿了。”   楚莹莹抿着唇,就用个脑顶对阿娘:“哼,那就让他们当去。我不稀罕。”   几句话好好说,女儿就是软硬不吃,田娘有些恼了。   “你这孩子…既不想关心这些,明日开始你也别出门了,就在屋里待着。你瞧别人家的闺女,成日里在做什么,你又在做什么。”   楚莹莹天天满后山的跑着,和山林里的兔子豹子狐狸和蛇打交道,简直不像个姑娘。   田娘觉得自己是把女儿宠坏了,可这样子日后是要吃亏的。   她们既然是那等小门小户,也不是什么高门望族,莹莹若嫁出去了,哪户人家能容许媳妇什么都不做,只满山的跑研究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田娘很纠结,但这是自己的孩子,再怎么样也只能养着好好教,还要处处替对方考虑好后路。   那边楚莹莹闷闷不乐回到厢房。   红狐狸许是等不到她跟来,去而复返,蹲在窗口吱吱看她。   楚莹莹手指点着桌面,没好气道:“我阿娘不许我出去,看不了那家伙了。喏,你把这些炒豆子送过去。”   想到那奄奄一息的少年,楚莹莹犹豫片刻,又从点心盒子里找出自己爱吃的酥糖。   “还有这个…哎拿去拿去。”   红狐狸伸过爪子,要去够那些酥糖。楚莹莹却猛地往前一扑,把一片点心牢牢护着。   “你说他醒着的时候特别俊,真没诓我?”   少女明黄的嫩衫下摆轻盈,护着吃食的样子,像极了某种狡黠的小兽,比狐狸还像狐狸,古灵精怪。   红狐狸用力点头。   楚莹莹被这几个大幅度的点头取悦到:“那行吧,都拿走。这些都可以。”   说句实话,昨日虽然只是匆匆瞟了几眼,可那少年的确是比私塾里爹教的那些学子要好看。至少那人的脸部轮廓和身形气质,看着是有一点出色的。   红狐狸忙不迭用爪子去够。   楚莹莹嘟嘴,到底还是不情愿的帮着对方把吃的零嘴都装在了一个布袋子里,然后绑在红狐狸身上。   “还没好好看他长什么样,就先搭进去这么多了。”   楚莹莹倒头往床上一睡,又摸出了自己的话本子。   百无聊赖,就随便看看吧。   *   红狐狸果真忠心耿耿,带着一包裹的吃食去找顾荆了。   少年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那枚狐狸给的红果子他吃得很慢。但那点果实肉,甚至不够塞牙缝,反而因为味道清香,勾动了味蕾,让人变得更饿。   他的腿似乎是断了,摸着疼,一动疼,下床这个动作便疼出一头冷汗。   红狐狸来时,顾荆刚撑着床要站起来,却因为力气不支,腿伤又严重,直接摔到了地上。   红狐狸朝他吱哇乱叫,然后一屁股对着他,让少年把脖子上挂着的包裹解开。   这狐狸被教得实在是好,一举一动都很灵,每个情绪都传达到位。   顾荆迟疑了一瞬,在狐狸的催促里,缓缓解开包裹。   然后零嘴掉了一地。   炒豆子的香气隔着布料,都藏不住。而里面还有十来块酥糖和几片肉干。   顾荆看着这些吃食,愣了愣。   红狐狸快准狠的叼起几颗糖和肉干,扭头就跑,尾巴摇得像只狗。   辛苦那么久!就是为了骗小主人的肉吃!   它好快活!   剩下顾荆还保持着跌坐在地上的狼狈姿势,看着散落一地的零嘴,眼神复杂。   少年额前的黑发被冷汗打湿,一张脸苍白,没有血色。   他过去在最尊贵的宫中锦衣玉食,什么都没缺过,只有挑剔的份。   而今到了今日的境地,所谓太子头衔,成了催命符。   他一无所有,只能狼狈苟活。却有人不求回报,把能给出的全部,悄悄送到他面前。   少年透过那红狐狸,忍不住勾勒昨夜洞穴里,曾经被他吓哭的小姑娘。   她说过,她娘不许她乱救人。   所以…   想了一番半夜里少女使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拖曳到这个矮小简陋的土坯房的样子。   顾荆黑漆漆的眼眸闪过些微的动容。   *   楚莹莹老实在家待了不过一日,就有些受不了了。   哪怕小狐狸常来窗边找她,也解不了闷,那些话本她也都看完了,无趣的很。   今日楚行没去私塾,她缠过来小声道:“爹,你替我和娘说说好话吧,天天关在屋里,我真的闷死了。”   这外头有官府的人来搜查逃犯,和她有啥关系。她可是良民,不怕那些人。   楚莹莹是真不习惯关在院子里,就那么点大的地方,门前屋后晒晒太阳,太没劲了。   楚行生得斯文,长得是一派书生的样子,这幅容貌很好的传给了楚莹莹。   父女两人在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但楚莹莹身上并没有那样的书卷气,整个人也很灵动,看着便是个狡黠的性子。   楚行站直身子,院子里晒着的竹简让他看着更像个文人雅士。   “莹莹,便听你阿娘的话,她说的总没有错。”   楚行凡事都听妻子的,素来尊重妻子的意见,哪怕女儿来诉苦,多半也是打太极推一下。   楚莹莹气死了,叉腰:“哼,爹娘都不理解我。不就是怕我成天在外跑来跑去,找不到好夫婿嘛!”   少女杏眼眨了眨,忽然兴奋起来:“其实我早瞧好人啦。爹,你和娘说,让我出去。我马上就把人给你们带回来。”   田娘从后院过来,刚好听到女儿在这里大放厥词,冷哼一声:“那你说说,瞧的是哪家的儿郎。”   女儿是自己生的,就那点小心思和伎俩,她还能不清楚。   多半是在找借口,声东击西,好让他们放她出去。   也不知道那后山有什么吸引莹莹的,成天让个干干净净的丫头像个皮猴子似的往里钻。   楚莹莹差点蹦起来,她扔掉了手里捏着的一根草,一下子蹿到田娘面前,抓着她的衣袖晃。   “娘,我的好阿娘,这可是你说的。那我这就出去把人领回来,好让你瞧瞧,那人怎么样,是否能当我的童养夫。”   少女笑得见眉不见眼,杏眼弯成了两道月牙。   田娘哪能信,她这女儿往日里眼光高还爱挑剔。   从前让莹莹去私塾送个饭,见到了那些年纪相当的少年郎,人家学子看到她拘束的手脚不知道如何放了,明显是看上了莹莹。可莹莹倒好,回来了只觉得那些少年郎呆。   真是半点没开窍,也没有女儿家那些情愫。   她要戳穿莹莹的大话,一边的楚行就来打圆场了:“那些官兵昨日走了便没来。莹莹往日里就爱出去,随她罢了。”   平日田娘扮演的是严母,而楚行则是慈父。   “你就惯着她。”田娘没好气。   楚莹莹却蹦了起来,她手指绕着腰间的衣带,一听能出去眼儿都亮了。   “谢谢爹爹!阿娘,我最乖了,我去抓野鸡给你吃!”   少女欢呼雀跃,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才一日没出去,便跟过了数个春秋一般。   楚莹莹看到蓝天白云绿的庄稼,都恨不得挥个手。   往后山跑时,跑得急了,竟然被绊了一下。   “哎哟!”少女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她蹙眉拍着手起来,却见右手边的地里正横躺了一个昏迷的少年。   少年面如冠玉,薄唇紧抿,鼻梁也高挺。   就…这么好看的脸,楚莹莹第二次见了。   只是这次,这人头发都梳理整齐,身上衣衫也像是被洗过,没了血色。   竟然有种翩翩公子落难的脆弱美感。   “怎么又是你呀。”楚莹莹戳了一下少年的脸,觉得这张脸真是赏心悦目。 第4章 那副温柔小意   楚莹莹回家了,连蹦带跳去喊爹娘。   “娘!阿娘!快来看我的童养夫!”   少女连拽带拉的,把田娘从院子里一路拉到了田地。   见莹莹这么着急,楚行也放下手里的竹简,跟在了后面。   然后夫妻两人面面相觑,看着那脸色苍白人事不知的少年,一时失声。   楚莹莹跃跃欲试,去拽地上的少年:“爹,爹,你快看看他,他还没死呢。”   比起楚莹莹,田娘夫妻二人毕竟阅历深一些。   楚行先环顾四周,见没什么人经过,才压低声音:“先把他带回去。”   楚行通医术,看到伤者自然动了恻隐之心。   田娘却犹豫,她狐疑地盯着地上的少年,暗自猜测对方是否身上有什么麻烦。前几日来村里巡查的官兵,是否和对方有关联。   可看楚莹莹父女二人都一副“咱们若是不救他,他就要死了”的神情,终究还是轻叹一声。   “走吧。”   …   “高烧不退,身上还有许多外伤。腿骨这里还断过,但简单敷过草药…”   楚行给少年把了脉,再一瞧那伤处的草药杰作,下意识看向楚莹莹。   就这半吊子的处理方式,实在是像莹莹能做出来的。   “莹莹,去我药箱找这几味药。”   楚行写了药方,心里对这少年的伤便有了几分数。   楚莹莹乖乖捏着方子,去找药了。   他们家里是可以自己煎药的,楚莹莹虽然不爱医术,但耳濡目染,这些打杂的事情还是能上手的。   等她走远,田娘伸手,揪着楚行胳膊上的一点肉,直接走到院子里。   楚行颀长的身形,愣是没反抗,乖乖跟了出去,只嘴里轻轻嘶了一声:“娘子轻些。”   田娘又狠狠拧了她一下,这才道:“你怎么回事,我不信你没看出来,那少年是个麻烦,来历不明还深受重伤,那是普通人家能沾染的事情吗?”   楚行也知道娘子说的有道理,他拍拍田娘手背安抚:“医者仁心,既然看见了,也不好不管呐。再者…”   书生样子的男人低声道:“咱们莹莹不是瞧上了这小子么。”   光看相貌,的确是不错的。看着龙章凤姿,气度卓然,一看便是好人家里养出来的金贵公子。   也不怪莹莹嚷着要对方做童养夫。   田娘气不打一处来,胸脯剧烈起伏了几下,骂道:“她年纪小,不通事,你也不晓得轻重?不说那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历底细,他细皮嫩肉的样子,是咱们这小地方能留下来的?”   差点被气了个趔趄,田娘眉心蹙着。   楚行最见不得自家娘子动气,忙认错:“别气别气,待他醒来伤势好转,便将他送走。”   田娘捂住额头,颇有些无奈,沉沉叹气。   “这事你别管,我来说。莹莹那性子,少不得要闹一闹。”   果不其然,待听了娘说不能留这少年在家里,要尽快送走。   楚莹莹不解:“娘,他还没醒呢。也许他只是富家公子,只是出门在外遇到了土匪。就这么把人轰出去,也…我不同意。”   少女低头搅着头发。   她还没见过对方睁眼的样子,也还没让人家还救命之恩呢。   就这么放走“金饽饽”,怎么都不太情愿。   少女心里藏着事情,果然比平时倔。   田娘想拧她耳朵,可看着这张皱着的小脸,偏有点下不了手。   “莹莹,你瞧中他什么了?”   楚莹莹抬眸,一咧嘴:“他好看。”   这可是最臭美的红狐狸都盖章认可的,楚莹莹偏就要看看对方醒着时到底有多貌美。   田娘皱眉:“你这是以貌取人,若他是个坏人呢?”   楚莹莹:“那我也不怕他。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得随我。”   少女说得理直气壮,小手把玩着袖子里滑出来的一截竹管,她一拔开塞子,里头那条白色的小蛇就探出了脑袋。   楚莹莹弯腰,任凭小白蛇游出来:“最近没功夫管你,自个儿去觅食罢。别乱咬人。”   她一吩咐,小白蛇就懂事的摆摆尾巴,看着极聪慧。   田娘看着女儿这举动,眼皮抽了抽。   那小蛇外人看着只觉得灵巧可爱,但她是莹莹阿娘,比谁都清楚这是女儿捣鼓出来毒性最强的一条蛇。   在弄那些乱七八糟的防身之道上,楚莹莹的天赋与生俱来。   田娘甚至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半晌才道:“找夫婿是大事,你若要找童养夫,也得从家世清白的人家里找,不能随便找个来历不明的人,只图人家相貌好,是不对的。”   楚莹莹扣着手里的竹管,闷闷道:“爹认识娘的时候,不也是图娘长得好吗?”   她可没少听爹娘的恩爱故事。   娘刚出阁那会儿,除了长得好,便没别的优点了。听说性子也差,是能一怒之下让人血溅三尺的妖女。   妖女得到了自己的书生,这不日子过得很美满嘛。   田娘愣是被说得哑口无言:“你同娘怎么一样!”有点气急败坏了,伸手要去拧耳朵。   楚莹莹眼疾手快躲开:“哎呀呀再给我拽耳朵,它变大了好丑,娘!我的阿娘,是我错了,不就是个男人么,怎让我们娘俩翻脸了,何苦来哉!”   院子里都是少女叽叽呱呱的声音,田娘简直被这丫头的古灵精怪气笑。   房内。   顾荆这番烧的昏昏沉沉,只迷迷糊糊觉得自己似乎被人带了回去。   他隐约听到了人交谈的声音,甚至还听见了洞穴里曾经被自己吓哭的少女声音。   只是对方再不是自己先前以为的,性子柔弱胆子也小的样子,而是喊起来声音清脆又中气十足,仿佛在被人追着打,满院子的“阿娘阿娘”叫。   他十多年在宫廷里,从未听过如此肆意的嗓音。   嬉笑怒骂,没半点拘束。不像宫女的小心翼翼和曲意逢迎,也不像父皇的那些宫妃,声音柔媚矫揉造作。   顾荆的意识渐渐恢复,睁眼后有一瞬的恍惚。   这里…   房里的摆设陌生,看着便是普通的平头百姓家,只是挂在墙上的字画隐约有几分风骨。屋里虽然摆设简单,却并不粗俗,反而有股特别韵味。   窗开着,外头是一棵桃树,桃花盈盈绽放。   楚莹莹抢在爹面前,端着药跨入内室,声音轻快:“哟,你醒了呀。”   少女放下药碗,手背在身后,仔仔细细打量顾荆。   醒着的少年,是她这几日第一次这么认真看。   这次楚莹莹不从衣衫看起了,而是看脸。   顾荆身上的那床薄被,盖住了只穿了内衫的身体,他却紧了紧被褥,唇紧抿抬眸看楚莹莹,像是要防备什么,却认出楚莹莹是救了自己的人而重新放松下来。   少年黑眸漆黑如墨,两排睫毛长长,是经得起细看的精致。   鼻梁高,眉骨深邃,脸颊下颚弧度利落。   虽然他脸色有些苍白,却不减俊逸,反倒有股叫人想保护的脆弱感。   楚莹莹越看越满意,杏眼亮起来,微微抿唇点头:“你果真长得好看,是我喜欢的。”   开口一句话,直接让顾荆红了半个耳根。   少女这做派,可没了前夜在山洞里,被吓哭的胆怯和娇柔了。那滴溜溜转的杏眼,活脱脱一副漂亮小狐狸的模样,和那只红狐狸像是同出一源,满是灵气。   说的话也跟在挑面首似的霸气。   “你怎么不说话?”楚莹莹好奇,凑近了些。   咦,他皮肤可真好,看来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光这白皙,就不是村里那些经常干活的少年郎有的。   顾荆捏着被褥的手紧了几分,唇抿了抿,并没说话。   楚莹莹看他不声不响像个闷葫芦,有些无趣,可是实在喜欢那张脸。左右四下无人,爹娘不在,少女一时胆大,上手捏住了少年的下巴。   顾荆眼瞳一跳,表情却依然这副寡淡的样子。   藏在被子下的一只手,却悄无声息握住了一把匕首,只是在要刺出时又犹豫的克制住。   他暂时弄不清楚这少女的来历。见她和之前表现的性子截然不同,心里就有了些防备。   可却又顾念着对方的确是救了自己。   如今她却…   顾荆从未见过如此胆大的女子,竟然不顾男女大防,这样对他…   楚莹莹浑然不知少年的心绪起伏,她见顾荆一点也不反抗,当下心里更喜欢了一些。   “喂,我救了你呢。你想好怎么回报我了吗?”   少女露出一个梨涡,笑得很开心。   “做我童养夫好不好?”楚莹莹捏过了人家下巴,手又不安分的去摸摸脸。   倒也不是存心想欺负对方,而是看到精致的人,特别合乎心意,就想摸个骨多看看。   顾荆不说话,只是抬手。   啪。   他拍掉了楚莹莹的手。   楚莹莹瞪大了眼:“咦你这人还挺有脾气的呢。”   下手力气还挺大,少女白皙手背瞬间浮出一层红。   她也不恼,对好看的“未来童养夫”耐心比对红狐狸还要好。   “行行行,我先不逼你,来,把药喝了。”   楚莹莹一副好脾气的样子,照顾起少年。   田娘和楚行过来时,瞧见的就是平日里张牙舞爪从来没个定性的闺女,正舀起一勺药,吹了吹喂床上少年。   “张嘴,喝。”楚莹莹嘟了下唇,像哄小孩。   那副温柔小意,直接让夫妻俩面面相觑。   莹莹认真的?真定下人家当童养夫了? 第5章 小鹿乱撞   太子出行已经三日,却无任何消息传来,甚至随行的侍卫也联系不上。   这件事终于在宫里发酵,变成了一场肉眼可见的巨大风波。   至少此时在皇后的梧桐宫里,宫人都战战兢兢站着,行走时低着头,行色匆匆。   一股子风雨欲来的肃穆。   皇后早在第二日就觉出不对。   她夜里被噩梦惊醒,梦见太子被一头猛兽扑倒,衣服被撕扯的面目全非满身是血…   “皇儿…”一向仪容大方的皇后,此时泪水涟涟,躲着宫婢们流泪。   都说母子连心,她宁愿相信这几日的噩梦只是梦,而不是某种预兆。   “陛下驾到!”外头传来太监的尖利声音。   皇后一怔,一旁的大宫女彩蝶赶紧道:“娘娘…快别哭了,陛下一定有办法找到太子殿下。”   陛下来,定然是为了太子的事情。   一身明黄的皇帝踏入殿中。皇后已经整理好了仪容,但眼圈红红的,还能看出来是刚哭过。   “陛下,皇儿至今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可有消息啊?”   皇后性情本来就是宽厚贤淑的,以前也不是那种强硬的人,骤然听到太子遇出事,脑袋里已经嗡的乱了。   见到皇帝来,就像是看到了主心骨,满是期待。   皇帝长相威严,但许是常年操劳国事,殚精竭虑,眉间有一道竖着的印子,瞧着比较疲惫。   他显然也是动过怒了才来,还有些余怒未消,听到皇后哭,便一甩袖子。   “朕已派人巡查此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竟有人敢对太子动手!可惜这帮人如此狡猾,竟没留下痕迹!”   天子的雷霆之怒做不得假。   他转身看着发妻泪水涟涟的样子,叹息道:“你安心,朕一定平安让太子归来。只是,此事不宜声张,太子失踪不见了,是动摇社稷民心之事,朕会令人刮地三尺,把太子寻回。”   得他安抚,皇后用帕子擦泪的动作一缓,连连点头:“臣妾知道。”   皇帝来这里到了一到就走了。   不久,梧桐宫里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他不住张望四周,弯腰低头停在宫门口。   大宫女彩蝶去找皇后,耳语了一番。   皇后睁眼道:“召他进来。”   随即外头进来一个弓着背的小太监,年岁不大,不过十三四岁,看眼神也不是那等会讨主子欢心特别灵活的。   他一进来看到皇后,便啪得跪了下来:“皇后娘娘…奴才、奴才有事禀告。”   小太监身体发抖,声音也说不连贯,眼神却坚定:“是很重要的事,关于太子殿下。”   皇后坐直了身子,神色也变了:“何事?”   “一个月前太子殿下出门,经过长春宫时,奴才因为手脚粗笨,惹了贵人的眼。是太子殿下开口,替奴才免了责罚。奴才心里一直记着太子的恩,那日太子殿下出宫,奴才听到有人交谈,便留意了一番…”   小太监说到这里,迟疑不决,似是畏惧着什么,不敢往下说。   皇后娘娘皱起眉:“你继续说。”   小太监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奴才…奴才听到侍卫交谈‘筹谋已久,此次定让他有死无生’,太子出了事,奴才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后来试着找到当日交谈的侍卫,却找不到人了…”   哐当一声!   皇后碰翻了茶盏,怒目站起,脸色大变。   原来是这宫中有人要害她麟儿!   *   宫中风云骤起,悬崖下的小村庄还一片宁静。   楚莹莹正在“审问”顾荆的来历。   “你叫什么呀,多大了,家住哪儿,排行老几?怎么会跌落悬崖呢,有人追杀你吗?”   少女声音清脆,好像百灵鸟叽叽喳喳。   还在卧床养伤的顾荆,闭紧了唇,一个字都不说。   楚莹莹觉得这人长得真是好模样,就是那性子啊,实在无趣。   少女摸着手里的竹筒,里头那条小白蛇,时不时探出脑袋看看。   她身前还缝了一个小的布袋子,里面装了许多零嘴。布袋子上的针线好乱,看起来七扭八歪,像一条乱爬的蜈蚣。   这么丑的女红,自然是出自楚莹莹的手。   反正只要能用就好了,针线好不好看都是给外人瞧的。   她拿出一片晒干的甜地瓜,嘎嘣咬了一口,甜甜脆脆。   “你倒是说话呀。我问你呢。”   “吃不吃这个?”楚莹莹试图用地瓜片来诱惑对方开口。   顾荆张了张唇,脸色便慢慢变了,脸上浮现冷汗,捂住了喉咙。   少年的变化,楚莹莹看在眼里。她飞快把最后一片地瓜片塞到嘴里,然后问。   “你怎么了?又不舒服?”   她去握少年手腕,想把脉看看。   然而少年却抽回手,整个身体往后退,很是抗拒的样子。   楚莹莹怔了一下,有点急了:“我又不是坏人,你怎么还防备我呢!喂,好歹是我把你辛苦救回来的。”   少年脸色很难看。   楚莹莹收回了手。   被人怀疑的滋味真难受,楚莹莹打从娘胎里出生就没尝过,到底是委屈了,便一扭身跑了出去。   路上遇到了煎好药的楚行:“把这幅药给他喝……”   楚行话没说完,就见女儿气呼呼嚷了一句“哼,倒掉得了”,便跑了。   怪哉。   先前嚷着要把人救回来的是莹莹,就连喂药都恨不得亲手,事事抢在他们前头。   这是怎了,忽然间变脸。   他迈步进去,却见床上腿伤未愈的少年苍白着脸站起来,才刚站起,便弯腰“噗”得吐出一口血。   地上的血赫然是红中带黑,有血块。   顾荆面容惨败,晕了过去。   楚行大步过去,脸色凝重,飞快从药箱摸出金针,扎到对方几处穴位。   ……   楚莹莹又去了一趟后山。   那处极其简陋的土坯房是她自己动手建的,就是为了自个儿出来玩的时候,能有个地方躺。   红狐狸跟在了她身后,跟着她走。   “你跟我干什么!”楚莹莹揪了一朵小花花,捏在手里。   红狐狸吱吱叫了两声,一蹦,跳到了楚莹莹肩膀上。   小狐狸通人性,轻轻用爪子去勾主人的衣服,像是在安慰。   “你说他过不过分,我把他带回来,好吃好喝的养着,给他治疗伤势。娘昨日又揪我耳朵了,好疼的。”   越说,少女越愤愤不平:“我还亲自给他煎药,给他喂药。可他都不和我说话。刚才他瞧我那眼神,太让人心寒了!早知道长得好看的人性格那么古怪,我就!我就…哼。”   毕竟那张脸实在好看,楚莹莹住在山里,就没见过比这少年还顺眼的。   是以我就了半天,愣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啊好气好气。   就是再来一次,瞧在这张脸上,她还是会救的…   *   楚莹莹回去时,瞧见屋里气氛凝重。   娘一看到她,就朝她招手:“莹莹,他是何人你问出来了没?”   楚莹莹抿唇,嘴巴翘起来了:“没有。他不说话。”   难得看到女儿吃瘪,田娘有些想笑:“就这样还想让人家当童养夫?”   被阿娘这么说,楚莹莹气不打一处来,立刻来了激情。   “怎么不行了。爹在私塾给人开蒙时,还教别人有恩必报呢。我救回来的人,家里总不会连个教书先生都没有吧。他定然是学过四书五经的,做人的道理也懂。”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他不以身相许都说不过去!”   “哎哟!阿娘,你打我干什么。”楚莹莹捂着被敲了一下的脑袋,往后退了两步。   田娘哭笑不得,却还得绷着脸吓唬这小机灵:“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你是土匪出身么,爹娘何时这么教过你?”   “姑娘家的,成日把这些强盗言辞挂在嘴边,成何体统?你这样走出去,人家听了要笑的!”   田娘语重心长。   楚莹莹便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点头:“是是是,我娘说的永远都对。我是强盗,我改我改。”   她觉得自己有点倒霉,怪不得自古得到了绝世美人的帝王,都会被人说是色.欲熏心的昏君呢。   她才得到美少年不到两日,甚至还没能让对方同意童养夫的身份,就被娘好一顿指责。   好不容易挨过了娘的训斥,楚莹莹想起了屋里的少年。   也不知道他的伤好点没。   她有心想去瞅瞅,可到底是女儿家,面皮薄,晌午才给人家使了脸色跑出去,现在又巴巴上门关怀,实在有些跌份儿。   “就看一眼,万一他睡着呢。”楚莹莹摸了摸自己肩上的红狐狸。   “吱。”狐狸配合的叫了一声,少女便露出笑容。   “既然你都催我去看了,那我便勉强再去瞧瞧吧。”   楚莹莹才不承认自己是觊觎人家的美色,还想去看一眼饱饱眼福。   她让小狐狸从肩膀上下去,然后蹑手蹑脚放轻了脚步和呼吸声,往顾荆的房门走。   走到近前了也不进去,犹豫了半晌,才慢腾腾推门。   推门那一刻,扬起下巴,做出一副好像被逼无奈才过来看看的样子。   “我爹让我来看看你,伤怎么样…”   一句话没说完,楚莹莹卡在那儿,看着屋里站着的爹,还有椅子上坐着的顾荆,脸一阵白一阵红。   爹往常这个时候不是都去私塾了吗!   顾荆身上套的衣服,已经不是公子哥当初穿的那一身了,而是粗布麻衣,极其简单。可的确是因为容貌生得好,剑眉星目,哪怕身后没有随从跟着,只往那一坐,也一身贵气。   反正左看右看,都不像是应该待在他们家里的人。   楚莹莹臊得想扭头就走,整个人迟疑着看着屋里,一只脚默默地缩了回去。   楚行咳了咳:“既然来了,就进来。”   沉默坐着的顾荆抬起眼,似是无意的扫过楚莹莹。   少年生就一双桃花眼,内勾外翘,睫毛又长。   楚莹莹和他对视片刻。   哇哩,心口小鹿乱撞了。 第6章 做我的童养夫   和顾荆的那一眼对视,在楚莹莹心里直接迸发出了火花。   未来的夫婿一定要找这样的!   如此,以后过日子哪怕吵架了,对着这般好看的一张脸,心情都会好起来。   楚莹莹抱着一种势在必得的信念,留在了房里。   楚行在一旁磨药,看着自家闺女进来以后,就表现得比之前更沉默的顾荆,眼角抽了抽。   他素来是好脾气的人,又是文人,性情温吞,从来不会和人红脸,待人接物更是很包容。   然而瞧见莹莹露出这副小女儿之态时,莫名对顾荆有了一两分成见。   莹莹从前何时对哪个男子有过这种神态,偏偏看上的少年郎瞧着像是无动于衷。   做爹的,难免对自家的孩子有些护短。除此以外,楚行对顾荆的印象倒是不错。   这少年显然是读过许多书的,谈吐和仪态都很不凡,看人的眼睛也很清澈。   楚行相信这少年根底定也是清白的,不至于来路不明乱七八糟。   “你腿能走了吗?”楚莹莹眼神朝顾荆断的那条腿瞄去。   少女明显是在家里被一双爹娘宠惯了,说话无拘无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有股子快活的恣意。   顾荆抿着唇,半晌,微微颔首。   他有些难以忽视来自对面少女的目光,她几乎看哪里,他哪个地方就觉得不自在。如芒在背,浑身似乎都有些僵硬。   楚莹莹本来还以为,这次问询,美少年多半又是不理自己。   没想到,能看到对方乖乖点头,这模样好娇呀,是楚莹莹喜欢的类型!   她真恨不得爹不在这屋里,这样她就能坐得近一些,好仔细瞧瞧对方的脸了。   少女手肘撑着桌子,一只手心托着自己细巧的下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顾荆。   顾荆耳根微红,垂下了眼。   一瞬间,屋里只有一旁楚行研磨草药的声音,屋子里是被捣乱的草药发出的草木气味。   笃笃笃笃。   楚莹莹美滋滋的从身前小布袋里掏出一根山楂条,先是下意识往自己嘴里塞,咬了一口。   下一刻,又悄咪咪伸向自己的小布袋,摸出一根山楂条,举起白白小手,递给顾荆。   正襟危坐的少年,即使穿着粗布衣裳,断了一条腿,身姿依然笔挺。   谁看了不夸一句,好一个风采卓然的翩翩少年郎。   偏一旁伸过来的手和山楂条,打断了这一幕。   那只白嫩的手,顿在半空,见他没有反应,便晃了晃,像是在催促他快点接东西。   顾荆沉默了片刻,迟疑的抬手去接。   少年整个脑袋因为楚莹莹的举动,像是被浆糊糊住了,不太能思考。   长辈还在屋里,对方就给自己递东西…   这…   昔日的太子唇绷得紧紧,跟被蛊惑了一般,在少女期待的眸光中抬手。   他指尖才刚碰到山楂条,对方就松手了。   他有心想缩手不接,然而山寨条已经到了他掌心。上面裹着一层白色砂糖。看着竟然让人很有胃口。   楚莹莹开心极了,朝顾荆皱了皱小鼻子,露出了个十足狡黠的笑容:“快吃快吃。”少女小声催促。   顾荆握着山楂条,吃也不是,扔也不是。陷入了两难。   他过去的教养告诉他,不该接受这个。   可方才不知怎么了,他却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接了。   他迟疑间,那边背对着两人研磨草药的楚行,忽然间哼了一声。   楚莹莹小松鼠模样啃山楂条的动作一顿,差点被噎到,小脸上露出了被食物卡到的痛苦表情。   顾荆则是下意识把山楂条收拢掌心。   他几乎是有些心虚的藏起了它,仿佛那是一封烫手的情书。   楚莹莹脸涨得通红,是真的被噎到了。一边努力咽,一边朝顾荆做手势,指着桌上的那壶茶,表现出了渴望救命的眼神。   顾荆默了默,唇角弧度微弯。   桌上的茶壶刚提到手里,他还未来得及倒入茶盏,楚莹莹已经扑了过来。   顾荆一怔,手里的茶壶被少女双手捧着抱走。   对方火急火燎,仰起脸对着壶嘴灌水。   顾荆:“……”   他是真的从未见过如此性子的女子。   往常宫中哪怕是进宫觐见的女眷们,也常讲笑不露齿,仪态端庄。似楚莹莹如此跳脱的,找不到半个。   “啊!活过来了。”半壶茶水灌完,楚莹莹发出了一声长叹。   楚行转过身:“哼。”他瞪了女儿一眼。   “毛毛躁躁。”   楚莹莹有点委屈:“爹,都怨你。你方才哼什么,我噎住了。小命差点就没啦。”   楚行没好气道:“你这般模样,也不怕客人看了笑话。”   他真是替莹莹感到赧然。   哎。别人家的女儿,看到了中意的男子,定会努力表现自己好的一面。毕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到了他家,全都反过来了。   就莹莹方才进门开始到现在的这几番表现…   楚行摇头。   哪怕是自家女儿,他也没法昧着良心说一句好。   楚莹莹一双杏眸睁大,猛然扭头看顾荆。   “我爹说你会笑话我,你会吗?”   少女气鼓鼓的,白嫩的腮帮子似乎一戳就能戳破气。眼儿却水汪汪,极有神采。   顾荆一怔。   他也从未看过如此灵动的双眸。   “哎,说话呢。”楚莹莹催促。   顾荆回过神,抿了抿唇,他为自己方才的走神感到羞赧。   少年默了默,缓缓摇头。   楚莹莹这才重新展露笑颜,对楚行骄傲的扬了扬脸:“爹,客人说不笑话我。”   不错不错,楚莹莹心里极满意。   虽然捡到的美少年不爱说话,闷了一些,可还是会看眼色的。   当下,楚莹莹瞧顾荆的眼神就更热情了。   这可比那些书呆子要可爱呀。   *   楚莹莹从爹那里得来了一个消息。   “他中了毒,如今口不能言,腿不能动。这样你也要他当夫婿?”   见女儿情窦初开的样子,楚行索性把话都和楚莹莹说清楚了。   “啊?”楚莹莹怔了怔。   也就是说,她千辛万苦救下来看中的童养夫,现在成了个小哑巴,还断了腿?这么倒霉。   那么突然。   怪不得少年忽然不和自己说话了,原来是中了毒。   楚莹莹问:“爹不能将他看好吗?”   “他先前还能走路呢。而且我也听过他说话,怎么忽然这样了?”   那日顾荆刚跌落山崖,楚莹莹喂他吃了药,后面就离开了。从山崖那处到后来他待的洞穴,明显是少年自己过去的。   楚行叹气:“你爹不过一个医术平平的江湖郎中,头疼脑热能看,似他这等中了不知名毒素的,爹没本事看。”   楚莹莹便不吭声了。   她皱着小眉头,穿了淡蓝色的裙装,院子里站着仿佛一朵蓝色的彩蝶。   “爹你能不能看出来,他中的毒会不会损害性命?”   毒也分烈性和慢性啊。   “暂无性命之忧,不过他会畏寒。若拖久了,慢慢的毒素入了五脏六腑,到那时就算有通天之能的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他。”   楚行对唯一的闺女,倒是什么都不瞒着,一五一十把自己发现的都说了。   田娘听了父女俩的对话,忽然道:“问过他没,怎么会弄成这样子?什么出身来历?”   如今她更确定这少年来历不明,身上带着麻烦了。   楚莹莹看向爹,楚行便唇角抽了抽:“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若不想说,何必追着问。”   楚莹莹和田娘齐齐瞪着他。   楚行:“哎我去问就是了。”   楚莹莹抢先:“爹!我去我去!”少女表现踊跃。   “姑娘家总缠着人家,像话吗?”田娘又要去拧耳朵。   楚莹莹跑得跟只兔子似的快,一溜烟蹿到了角落:“阿娘,您别总揪我耳朵。给我留点脸呢。若让人瞧了,还以为咱们家净出母老虎,这样会把他吓着。”   田娘沉默,差点被气笑。   她撸起袖子,楚莹莹忙喊:“爹!快拉住娘!”   楚莹莹溜进了屋里。   她拍了拍桌子,放齐了笔墨纸砚后,对顾荆道。   “现在,我问,你答。会写字的罢?”   楚莹莹这姿态像极了刑部大牢里的狱卒。   顾荆神态莫名的看了她一眼,桃花眼有些复杂。   楚莹莹那股子气势就弱了下去:“你为什么这么看我啊。”   难道她刚才表现得太凶了吗。   少女深深自省了一番,愣是从脸上挤出一个笑。   “你来路不明,我和我爹娘都不知道你的底细。我们怕惹麻烦,但是你又长得好看,就是有点麻烦,我也想留下你当童养夫。”   楚莹莹开门见山,对于自己瞧上了对方这事儿,也不藏着掖着。   娘过去也说了,做人要坦诚。尤其对自己重视的人,不要试图说谎骗人。   能把人骗到手一次,但两次三次总归会露馅,他日真相大白的一刻,就容易伤感情。   楚莹莹都牢牢记着呢,她提笔蘸了蘸墨,然后往顾荆手里一塞。   “快写嘛。好好交代了,我爹娘放心,我也放心。”   少年不动,黑眸却好像藏着点情绪。   楚莹莹苦口婆心劝他:“虎落平阳都要被犬欺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你也该懂。而且还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瞧,有这么多道理放着呢,你多听听我的总不会错。”   顾荆:“……”   他不动,楚莹莹便上手了。   素白的小手捧住了顾荆的脸,少年明显一窒,整个身体往后躲。   楚莹莹挑眉,笑着又靠近,手就是不放。   “万一你是权贵之家的公子哥儿,地位尊贵。做我的童养夫就不太可能了。你要是不说呢,我就这样把你养着啦?” 第7章 他似乎又被调戏了   这辈子,顾荆这辈子出生到现在,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会被一个姑娘这么捏着脸摸着下巴说话。   莫说他成日里接触的女眷,从不做这等大胆的言行了。便是放着他太子的身份,就不会有人敢过于亲近他靠近他。   甚至在他七岁以后,母后便不曾抱过他,与他说话时,也是把他当成一国储君来对待。   生长于宫廷之中,受太傅教导,人人都对他寄予厚望。   过去所走的每一步路,顾荆都循规蹈矩。   他是嫡长子,是大令王朝的太子,从未有人对他不敬。   也从未有人待他如此亲近,甚至亲近到有些随意的地步。   少年黑色墨瞳闪过一丝困惑和茫然。   他觉得自己应该喝住对方,至少让楚莹莹不要再如此动手动脚。   可视线触及少女清凌凌又明亮的眸子时,一句“自重”怎么也说不出口。   顾荆嘴唇动了动,终还是垂下眸,什么也没说。   他差点忘了,而今他身上中了毒,口不能言,什么都说不了。又怎能呵斥对方呢。   楚莹莹盯着顾荆瞧了好一会,见美少年脸上神色游移不定,耳根却红了的样子,觉得实在可爱。   她心一软,小声哄人家:“我们家又不是坏人,倒也不是非得逼着你留下来做童养夫。这样好了,你先听听我怎么说,再决定要不要相信我。我一直觉得,你长得这么好看,要是真的哑巴了断腿了留下了什么后遗症,多可惜。”   “你若是实在不愿意留在这儿,也行。明日我要去赶集,可以送你联络上你家中人。你好好想想罢。若是愿意,便点个头。我也不要你写自个儿是什么来历了。”   楚莹莹好声好气的说话,站起身时,发梢划过顾荆脸颊,带来一股一晃而过的淡淡幽香。   顾荆屏住了呼吸,身子坐直往后靠,似乎因为对方的话,慢慢放松了下来。   他那双非常好看的桃花眼,终于认认真真落到楚莹莹脸上,像是在思索犹豫。   他刚出宫门,便冒出来一行侍卫装扮的人对他追杀。   随行的侍卫,当时看着慌不择路的掩护着他逃走。   也不知怎的,这一路上,竟然走得越来越偏。   偏生那时候夜已极深,路上的百姓全都睡了,居然没能引起什么动静。   忆起自己被逼跳下悬崖那一幕,纵使顾荆素来性子宽厚,眼里也闪过一丝阴霾。   太子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走的是堂堂正正的道,性子自然也因为这些年的教导,而比较中庸,不如皇帝的其他几个儿子来的偏激。   可是经此一次生死磨练,就是君子那样的性子,也被磨得多了几分戾气和质疑。   他看谁都带了几分防备。   此次出宫,跟着他的随行侍卫,有几个甚至是他心腹,是在他幼时,父皇特意挑选了放在他身边的。   然而就是这些来历清白,平日对他表现得极为忠心的侍卫,在关键时刻背叛了他。   人心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考验。   顾荆敛眸,收敛了所有的神色。   “你想好了吗?”   楚莹莹声音清脆,她几乎闲不住,又从自己的布袋子里掏出来零嘴,卡蹦卡蹦咬着。   窗台上一跃而过一道红色的小影子,那只红狐狸也陪着主人来凑热闹。   一人一狐都盯着顾荆看。   美少年抬眸,缓缓点了点头。   如果是面前的少女,他愿意再相信一次。   *   天刚亮,楚莹莹就开始磨刀霍霍准备起今日出门的东西了。   看着女儿忙忙碌碌的样子,田娘这下倒是有些看不懂了。   她把楚莹莹拉到院子,压低声音问。   “你要带他去赶集?”   田娘总觉得自家闺女好像在盘算着什么,古古怪怪。   楚莹莹带了一把自己搓的草绳,用手拉了拉,觉得挺结实,便点头。   “对呀娘,你瞧他闷在屋里也挺烦闷。不如带他去走走。”   既然不能留下人家做童养夫,那好聚好散嘛。把人送回家中,然后得一笔巨款,这不香吗。   强扭的瓜还得费心思去扭,多累啊。   但这些,楚莹莹不打算和阿娘说。她如今长大了,有自己的谋算。   楚莹莹翻出了家里的小推车,底部是个木头做成的单轮。小推车如果拾掇一下,能拉个人坐上去。   她一边打量小推车,一边想着该怎么改装。   其实娘有些道理说的也挺对的。比如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到嘴的“童养夫”没准是得罪了仇家,才会沦落到跌落山崖。所以出门不能就这么大刺刺的亮着他的脸。   毕竟那张脸有多风华绝代,楚莹莹是知道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把他脸包裹严实了再悄悄出去。   她咧嘴朝田娘笑:“阿娘想吃什么,我赶集回来给你带。百香居的糖要不要?或者醉仙楼的猪肘子?”   说到要出去,楚莹莹眉飞色舞,小脸神采奕奕。   田娘知道女儿是嘴甜,可听着这话,到底是心软了。到嘴的数落又吞了回去。   “你啊你,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总之,凡事注意安全。”   楚莹莹蹦哒起来:“我的好阿娘,我晓得呢!”   这就成了!阿娘一同意,后面她要做什么就顺利多啦。   等天大亮,楚莹莹帮着娘去后院撒了一把给鸡鸭鹅吃的玉米粒子和菜叶。   小鸡小鸭们嘎嘎的,吃得特别欢快。尤其小鸭子,一个个嘴巴跟装了漏斗似的,只进不出,身子一晃一晃,脑袋一低,就啄起好多吃的。   楚莹莹数了数:“小鸡二十六只,小鸭八只,鹅七只。”   哎,馋了,想吃鸡肉呢。可是小鸡还小,没长成大鸡。前些天,为了给狗蛋补一补身体,楚莹莹磨着爹娘宰了家里唯一的一只大公鸡和鸭子。   哦,狗蛋就是她现在要送走的美少年。   楚莹莹觉得有些可惜,狗蛋这么好的名字,还没正式用,就要消失了。   算了,下次有机会,捡到更合心意的,再起这个名字好了。   楚莹莹忙活好一切,推开狗蛋的屋门进去。   “准备好了吗?那我们出发啦。”   她站在门口没进去,小下巴倨傲的抬起,手背在身后。像个要护送美娇娘出去的公子哥似的,还要讲究君子风度。   顾荆身上穿的还是楚家准备的粗布衣裳,他刚来的那身衣裳其实已经被缝补好了,也洗晒干净了,但他却没有穿上的意思。   少年撑着身体站起,紧抿唇,点了点头。   他的腿还没好,其实不好就这么出来。可一日不回宫中,心里就有颇多的疑惑没解开。况且,他乃储君,若是失踪了,势必引起动荡。   母后和父皇也会担忧。   不过宫中有御医,回去了,伤会好得更快罢。   顾荆迟疑的想,目光扫过楚莹莹,眼里浮现自己也没发现的复杂。   他艰难的移动步子,准备跨过门槛时,楚莹莹忽的扶住他胳膊。   “你怎么不说男女授受不亲呀。”   少女清脆的声音,让顾荆身形一顿。   他僵着身子,一条腿不知道是该抬起还是落下。   楚莹莹笑了出来:“我逗你呢。你这样挺好,不过你这么会保护自己,照你这性子,只能防君子,防不了小人。”   少女笑得一派明艳,顾荆的耳根却慢吞吞红了。   楚莹莹越发想笑,愣是忍住。   狗蛋脸皮薄,还是不要逗了,免得少年恼羞成怒。   “快走罢。你的腿我想好法子了。”   楚莹莹扶着少年走到院子里,指着地上自己改装好的小推车,朝他骄傲的一点下巴道。   “瞧,我弄的好不好?你坐上去,不用你走路。”   楚莹莹也知道少年断着一条腿,需要静养,不好就这么落地走来走去。   地上的小推车,四周扯了一块蓝色的布围了起来,上面用竹子绑了固定,光看模样,竟然像个小型的马车。   顾荆:“……”   楚莹莹伸过来小脑袋,邀功一般开口:“是不是很喜欢?我就知道你喜欢,坐在里面帘子挡着,你会很安心的。”   顾荆眼皮跳了跳,他下意识有些拒绝这辆花里胡哨的“马车”。   然而少女的热情让人更难以拒绝。   他僵住半晌,右手在自己左手写下一个字“重”。   楚莹莹点头:“我知道你重呢。那日抱过的。连拖带拽,才把你弄到那个小土坯房。”   她指的是那天晚上,顾荆跑进洞穴里躲着又晕倒了,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家弄过去的那件事。   顾荆:“……”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耳根也泛红。   楚莹莹似是看出来他要说什么,哥俩好拍拍他肩膀:“不用害羞。反正我也不要你了。别的姑娘不知道你重,没事的。”   少年桃花眼幽幽看了她一眼,耳根更红。   竟然不知道刚才那话算不算安慰。   大龄王朝的太子,因为太重,被人嫌弃了。   他真的…很重吗?   少年忍不住低头看自己。   作为储君,顾荆骑射一道自然都有涉猎。就是武艺也习过,毕竟日后成为一国之君了,身上也得有些自保之力。   他的手心,连同指尖,其实有薄薄的茧。那是经常握弓握剑练出来的。   他…   就因为楚莹莹一句“重”,可怜的小太子开始回忆自己的前半生,是否别人都碍于他是储君,没说真话。   比如他其实确实有点重,还胖?   楚莹莹盯着顾荆瞅了一会儿,见少年脸上神采变来变去,好像怀疑人生的样子,她噗嗤笑出来。   “你这人怎么这么经不起逗。你是男子嘛,自然要重一些的。我拿你和小狐狸比,你不重才不正常。”   她笑得身子乱颤,扶着门框恨不得捶墙。   笑死了,贵人家的公子哥都这么纯良嘛。像个小白兔似的,一逗就有反应,太好玩啦。   顾荆站在院子里,一张俊逸的脸红到了底。   他后知后觉,他似乎又被这少女“调戏”了。 第8章 吓的,还是羞的   大概是被楚莹莹笑够了,顾荆俨然已经有些自暴自弃。   他再不多说什么,也不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了,沉默的坐进了蓝色布帘围着的小推车。   小推车被楚莹莹用木板加宽过,两边坐着不至于狭窄,就连长度也刚好够顾荆把腿放直。   “给你个褥子垫腿和屁股。”蓝色布帘被掀开,伸进来一只素白的手。   屁股…   太子的耳根已经红到不能看,他几乎是有些庆幸,自己在“马车”内部,不至于被这胆大的少女看到自己的窘态。   他接过褥子,自暴自弃的垫好腿。   外头却又传来清脆声音:“屁股也垫好了吗。回头有泥泞小路,颠得疼呢。”   像叮嘱小宝宝,似乎毫无男女之别。   顾荆动作一僵,顿了半晌,红着耳根匆匆把褥子扯到臀下。   他怕了。   再怕这姑娘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   隔着布帘,楚莹莹看不清少年的脸,但猜也能猜出对方的反应,不由好笑。   “是你们贵人家的少爷都这么可爱,还是只有你一个人这么可爱?”   少女声音其实是甜的。   顾荆被呛到,扶着身旁固定在小推车上的木板,咳得脸红脖子粗。   于是布帘下又伸进来那只小手,柔柔落到他背上,豪气横秋的替他拍了两下。   “哎呀,你这身板不行呀。回头若要娶娘子,还得好好练练呢。”   咳嗽刚好转的少年,又是一阵猛烈剧咳。   他拳心蓦地握紧,漂亮的墨玉眸子里,闪过局促和慌乱。   她怎么如此…   如此…   少年放弃了挣扎,清心寡欲闭上眼,打定主意,无论楚莹莹说什么,他都别在意。   “你坐好了,那我们走了。”楚莹莹又从后院牵过来一头牛。   顾荆默了默,有些松了口气。   他差点以为少女要亲自推他。   现在有牛来拉小推车,就没有那么窘迫了。   楚莹莹似乎天生有和动物亲近的能力,黄牛被牵过来时,一摇一摆走着,还很高兴地“哞“了一声。   田娘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身上银子够用吗?”   楚莹莹每隔一段时间就爱自己去赶集,这是打小的习惯了。黄牛又认路,莹莹身上稀奇古怪的东西多,走出去就没吃亏过,田娘还是比较放心的。   楚莹莹小虎牙露着,笑得格外开心:“阿娘既问我了,那我身上肯定不够。”   她手心朝上,像个讨食吃的小松鼠。   田娘摸出一锭碎银放过去,没好气道:“够了?”   楚莹莹怪叫:“啊呀多了。给我十个铜板罢。”   田娘瞅她一眼:“好啊,你算着,用掉十个铜板剩下的还我。”   楚莹莹就嘿嘿嘿笑着不吭声了,收好了碎银:“那我走了。”   进了她口袋的,哪有再还回去的道理呐。   黄牛拉着小推车,慢悠悠的走在乡间小道。   楚莹莹跨坐在牛背上,随便黄牛走得多慢。她时不时从布袋里掏点吃的往嘴里送,看着日头好,她还哼了哼小曲,很自在的模样。   顾荆半靠着小推车坐着,蓝色的布帘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把微风阳光和少女的曲声都隔绝在外,但还是有影影绰绰的一点余音飘进来。   他垂着眼看自己的伤腿,上面绑了木夹。   虽然楚大夫只是乡间的一个私塾先生兼大夫,医术却很扎实。谈吐也很文雅,流落到乡间,实在是可惜。   顾荆体会到,为何过去皇祖父会说民间素来有高人隐士了。   如果撇除掉对宫廷的担忧,其实在这里歇息的这几日,是有生以来最宁静的日子。   少年看着布帘外偶尔一晃而过的树,听着道上那些百姓的交谈声,生出一种奇怪又荒谬的不舍来。   就仿佛他其实也可以生长在平头百姓家,然后过着这种虽然清贫简单却安宁的日子。   “吃吗?”蓝色布帘忽然被掀开,伸进来一个烤红薯。   少女半张侧脸,沐浴着阳光。   顾荆清楚透过布帘,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梨涡。   笑容这么甜的少女,顾荆第一次看到。   宫中没有这么多肆意欢笑,宫女都要避开上位者的直视,就是笑,也是带了恐惧和讨好的奴颜婢膝。那不真实。   “喂,你要不要呀。”楚莹莹催促,烤红薯有点烫,烫爪子了。   顾荆怔了怔,视线终于回到食物上。   楚莹莹:“你不是今儿还没用早膳嘛。吃点这个垫垫肚子好了。反正等你回家了,山珍海味都有。”   哪怕知道对方不会留下来做自己的童养夫了,冲着那张脸,楚莹莹还是想对他好点。   “…谢谢。”顾荆尝试开口道谢,却只是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发出来。   他黯然半晌,接过了烤红薯,紧抿着唇,许久没动。   照理说,他从宫中出来到今日,已经过去了四五日。   四五日没有自己的消息传来,这会儿父皇母后应该早就发现了端倪才对。可民间却并没有什么风浪。   有来山崖下村庄寻找钦差要犯的,却始终没有来寻大令朝太子的。   顾荆直觉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甚至那些本该保护他的暗卫,直到现在还没任何影子。   流落民间的太子,内心升起了几丝不好的感觉。   他面上看着还镇定,心里却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迷惘。   越接近人流多的地方,那种迷惘就越强烈。   仿佛前方等待他的,不是宫墙中父皇母后的等待,而是别的什么可怖怪物。   “吱吱!”一道红影子忽然跳上小推车。   顾荆回过神,看着跟上来的红狐狸,怔了怔。   红狐狸眯着眼睛,盯着他手里的烤红薯瞧,小鼻子还耸了耸,像是在嗅这个香味的东西能不能吃。   顾荆眼里漫上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掰下来一小块红薯。   红狐狸先是后退半步,见他只是想分享食物,才小心翼翼接近,然后用爪子把红薯块往自己这边扒拉了一点。   这幅警惕的模样,一股子灵气。莫名让顾荆想到了正在牛背上哼曲的少女。像它的主人。   红狐狸大概是嘴巴挑,红薯块啃了一口就不吃了。然后把自己抱成球,玩了会尾巴,甚至伸出爪子磨了磨木板,发出了“夸擦”的声音。   楚莹莹听到动静,回身掀开布帘子。   “你怎么又跟过来了。”   少女拎着红狐狸的后颈:“快回去。县里坏人多着呢,小心别人扒了你的皮做大衣。”   一番吓唬果然起了效果,红狐狸几哩哇啦乱叫,然后蹬腿要走。   楚莹莹松开指尖,瞧着狐狸没入了灌木,然后火红色身影一闪而逝,消失在远处林间,她才收回目光。   顾荆瞧着这一幕,出来时一直紧绷着的神色,悄然变缓。   楚莹莹回头看他:“等会前面就到集市了。你现在可以说你家住哪儿了罢,或者告诉我该怎么联系上他们。”   顾荆抬眼,桃花眼形状漂亮,眼波潋滟。   【京城】   他在木板上写了这两个字。   楚莹莹眨了眨眼:“原来是京城的高门少爷。那我就不好送你过去了。我们这里是京城下面的一个小县城。我没出过远门,我爹娘也不会让我去的。”   顾荆不吭声,只安静看着少女。   他还是少年郎的身量,并没有完全长成,可气质和容貌放在那儿,骨架就很好看。穿着粗布衣裳,举手投足也有股常人没有的贵气。   少年喉结明显,下颚线弧度分明。   长得是很纯良,又根正苗红的俊,有正人君子的感觉。   一看就是自幼读了很多圣贤书,被教养的很好的贵族少爷。指不定还真是哪个传承多年的书香世家里养出来的。   楚莹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咬唇道:“你看我也没用。呐,你若真想回去,我可以托人给你传信。反正我不能送你去京城。我走不开。”   少女说到这里,对着这么好看的脸,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却还是扭开了脸,坚持自己的意见。   顾荆听在耳里,沉默了些许,又写了两个字。   【多谢】   少年眼里却有了微微笑意,他以为这姑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没想到还未出过远门。这倒是有几丝女儿家的感觉了。   顾荆对楚莹莹的印象很是复杂。   初见时,被对方用药丸救下,便有几丝朦胧的好感。那时,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激。   但后来在山洞里,他错把对方当成了贼人,差点不慎弄伤了对方。楚莹莹又表现得是个被吓坏了的小姑娘,声音都带着哽咽,惊惧交加。这便让他多出了几分难以启齿的愧疚。   再后来,却是楚莹莹夜里把他拖到可以住的土坯房里,还给他的断腿上了药,甚至还让红狐狸送来吃食。   彼时,他内心的好感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不会再怀疑对方,且还觉着自己对楚莹莹亏欠很多。   直到后来,他又晕倒在田中,被找来的楚莹莹带了回去,终于得以见到救命恩人的模样。   还听见了小姑娘常常被阿娘揪着耳朵,满院子兔子似的吱哇乱叫。   然后少女又闯入他房中,又是捏他脸,又是捏下巴…   虽是水灵貌美,却像个冒失的小纨绔。   他从未见过如此形容的女子。   后脑勺被人盯着,楚莹莹立刻有感觉,她猛不丁回头。   “你老瞅着我,是不是突然察觉我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心动了?”   “咳咳…”顾荆连连咳嗽,不知是被吓的,还是羞的。 第9章 你欠我的   瞧着美少年连连咳嗽,脸红脖子粗的狼狈模样。楚莹莹笑得合不拢嘴,一双杏眼弯成了月牙。   太好逗了。   这人如此可爱,倒叫她舍不得放手送走了哇。   想到这里,坐在牛背上的少女,又半回过身,声音清脆道。   “你们做男子的,也该知道,出门在外并没有那么安全。你相貌长得好,更应该有自知之明才是。瞧你那双眼生的多多情呀,若是随便冲人家笑,还目不转睛盯着人,那就是你成心让人误会,比如让我。”   “我误会了,就舍不得放你走啦。叫你留下来做童养夫。”   楚莹莹像个抢了人家回山寨的盗匪,说到“童养夫”这三个字,已然兴奋起来。恨不得立刻揪着对方去拜堂磕头。   她一回眸,就看见顾荆美少年正规规矩矩垂眸看着断腿。连一个眼风也没留给她。   就好像刚才不是对方在偷看她一样。一副怕极了她看上自己的样子。   楚莹莹鼓起了腮帮子:“……”   “哼,你可别不稀罕。等我及笄了,要娶我的人,从村东头排到西头,随便我挑。我还真不一定就看上你呢。”   楚莹莹感觉自己的热情落在了汪洋大海里,瞧不见踪迹。登时有些下不来台。   她嘴里咕哝着说话,这路上就没那么安静了。   顾荆垂着眼,嘴角是一闪而逝的笑意。   *   “三公主!三公主!你等等奴婢啊…”   宫女追在一个十来岁的女童身后,见她跑得如此快,骇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女童一路拎着裙摆跑到梧桐宫,正见皇后默默垂泪。   “母后!”三公主跨过门槛,小脸哭得皱皱巴巴,都是泪痕,小嘴巴更是瘪着张开:“呜哇母后…”   皇后见是她,先是一惊,匆匆抹去自己脸上眼泪,蹲下来扶住三公主。   “长鸣,何事如此惊慌?怎哭成这样?”   皇后拿帕子轻轻给三公主拭泪。   “我梦见太子哥哥被贼人…母后我害怕。太子哥哥真的遇难回不来了吗?”   皇后是温柔贤淑的性子,听了这话,却罕见的大怒:“胡说!何人与你胡言乱语,讲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三公主收住眼泪:“是…是我听到的。”   她垂下头,心里万分慌乱。   皇后便叹着气,重新把她小脸上泪痕擦掉,语重心长道:“你太子哥哥好好的,他前日还捎信回来,说要给你带民间好玩的东西。你若让他知道,背后跟着别人在嚼舌根子,他多难过?”   三公主立刻摇头:“母后,我不说,我不说了。等太子哥哥回来,我和他认错。”   但是太子哥哥真的没事吗?   三公主看着母后红红的眼眶,心里浮现了不好的感觉。   不然母后为何会哭?   皇后生了两子一女,因她是中宫之位,生的嫡长子又是储君,这就让三公主自幼被宠着,像只花枝招展的小孔雀,到哪儿都底气十足。   可自从太子哥哥出宫多日却不归后,哪怕是素来只知玩闹的三公主,也察觉到了宫中的气氛变化。   太子哥哥…你到底在哪儿啊。   三公主小小的人,也知道了愁的滋味。   她隐隐觉得,若是太子哥哥真出了事…这宫里会有很大的变化。   *   牛车走得慢悠悠,楚莹莹连缰绳都不扯。   反正老黄牛认得路,难得放牛出来走,她索性就随便牛按着性子走。   家里的黄牛通人性,知道小主人对它好,它走个几步,还会顺道啃几口地上长出的嫩草。   嫩草绿油油的,长着就让牛想啃两口。   楚莹莹虽不是牛,倒也理解牛的做法。   “瞧见没,老关在屋里,就连牛也不开心。我今儿带它一块出来,为的也是给它放放风呢。它啃的多开心!”   楚莹莹实在是爱说话,板起小脸没一会,又扭头冲着顾荆开口。   “你爱吃啥呢,前头就到啦。就刚才给你那红薯只是垫垫肚子呢。要说好吃的,集市上的豆腐脑味道就不错。你腿伤着,咱们也不用坐过去,给你买一碗端到板车上吃呗。”   已经能够看到来往行人了,顾荆的掌心微微攥出了些冷汗。   那日被侍卫追杀,叫他好歹留了个心眼。对人就没那么信任了。   他猛地回到人烟里,也不知是宫中来寻他的人先发现,还是那些对他有歹意的先瞧见。   拿不准这些,顾荆便比平时更警惕。   人流里,最后竟只有楚莹莹一个,是他瞧了安心的。   “卖豆腐脑咯,豆腐脑!来一碗啊!”   挑着担子的中年汉子,一边走一边吆喝。   楚莹莹连忙喊住对方:“哎、这个,来两碗。”   眼下还没到集市上,这只是一条小道,没什么人经过。   顾荆瞧着忽然出现的中年汉子,他脸色冷凝,气息屏住,十足的警惕起来。   楚莹莹要了两碗豆腐脑,然后分出一碗,往蓝色布帘里一送。   “给。”   中年汉子立在一旁,笑眯眯瞅着两人把豆腐脑喝完,好拿回木碗。   楚莹莹吹了吹热乎乎的豆汁,然后舀了一口,送到嘴里。   啪!   斜后方伸过来一只手臂,猛地打翻了她手里端着的碗。   白花花的豆腐脑撒了一地。   “哎!”中年汉子喊了一声,伸手去捞,却只捞到了一个空碗。   楚莹莹扭过脸,瞧着始作俑者,脸上的惊讶浓烈:“狗蛋,你做什么呢?”   顾荆躲在被蓝色布帘围着的板车上,抿紧了唇,一声不吭。   他不信任外头的人,怕这东西被下了毒。   然而现在有口难言,他本身就中毒在身,发不出声音。   见楚莹莹对人毫无防备之心,方才一时情急,才出手打翻那木碗。   现下,那中年小贩和楚莹莹,都扭头冲着顾荆看,满脸疑惑。   “哎,撒了,都撒了。这…”中年汉子似是有些心疼被打翻的豆腐脑,蹲下去想去用手碰,嘴里还一直在念叨。   是真正贫苦百姓见不得浪费粮食的作态。   顾荆怔了怔,看到对方布满了大小口子的粗粝手背。就是宫中做杂务的宫女太监,也没有这么粗糙黝黑的手。   沦落人间的太子,唇张了张,忽然意识到,自己弄了个乌龙。   哪来那么多侍卫刺客。   楚莹莹拧起小眉头,对着中年汉子道:“撒了便撒了罢。铜钱给你。我这兄长近日受了伤,爱使小孩脾气。大爷甭放心上啊。”   她数出铜板,按照往日价钱,一个不少的递过去。   那中年汉子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捧着空碗站起来,接过铜板,一叠声说“不碍事”。   闹了这个插曲后,顾荆比先前更沉默了,规规矩矩坐着,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站在集市入口,熙熙攘攘里全是人说话的声音。   楚莹莹老气横秋的叹气:“行罢行罢,你是金贵少爷,连豆腐脑都看不上。我也不留你了。这里有个镖局,除了能走镖做生意,还能给人递信。”   她掀开布帘子,脑袋伸进去,杏眼眨了眨。   “能说了罢,我的狗蛋大少爷。你放心,送信要的走镖钱,我先给你垫着。等你府上来人接你了,记得双倍、哦不,十倍还我!”   楚莹莹凶巴巴叮嘱,脸蛋却粉嘟嘟,像个捏好的陶瓷娃娃,秀气到怎么做表情都是软绵绵一团。   顾荆抬眼和人家对视了半晌,缓缓垂眸,点了点头。   “不行!这样不够。”楚莹莹却娇斥了一声。   少年不解地看她,楚莹莹便拉起他一只手,硬是从里面拽出如玉般的一根小指,然后迫着人家和自己拉勾勾,勾上了手指。   顾荆怔住,感觉到指尖的柔软触觉。   ——他正和一个姑娘拉着手。   这个认知,犹如一团火,蹭得烧红了美少年的一张俊脸。   楚莹莹没瞧见这么多,她还用力和人家按了按指腹。   “成了。盖章。”少女笑靥如花。 第10章 狗蛋你没事罢   两个人手隔着蓝色布帘勾着。   楚莹莹笑容灿烂,顾荆则紧抿着唇,他一时有些愣神。   听到“盖章”两个字,顾荆猛地抽回手。耳根红透了,眼神也飘忽。   他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点什么。可是发不出声音,便又默默移开了视线。   拉钩是稚子小儿做的事情。他身为堂堂储君,早过了开蒙的年纪,却被带着做出这等幼稚的事。   顾荆觉得荒谬,可这种荒谬又是那么新奇。令他远离宫墙的烦乱心情都被抚平了些许。   似乎前路再如何漫长,也没那么忐忑了。   楚莹莹才不知道少年就那么一会儿,心里就想了那么多。   她进了一家铺子,出来时带着纸笔:“你想想要给你府上的人都写些啥。给,你写罢。等会给我拿个信物,回头就凭着这两样东西,好让你府上的人来接你。”   少女把一切都考虑好了,显然那些话本不是白看的。   顾荆抬眼,桃花眸格外惑人,眼睫毛居然很长。   少年黑眸墨玉一般漂亮,沉吟时侧脸线条精致,真真是个卓尔不群的俊公子。   但少年模样长得再好看,也是在犹豫。像是信不过楚莹莹的安排,眼中闪过几丝踌躇。   他犹豫那会儿,楚莹莹就不高兴了。   “你还在想啥?一脸防备人的样儿,你是在提防我吗?”   少女惯会打量人,几乎立刻就看出顾荆那点犹豫是因为什么。   “不是吧。你不会以为我会贪图你家的钱财,然后对你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好坏了你的名节,让你回不了家门,或者回去了也因为名节被毁不能认祖归宗?”   “我那么恶毒吗?你简直是小瞧了姑奶奶我的志气!”   楚莹莹气得小粉拳攥紧,俏脸绷紧了,杏眼更是气得红红,像只暴躁的小兔子。   “哼,就算你长得好也不能不懂点人情世故。做人不能忘恩负义,我要送你回去是情分,不送你把你扔着不管了也是本分。懂不懂呀少年郎!”   少女掐着小蛮腰,站在老黄牛身边,配着对方的哞哞叫,太有气势了。   顾荆被喷了个狗血淋头:“……”   这姑娘总是在颠覆他的印象。   初遇是善良胆怯的小家碧玉,后来是会被长辈追着打的淘气鬼,现在又变脸成了会叉着腰骂人的小辣椒。   长这么大,太子爷被人指着鼻子说“忘恩负义”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打娘胎里出来头一回。   他沉默许久,简直对这姑奶奶的嘴皮子功夫,甘拜下风。   哪家的男人,日后娶了这姑娘,定是…定是…   顾荆嘴角微弯,忍俊不禁。   少年这一笑可不得了啦,简直捅了马蜂窝。   “你竟然还笑?”楚莹莹瞪大了眼。   半晌,少女方才吧嗒吧嗒的小嘴立刻闭上,小腰一扭就往牛背上一跳。   “牛牛,走,我们回去,不赶集了。”   楚莹莹气得差点嘴瓢,小脸红红的,跟喝了几两女儿红似的。   她打定主意要让身后那少年,知道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人心险恶。   嘿,遇上了好心人,又被救命,又被疗伤,还被上赶着要把他人归原主,结果呢。人家倒好,直接就不信任你。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就如此脆弱么。   气得有些很了,楚莹莹就用个后脑勺对着顾荆,把牛鞭隔空甩得啪啪响。   她这股子生气的样子,鲜活又有劲儿。几乎就差用毛笔蘸了墨,在后脑勺上写了“我不开心,你惹了我”这几个字了。   顾荆其实笑完就后悔了。   他不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人,偏偏当时不知道怎的,会那么没有防备,竟然当着人姑娘露出了笑意。   少年倒是也能屈能伸,他沉吟半晌,敲了敲身下的板车。   一声声咚从身后传来,楚莹莹又撅了一会儿脑袋,才慢腾腾转过脸。   “干啥?”   少年写了字的纸缓缓递了过来。   楚莹莹看到因为挪动身体,碰到了伤腿,显得有些吃力的少年。   他发白的面孔有些刺眼。   楚莹莹咬唇半晌,像是被什么打败,终于决定接过纸。   ——是我不对。我方才不该笑。   ——你救了我,我从未把你想得如此不堪。   ——我有仇家,不想连累你。   三句话都是一笔一划的小楷。   字迹工整,哪怕是在不平坦的牛车上写出这三行字。   楚莹莹也被爹爹开蒙过,也打小被逼着学了很多字,看了很多书,自然知道少年的字很好。   工整中隐有飘逸,是那种既端正又不失风骨的字。   不知道他幼时练字,有没有被先生逼着在手上绑沙袋。   要说这读过书的世家郎,就是有本事,三言两语就能解开刚才的误会,连带着,楚莹莹还有些赧然。   楚莹莹看着三行字,忍不住走神了。   这一走神,身下慢腾腾走着的老黄牛,好像被什么东西惊到,往一边闪。   只是一刹那,远处就飞奔跑来一匹脱缰的野马,她朝着老黄牛身后的板车撞来。楚莹莹一惊,扭头惊呼:“狗蛋!”   板车上的少年,一条腿断了还在养着,不方便行动。纵使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野马,想要扭身避开,却根本来不及。   马蹄踹了板车一下,那么大的力道,就连坐在牛背上的楚莹莹都翻身摔到地上,疼的“哎哟”一声。   身后翻掉的板车,撞上了一旁粗壮的榆树,楚莹莹在混乱间,只听到了一声闷哼。   发狂的野马似乎只是经过这里,忽然间破坏一下。看着两人都摔倒在地,野马又撒开蹄子一阵风似的跑了。   “喂,狗蛋你没事罢。”少女揉着被撞疼的腰,好半晌,龇牙咧嘴站起来。   身后悄无声息,没有动静。只有板车上的木轮子,还在刚才的重力之下,咕噜噜转。   楚莹莹定睛一看,整个人都傻了。   她好不容易带到集市的美少年,脑袋歪到一边,头上都是血。   顾荆紧闭着眼,脸色苍白如纸,看着只有进的气,没出的气了。 第11章 要把我送往何处   少年头上鲜血刺眼,面白如纸,气息微弱。   楚莹莹简直被这一幕气歪了鼻子。   她好不容易救回来的美少年,已经不打算留下当童养夫,而是想就这么把人好好送回去换点银子了。结果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疯马,把一切都毁了。   楚莹莹沉着小脸,倒出药丸,三下五除二塞到顾荆口中,迫着对方吞咽下去。   然后迅速点了少年身上的几处重要穴位止血。   这串动作做完,楚莹莹头上出了一层冷汗。   她好生气。   要是让她知道,方才那匹马是谁家的,定让那人吃不了兜着走。   少女穿着鹅黄嫩衫,抿着唇拿起胸前的陶笛,吹了一串古怪的调子出来。   半晌,枝头扑腾飞来一只全身翠绿的鸟儿。拉长了调子,冲着他们啾啾叫。   “去找刚才那匹马。跟上去。”楚莹莹板着小脸吩咐。   …   附近的医馆。   老大夫把着顾荆的脉搏,连连咂嘴:“这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楚莹莹拿出一枚碎银子塞过去:“大夫,劳您替我照顾我兄长,他头上的伤,您看着配药给他喝。我这会儿要去找人算账。”   少女气势汹汹的把老黄牛也安顿好了,跟着飞回来报信的翠鸟奔出门外。   翠鸟带她走的路很偏僻,但楚莹莹心里也不怕。   好不容易七拐八拐,走到了一条河边,老远楚莹莹就皱起了眉。   “…死了?”   还是先前那匹枣红色的马,它发狂的时候看着精神百倍,这会儿却瘫在溪水边,嘴边是白沫。   楚莹莹蹲下身,摸了摸马的身体,还是温热的,但心跳停了。   说明这马才死了不久。   少女拧着眉心,扒开马嘴看了看,心情更不好了。   “…吃的什么毒药,药性这么强。”   她走到溪水边洗了洗手,感觉这趟出来真的是遭了无妄之灾。   得了,这下别说什么找镖局送信了。   人都坏了。   气势汹汹要出来找麻烦的少女,只看到了一匹死马,只能无奈的打道回府。   医馆里,老大夫背着手站在床边,盯着顾荆看了一会儿,手抬起摸了摸自己胡子。   “怎么觉得这少年郎有些眼熟?”   但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楚莹莹气喘吁吁跑回来,进来先喝了一杯凉茶,缓了一会儿回眸看大夫。   “大夫,怎么样啊。我这兄长方才有没有醒?伤势严重吗?”   老大夫摇头:“头部许是有淤血,性命无忧。”   他还在想,到底是哪里曾经见过这少年。   但年纪大了,到底是记性不如从前了,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子丑卯寅来。   楚莹莹脸色就不好看了,小脸皱成了一个核桃。   她看着顾荆苍白的脸,像个老人似的长叹了一声,扭头道。   “大夫,我这兄长头上有伤,不会留疤罢?”   村里还有个三岁的男童,有一日撞到井盖上,后面就傻了的事情在。   楚莹莹真怕这命运多舛的美少年也这样。   毕竟说起来,今日狗蛋遇到这种天降横祸,也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她都不知道回头该怎么把对方带回去了。   老大夫笑笑:“算你问对了,我这里有副古书上的方子,用它熬成的膏子,抹了伤疤,管保你不留痕。”   大夫是个财迷,楚莹莹时常来这里卖草药,看这老头乐呵呵的样子,就知道这是在要价。   少女吹胡子瞪眼:“老大夫,先前我可是给了你一个碎银子了。我兄长又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随便磕破了脑门让你弄一下皮外伤罢了,你好意思再要价?”   “行,你要是算的这么清楚。回头我再挖到品相好的药材,我都自个儿留着不给你。”   老大夫有些无可奈何,摸着胡子道。   “唉唉唉你这丫头,人丁点大,心眼这么小。罢了,这古书方子我抄录给你,你自己配齐了药材做罢。”   楚莹莹这才眉开眼笑:“成交。”   老大夫出去写方子了抓药了,没一会儿药童端着煎好的药进来。   楚莹莹吹了吹乌黑黑的药,先皱起了鼻子:“一看就好苦。”   她走到床边盯着顾荆的脸看,越看越觉得可惜。   “这么好看一张脸,留疤了可不成。”   她摸着手腕上的琉璃珠子,想到少年身上之前没解的毒,心里对人家就多了几分怜惜。   美少年病弱的样子也好俊来着,剑眉星目,鼻梁也长得高挺。   皮肤比起待字闺中的姑娘家也不差,细皮嫩肉的,让楚莹莹想到了灌汤包。看着鲜嫩多汁,想咬一口。   意识到自己把狗蛋联想到了食物上面,楚莹莹忙摇头。   许是她的目光太有存在感,没一会儿,床上少年手指动了动,缓缓睁眼。   “头疼么?”楚莹莹站在他身侧,叉腰问。   少年不语,黑亮的眼珠茫然地看了一圈四周,才缓缓落到少女身上。   映入眼帘的姑娘青春俏丽,脸蛋光滑饱满,是有点婴儿肥的那种圆润,但是骨架小,脸蛋巴掌大,一双杏眼却极有神。   他张了张唇,不知道说了什么。   楚莹莹就按住他想起来的身体:“不用说话,反正你现在是小哑巴。”   她也不用少年回答,径自拿了个枕头,垫到对方背后。   “来罢,少爷,来喝药。”   因为心里觉得对不住顾荆,楚莹莹声音都比平时温柔了些许。   体贴的扶着对方坐起来后,她又端来盛了药的碗,往对方手里送。   “自己能喝吗?”   顾荆反应整个的慢半拍,微微点头。   可是少年的神态和之前相比,有了很大的不同。也许是因为劫后余生,看着楚莹莹的某光总带着几分复杂,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似的。   楚莹莹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抢在他前头开口。   “你被马撞啦,咱们的小板车翻了,你这里…”她指了指顾荆被包扎好的脑门,“撞到了树上。谢天谢地,你好像没傻。”   楚莹莹说完又叹气了:“可你这副样子,我怎么把你送回去呢。哎,出师不利。”   爹娘一定会训她的。   少女抱着胳膊,因为有点忧愁,不住用手指摸索手腕上的琉璃手串。   她整个人憨态可掬,长得是清秀明媚的模样,偏偏眉眼间有几分古灵精怪的调皮味道。   床上少年喝药时,端起碗一饮而尽。   最后还剩一点药渣,吃药的速度很快,不用人催,看起来很乖。   楚莹莹坐在一边,支着下巴盯着他瞧:“…你今儿真倒霉。”   好好一张漂亮脸蛋,现在额头那里撞出了个伤口,当时满头满脸的血,把她都吓了一跳。   这会儿包扎好了伤口,人也醒过来了,才好一些。只是少年脸色还是没有血色,无端惹人怜惜。   “你说,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是继续送你回去,让你早些回家养伤。还是你跟我回去?”   手指指尖敲着桌面,楚莹莹有些头疼。   她便没注意到,醒来以后少年的眸光,一直在打量四周。暗暗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   甚至在她说出“小哑巴”三个字时,少年修长的手指还按了按喉咙,眼中闪过异色。   那副模样,像是对身边一切都抱着警惕,却暂时弄不清楚自己处在什么境地的反应。   楚莹莹自说自话,嘴里咕哝了一堆。   末了,找来之前的纸笔,推过去让顾荆在上面写字。   “喏,你怎么想的,写下来告诉我。”   少女手掌肉嘟嘟的,莹白.粉嫩,指甲光滑。   手指和她的人一般秀气。   顾荆沉默地接过毛笔,蘸过墨水的毛笔在纸上沾了一个黑点子,少年却迟迟没有动静。   楚莹莹催促:“你快写呀。咱们好赶在天黑前把事情安排完。”   顾荆又愣了一会儿,墨汁终于在纸上描出笔画。   ——我不记得了。   楚莹莹睁大双眸,脸上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神情,手指也不敲桌子了,蹭的站了起来。   “不是罢,你再说一遍?你脑壳这里…失忆了?”她轻轻点点自己的脑袋,两条秀气的眉毛皱成了毛毛虫。   顾荆抿唇,缓缓点头。   完蛋。   楚莹莹一口气没出来,缓缓坐下去,眼神都有些恍惚。   “我、我去叫大夫…”她摇摇头,无精打采又撑着桌子站起来。   顾荆扯住她衣袖:“别走。”少年用口型说话。   楚莹莹虽不明就里,还是皱着眉头重新坐了下来。   “怎么了呢。”   来的时候千催万请才提笔写字的少年,撞伤了脑壳以后,反倒变得比之前平易近人了。   他揪着楚莹莹问问题,提着毛笔的手腕修长漂亮,一看就是矜贵的少爷出身。   ——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我与你是何关系、   ——要把我送往何处?   …   楚莹莹麻了,看着墨痕未干的字迹,她缓缓咽了口唾沫。   啥都不记得了,这咋整。   半晌,抬眸,盯着人家那张依然很俊的脸,试探性开口。   “我是你未婚妻,你是我童养夫。要把你带回家呀。我们出来赶集,你受了伤,你都不记得啦?你无家可归无处可去,自愿留下来的。”   “我是莹莹,莹莹白玉的莹,你是狗蛋,我童养夫。”   少年墨玉般的眸子很亮,楚莹莹被盯着看时,莫名有些心虚和脸红。   她这…算不算在趁火打劫? 第12章 狗蛋就是要比别人好看……   “狗蛋?咱们回家?”   楚莹莹眨眨眼,又试探性的说了一句。   床上受伤的美少年似乎全无反驳的意思,只沉默的望着她。   啊,一旦把这少年归类为自己未来的童养夫,楚莹莹登时就更心疼了。   ——可不能让他额头留疤。自己的人,可一定得治好了。   她探身上前,摸了摸少年额上的麻布,朝顾荆笑得格外灿烂。   “还是你想在医馆留下歇息?”   害,这可不就是天意吗!   本来她都想好要把狗蛋送走了,结果就出了这么一趟事儿。如今狗蛋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那是老天想让自己收留人家。   少年被她用杏眼笑吟吟看着,微微挪开视线。   他拉过她手心,在上面一笔一划写了个“回”。   楚莹莹叉腰站直,盘算着该怎么把伤患带回去。   “行,你等着,我去租一辆马车。你身上大伤小伤不断,牛板车怕是不能坐了。”   她有点心疼银子,可是一想未来的童养夫是如此好看又合乎自己心意的少年,心里的那点不舍也就没了。   她做事一贯风风火火,不喜欢拖延。   那抹嫩黄的衣衫,从眼前一晃而过,片刻,屋中就只剩顾荆一人了。   他视线落回自己身上,从衣袖到手指,再到自己断着的一条腿。   狗蛋?   这名字有些违和,像是乡间不通文墨的人,取得乳名。   民间都觉得贱名好养活。   他怎么会沦落到这里?   虽然没了之前的记忆,一想就有些头疼。可顾荆隐隐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   然而什么都想不起来,令他纵使内心有些疑虑,也不好做什么。   他试图张口说话,却只发出了单调的一声“啊”。   少年眸中尽是疑惑,这是天生哑巴,还是后天弄坏了嗓子?   他希望是后者,能治好。   否则日后科考读书,一个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哑巴,是走不上官场的。   *   回去后,看到顾荆这幅惨样。   田娘果然把女儿训了一顿:“你说他一个伤患,腿断了一条,本就该在屋里头静养。你偏偏带他去赶集。若把人弄出个好歹来,回头他家中来人了,要你交代。咱们这算是恩还算仇?”   越说田娘越火大,楚莹莹老老实实站在院子里挨训。   她看着阿娘气顺下去了,才慢腾腾道:“这下他非得给我当童养夫不可了。”   田娘挑眉:“此话何意?”   楚莹莹慢慢往后走了两步,摸了摸鼻子:“出门摔到了脑壳,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可不得跟我嘛。”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少女已经脚底抹油,跑得老远。   果然,田娘一听,拿起院子里的扫把,追着楚莹莹打。   “早知你闯祸,这几日就不该让你出去!”   “阿娘阿娘,疼疼疼啊,哎哟我的娘,我也不想的嘛。谁知道半路上会跑出来一匹疯马,我都被撞到地上了。”   楚莹莹在院子里被打的上蹿下跳,直吸冷气。   阿娘这次下手真狠,被扫把抽到的手背疼得火辣辣的。   一顿挨打结束,楚莹莹耷拉着脑袋,很没精神。   田娘看着女儿手背上的红痕,气也顺了,又开始心疼了。   “你这性子若是不收收,以后遇到贵人了闯祸怎么办?”   “贵人?咱们住的地方就是个旮旯大的小地方,哪来的贵人。”   少女嘟囔。   再贵能贵到哪里去?   楚莹莹不服气,但怕被阿娘打,只能跟个小鸡崽似的乖乖点头。   “是,阿娘说的是,做人呢,该谨小慎微的时候还得留点心。要是不小心冲撞了贵人,十条命也不够赔。咱得看着点人来下菜。”   她抬起手臂,把袖子撸上去,给田娘看自己的手:“呜阿娘,您看这里都红了,好疼啊。好歹我也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怎么就对我那么狠呢。”   找来了药膏,田娘叹着气给女儿抹手背。   “娘是在打你吗?娘是在让你长记性。”   她把药膏在掌心搓开,等搓热了,才擦上楚莹莹浮起红印的手背。   “谁的孩子不是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是好心带着那少年去赶集,想把人送回去。可你好心办了坏事啊,人家现在摔成这样,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回头他家里人若是找过来,这事儿是该谢你呢还是怪你?”   “你别觉得富人家银子好赚,他们都不傻呢,个个比你精明。人家要和你算账,你能怎么办?”   田娘难得这样语重心长和女儿说话,几乎是把话掰碎了一点点说。   楚莹莹垂着脑袋,乖乖点头。往   “阿娘说的是,我知道了。”   想要一个合心意的童养夫,怎么这么难。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简直就是捧了个烫手山芋。   要是太师父在就好了,她肯定不会和阿娘一样讲那么多道理。   “那现在…我们把他再丢回去?”楚莹莹眨眨眼,故意这么说。   不出意外的又被田娘拧了耳朵:“你把人带回来的,从今儿开始,你负责把人治好。”   “那他的身份?”楚莹莹开口。   田娘皱眉:“对外宣称,是我娘家远房侄儿罢。家里遭了难,来投奔的。”   “啧,你还愣着干啥,去烧柴。”   “哦。”楚莹莹嘟嘟嘴,觉得这日子好像一下子变难了。   阿娘也对她比以前凶了,呜呜呜呜。   好在傍晚去房里送饭时,她看到了少年俊美的侧脸,心情瞬间又变好很多。   “狗蛋,你在想什么啊?”   少年正盯着窗外看,眼睫又黑又密,清秀的不像话。   虽说是失忆了,但楚莹莹却觉得今日回来后,她和狗蛋比先前关系亲近了一些。   对方还是那张脸,容貌也没变。   可先前对方醒着时,偶尔给她感觉,对方是天边飘着的云,似乎完全够不着,有种距离感。   如今却亲近了许多。   楚莹莹问了话,少年便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字:“你挨打了?”   “……”少女脸上神情由白变红。   “你都听到啦?”   她怪不好意思的,被狗蛋撞见自己挨娘的打。   生怕人家被吓到,她抿了抿唇,还解释了一下。   “我娘平时不凶的,是我调皮了她才…”   少女说着说着,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抬眸看狗蛋,少年身材修长,眼眸温和的看她,又安静又乖。好像一只温顺的大狗勾。   楚莹莹脸又红了一点,吞吞吐吐道:“我今儿本来是要送你去送信给你家人的。可是半路上出了那样的事,如今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之前你是哪里人,你又没和我说。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安顿你啦。”   “我娘说,你既然这会儿无处可去,不如先留下来慢慢养伤。对外呢,就宣称你是我的远房表哥,来走亲戚哒。你觉得如何?”   少年垂眸,沉思了片刻,又一笔一划写道:“多谢。”   楚莹莹脸上的温度越来越热。   怪哉,先前在私塾,她也见过不少读书人。那些少年甚至满口之乎者也最爱掉书袋,可和狗蛋一比,就是感觉不一样。   狗蛋就是比别人要好看。   “…不用谢。我对你一开始也是有别的心思的,我瞧上你的长相了,一直在想留你当童养夫呢。”   楚莹莹也不藏着掖着,自己想什么全都摆出来说了。   “……”   屋里安静了一瞬,楚莹莹眼尖的发现,狗蛋的耳朵变红了。   咦。这样子的狗蛋,真的比之前的好相处很多。更好玩了。   楚莹莹自小在山林长大,又素来是个被宠着的性子,几乎从来不知道害羞是何物。   往常村寨里,从来没有哪个少年能好看到让她能瞧上,她也就不知道什么叫小鹿乱撞。   可如今,瞧着狗蛋耳朵红红的样子,她也忽然察觉屋里气氛的奇妙。   她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咳咳…”少女清了清嗓子,极力让自己瞧起来还和往常一样大方。   “左右你如今也想不起来自个儿姓什名谁家住何处了。就先在这里歇着了。要是能想起来呢,回头我也不拦着你,你照样回你家。若是你想不起来了,不妨就好好考虑,留在这里安心做我的夫婿。我很疼人的。”   少女一点儿也不羞,极力给对方画大饼子,试图打动少年芳心。   瞅着人家一张俊脸红成了煮熟的虾壳。   楚莹莹端走狗蛋喝掉了药的空碗,雄赳赳走了出去。   顾荆按着胸口咳了几声,眼睫直颤,手指都羞到颤抖。   楚莹莹走到门边,回眸一看,便见美少年按着床榻,又咳得连连气喘的模样。   就好一个漂亮的病弱公子呀。   而今这个美少年,就跟当年的小狐狸一样,第一次被她捡回去治伤的时候,还不情不愿的,甚至还朝自己呲牙。   等过了那段闹脾气的日子,日久见人心,可不就被她打动了嘛。又能抱着摸尾巴耳朵肚子,又爱撒娇缠着她被她使唤办事儿。   小狐狸阿十如今和她好得很呢。   楚莹莹衷心期盼着未来有一日,狗蛋也能心甘情愿作她房中人。   她会种草药,也会简单的治伤,往后到了年纪该成家立业了,她也能作个大夫当营生呀。   日子不会苦到哪里去的。   少女看着外头落下去的夕阳,对未来充满了美滋滋的畅想。 第13章 被嫌弃了。太弱。   “娘,往后他留这儿,咱们就叫他狗蛋。”   楚莹莹特意叮嘱。   田娘没好气道:“那么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郎,你怎么给起了这么糙名字。”   楚莹莹叉腰,理直气壮道:“贱名才好养活!你瞧他病怏怏的样儿,还不得要个好名字长结实些。”   似乎说得也有道理,可田娘就是觉得有点不得劲儿。   天天狗蛋狗蛋喊着的,真怪。   “你这么喊他,人家心里能开心吗?”   孬好也是个相貌堂堂的少年郎,家里也是非富即贵的,虽说如今没了记忆,但到底那分贵气还在。   趁着人家不记得事儿了,使劲的“狗蛋狗蛋”喊着,这不是欺负人么。   总有点掉毛的凤凰被当鸡的意思在。   楚莹莹才不管这些,她是真心认为“狗蛋”是个好名儿的。   “就是因为这名儿他不喜欢,回头他才会更努力的把以前的记忆想起来呢。这就是我给他的劲儿!”   少女那张嘴是真厉害,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小嘴吧嗒吧嗒,和人对阵就没输过。   田娘是真服了她,忍不住扶额:“算我怕了你,别说了,干你的事儿去。”   楚莹莹不愿意:“还有啥事儿啊。”   院子里站着的妇人,一边叹气,一边指了指后院。   “来,你帮我把鸡食喂了。从今儿起,早晚去割草,那羊饿得嗷嗷叫了,也需要你去管管。”   既然莹莹都开始留意童养夫了,也算是长大了。   田娘对她,俨然比从前严格。   楚莹莹撅起小嘴,脸上不情愿,脚步却很轻快的往后院走了。   “这算什么,不过都小事。”   走了两步,还回眸给田娘做了个鬼脸。   虽然往日里,爹娘很少要她做农活,但毕竟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真正上手做起来,少女也非常麻利。   顾荆坐着的窗,正对着后院,能看到一颗开了花的桃树。   桃花掩映间,后院里散养的几只鸡,挺着艳丽的鸡冠,神气活现的来回踱步。   这群鸡里,似乎混了几只刚出生没两个月的小公鸡,正在学打鸣。   许是因为像小儿那样正在学步,公鸡的打鸣声不在调子上,听着就有些刺耳和怪异。   入目所见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带来了新奇的感觉。   顾荆沉默看着这些,一双桃花眼垂下,被眼睫盖住了神色。   他的确是不熟悉这里。   这时,粉色的桃花空隙里,闪过一抹淡绿色的衣裙。   这颜色是如此鲜艳,顾荆知道这是谁爱穿的裙子。   整个农家小院里,只有楚莹莹一人是这样爱鲜艳颜色的年纪。还没及笄,平日里也没心事,走路都比常人轻快。   少女是如此夺目的一道风景线。   顾荆本来恍惚的眸光,不由自主落到那抹裙摆上,顺着对方走到鸡棚,然后看着少女手掌纤细,给那群拍打翅膀走过去的鸡喂玉米。   玉米粒颜色饱满,被阳光一照,像是明黄。   这种近似天家的颜色,似乎有股刻入骨髓的熟悉感。   少年脸色变得苍白,一只手扶住了额头,忽然觉得头很疼。   “喂,你怎么啦!”   隔着窗户,楚莹莹站到了桃花下,看到狗蛋痛苦的神情,关切的问。   少女清脆的声音,听着像是林中的百灵或者夜莺,极为悦耳。   愣是让头越来越疼的顾荆,忽的从那种痛苦的状态中抽离出去。   他放下手,指骨发紧,额上也是一片冷汗。   “…”无事。   他忘记自己是个哑巴了,唇动了动,突起的喉结也滚动了两下,却没发出声音。   楚莹莹盯着他淡色的唇看了会儿,猜到了对方方才说的话。   “你呀,身子骨不太好,不大结实。不太行。”   少女一连用了三个“不”字,可见有多嫌弃。   病弱美男子什么的,看着是好看,可是日后如果要一起过日子,那就不太合适了。   光是看病请郎中抓药就是一笔银子呢。   就算她家里有一个现成的大夫,自己也算半个,草药也能自个儿去山林里找。   可还是有些没劲儿。   这…听说成亲了,做丈夫的得身板好点儿才行。   楚莹莹又认真看了看少年的脸,依然是俊逸精致的,皱起的眉头才缓缓松开。   “你身上的毒,我定有法子给你解。回头你腿养好了,也能开口说话了,我瞅着你最好和我一起出去干活比较好。”   “啧。太弱。”这个“啧”就很有灵性了。   充分体现了少女不喜欢病秧子,喜欢健壮的男子,但碍于对方长得好看,便瞅在那张脸的份上放低了要求。   顾荆:“……”   他被嫌弃了?   *   宫中,梧桐宫。   皇后又坐着默默垂泪。   她的皇儿…   自从知晓了太子的失踪和遇刺,是宫中有人动手之后。皇后便被敲了一个警钟,头都还在嗡嗡作响,如今她瞧谁都像在看害太子的人。   哪怕是陛下来了,皇后心里依然存着几分不信任。   这样子做的后果便是,皇后终于想到了自己的娘家人。   她的母族本就是军功起家,是马背上陪着□□打下来的天下,全是有功之臣。然而新帝登基以后,反倒是对这些从前的开国功臣充满了忌惮。   起初迎娶皇后时,皇帝还不是如今的态度,那时许是当今天子的位置还没坐稳,需要有人扶持。而皇后母族把持着兵权,是几大开国功臣中势力最雄厚的一方。   那时的皇帝对皇后,可谓是做尽了一个天子能够做的。也是这样的在意和追求,令那时的皇后动了心,刘家才松了口同意让皇后嫁入宫中。   有了人支持,新帝刚登基那几年,事情便顺了很多。慢慢的,新帝许是用不到皇后母族了,对她的态度也比从前冷了几分。   虽说相敬如宾还是有的,却再也不是从前的独宠和温柔体贴了。皇帝来梧桐宫中的次数越来越少,选秀却频频举行,宫中塞满了从民间来的佳丽。   皇帝也只有初一十五才会在皇后宫中歇一歇,像是例行公事安抚天下一般,再不复从前的温情。   而皇后在出嫁前,本就是贤淑温柔的性子,哪怕是受到了这样的冷待,也只是把苦往嘴里咽。   天长日久的,皇后自己心灰意冷,也不再期盼从前。   好在皇后早前便诞下了两个皇子一个公主。   而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不到三岁便被新帝立为储君。   皇后乍听见太子的事,心急如焚,只能想着依靠陛下,好让对方快点找到太子的下落。   可如今,在天子嘴上答应着找,行动上却丝毫不见紧迫时,皇后终于心死了,她想起了出嫁前爹娘的叮嘱。   “彩蝶,替本宫传信给刘府。”皇后下定了决心,取下头上的一个簪子,把写好的字条塞到簪子中空的地方,然后重新扭上头饰。   彩蝶怔了怔,眼里是不可思议:“娘娘?”   她是当初跟着娘娘一起入宫的家生子,这些年来是看着皇后娘娘忍辱负重,对着刘府报喜不报忧的。   而今娘娘终于开窍了,知道要和刘府联络,彩蝶比谁都高兴。   皇后看着贴身宫女的神情,不由苦笑:“彩蝶啊,是本宫过去着相了。以为只要不和爹娘说起本宫在这里的处境,他们就都不知道。本宫还以为,陛下不喜本宫太过娇气,是以这些年来一直小心翼翼,忍着不去联系爹娘……”   “是我错了。朝中有人才好办事。太子的事情,哪怕陛下不管,本宫要管。你去罢。”   说完这些话,皇后显得很是疲乏。显然,做出这一步,对于她过去的性子来说,已经是一件颠覆从前的事了。   *   翌日,宫中又有一批到了年纪的宫女被放出来。   其中一个宫女出了小门,拎着包裹步履匆匆,像是归心似箭急着回去一般。   待到了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时,她脚步一拐,往刘将军府的方向走去。   …   从宫中出来的宫女,按照皇后的吩咐,把钗子给了老太君。又一五一十的回答了太君,这些年宫中的动向。   “我的青青,在这宫中竟是过着这般苦日子。若早知道陛下如此忘恩负义是个薄情种,当初我说什么都不会把青青嫁给他!”   老太君哭得捶胸顿足,一边拍桌子,一边骂。   到底是将军府邸,底气就是足。   若换了别人,岂敢这么说陛下。但府上的人早就见怪不怪,一个个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说句大逆不道的,当初皇帝想来求娶大小姐,几乎是拿出了民间女婿迎亲,伏低做小的姿态。   老太君那会儿便把陛下说的头都不敢抬。   而今知道大小姐受了这么多年委屈,如今更有太子殿下为奸人所害,至今下落不明这事儿在,老太君若是去了殿前,指不定要如何发作呢。   刘家不仅有着从龙之功,这些年来大少爷和刘老将军驻守边境,身在军营,手上更握着足够动摇大庆国本的军权。   除此以外,老将军和老太君手中,还有着一块先帝赐下来的免死金牌。   这就导致刘家在天子面前,也能比旁人把背脊挺直了几分再说话。   “传我刘家军命令,全力查找当日和太子失踪之事有关的人,寻找太子下落。”   老太君毕竟是经过事儿的人,很快就稳下来,有条不紊的开始安排起事情。   她那么好的外孙,能够投生到皇家,那是皇家的福气。陛下竟不知道珍惜,面对太子失踪,竟还表现得如此淡然!   恐怕真如青青所说,这件事有猫腻。   *   最近到了农忙的时候,田娘雇了帮工一起种地。   而楚行则是去私塾,按着日子给附近赶来的学子们授课。   其实楚家的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算稳定踏实。   就连楚莹莹手里都有着攒下来没用的私房钱。   “四、五、六、八、十二…”少女趴在床上,又数了一遍自己的私房钱。   发现足有十二两时,她满足的拍了拍小袋子,重新把那些银锭子放好,藏到枕头和床铺底下。   等她存到了一百两,她就可以去换银票!   现在已经完成了十分之一的一百两了!很好!不错!   少女充满干劲,朝气十足的去院子里剁鸡草。   她拿着砍刀,坐在门前专心的剁剁剁,声音很有频率,嘴里还哼着小曲。   房间里坐着的顾荆,在听到外头的动静后,犹豫再三,撑着墙慢慢单脚跳到了院子门前。   他站在那儿,墨玉似的黑眸盯着少女剁鸡草的画面,眼里出现了一瞬的恍惚。   每当他醒来,看着这户人家屋里的摆设,听着外头的鸡鸣,常常会有种自己不该在这里的感觉。   就比如现在。   少女拿着砍刀剁鸡草的画面,他肯定,此前他从未见过。所以见到这一幕时,冲击是如此之大,仿佛对方那只白嫩的手握住的砍刀,剁着的不是鸡草,而是他… 第14章 我以后注意着不碰你就是……   楚莹莹动作一顿,感觉到身前立着的身影。   她抬手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抬眸看了过去。   “狗蛋,你怎么起来啦?”   瞧少年那脸色苍白的样子,就适合多在床上躺着养养身体。   顾荆沉默着盯着少女,嘴唇没动,暗色的黑眸仿佛在说话,很是复杂。   楚莹莹自顾自点头:“哦,我知道了,你是在屋里待着太闷了。好啦,那你自个儿搬个板凳坐那儿看我罢。”   少女手抬起,指了指堂屋里的板凳,又自顾自开始剁鸡草。   顾荆身形没动,他看着木盆里那些墨绿色被剁碎的草,鼻尖都仿佛嗅到了空气里属于青草的气味。   这些都是陌生的,即使他暂时没想起来自己过去是什么人。   然而站在这里,接触到的一草一木都很鲜活,并没有任何熟悉感。   脑海中空白的地方,越是空着,就越是迫切的想要找回来。   少年眸光不由自主落到挥着砍刀剁鸡草的少女身上。   楚莹莹爱穿鲜嫩的衣裳,不是那些村寨里上了年纪的妇人常穿的粗布麻衣,她常攒着爹娘给的银子去市集上买好看的布料,然后扯回来让阿娘帮着裁成款式贴身好看的衣裳。   人靠衣装,少女本就长得出水芙蓉似的娇艳,五官眉眼无一不精致,再配上点鲜艳的布料,只把那腰身衬得盈盈一握,脸蛋也如同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光滑清丽。   大概是怕发丝落下来迷了眼睛,少女脑袋上还用一条深蓝色的发带连着额头绑了一圈碎发。   而今坐在那儿,专心对着木盆剁剁剁的时候,看着中气十足,又健康又漂亮,就连嘴唇颜色也显得极有气色。   顾荆盯着看了会儿,抿了抿唇,他慢慢移开视线,耳根也微红。   他察觉自己盯着人家姑娘太久了。   久到哪怕他暂时想不起来自己的身份,可刻在骨子里的四书五经和礼仪,也在提醒他,这样不够君子,有些轻佻。   楚莹莹终于剁完了鸡草,累的腰都有些酸了。   果然人就是得经常干点活儿的,不然随便做点什么,身板儿就哪哪儿都不灵活。   她伸了个懒腰,这才有心情注意一直在一旁站着的少年。   “咦?你就一直这么站着啊,怎么不去搬一个板凳?”   楚莹莹走过去,拍了拍手上的草汁,见拍不掉,便有些气恼的嘟唇。   忽的身前多了一块白色的帕子。   少女抬眸,看到了顾荆别开脸,有些别扭的神情。   狗蛋正贴心的给她递手帕擦手呢。   “谢啦。”楚莹莹也不忸怩,反而对狗蛋那么会察言观色,感到颇为熨帖。   多好的童养夫人选啊,又体贴,长得也俊。就是稍微病弱了一点,害,也不是不能接受。   大不了以后她多想点法子挣钱,就让狗蛋在家干点杂活做饭好了。   女耕男织,也不是不行。   楚莹莹擦着小手,很快,刚才那方递过来洁白的帕子而今被擦了一层淡淡的绿印,上面甚至还沾了一些细碎的草屑。   “脏了…”楚莹莹眨眨杏眼,稍微有一点不好意思。   她瞧着狗蛋长得就是很清俊的模样,一张脸天生有着贵气公子哥的气质,往那儿一站,就是一句声音不吭,也让人难以忽视,反而想多瞅两眼看看。   “我还是洗过了再给你罢。”   楚莹莹小手一背,把帕子藏到身后。   顾荆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垂在身侧的指尖也动了动。   他那帕子似乎是贴身放着的,就这么给姑娘家用了,事后回想总有些莽撞。   他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和楚莹莹那双极为干净的杏眼对上时,又闭上了嘴。   算了,他如今口不能言,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你有心事?”   楚莹莹忽然凑了过来,她好像没什么男女大防的观念,说话时站到了门槛上,鼻尖快要碰到顾荆。   少女眼眸如水。   不知道是这个年纪的姑娘,眼睛都这么清亮动人,还是面前的少女是特例。   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双眼,顾荆怔了片刻,下意识脑袋连同身体往后靠。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平衡性,更忘记了自己一条腿还断着没养好,身体陡然向后倒去,一时没能控制住,整个往后栽。   “哎呀你站稳啊!”少女一声惊呼,拉住了差点往后摔倒的顾荆。   她眼疾手快,扶住了少年肩膀和腰。   衣衫下,属于少年人的身体肌肉都似乎和她们女儿家不一样,楚莹莹下意识多捏了两下。   然后感觉到对方身体猛的绷紧,狗蛋火急火燎的用手把她推开了。   楚莹莹看了看自己指尖,然后摸了摸后脑勺笑:“你长得还挺结实。硬邦邦的,和我一点也不一样。”   大概狗蛋以前专门学过骑射功夫?所以看着瘦弱,摸上去还是挺健硕的,像块石头。   顾荆面红耳赤的站着,桃花眼像粹了水,眼眶一圈隐隐红了。   不仅如此,少年似乎羞怒到指尖颤抖,耳根更是彻底红透。   那模样是真好看。   楚莹莹有些看怔了,不解的问:“狗蛋,你又不是姑娘家,怎么面皮那么薄。这般容易害羞在我们这儿可不好待。你这样别人看了更想欺负你。”   村寨里那些男娃子都是打小就皮实,小时候下水摸鱼,去泥地里打滚。再长大一点,才稍微有了点少年该有的分寸,只是那种自幼在乡间长大的气质是藏不住的。   那帮大小伙儿们闹起来,偶尔也还会有顽童时候的莽撞。天热的时候,脱了外衫下水去玩的也大有人在。   楚莹莹亏得是个姑娘家,若要是个男娃,她比村寨里哪个少年都要爱玩。   往常到了天热时节,她瞅着旁人一个猛子扎进河里快活的游,可羡慕了。   可阿娘平时对她百般纵容,允许她上林子去捉各种鸟兽,却唯独不允许她真的跟个男娃一样下水。   狗蛋真是她见过最怕羞的男子了。   不过这样,还真是…楚莹莹莫名就想养着这么矜持傲娇的少年。   果然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就是娇气,不是糙养出来的。   光是每天看着,都是一种赏心悦目的感受。   她眨眨眼,试着安抚对方:“你别害羞了。我以后注意着不碰你就是。”   顾荆垂着眼,冷白的肤色配着立体的五官,像玉雕琢成的人。   他身上很有一种君子风范,所以沉默着不说话时,总让楚莹莹想逗弄一下,破坏掉那种感觉。   少女几乎是有些坏心眼的想看到顾荆变脸。   能把君子端方的美少年逗到花容失色,她就觉得好开心,心里也痒痒的。   反正就是百看不厌。   顾荆靠着墙壁,抿紧了唇,耳根还红着。   美少年既不能说话,又断了腿跑不掉,就这么挨着墙角,又可怜又可爱。   楚莹莹忍住自己还想逗弄对方的念头。   “好啦,我先去忙了,你再这里晒会太阳。”   她笑着去后院把剁碎的鸡草平铺到食槽里,然后守着开春刚孵出来的一窝小鸡先吃东西,省得大鸡们欺负弱小。   “狗蛋身上的毒,是个麻烦。”   少女低头捉了一只鹅过来,在对方张着翅膀的“灰灰”的叫声里,摸了摸鹅的细长脖颈,顺便掂量了一下白鹅的分量,是不是够宰了吃。   沉思间,忽然头顶传来鸟儿扑打翅膀的声音。   楚莹莹闻声抬眸看过去。   一只通体纯白的鸽子,朝着她肩膀飞了过来,然后歪着脑袋认人。   少女松开不断挣扎的白鹅,让它跑远一些,然后才小心托着肩膀上的小鸽子,解开对方脚上系着的绳子。   “太师父总算来信啦!”   信纸展开,楚莹莹脸上的光芒越来越亮,嘴角翘起,笑容变深。   她顾不得再守着这群小鸡吃东西,而是提着裙摆噔噔噔跑到院子里。   “狗蛋狗蛋!我和你说个好事情。”   少年正靠着院墙闭目养神,看到她叽叽喳喳跑过来,也只是平静的睁开眼。墨玉般的黑眸看着格外沉静温润。   楚莹莹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信纸,语气兴奋。   “我太师父给我来信了。说你身上的毒,她能解。所以你安心待着罢,等她来看过你,配了药,你就不是哑巴啦。”   少女一边绕着顾荆转圈,一边小嘴吧嗒吧嗒说话。   “到时候你的腿养好了,嘴巴也能说话了。嘿嘿。”   楚莹莹由衷的替狗蛋感到高兴。   就是嘛。那么好看的一个美人胚子,断着腿还哑着,天天只能待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实在是太可惜了。   “等你好了,我就可以带你去后山抓鱼捕猎!”   想到自己以后就要有一个形影不离的玩伴,楚莹莹搓了搓手,颇有些兴奋。   顾荆垂眸,看着少女因为兴奋显得白里透红的脸,不由跟着的露出了一点笑意。   他本就长得白,又因为这段时日受了伤养在屋里,皮肤就显得愈发清冷白皙,让整个人多出了一股冷意。   然而现在稍微带一些浅笑,唇微微弯着,桃花眼顿时就多了潋滟的多情感觉。   楚莹莹看得呆了,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人家脸。   “你有梨涡。”   好好一个少年郎竟然长得比她这个姑娘家的还要精致。   肌肤手感也如此光滑。   她这么一上手,本来笑着的少年飞快抿唇,脸也跟蒙上了一层晚霞似的,然后偏过头不看她。   他捉住楚莹莹手臂,不让少女再那样无所顾忌的碰他。但掌心隔着布料接触到属于女儿家的柔软手臂,他跟被烫了一下似的,又飞快松开手。   就这样手足无措的样子,局促的有些可爱。   楚莹莹好喜欢少年的容貌,笑吟吟盯着看了会儿,忽然眨了眨眼问。   “咦,你有没有背着我用胭脂水粉?”   不看不知道,一看,楚莹莹发觉狗蛋的嘴唇都红红润润的,唇珠又很饱满。   她手痒痒,想去碰。 第15章 虎毒不食子   楚莹莹看着少年,杏眼眨啊眨啊,心里痒的厉害。   就跟看到了可爱的猫儿,就特别想上手捏捏粉色肉垫,再从头到脚摸一摸毛那样子的想。   然而她对上了顾荆的那双黑眸。   少年眸光清冽,但特别传神,盯着她看时,薄唇抿着。   楚莹莹本来要抬起的手就慢慢缩了回去。   她猛然间想起来,自己在喂鸡前,曾经和少年承诺过什么。   她说:你别害羞了,我以后注意着不碰你就是。   这…说出去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得在心里记着的。   于是那只本来想再去摸摸人家的白嫩小手,就那么心虚的收了回来,往背后一藏,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楚莹莹抿了抿唇,清了清嗓子:“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为什么那么白,皮肤还那么滑,是不是你们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比较讲究,会用一些护肤的好方子?”   顾荆垂下眼,薄唇动了动。   楚莹莹读出口型:“不曾。”   这时,田娘从外头进来,手里抱着一个西瓜,放在腰间单手抱着。   “你爹回来没?”   楚莹莹摇头:“没呢,不是去私塾了么。”   田娘点点头,冲着她道:“待会儿把午饭和切好的西瓜送过去。”   爹娘感情好,素来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阿娘总会留着给爹一份。楚莹莹早都习惯了,闻言点点头。   “我晓得呢。”   “对了娘。”少女喊住她,忽然一溜烟跑过来接过西瓜,在田娘耳边道。   “我今天接到太师父给我写的信啦。她说过几日要来。”   田娘先是皱眉,还下意识抬眸看了眼站在墙根边上的少年。   拧着女儿的袖子,田娘把楚莹莹拉到院子角落,压低了声音问她。   “狗蛋知道这事儿不?”   虽说一开始田娘觉得“狗蛋”这名字喊着配不上那少年,像是在故意折辱人家,可架不住女儿天天“狗蛋狗蛋”的喊,慢慢还真喊习惯了。   少女点头:“知道呀,我告诉他的,咋了娘?”   田娘嘶了一声,手抬起去捏女儿耳朵:“我是不是叮嘱过你,不要把你太师父的事儿四处乱说?”   楚莹莹捂着耳朵,声音都带了哭腔:“娘啊,我没有四处乱说。他是个哑巴,你担心什么呢。而且,我留着他不就是想让他当童养夫么,以后就是自己人了呀。”   田娘听了这话,柳叶眉倒竖,看着似是要发火。   楚莹莹立刻战术性后退,甚至把西瓜放到了地上,专心用两只手护着自己的两个耳朵。   “太师父是那么厉害一个人,怎么每每到了娘您这儿,她就跟老鼠似的见不得人,要遮遮掩掩。娘,您该不会是不想见到她吧?”   田娘眼睛一瞪,挽起袖子追了过来:“楚莹莹,你给我过来!”   少女捂着耳朵满院子的乱蹿,声音还挺有骨气:“我不,我不过来。”   她又不是傻,等着过去挨揍。   院子里少女叽叽喳喳,跑起来像一只猴子上蹿下跳的躲着田娘的扫把。   到底还是少年人身体好,田娘追着打了一阵,胸口剧烈起伏,停了脚步靠在墙边,对着楚莹莹没好气道。   “我看以后谁敢娶你。”   就这么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到底还是她过去纵容出来的。田娘是真头疼,女儿日后找个什么样的婆家好。   楚莹莹朝着墙根上一直充当背景板的少年一指:“他呀。”   顾荆方才看着少女被揍时,唇角悄悄出现的笑意一顿。   “你方才是不是在看我好戏呢?”少女走过去,把双臂一抱,审问狗蛋。   被楚莹莹猛不丁这么一问,顾荆神情有一瞬怔愣,然后有些尴尬。   他的确是觉得方才那样的场景很有意思。   满院子逃的抱头鼠窜的少女,跑的那么怂,嘴上却喊的那么凶,似乎是在故意惹着田娘生气。   而在这番你追我打的活动结束以后,顾荆甚至觉得方才进门时,显得脸色有些苍白的田伯母,看着气色都好了一些。   顾荆没有否认,楚莹莹便摸着下巴摇了摇头。   嘿,她千挑万选找到的童养夫候选人,不成想还是个会看热闹的。   她逼近一步,站在门槛上,居高临下瞪着顾荆。   “往后你得想法子帮我,不能看着我挨揍,知不知道?”   顾荆黑亮的眸子无声又安静。   楚莹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实在猜不出少年在想什么。   她悄悄又凑过去一点,卷起袖子给人家看自己被扫把打过的红痕。   “你看你看。”   她的动作着实有些突然,顾荆一时不察,便看见伸到面前的一截胳膊,如同上好的羊脂玉,看着干净白皙,让人爱怜。   于是那上面被扫把抽出来的印子,果真就显得格外惹眼,像是红梅落在雪上。   顾荆唰得红了脸,他触电般别过头。   楚莹莹一看他那反应,就猜到对方又是害羞了。   她了然的张开嘴“啊”了一声,音调拖得老长。   “你真奇怪。动不动就脸红,比我还像个姑娘。看来我俩是娘胎里就弄错了。我娘总说我,是投胎的时候跑得太快了,掉了把。你呢…”   她话没说完,就见本就红着脸的少年,不顾自己的断腿,竟然撑着拐杖一瘸一拐,慌不择路的走了。   匆匆一瞥里,她只看见少年耳朵根都红透了。   “哈哈哈哈……”楚莹莹抱着肚子笑得乐开了花。   好好笑。   狗蛋逗起来真是太好玩了。难怪那些纨绔子弟都爱去逗好人家的姑娘,看别人脸红呢。   诶?我方才是不是说得有些粗俗?   楚莹莹后知后觉的捂住嘴巴,有点懊悔。   顾荆回到房里,一屁股坐下来时,深深叹了口气。   他脸上热度还未散去。   这般狼狈的逃进屋来,才觉出自己方才表现得太过不敌。   但被这么一逗,他心里那些因为想不起来过去,空白一片的心情,反倒变得充实了几分。   不再那么空和慌,仿佛自己也正在融入这个家里,而不是没有任何来处和根。   *   皇宫。   梧桐殿里出来,宫女彩蝶手里提着灯笼,跨过宫门。   路上的太监和小宫女,有认出她是皇后身边大宫女的,都客气的和她搭话。   “彩蝶姑姑,这么晚了,您去哪儿啊?”   彩蝶淡淡颔首:“今儿三公主陪皇后娘娘逛御花园时,丢了一支钗子。这会儿正闹呢,我奉娘娘的命令,再去寻一寻。”   三公主自出生起,就受尽万千宠爱。素来性子被惯得有些骄纵,别说为了一根钗子闹了,就是睡不着了闹一闹也是常事。   是以,路边的太监宫女,但凡听见这番说辞的,没人觉得奇怪。   有人想在彩蝶面前卖个好,便主动问道。   “姑姑,我们帮你一起找罢?人多,找的也快一些。”   彩蝶笑着摇头:“不用,你们也有自己的差事。我大概记得掉的地方,一去就能找到。”   见她露出笑容,那些宫女自知今日自己这番卖好,还是被看在了眼里,便也不再坚持。   彩蝶提着灯笼,一路绕过假山,然后拐弯,直到来到湖心处的一处亭子。   “约莫就是丢在这里了。”她低声道。   “彩蝶姑姑,你是不是在找这根钗?”   身后忽然急匆匆过来了一个小太监。   “啊,是这个的。这是三公主的头饰,今儿来落在这里了。”   彩蝶有些欣喜地接过,松了口气的样子。   “太好了,我还寻思若是找不到,三公主今晚定会闹着睡不着。”   “姑姑,给。”小太监托着钗子小心递过去。   彩蝶便也伸手去接。   夜色笼罩中,两人袖口接触的地方,多出来一张纸条。   彩蝶面色不变的把纸条和钗子一起接了过来。   “多谢你了。你是哪个宫里办事的?”   小太监躬身后退:“姑姑说这话就是折煞奴才了。咱们都为主子办事,谈何谢谢。”   两人这便分头离开。   彩蝶一路回去,遇到先前的那些宫人,便也点头说找到了。   进了梧桐殿,彩蝶脸上的笑容这才敛去。她捏紧字条,脸色凝重。   皇后早在等着了,瞧见她过来,先是摒退了宫人,然后给刚睡着的三公主掖了掖被角,这才站起来道。   “拿到了?”   彩蝶拿出字条,展开给皇后看。   皇后匆匆看完字条,先是走到烛火旁,看着字条被烧为灰烬,这才叹息道。   “爹娘为了皇儿的事,一定费了许多心思,才探听到这些。”   彩蝶走近:“娘娘,老太君都说了什么?”   皇后揉了揉额头,眼眶还略有些红。   “那日引着太子夜半出宫的人,多半就在这宫中。圣旨是陛下颁的,人也是陛下给的……”   有些话说到这里,就不敢再往下说了。   皇后捏紧了彩蝶找到的发钗,掌心差点被钗子刺破。   她本以为最多是这宫中有人看不惯她的皇儿,才出了如此歹毒的奸计。   可若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在陛下的默许下进行的呢?   皇后浑身发冷,那宫女彩蝶也是个聪慧的,听出她的意思,跟着出了一身冷汗。   “娘娘,您是说…”   剩下的话再不敢说出口了,彩蝶面色发白,谨慎地看了看四周,才道。   “娘娘,虎毒不食子,这也许只是咱们的猜测,您可万万不能真的那么想。就是心里那样想了,也千万莫要表现出来。”   皇后苦笑:“在你眼里,本宫已经是连这点城府都没有的小姑娘吗?”   她叹息,早些年在闺阁中,万事都有爹娘和弟弟操心,她生下来就顺风顺水,夫君还是万人之上的天子,且还对自己痴心一片。   她贵为皇后的头几年,不是也曾觉得自己的命真好吗。   君心已变。她却还和从前一样,要靠着爹娘的势力,才能打探到些许真实的消息。   也许在这宫墙之中,她看到的真真假假,都是陛下允许了她才能看见听见。   谁能想到,她的皇儿早早被立为储君,自幼时就被太上皇看重,反倒是令他被亲生父皇不喜的原因。   但若陛下因此就默许旁人对太子下狠手,也实在是太过荒谬了。   “娘娘,多半这会儿啊,老太君已经派人去寻太子殿下了。只是倘若找到了也不方便立马接回来。这宫中耳目众多,咱们还没弄清楚到底是谁要对太子下手,您且先等一等。”   皇后拭泪点头:“这点道理我还是晓得的。”   只是…   她的皇儿到底在何处啊。   同样的夜里。   楚莹莹拉着断腿少年坐在后院的桃花树下看星星。   天上繁星点点,月亮也弯弯的。   顾荆黑眸望着天空,眸子里装着星星,也亮亮的。楚莹莹瞅了瞅他,开口问。   “天上的星星好看不?”   少年沉默点头。   楚莹莹就拍拍胸口:“我的。”   她纤细指尖戳了戳少年肩膀:“你呢,也是我的。”   不发一言的少年,只用狗狗眼看她,然后移开目光,不知道是默认还是羞涩,只有薄唇抿着。   月光也没照清楚他耳根后的绯色。 第16章 她是真的很喜欢我   近日镇上又来了一帮人,四处打探村里有没有外来的人。   兴许是因为顾荆终日藏在楚家,先前田娘又对外宣称,家里来了一个投奔自己的远房侄儿在家养病。   楚家藏了个人的事儿,并未有村民放在心上对外去说。   众人只对那些来打探消息的人道:“没有没有。我们住的如此偏僻,在悬崖脚下,就是商队也常常要绕开我们,采买个什么东西还得咱们特意跑到集市上才行。”   楚莹莹从山里采药回来,便看见一群外乡人打扮的人,正站在村子口说话。   跟在她脚边的红狐狸,看到生人,跐溜一下蹿到了一旁的树上。火红的尾巴藏在了密密麻麻的树叶间,很是警惕。   “就你这么点胆量,怕是要活到九千九,比王八还活得长。”楚莹莹抬眸调侃小狐狸。   生人走过来,往常爱顶嘴的小狐狸也不冲着楚莹莹吱哇乱叫了。它脑袋一缩,彻底躲了起来。   只剩楚莹莹还背着一篮筐的草药站在原地,有些好奇的看着走过来的一群人。   这群人都是男子,说话时没什么表情,莫名有股肃杀之气。   楚莹莹心里暗暗警惕起来,脸上却做出无害的表情,甚至还露出了一点怯生生的笑容。   “你们是谁呀?”   豆蔻年华的小姑娘,长得又像枝头刚开出来的漂亮花朵,嫩生生的,水灵又青涩。   这模样愣是让一行接了秘密任务,出来寻人的侍卫,表情下意识放柔了一些。   “小姑娘,你在这里有没有见过生人?”   虽然之前已经问过不少人了,这群侍卫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   据说太子当日就是在这附近消失。   既然是消失,那么跌下悬崖也是一种可能性。会不会和这个小村寨有关系?   这种可能性虽然小,但也不是没有。   可他们先前已经到悬崖底下看过了,并没有什么残骸尸首。太子若不在这里,还会去哪儿?   这群人正是奉了刘老太君的命令,私下出来寻太子殿下的。   楚莹莹却不知道这些,她只是抱着几分警惕,歪头想了一会儿,摇头道。   “没见过。”   她又抬眸,似是有些害怕的样子,瞅了对面一行人一眼,小声道:“你们不就是生人吗。”   这番作态,便像极了少女胆怯,没怎么见过世面,有些被吓着。   领头的侍卫,知道这次又是无功而返了。长叹了一声,拱手和楚莹莹道歉。   “罢了,打扰了。小姑娘莫怕,我们不是坏人。”   他随手抛出几枚沉甸甸的银锭子,策马带着众人离去。   银锭刚好落到楚莹莹背着的箩筐里。   她只迟疑了一会儿,这些人便跑的不见了,只剩下马蹄扬起的灰尘。   楚莹莹放下篮筐,拿着银锭,小脸上闪过纠结神色。   “到底方才那些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说是好人吧,一个个身上有股淡淡的血腥味,长得也不是很良善的样子。楚莹莹看人还是有几分眼力的,那些人不苟言笑,一看便是沾过人命的,可不是普通人。   可若说是坏人,都要离开了,还弥补似的给了她银子。   少女有些想不通,抿了抿唇,还是妥善把银子用帕子包了起来收好。   管他呢。银子总是无辜的。   少女高高兴兴背着一篮筐的药草回去了。   赶明儿还得再去一趟镇上,和老大夫换点钱。   “狗蛋!狗蛋!”   楚莹莹进门放下草药,就蹦着去找房中少年了。   即使失去了记忆,顾荆自幼学过的四书五经却还没忘。   这些日子,偶尔楚行去私塾忙不开的时候,他会帮着抄录一些草药方子。   楚莹莹知道爹存了很多古书上的方子,常常会抄录出来,然后细细研究。   这些古书往常都被爹当宝贝一样,时不时还要抱出竹简放到院子里稍微透透气吹吹风。   而今把这些古书当宝贝的人,又多了一个狗蛋。   她欢喜的蹦进门时,少年袖子微微挽起,正用端正的小楷抄写古书。   “哼。”楚莹莹无趣的嘟了嘟嘴。   这些有什么好看的,还没那些话本有意思呢。   女儿家天性就爱看些故事,反倒是对那些正经书籍不感兴趣。   顾荆终于抄录完手里的这一卷竹简,他放下笔,回头看少女。   他眸子长得好,不笑的时候也有股温润的味道。凝眸专注看着一个人时,更把桃花眼多情的缱绻传达到十分好。   楚莹莹像是一只扑腾着的小孔雀,欢快的从外头蹿进来,脸上还带着夏日里被晒过的热气,红晕在脸颊点着,吉祥的如同一个年画娃娃。   年画娃娃笑起来梨涡一边一个,五官也精巧漂亮,长睫毛尤其瞩目。   “你不要总在屋里写字嘛。多出来晒晒太阳走走。养伤不是十月怀胎坐月子,你还是个壮年的小伙,就要多走动才能长高长壮实。”   少女怀里还抱着自己从问路的人那里得来的银子,眼神灵动,说话时候樱桃小口很秀气。   然而她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和外表的清秀纤弱截然不同,着实让人震惊。   顾荆手里握着的毛笔一颤,宣纸上立刻多出了一团墨迹,毁了方才写的字。   虽然过去的记忆忽然间失去了,可顾荆在文墨方面的积淀还在。他写这些字,是为了临摹抄书,回头好拿到集市上卖掉,以弥补住在楚家用掉的花销。   桌上的这一卷书,是他从早开始就抄录的,已经到了收尾的时候,这么一滴墨下去,这张纸便作废了。   然而顾荆只是平静的搁下笔,抬眸看向楚莹莹,眼里依然是温和的神色,并不见恼。   这些日子以来,少女的鲜活快乐和活泼,都让他心田变得没那么孤寂了。   顾荆甚至是打心眼里欣赏这样的性子。   不被什么拘束,有话便说,无忧无虑的像一只小鹿。   楚莹莹跑过来定在桌边立住,脸上还红扑扑一片,发丝有一些乱了,但精气神还极好,杏眼也亮晶晶的。   “你猜我遇见了什么?”   顾荆眼眸深深看着她,少女便笑出两个梨涡,捧着怀里的银子给他看。   “有人和我打听,这村里有没有外来人,还给我送了银子做赔礼呢。”   楚莹莹把银子放到桌上,用手比划了一下之前那些人的穿着打扮。   “他们都有马,那马很好,喂得很壮。那些人有点凶,像是杀过人,背板得好直。嗯,为首的那个人,脸上还有个月牙形状的刀疤…”   楚莹莹回忆着那些人的特征,极力在狗蛋面前描述清楚。   “哦,你看这些银子,成色很足。我怀疑…”   少女用贝齿咬了一下银子的角,柳叶眉蹙起,然后看了看银子,神色舒展开:“是真的呢,有牙印儿。”   她鼓起小脸,像条气鼓鼓的金鱼,凑到了顾荆身前:“我怀疑啊,他们是官家的人。”   楚莹莹杏眼一眨不眨盯着狗蛋,为自己的发现感到得意。   少年猛不丁被拉进两人距离,先是一怔,眼神落到少女泛着光彩的脸上。   他上半身下意识往后仰,眼神也不自然的移开,耳根微红。   “如何确定是官家的人?”他转移话题,在纸上写了字。   楚莹莹皱了皱秀气的小鼻子,两只手啪得按在桌上,像个说书先生那样摇头晃脑道。   “肃杀之气,还有他们令行禁止,一定受过严格训练。小门小户的家丁养不出这样的气质。”   她勾着唇,贝齿白白的像珍珠:“你看我分析得对不对?”   顾荆眼神微动,喉结动了动,轻轻点头。   楚莹莹就又开心的靠在书桌上,两只白皙的手把玩着自己一边的头发,脸上都是光彩。   “狗蛋,你说,那些人和你有没有关系?”   少女忽然垂眸,凑近了盯着顾荆看。   她一双杏眼生得好,睁大时圆溜溜显得无辜,却又有女儿家的几分天然妩媚和娇羞。   少女虽还因为年纪小,不知道利用这几分天然的媚态,却依然能在不自觉中让人失神。   她发上似乎用了香膏,气味很特别,清新微甜,像是清晨枝头上的甘露。   顾荆垂下眼,把所有的失神都掩饰了起来,默默摇头。   少年完全记不起来自己的来处,是以,给不出楚莹莹回答。   楚莹莹愣神片刻,有点无措的抬手,哥俩好的拍了拍人家肩膀。   “那你也别伤心嘛,船到桥头自然直,反正你在我家也饿不到。嗯,你长得这么好看,就是不做我的童养夫,我也愿意养着你。不怕,慢慢想。”   话是这么说,其实少女心里还是有点私心在。   这么好看这么顺眼的少年,从小到大,她就只见过狗蛋一个。要是错过了狗蛋,再要找到一个能这么合乎自己心意的人,可太难了。   但是强扭的瓜,也得看还熟没熟啊。   楚莹莹可是一个自诩将来是个大侠女的人,可不能强迫人家做出硬逼着成亲的事。   “那这些银子我拿走啦。下次如果有人来打听,你说我要不要把你在这里的事情说出去?可是我担心他们是坏人。万一,万一你是被追杀了才逃到我们这里勉强捡回一条命。在你还没恢复记忆的时候,我贸然把你交代出去,岂不是害了你?”   话本看得多,楚莹莹的小脑袋瓜就转得快。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嘛。   “所以我要保护你。”少女叉着腰,宣誓一般告诉着狗蛋自己的想法。   那股子仿佛母鸡护着小鸡崽的气势,特别能感动人。   顾荆眼眸颤了颤,耳根变得更红了。   ——她,她是真的很喜欢我。 第17章 想要嫁给我?   房间里,静默的气氛中,楚莹莹笑吟吟看着顾荆,眨了眨眼。   “你这么看着我,是被我打动了?想要嫁给我?”   少女模样清丽,仿佛一朵枝头的芙蓉花,却总能说出这种大胆又令人脸红的话语。   顾荆耳根彻底红透,扭过脸,骨节分明的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咳。   饶是他已经开始习惯少女的快言快语,却还是忍不住每一次都被惊到。   少女天不怕地不怕,又这么古灵精怪,仿佛半点亏也不吃,像个呛口又靓丽的小辣椒。   就连想要童养夫都说成了“嫁”,顾荆难以招架,只能闷声移开目光。   他看着少女走出房门,背影欢快轻松,眉眼间的愁绪也不觉缓解了几分。   然而走了几步出去的楚莹莹,忽的牵着嫩黄的裙摆转过身,像是一朵翩飞的蝴蝶,笑吟吟道。   “你这么看我不打紧。可别这样盯着别的姑娘目不转睛,小心别人说你是登徒浪子哦。”   少女脸上梨涡明显,唇红齿白,是春暖花开的样子。   顾荆神情一窒,嘴唇动了动,少女却又提着裙摆笑着跑远了。   她一只手里还抱着银子,却能跑得这么快,这么优美。   “吱吱!”窗口忽然探进来一只红狐狸。   它冲着顾荆龇了龇牙打招呼,然后晃动火红尾巴,嗖得一下朝着远去的少女追去。   快追上楚莹莹时,红狐狸一段助跑,然后蹿上少女肩膀,稳稳蹲着。   只有火红的尾巴,垂在少女肩膀晃了晃。   望着一人一狐离开的身影,顾荆揉了揉额角,眼底现出一丝轻微的痛处之色。   他隐约觉得,脑海中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   酷暑时节,树上蝉鸣声声。   村寨里终于有人发现楚家多了个非常俊俏的后生。   “那模样,那气度,哎我在这十里八乡这些年,就没见过比你娘家侄子还要水灵的后生。”   村寨里的大婶拽着田娘,一边在河边洗衣服,一边比划着顾荆的长相。   田娘只是含笑不语:“他的确是长得出挑了一些,只是身子有些病弱,还需在家养着。”   大婶企图打探:“你娘家侄儿定了亲事没?要是没定,你瞧我家二妞怎么样,两人年纪相当,也般配着呢。”   谁瞧自己闺女都是天下个顶个的好。   这村寨里,少年郎就那么多,进进出出的,大伙儿都认识。猛不丁冒出来一个眼生的,还是如此容貌,也怪不得让人心生好感了。   田娘怔了怔,摇头道:“亲事还不曾定。他主意大着呢,亲事我可不能给他做主。”   她三言两语把这事儿推到了一边。回去时不由笑着摇头。   自家莹莹的眼光的确是好的,那罗大娘素来比较挑剔,家里养了个闺女也是捧在手中如珠如宝的疼,能令她主动开口问,足以说明狗蛋有多出色。   只是…   这样的人,能一辈子留在他们这样偏僻的山脚下吗。   这个念头,不由再次冒出脑海,让田娘对自家莹莹的未来,有了些忧虑。   快到家时,田娘手里端着浆洗的盆,一边沉思一边往院子方向走。   有一道人影,站在了她必经之路上。   “小慧。”这声音略有些苍老和疲惫。   田娘一惊,手里端着的东西落到了地上,那些刚洗干净的衣物,在尘土里滚了一圈,沾上了泥。   站在她身前的,是个戴着黑色兜帽的女人。   她掀起帽子上的布,露出了一张有着疤痕的脸:“…小慧,不认识师父了。”   田娘倒退半步,在一怔之后,神态竟然显露了几分小孩子的手足无措。   “师父…是您,我没想到您会来…”   *   田娘带着这样一位神秘客人进小院子时,楚莹莹刚从后院喂了鸡鸭鹅回来。   田娘压低声音喊女儿:“莹莹…”   “哎呀阿娘,我这次专门看着那些小鸡吃东西的,没让他们被鸭子欺负。”   楚莹莹拍了拍双手,声音清脆。然而在抬眸看过来,发现了田娘身后站着的人时,音调陡然拔高。   “太师父!!”   少女衣裙翩飞,冲过来时像个蹒跚跑步却飞快走路的小鸭子,一头撞到黑衣女人的怀中。   因为楚莹莹跑来时的力道过大,黑衣女人身体往后趔趄了一步,兜帽也掉了一半,露出了整张脸。   她那张脸的轮廓,只看骨相,年轻时约是极美的。   只是因为岁月侵蚀,显得有些憔悴,再加上脸上的一个浅浅刀疤,让她不笑时显得甚至有些冷厉。   然而楚莹莹这么冲过来,像只可爱的小鸡崽一样唧唧唧叫着:“太师父!太师父!我可算把你盼来了!你怎么这么久才来看我!”   少女拉起太师父的手,让她摸摸自己脑袋,比划了一下自个儿的身高。   “您瞧,您总不来看我,我又偷偷长高啦。”   她嫣红小嘴这么叽哩哇啦一通说话,倒是让面目显得过于冷厉的太师父,眉目间柔和了不少,眼里更是出现了笑意。   “小莹莹,太师父教你的东西,有没有落下?”   她揉了揉少女脑袋,身上瞬间多了几分和蔼可亲的气质。   “没有没有!”楚莹莹昂着小脑袋回。   田娘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震动。   她年少时既尊敬又敬怕的人,在莹莹那儿,却能这样亲密无间的相处。   难道这就是隔代亲吗。   哪怕师父当年把她抚养长大,她却从未像莹莹这样亲近过师父。想不到,莹莹却能做到自己幼时最期望的事情。   田娘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太师父,您这次来,就多住一段时间嘛。你不在的日子,我好想你啊。”   楚莹莹扒拉着太师父的胳膊,很有一股小辈和长辈撒娇的味道在,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太师父身上生人勿近的气息,也不惧怕对方脸上的刀疤。   少女眼睛里盛满了盈盈的濡慕之情。   进了这个小院,看到了楚莹莹之后,黑衣女人脸上的神情不由自主的软化。   “房子修葺过?比先前宽敞了些。”   她开口道,打量了下四周。   “太师父,我带您去看后院!我阿娘又养了一批鸡苗,大的已经长成了。”   少女拉着黑衣女人往屋后走,一股子迫不及待分享的劲儿。   田娘把手里端着的浆洗盆放到地上,微微叹气,有些不安。   师父每次来,都让她提心吊胆,生怕静谧的日子被打破。   可是看着莹莹和师父如此投缘,又有些说不清的欣慰。   说到底…   师父也是孤苦一生,没有亲缘。而自己本该是去孝顺师父的,这些年偷来了一段静谧安稳的日子,已经是师父开恩了。   倘若真的有什么事情要办,只望师父不要牵连到莹莹…   *   楚莹莹带着太师父看完了后院,还很慷慨大方的指了指这些嘎嘎叫的鸡鸭鹅,然后凑近了太师父,小声道。   “您选一个,看哪只个头大,味道肥美,我这就抓了,晚膳我们炖汤喝。”   太师父体质比较虚寒,楚莹莹一直都记着这一点呢。她指了指那群鸭子道。   “不如再来一只鸭子?鸭肉吃了晚上肚子里暖呼呼的,舒服呢。”   太师父眉眼不由变得更加温和,慈爱的拍了拍少女肩膀。   “莹莹替太师父选。”   楚莹莹一口应下,老气横秋道:“那就中间最大的这只!它老打架,欺负别的鸭子。”   迅速的撸起袖子,少女走过去抓走了鸭子里的“害群之马”,然后带着太师父回到了前院。   太师父不经意的问起:“你写信与我说,救了一个少年,他中了毒。那人如今在何处?”   “他住那间空的厢房了。”楚莹莹吐了吐舌头。   猛不丁想起来,狗蛋如今住的那间客房,往常是留给太师父的。如今太师父和狗蛋都在这儿,那这屋子就不够住了。   这样想着,少女扭过脸,撒娇道:“太师父,那您夜里和我睡一间房罢。那么久没见您,我有太多话想和您说了。”   楚莹莹软磨硬泡,把太师父拉到自己厢房。   “带我去见见那孩子。”太师父轻叹口气,拍了拍楚莹莹手背。   大概她真的是老了,以前的铁石心肠在面对徒孙的乖巧贴心时,也不免变得柔软起来,忍不住想要对小莹莹好一点。   “好嘞好嘞,他肯定在房里练字。”   一听太师父愿意去看狗蛋,楚莹莹兴奋起来,把鸭子脚捆好放到前院,就忙不迭带着太师父去找狗蛋了。   少年的房门没有彻底合拢,只是微微虚掩着。   窗户开着,他正在桌前坐着写字。   光看背影,便能让人觉得这是个翩翩儿郎,脊背仿佛松竹一般挺直,气质很沉静。   提着毛笔写字的手腕很稳,整个人给人第一眼的感觉便很清朗。   “狗蛋,我带我太师父来看你啦。”   楚莹莹敲了敲门,声音仿佛黄鹂鸟一般清脆。   少年放下了毛笔,起身来开门。   养了这些日子,他的腿已经可以放慢速度走了,虽然还没能恢复如初,但好好养着,日后是可以完全恢复的。   他看向门边,一眼瞧见了重新戴回兜帽,显得气势有些特别的太师父。   他还是不能发声,便只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二人进来。   楚莹莹欢欢喜喜抱着一个西瓜进来,放到空的桌子上:“我太师父医术可好了,你把手伸出来,让我太师父探探你脉象。我去找刀切瓜。”   少女蹦出门,一副太师父来了,就找到了主心骨的放松。   太师父静静站着,眼神冷冷看着顾荆,忽的抽出长剑刺去。   顾荆几乎是下意识的侧身闪避。   太师父挑了挑眉,声音苍老阴翳:“少年会武?”   她出手越发狠辣,几乎招招致命。长剑更是朝着顾荆的每个要害刺去。   楚莹莹提着刀小跑回来时,就听见屋里一阵乒乓的声音。   她匆匆跑过去:“什么声音呀?”   一进门就是个刺激。   狗蛋整个人在房梁上迅捷的飞来飞去,太师父的九节鞭追着对方打。   楚莹莹:“……?” 第18章 是心动了吗   “狗蛋,你在上面做什么,快下来,你不要你的腿了?”   看到腿伤还没完全痊愈的少年飞在房梁上,楚莹莹差点没拿稳自己手里的刀。   她惊诧的放好刀在桌上,又抢过太师父手里的长剑和九节鞭,帮着放到一边。   “打打杀杀的,在咱家里不兴这个。”   她知道太师父一定又是想要试一下狗蛋的身手。   小的时候,太师父每次来都要和她比划两下,好试探她功夫到了什么程度。   大概这次也是见猎心喜,所以直接对狗蛋出手了罢。   楚莹莹倒是没想到,自己就走开这么一会儿,太师父就会动手。   不过狗蛋竟然有那么好的身手和轻功,竟然能那么轻松的跃上房梁,这也是让楚莹莹诧异的一点。   她初见少年,就是在悬崖脚下,看到昏迷的狗蛋。   少年还没到弱冠之年,便已经生得玉树临风了,病弱的模样更加让人心动,她一点儿没想到狗蛋会有那么好的功夫。   可见看人不能只看表面,谁还没个两手绝招。   见楚莹莹进来,太师父那张脸虽然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却是神色柔和了不少。   房梁上的少年,也在少女出声之后,轻盈落地,模样的确是潇洒,配上那张俊俏的脸蛋,这十里八乡的大小姑娘都能被迷倒。   “太师父,狗蛋他腿还没好利索,身上的毒就等着您来解呢。我就走开一会儿,你俩还动起手啦。”   楚莹莹声音欢快,听着令人特别心情愉悦,她对着太师父,半是撒娇,半是哄小孩的语气。   “等会我们去林子,您看看我如今身手如何,我可一点没偷懒,现在就连小红都追不上我。”   少女说话时摇头晃脑,一股子显摆,脸上的梨涡生动,眼睛也格外明亮清澈。   黑衣太师父明明知道楚莹莹是在让自己不要和那少年计较,才说这些话哄自己,偏偏就没办法狠下心来拆穿。   “知道了莹丫头。若真是毒,我有办法。”   顾荆沉默着看了一眼楚莹莹,却见少女偷偷朝自己眨了眨眼,像是在安慰他,让他别怕。   方才其实很是凶险,甚至不像是试探身手。   莹莹带来的那位太师父,对他露出的杀气做不得伪,倘若他方才反应慢一些,也许少女进来时,他已经身首异处,或是缺胳膊少腿。   但对着楚莹莹关切的目光,顾荆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是平静的垂下眼。   屋里的两人恢复了该有的平和,楚莹莹切好了西瓜,一人一片,先端给太师父,然后又端给狗蛋。   “快吃快吃。”   “好了少年,让我看看你的脉象。”   太师父发话。瞧着徒孙忙前忙后的跑,知道对方是在意那少年,想要找自己解毒,她终于主动开口。   “呵,有意思。竟是这种小玩意。”   黑衣女子查看了顾荆的脉象,又结合了对方中毒后的一些特征,很快就辨析出此毒的来源。   是她早些年闲着无事曾经配置的一种□□,初时只是畏寒,慢慢的失去五感,直至最后,药石无医。   没想到,这样随手配置的小毒药,竟然有一日会重新撞到自己手上,要求解毒。   若她没记错,这一味毒,是流进了宫廷中。   这少年的来历,倒是有几分奇特了。   出了房门时,楚莹莹有些紧张的跟上太师父,小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呀太师父,他的毒您能治吗?”   太师父看她一眼,板着脸:“女生外向。如今是连太师父都不信了?”   少女就忙摆手:“哪能。就是知道别人没法治,我才请的太师父您出马。若是你都治不好,那这世上嘿,我就不信还有别人能。”   她这么一番发自赤诚的话,硬生生让太师父脸上多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行了,他的毒我能解,只是这个人来历不明,放在这里恐怕不妥。”   方才她试探顾荆那一番,面上虽看着杀气腾腾,却是留有余地的。   倘若在对面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不通武艺的人,便不会察觉这其中的凶险。而越是武艺深厚的人,越是要闪避。   下盘还算稳,心性瞧着也不错。此子也不知是什么来历。   太师父闯荡一生,就是王孙贵族也见过不少,是以能察觉到那少年的不凡之处,必不是普通人。   也不知道小莹莹是怎么和对方扯上的关系。   “莹莹,你把那日救起他的事,从头到尾与我说一遍。”   楚莹莹眨眨眼想了会儿,老老实实开始交代前因后果。   只是在叙述的时候,望着太师父威严的双眼,她下意识隐瞒了一些细节。比如狗蛋看着像是被人追杀了,才会掉落悬崖,比如山洞里,狗蛋差点误伤自己。   少女知道太师父有多护短,若把这些说了,恐怕狗蛋就活不下来了。   “太师父,您看,他不过就是一个失去了记忆,又身中剧毒的可怜人。您医者仁心,就将他治了罢。我…还想着,若是他愿意,往后把他留下来做我童养夫呢。”   少女三言两语,终于吐露了自己的打算,倒是让太师父忍俊不禁。   “哦?你瞧上了他什么?”太师父忍住笑问。   楚莹莹立刻精神起来:“啊这个呀,他身板儿看着有些弱,不过这个不妨事,往后还能锻炼补身体。我就是喜欢他那张脸啊,瞧着多好看,赏心悦目的,我每日里心情都变好了。”   说到喜欢人家那张脸时,少女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一点儿不羞涩。   太师父本就是个一辈子冷情冷性的人,唯独在面对楚莹莹时,才有了几分祖孙温情。当下便点了点头。   “这有何难,替他治好了,就让他留下来给你做个童养夫罢。”反正暗中再下几个毒,牵制一下这少年,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小莹莹能开心,莫说是这个少年了,就是把太子掳来,她觉得也能干。   言下之意是,能让人做自家徒孙的童养夫,已经是对方的一种荣幸。   楚莹莹哭笑不得,知道太师父是溺爱自己,忙道。   “那咱们也不能做强买强卖的事儿。日久见人心。不急不急。”   她好说歹说,总算让太师父不再插手这件事。   照着楚莹莹的观点看,太师父啥都好,就是太宠她,还是那种比较霸道没有底线的宠。   得亏她阿娘总揍她,给她醒了醒神,不然她肯定会被太师父宠成混世魔王,或者江湖小妖女。   接下来的几日,楚莹莹常一大早就拉着太师父去山中找需要的草药。   其实太师父擅毒,但因医毒本就是相通之道,久而久之,也成了半个医道圣手。   有对方在这里,楚莹莹这些日子甚至在医术上,比起从前,更是稍微进步了一些。   过去她年纪小,学东西只图一个新鲜,懂了点皮毛就没有再钻研的劲头了。导致太师父从前想要把衣钵传给她,楚莹莹都打不起精神去学。   如今可不一样了,经历过捡到狗蛋的事儿,小姑娘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对这些医术方面的专注,比起从前竟然多了许多。   这让太师父看在眼里,默默点头,觉得心里舒坦不少。   小莹莹从前胜在有悟性,人又机灵,可惜就是韧性少了点,做事不能持之以恒,尤其在不感兴趣的事情上,不能坚持到底。   然而这次她过来,看到小莹莹变了不少。   果然是女大十八变,如今的莹莹知道进取,在学习医术上也多了几分认真和专注。   楚莹莹每日都会端药去给狗蛋喝。   第十日时,她进门看着少年仰脸喝掉了药,抿唇问道:“你感觉怎么样啦?”   每一日,到了该服药的时候,楚莹莹都会雷打不动过来亲自送药。   顾荆看在眼里,脸上虽然没什么神色波动,内心却有细小的种子正在破土发芽。   “…好多了。”他张口,这些日子来,第一次发出声音。   楚莹莹不是第一次看到狗蛋说话,可见少年喉结动了动,就有清朗声音传出,她还是笑弯了眼睛。   “太好了。太师父的药果然有用。狗蛋,你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   少女托腮,一双杏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少年微微垂眸,避开了楚莹莹直白又干净的热烈视线。   “…你,这些日子辛苦了你。”   许是因为太久没说话,顾荆感觉这句话说起来舌头都要打结,耳根发热。   他直觉这话太过亲密,像是丈夫对着辛苦操劳了多日的妻子低声密语。   可救命和收留的恩情,的确是面前少女给予自己的,他理应答谢。   楚莹莹抿了抿唇,摆摆手,豪爽的摇头道。   “和我道谢就是见外了。你如今身上的毒解了大半,声音也恢复了。下一步,就努力找回记忆,想起你自己的身份。这样才好决定,你是回家,还是留下来当我的童养夫。”   少女句句不离童养夫,一点儿也不脸红,说得理直气壮。   顾荆已然知晓少女是什么样的性情,便也只移开目光,耳根微红。   他轻轻咳了咳:“莹莹姑娘…”   顾荆喊出了少女的名字,只觉得“莹莹”这两个字格外的烫嘴,让他极其不自在。   楚莹莹倒是大大咧咧,一派的江湖儿女的豪爽作风。   “怎么啦?你想说什么呀?”   她凑近了,仔细的盯着顾荆看。   顾荆忍住后退的本能冲动,唇轻轻动了动:“你,年纪还小,为何一定要找童养夫?”   这话在心口盘旋许久,他终于是问出口了。   女儿家这么有主意的,似乎很是少见。   楚莹莹瞪着清澈的杏眼,乌溜溜的眼珠黑白分明,像是紫葡萄。   她眨眨眼,点了点头:“是个好问题呢。”   想了一会儿,楚莹莹扬着精致小脸,不假思索道。   “就是我年纪还小,才要趁早去挑童养夫。不然好的都被人抢光啦。”   “我不爱比我年纪大的,男人越老越世俗油腻,我瞧不上。至于年纪比我小的呢,我又嫌他们浮浅。年纪相当最好,那不就得这会儿开始寻嘛。”   她说完,还微微点了点头,愈发肯定自己的念头。   抬眸看向唇红齿白的少年时,楚莹莹脸上梨涡一闪,白白的贝齿又露了出来。   “你问的这么仔细,是心动了吗?” 第19章 狗蛋喝药啦   正是桃花烂漫的时节。   窗外甚至就连阳光都变得格外温柔,吹拂进来的微风也轻柔里带着淡淡花香。   屋中豆蔻年华的少女,模样娇俏,脸蛋瓷白,眼儿晶亮,嘴唇也是漂亮的花瓣颜色。   她无辜的看着对面的顾荆,言辞大胆又热情。   “你是心动了吗?想做我的童养夫?”   她又问了一遍,明明是一派的天真烂漫,却令人怦然心动。   顾荆心口重重一跳,少女的脸蛋仿佛骤然间在眼里放大,眉梢眼角都是风情。   他匆匆移开目光,声音艰涩:“莹莹姑娘,不是这样…”   就算是拒绝,少年也格外无力,像是怕让楚莹莹委屈,他极力用着最温柔的语气。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挑夫婿怎可如此草率。”   少年垂着眼看楚莹莹时,桃花眼深处无端凝着动人的深情,特别叫人沉迷。   楚莹莹果然就被蛊惑了。   少女歪着脑袋,一时弄不清楚,狗蛋是在拒绝她,还是在关心她。   “那…”她张了张唇,终于有了点羞涩的样子,脸上一抹红晕,粉嫩嫩的像个桃子。   “我爹娘同意了,那就不草率啦。”楚莹莹眼儿亮晶晶,装着点点欣喜。   “狗蛋,你是想起来什么了吗?”少女试探地问。   顾荆眉眼俊朗,皮肤也是冷色的白,扇形的桃花眼一片清朗幽深。   “尚未想起什么。”   他声音有些低。   说完这些,他恢复了一贯寡淡的性格,沉默着不吭声。   楚莹莹看了会儿他,惆怅的叹了口气。   多好的一个俊秀少年郎啊,偏偏总是不想做她的童养夫。   想找一个自己能看上的夫婿好难哦。   她明明也只是看脸和气质,不挑别的嘛。可这十里八乡,愣是挑不出来比狗蛋更好看的人啦。   “那我以后还能喊你狗蛋吗?”楚莹莹眨眨眼问。   顾荆默了片刻,垂眸看少女一眼:“…嗯。”   桃花时节笑着的少女,柔美又清丽,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温柔。   何况只是一个名字。   少年鬼使神差的同了意。   多年后再回想这一幕,却发现自己早在一开始就栽得彻底。   *   梧桐宫里。   昔日雍容华贵的皇后,而今憔悴了不少。这些时日,几乎是飞快的消瘦下去。   宫外刘家刚想法子令人传了消息进来——暂时还没找到太子的下落。   这件事里似乎有人插手,曾经抹掉了太子周边那些人留下的痕迹。   “还是找不到么…”皇后一下子瘫软了身体,无助的捂住脸。   彩蝶跪在软垫上,轻轻替皇后揉额角。   “娘娘,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反倒是您,再这样下去,身体垮了怎么好?”   “回头太子殿下回宫,看到您这副模样,他该多心疼。”   大宫女是皇后的心腹,是她还没出阁时就在身边伺候着的家生子,感情非同一般,有些话别人说不得的,大宫女彩蝶就能说。   她瞧着皇后这些日子茶饭不思的样子,心里着实有些慌。   然而皇后听了她的安慰,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不用担心本宫,太子是本宫看着长大的,他自小聪明良善,宅心仁厚。虽贵为太子,可陛下私底下也叹过,说太子没有帝王的霸气和凶狠。”   说到这里,想到往日太子在宫中时的情景,皇后就不由潸然泪下。   储君若是太过忠厚仁慈,就容易让底下的奸佞小人得陇望蜀兴风作浪。   这宫中眼红太子位置的人,比比皆是。   太子这一趟失踪,不知趁了多少人的心意。那日的变故,也不知私底下有多少人插手过。   彩蝶便也不说话了,脸上跟着露出了愁容。   世人都以为皇后娘娘尊贵,生了两子一女,是多大的殊荣。   太子殿下是储君,四皇子又武艺出众,未来是从军打仗的将军苗子,而三公主冰雪可爱,虽然骄傲却备受宠爱。   然而只有陪在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才知道,娘娘内心多孤寂。   陛下…是真的对娘娘好吗?   若是真的好,为何太子不见了这样的大事,陛下也不曾真的放到心上?   搜寻太子的事,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收不到半点有用的消息。   偌大的皇宫,竟然处处都要提防。娘娘连陛下都不能信任了,还能再找谁相助?   也难怪到头来,娘娘要回头去找母族。   主仆二人都陷在伤感的气氛中时,门外传来声音:“母后!我要见母后!”   是三公主长鸣的声音。   这宫中几个公主里,长鸣因为出自中宫,自小就底气足,性子又讨陛下的喜欢,素来张扬。   彩蝶看到三公主长鸣过来,心里一喜。   这种时候,也只有三公主才能让娘娘打起精神了。为娘的在做女儿的面前,总会尽力掩饰脆弱消沉,充当主心骨。   长鸣拎着裙摆跑后来,身后的宫人照例跟得跌跌撞撞,小声的喊她,生怕公主摔倒了。   “母后母后。”三公主小脸放着光,跑到皇后跟前,像只小狗勾。   “有没有太子哥哥的消息?”她催着皇后娘娘要回答。   皇后心中一痛,面色更是白了白,却还强忍着安慰三公主。   “长鸣,这么热的天,你不让宫人给你打伞,这样子跑来跑去,当心出了汗中暑。”   皇后拿帕子轻轻替三公主擦额上的汗,对方却不依不饶:“我身体康健没关系,我想要太子哥哥。母后你找到他了吗?”   皇后再也忍不住,天真的小女儿太能往人心口的伤口撞了。她扑簌簌流了眼泪。   “长鸣,你听母后说。你太子哥哥被你父皇派去民间办事了,你不要任性,乖一点,等他回来。”   皇后扭过脸,用帕子掩去泪意,强挤出笑容宽慰三公主。   三公主长鸣忽然安静下来,皇宫里张扬肆意的小魔头瘪起嘴,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   “母后…你在骗我,太子哥哥他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即使母后一再的宽慰自己,长鸣依然察觉到,太子哥哥失踪后,整个宫廷悄无声息的改变。   仿佛风雨欲来,从前她遇到了其他的皇兄,每个人都对她露出笑容表现得极为亲切。   可如今,这种亲切里似乎带了点隔膜在。   和她一目同胞的四皇兄还在边防军营,皇宫里只剩下年长一些的大皇兄、平时有些风流的二皇兄、还有像只狐狸一样奸诈的五皇兄。   他们…是不是想要取代太子哥哥?   别看三公主长鸣自小被宠着,像是没有脑子的样子,可生在这宫廷之中,头脑不可能真的如此简单草包。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未来的依靠是太子哥哥和四皇兄,因为他们和自己都是母后的孩子。   而其余的皇兄,哪怕对自己好,也是隔着点什么的。   亲疏也分远近。   三公主长鸣心里分得很清楚。   太子哥哥失踪不见了,正是生死不知的时候,父皇又好像没有那么着急。只有母后在宫里默默垂泪。   四皇兄又不在身边。   她和母后竟显得如此孤立无援。   三公主咬了咬唇瓣:“母后,我们去找外祖父和外祖母罢。”   她此言一出,皇后都一惊:“长鸣…”   三公主目光坚定,握紧了小粉拳:“外祖父和外祖母会帮我们的,他们和父皇不一样…”   父皇有很多个孩子,也有很多妃子。哪怕过去宠爱她,这种宠爱更多的是顺势而为。   一旦太子哥哥真的失势了,四皇兄在军营还是鞭长莫及,她和母后被架在高处,父皇不见得真的会全心全意的保护他们。   听着最小的女儿说出这番话,皇后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美目闪动。   她和彩蝶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有些震动。   她的小女儿…   皇后抱住三公主,摸着女儿的脑顶,轻声道:“长鸣,你是个聪明的。”   她没想到女儿看似大大咧咧,实则粗中有细,心中能那么清明。   “你外祖母已经派人去找你太子哥哥了,他…我们等消息罢。”   三公主开口道:“母后,咱们以后要多多联络外祖父他们。独木难支。父皇兴许有一日没那么喜欢我了,但瞧在我们有外祖父撑腰的份上,对我们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望着仿佛一夜之间成长起来的三公主,皇后脸上现出了慈爱和欣慰。   “都听长鸣的。”   她心中默默叹息。   吾不如儿啊。   *   楚莹莹忙完了手里的活,跑去看药熬好了没。   这是最后一服了,狗蛋把这些药吃完,体内的毒应该就能全清掉啦。   “太师父,我加这些草药进去怎么样?”   楚莹莹也试着开了一个方子,然后拿去给太师父看。   黑衣女人看了一眼方子,放下了手里的蒲扇,似笑非笑。   “想给他补身子?”   楚莹莹被看破了心思,小脸有点红,露出一排白贝齿羞涩的笑。   “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他调理下身子嘛。”   万一狗蛋以后真的留下来是她的人了,那这身板儿就得变壮实点呀。   对自己人好,这怎么看都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吃螃蟹都要先把螃蟹养到蟹黄最多的时候,才好吃呢。   少女似乎话中有话,太师父第一时间听出来,竟然罕见的噎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这个徒孙,自幼就机灵,胆儿也大。   当初她放任小慧离开师门,曾经说过自此“师徒情谊一刀两断”的话,可不曾想,多年后她却身受重伤,被那时还小的莹莹救了起来。   也算是师徒缘分没断罢,她对莹莹很喜欢,在还是幼童的楚莹莹身上找到了身为长辈的温情感。   时间一晃,就到了今朝。   小莹莹如今也大了,竟是在筹谋着找夫婿的年纪了。   太师父看着楚莹莹端着药进房间,眼里浮现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狗蛋,喝药啦!”少女一跨进房门,就黄鹂鸟似的叫了一声。   她把碗放到桌上,然后从背后掏出两个蛋,攥在手里问少年。   “狗蛋,你今儿是想吃鸡蛋、鸭蛋,还是鹌鹑蛋?”   表情寡淡的少年,一连听到了这么多个“蛋”,整个人像是裂开了一会儿。   眼瞅着,他快把整个楚家禽类下的蛋都吃空了。   不做人家童养夫,能行吗? 第20章 搞钱   连着喝了十多日的药,顾荆做起了噩梦。   梦里是高高的宫墙,看不清脸却四处穿梭的人,等级森严。   梦中景象如同一个囚禁鸟儿的笼子,让人窒息压抑,身处其中的所有人说话不敢大声。   一个宫装女子正坐着默默垂泪:“皇儿,皇儿…”   对方手里托着一件色调明黄的衣服,上面似乎有四爪金龙,宫殿里巍峨精致,走来的宫女看不清脸,却能听到有人喊那女子:“娘娘…”   顾荆猛地惊醒。   他翻身坐了起来,脑中电光火石的闪过什么,然后额头骤然生出一股疼痛。   顾荆抱着头,疼出了一身冷汗,与此同时,脑中却飞快闪过各种画面。   ……   楚莹莹发觉这几日狗蛋有些奇怪。   少年不再在房里练字抄写医书了,而是常常站在窗边朝外看。   “你在看什么呐?”楚莹莹一进门,就看到狗蛋在发呆。   那副望着远方沉思的模样,瞧着格外陌生,和前几日那样动不动被调戏到害羞的少年,看着似乎有些不同了。   顾荆收回目光,脸上神情没变,气质却变得比从前深沉。   他桃花眼长得好看,随便瞟过来一眼,就能让大小姑娘都红了脸浮想联翩。   楚莹莹还好,每日对着这么一张脸,练出来了些抵抗力。   “你怎么不说话呀。”少女嘟囔着,把水和粮放到桌上。   她委屈巴巴的摸着自己的头发,两只小手指尖搅了搅,气呼呼的抬眸道。   “我太师父说啦,你身上的毒和伤都好了。应该想起来自己是谁了罢?”   顾荆眼眸微动:“莹莹姑娘。”   他一开口,声音低沉又清朗,特别酥人的骨头。   楚莹莹这满心的火气,一下子就跟被夏日里清凉的泉水冲刷了一缕似的,迅速平息。   “嗯?我在这儿呢。喊我作甚。”少女转过脸,侧过半个身子。   她见过爹娘闹别扭,每次娘就是这样,嘴上应着,身体却扭着,然后爹就会好一顿讨饶。   直到娘眉开眼笑,手上去推搡爹。   这…大概就是属于过日子的夫妻,独有的小情趣罢?   少女模仿着观察到的娘的神态,半拧着眉,秀气尖巧的下巴微微扬着,然后看着地上或者看着窗外,就是不看狗蛋。   顾荆沉默了一会儿,盯着少女转过去的半个侧脸,弧度很小的弯了弯唇。   “莹莹姑娘,我的伤势好转,毒素也解了。”   他酝酿着说辞,微微顿了片刻。   楚莹莹却猛地转过脸,抬眸看狗蛋,睁大了杏眼。   “停停停,你别说啦。”   少女青葱水嫩的手,按在了顾荆嘴巴上,封得严严实实,不让他再多说一个字。   “你是不是要走啊。忽然跟我说这些,变得那么客气。”   楚莹莹凑上前,气呼呼问,那双明亮杏眼多了几丝恼意。   顾荆嘴唇动了动,却碰到了少女掌心柔嫩的肌肤。他整个人僵了片刻,从耳根开始,一路红到了脖颈,像是一只被煮熟了的虾。   他脸蛋不自觉的往后微微一退,下巴微仰,试图退开楚莹莹的手。   楚莹莹:“你总不看我,是心虚吗?”   顾荆无奈,耳根还红着,只薄唇动了动。   “不是这样。”   少年温柔退却的模样,斯文又有礼,他似乎是想抬起手把楚莹莹的手拿开。   可是肌肤快触碰到的时候,又碍于这不合礼仪,而又默默的把手放下,缩回了袖子里。   这副瞻前顾后最后啥都不能做的模样,全都落入了楚莹莹眼底。   她挑着眉,从气呼呼变成忍俊不禁,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狗蛋,你这样会吃亏的。若是旁的姑娘就料定了你害羞不敢反抗,对你做点什么,你岂不是束手就擒?”   她手指碰了碰少年的鬓边的头发,顾荆浑身肌肉绷紧了,大气也不敢喘。   十足一个被欺凌的小可怜。   楚莹莹笑得见眉不见眼,这辈子也没这么欢脱过。   她笑吟吟退开一步,眼见少年面红耳赤的样子,勾起唇角。   “好罢好罢,你要走便走就是。”   “日后若是升官发财认祖归宗了,记得还来找我啊。我还等你还救命之恩。”   顾荆犹豫片刻:“莹莹姑娘,我还未想起来。”   只是连日来,不住的做梦,梦里尽是一些不太真切的人和事物。醒来常常一身冷汗,然后把梦中景象忘了大半。   “隐隐约约,像是家中有人在等我归去。”   顾荆头一次透露心声,脸上是怅然。   少年郎龙章凤姿,脸也刀削斧凿,俊逸的厉害,他流露这样的情绪,甚至让楚莹莹也被感染了一瞬。   “啊,你是想家啦。我若是忽然失踪,我爹娘定也会这般想我。”   被放养着长大的姑娘,终于有了几丝同理心,开始感同身受。   “可是你这般冒然离开,是准备去往何处呢?大令那么大,国土众多,这会儿还不知道你是哪儿的人。你无头苍蝇一般去找,嗯,我不看好。”   楚莹莹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顾荆是急着回家,然而现在记忆依然很破碎模糊。   少女拿起他常用的那支毛笔,在纸上胡乱写了几个字。   “你看这样成不,反正你还未想起来自己是什么人,就连名字都不知道呢。你不如先继续留在这里,把我的救命之恩报了呀。”   顾荆沉默,半晌开口:“怎么报?”   面对楚莹莹,他的确是有些赧然的,欠了太多。   楚莹莹吹了一声胸前挂着的海螺,很快,窗边一闪而过红色的身影。   那只很有灵气的红狐狸,跳到了两人身边,眼巴巴盯着楚莹莹看。   小少女从布袋子里,随手抓了点吃食投喂狐狸,一扭头,笑容明媚,露出了小虎牙。   “狗蛋,留下来我们一起做生意搞钱罢!”   对,搞钱!   一炷香后,楚莹莹带着腿伤痊愈的少年,穿过大半个后山,走到一片种满山竹的地方。   “来,和我一起挖!”   少女挥动手中的铁锹,豪情万丈。   她打听过了,最近山竹卖得很好,那些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达官贵人,偏好吃些这种清淡的东西都。   她好不容易发现了这片宝藏,当然要和狗蛋赶紧弄到手里卖出去!   失去记忆的小太子看了看满地的山竹,又看了看脸上笑容灿烂的少女,默了默,蹲下来开始慢慢挖山竹。   只是才从地上挖出了一样东西,他就停下了动作,眉眼温柔。   “莹莹姑娘。”   “怎么呢怎么呢,怎么停下来了?”楚莹莹扭过脸。   顾荆薄唇动了动:“这些不是山竹。山竹长在树上,这些…是芋头。” 第21章 你会的罢?   楚莹莹握着小铁锹,正在用力挖挖挖的动作顿住,像是忽然被人点了穴。   半晌,她扭头,盯着少年脚边的芋头,发出了一声悲鸣。   “不可能!”   她的致富之路,她的山竹!   小少女最近特别缺钱花,太师父来了一趟,抓药全是花的她的私房钱,导致这几日,楚莹莹已经没有体己钱了。   好不容易红狐狸发现了这处的植物,龇牙咧嘴带着她来,当时就把楚莹莹高兴坏了。   养狐千日,终于用到了。   话本上经常看到谁谁养的灵宠,带着主人找到了宝藏或者不传之秘,然后主角平步青云,自此鸡犬升天。   她还想着红狐狸阿十毕竟没有白养,到底还是给她找了一条金子路,让楚莹莹以为致富的商机就在眼前。   哼,结果!   闹了这么大个乌龙,少女气都不顺了,铁锹扔到了一边,完全没了先前那股子要挖山竹的热情劲儿。   嘴上说着不可能,可当看清那芋头的样子时。   楚莹莹一屁股蹲在树底下,沮丧的垂着脸,气恼的鼓起了腮帮,像只自闭了的小猫头鹰。   顾荆失笑,起身撩了撩衣袍,发带绑着的头发垂落几丝到额前,有股君子无尘的气质。   “你不常接触农耕,误认了也不奇怪。”   楚家虽是农户,也摆弄了一点田地,却大半都租赁出去让别人种了。   楚行是个读书人,常去私塾教书,田娘平日里会去忙一些采茶的事情,下地干活并不多。楚莹莹身处在这样的环境里,比起村寨里的其他姑娘,就少了些农事上的操劳。   顾荆住在楚家这段时日,也会观察这家人的相处和营生来源。   偶尔他会觉得,楚家和普通的百姓不太一样。   就拿楚莹莹的那个太师父来说,身上的气息很凌厉,像是碰过血的江湖人士。怎么看都和这样子隐居在悬崖脚下的小村寨打不上关系。   这一点很让人深思。   顾荆沉默的档口,拳头抵着唇,轻轻咳嗽了一声。   楚莹莹立刻嘟起唇:“…你想笑就笑好了,憋着我也能看出来。”   她又不是傻,狗蛋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摆明了就是在憋笑嘛。   啊真烦人。她的小荷包只能这么瘪着了。   其实本来不好笑,然而站在这片竹林,看着一路兴奋拉着自己跑过来,方才还兴冲冲出了一头薄汗的少女,如今这么气闷的坐在树下嘟着嘴。   顾荆不禁弯了弯唇,有些莞尔。   “还挖吗?”少年心平气和的问,桃花眼又黑又亮。   “啊?”楚莹莹抬脸,一双杏眼里满是茫然。   顾荆就重复了一句:“芋头也能吃,能卖。”   楚莹莹小脸耷拉下来:“它能卖钱吗?家家户户都有。”   看看这十里八乡前村后院的,谁家地里不种点庄稼,芋头有啥稀奇的。   大令王朝主营农耕,佃户们每年收成怎么样,决定了这个王朝的大部分收入。   越是司空见惯平常的东西,就越卖不出价钱。楚莹莹这点还是知道的。   顾荆笑容清朗:“兴许味道不错?既然来了,挖几个回去?”   近日的狗蛋,比起平时话稍微多了一点,没那么寡淡沉默了。   楚莹莹被吊起了精神:“你的意思是,你会下厨做吃的?”   小少女细眉大眼睛,杏眼炯炯有神的盯着顾荆。   被这样充满惊喜和期待的眼神看着,顾荆有股自己给自己挖坑跳的懊悔,但对着这样的注视,做不到摇头否认。   于是,顾荆愣了片刻,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哦!   这是一个会下厨的童养夫!   楚莹莹高兴极了,觉得自己捡到了宝贝。   虽然这会儿还没彻底定下人家的名分,可缘分放在这里,该是自己的,怎么也跑不了。   对于发现了狗蛋的新技能,楚莹莹特别期待。   顾荆脱下了外袍,然后闷不做声的蹲下来,吭哧吭哧开始挖芋头。   他把挖出来的芋头挨个放到外袍里,这个动作看得楚莹莹怔了怔。   少女吐了吐舌头:“我只想着带铁锹来挖了,没想着怎么带走。你的外袍够不够?不够还有我的。”   楚莹莹作势去解衣服,激得正在挖土的少年一顿,然后飞快站起来按住她。   “莹莹姑娘,够了。”顾荆按住楚莹莹的动作,声音都带着颤,俊脸又红了大半,还不敢直视着她。   楚莹莹哈哈哈笑了:“我逗你的啦。我怎么可能真的把外袍脱掉,这样子回去我娘见了,要打我的!”   她就是想逗逗狗蛋,看他紧张的反应。   狗蛋越是这样子手忙脚乱的纯情,楚莹莹就越高兴。   有时候少女恨不得自己才是话本里的才子,这样子才好挨个的代替那些风流公子,去把那些清丽可人又托付了一片痴心的姑娘们救出来。   那些三妻四妾又四处留情的男人,有什么好的呀。   照她的话,全部休掉不要。   有一个江湖气满满的太师父,自幼给她耳濡目染,楚莹莹骨子里是个小叛逆。   她喜欢美男子,但更喜欢听话乖巧的美男子。   失去记忆,不知道自己家在何处,不得不依附自己的狗蛋,实在是太香太合适啦!   抱着一堆芋头兴冲冲赶回小院子的楚莹莹,兴奋的小脸都红了。像是刚散心回来,心满意足,眼睛都放着光。   “快呀狗蛋,哦,对了,你的腿能跑吗?”   楚莹莹都到了院子门口了,又放下了手里的芋头,小跑回去搀扶少年。   顾荆失笑:“不疼。”   少女盯着他看了会儿,打了个响指:“有啦!等会去找村东头的裴屠户要一截肉骨头,晚上我们做芋头烧肉。”   想到晚上吃什么,少女已经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杏眼里都是亮晶晶的期待。   顾荆看着地上新鲜到还带着土的芋头,心跳漏了一拍。   从做芋头,到芋头烧肉,好像对厨艺的要求又高了一步?   他行吗?他会做菜吗?   失去记忆的小太子,一张俊逸的脸上露出了几缕茫然。   但转瞬,扭头对上楚莹莹的杏眼时,他迟疑又郑重的点了点头:“好,芋头烧肉。”   做菜什么的,兴许当动手的那一刻,就会无师自通?   就跟他读书时,一些释义和学过的典故,自动从脑海觉醒一样?   少年狗蛋被推到了房间,换了一身外袍,然后卷好袖子,露出了清瘦有力的两节手臂,站到了烧菜的土锅旁边。   楚莹莹拖着裙摆过来,随手指了指前面的小院子:“那边是干柴。”   准备出门去找裴屠户买肉和骨头了,少女回眸,指了指桌子上的芋头,再次确认了一番:“你会的罢?”   顾荆清俊的面容扭曲了一瞬,咬牙:“会。” 第22章 原来你啥都不会啊   再次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楚莹莹安心的提着裙角去找村里的屠户了。   嗯,今儿要一条猪后腿,肉和骨头都要,等会回来让狗蛋做好吃的。   楚莹莹兴高采烈,路上还顺便把随身袖子里的带着的小白蛇,放了出去。   “今日不拘着你了,你自个儿去玩罢。”   小白蛇嘶嘶吐了吐舌头,摆动着尾巴没入了青草间,游动着远去了。   村头的屠户看到楚莹莹过来买大腿肉吃,笑呵呵逗道。   “是莹莹啊,据说你家来了个长得很俊的后生,就连我家香儿也念念不忘的要来看看有多俊咧。”   他话音刚落,从屋里走出一个头上包着方巾的姑娘,皮肤极白,但脸上长着淡淡的斑。   “爹,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你别瞎传话。”   小姑娘年纪不小,但是说话却带着股泼辣的劲儿,她一开口斥责,那方才还和楚莹莹笑着开玩笑的屠户,这会儿竟然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楚莹莹憋着笑,和香儿打了个招呼:“香儿,上次给你的安神草药,用着好不好?”   香儿点头:“好用!下次你再给我整一点,我先去忙了。”   她急匆匆跑进屋子里,去看卤肉水。   这会儿裴屠户才敢对着楚莹莹吐苦水:“香儿这性子,和她娘如出一辙。”   膀大腰粗的男人摇了摇头,看着楚莹莹性子乖巧的样子,羡慕道。   “还是你这样的性子好啊。香儿这般性子,回头我给她找婆家,就怕找了个不满意的相公,让她打坏了。这泼辣的名头传在外面了,哎不好。”   楚莹莹点点头:“裴叔,您说的是。不过啊,我瞧着香儿这样倒是好呢。她若性子太过文静贤淑了,难道您不担心她被婆家和夫婿欺负啊?到时候哦,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被欺负了也没地方诉苦,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啧啧…”   裴屠户本来正在切肉呢,一听这话不干了。他瞪大了铜铃一样的眼睛,恶声恶气。   “谁敢?谁敢欺负我裴大的女儿!”   话音落下,手里的刺骨刀手起刀落,干脆的把最粗的一截骨头剁得齐齐整整。   楚莹莹满意的点了点头:“就是嘛。所以香儿这样刚好。您也不用担心。”   她付了银两,拎着篮子里的骨头肉,美滋滋的走了。   剩下摊子旁的裴屠户,气势汹汹的还沉浸在女儿万一被夫家欺负的情境里,火冒三丈,杀气腾腾。   半晌,他吐出一口气:“说的是啊。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要女儿不受欺负。要那些虚名作甚!”   *   楚家的烟囱好久没冒烟了。   楚莹莹拎着肉回去,还没跨进屋子,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咳嗽声。   她皱了皱秀气的小眉头,两步跨成一步走过去。   “狗蛋!你在干啥?”   生火添柴的灶口旁的小板凳上,可怜巴巴缩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   少年的手和脸,都被烟灰弄得灰黑一片,甚至就连原本清俊的五官都被染了一层黑。   真是狼狈。   楚莹莹跑回来,盯着这样的狗蛋少年看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自己吃吃吃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狗蛋呀,我才离开一会儿,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样啦。”   哪怕是第一天把狗蛋捡回来,给他处理伤势的时候,少年都没这么狼狈过。   最引以为豪的一张脸,被沾上了灰黑后,怎么看怎么喜感可爱。   楚莹莹笑得后院里的鸡鸭鹅都飞了起来,咯咯咯的跟着扑腾翅膀。   她甚至笑出了眼泪,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一直腰,看着顾荆幽怨的目光,实在没忍住,低头又哈哈哈哈狂笑起来。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要笑你,实在是你这会儿太好笑,我忍不住…哈哈哈。”   顾荆没说话,只是默默转过脸,然后弯腰继续点火。   但显然,少年郎高估了自己过去的阅历。养尊处优,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太子,何时下过厨,碰过这些东西?   火折子点柴,怎么也点不起来,那柴总是灭。   眼见楚莹莹已经出去了一会儿,就快回来,自己却毫无进展,顾荆心里着急,手上的动作就越乱。   导致最后,当楚莹莹跑进来时,看到了一个被灰覆盖了的黑小子。   “你…不会啊?”楚莹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件事。   她绕到跟前,弯着腰,把脸凑到黑脸的少年跟前,杏眼眨巴眨巴看着人家。   “没下过厨?还是没生过火,昂?”   顾荆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沉默,是少年最后的倔强。   楚莹莹又想笑了,但这会儿,看着少年默不作声的样子,莫名有些心酸。   她忍住了笑意。   “好啦。不会也没什么丢人的,下次直接承认就好。想来也是,你应该是大户人家出生的贵公子,没生过火没下过厨也很正常。”   楚莹莹安慰他,甚至还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你快去洗把脸罢,瞧你的脸,多黑。”   少女拉着顾荆站了起来。   顾荆的个头是比楚莹莹高的,但这会儿被少女在身后牵着,却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童。比起村里头喜欢跟着人出去,却被训斥了的大黑犬还要可怜。   楚莹莹去井边打了水上来,然后扭头冲着少年招手:“快来洗脸洗手。”   顾荆沉默着走了过来,脸上看不出表情,却很听话的弯腰掬起了一捧水,老老实实的洗起了手和脸。   很快,一盆水颜色变得浑浊,但刚才灰头土脸的少年却恢复了俊逸的模样。   楚莹莹在一边看得饶有兴致,像在观察自己养的大狗崽似的。   “咦,你的手。”   她忽然注意到顾荆双手手背上的一大片红色点点,这些疙瘩密密麻麻的,像是新生的。   顾荆没说话,垂下眼看了自己手背一眼,就把手背到了身后,并没有多交流解释的意思。   “不许躲。”   楚莹莹立刻上前一步,凑近了瞧,还拿起了顾荆的双手。   被小少女这样抓着手,顾荆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甚至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莹莹姑娘…”他艰涩着嗓音开口。   楚莹莹却恍然大悟:“你刮芋头皮的时候,是不是碰到汁水了?”   顾荆怔了怔,慢慢点头,显然没意识到少女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哦,原来你连芋头都不会刮啊。刮芋头皮的时候,动作不要太大,那个汁水沾到了皮肤,是会痒的…”   “啧。你是真的啥都不会啊…”   少女发出了扎心的最后一句话。   顾荆抽回了手,彻底沉默。   失忆的小太子,自尊心跌到了底谷。   脑中鬼使神差,冒出来这样一句话。   ——我什么都不会,她要我何用? 第23章 这才是意中人的样子   最后这顿芋头烧肉,又回到了楚莹莹手里做。   她翻炒着大锅,指挥着少年继续添柴:“待会儿尝尝我的手艺!”   楚莹莹自认为自己对美人的容忍度和怜惜,一贯都是很高的。   所以哪怕自己认定的童养夫,虽然他不会下厨做饭,也不会生柴火,更是连刮芋头皮都不会刮!   但是!他有一张好脸啊!   看着这样赏心悦目的一张脸,楚莹莹就没什么要求了。   “莹莹姑娘…”顾荆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   楚莹莹轻快的把锅盖盖上,回头道:“嗯?叫我莹莹就好啦,这样亲近!”   顾荆默了默,改了口:“莹莹,可否给我解惑,为何方才我点火不燃,你一来就燃了?”   楚莹莹眨了眨眼。   “我走的时候,不是还专门给你拎了一捆柴火来嘛。我还告诉你,那个是干柴。”   “你点火不燃,是因为你用的灶台后的湿柴呀。这个就是很难点燃的。得用干柴才行。”   她一番话说的自然,顾荆却愣了好半晌:“干柴…湿柴…”   楚莹莹叉腰解释:“你看我们家烧火用的柴,都是从外头捡回来的。那些树枝平时经历风吹日晒,还有雨淋,表面上看着是干的,实际上是湿柴。拿回来以后不容易点燃,得专门放一放晒晒。”   “嘿嘿,知道了罢。过日子也很有讲究。”   少女朝他做了个鬼脸:“好好学着,以后你都用得上!”   顾荆怔怔看着她,眼里慢慢浮现了笑意:“嗯。”   喋喋不休张个小嘴说话的少女,生动的比任何画里的景色都要动人活泼。能绚丽到人心里去。   “啊呀,再焖一焖,回头可以盛了。”   楚莹莹蹦跶过去,掀开锅盖看了看,又把木头制成的大盖子放下。   芋头烧肉的香气飘出时,少女鼻尖动了动,眼睛亮晶晶。   “好香好香好香,不愧是我。”   她用木碗盛了一小块红彤彤的芋头,芋头带着热腾腾的丝儿,从里头被盛出来。而后她又夹了一块被带着骨头的肉。   肉味儿和芋头混在一起的香气,太能勾人肚子里的馋虫了。   忙活了一早上和湿柴做斗争,却没成功的小太子,肚子里传出了咕叽咕叽的叫声。   楚莹莹看他一眼,小扇子似的睫毛眨了眨。   “想吃呐?”   顾荆别开了脸。   少年耳根偷偷红了,觉得自己的肚子实在是不君子,竟然出了这种的丑。   然而一双筷子却伸到了他面前,夹着一块肥而不腻的肉,蛊惑着他。   “给,尝尝本大厨做的菜!”   楚莹莹笑了起来:“你这个人也太有意思啦,人饿了嘛,肚子就会叫。上到耄耋老人,下到六岁孩童,都逃不过这件事。你不要害羞啦,快吃。”   少女把碗筷往少年手里一塞,神态自若的走到了一边。   “我要去给爹爹送饭了。你去不去?”   她忽然扭头,冲顾荆开口。   顾荆的筷子才刚准备动,听了这话,放下了碗。   楚莹莹又笑的前仰后合。   “哈哈哈,狗蛋儿,你可真好玩。我还是在逗你啦。送饭我一个人去就就行,你去了算什么呢?要我给旁人介绍,你是我捡回来的童养夫吗。”   她笑吟吟的说话,脸上梨涡明显,卧蚕配着笑起来弯弯的弧度,一双眼笑成了明媚的月牙。   小少女情绪如此生动,变来变去的没个数,像捉弄人心的妖精。   顾荆受不住,转开脸,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囧状。   他经不住楚莹莹的逗弄,每一次都当真,然后每一次都面红耳赤。   但是少女似乎偏偏沉浸其中,对他的每一个反应乐此不疲。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我这次真去了。你把锅里剩下的肉和芋头盛出来,我煮了小米粥,等我回来,我娘也应该回来啦。我们到时候一起用膳,热闹。”   叮嘱完这一番话,楚莹莹笑眯眯的走了,步履轻快。   顾荆扭过脸,清亮的桃花眸注视着少女的背影,半晌,嘴角也现出了莞尔的弧度。   莹莹姑娘真是比狐狸还调皮。   *   楚莹莹到了私塾时,刚好掐着快要下课的时候。   没一会儿,那些学子们收拾着东西,抖着身上的衣袍出来了。   有几个学子远远看见楚莹莹,顿时眼睛一亮,然后昂首阔步朝她走来。   楚夫子家有一女,貌美窈窕,值豆蔻之年。   这事儿,私塾里几个有心人早留意上了。   甚至有些性子跳脱风流的,还特意弄了一张用来排行十里八乡大小姑娘们容貌的表。   楚莹莹正登在榜首,再加上是夫子的女儿,便愈发让学子们神往。   只是楚莹莹平日里过来,也不与人多笑谈,送了食盒就走。   当着夫子的面,还从未有学子敢大胆到去和楚莹莹搭讪。   今日不同,夫子留下了几个学子,正在训话。他们这些人提前下学,能看到楚姑娘,岂不就是天注定的缘分么。   “莹莹姑娘,你又来啦。”   为首的一个少年,露出一口兔牙,冲着楚莹莹笑。   楚莹莹一顿,瞥他一眼,然后饶有兴味的笑了。   “松来,你不怕我爹收拾你了?”   她对这些人都有印象,知道每个人大概是什么性子。毕竟爹偶尔在家,也会提起,哪些学子有天赋,哪些学子又态度端正足够勤奋。   像松来这样的,就是有些天赋,但性子跳脱,沉不下心去学的。   松来一听楚莹莹提起夫子,当下头皮紧了紧,做贼心虚的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强笑。   “这话说的,我又没做什么,夫子怎会不分青红皂白收拾我。莹莹姐姐,算我错了,错了错了。”   兔牙少年冲着楚莹莹一阵作揖,大概心底里也是怕她回去告状的,认怂得脚底抹油跑了。   其余的学子,有几个偷偷瞟她,却不敢开口说话。   楚莹莹看在眼里,神态自若,半点没把这些放在心上。   比起被调戏,她还是更喜欢掌握主动权,调戏人。不过她眼光高。   就比如家中那个被她逼到墙角,就害羞到不敢动的少年狗蛋,这才是意中人的样子嘛。 第24章 表兄好   这时,私塾里走出来一个穿着旧衣裳的少年,他皮肤黝黑,身材看起来非常的壮实,个头也比同龄的那些少年要高。   总之,他从私塾里走出来,有些违和。不太有读书人的气质,反倒像是杀猪的…   只不过此刻,他耷拉着脑袋,很是垂头丧气的模样,看着似是在私塾里被训斥过。   “罗鸣。”楚莹莹看到他,喊住了对方。   罗鸣算是这批学子里最特殊的那一个,他本身没有什么读书的天赋。奈何…   罗鸣看到楚莹莹,慢慢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   “阿莹,替我转交香儿罢。”   村寨里的这些人,大都有从小一起戏耍长大的交情。   而罗鸣和裴香儿,青梅竹马,早就两情相悦,奈何裴屠户自己杀了一辈子的猪,只盼着女儿将来能嫁一个读书人。是以根本接受不了罗鸣。   罗鸣争取过,为了能迎娶香儿,特意逼迫自己去读书。   但看他此刻的神情,多半是这条路走不通了。   楚莹莹接过信件,皱了皱眉:“你不自己去找她说清楚?”   香儿先前专程找她要的那些安神草药,私底下都偷偷给了罗鸣,就是想让他夜里睡觉踏实一些,白日里读书效率提高。   罗鸣停下步子:“夫子今日找我,说我的天赋不在读书上。我便是再用功努力,那些东西也记不住,别说功名了,就是秀才我也此生无望。我…我要去从军!”   少年面相长得憨厚,却因为目光坚定,透出几许凶悍。   “我读书无法取得功名,我就去从军,赚军功!不好叫香儿对我失望。”   若他能在从军这条路上,获得军功,想必裴屠户就能接受他了。   “我算过日子,给我三年,香儿及笄时,我就回来找她!”   罗鸣攥紧拳头,声音越发坚定。   楚莹莹张了张唇,想劝说,又忽然觉着无从开口。   她有些欣慰:“你想好啦?”   罗鸣用力点头:“嗯!”   楚莹莹犹豫:“何时动身?”   黑脸少年迟疑了一瞬;“明日清晨。”   他也舍不得香儿,也想再多说点话,可见了香儿,他只会笨嘴拙舌,什么话都没了。   万一香儿对他哭了,那些眼泪就会把他所有胆气击碎。   不,不行。他要留着这股劲儿走,出去闯个名堂再回来。   楚莹莹有些伤感:“罗鸣,去从军不比在私塾里读书安稳踏实,那是要拿命拼的。”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楚莹莹和香儿关系要好,眼看一根筋的罗鸣就要为了心上人去奔前程,少女一咬牙。   “我送你一条小蛇罢。”她吹响海螺。   没一会儿,从草丛里慢腾腾游出来一条洁白剔透的小蛇,一看就很灵动。   楚莹莹俯身,把小蛇装进竹筒里,有些不舍的递了过去。   “你知道的,我就爱训练这些蛇啊狐狸的。它随身携带方便,能给你防个身。”   “你先收下它。等我回家了,我给你写个具体如何训练它的条子,我会让狐狸送到你住的窗外。你按着我写的条子做,多半是能养好它的。”   楚莹莹送出小白蛇,让罗鸣格外的惊讶和受震动。   “可是阿莹,这是你的小蛇…”   像他们这些本村寨里和阿莹一起长大的人,都知道从前为了收服和训练这些小动物,阿莹吃了多少苦。她最是宝贝这些好不容易得来的小动物,从前都不舍得让他们碰一下的。   楚莹莹拍拍手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啦。你收着罢。等你回来了再还给我。不要辜负了香儿啊,好好活着,好好奔前程。”   罗鸣很受感动,那么大一个个头的人了,竟然眼眶泛红想哭。   “阿莹,我走了以后,香儿那里…”   楚莹莹点点头:“放心放心,她那里我会留意着。三年很快就过去了,你若能功成名就回来,香儿铁定能嫁给你。”   “所以要自己保重哦。”小少女抬手,做了一个打气的姿势。   罗鸣这才得到宽慰。   楚莹莹送过了饭,回身往家里走时,远远的却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狗蛋?”   站在路口注视这个方向的少年,不就是方才还在家里的狗蛋嘛。   少年身形挺拔,气质如竹,哪怕穿着粗布衣裳,一眼扫去,眉眼里也有贵气能抓人眼球。   罗鸣这时还跟在楚莹莹身后,不放心的叨叨着什么:“我走以后,你常和香儿提起我,不要让她把我忘了。”   “若是她爹逼她许配人家,阿莹,你一定要写信给我。我不能让香儿受欺负。”   唉,想要一个意中人,明媒正娶人家,这中间真是隔了山一重水一重。   罗鸣临要走了,不愿意去见香儿,却还这里放不下,那里也操着心,墨迹极了。   楚莹莹提起裙摆,冲着不远处的顾荆跑去,有些不耐听这么一个大高个儿嘴里嘟嘟囔囔。   “阿莹,你等等我。”   罗鸣傻大个还没把交代的话都说完,一看楚莹莹跑了,连忙追上去。   于是,落在顾荆眼中,此时的画面是这样——   楚莹莹高声疾呼着自己的名字跑来,身后却追着个长相凶恶的少年。   顾荆几乎想也没想,身体先做出了行动。   少年腾空而起,落到了楚莹莹身侧,然后冷着脸上前一步,把少女挡在了身后。   楚莹莹眨了眨眼,有点反应不过来。   “狗蛋?”她悄声开口。   顾荆却抿紧薄唇:“他欺负你?”   楚莹莹怔了片刻,了解到少年误会了这一幕,哈哈哈笑了起来。   “没有啦。他不是。他是罗鸣,也是我们村寨里的人。”   楚莹莹从顾荆身后探出一个脑袋,然后冲着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罗鸣点了点头。   “罗鸣,这是…”   狗蛋这个名字,自己叫着可以,说给别人听,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楚莹莹顿了片刻:“这是我表兄。”   罗鸣露出了憨厚的笑容,挠了挠额头,也跟着叫道:“表兄好。”   顾荆眼神动了动。   表兄?   谁是你表兄?   楚莹莹半个身体从顾荆身后探出来,想了想,又介绍了一下罗鸣。   “呐,这是罗鸣。他要去从军啦。”   罗鸣也听过,楚家来了个少年的事情。村里都在传,阿莹的表兄如何英俊如何倜傥。   他今日一见,才觉得那些人并没有夸大。对方果真生得极为俊美,和阿莹站在一起,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抱拳,真心实意的道谢:“表兄,今日幸得阿莹送我防身的小蛇。来日我若得了军功归来,定还给她。”   罗鸣这么说,顾荆便注意到了他袖子里露出来的一截竹筒。   这竹筒里装着一条楚莹莹极为宝贝的小蛇,他知道少女早晚都要把小蛇放出去遛一遛喂食的。   而大部分时间,小蛇和少女一直形影不离。他心里清楚,楚莹莹很是宝贝这些训出了灵性的宠物。   偏偏这会儿,楚莹莹还对着罗鸣挥了挥手:“对呀,除了这个,你归来的时候,还能娶上美娇娘!”   她算是迫不及待希望罗鸣能和香儿修成正果呢。   绕是罗鸣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听了这话,也有些忸怩,只憨笑着点点头。   这副场景落到顾荆眼中,更像极了郎有情妾有意。   少年温润的眉眼没变,眼神却暗了下来。   美娇娘?   哪个美娇娘? 第2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微微眯起桃花眼的少年,气质一瞬之间变化很大。   顾荆周身的气场都似乎冷凝了下来,他抬眼,平静的看了一眼罗鸣。   被他眼神扫过的黑脸大高个儿,愣是哆嗦了一下。   “表兄,我做了什么吗,你这么看我?”他愣愣的问,自己也有些弄不明白,怎么会打哆嗦。   难道一个人的眼神会有这么大的威慑力吗?   哦,我知道了。   阿莹的表兄一定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听说绝世高手身上自带气场,往往和人眼神对视,就能给人带来压迫,甚至释放杀气。   阿莹的表兄一定是在试探我!   罗鸣当下看顾荆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极为热切,仿佛对方就是一块金元宝,捡起来就能放怀里一夜暴富。   顾荆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没有回答罗鸣的话题。   他扭头,视线转向楚莹莹:“你娘回来了,莹莹,回家吃饭。”   “回家”两个字,被顾荆着重点了一下。而之前总是喊不出口的“莹莹”二字,忽然也能非常顺利的喊出来了。   方才看见楚莹莹和罗鸣一前一后出来时,顾荆就察觉心底莫名生出了一股郁气,却不知道因何而起。   莹莹姑娘早就说了,想要找个童养夫。   她容貌俏丽脱俗,性情又比一般的姑娘热情单纯。   也对,哪怕不是自己,也会有别人。   童养夫这个位置,并不只是给自己一个人。   想明白这一点,顾荆面无表情的往前走,甚至心里空空荡荡的,说不出的失落。   楚莹莹提着裙摆追过去,走了两步,对还愣在原地的罗鸣道。   “我要回家了,你也回去罢。你的信我收到了,放心。”   她的意思是,会把这封信转交给香儿。   然而这话落在前头的顾荆耳中,却是罗鸣要走了,还偷偷给楚莹莹写情信。   而后少女还笑容如花的安抚对方,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意。   顾荆的身影一僵,走路的身影都顿了顿。   楚莹莹笑吟吟追了上来:“狗蛋,你怎么走那么快,我要跑着才能追上你。你饿啦?”   顾荆脚步不停,声音克制:“没有。”   他一路沉默,只埋头疾走,丝毫不抬眼看路边景象。   楚莹莹习惯了他的寡言少语,也不奇怪。她跟在后头,一路上还顺便摘了点好看的花,然后捏在手里把玩。   眼看快到楚家的小院子时,顾荆停在了篱笆前,转身看着楚莹莹,欲言又止。   “莹莹姑娘。”   少年声音清朗低沉,真好听。   楚莹莹手里的花朵刚编好,弄成了手链,闻言抬眸看过来。   “嗯?”少女一双杏眼水汪汪。   顾荆的眼形是扇形,眼睛格外深邃,眼睫又很长。   他这样瞧人,楚莹莹纳罕的往后看了看,然后转过来的小脑袋还带着些不解:“怎么啦?”   顾荆看着她:“你…方才那人。你们…”   他说不下去了,耳根先红了一些。   楚莹莹接过话头:“嗯?你问的罗鸣吗?他快要从军去啦。明儿就走。”   小少女还是没说到点子上,顾荆再次沉默。   “……算了。”他转过身,大步向前。   他根本没有立场去阻止莹莹姑娘想做的事情。   楚莹莹快步跟上去,忽然恍然大悟:“你是在担心我?”   顾荆垂眼看她,并没有否认。   少女脸上的笑容就越发明媚了:“你是怕我和他私相授受?”   咳。   顾荆差点被少女的大胆言辞呛住,他整张面皮薄红,桃花眼闪过无奈。   他停下来,冲着楚莹莹弯了弯唇:“莹莹姑娘…”   楚莹莹条件反射的捂住嘴:“我知道啦!你是不是想说,姑娘家不要这样子说话。”   顾荆微微颔首。   少女拿开了手,冲着他笑:“这里又没有别人!你也不会说出去啊,我相信你。”   她哥俩好的拍了拍少年肩膀,贝齿整齐,脸上的梨涡明显。   “而且,我和罗鸣怎会是私相授受!我是受人之托,我才不是他的心上人呢。你误会了哦。”   楚莹莹一句话把事情解释完了。   顾荆竟然感觉压在心口的石头忽然间搬走,整个人松了口气。   楚莹莹想了想,歪着脑袋道:“但是具体的我不能和你说,罗鸣既然拜托我送信,我就得守口如瓶,从我这里做到保密。”   顾荆点头:“自然。”   确定了罗鸣给楚莹莹的信,是给别人以后。他心里的郁气一下子消失不见,甚至觉得天空都明朗了几分。   他肩膀松懈,却立刻挺直背脊:“走吧。伯母在家等着了。”   楚莹莹撅了撅唇,望着少年快步离开的身影。   方才的狗蛋怪怪的。   *   黄昏时,楚莹莹写好了条子,然后让红狐狸送过去给罗鸣。   至于罗鸣的信…   窗下的少女,脸上浮现了沉思。   她到底是今日就给香儿把信送过去,还是等到明日罗鸣走了再去?   嗯…   她心里纠结复杂,索性站起来去了隔壁顾荆的屋子。   “狗蛋。我有心事。”   她眨眨眼,也没敲门,就只站在门口小声说了一句。   顾荆开了门,少年沐浴过,脸上的皮肤像是一块冷玉,沾染了些许薄红。   桃花眼注视人时,格外深邃多情,能让人溺死在其中。   他身上穿的衣裳,已经不是白日里那一身了。   真奇怪呀。就那么普通平常的粗布衣服,怎么穿在狗蛋身上,就是能令人觉得这是一个隐姓埋名的贵公子?   顾荆喉结动了动,避开了眼神:“夜深了…”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不太好。   少年并未把这句话说出口,然而楚莹莹莫名的就是能懂对方的意思!   他站在门边,没有侧身让楚莹莹进去,气得少女一掐小蛮腰,声音都变大了一些。   “哼,你当初受伤了,人事不省的还不是被我给拖到了小瓦屋里呢,那会儿不仅夜深露重,还就我们两个。你躺着,我就把你袖子挽起来给你上草药了呀。名节名节的,你既对我问心无愧,为何还在意这些?左右是在我家中。”   顾荆被少女这番话,说的无地自容,耳根也微微泛着红。   他侧身让开了位置,默默示意楚莹莹可以进去。   少女却没进去,而是微微扬着脸,小声问:“倘若你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意中人,她要离开一段时间,去做一件有些危险的事情,需要你在这里等待。她特意让人写信给你,你是希望在她离开前收到这封信,还是离开后?”   顾荆怔了片刻,意识到这就是楚莹莹的心事。   “离开前。”他不假思索回答。   “为何?”   “不留遗憾。”   楚莹莹睁大双眸,想了一会儿,娇俏的脸上出现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知道了!”   她这次去送信,并没有让红狐狸去,而是直接飞奔出门。朝着村头的屠户家而去。   顾荆怔了片刻,也跟了出去。   他一路跟在楚莹莹身后,不远不近的看着。   直到看到少女把信件送完,安然返回,他才默默转向。   楚莹莹跑回来时,像是放下了一件心事,神采飞扬。   如花的脸蛋因为跑来跑去,显出一股红扑扑的急促,那双杏眼却格外明亮。   “我回来啦。”   她专门跑去敲了敲少年的门。   顾荆应声打开门,微微颔首:“嗯。”   他平静的像是从未离开过这间房。   见少年反应淡淡的,楚莹莹做了个鬼脸:“木头。”   狗蛋就像个木头美人似的。   常常要她找话题,对方才会稍微回答几句。   和村里那些其他同龄的少年比,狗蛋真的是不一样。   顾荆沉默着,接受了楚莹莹的调侃。却在少女走远以后,沉思了一会儿。   他…像木头吗?   夜里躺到榻上时,楚莹莹翻了个身,下意识想去把玩袖子里的竹筒和小白蛇时,摸了个空。   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把小白蛇送给罗鸣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开始去想香儿和罗鸣的未来。   裴屠户杀了一辈子的猪,是个地地道道的屠户、武夫。这样的人,吃了没有读书的苦,做梦都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嫁给一个读书人。   这也是为何香儿明明和罗鸣两情相悦,却还是不被裴屠户所接受的原由。   她把信已经送过去了,香儿到底会怎么做呢?   是去阻拦罗鸣从军,还是支持?   三年以后,罗鸣是否能衣锦还乡,如愿的娶到香儿?   想着这些,楚莹莹慢慢睡着了。   梦里,她看到一个锦衣少年,轻轻喊她“莹莹”。   那个人的脸好像狗蛋!   然而气质雍容华贵,身后是无数的仆从。她明明就站在对方面前,却像是隔着山和海,总不能触碰到对方。   梦到最后,她倏然惊醒。   外头的天蒙蒙亮,那只刚开始学打鸣的小公鸡,这次叫唤的声音总算是在调子上了。   “吱吱吱。”   外头传来声音,是红狐狸在窗口叫。   楚莹莹起身,睡眼朦胧递给狐狸一个熟的鸡腿。看着这家伙高兴的尾巴乱晃,还发出了像小孩儿一样的欢快笑声,少女脸上也跟着现出笑意。   今日院子里传来了一些特别的动静。   起初楚莹莹以为,是太师父去而复返。   在她心里,太师父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常常忽然过来小住一段时间又不告而别。幼时,她还觉得奇怪,长大一点,慢慢就习惯了。   所以当她听到动静时,只以为是太师父在习武。   结果当她走到院子里时,却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竟然是狗蛋。   少年手里一根随手捡的树枝,正挥在手中,使的是一套剑术。   他身形清瘦,气质周正清雅,一举一动都含着力量。步法轻快,身姿飘逸。   这看着哪里像是前段时间还断着腿的狗蛋呀。   楚莹莹从没见过顾荆露出这样的一面,登时看得有些入迷。   顾荆的动作一顿,意识到少女在身后,他挽了个剑花,丢开了手里的树枝。   “你功夫不错呀。狗蛋。”楚莹莹雀跃的开口,杏眼亮晶晶的。   顾荆沉默。他似乎不太擅长应对过于热情和直接的性子,尤其是面对姑娘。   是以,在楚莹莹夸奖过后,少年顿了片刻才微微点头:“你醒了。”   “对呀。啊,走,我们去送送罗鸣。“   楚莹莹猛地想起来昨天的事情。   她匆匆梳洗了一番,拎着裙摆跑出了院子。顾荆犹豫了片刻,也跟着过去了。   河边已经有人早起来洗衣服了,敲敲打打的,传来此起彼伏的声音。   楚莹莹冲着村口的位置跑去,风风火火的像只小麋鹿,哒哒哒的轻快极了。   罗鸣身上背着出远门的行囊,当看见村口站着的香儿时,他连话都不会说的了,只结结巴巴道:“香、香儿…”   裴香儿绷着脸,白净的脸上几颗雀斑调皮的落到鼻梁上,也是五官端正,眉眼秀气的一个姑娘。   她手里也拿了一个包裹,这会儿正鼓鼓囊囊的被放在地上。   罗鸣耷拉着脑袋,走过来时低着头:“你知道了…”   裴香儿眼睛红红的:“写封信,你就想走了?”   “你可真有本事,罗鸣。”   罗鸣垂着脑袋,自暴自弃的由着香儿数落:“我想去挣个军功,我想让你过好日子,我想你爹能同意我去提亲。”   黑脸大个儿慢慢抬头,语气也坚定起来。   “香儿,你信我。我一定回来。”   与其留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读书,记不住那些东西,不如出去拼一拼闯一闯。   罗鸣想着过去屡次登门提亲,都被裴屠户打出来的经历,一咬牙,开口道。   “香儿,我不想你受委屈。你夹在我和你爹之间不好受,我晓得。你让我出去罢,左右男人总要试一试,如此才不后悔。”   裴香儿今日来堵罗鸣,本来还想着打消对方的念头。   罗鸣就是个傻小子、大老粗。   他去从军?外面尔虞我诈的,这傻小子还不是被人骗?   她和楚莹莹是一样的想法,军功是那么好挣的?在那里能人辈出,甚至有不少身怀武艺的人,可罗鸣只是个有些力气的傻小子罢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去了那儿…   裴香儿想了一夜,眼泪都打湿了枕头,第二日急匆匆过来,就是想阻止罗鸣。   可是真的见了这傻小子,看到对方眼神里的坚定和光,裴香儿反倒说不出什么劝人的话了。   “你…真的想好啦?”裴香儿忍住泪,只盯着罗鸣的眼睛这么问。   罗鸣不敢和这双泪眼对视,狠了狠心才点头:“嗯。想好了。”   “那你去罢。”   裴香儿反倒忽然一笑。   她拿起地上的包裹,递给罗鸣:“路上带着吃,这是干粮。我还纳了两双鞋子,原想过段日子给你的。你带上罢。”   楚莹莹赶过来时,正望见这一幕。   她一起长大的香儿,一贯就是泼辣又呛口的性子,然而这会儿却温声细语的和罗鸣说话,然后一样一样的把自己准备的东西送给人家,明明掉着泪呢,却默默用袖子擦掉了眼泪,只字不提挽留。   她鲜少看到香儿这一面,便拉住了顾荆,让对方和自己站远一点,不要去打扰了香儿和罗鸣道别。   香儿的反应,击垮了罗鸣这个傻大个的心防。   他蹲了下来,抱着脑袋哽咽:“不去了,香儿,呜呜我不去了!”   他真是舍不得香儿,一看香儿掉眼泪,他魂都要碎了。   他这么一哭,在楚莹莹的注视中,裴香儿忽然一收眼泪,撸起袖子拽住了罗鸣的耳朵。   “哎哟,香儿。”罗鸣有点回不过神,愣愣地看着她。   裴香儿一字一顿:“既然决定要去了,麻溜的拿着包裹赶紧走。男子汉大丈夫,别在这哭。”   罗鸣委屈的捂着耳朵站了起来:“香儿。”   裴香儿面无表情:“去罢,我等你三年,三年后的今朝你若不回来,我就找人嫁了。”   罗鸣一听,一时更不想去了。   然而裴香儿却把包裹往他怀里一塞,凶巴巴道:“出去了别给我丢脸,要有点出息,别人欺负你,不许哭。看到厉害的人,学着点儿。你这身力气和块头放在那,孬好给我混出点样子来。”   她这样子叮嘱人,罗鸣听了连连点头,一下子心里就有主心骨了,不慌了。   “香儿,你还是这样骂我,我舒服。”   方才见香儿哭了,罗鸣一下子就六神无主了。   楚莹莹在身后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噗嗤笑了出来。   她悄悄看了顾荆一眼,发现少年脸上也带着笑。   两人对视了一眼,顾荆像是意识到什么,笑容倏然消失,拳头抵在唇边轻轻咳了咳。   少年青涩的反应,就像个红了的柿子挂在枝头轻轻摇晃。   楚莹莹晚弯起唇,忽然凑过来,小声道:“我不会那样对你的。”   她对自己的童养夫没有任何要求。只要对感情忠贞,还有长得好看,就够啦。   其他的养家糊口出人头地,就随便罢。不强求。   “你做我童养夫,就我养你啊。”   少女冲着顾荆灿然一笑,然后跑去和罗鸣道别了。   只剩顾荆原地站着,微微怔了片刻。   少女方才那一笑,柳叶眉弯弯的,唇也红红的,是荷花初绽的美好。   *   送完罗鸣,看着对方走远了,楚莹莹才看见香儿又在抹泪。   这会儿,方才还凶巴巴的少女,哭的鼻子通红,抱住楚莹莹不住的抽噎。   楚莹莹安抚她:“香儿,罗鸣其实是会一点武艺的,而且他力气大,胆子也大。到了军营里,想必是会比普通人出挑一些的。你别担心啊。”   裴香儿点点头,终于止住了眼泪。   少年人的情意才刚开始,就要眼睁睁看着心上人远去,自此一别,至少三年才能归来。   裴香儿平时看着再泼辣,到底还是不舍的。   但也只有当罗鸣走了以后,她才敢在楚莹莹这样子的玩伴面前展露。   楚莹莹则有些不解:“香儿,你既舍不得他,方才为何不留下罗鸣?他已经不想走了,还哭得那般不舍…”   要不是香儿说了罗鸣一顿,恐怕傻大个就留下来了。   裴香儿摇了摇头,擦去脸上的泪痕道。   “罗鸣一见到我,只是当时昏头。倘若没有走成,也许第一天第二天,我们还好好的,可第三天第四天,往后每一天他想起我阻了他去从军,他会埋怨我,也会遗憾后悔。”   傻小子能给她写这封信,就说明是真的下定了决心。她不能拖后腿,反倒要给罗鸣一点儿劲。   “况且,我爹不同意我俩的事,这始终是一个心结。”   “我信他,三年后他一定会回来。”   裴香儿看着远方,目光坚定。   楚莹莹跟着用力点头,心里却忽然很感慨。   ——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呢。   身边的小伙伴们,在碰到“情”以后,仿佛一夜之间忽然长大了,变得那么不一样。   这让楚莹莹很感慨。   回去的路上,裴香儿忽然扭头看了一眼跟在他们身后的顾荆。   然后神神秘秘笑着问楚莹莹。   “阿莹,给我从实招来,你那表兄真的是表兄?”   楚莹莹心里一惊,脸上却欲盖弥彰的露出肯定神色:“当然啊。他不是表兄,怎么能住我家中!”   裴香儿拱她一下,手笼在少女耳廓,一字一顿笑着道。   “住在家中的啊,也有可能不是表兄,是情哥哥。”   一句话惹得楚莹莹握紧小拳头追着打她。   “胡说,你再胡说!才不是!”   也不知怎么的,平日里对着狗蛋,她怎么逗弄,都没脸红耳热过。   这会儿被香儿一打趣,却臊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少女追着裴香儿,打打闹闹的跑远。   “你再说,再说。”   “哈哈哈哈,我不说了,不说了行吗,哈哈哈哈,哎,我喘不过气了。”   远处传来裴香儿和楚莹莹的笑闹声。   “阿莹,我不瞎说啊,你那表兄真俊,你俩真般配。”   裴香儿有些羡慕:“想来若是你们二人生出情愫,你爹娘定会同意的罢。你表兄瞧着是个读书人。”   小道上跟着的顾荆,一时往前走也不是,退也不是,耳廓绯红一片。   习武之人的耳力灵敏,该听见的不该听见的,他全听了个遍。   ——不是表兄,是情哥哥。   *   翌日回去,楚莹莹发现狗蛋在黄昏时不见了。   她怔了怔,刚要出门去找,就见院子外进来了一道身影。   顾荆穿着深蓝色的粗布衣裳,一副典型的樵夫打扮,身后背着一大捆柴禾,左手还拿着一柄开了刃的斧头。   楚莹莹稀奇道:“你怎么去砍柴啦。”   少年沉默地放下柴禾,挨个堆放到院子里专门放柴的地方。这才转身沉声道。   “闲着也是闲着。”   他说这话时,不知为何,不太敢直视楚莹莹,只对着地上的柴禾说话。   楚莹莹对狗蛋的羞涩见怪不怪了,她抿着唇笑。   “你…是不是那天听到了什么啊?”   顾荆眼神一缩,面上却不动声色:“听到什么?”   楚莹莹走过来,掐着小蛮腰盯着他看了会儿,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哦。没什么。”   她总觉得这几日狗蛋变得勤快了不少。   不仅会去砍柴了,甚至还会在她去剁鸡草的时候,主动帮她忙。   还别说,这样的狗蛋让楚莹莹在家事方面轻快不少。   天色暗下来后,楚行和田娘从外头一块进来,老远就看到自家烟囱炊烟袅袅。   “莹莹近来长大了,越发勤快了。”   楚行感叹。   从前女儿被娇养着,常常满后山的疯跑。楚行也曾和田娘担忧过,怕这孩子没个姑娘家的样子,往后到了年纪不好找婆家。或是日后嫁出去了,小性子还在,和夫家处不好关系。   可而今,自家莹莹的性子却像是被磨平了不少。   看着有大姑娘的样子了,他和田娘晚回来一会儿,家里就总是饭菜都做好了,只等着他们坐到桌边用膳。   然而两人进了屋子,见到的场景却不是想象中女儿在生火做饭。   灶口坐着加柴添火的竟然是狗蛋!   而女儿莹莹却躺在门边的椅子上,慵懒的缩成一团,手里的蒲扇还一扇一扇的。   “……”田娘和楚行都呆住,错愕了一瞬。   楚莹莹瞧见爹娘回来,不慌不忙的从椅子里站起来:“爹,娘,你们再等等。饭菜马上好了。”   小少女身上干干净净的,皮肤也光洁白皙,脸蛋就如剥了壳的鸡蛋一般清爽白嫩。   那把蒲扇在她手里,扇出了大家闺秀纳凉的味道。她浑身上下清清爽爽,长得又娇美,这副模样说是被人服侍的小姐都有人信。   相比之下,在灶口忙碌的顾荆,袖子上都是黑灰,脸上也沾了一点,简直像个被压榨的长工,忙忙碌碌的走来走去。   一会儿添柴,一会儿掀开锅盖翻炒一下锅里的菜。   少年明显是不干粗活的人,做这一切时紧张的如临大敌,甚至无暇顾及刚回来的楚行二人。   田娘和楚行进来时,万万没想到看到的是这样的景象。   “莹莹你这…”田娘一把将楚莹莹拉到院子里,回头看了一眼,低声训斥道。   “你怎么回事?狗蛋是客,你怎么让他去烧火做饭?”   楚莹莹无辜的抿了抿唇:“是他自己要去的。我拦都拦不住。”   狗蛋忽然这么勤快,她都觉得好奇呢。   然而少年就是个闷葫芦,不爱说话,哪怕她刨根究底追着问,狗蛋都不一定多说几个字。   楚莹莹索性就放手不管了,只在旁边叮嘱着说一些烧火做菜的要点。   狗蛋虽然忙起来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可重在听话主动啊。估摸着下个几次厨,就能有模有样了。   想到这一点,楚莹莹心里竟然莫名很有成就感,她弯着唇笑。   却被田娘敲了下脑袋。   “哎哟!阿娘!”少女抱着脑袋,泪汪汪看她。   田娘没好气道:“狗蛋是客人。你跟着你爹读书认字,他就是这么教你待客之道的?”   楚莹莹眼巴巴道:“可我也是他救命恩人啊。买药钱,补身子的钱,这些钱不是钱吗?他既然暂时无处可去,也想不到自己是何人。而且身子也大好了,留在这里干点活儿,不也是应该的嘛。”   “而且,眼下村寨里的人都知道了,说狗蛋是我表兄。既然是表兄,那在旁人眼中,我们就是一家人了。那何必计较这么多,有活儿就干嘛。”   少女委屈的不得了,捧着脑门撅起了嘴巴。   “娘,你怎么向着外人啊。”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田娘顿时心软了,可她摸了摸楚莹莹脑顶后,却硬着心肠道。   “娘是怕你得罪了人啊。狗蛋那模样长相和气质,咱们私底下也讨论过好多次了,知晓他定然是出身大户人家。你既然救了他,有这份恩情在,何苦白白消耗?若他日后想起来自己是谁,计较起这些日子在咱们家中做牛做马干活的事儿,贵公子哥儿的脸面往哪里搁?”   “别说京城了,你就看咱们城里的官家,他们家中的少爷小姐,哪个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被家丁丫鬟们围着的?你这般使唤人家,哪怕狗蛋日后想起来自己是谁了不记恨你,那他家中的长辈呢?”   楚莹莹听着娘这么说,再看田娘苦口婆心的样子,她慢半拍的点了点头,心里也咯噔一下。   “是哦。娘你说的有道理呢。”   她从前去赶集,有一次看到县太爷家的公子,身后跟着好几个家丁,大摇大摆的上街戏耍。当时看着,她就觉得县太爷的公子身上有股脂粉气,全然没有男人的丁点阳刚气概,一看便是被人宠坏了。   “那…那怎么办?”楚莹莹眨眨眼,无措的看着娘。   “伯母。”   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娘俩齐齐僵住。   看见顾荆不知何时站在了她们几步之遥的墙根下。   少年脸上和袖子上的灰黑还没擦掉,稍微有些狼狈,但气度放在那儿,身形又飘逸挺拔。   楚莹莹和田娘齐齐一愣。   娘俩都有些尴尬。   背地里说人坏人,被当面逮住了,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缓解此时的窘迫。   楚莹莹清清嗓子开口:“你饭菜做好啦?”   顾荆颔首:“嗯。”   少年还是这副话很少,性子有些寡淡的样子,却让楚莹莹不太自在。   田娘讪讪的笑了笑,实在觉得有点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进去摆碗筷去了。   楚莹莹却扬脸冲顾荆招招手:“你来一下。”   少年沉默着跟了过去。   就那么一会功夫,楚莹莹从井里打了一桶水上来,然后掏出自己的小帕子,沾了水。   顾荆站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默默看着,并不说话。   “你站过来一点。”   少女忽然开口。   顾荆没吭声,但动作上很顺从的往前走了一步,两人瞬间就离得比较近了。   少年身形比起楚莹莹,是要高挑了一些的。骨架也不同。   女儿家骨骼纤细,肩膀瘦削,好像轻轻一搂就可以放到怀里护着。而男子的骨骼粗,力气大,身板挺直了站在那儿,显得格外挺拔可靠。   楚莹莹眯起一双杏眼盯着顾荆看了一会儿,又道。   “你低头。别站那么直呀。”   小少女的话来的突然,顾荆有些不明就里,却还是顺着对方,微微俯身。   于是下一刻,少女柔软的手捏着湿掉的帕子,轻轻擦上了顾荆的脸。   顾荆身形一僵。   “别动。”   楚莹莹捏着他下巴,声音带点少女的天然轻柔软糯。   那张湿掉的帕子,像调皮的蝴蝶在他脸上扇动翅膀轻蹭,偶尔少女指尖会触碰到他脸部的肌肤。   顾荆喉结微动:“莹莹。”   他要往后退,楚莹莹却不让。   少女有些霸道的把他整张脸擦了擦,细心的像是给一个小花猫擦拭。   “我阿娘呢,也是好人,她是疼我关心我,怕我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才会那样叮嘱我。方才你全听到了,是不是?”   少女吐气如兰,很温柔的“拷问”。   顾荆沉默的点了点头:“嗯。”   他全听见了。   习武之人的耳力好,他不是故意偷听。   方才过来说那句话,也是一时冲动,他只是想让楚莹莹不要防备自己怕自己。   “昂,你听见就听见了罢。”楚莹莹点点头。   等把狗蛋那张俊俏的脸全部擦干净了,她冲人家笑:“你看我对你这么好,又救你的命,又花钱给你煎药养伤,还请我太师父出山把你身上的毒解了。狗蛋,我是不是对你很好呀?”   这些字,的确是顾荆一个字都不能反驳的。   他点头承认。   于是楚莹莹脸上的笑容就更真切动人了。   “那你以后恢复了记忆,万一想起来自己是个王侯公卿,贵人家的公子哥,你会不会来欺负我们啊?就算你自己不欺负,你会不会让别人来欺负?”   少年平静却坚定的摇了摇头。顿了一下,又开口道。   “不会让人欺负。”   楚莹莹满意了,小手帕又去擦擦人家脸颊:“记住你说的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还调皮的用指尖戳了一下少年的腮,做这串动作时,和平日里逗弄那些山林里的鸟儿狐狸没什么区别,全然没觉得不自在。   顾荆却依然是僵硬的身体状态,浑身每块肌肉都绷紧着。呼吸间,他甚至能闻到少女身上的浅淡香气。   他僵着身子说:“…好。”   有一瞬,他头脑空白,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只知道,楚莹莹要他答应什么,他都抵挡不过,只能从了。   便是这会儿,倘若少女开口要他从今以后留下来,无论记忆恢复已否,只安心做她的童养夫。   他想,他也想不到拒绝。   所幸没有。   所幸…   也不知道此刻心底的情绪,庆幸还是失望。   少年立在院子里,望着楚莹莹进门去,随着夜幕来临,跟着叹出了一口气。   *   皇城。   三公主近日也不似往日里那样,喜欢跑出去扑彩蝶了。   一是天气转冷,再没春夏时节里那么多蝴蝶可以扑。二是…   前些日子,长春宫的丹妃娘娘竟然和太后说她身怀有孕,需要常在御花园走走,但怕遇到了三公主被撞倒。   如此拙劣的借口竟然还当真有用。   太后娘娘借此开口让三公主近日不要四处跑动,多在殿中待着修身养性端庄一些。   这话已经算是重的了。   丹妃娘娘仗着身怀有孕,成日里就爱和皇后娘娘做对。她是太后那一脉的娘家侄女,是以进宫以后,这些年里一直很得脸面。   三公主如今不出门去玩了,整日里关在宫中,瞧着都少了几分从前的活泼劲儿。   “公主,您为何不去找陛下呢?”   三公主身边的心腹开口问。   往常三公主总是能把陛下哄的龙颜大悦,她们殿里的赏赐更是没缺过。   三公主命好,不仅有着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做靠山,身后还有太子殿下和陛下。可以说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和掌上明珠。   宫里哪个有三公主这么好的福气?   长公主的母妃体弱,也不得陛下宠幸。后来是被送到了皇后娘娘手下抚养,才慢慢端庄稳重起来,得了几分体面。   二公主的母妃出身低微,只是个宫女,到如今才只是个答应,性子自小唯唯诺诺,甚至没有公主的派头。   而四公主由如妃娘娘所出,如妃娘娘倒是得过陛下的喜爱,奈何性子柔弱,胆小怕事,倒把好好的一个四公主也教养的和她一般。   陛下一共四个公主,无论是照着受宠程度还是容貌性子去排,三公主都能排前头。往日里,谁见了三公主,不得让着点?   可这些日子,随着太子殿下出宫游历之后迟迟不归,皇宫好像忽然间变了个样子。   最喜欢热闹的三公主竟然不爱凑热闹了,梧桐宫里的皇后娘娘也常常闭门不出,甚至免去了那些嫔妃每日的觐见   陛下更是…好似忽然间不疼三公主了一般。连带着太后听信了丹妃娘娘的话,不分青红皂白斥责三公主。   皇宫里惯来都是捧高踩低,陛下的圣宠更是贵人行在宫中的护身符,没了这层护身符,宫里的那些魑魅魍魉就都爱做点事儿出来。   宫女安夏劝着三公主去寻陛下,也是担心这个。   “公主,不如去求见陛下罢。”   三公主长鸣却扭过脸道:“我不去。”   太子哥哥到如今依然一点消息都没,她夜里也和母后一样着急。   父皇明明知道是这宫中有人出手害了太子哥哥,可却不声不响,帮着隐瞒,丝毫没有半点上火着急的样子。   她想去找父皇大闹一场,然而母后却再三劝阻她不可莽撞行事。   甚至…   甚至那日母后万般无奈之下,才告诉她,父皇其实并没有那么喜爱他们。   一切不过是为了掣肘群臣罢了。   三公主是真不信父皇是如此薄情寡义的人。   为此,她不惜开口让安夏做出她生病的样子来,闭门不出,只传消息出去。   可父皇却毫不在意,压根没派人来看过。   这让长鸣心灰意冷,不由得更加思念兄长。   “若是太子哥哥在就好了。我从前不懂事,只顾着玩,哪知道宫中有这么多豺狼虎豹…安夏,你说太子哥哥他…他到底在哪儿?”还活着吗?   长鸣这般没心没肺的性子,也因为此事红了眼眶。   安夏温和开口:“太子殿下洪福齐天,是真龙后裔。他啊,兴许是遇到了哪家的漂亮小姐,被绊住了。”   长鸣叹气:“若是这般倒好了。”   那此时失踪的太子殿下在做什么呢?   悬崖下的杏花村。   少年卷着袖子,正帮着楚莹莹追在一只大白鹅身后堵它。   “狗蛋狗蛋,你去那边那边!我们从两个方向围住它。”   顾荆听着少女的指令,立刻调换了方向。   很快,大白鹅在两人的包抄下,着急的扇动翅膀发出了“灰灰”的声音,看样子是要啄人了。   楚莹莹两条手臂伸长了拦着它,小声道。   “好,一二三,扑它!”   两个人几乎同时扑向大白鹅。   那鹅好灵活,一个闪身拍打着翅膀半飞了起来,落下一地羽毛。   “哎哟!”   楚莹莹扑了个空,没站稳,整个的摔到地上。   倒是不痛。就是…   她扑得太猛,又没收住力道,直接把狗蛋扑在了地上。   她眨眨眼,看见自己身下当肉垫的某个少年,唇红齿白,剑眉星目,被她压疼了,也只发出一声闷哼,手还护着她。   狗蛋可真好。 第2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结结实实摔了这么一下,本来应该很痛的。   然而少年的怀抱结实温暖,当然要比摔在地上柔软,楚莹莹咳了一声,眨眨眼看着身下的少年,有些反应不过来。   狗蛋真是个美人。   叫人瞧着就想拐回家。   如今可不就是在自家的院子里嘛。   楚莹莹这样一想,心里愈发美滋滋的。她手撑着地上,想站起来。   然而这时一旁竟然飞过来一只尾巴斑斓的大公鸡,照着少女的脑顶就是一啄。   “哎哟!”   楚莹莹抬起的手护着脑袋,身子一闪,撑在地上的手没使上劲,又扎扎实实摔回了少年怀中。   可亏得顾荆之前身上的伤,已经全部养好了。   他下意识伸手揽住少女肩膀,随手捡起一颗小石子,把那只扇着翅膀又想扑过来啄人的公鸡翅膀给打中了。   大公鸡本来斗志昂扬,正有点趁人病要人命的狠劲儿,然而到底是欺软怕硬的家畜,被打中翅膀后,立刻疼得张开尖嘴咯咯咯的狂叫,连带着后院里其他的公鸡母鸡都跟着一起扑腾翅膀咯咯咯叫。   院子里鸡毛纷飞,又吵又闹。   楚莹莹蹙着秀气的柳叶眉,垂眸时倏然对上了顾荆的双眼。   少年的面孔离她格外近,触手可及。   剑眉很有气度,鼻梁也挺拔,嘴唇更是薄薄的有淡淡血色,冷白的肤色衬得他跟潘安一般,俊美得不像凡人。   楚莹莹愣了似的,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   被她这样近距离看着。   顾荆脸上泛起一层薄红,从脖颈开始到耳根,慢慢变得通红。整个一面红耳赤,被煮熟的螃蟹壳。   他手扶着楚莹莹肩膀,像是要把少女从怀里推出去,但又顾忌着男女大防,不敢多触碰对方,只能自己尽力把脖子和脑袋往后仰。   可偏偏地上已经没了退的地方,少年这副做派,仿佛街上遇到了恶霸被欺负的小娘子,瑟缩又为难,只差开口说一句:“官人,你放手。”   静默中,顾荆真的开口了。   他嗓音微微暗哑:“莹莹姑娘,你还能站起来么?”   行了!这下可是和楚莹莹脑中的画面完全对上了。   她手撑在顾荆怀里,噗嗤一笑就乐了。   “哈哈哈,狗蛋。”   她乐不可支,笑得身体瘫软成一团,好像小猫在怀里伸懒腰似的,没心没肺到一派坦然。   顾荆愈发面红耳赤。   女儿家的身体和男人是不一样的。骨头细,身形又纤细,在怀里猫着显得如此娇小柔弱,仿佛稍微用力就能把人困在怀里。   而她们的肌肤更是白皙水嫩,杨柳腰盈盈一握,眉梢眼角都是精致,就连吐出来气都带着点幽香。   楚莹莹这样笑,没了力气支撑身体,靠在顾荆怀里,好像猫儿露出了最脆弱的肚皮任凭主人揉揉,骨头都是软的一般。   少女纤细柔嫩的脖颈,在衣领之下露出些许脆弱弧度。仿佛手里停着的彩蝶和蛾,他稍微把掌心合拢一下,就能把它完全禁锢。   不能再往下想了…   顾荆猛地翻身,扶着楚莹莹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像是被烧火棍烫了似的,飞快松开了手。   站直身子时,却因为脚后的石块,一个踉跄身体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   他生得如此俊俏,气质也是绝佳的,这一连串动作却透出股狼狈。   楚莹莹笑得好开心,几乎要捧腹。   “狗蛋,你…哈哈哈。”她笑得前仰后合,脸蛋灿若桃李。   这是杏花村最好的风景之一。   一个活色生香,灵动的如同画里走出来的少女,在秋日里眉飞色舞的笑,一口白牙齐整秀气,笑得小鼻子都皱了起来。   这笑容很有感染力。   顾荆稳住了身形,拳头抵在唇边,桃花眼深邃多情,眼底也露出了笑意。   他穿着粗布衣裳,却神采飞扬透出些许温柔的样子,若是让宫廷里的人看到了,定会惊诧的眼珠子都掉到地上。   太子殿下君子端方,素来是温文尔雅的性子,身为储君,更是少有表露出丝毫个人的情绪。   像这样子笑,从未有过。   *   那只大白鹅终究还是没能逃过楚莹莹的掌心,她顺便还教训了一下那只想啄她的大公鸡。   地上是褪下来的鹅毛,楚莹莹把它捡了起来,选了些漂亮的,准备得空了拿出去给杏花村里的孩子们做毽子。   楚家有个惯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宰点鸡鸭鹅来下菜。大白鹅个头大,长得也结实,骨架四周的肉看着就很饱满。   “看到了没?下次你再啄人,我就把你炖了!”   楚莹莹对着大公鸡指了指地上的鹅毛,那只鸡恹恹的缩着翅膀,小眼睛左转右转,像是听懂了又像没懂。   “狗蛋,你喜欢吃炖肉还是炒肉?”   楚莹莹一边做毽子,一边问。   少年袖子卷起到了胳膊肘,正拿着扫把帮着清扫院子里剩下的羽毛。   “都可。”他低声说。   楚莹莹托腮看了会儿少年的身影,见他那么勤快,不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美人虽然干活有些生疏,看着就是从前没有经验的,可胜在态度好啊。什么事儿都会主动帮她做,真是叫人不由不心动。   前头楚莹莹想过,万一要是狗蛋想起来自己姓甚名谁了要走,她绝对不强留,一定乖乖放手。   然而现在嘛。   呜呜呜就好想做个出尔反尔的恶人啊!   这么可人的童养夫,哪里舍得轻易放手。   找遍整个杏花村,或者临近的几个村寨,也找不到可以比肩狗蛋的少年郎了。   她的眼神实在是灼热,很难令人忽视。   顾荆转过身,用后背隔绝了少女的眸光注视,只低头唰唰唰扫地。   莹莹其实是个好姑娘。   少年心里忍不住这么想。   至于哪里好,他也说不上来。   楚莹莹的性子和平日喜欢的东西,都和普通的姑娘不一样,和那些大家闺秀更是相去甚远。   然而就是这样的姑娘,才更灵动鲜活。   头一次,顾荆心里冒出来这样一个念头。   ——这样的姑娘,往后找的夫婿,会是什么样的?   是…我这样的么。   *   临近中秋,皇后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她总是梦魇。   梦中的太子还是当年小小的一团,这是她第一个孩子。   彼时她刚被封为皇后,那时陛下对她还有着几分怜惜和恩宠。   但凡得了空,便会来她的梧桐宫里歇着,偶尔陛下甚至会心血来潮带着太子认几个字。   才刚牙牙学语的太子多可爱啊。   仿佛糯米团子捏成的小人,比年画上的娃娃眉眼还要漂亮,再加上唇红齿白的,肤色也剔透,常常叫人以为这是女娃娃。   皇后到现在还记得,有一年父亲进宫来看她,见了太子后就长叹一声。   她不解何意:“爹,您为何叹气?是有何烦心事?”   近来,朝堂上对陛下的反对之声越来越少了,这当中少不得父亲的努力。   过去陛下还未继位的时候,朝堂上就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着陛下,另一派则支持着先帝其他的儿子。   导致陛下刚坐上皇位时,位置不稳,未曾收服朝堂上的人心,那些臣子时不时要给陛下一些难题。   如今陛下的皇位坐得已经很稳了,为何父亲进来看她,却是这么忧心忡忡的模样。   刘老将军那时鬓边已经多了几丝白发,看着不如年轻时那么气宇轩昂了,他看着像是一匹战场上退下来的老马,牙齿松动了,蹄子也跑不快了。   他看着一旁被嬷嬷领走的太子,对皇后长叹道。   “青儿,为父是担心你。你一举得男,荆儿是嫡长子,他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未来的储君,谁也越不过他去。可他的性子温吞良善,像你。陛下若是心思一直在你身上还好,若是他…这宫中豺狼虎豹如此多,你自小被我和娘护着,不知道外头人心险恶,更不知道那些人皮后头是怎么样的一颗黑心。我担心你啊。”   “爹,女儿听不懂你的话。陛下待我如此之好,何须担心。荆儿是太子,谁还能对他不敬不成?”   皇后那会儿还沉浸在陛下给的一腔柔情里,眼里尽是小女儿的娇羞。   刘老将军欲言又止,对着懵懂的小女儿沉沉叹着气,眼里是无尽的担忧。   …   有些事情,过去都不明白,然而隔了十多年了,皇后骤然想起来,才终于体会到当年刘老将军几次的欲言又止中藏的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担心陛下恩宠不在,太子又太过宅心仁厚,他日若有人生出二心,陛下又不再庇佑他们,她会受委屈啊。   而今这些担忧,全都应验了。   太子失踪,下落不明,可陛下却已经不来她的梧桐宫了。   皇后对陛下的那颗心,是一点点变凉的。起先还抱着奢望,后来渐渐变得麻木。   然而麻木的时间久了,猝然间被刺了一下,也是疼的。   太子是她的心头肉啊,更是陛下亲生的龙子,为何陛下对太子失踪的事情半点也不上心?   皇后总也想不通这件事。   而从她传消息给刘家,让母族帮着找荆儿已经好几日了,却还没有消息…   “不,我要去找陛下。”   皇后顾不得仪容,满身冷汗的从床上起来,对大宫女彩蝶道。   “随我去见陛下!”   彩蝶是跟着她的老人了,最是知道皇后每个眼神背后的心思。看着娘娘脸上的坚定神情,她唇动了动,终于没再开口劝什么。   若是不去寻陛下问个清楚,娘娘的心病怕是越来越重。   皇后找去时,服侍在陛下跟前的大太监福喜捏着嗓子道。   “皇后娘娘,陛下正歇着呢。您不如天亮了再来?”   嘿嘿,他笑了笑,缩了缩脖子,甚至还敢打量一下匆匆赶来蹙着眉的皇后。   皇后的确是个美人,风韵尤在啊。   可惜,陛下身边最不缺美人。这不,里头正在颠鸾倒凤呢,还是最受宠的丹妃在陪着陛下。   他可没那个胆子,去把在鸳鸯戏水的陛下喊起来。   皇后素来好说话,从不挑剔下人,就惯得那些魑魅魍魉都胆肥了起来。   一个才提拔起来不久的大太监,也敢在她面前抖起威风使眼色了。   大宫女彩蝶冷着脸呵斥:“让你去通报你就去!娘娘有大事!耽误了正事,公公您的脑袋怕是不保!”   如今在陛下身边服侍的那批太监宫女,就会捧高踩低,从前皇后娘娘风头正盛的时候,谁敢这样子去下娘娘的脸子,办个事情还推三阻四!   见彩蝶这样说话威胁,大太监福喜道。   “是,娘娘。”他低着头,看似恭顺,眼中却闪过藏了很深的怨毒。   他弓着背去喊陛下了。   然而真的到了门口,打断了陛下的好事被训斥时,他却战战兢兢道。   “陛下,奴才说了,让皇后娘娘天亮了再来…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彩蝶姑姑说,若奴才不来通报,就砍了奴才的脑袋…”   “混账!”皇帝一碗茶壶扔了过来,福喜看似被吓坏了,跪在地上缩着脑袋。   “陛下息怒。”他心里却得意起来,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而陛下的怒火,也不是对着他发。   丹妃娘娘踩着地上的毯子,妖娆的走了过来。   “陛下息怒~可是宝儿伺候的不好,叫陛下这样不悦?”   她姿容艳丽,母族又争气,进宫以后,又一举生下二皇子和六皇子两个龙子。   虽说比起那些年年选秀进来的姑娘们,年纪要大上不少。   可架不住丹妃豁得出去,知道怎么耍手段取悦陛下,导致所有的老人里,她是最得陛下青睐的。   皇帝身上披过龙袍,安抚的拍了拍她手背。   “爱妃,宝儿,朕怎会生你的气!”   他一转口风,对着地上趴着的太监道。   “福喜,唤皇后进来!”   “是。”福喜跪着退了出去,出了门挺直了弓着的背,然后走到宫门口,阴阳怪气道。   “皇后娘娘,陛下传您进去。”   里头的丹妃靠着龙椅,声音委屈:“陛下,臣妾还是回避一下罢。”   她主动走到屏风后面,躲了起来。   皇帝欣慰的点了点头。   他这帮后宫里,丹妃最会体察人心,温柔小意就罢了,还知道在关键时候不给他挑事。   没多久,皇后步履匆匆的进来了。   “陛下。”   皇帝闭着眼睛,仿佛在闭目养神,听到声音才睁开眼,皱眉道。   “皇后夜深了还不睡,在宫中吵吵嚷嚷,到底为了何事?”   皇后一进来,就闻到了殿中的香。   她知道这种香,陛下年纪越大,就越依赖这些催.情的药物。从前她嫌下作,是绝不允许出现在她的宫殿里的。   可陛下却…   再听得皇帝说为了何事不睡?   皇后几乎想笑出来。   她也的确是惨然一笑:“陛下,太子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臣妾吃不下睡不好,还能为了何事来找陛下?”   皇帝眼神陡然变得犀利,像是在打量皇后这番话是否藏了什么心思。   那样冷的目光落到皇后身上,后者的心瞬间变得更凉。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甲生生掰疼,吸了口气道。   “臣妾来,是想问陛下,倘若这宫中有人要对太子不利,此事如何处理?谋害储君,该当何罪?”   皇帝眯起了眼睛,似乎被她所说之事震道:“皇后说的那人是谁?”   面容秀美气质温润的皇后一咬牙,想到了那日偷偷来报信的小太监,道。   “是长春宫的人。”   “荒谬!”皇帝一拍桌案,茶水都溅了出来。   屏风后似乎忽然传来一声响,有什么东西哐当掉在了地上。   大宫女彩蝶挡在了皇后面前,厉呵一声:“谁?”   “呜呜陛下。”丹妃提着裙摆,脸上带着泪痕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她拎着裙摆跪在地上,鬓发散着,哭着道。   “臣妾哪里敢做这种胆大包天大逆不道的事情?今日被姐姐这般污蔑,臣妾但求一死证明清白。我一人被冤枉了倒也罢了,可臣妾的爹娘和兄弟姐妹若是因此事而被牵连,才是大大的冤!”   “陛下,不如您就这样把我赐死了罢,臣妾不能再伺候你了,要是还有来世,臣妾还要当你的枕边人!   ”   皇帝头疼的揉了揉额角。   “宝儿,你起来。朕最是知道你,你断然不会做这种事的。此事也只是皇后的一面之词,有朕在,谁敢冤枉你!”   丹妃果然就哀哀切切的站了起来,然后依偎到皇帝怀里抽噎,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很是风姿绰约。   这副模样后宫嫔妃见惯了,然而皇帝还就是最吃这一套。   “娘娘…”大宫女彩蝶站在一旁,搀着站立不稳的娘娘,心疼死了。   皇后脸色惨白,却还是强撑着道。   “陛下当真如此狠心?荆儿是陛下的嫡长子啊!他生死不知,陛下怎还有心情去夜夜笙歌…”   “闭嘴!”皇帝勃然大怒,站了起来,一甩袖子。   “来人,把皇后带回梧桐宫。皇后出言不逊,禁足三月。这后宫朕看着也该换一个人管管了。”   今夜陛下训斥了皇后,还下令禁足。此事飞快传遍宫中。   三公主跑去寻陛下,却被告知:“陛下没空,公主还是自己去玩罢。”   一时间,关于太子失踪,而皇后和三公主已然失去圣眷的消息,私底下传得纷纷扬扬。   人人自扫门前雪,宫门一关,后宫的嫔妃们有不少开始盼着水越来越混,好在里头得到点什么。比如升个分位。   再比如:“长春宫那位,现在是有盼头了。”   “就是啊,那丹妃出身不比中宫差,料想她这把火定是烧了很久。”   *   然而远在悬崖脚下的杏花村,对于那些宫廷中贵人的事情,自然是都不知道的。   天快冷了,罗鸣从军中写了信回来,托楚莹莹转交给裴香儿。   裴屠户大冷天生意更好,天冷了家家户户都要宰点猪和羊肉吃。他接了好几个生意,忙着上门去帮农户们宰猪羊。   裴香儿则忙里偷闲跑来找楚莹莹拿信。   进了楚家的小院子,她一眼看见了正在劈柴的清俊少年。   顾荆目不斜视,专注的做事,不曾分给旁人一个眼神。   裴香儿捂着嘴偷笑,见了楚莹莹道。   “这眼看要过冬了,你那表兄还穿得如此单薄。你也不心疼。”   她打趣楚莹莹,后者却根本不脸红,反而理直气壮道。   “穿得单薄又不冷,说明他身板好,回头娶了媳妇,不论哪家的姑娘总是有福的。大男人可不兴文文弱弱的。我瞧你家的罗鸣就很不错。”   裴香儿拿了信,还来不及看,就用小拳头去打她。   “莹莹,什么我家的!哪有!你别胡说!”   姑娘们推搡着闹着,屋里传出欢快的笑声,就数楚莹莹的最有辨识度,笑声银铃似的,格外欢快。   习武之人耳力好,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听了先前的那些话,顾荆却红着耳根,还像个被调戏了的小书生。   他走远了一些,俊秀的一张脸透出点红,仿佛要滴出血来。   屋里。   裴香儿看完了信,恋恋不舍的把它递给楚莹莹:“你替我保管了罢。放我家里,我爹若是发现了不好。”   老头整日里想让她嫁个读书人,以后当秀才娘子。   可裴香儿不喜欢。   罗鸣虽然读书上没有天分,家里也没什么底子,甚至还有些傻气,可她就是喜欢这份傻气和真。   “说句那啥的,嫁人得嫁自己能拿捏的男人。罗鸣从小就听我的话,万一真的成家过日子了,他什么都听我的,这日子我过得舒心。”   裴香儿也特别看得开。   那些读书人都文绉绉的,官场上文人的心眼,一抖腿都能掉下来许多。   她到时候还得谨小慎微的伺候着相公,那日子过得多累。更别提还有婆母什么的。   她自己就是个泼辣性子,乡下人不讲究太多虚礼。说句不好听的,村里无论哪家的少年郎,若是她嫁了过去,日子不好过,婆母不省心,嘴巴一张骂人谁不会。   裴屠户的女儿,嘴上功夫就没怕过谁。若过得不好,和丈夫婆婆闹起来,别人最多说她一句泼妇,那又怎么了。   但是秀才娘子可不行了,给当官的人做娘子,规矩定然是多的。裴香儿压根没想过。她觉得不自由。   裴香儿自己也怕,她没底,不想一嫁出去就给人做一辈子的木偶。   不愧是楚莹莹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两人聊到成婚过日子,几乎是英雄所见略同。   楚莹莹连连点头,还不忘从自己的零食兜里拿点花生出来,分给香儿一起吃。   “香儿,你说的对,我也这么想呢。所以我要找童养夫,我要招婿。”   裴香儿竖起了耳朵,听着楚莹莹说了一会儿,她拍拍少女手臂,开始说起自己的心得:“那你可得好好挑挑,找男人先看他的品行。但也不能太愚孝的,否则万一你和他老娘有个什么口角,他凡事都叫你忍,一句‘她毕竟是我亲娘’就能把你气死。”   楚莹莹点头:“你说的是。哎,我还是先挣钱罢,手里有银子才有底气,反正,以后我的家,我做主。”就跟娘一样!   裴香儿捂着嘴吭哧吭哧笑。   “你笑什么呀?你不信我?”楚莹莹不解,又掏出两根地瓜干,分给小伙伴。   裴香儿接过地瓜干,咯嘣咬了两下,摇了摇头道。   “我是羡慕你啊。你还没有意中人,没被情牵绊住,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爹娘性子又好,宠你。”   “你爹也很怕你呀,平时你朝他瞪一眼,不许他多喝酒,我看裴叔也只是叹叹气,待你也很好。”   裴香儿摇头:“不一样。我爹小事上听我的,是因为我娘走的早,他有愧于我,所以待我好点儿。可大事上,他顽固得很。算了不说我了,说说你罢。你那表兄,你对他真没有情意?我看着好像人家对你很不一样啊。”   楚莹莹半信半疑:“真的?”   若不是摸不准狗蛋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早就出手把名分定下来了。再不济先结个婚约嘛。   可是狗蛋性子闷,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瞧不清楚。   她压根就摸不清狗蛋心里是怎么想的。   裴香儿给她出主意:“若他遇到了旁人家的姑娘,不瞧,却偏只看你一人;平日里你说个什么,他都放在心上;你逗他,他会脸红耳根红,偏又不敢直视你…那他就是对你有意,你仔细想想?”   楚莹莹听着一双杏眼都亮了起来,手里握着咬了半截的地瓜干都不吃了,站了起来。   “对!他对我有意!”   香儿说的条条框框,狗蛋一条都没跳过!全都中!   裴香儿吃吃的笑,笑罢,想起了天气转冷,而今日又收到罗鸣的信件。   她忸怩道。   “阿莹,我这几日做了一件冬衣给罗鸣,下次回信,你帮我寄了罢。”   楚莹莹点头,一口应下:“好啊。”   她又坐了下来,犹豫道:“要不,那我…也给狗蛋做件冬衣?”   也来展示一下她的女红?   裴香儿笑:“自然可以。”   *   说干就干,楚女侠从来不是磨叽的人。   她从田娘新买的布料里,挑了一块拿走,还找了一些同色的针线。   “狗蛋狗蛋,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少女在屋里稍微缝了几针,就忍不住蹦跶到顾荆面前炫耀。   顾荆这段时日,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怎么砍柴劈柴生火做饭,那身白净的皮子都晒的微黑了一些,也因此显得成熟又刚强了一些,有了点过去少见的男子气概。   他脖子上也搭着一块汗巾,出汗了就会擦一下。   这会儿身边凑了楚莹莹,他停下了劈柴的动作,以免木屑落到少女身上。   少年站直身板儿,楚莹莹就得仰着看她。   他依然是唇红齿白,剑眉星目的俊逸模样。   “狗蛋,你猜猜看,我在做什么?”房里蹦出来的小百灵,又叽叽喳喳的问。   他摇头:“不知。”   楚莹莹一嘟嘴,把细嫩的小白手举起来给人家看。   “你看这是什么?”   顾荆拿不准少女在做什么,这段时日,他几乎习惯了楚莹莹的不按常理出牌。   “手?”他声音迟疑,音色却极动听。   楚莹莹咧开唇笑,一排小白牙特别显眼。   “你再看仔细一点儿,哎呀。”   少女没了耐心,抓了顾荆的手,让人家用指腹摸一下她指尖。   她期待的问:“怎么样?”   少年如临大敌,绷紧了身体肌肉,差点甩手。   刚才碰着他的那指尖细嫩柔软,像是轻轻用力一捏就会坏掉的豆腐,还带着股滑嫩。   “我不知道。”   他闷声回答,退后了一步。毫无疑问,从脖子开始,又红啦。   对着楚莹莹,像避洪水猛兽似的,满是提防。   莹莹的忽然亲近,是他至今还不习惯的地方。   楚莹莹水汪汪的杏眼瞅着她,摇头一笑:“呆子。真是个呆子。”   她叉腰看着少年,又好笑又好气。   怎么狗蛋一对上她,就好像她是个妖精似的,半点不自然。   顾荆转过身:“我要劈柴了。”   他低着头去捡斧头,也不看身后坏笑着的少女,一副被捉弄得没办法,面红耳赤的狼狈模样。   楚莹莹哼了一声,提着裙摆跑回了屋子。   窗下,她举起自己的手,对着日头仔仔细细看了会儿,然后摇头叹息。   “做衣服真不是个容易事儿。瞧我这双手,都是针眼了。为了个男人,就要亲手去做衣裳?十指连心,可真疼。呆子还根本就没看见。这就叫心意了?能打动人?”   床头那块从阿娘那儿偷来的布,楚莹莹才刚缝了两天,甚至裁剪都是歪歪扭扭,她忽然悟了。   “不值得啊!区区一个男人,怎么能让我来做针线!”   少女怒而愤起,觉得自己是被裴香儿影响了。   她可不是找夫婿,她是在找童养夫,那当然是让对方经受住了自己的考验,才算成功。而不是她去穿针引线!   这么一想,身体立刻舒畅,心里堵着的地方都通了!   而院子里劈柴劈了一半的顾荆,忽然怔住。   他脑中电光火石想起方才近距离触碰到的柔软指尖,他目力过人,当然能看到细节之处。只是先前太过羞窘,着急之下才没能留意,少女指尖上的针眼…   前几日在院子里,他听见了楚莹莹和裴香儿说话的声音。   虽然他没有刻意去听,可到底是五感敏锐,哪怕专注的做事,尽量去忽略两人的声音了,依然捕捉到了“做冬衣”这样的字眼。   再联想到方才看到的那只手…   少年立在院子里,一时竟然感觉不到秋意来临的萧瑟了。   *   晚间楚行从学堂回来,看到顾荆正在生火时,微微咳嗽了一声。   “孩子,你来。”他招了招手。   如此一个俊秀斯文的好儿郎,偏被女儿取了狗蛋这个名字,楚行是饱读诗书的人,喊不出口。   顾荆这些时日,虽然晒黑了一些,可气色的确瞧着比初来的时候好上许多。   那双桃花眼,更是熠熠生辉,极有神采。   正在屋里做饭的楚莹莹,忍不住瞅了一眼。   爹从来不爱多说闲话,今儿怎么忽然去找狗蛋说话啦。   院子里,顾荆脊背直挺挺的,虽沦落到要做一些农活和杂活,可那气质还是掩盖不住。   楚行叹气:“我知道你出身不凡,定有来历。孩子,我只有一个女儿,她又任性。我和她娘,素来都惯着她,只把她的性子惯坏了。”   “你这几日,应是在这儿受了不少委屈,莹莹胡闹,你莫要放在心上。”   顾荆微微抬眸,眼里神色变幻,像是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努力揣度。   楚行神色肃穆:“莹莹的太师父先前来过这里,替你看过伤势,更是解了毒。孩子,她太师父的本事,便是放在整个江湖,都是能排上道的。”   他意味深长看了眼顾荆:“你该好了。”   顾荆神色一震,桃花眸犹如出鞘的利剑,满是锋芒。   楚行却不闪不避:“我不知你是何人,也不知道你的来历,无论你要做什么,都与我无关。只是,孩子,龙不该困于浅滩。而我家阿莹也只是乡野中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你若不能留下来做她的童养夫,就不该继续招惹她接受她。”   虽是个有着软和心肠的读书人兼大夫,楚行却也不蠢不笨。   最近他曾经的同窗,从京城寄来书信。说是京中丢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而今正掀起惊涛骇浪。   这话可了不得,楚行是知道他这至交好友的,并不是什么爱闲话家常的人。然而能让好友在信里只言片语的提着这些事,那这大人物定是跺一跺脚,都能令地面震颤几分的。   这京城里的一切就是一头大象,而他们所在杏花村,至多不过是大象脚上的一片指甲盖罢了。   顾荆少年意气,但终究还是慢慢收敛起神情。   “楚伯父,待过了这个冬天,我…应能大好。”   楚行点头:“那便好。哎,只是这个年,你家中长辈定过得焦灼啊。”   丢了个孩子,还是个如此俊秀机敏的,若是长房嫡子,那更是能牵扯出一整个家族的魑魅魍魉和人心叵测来。   “你们在说什么啊?”楚莹莹跑出来问。   “饭菜都好啦,我去喊阿娘回来吃饭!”   楚莹莹总是神气活现,像个从来没被关在笼子里过的鸟儿,每日里迎着太阳梳洗羽毛,然后又对着月光唱歌,高兴了就扑腾翅膀飞来飞去。   这种快活又恣意的样子,是很令人羡慕的。   顾荆看着她跑走的背影,缓缓垂下眼,指尖动了动。   一旁的楚行,看着少年模样,拍拍他肩膀:“去罢,先进去吃饭。”   他没有揭穿少年为何拖着不愿意离开。   聪明人该糊涂的地方,也不该太锱铢必较和咄咄逼人。   楚莹莹喊田娘回来吃饭,路上田娘问她。   “我那匹青灰色的布呢?”姜是老的辣,早就发现了,却一直隐忍不提,今儿才忽然问起。   楚莹莹愣了一下,眼珠子转得飞快:“我、我拿啦。”   田娘哼了一声:“拿走干什么?”   少女叹了口气:“我这不是想替娘您分担一下嘛。您是想给爹爹做冬衣对不,我也是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替您把布料都裁好了,一会回屋我就把它拿回来,缝针纳线这些细致的活儿,还得阿娘您来,我就不成。”   拍马屁这种事,楚莹莹打小就没少干,小嘴巴嘚吧一下,就能把娘哄高兴。   然而田娘这次却没有吃她这记马屁,而是瞟她。   “哼,少在我跟前说这些,你肚子里有多少东西,我能不清楚?那布,你是拿了要给狗蛋做衣裳罢?”   楚莹莹讪讪的吐了吐舌尖:“啊这,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阿娘你那双火眼金睛,我先前是这样想的。”   田娘:“哦,这么说,而今你改了主意了?为何?”   楚莹莹抖起肩膀,挺直了胸.脯,雄赳赳道。   “我想通了。男人不能改变我的志向!我的志向是赚钱养家!缝衣服这种事儿,就该狗蛋自己做。”   “哎哟!”少女捂着忽然被敲的脑壳叫唤,眼泪差点出来。   “娘!你怎么又打我,会把我打坏的。”   田娘道:“以后莫要在人前说这些,让人笑话。”   楚莹莹委屈极了,小声的顶嘴:“怎么就让人笑话了,凭什么笑话我,我又没吃别人的穿别人的,最多就是吃了爹娘你们的,凭什么笑话我。这世道不讲理。”   哦,她是女子,她就非得给夫君缝衣煮饭啊?   狗蛋一开始不也不会做饭吗?   瞧如今狗蛋做得多好,砍柴挑水,生火做饭打扫院子,什么都会干了。   所以说,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什么君子远庖厨一说。她还女侠远庖厨呢。   田娘看看她,无奈的摇了摇头。   她哪能不知道女儿在想什么,然而这世道就是如此。   莹莹这股子叛逆的劲儿,像极了她年轻的时候,却又比她执拗。   楚莹莹先还捂了脑袋一会儿,走了半晌,她笑了,晃着脑袋,很有些沾沾自喜。   “阿娘,你不用替我担心。我看人眼光好,我只挑那些可造之材做我夫婿。反正我以后不会受我未来夫婿欺负,只有我欺负他的道理。哼。”   就比如狗蛋这样的,多听话多乖啊。关键是还长得好看,又肚子里有才华。   田娘看她一眼:“狗蛋是好,可你能留住人家吗?”   少女差点跳起来:“怎就不能留下了?我救了他,他也是自愿留下来,况且…况且…”   楚莹莹摸着自己一缕小辫儿,樱桃小口笑成了一朵小喇叭花。   “他中意我呢。”少女说得那叫一个羞涩。   “咳噗……”   那句话,成功让田娘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被口水呛着。   更让远处草垛子那里等着,因天黑了才来接人的顾荆,也是脚步一顿,身形僵住。 第2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夕阳下,楚莹莹瞧着娘亲的样子,心里不依了。   “阿娘,你怎么这个反应?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瞅着我如今都大了,有些事情也该提上章程了。”   田娘刚站稳身子,听了这句话,脚下又是一个踉跄,差点原地摔个狗啃泥。   她叹气,索性站在原地不动了,看着楚莹莹无奈:“你还要说什么,一口气说了,别成天跟头撑饱的牛似的,一肚子的草。”   楚莹莹撅起嘴巴:“牛肚子里不装草,那装什么呀?人家吃草是为了活命,天经地义。”   田娘作势欲打她,手才刚扬起来,少女立刻后退一步,然后叉着腰开口。   “娘,我要说好几个事儿。这第一呢,往后您可别对我动手啦。我大啦,女儿家要脸,你成天这样揍我,叫人看见了不好给我说媒,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   女儿忽然这样叫板,田娘第一次见,觉得新鲜,还有几分有趣,便耐着性子问。   “还有别的么。一口气说了。”   楚莹莹放下掐着小蛮腰的手,然后一只手背捂住了自己温热的脸颊,声音也带上了羞意。   “那第二件事嘛,自然是我方才说的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是做我娘的,得替我留心呀。”   这话说得模模糊糊的,少女还做出一副羞红了脸的架势。   田娘有点愣住:“你这话何意?”   她都有些被弄糊涂了,还感觉有些不太妙,盯着楚莹莹的眼神都变得狐疑起来。   楚莹莹嘿嘿笑着,往后又退了两步,手里捏着自己的鬓发,在指尖绕啊绕的。   “阿娘,之前你说要帮我相看未来夫婿,我总也瞧不上人家。此一时彼一时了嘛,如今不就有一个现成的合适人选?”   田娘已经大概能猜到女儿在说什么了,她却还是忍住,尽量心平气和的问。   “说直白一些,别绕弯。”   楚莹莹使劲冲她眨眼:“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狗蛋啦。”   草垛子后面站着,听完了全程的顾荆,耳根红得已经不能看了。   “楚莹莹!烤糊的猪头,也没你这般死皮赖脸!这还是女儿家能说出的话么!”田娘气急败坏,压低了声音吼她,冲过去要揪她耳朵。   然而少女早就防着这个呢,脚底跟抹油似的,飞快跑开,嘴里还不忘记辩驳。   “娘啊我的娘咧,你别老动手嘛,我哪里说错啦?幸福是要自己去争取的啊,狗蛋也中意我,我瞧他也顺眼,那为何还不趁早下手,把婚约定了。”   “早些定下来,我也好准备嫁…”衣。   少女灵活的躲开了田娘揪过来的手,一下子跳到了草垛子后头,然后和站在那儿许久没来得及走开的少年,大眼瞪小眼。   咳,狗蛋是何时站在这儿的,是不是把刚才的话都听见了?   她愣在那儿的档口,田娘追了过来,快准狠的揪住了女儿耳朵。   少女痛呼:“呀娘!”   这下可真没留情,楚莹莹疼得眼泪花都出来了,精致的小脸皱成了一团,疼得直吸气。   她小手想去扒拉田娘的手,却还碍于阿娘的权威,不敢使劲。   “疼疼疼…呜呜…”小少女疼的梨花带雨,声音也带上了痛意。   “伯母。”少年清朗的声音适时响起。   田娘一怔,抬眸看见草垛子后头站着挺直了脊背的少年,都有些愣了。   “你怎么在这?”   有外人在,她立刻松开了掐着女儿耳朵的手,也站直了身体,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心里却还在思量,她和莹莹方才的对话,狗蛋听去了多少?   楚莹莹捂着通红的耳朵,委屈的皱着小脸,一溜烟躲到顾荆身后,扒拉着少年的衣角,眼睛泪汪汪的控诉。   “呜呜呜狗蛋,好疼哦。”   躲在了顾荆身后,楚莹莹摸着自己耳朵,瘪着小嘴,差点哭出来。   耳朵火辣辣的,方才阿娘是真没留情。   “莹莹,你给我过来。”田娘声音带着威胁的力度。   楚莹莹把自己在顾荆身后藏得更好了一些,说什么也不过去,使劲儿摇头也不说话,攥着少年衣摆的小手却紧了紧。   顾荆也任由她在身后躲着,并不避让。   他迎着田娘审视的眸光,不卑不亢道。   “伯母,家中饭菜已经做好,我见莹莹来寻你久久未回,天黑了,来接你们。”   他不着痕迹的用身形,把少女挡在身后。   少年身形端正,个子又高,挡住楚莹莹是绰绰有余。   田娘看了看他,又想去瞪女儿,然而女儿就是个小滑头,这会儿藏在了狗蛋身后,躲得严严实实,连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当着外人的面,实在是不好大动干戈,以免别人看了笑话。她只能作罢,先回家。   “嗯,知道了。回去罢。”   田娘开口,径自走在了前头。想着这件事定要夜里好好和丈夫说说,女儿大了,可不能再由着她的性子乱来了。   留在身后的楚莹莹,小手还轻轻扯着少年的衣袖,半晌,悄悄从他身后伸出脑袋看。   “我娘走了呀?”少女声音轻轻地,是用气音在说话。   顾荆垂眸看她,轻轻颔首:“嗯。”   楚莹莹腮帮子鼓了起来:“那就好。”   少女睫毛上还挂着点方才疼出来的泪珠,乌黑眼瞳看了看前方远去的那道身影,整个人松了口气。   她手还揪着顾荆的衣袖,像是找到了救命靠山似的,下意识还靠着人家。   少年漂亮的桃花眼,扫过少女柔若无骨的手,眼神窒了窒,又飞快挪开。   见自己没有危险了,躲过了娘亲的魔掌。   楚莹莹缩回了手,捂住了自己右边的耳朵,声音好委屈。   “你方才听到了罢?我娘因为我说了那些话要打我呢。”   “嗯。”   顾荆的眼神,不由自主落到少女发红的耳朵尖上。   那里的耳廓连同耳垂,平日里看着白皙绵软,甚至被阳光一照,会有些秀气玲珑的感觉。   然而这会儿却红通通的,的确是被掐狠了的样子。   “还疼么。”少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楚莹莹意识到对方在问什么,瘪着小嘴委屈极了:“嗯,好疼。”   “你看,是不是红了。阿娘掐我真狠心。”   她露出通红的耳廓给少年看。   忽然,她还有些发麻的耳朵,被一个暖呼呼的东西碰了碰。   楚莹莹一惊,看见狗蛋正红着脸缩回手。   “你摸我耳朵啦?”少女惊讶极了。   顾荆的神色不自在极了,嘴唇动了动:“…抱歉。”   他只是看楚莹莹嚷着疼,耳朵又那么红,下意识想去揉一揉。然而方才指尖刚碰到少女的耳朵,他便意识到这个举动有多不妥和失礼。   可怜的太子殿下,自出生至今,就一直活得像个君子。   这样子冒失的去碰人家姑娘家的耳朵,几乎是头一次。   他有些拘束,更是有些害羞的扭过了脸,移开视线,不再看少女。   楚莹莹却嘟起唇:“哼。你要是心疼我,你怎么不和爹娘说,你是心甘情愿要给我当童养夫?”   “男人如果不当面保护自己的女人,那都是马后炮,我才不喜欢呢。”   少女伶牙俐齿,脸蛋是逼人的精致水灵,乌黑眼瞳瞧人时,波光潋滟。   顾荆深深看着她,俊逸的脸上似乎闪过了复杂神色。   他似是在片刻之间下定了决心。   “我去说。”   草垛子旁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年,一身贵气,丝毫不像个农家里生活的人。倒像是大户人家沦落在外却依然不掩优雅的贵公子哥。端的是俊秀斯文,一身儒雅气质。   他温润低沉的嗓音,让楚莹莹蓦地仰起小脸,惊讶的小嘴都合不上。   “你要去说啥?”   少年不发一言,沉默着替她捋了捋耳边鬓发,像是方才什么都没说一样。   只有那双黑亮的桃花眸,看着人时,显得愈发的专注了。   他深深看着楚莹莹,轻声道:“走罢。伯父伯母在等我们了。”   嗯?   楚莹莹盯着人家瞧了一会儿,没瞧出个什么东西来。只能承认,方才是她出现了幻听,听岔了。   她还以为狗蛋要主动去和爹娘提亲呢哼!   小姑娘气呼呼的,有点不高兴。   她觉得,感情也不能拿起烧鸡就啃——痴起来。   总是她追着狗蛋表明心意,狗蛋却没个大男子的气概,啥都不说。   她要不喜欢狗蛋啦!   少女鼓着腮帮,快步往家赶。   顾荆落后了几步,没追上去,只是默默跟在身后,像个不离不弃被骂了也要回家的大狗。   身后的夕阳拉长了两人的身影,田园风光真是恬静。   *   翌日。   正要出门的楚行,被住在家中的少年喊住。   “楚伯父留步。”   他不解:“你有何事?”   顾荆没说话,只是让开身体。他身后竟然有一只大雁,正在地上扑腾。   大雁双脚被绳子绑着了,看那翅膀竟是完好无损,在地上扑腾的很厉害,约莫是只有脚上伤了个口子。   这就很稀奇了,寻常这里大雁虽有,但这玩意儿是稀罕的东西。只有大户人家上门提亲的时候,才会去抓来一只大雁,且像这种浑身上下连个大伤口都没有的大雁,更是少见的很,最是吉利。   楚行步子一顿,结合起昨夜田娘在他耳边说的“莹莹要招这孩子当童养夫”的事情,他看顾荆的眼神,顿时变得充满审视。   这眸光,和田娘昨夜盯着顾荆时一模一样。都是那种生怕自家的小白菜被猪拱了的防备目光。   “你抓来这只大雁是何意?”   顾荆垂着眼,俊逸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半晌,才道。   “我心悦莹莹姑娘。”   恰好从门内出来的田娘,也听到了这句话,又差点趔趄的摔一跤。   她还当莹莹成日里嚷着“狗蛋对我有意,他中意我”只是随便说说。没料到这丫头竟然说的是真话?   田娘若有所思。   震惊中还有几许复杂的情绪。   楚行听了顾荆的话,已经沉下了脸:“少年郎,往后此话不要再…”   他是绝对不会同意把女儿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然而他这副严父威严的表情还没来得及维持多久,身后田娘抓住了他胳膊,轻轻一捏。   楚行的话戛然而止。   他看着忽然冒出来的妻子,惊愕:“娘子?”   田娘推他一下:“不是说今日学堂有要事么,你快去罢,这里交给我。”   楚行最是听娘子的话,听了这话,虽然有些犹豫,还是放心的把这摊子交给对方,自己快步离去。   等丈夫走了,田娘一换脸上的笑容,严肃起来。   她犀利的看着顾荆,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没错过对方身旁的那只大雁。   “你方才说的话,我也听见了。你是当真?你的意思是甘愿当我家莹莹的…童养夫?”   顾荆垂首:“当真。”   少年面色镇定,然而垂在身侧的手却紧了紧,下颚线弧度也因着略有几分紧张变得更流畅。   田娘打量着他。   “大雁是你亲自猎来的?”   少年平静颔首:“是。”   他如今身无长物,还是借宿在楚家,昨夜没睡,便索性去林子里转悠,刚巧看到了大雁,才猎来了一只。   田娘脸上就多了两丝笑意。   成亲是个大事情。   往日,只有大户人家才那么庄重。纳采的礼节,用上活的大雁。   少年虽然来历不明,可这份心意是好的,且还是在莹莹闹着说要对方当童养夫的情况下,就立刻有了回应。   田娘欣赏这种做事麻利的人,这样子方能显出对方对自家女儿的在意。   她神色柔和了一些:“狗蛋啊,你对莹莹的心意,我知道了。但你如何能保证,他日你恢复了记忆,也还心甘情愿的想待在莹莹身边呢?”   总是听莹莹狗蛋狗蛋的叫着,如今她也叫顺口了,觉得这名字还挺朗朗上口,好记。   田娘毕竟只有这一个女儿,平时追着莹莹掐胳膊拧耳朵的,看着好像很凶。实则心底里,对唯一的女儿,是极其宠溺的。   她当然也是盼着莹莹能找个两情相悦的钟情之人,好安居乐业过一辈子。   至于对方的身份,是否出身豪门,家财万贯富甲一方或者才高八斗武艺高强,这些反倒没那么重要。   过日子更重要的是品性。   也难怪楚莹莹先前和裴香儿会说起如何挑夫婿的事儿,会把品行放到第一位,这都是田娘的言传身教。   至于少女为何如此注重相貌,那大概也是随了自己罢。   田娘轻叹。   狗蛋在家中已经住了一段时日,田娘平日里也会默默观察,自然知道,这少年是个君子,对待莹莹也守礼规矩,反倒是莹莹,成日里没有女儿家的矜持,追着少年逗弄。   真真像个山上的女匪头子,掳了人俊俏书生回去,就成天到晚的调戏人家…   哎。   但若莹莹真的和旁人家的姑娘一样,太过矜持单纯,田娘又会反过来担心女儿吃亏。   哎,左右生了女儿,都是操心的命,怕她过得不好。   迎着田娘的目光,少年沉默着,似是在认真思考。   半晌,开口道。   “伯母,我愿与莹莹先定下婚约。”   少年生得俊美,慢条斯理说话时,气度雍容贵气,莫名给人一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从容和信赖感。   田娘怔了怔,忽然意识到,女儿为何看不上村寨里的那些少年。   无他,这些孩子都没有面前这少年坦然和坚定。   田娘笑了:“不急。你和莹莹都还年少,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不急于一朝一夕,若是如此仓促的就把婚约定了下来,日后你们不愿在一起了,反倒不美。”   “来日方长,到莹莹及笄再看罢。”   田娘毕竟是当娘亲的,替女儿筹谋终生大事时,本能的多留了一个心眼。   婚约哪里是那么容易就定下来的,任凭你少年容貌多俊美,口才又如何了得。承诺终归只是承诺。   这个世道,毕竟是女儿家更吃亏。   她想给莹莹多留一个选择。   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何必就在狗蛋身上绑牢了,不留后路呢?   何况…   田娘想到自家莹莹的性子,心里还有另一层担忧。   这孩子性子风风火火的,从来闲不住,喜欢什么东西也常常一时兴起,不够持久。   她担心女儿日后…移情别恋朝三暮四。   害,这样想怪难为情的,这世道都讲究从一而终,对女子总是多有束缚。可她家莹莹不一样,自小被宠惯了,素来都由着自己性子来。   莹莹看着没心没肺,实则很有主意,且是头倔驴。   望着面前似乎被女儿掳走好感的翩翩少年郎,田娘忧心日后这少年被莹莹辜负了。   要知道少年情意招惹容易,毕竟她家莹莹容貌也生得娇美过人,不说倾国倾城,但也绝对能算上有几分姿色,更是比旁人家的姑娘胜在灵动。   这狗蛋,如今日日和莹莹相处着,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情窦初开,对莹莹动了心什么的,太常见了。   可她家莹莹不同啊。那是个没心没肺,见一个俊的就爱一个的。   面上看着掏心掏肺,实则特别能屈能伸。   万一莹莹日后死活都不愿嫁给狗蛋了呢?   照她对自己肚子里跑出来的这块肉的了解,呵,还真不一定。   所以啊,婚约啥的就算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田娘抬眸,忽然看见了墙头上趴着的红狐狸,她嫌弃的挥了挥手:“去、去,别待这里。”   红狐狸也有气性,叽哩哇啦的叫了一阵就跑了。   而院子里的顾荆,见田娘并没有同意婚约的事,眼眸闪过失望,但神色还算坦然。   “那便听伯母的。”   只是,从这日开始,楚莹莹明显发现,阿娘似乎对狗蛋热情了几分。   开口狗蛋狗蛋的喊,吃饭也让狗蛋多吃饱一点。   并且…   家里后院里竟然多了只大雁。   她问过阿娘,这大雁从何而来,可娘只说,大雁摔伤了,自个儿摔到了院子里。   楚莹莹初看到它,喜欢得紧。   说是大雁,实则对方和家里养的鹅,有几分相似。都挺凶的,战斗力高,攻击性强,吃东西多,个头也大,不开心了会“灰灰灰”的叫。   而且还挺有灵性,楚莹莹喂了它几次,还给大雁把腿上的伤治了治,这家伙就开始流露亲近的意思。   大雁会拍拍翅膀灰灰灰的和她嚷,还会像个小狗子似的,用长颈蹭蹭她。   她做这些时,狗蛋就站在一旁。   少年长身玉立,面容俊逸,薄唇微微弯着,在院子的树下默默看着她。   他发觉,莹莹和那些动物们,似乎有一种特殊的交流方法,又或者是少女天生能吸引这些动物。   导致那只刚捉来还很仇视他们的大雁,如今会对着楚莹莹另类的撒娇。   俨然已经忘记了要朝南飞,和伙伴们一起飞走的事情。   “就叫你灰灰罢。要听话啊,不然我就把你放了。不理你。”   楚莹莹开始训练起这只大雁,常常对着灰灰说话。   也不知道大雁是听懂了还是没懂,偶尔会扯着嗓子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然后整个院子里的禽类都跟着嚎叫。   这样子仿佛院子里多了一只大鹅似的。   红狐狸阿十跳到墙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后院里这堆带毛的禽类看。   “阿十,不许偷鸡崽吃。小心我娘把你抓了炖汤喝。”   楚莹莹瞅见偷看的小狐狸,叉着腰威胁。   红狐狸一溜烟从墙上跳下来,眼睛转啊转的,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什么,嗓音嘤嘤嘤的像个小孩儿在叫,还有些天然的嗲。   楚莹莹:“你是只公狐狸,不能成日像个小姑娘似的在我身边讨食吃。公狐狸要知道自食其力,不然你日后怎么讨母狐狸的喜欢呀。”   养狐狸久了,对方随便做点什么,她都懂是什么意思。   阿十这样卖萌讨食,没能成功,登时就有些不高兴。又吱哇叫了几声,然后一溜烟跑远。   小家伙气性还挺大,一不如意就跑到远处大声冲着楚莹莹嚷,像是在顶嘴骂人。   少女气得站起来跺脚:“没良心的小狐狸!下次我弄的药浴,你可别想再沾到分毫了!再没你的份儿了!”   “吱吱吱!”   一人一狐来回拉锯,互相把对方气得跳脚。这场景莫名的搞笑。   顾荆看着这一幕,不禁莞尔。   然后少女一扭头,看到了他,忽然眯起杏儿眼,眼神带着审视,走了过来。   “狗蛋。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了。”   楚莹莹抱着双臂,走到少年跟前,杏眼炯炯有神,特别亮。   然而她虽然气场挺强,但是个头娇小,不足顾荆身形修长,走到人身边,反而要仰着脸看人家。   顾荆眼神微动:“莹莹。”   而今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分得那么清楚,很拘谨的喊着少女“莹莹姑娘”,而是也和田娘楚行那般,直接唤人家小名。   虽然语气平淡,可这称呼喊着,到底是显得更亲近的,甚至偶尔还有几分旖旎。   楚莹莹愣了愣,捂住了自己耳朵,杏眼有些闪烁。   “你怎么喊我那么亲近,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呢。”   狗蛋不仅模样长得好,身形又修长,就连声音也极其动听。   听着跟玉珠子落到了盘子里似的,叮咚作响,还有些圆润。   顾荆沉默,只看着她,那双像是装了星潭的桃花眼,有种欲说还休的情意,特别招人。   楚莹莹细嫩的小白手拿了下来,唉声叹气。   “你长得这样好,真真像个男妖精。倘若我是君王,你冲我笑一笑,我定然再看不下别的美人了。”   她这样子感叹,愈发觉得,美少年虽好,却终究和自己有缘无分。   不然为何这只大雁,明明是狗蛋射来送给自己的,阿娘和爹爹却只字不提,反而是靠着红狐狸阿十,自己才知道。   “你是不是和我阿娘提过亲了啊?”   少女忽然语出惊人,乌溜溜的眼瞳看着顾荆,嫣红的唇瓣抿着,带着试探。   顾荆愣住,似是没想到楚莹莹会忽然问出这样的话题。   于是,他原地站着,那张貌若潘安的脸,慢慢从耳根和脖颈开始,一点点红透。   他满以为田娘不同意他和莹莹的婚约,便没有和少女提。   这些日子便按捺着心情,只做自己从未开口提过此事。   然而楚家最鲜活漂亮的这朵花,忽然送到了他跟前,还用带着刺的叶子扎了扎他,问他是不是想要采花。   少年本不打算回答,可是楚莹莹忽然踮脚,去掰他脸。   “狗蛋,回答问题要看着我的眼睛哦,不许扯谎,说真话。”   她的手柔软又带着点凉意。   许是因为入冬了,清晨有些凉,女儿家体质又是寒凉,是以那双看起来柔若无骨的小手,碰到脸颊上,很冰凉。   顾荆几乎是本能的动了动唇:“…嗯,是我。”   他没办法对这样漂亮清澈一双杏眼说谎,否认自己的心意。   更甚者,他这会儿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楚莹莹那双冰凉的小手上。   少年缓缓垂眸,睫毛纤长像头梅花鹿,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俊美和从容。   他隔着袖子,握住了楚莹莹的手,顿了一下,才道。   “天气转凉,你多穿一点。”   隔着袖子,少年手心仿佛传来了源源不断的热意,像个天然的小火炉,暖得楚莹莹连收回手都忘了,只怔怔看着顾荆。   “你…真的和我阿娘提亲了啊?”   少女这会儿脑袋里乱乱的,心也乱成了解不开的麻线。   她前几日还下定决心,不再去招惹狗蛋。   毕竟这个少年一点也不主动,她都嘘寒问暖了好些日子了,对方却一点没能在爹娘面前透出对自己的好感。   女儿家在追求幸福的前期,可以主动出击,然而若是没能在固定时限收到成效,那么就要及时止损停下来。   她对狗蛋那张脸的喜欢,毕竟比不过自己的原则和自尊。   没见到希望,便已经做好准备要果断的撤了。   然而如今,她却知道了狗蛋曾经和阿娘提亲过的事情。这感觉顿时像是在梦里。   少女不知道是该咧着嘴笑,还是眼儿睁着看着狗蛋发呆。   从今以后,这么俊的人,就是自己的了?要有名分了?   少年略有些清瘦的身形,瞬间在她眼里高大了起来,显得那般威武可靠和强大!   可不是嘛!   她楚莹莹就喜欢那种不仅长得好看,还有担当的少年。   狗蛋完美的戳中了她所有的喜好。   这下要放手,却是再不能够了。   楚莹莹那双略冰凉的小手,被捂得温热了一些。   她从袖子里,主动伸手进去,握住了少年的手指,然后垂着眼笑。   “狗蛋,我错怪你了。你既有这份和我好的心意,那我还是欢喜你的。你放心,我会好好待灰灰的,我的童养夫,除了你,没人能做。你且先委屈一段时日,来日方长呢,日子久了,我爹娘会接受你的。”   少女安抚人的时候,也带着股自信,亮晶晶的眼睛像是能把人的心都点亮堂。   那只大雁似是也知道楚莹莹提到了它的名字,就踱着步子,发着难听的叫声,凑了过来。   一时,两人一雁站在院子里,活像是一家三口。   快迎来冬日的小院子里,顾荆看着少女,心跳似乎慢了半拍。   心防失陷。   *   楚莹莹心情大好,那张小脸便掩饰不住。   田娘从外头回来,看到女儿一边哼着小调,一边在院子里抱着那只灰灰灰叫的大雁梳毛。   “早与你说过千百遍了,这些扁毛畜生身上脏,女儿家的,谁跟你似的,成日里和这些带毛的狐朋狗友鬼混。”   楚莹莹无辜的放开手,让灰灰跑远了,才站起来道。   “阿娘,您不能这样说,万物有灵,我那些带毛的朋友们,兴许能听懂人话呢,它们听了会伤心的呀。”   田娘被她念叨得耳朵都痒了,烦躁的挥手。   “得了得了,你们是酒杯碰酒壶,恰好一对。我这个娘,是外来的,合该看你们成天闹。”   她是受不住女儿这种念叨了,听了就头疼。   也不知道以后哪个婆家能接受自家莹莹的性子。   哎,愁啊。   她要进门时,却见楚莹莹蹦到她跟前,杏眼放着光,咧着唇笑,一排牙齿白得反光。   “娘,阿娘!”   田娘心里咯噔一下,本能的觉得不好。   往常女儿但凡露出这样的表情,多半就是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你又怎么了?”   楚莹莹抿唇:“我都知道了。狗蛋喜欢我,想做我童养夫。娘你为何不同意啊。他是哪里不好吗?我瞅着他脸蛋好,身段好,声音好,性子也好。”   她本来想着徐徐图之,让狗蛋好好表现,她再在爹娘耳朵边天天吹几句狗蛋如何好,温水煮青蛙的把这个名分落实了。   可实在憋不住啊。   楚莹莹瞧中了什么,心里就抓耳挠腮的难受,恨不得立刻得到了才舒坦。   狗蛋养在家中,就如同是碗里已经盛好了的一块肉,那肉都到嘴边了,她当然想着能一口吞下去到自个儿肚子里才妙。   田娘看着她,眼睛都快瞪出来,半晌,用指头戳了下少女额头。   “不知羞!”   亏她还想着,要帮自家莹莹的架子摆高点儿,这样不论日后这桩婚事成与不成,她们都握着决定权,留着点后路。   谁知道,女儿半点不知道自己的苦心,如此恨嫁。   “也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   楚莹莹捂着脑门,脑袋耷拉下来。   “可是娘,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也不容易呀。我又不吃别人家的大米,要笑话就笑去好了,我才不在乎。反倒是你说我的那些‘狐朋狗友’,它们才不会笑我,只会乖乖听我话。”   她眨了眨眼:“何况,我知道娘你在担心什么?”   少女小狐狸似的,露出了狡黠的神色。   田娘瞅她一眼:“你倒是说说看。”   楚莹莹抿着唇,摸了摸自己装了零嘴的布口袋:“不急不急,娘吃点地瓜干垫垫肚子?”   田娘眯起眼,神色带着探究:“你心虚什么?”   这小东西骤然讨好的给她零嘴吃,多半是担心说的下一句话会挨打。   “拿着,拿着罢。我新晒的地瓜干,味道好着呢。”   少女不依不饶,偏要阿娘咬上一口地瓜干。   她人还转到娘亲身后,小手攥成了拳头,替人家捶着肩膀。   “我就是心疼你们。养我这么一个闺女,实在太不容易啦!我替你们找一个女婿,对不对,能分担好多活儿呢。你看狗蛋乖不乖,现在挑水砍柴生火做饭,甚至剁草喂个鸡鸭鹅,全都做得有模有样。这么能干的男人,可不多见啦。咱为啥不抓紧拿下他啊。”   田娘咬了一口地瓜干,叹了口气:“别扯这些,说重点。”   莹莹那张小嘴吧嗒吧嗒的,话这么多,最会颠倒黑白。   少女就讨好的笑了笑:“俗话说的好,今朝有酒今朝醉。那今朝有美少年,就更该定下婚约嘛。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管他日后怎么样呢,大不了我休了他,就让他给我们楚家留个种……”   “楚莹莹!”   饶是知道女儿一贯有主意,田娘依然差点被呛住,她大吼一声,转身就去找院子里放着的扫帚。   楚莹莹立刻脚底抹油跑得飞快,她嗖一下跳上围墙,那三脚猫的轻功竟然在情急之下使得很好。   大概是气急了,田娘拿着扫帚,瞪着眼睛,也一脚蹬着地面,跟着飞到了围墙上。   “你跑啊!再跑看看!”   路边有村寨里的人经过,看到娘俩都站在围墙上,惊了一下,好奇道。   “田娘,你怎么带着你女儿爬到围墙上,多危险。”   娘俩齐齐一怔。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田娘咳嗽了两声,虚弱的握着手里的扫帚道:“快过年了,想上来把墙上的灰扫一扫。我瞅着莹莹这活儿做得不好,才上来的。”   她解释完了,那路人还忍不住劝道。   “妇道人家的爬那么高,小心掉下来。你不是有个远房侄儿么,让他来弄。快下去,仔细别摔着了。”   路人走远了。   然后娘俩站在围墙上大眼瞪小眼。   楚莹莹往后退:“娘,是你自己要跳上来追我的。你不当心,怪你自个儿,可别赖在我头上。”   差点让村寨里的人看到娘会轻功,这可是大大的不妙。   田娘也不看她了,话都没说一句,转身跳下了围墙。   她算是看破了,莹莹这性子,不经点事情敲打,永远沉稳不起来。   罢了罢了,她何必做这个恶人,夹在两情相悦的两人中间。   “娘,阿娘。”楚莹莹从墙上跳下来,落地时还哎哟一声,捂着脚踝:“我脚扭着了。”   田娘回头看她,鼻子里哼出声音:“叫你童养夫来看。”   然后头也不回的无情走了。   唉。看来娘是真的生气了。   少女站了起来,嘟起唇,毫无扭伤了腿的痛苦样子,走路时正常得很。   可见,套路用多了,哪怕是亲娘也会腻的啊。   楚莹莹停住步子,忍不住开始反思。   所以对狗蛋,也不能光说不做假把式,得来点动真格的。   *   “狗蛋。我娘生我的气了。”   楚莹莹扭头就去找正在外头砍柴的少年诉苦。   她带了水囊,招呼着少年过来歇一歇:“歇会儿罢。别把身子累坏了。”   狗蛋如此勤劳,如今看着真的是哪哪都好,楚莹莹越看越喜欢。   顾荆接过水囊,喝了两口水,冷白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滑动了两下。   楚莹莹好奇的看着,托着腮,眼也不眨。   “狗蛋,你喜欢我吗?”   少女的问题突如其来,那么的直白和猛烈,顾荆呛住了,从脖颈开始一片潮红,咳嗽了两声,桃花眼有些狼狈,甚至不敢和楚莹莹对视。   “哎呀,就问你这么个问题,把你吓到了啊?你也太不经吓啦。”   楚莹莹站起来,挨着少年,替他擦了擦额上的薄汗。   嘴上责怪,动作却小鸟依人,给人擦汗时,那副温柔小意的架势,还有模有样的。   少女的小帕子上,歪歪斜斜绣着朵云,绣工不咋滴,一看就是她自己的手笔。   顾荆屏着呼吸,垂着眼,任由少女的小白手,在自己额头上擦来擦去。   他能闻到少女身上的皂角香气,淡淡的,像是要在不知不觉中沁入肺腑,让你习惯。   “莹莹。”少年终于开口了,桃花眼清冽极了,看着人时,让你能感觉到自己是被注视着、在乎着。   “伯母是为了你好,不要恼她。”   顾荆不爱背后说人是非,对于楚家人,也一直抱着尊重的态度。   无论如何,楚家人都对他有救命之恩。   而嫁女儿,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伯母想着到了及笄再谈婚约的事,实则是为了保护莹莹。   这点,顾荆心里看得很明白。   他平日里话少,显得性子有些寡淡,然而却是常常观察着身边的一切,把很多事情都默默看在了眼里。   比如,他其实早就知道,面前的少女,看着热烈又奔放,对他极好。   但实际上,这份好,并不是情窦初开少女芳心暗动。   如果不是他,换成是别的适合的少年,如果长相顺眼性子合适,莹莹也会欢欢喜喜的留下人家当童养夫。   这样的洞察力,在看见少女如花笑靥时,骤然变成了一种突如其来的痛楚。 第2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楚莹莹嘟起嘴,叹了口气:“你也替我阿娘说话。倒显得只有我一个人着急,难道你不急着快点有个名分,当我童养夫么。”   少女收回自己的帕子,叠了两下随手放到袖子里,莹白的小脸透着点委屈。   顾荆看在眼里,欲言又止,卷起了袖子的手臂,青筋很明显。   垂在身侧的手,骨节分明,格外的修长。   他指尖动了动,想说点什么,然而少女却赌气的转过了身子。   “你不急算了。反正我也还小,再看两年也是使得。”   楚莹莹调整心态特别快。   “不过,你要先回答我,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呀。”   少女明明知道对方的心意,却偏要这样明媚的问,她重新扭过脸来,笑容烂漫又狡黠,杏眼亮的像是已经看透了少年的心意。   她就喜欢逗着狗蛋脸红,能从这种过程中得到很多快乐。   顾荆黑眸看向别处,重新捡起了斧头。   少年声音略有些暗哑:“你心里明白。”   耳根红透的少年,看着格外的有魅力。楚莹莹憋着笑,像个要使坏的小狐狸。   偏巧,红狐狸阿十恰好从密林里冒出脑袋,尖尖的耳朵和毛茸茸的火红尾巴,瞧见了楚莹莹就欢快的动了起来。   它发出了嘤嘤嘤的声音,绕着圈朝少女跑来,完全忘记了上次在院子里和和楚莹莹对着骂的事情。   红狐狸两脚一蹬,蹦到了少女肩膀上,然后几个小爪子扒拉着楚莹莹的衣服,嘴里吱吱吱的叫,还用长了胡子的尖嘴蹭蹭少女的脸。   开心的像个狐狸精似的,嘤嘤嘤叫。   一人一狐摒弃了上次吵架的不愉快,还和之前一样,和平相处着。   楚莹莹揉了揉狐狸的耳朵尖,笑道。   “阿十,你胖了。吃得那么胖,跑得慢了,容易被猎人追到。”   那红狐狸虽然是个公的,却极爱美,一听她说自己胖了,又炸着毛,冲少女吱哇乱叫。   楚莹莹把人家狐狸逗得毛竖起来了,又咯咯咯笑。   “好啦,我不说你了。我们阿十最乖,是个特别讨人喜欢的公狐狸。”   她这样夸的时候,小手顺着狐狸蓬松的毛,摸得那只公狐狸越发嗲嗲的叫。   本来正专心砍柴的顾荆,听着身后少女温柔的声音,身形一顿。   他微微侧过脸,看到了笑靥如花的少女,脸上梨涡灿烂,一排小白牙明亮如珍珠。   狗蛋太子头一次觉得,在少女怀里撒娇撒滚卖萌的公狐狸,有些碍眼。   *   顾荆的伤大好以后,就分担了很多楚家的活计。   起先还只是做一些简单的院子里的活,后来慢慢的,甚至会去村里裴屠户或者别的人家那儿打点零工帮忙。   田娘走在外头,旁人就夸:“你那侄儿仪表堂堂,谈吐不俗,还勤快肯干活儿,这小后生好讨人喜欢哦!”   “是啊,前些日子,我还看到他去裴屠户那里帮着杀猪,你侄儿是不是想去当徒弟,娶那家的裴香儿啊?”   这些话,传着传着到了楚莹莹耳中。   她初听到时,还愣了愣,不太相信,然后忍不住笑。   要是说狗蛋和别人,她还可能相信。但和香儿,那是绝对不可能。   罗鸣如今已经入了大庆的军营,虽是从小卒做起,但因他天生力气过人,还听话,战场上胆子也大,是以被百夫长看中,俨然已经初露头角。   裴香儿每次收到罗鸣写来的信,小脸都红成了苹果。怎么会再移情别恋喜欢上狗蛋。   香儿可不是只盯着脸看的人。   楚莹莹心里这般想着,然而却还是有些不舒服,心口闷闷的。   那万一是狗蛋喜欢上香儿呢?是不是有这种可能?   少女想到这个,小脸就黯淡了下来。   天黑时,顾荆回来,就看见楚莹莹握着砍刀,坐那儿抿着唇剁鸡草。   他怔了半晌,走过来道:“给我罢。”   他俯身,预备去接砍刀,然而少女却扭过身子,别扭的不理他。   “我才不用你帮我。”楚莹莹就如同吃了一坛陈年老醋,越想心里越酸。   若狗蛋真是对别人有情意,那她也不要了!   哼!   鼓着腮帮子的少女,杏眼气得更加的晶亮,可这双眸子却不似往常那样看向顾荆,而是气呼呼的盯着地上的草,手起刀落,自顾自的在那儿把草叶剁碎。   “莹莹…”少年低声开口,声音温润动听。   楚莹莹耳朵一痒,却强撑着低着头,就是不给对方一个好脸色。   顾荆沉默的站在她身侧,看着少女气呼呼的模样,桃花眼又黑又亮,像个温顺守在旁边的大狗狗。   他不说话,楚莹莹反倒是憋不住了。   少女忽然扔掉了手里的砍刀,嘟着唇站了起来,气呼呼的叉腰看狗蛋。   “你干嘛,干嘛看着我?”   气急败坏的楚莹莹,像极了自个儿养的红狐狸阿十。   大概那只狐狸生气起来吱哇乱叫的,都是和主人学的。   顾荆不语,他从袖子里摸出来一样东西,无声的递了过去。   楚莹莹一怔:“这是什么?”她好奇的时候,两道柳叶眉扬了扬。   话是这么问,少女手上的动作可一点也不慢。   她飞快接过狗蛋递过来的小包裹。   打开一看,竟然是一盒胭脂,还有一把极其精致的桃木梳。   “你…从哪儿来的?”   楚莹莹猝不及防,视线看着这两样东西,方才的气恼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了一种羞涩。   她知道狗蛋是要把这个送给她…   可是她明明还在生气呢!而且气还没消呢!   她才不会这么好哄。   少女咬着唇,把包裹往那边一推。   “我不要,我是你的谁呀,怎么能要你的东西。”   嘴上逞强,少女手却还紧紧捏着这两样东西,一股子明明心动了却要努力掩饰的欲盖弥彰。   顾荆垂眸看她,桃花眼内勾外翘,睫毛齐刷刷的,比姑娘的眼眸都要好看,却胜在多了几分潋滟的情意。   他剑眉英气,五官也棱角分明,下颚线弧度好看。   “莹莹。别生我气。”   在凌寒的冬日黄昏,少年默默送了楚莹莹礼物,又温和的喊着她的名字。   楚莹莹低着头,悄悄抬眸看了一眼狗蛋,然后瞬间被这少年的俊逸模样惊艳到,半点都生不起气了。   “谁说我生气了。”她仰着小脸,脑袋抬得高高的,却悄咪咪把刚才要推回去的两样东西,往自个儿咯吱窝里一夹。   少女模样明媚,唇红齿白,一头乌黑的发,脸上的肌肤瓷白,毫无瑕疵。   是美得很生动活泼的那种样子。   顾荆:“你在生气。”   大概是从未说过甜言蜜语,哪怕是哄人,小太子也一板一眼。   楚莹莹偏头看他,哼了哼。   “那你说说,我是为何生气?”   她摸了摸手里的木梳,唇角翘着,梨涡一边一个,眼睛亮亮的,一看心情就已经好转。   顾荆垂眼:“我对旁人无意。”   憋了许久,少年终于憋出来一句话,却把楚莹莹惊了一下。   她睁大杏眼,不可思议的看着狗蛋。   “你知道?”   她以为狗蛋不会知道她因为什么在闹别扭,没成想,少年一开口就说到了她心坎上。   是呀,她哪是介意狗蛋去找活儿干。她是介意别人传狗蛋对旁人家的姑娘钟情。   太刺耳啦,明明狗蛋是她楚莹莹钦定的童养夫。   “你真的知道我为何我生气?”   顾荆长身玉立,身姿笔挺,墨发黑瞳,鼻梁又高挺。   他微微含笑时,清俊到像雪莲初绽。   “嗯,我知道。”   少年专注的眸光落到楚莹莹身上,虽还是斯文的样子,却多少透出点对着心上人的热烈。   他只有在看着楚莹莹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眸光,不再那么少年老成。   仿佛被火焰点燃,胸膛里也燃烧着烈焰。   楚莹莹微微侧过身,觉得这样看自己的狗蛋,像个大狗子,眼神似是要把自己吞了。   她有些不适应,却并不讨厌,于是抿着唇转过脸,低头把玩起那把桃木梳。   她发现这把梳子非常精巧,上面竟然还刻着一朵花。少女青葱似的手指,抚了抚梳子,颇有些爱不释手。   她忍不住凑近鼻子闻了闻,木头香气非常新,像是新做成的梳子。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楚莹莹脑海,她瞅着沉默的清俊少年:“是你亲手做的?”   顾荆没有否认,微微颔首,桃花眼看向楚莹莹时,是掩不住的少年心动和情深。   他转遍了整座后山,终于找到一颗老桃树。选了最好的一段木料,一闲下来就慢慢的去磨。   桃木梳做了不止一把,然而他手并不灵巧,前头的那些梳子有瑕疵,他便重来。   当时想过,自己身无长物,送的东西会不会不讨莹莹的喜欢。   然而看到少女如此珍惜的握在手里时,少年心里某一处跟着软了下来,眸光也变得愈发深邃。   他这样子目光灼灼的看人,绕是楚莹莹平日里喜欢逗弄人,也一时有些受不住了。   “做的很好。我收下了。呐,你想要什么呀?”   楚莹莹把两样东西揣到怀里,转过脸盯着少年,古灵精怪的眨了眨眼。   她长得就是娇艳灵动的模样,像个小妖女,偏偏一举一动都带着纯真,气质复杂矛盾,却又令人移不开眼神。   她踱到顾荆跟前,手背在身后,像个老夫子在视察学子能不能背出四书五经的段落。   两人距离一拉近,方才还显得深沉的少年,耳根悄悄变红,整个人往后退了半步。   这些时日各种干活以后,变得粗糙了一些的手,垂在身侧,轻握成拳。   “我不要什么。”   显然为少女做这些,都是他心甘情愿。   楚莹莹浅笑,精致的小脸粉白的像一朵盛开的漂亮桃花,浓密的眼睫如同花蕊。   她一凑近,顾荆即使屏住呼吸,还是能嗅到对方身上淡淡清雅的女儿香。   “我去喂鸡。”   顾荆垂眸,俯身把剁碎的鸡草放到食槽里,端去后院,从头到尾没看少女一眼,像是落荒而逃。   楚莹莹手里绕着自己的头发,露出了一个坏笑。   呀。   狗蛋逗着还是那么的好玩。   *   日子越来越逼近年关了,一晃到了腊八。   楚莹莹又替香儿收到了罗鸣从军中送来的信,这次除了信,竟然还有一个小包裹。   她让红狐狸阿十跑去找了香儿过来。   香儿过来的时候,额上还有细细的薄汗,她喘着气,扶着门框进来。   “罗鸣来信了吗?”   楚莹莹笑着看她,小狐狸似的眨了眨眼,很是狡黠。   “这是一收到情哥哥的信,我们香儿就来啦。跑得那么急。”   裴香儿常被楚莹莹这么打趣,一来二去脸皮都练出来了,只嗔怪的看了她一眼。   “我还有事儿呢。我爹那里这几日比较忙,快给我。”   看着香儿着急了,楚莹莹这才指了指床上。   “喏,都放那儿了。”   她特别好奇香儿和罗鸣,每次通信都写些什么,便眨巴着眼睛看。   少女紫葡萄似的眼睛,水汪汪的,看得裴香儿把身子都背了过去。   “啧。这如今竟是连看都不让看了。”楚莹莹打趣。   “阿莹,你怎么不这样去看你表兄?”   裴香儿转过身来,调侃楚莹莹。   “我要是你表兄,有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日日含情脉脉看着我,我早动心了。”   楚莹莹这次一点儿也没害羞,甚至还嗑了一颗瓜子承认这话。   “可不是,你瞅。他是动心了呀。”她拿起那盒胭脂道。   “哎,表兄心细,前些日子打了零工帮忙挣了点钱,全用在我身上了。哦,还有这块布料,也是他送的。哦,还有这把木梳,嗯…也是他给我的。”   少女一边说,一边挺着小胸.脯,显然颇为受用。   裴香儿一边拆信,一边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我可就等着喝你的喜酒了。不羞不羞,楚不羞。”   楚莹莹两只小手托着粉腮,哼了一声:“我就不羞。你来呀,我成亲了一定喊你。不过,也不知道我俩谁先谁后。”   她冲着裴香儿露齿一笑,后者终于红了脸,跺脚道:“阿莹。”   楚莹莹忙捂住嘴:“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你快瞧瞧,罗鸣和你说了什么?能告诉的也告诉我一下,我好想知道呀。”   裴香儿这才展开信纸,慢慢看过去。   罗鸣是读过书的,虽然没什么学问,但还能识字写信。然而这字就不敢恭维了,像是狗爬一般,歪歪扭扭的。   好在裴香儿是情人眼里出英雄,哪怕是狗啃的字,也能挨个认出来,并不影响阅读。   反倒越看,她脸上的笑意越盛,觉得罗鸣还是那个憨厚的性子。   “怎么样,怎么样,他都说了些什么啊?”   楚莹莹瓜子也不磕了,走过来支着一对耳朵,像一只好奇的小兔子。   裴香儿终于看完,敛起唇边笑容。   “他和我说,在军中遇到了贵人,受到了赏识,如今被调成了贵人身边的亲卫,还有人专门教他习武。”   楚莹莹:“这是好事儿啊。”   “还有什么呀?”她瞧着香儿仿佛还有话没说。   裴香儿低着头又道:“贵人赏了他银子,他寄回来给我了…”   她捧起一旁的小包裹,轻轻解开系上的绳子,果然,里面是两个银元宝。   “哇,这贵人果然出手大方!”楚莹莹惊呼了一声,走过去看了看银元宝。   “傻蛋。”裴香儿脸上是羞涩的笑容,嘴上却还骂着罗鸣。   楚莹莹眨眨眼:“啊我知道了,这是已经提前开始存聘礼啦!”   裴香儿白她一眼,笑容却怎么也掩不住,嘴上还要倔强的否认。   “才不是。我只是替他保管。等他回来了,让他拿去就是。”   但到底是听到了心上人,如今在军营里有了一席之地,知道他过得好,心里是宽慰了许多。   还是按照惯例,裴香儿把信放在楚莹莹这儿藏着,然后只把那两锭银子带走。   等香儿走了,楚莹莹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迟疑了一阵,从自己的箱子里找出来一个木闸,然后小心的打开。   里面也有几个成色很足的银锭。   她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底部的形状,皱着小眉头,有些疑惑。   “难道银元宝的长相都一样吗?”   她手里的这些银子,是上次村寨里有陌生人来问路时,对方的首领给自己的。看着和罗鸣从贵人那儿得到的一模一样。   楚莹莹至今还记得,那些人浑身肃杀之气,风尘仆仆赶来,却毫无倦状。反而一个个精神饱满,精气神十足,仿佛能立刻放到战场上去迎战对敌。   嗯?   少女收好银子,心里忽然冒出来这样一个念头。   所以上次来村寨里寻人的那些人,是军营里的人?   他们…和狗蛋真的没关系吗?   少女若有所思,脑海里猛地冒出来这个念头。   *   腊八这一日中午,楚行带了一个学子到家中做客。   恰逢狗蛋又出去给人做帮工去了,田娘去布庄了,一时只有楚莹莹在家招待。   那学子姓沈,长得也是清秀斯文的模样,一身书卷气,看着待人接物很有礼。   楚莹莹难得给了人一个笑脸,也是一个俊秀的小哥哥嘛。   若不是先看到了狗蛋,天天被那张十分完美的俊脸洗过了眼睛,楚莹莹会觉得这沈清也是个帅气的美少年。   她对待长得好看的人,一贯都会和气几分。   “爹,沈清是你新收的学生么,怎么从前没见过?”   楚莹莹这么问,纯粹是有些好奇,没别的意思。   楚行却两手收起袖子,笑容温润和蔼的看着她:“那你觉得,沈清比之狗蛋如何?”   楚莹莹愣了愣:“那自然是狗蛋模样更好啊。”   这不就是把个小美人放到大美人身边,然后星星看到了月亮嘛。星星怎么能与日月争辉。   她不假思索,偏心狗蛋。   楚行脸上的神情顿了顿,冲她挥手:“罢了,去,去。”   这是不愿多和女儿说话的意思。   弄得楚莹莹怪委屈的。   她说错什么了吗?看人难道不是看容貌吗?   她又不认识那沈清,自然是看长相啊。   而且什么事都分个亲疏远近呢,狗蛋是她钦定的童养夫。就算退一万步,他和那沈清一样的俊秀,那她肯定也是站在狗蛋这边呀。   做人可不能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野花肯定没有家花珍贵好看的。   这就是楚莹莹做人的道理。   楚行一句话都不想再搭理女儿。   他自顾自转身,去房里找自己珍藏的书卷去了。   “狗蛋哪里不好嘛。”爹摆明了就是胳膊肘往外拐,偏心别人。   随便带回来一个模样周正一些的学子,就想让她移情别恋,哼,她岂会如此肤浅!   楚莹莹撅了撅嘴,有些无趣的走回堂屋。   沈清拘束的坐在那里,见到她进来,两个袖子就跟老夫子似的聚拢着收在身前。然后低着头。   “楚姑娘。”他忐忑地开口,是那种想看楚莹莹,却又不敢看,然后自己害羞的站那儿手足无措的样子。   这模样倒是和狗蛋有几分相似,都是楚莹莹还没怎么逗弄,对方就已经乱了阵脚的可爱。   话本看多了。楚莹莹厌恶油嘴滑舌的人,反倒是喜欢清纯的美少年。   这就跟纨绔公子总喜欢娇滴滴的纯情美人,一样的道理。   只是楚莹莹把这个道理颠倒了一下,用在了自己身上。   见少年面皮如此薄。   她瞬间就对这沈清印象好了几分,像是看到别人家的小猫小狗过来玩,太过可怜可爱,于是忍不住大发善心的给几口饭。   “我爹去给你找书了,你坐着呗,我给你倒点茶来喝。”   她像旁人家的东道主那样,主动回身去沏茶,预备招呼拜访的客人。   沈清立刻把手摆得飞快:“不用不用,楚姑娘…”   他似是觉得这样太麻烦,追了两步出来。   然后他脚步顿住,因为院子里不知道何时走进来了一个穿着青衫的少年。   顾荆站在院子里,冷冷看着沈清,那目光冰冰凉凉,一扫过去,甚至不像他平时在楚莹莹面前的那般温润。   少年剑眉星目,五官立体深刻,长得是贵公子的模样,然而此刻,一向显得深情的桃花眼,眸光冷淡,透出几丝危险。   像一头藏在绵羊堆里,草草批了一条羊皮伪装自己身份的大狼。   领地意识极强,见到了陌生的动物入侵,就开始展露杀气,逼得人连连后退。   昔日的太子殿下,是见过血的。   还是在追杀中,逃出一条命,蜕变至今。   就算原本是良善温厚的人,也在这样的大起大落中,被濒临死亡的残酷和绝望,磨成了另外一种性子。   被楚行带过来的沈清,本就是个普通的学子,家中有一寡母,自幼听话,勤奋读书。敬重夫子,对老母又孝顺,不顾读书人的身份,常常下地帮着老母一起干活,是十里八乡里少见的性子,被许多人夸赞。   毕竟顾荆初次见到上次从军去的罗鸣时,对方都能被看得打哆嗦。   如今换成了沈清,表现更是不如。在顾荆眼眸的注视下,他甚至下意识退了两步。   与被楚莹莹称之为“狗蛋”的少年一比,他更像是文弱的书生。   瞧见对方表现如此不堪,顾荆收回眸光,朝着另一间屋里的楚莹莹走去。   旁边的茅草屋里,平时会晒着一些楚莹莹从后山里找来的草木叶子。   这些叶子洗干净了晒一晒,就能当做茶叶来喝。还比外头卖的那些茶叶要香呢。   然而楚莹莹进去翻找了一番,却没找到自己晒着的草木叶子。   “奇怪…去哪儿了?我记得放在这里的呀。”   少女手指戳了戳自己脑门,满是疑惑,她抬起的手腕上是一个漂亮的琉璃手镯,翠绿色的,被光一照,衬得她肤如凝脂,白皙的像块豆腐。   顾荆站在门边的阴影处,桃花眼又黑又沉,眸光深深注视着少女,和往常比,像变了个人。   找不到茶叶…拿什么招待人?   要不就白水好了。反正总不好叫客人一直在里头一个人干等着。   楚莹莹抿了抿唇,立刻有了主意,轻盈的转身要出门。   然后毫不意外的,她撞入了一个胸膛。   “呀!”少女捂着鼻尖,眼眶瞬间就红了,发出了一声痛呼。   泪眼朦胧里,她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狗蛋。   狗蛋似是对挡了她的路,格外懊恼,看到她撞疼了,有些着急的俯身想查看。   “莹莹…”少年像只愧疚的毛绒大狗,不顾自己平时谨守的男女大防,拿开了楚莹莹的手,小心的替她揉了揉鼻子。   “抱歉。”他垂着眼,轻声说。   心怀愧疚的美少年,脸色略有些发白,抿着薄唇,脸蛋又精致俊逸。修长的身形,和动听的声音,齐齐环绕着楚莹莹,像是三大杀器。   弄得楚莹莹一时忘了疼,只知道呆呆看着狗蛋,被对方的美貌杀到,怦然心动。   她呆愣愣的样子,极可爱,没了平时张牙舞爪的那种鲜活劲儿,反倒多了几分娇羞的小女儿之态。   “没、没事。”愣了片刻后,楚莹莹跟被兔子撵了似的,飞快从少年怀里走到一边。   她低着头,轻轻摸了摸鼻尖,含糊不清道:“不疼了。”   就是…心好像刚才跳的厉害。   害,不愧是狗蛋,一个照面,就把沈清带来的几丝清秀印象洗刷干净了。   才过了这么一会儿,楚莹莹甚至想不大起来,沈清长什么模样了。反正只记得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还有一个嘴巴,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嘛。   还是狗蛋更好看,就跟一张白纸上,忽然多出浓墨重彩的山水画,那山那水都是自己的,却还这么生动,能把人的魂也一起勾到画里。   “家中来人了么?”   顾荆忽然低声开口问。   楚莹莹这才“啊”了一下,想起来说好的沏茶一事。她扭头去找茶壶和茶碗,漫不经心道。   “是呀,我爹带回来的,以前也没见过。约莫又是他从隔壁村子里新收回来的学生罢。”   顾荆沉默着,没说什么,只是站在一边,看楚莹莹在忙碌,他就跟过来帮忙。   “把这个端过去给沈清。人家是客,还是得招呼着点。”   显然,少女也是懂一些人情世故的,只是对着狗蛋,她早就把人家当成自己的了,所以才不讲那些虚礼,从来没客气过。   顾荆想透了这一层,再抬眸看楚莹莹时,桃花眼深情的能溺死人。   纤长睫毛配着幽深的黑眼珠,深邃又多情。   楚莹莹被他这一眼又一眼的,看着心里头打鼓,心跳这么快实在不正常,她猛地踮脚,捏了捏少年的脸,恶狠狠道。   “看什么呢?再看,再看我可就不客气了。”奶凶奶凶的。   顾荆垂眸,漂亮的桃花眸只装着她一人,带着微微疑惑,像是在问,会怎么个不客气法。   楚莹莹读懂了对方眸子里的意思,一咬牙。   “亲你!”   不知道自己秀色可餐么,狗蛋天天顶着嫡仙似的俊脸在她面前晃,这不是存心在逼她做点什么破戒!   少女这样子理直气壮的威胁人,嫣红的唇气势汹汹,还嘟了嘟嘴做吓人的状。   顾荆怔了怔,微微垂眼,黑眸不再盯着楚莹莹看,耳根微微红了。   这模样又乖又好看,也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说少年哪怕知道要被亲也不打算反抗,就这么束手就擒的任凭楚莹莹捏着脸凑近。   !淦!   楚莹莹到底是个姑娘家,平时脸皮虽然可以厚到城墙的程度,却也是有底线的。   她要是真在成亲之前,对狗蛋上下其手的做了些什么,回头阿娘一定会拿着扫帚把她打得屁股开花。   惨,太惨了。   少女仰着小脸,松开了手,推着顾荆道:“算本姑娘今日良心大发,放你一马。下次再让你这样盯着我看,哼,定不饶你。”   狠话放得特别麻溜,楚莹莹大摇大摆的绕过顾荆,走到了前头,小手还在身后背着。   显然,这种可以每日里欺压一下美少年,又挑逗一下,对方还各种顺从的生活,真是美妙极啦!   问世间情为何物,和她阿莹木得关系!   就这种小日子已经很好!你听话,我就宠你,你不听话,我就换一个!下一个更香!   少女开心的走远,落后了几步的顾荆,缓缓抬眸,桃花眼里闪过笑意。   哪里还有半点从前的脸红模样,眸光幽深,像只觉醒了的大狼。   *   要说楚行,为何把沈清带回家中,心里自然也是存着一重让莹莹看看的意思。   年轻时,他也曾经入京考过功名,只是因为一些事情,放弃了入仕做官这条路。   可毕竟曾经见过许多贵人。   若说他初时还存着几分心软,只当狗蛋是普通人家的贵公子哥,可在无意间看到对方誊抄的古籍,少年书法中存着的胸中丘壑时,就意识到,这孩子的来历很不一般。   这样的人,就算是对莹莹动心了,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甘愿在悬崖脚下,给莹莹当一个童养夫呢。   简直是荒谬啊。   然而女儿的性子,楚行心中也是明白的。   这孩子自己有主意,还莽,认定了什么就一头往前冲。   与其等到日后,女儿受了什么委屈,再和那狗蛋分道扬镳,受了情伤。还不如趁着现在,一刀两断,快点斩断情愫。   沈清是他精挑细选的一个孩子。   楚行毕竟是楚莹莹的爹,多少知道一些女儿的性情。这新收的学生,完全就是照着她的喜好找的。   他故意在房里借口找书,耽搁磨蹭了一会儿,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这两人初识。   虽说楚行平日里看着对女儿放养,不怎么管,可在终生大事上,还是上着心的。   他坐在房中,甚至还给自己倒了一碗凉掉的茶,啜了一口。   嘶,有点冷。   他算着时间,这才慢慢站起来,抱着那几卷说要借给沈清看的竹简,从屋里出来。   然而走到堂屋,楚行一愣。   人呢?   他想象中,满以为女儿应是已经和沈清闲聊了起来。   沈清这少年家世清白,虽然幼年丧父,家底薄,可被教得很好,知书达理,做文章上也有几分天赋,日后不求飞黄腾达成为达官贵人,但成为秀才,再做个教书先生或是账房先生,好歹也是可以的,毕竟是一门营生。   且沈清性子又好,模样和气质也符合莹莹的喜好。   楚行是真觉得对方适合做自己的女婿。   然而他一出来却看到,堂屋里空空如也,他预定的女婿也不见了。反倒是狗蛋,正在打扫堂屋,拿了个扫帚在那儿掸灰。   少年虽然勤快,可毕竟是要走的。凤凰哪能在鸡窝里待一辈子。   楚行根本就不承认对方的童养夫身份,看透了这少年和自家女儿不会有结果。   沈清不在堂屋,难道是在院子里?   楚行不动声色的走出堂屋,看到只有女儿一个人在时,沉沉叹了口气。   楚莹莹正在院子里练飞镖,旁若无人的样子,极为专注。   她摆出了马步,气沉丹田,眯着眼睛拿着一个精巧的小飞镖,在手里比划。   这是上次太师父来,给她布置的暗器作业,让她平日里有空了就练一下,誓要让身体形成本能,可以出其不意的发出暗器,达到一击必杀的效果。   她正瞄准了院子里的庭树,想象自己是个飞镖女侠,这一下一定可以扔到树上,把看中的那一片叶子定住!   “莹莹,你过来。”楚行开口。   楚莹莹收起了手里的飞镖,走了过来:“什么事儿爹?”   “沈清呢?”楚行问。   楚莹莹眨眨眼:“他回去了啊。方才有个人来找他,说是家中有事,所以就先走了。还说明天去学堂了,再来和你赔罪。”   楚行脸色难看,没说什么,只抱着竹简走了出去。   少女站在院子里,不解的望着爹爹的背影,有些茫然。   爹爹怎么生气了?   哦,定然是觉得那沈清说都没说一声就回去了,他做老师的面子有被折损!   一定是这个缘故。   少女很快把这件事扔到了身后,全然没想到,楚行生气是因为自己辛苦看中的女婿候选人,没受到楚莹莹的半点重视。   白费了他一番苦心。   顾荆清扫了堂屋,从里头出来,站在楚莹莹身后,低声道。   “莹莹。伯父为了何事生气?”   楚莹莹眯着眼睛,手里摆弄着飞镖,瞄准了好一会儿,终于把它扔了出去。   然而那飞镖根本不听话,她想投掷的地方,和飞镖最后射.中的方向,根本不是同一个。   看着飞镖撞到老树根上落了下来,她沮丧着小脸,抬眸看顾荆。   “我爹生气?我不知道啊,我又没得罪他。”   少女正忙着练飞镖呢,她觉得自己行的端做的正,根本没做错事儿。所以压根没把爹爹的反应放在心上,只觉得是爹爹在别处有不顺心罢了。   这回答就显得有些没心没肺。   顾荆失笑。   他到这一刻才察觉,莹莹是给了他偏爱的。   也许这世上还有符合少女喜好的男子,可只要他一日没有辜负莹莹,少女就不会多看别人一眼。   那种因为今日沈清忽然出现,才生出的危机感,被楚莹莹一派天真的反应安抚到。   昔日的太子殿下,觉得自己像是一棵树,忽然在这里扎了一个根。   他不再患得患失,相反,心中仿佛得到了无比坚定的许诺,整个人沉静了下来。   他看楚莹莹的眸光越发温润多情。   少女似乎是感觉到,忽然歪头,瞅了狗蛋一眼。   “你总瞧着我,弄得我没法专心了。”   楚莹莹对飞镖的兴趣,忽然间消退。   她注意力转移到狗蛋身上,觉得少年眼睛又黑又亮,桃花眼长得像个妖精。   男妖精简直是有祸国殃民的倾城本事,站那儿什么话也不说,就能让她无心做别的。反而被吸引到。   楚莹莹清了清嗓子,把小手背到了身后,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小狐狸似的坏笑。   顾荆微微垂眸。   “狗蛋~”少女几步走到他跟前,声音忽然比平时娇柔许多。   忽略了她眼底的狡黠神色,这个样子的楚莹莹瞧着烂漫娇美,十足的灵气漂亮。   少年脑中忽的冒出来这样一个念头——她若是生在京城,定会让那群京城明珠都黯然失色。   楚莹莹微微踮脚,手背在身后,对着少年道。   “你想不想亲我一下?”   少女语出惊人,凑得顾荆如此之近,他肺腑间吸入的气息似乎都染上了淡淡的芳香。   饶是顾荆已经习惯了楚莹莹的不按常理出牌,还是瞳孔一缩,暗哑着嗓音往后退了半步。   “莹莹,别这样。”   少年喉结滚动了一下,偏开了脸,红透了耳根。   他根本不敢和楚莹莹对视,桃花眼看着地面,睫毛像是两把小刷子。下颚线又弧度利落干脆,精致的五官让他害羞起来,像一尊活过来的白玉雕像。   楚莹莹逼近他,见人家羞了,颇有些得寸进尺的意思。   “哎呀,你别怕。我只是逗你一下,我知道的,你怕羞,重礼节。所以我也只是嘴上说说,不会多碰你一根毫毛。”   少女嫣红的唇瓣动了动,忽然闭上眼轻轻嗅了一口。   “好香呀你。怪不得书上说,偷香窃玉,把美人比做香和玉,这是哪家的才子想出来的词儿,真是妙啊。”   她的唇都快挨到少年的脸了,小脸上促狭的神色,就欢喜这样捉弄人家。   然而顾荆虽然垂着眼,似是避让害羞的模样,却在少女亲过来的那一刻,没有动。   毫不意外,楚莹莹亲上了人家小太子的脸颊!   这触感如此真实!   少女愣了半晌,傻了!   她蹭得往后跳了几步,捂着嘴,纤细的手指指着顾荆:“你、你怎么不躲!”   害她不小心亲到了!   预判没有成功,反倒真的啄到了人家,楚莹莹心里都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惊讶。   她以为狗蛋是会躲的。   少年没说话,只是那耳根红得快滴出血来。   他抬眸,桃花眼无辜又深邃,动了动唇。   “你喜欢就好。”   童养夫看着如此的善解人意,脸红成那样了,还任楚莹莹为所欲为,能躲却不躲。   少女杏儿眼瞪着她,圆溜溜的,睁得老大。   可是她没想真的亲呀! 第2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这么容易就亲到了…   楚莹莹看着美少年,好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不知道为啥,忽然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我喜欢你就不躲啦?”少女对这个问题,还是不依不饶,实在是好奇。   以前狗蛋对她的亲近举动,可以用一句“如避蛇蝎”来形容,像躲洪水猛兽似的。   而今却…   狗蛋忽然这么逆来顺受,弄得楚莹莹反过来开始害羞,还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顾荆沉默看她,然后慢慢挪开眼神。   “你说过,想要听话的童养夫。”他长睫毛浓密,好无辜的样子。   少年模样还是那么俊逸,这模样比起谪仙,也差不了多少了。像是落难的仙人,或者是从前在云端飞翔的仙鹤,而今翅膀受伤,于是只能落在少女手中,无助的顺从。   呜,就好委屈,像个无辜的大狗勾。   楚莹莹心口像是忽然开了一朵花,完全受不住狗蛋这么乖的反应。   叫你乖、叫你听话,有时候只是随口说一说。可狗蛋竟然当真了,还把她的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   楚莹莹被如此老实木讷的狗蛋,彻底打动。   “狗蛋,你真好。我决定了,不管爹娘怎么想,我都要你做我的童养夫。”   她决定了,她要用自己攒的私房钱,去准备嫁衣!   她最讨厌绣东西了,但如果是绣自己的嫁衣,为了狗蛋,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少女杏儿眼晶亮,还专程走过去,拉起对方修长的手,轻轻拍了拍。   “你别怕,我日后会对你好的。”   抚着美少年的手,楚莹莹这话说的那叫一个情深意切。   狗蛋的手可真暖和,手背也暖呼呼的。   少女用柔软的手心,贴了贴人家的手背,美滋滋的收回手,小脸笑成了一朵花。   顾荆纤长分明的眼睫扇了扇,感受着刚才手背上被触碰的柔软,才轻声道。   “嗯。我不怕。”   少年头一次对着楚莹莹露出笑容。   楚莹莹才发现,狗蛋唇畔竟然也有小小梨涡,而且这个人的唇珠好漂亮啊。   她看着这样一个绝色美少年,不住点头,满意极了!   她真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得到了一个又漂亮又乖巧的童养夫。别的姑娘哪有那么好的福气呀,只会羡慕她。   真该让娘好好看看,狗蛋这么乖,肯定八百年都是她楚莹莹的人呀。   那边楚行抱着竹简,沉着脸走出院子时,还在想沈清不告而别,是否是因为莹莹招待不周,又或是狗蛋在中间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他疑心那狗蛋是个有城府的人,把沈清排挤走了。   抛开那些私人的想法,就算沈清做不成他女婿,这少年也是个读书的好胚子。   良才美玉,他实在不忍对方埋没。借圣贤书给对方看,其实也是邀请对方来家里的一部分原因。   只是走了几步,他像是想到什么,忽然调转方向回头。   然后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两人。   少年少女模样都俊俏,站一块儿登对极了,靠得那么近,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楚行那张老父亲脸,瞬间黑成了锅底。   真真是世风日下!   莹莹竟然主动去抓狗蛋的手!   她娘年轻的时候,也没莹莹这么大胆啊!   楚行实在是被惊得不轻,像是被雷劈了一道,被雷了个外焦里嫩。   老脸都跟着红透,觉得女儿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瞧院子里狗蛋那小子,平日里看上去有模有样,似乎读了圣贤书,是个翩翩君子。可难道这少年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   莹莹想做点什么,毕竟是个弱女子,你狗蛋是个身强力壮的大好儿郎,难道还不能往一边躲,避开?   楚夫子大概和全天下的父亲一个模样,看到女儿和别家少年走近了,就觉得吃亏。   他忽然用力踩了几下地面,发出了重重的脚步声,然后咳嗽了两声,才慢慢走进院子。   院子里的楚莹莹,听到了脚步声和咳嗽声,像鸟雀似的跳开,颇有些心虚。   爹什么时候回来不好,偏要这会儿回来。   她正和狗蛋拉进距离,在培养感情呢。   “莹莹,你来。”楚行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开口。   “哦。”楚莹莹自然的把手里的飞镖,放到狗蛋怀中,朝人家嫣然一笑,“替我拿着。”   顾荆修长如玉的手,接过了飞镖。   那飞镖在少女手里,被捏了许久,银制的镖身上都有了暖暖温度。   他轻轻握住,用手掌包裹住飞镖,垂眸时,眸光深邃潋滟。   昔日的小太子对于骑射一道,其实也是有底子,接受过训练的。   庭树下,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飞镖,漫不经心的一掷。   飞镖穿透了方才楚莹莹想瞄准,却没能碰到的那片叶子上。   *   “什么?叫我去给那个沈清送竹简?”   楚莹莹听了爹的话,惊讶的不行,指着自己的小鼻子,满脸不可思议。   楚行皱着眉看她:“怎么,不行?爹腿脚不好,跑不动了。那沈清是我的得意门生,天赋又好。他家中贫困,人却格外好学,我既收他做了学生,作为老师,自然是要把他所需的书借给他看,一个好好的读书苗子若是…”   楚行训话时,颇有学堂里夫子的架势,让你去做一件事时,非得给你一二三四说个子丑卯寅,然后让你心服口服不成。   楚莹莹捂住耳朵,小嘴一嘟囔:“啊,我去送我去送。爹,你可别再念叨了,听着我头疼。”   要说她爹娘的性子,尤其是爹爹。楚莹莹觉得爹爹完美,哪都好,就是偶尔讲道理唠叨起来,让人受不住,听得脑袋都疼了。   也亏得娘就喜欢爹爹,才能这么多年都恩爱如初。   想到这里,楚莹莹接过竹简的时候,忽然愣住。   “爹,我是不是也很唠叨?”少女猛然问出这个问题。   楚行想了想:“是有些。你娘常说你絮叨。”   楚莹莹小嘴一瘪,立刻哭丧起来,神情变得生无可恋。   完了,她像爹!   *   悲愤让楚莹莹走路时飞快,脚下生风。   她常爱去山林里玩儿,追着狐狸鸟雀,脚程都锻炼出来了,是以走过去,一点儿不嫌累。   沈清住在隔壁村子,她小时候也去玩儿过,知道个大概的方位。爹给她讲了沈清具体的住址后,楚莹莹就抱着竹简去了。   远远的,她看到了沈清住的屋子。   哎。少女猫猫叹气,有些惆怅。   大概她前世就是个行侠仗义的好汉和女侠,所以看到沈清住的那间破茅草屋时,感觉挺不得劲儿。   本来楚莹莹还以为爹说那沈清家境贫寒,人却知道上进,读书又有天赋,还肯吃苦,只不过是一些场面话。   然而她过来,却刚好看到少年正爬在茅草屋上修房顶,的确是很贫苦的景象。   走近了,楚莹莹仔细一看,才发现,沈清的一身衣袍上打了很多补丁。他身形瘦弱,比狗蛋还要清瘦,卷起袖子的一截胳膊瘦瘦的,没什么肉。   “清儿啊,快下来,危险。娘与你说过咳咳咳,不要做这些事情咳。”   茅草屋旁,站着一个头上裹着蓝色方布巾的妇人,她一边咳嗽,一边担忧的看着房上的少年。   她看着好像身子骨不大好,说话没什么中气。   楚莹莹医术也学了点,师从太师父和爹爹,也稍微会观一些气色,多少能看出来这妇人脸色太过蜡黄,像是有旧疾在身。   沈清声音平静:“娘,快好了。”   少年把抱上去的茅草,一捧一捧按照顺序堵在破了孔的地方,把茅草固定了后,才转身扶着梯子下来。   “清儿,咳,咳咳。”包着头巾的妇人,扶着梯子,看到沈清落地了,才松了口气。   楚莹莹静静在不远处站着,没上前去打扰。   哎。看着人怪难受呢。   少女爹娘都在,说实话,楚莹莹从小没受过什么委屈,不太能体会“相依为命”这四个字的意思。   然而方才看着沈清以羸弱的身体爬上去修房顶,他娘又弱不禁风的陪在身边直咳嗽时,忽然懂了几分这个词的意思。   沈清从梯子上下来,掸了掸衣袍,一转身时,终于看到了楚莹莹。   他有些手足无措,局促道:“楚姑娘…”   那妇人跟着转过脸来,虽然脸色蜡黄,可五官瞧着竟然意外的清秀,能看出来年轻时候是个不俗的美人。   那沈清大概就是遗传了娘亲的容貌罢。   楚莹莹走近了几步,快声道。   “你方才走得急,我爹让我把这些竹简给你送来。”   那妇人咳嗽了两声,也有些局促:“这是…楚夫子的千金?”   “快,咳咳楚姑娘往里坐。”她转身要去倒茶水。   楚莹莹喊住她:“伯母,您快让沈清把这些书抱进去,我家中还有事,就不久留了。站着说几句话就好。”   听她这么说,沈清眸光忽然黯淡了几分,默默走过来接过了竹简。   接过竹简的时候,还小心注意着,没碰到楚莹莹的手。   的确也是个端方君子了。   他想起来方才去了楚家院子里时的景象。   少女身形窈窕,气质娇憨,模样也清纯脱俗。和他说话时,会和气的笑,两边梨涡明显,让人心慌意乱。   人都有爱美之心。   沈清自幼过得艰难,和病弱的母亲相依为命着长大,懂事很早,更是比常人要早熟一些。   过去他从未想过成家的事情,他家贫寒,有哪家的姑娘会看上他呢。   然而在那种了庭树的院子里,他惊鸿一瞥里,却看见了自己想过的日子。   更是见到了怦然心动的…   沈清没敢再往下想,他清楚自家的情况。   是不可能,也不能与楚夫子的女儿扯上关系的。   “多谢楚姑娘,劳烦你替我向夫子告罪一声。”   他斯文有礼,微微颔首。   楚莹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无所谓的点点头:“嗯,我知道呢。”   竹简还挺沉,压得她手腕都酸了。   少女手上的琉璃镯子依然那么漂亮,然而日头下照着,更漂亮的是她的那张脸。   人面桃花,乌发红唇。   少女就连转身时,裙摆转出的弧度都是好看的。   她忽然扭过脸:“沈清,你娘亲是不是患了风寒?”   沈清一愣,脸上出现了几丝苦笑:“非是风寒,只是陈年旧疾,冬日转冷了,就会咳嗽。”   “我给她看一看罢。”楚莹莹开口道。   孤儿寡母,看着是真不容易。难怪爹爹会大发善心,特意让她来送书。   这家子的情况,看那沈清肩不能扛的样子,非得是读书才能搏出一条路来。   “楚姑娘会医术?”沈清似是想到什么,有些意动。   杏花村里的人都知道,楚夫子会医术,甚至经常帮着诊治病人抓草药。沈清虽不是杏花村的人,却也有所耳闻。   楚莹莹也没解释,只点了点头:“我给你娘把脉瞧瞧,回头也不用开方子,与你说需要哪些草药,你自己去抓了回来煎药就是。”   沈清有些激动:“那有劳楚姑娘了。”   那妇人有些犹疑,但看着儿子期待的眸光,终究暗叹了一声。   “我这是老毛病了,楚姑娘不用担心。”   楚莹莹没说话,只是抿着唇,专心把脉。   把了一会儿,她又看了看妇人的面色。少女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忽然道。   “您这不像是病啊,好像是中了毒。”   她这话一出,沈清还有些不解,只以为她看错了,或者年纪太小,医术不到家。   妇人却眼瞳一缩,震惊得脸上出了一层冷汗。   “怎、怎会。就是旧疾,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妇道人家,去哪儿中毒。”她干巴巴笑了笑,把袖子放了下来。   “咳咳咳,清儿,娘有些乏了,想去躺一会歇歇。你送一送楚姑娘。”   …   楚莹莹走了,没要那沈清送。   路上她皱着小眉头,唇也抿得紧紧的,只觉得沈清的娘很有些奇怪。   明明就是中毒了嘛。   她医术方面也许会不到家,可在毒道,却是深得太师父的真传,绝不会看错。   只是沈清的娘到底中了什么毒,她一时半会的暂时还没想起来。   心里想着事儿,楚莹莹甚至走路的速度都慢了不少。   这时,前方忽然闪过一道毛茸茸的红色身影。   楚莹莹一下子就认出来:“阿十?”   在草丛里一闪而过的,可不就是火狐狸阿十嘛。   小狐狸大概是遇到了着急的事情,老远就吱吱吱的,跑到楚莹莹跟前时,只意思意思的甩着尾巴绕了一圈表达激动,然后就扭头跑。   “阿十?”少女一时没弄清楚这狐狸的意思。   她追了上去,半晌,弄懂了阿十的意思。   “我爹把狗蛋赶走了?真的假的?你莫诓我。”   大概是对小主人不信任自己,感到委屈,红狐狸气急败坏的吱吱乱叫,嘴上的胡子都炸了起来。   “好了好了,我就是着急,多问一句,没别的意思,你可别小气了。”   楚莹莹一边加快步子回去,一边还抽空安抚一下被气到的狐狸。   嘴上这么说,心底里,楚莹莹是不信的。   爹平时最讲什么君子之道了,待人接物都客气。   先前狗蛋落难,倒在庄稼地里,还是爹和她一起拍板了,才把狗蛋带回家收留着诊治的呢。   所以听到狐狸说,爹把狗蛋赶出家门了,少女心里是真不信。   “爹!爹!”   一进院子,楚莹莹就着急的喊。   楚行从旁边的茅草屋里出来道:“何事如此吵吵嚷嚷?”   楚莹莹抿着唇:“狗蛋呢。”   她进了院子,没看到狗蛋身影。   方才她走的时候,少年还在这里的。   楚行转过身,不欲与她多说,只问道:“那些书卷,送与沈清了?”   楚莹莹哎的跺脚:“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问沈清沈清。我问你狗蛋呢。那些竹简我都没带回来,自然是已经送给沈清了啊。”   楚行这才转过身道。   “他脚程快,我托他去了一趟集市。”   楚莹莹平静下来:“哦。”   但片刻后,她又皱起柳叶眉,担心道。   “爹,你有什么想办的事儿,怎么不找我。狗蛋他又不是咱们本地人,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迷路了怎么办。还有,我们还不知道他到底什么身份,万一他在外头有仇家呢,让他就顶着那张脸出去,多不安全。”   楚行的脸渐渐又黑成了锅底。   真真是女生外向。   他心底里想着,果真是美色误人。莹莹从前是多懂事的一个孩子,而今却因为那狗蛋,质疑起自己的老爹爹。   心里生气,然而楚行性子一贯温润,是个好脾气。更别提平日里对女儿格外宠溺了。   他只是黑着脸进屋,一甩袖子,什么话都没说。   倒是楚莹莹,在院子里孤孤单单站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和爹爹说话,语气有些不太好。   唉。美少年让她冲昏了头脑。   少女反思了一下自己,快步跟进去和楚行认错。   “爹,我错了。我方才说话着急,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可别生我的气。”   楚行坐下来,叹气。   “爹怎会生你的气。只是,莹莹…”   “选夫婿,是一件大事。你是女儿家,本来爹爹不该插手这些事情,想着让你自己去挑合你心意的夫婿。可那狗蛋,你自己也知道,他来历不明,也许他出身尊贵,家中势力盘综错杂,日后你若跟过去,处境危险呢?”   “如此,你也认准了他,非他不可?”   楚行语重心长。   若不是今日娘子还未回来,他不会和女儿说这些。   莹莹终究快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和判断力,他本不该去影响她。   “爹。我知道你的意思。”   楚莹莹忽然沉默下来。   “我只是觉得,碰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不容易。我看中的是狗蛋这个人,他那张脸,又不是看中他身后的身份背景。”   “爹是不是想说,狗蛋若是身份不一般,回头恢复了记忆要走,不会待在我身边一辈子?到那时候,我不得不跟着他走、”   少女咬着唇想了一会儿:“那便让他走罢,我也不苛求,我才不跟着他一块走呢。反正,能快活一时是一时。我何必为了虚无缥缈的未来去担忧?”   “若他真的要走,那就说明我和他的缘分只尽于此。我也不稀罕挽留,大不了以后我就不成亲了,我去接太师父的班,在咱们武林展一展拳脚,多收留点孤儿,好好将他们养大。这日子也是一样潇洒快活的。”   楚莹莹想过了。   这世上比狗蛋还好看的少年郎,怕是很少了。   既然让她在这个年纪逮着一个,那就是老天送给她的,何必去想这么多。   今朝有酒今朝醉这句话,难道是说着玩的嘛。   楚莹莹扬起尖巧的下巴,像是下了决心的样子。   “爹你不用担心。儿孙自有儿孙福。”   楚行看着女儿,颇有些冥顽不灵的样子,很是无奈。   傍晚田娘回来,楚行忍不住和娘子说了今日的事情,说罢,幽幽叹气。   “罢了,倘若莹莹喜欢,便随她心意。”   他是无奈,田娘听了却是笑,然后安抚她道。   “你瞧着莹莹像谁?”   楚行愣了一会儿,忽然转过弯来,摸了摸田娘的头发。   他差点忘了,莹莹这性子,其实是像娘子年轻的时候。   当年娘子想要跟他走,莹莹那太师父不也是大发雷霆,甚至还扔出了“你走就断绝关系”的话。   想到这些年娘子对自己的付出,楚行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田娘见丈夫是想起了当年的事情,笑道。   “我的女儿瞧上了哪家的少年,是她的自由。你我都是苦过来的人,何必再多干涉。”   “清油炒菜,各人所爱。情窦初开本来就不是一件可以自己控制的事。”   而且,田娘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是准的。   那狗蛋,沉稳内敛,瞧着是个心中有主意的,不是那等滥情的人。   若他真敢成婚以后负了女儿,田娘那双杏眼微微眯着,浑身气势一变,竟然也多了几丝煞气。   当年她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在江湖上游荡的时候,也不是那等没名没姓之人。   那刀若是重新拔.出来,想必也是有几分力道的。   *   集市上,少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眸光冷冽。   他去了一趟书局,买了楚行点名要的那几本书。   回程的路上,经过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少年脚步停顿了片刻。又买了一盒口脂。   经过百香居时,进了里头,买了肉脯和糖。   这些都是曾经听莹莹嘴上念叨过的吃食,少女总是眨着杏眼,摇头感叹味道很好。   想到楚莹莹,顾荆眸中神色变得温柔,本来刀削斧凿一般的俊秀侧脸,线条也柔和了几分。   然而回程的路上,少年拎着这些东西,忽然脚下一顿。   随着他的停顿,身后那些摊贩里,几个小贩打扮的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双双从人群里走出。   顾荆转过身,深色的眉弓下,一双幽深的黑眸,看着情绪冰冷。   他没说话,也没问对方是什么人,而是随手捡了地上的一根棍子,先发制人,朝着其中一人击去。   “少主!少主且慢!”   那被攻击的一人,口中低呼,避开了顾荆满是杀意的一击。然而下一刻,却被顾荆方才手里击出去的石子打中膝盖,噗的跪倒在地,甚至吐出一口血来。   怪哉。从前太子殿下武艺虽然高强,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心太善太软。   每每到了交手的时候,只用出切磋的力道,就及时收手,太过君子。   所以若真到了生死关头,往往会落了下乘吃亏。   然而这次见到的太子,出手却如此果断,简直雷厉风行,有老太君和刘老将军当年的风范。   这下,另外一人再不敢拖延了,直接喊道。   “少主,我们是老太君的人!”   那挥来的棍子带着破空的一声响,堪堪停在另一人的太阳穴处。   *   京城。   刘将军府。   老太君虽然年事已高,瞧着满头白发,精气神却极好,眼睛里的神光,比起二十岁的少年,也不遑多让。   她展开刚从宫中得到的字条。   在看到皇后如今还被关着禁闭,就连往日宠爱的三公主长鸣如今也见不到陛下,而宫中的那些宫女太监开始看碟下菜,甚至克扣二人的饮食和取暖银碳时,老太君微微叹气。   一旁站着的心腹丫鬟,不解道。   “老太君,咱们在宫中有人,是否要安排他们去照应一下?”   各个宫中,其实都有他们的暗线。只是这些年因着皇后不愿动用刘家的人,才一直处于暗处,没派上什么用场。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这大令王朝,但凡是底子厚一点的家族,多半都有些暗线在宫中。   老太君摆手,闭上眼调息了一会儿,才道。   “不用。青儿就是闺中之时,被我宠得太过。她总将人心想得太好,我那好外孙,几乎和她一样的性子。如今吃点亏,受点苦楚,若是能和从前大不一样,那是脱胎换骨,好事。”   “不破不立,也借太子之事,让她清醒几分。”   皇后遇事不决,性子太过温吞,识人不清,没有胆气。也有她的几分过错。   若是她从前对青儿严苛一些,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一步。   但而今形势并没有糟到最差的地步。   青儿面上虽是失了皇恩,却少了那些魑魅魍魉的关注,不失为一件好事。   毕竟明面上,皇后还有一个四皇子,正在军营历练。   四皇子不归,皇后和三公主长鸣,就不会有生死危机。   那丫鬟又道:“那…是否要将太子的消息…”告诉宫中的皇后呢?   老太君睁开眼,眼神犀利如电。   那丫鬟自知失言,闭上了嘴巴。   老太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青柳,自己去领罚。”   青柳低着头:“是,老太君。”然后出门。   一盏茶后,那青柳苍白着脸重新进门,她换了一身衣服,看不出什么伤势,然而仔细看可以发现,她浑身轻颤,甚至空气中隐隐有几丝血腥味,显然是干净衣服下的伤口在随时裂开出血。   老太君转过身道:“青柳,你知道,我为何独独留你在身边。”   青柳摇头:“不知。”   “你不是最聪明的,也不是最机灵的,甚至你的武艺也不是最高的。我独独把你放在身边,是为了两个字,忠心。”   “这世道聪明人够多了,但忠心之人才更可贵。往后你要记住,谨言慎行,关于太子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许多说。”   青柳低着头:“是。青柳都记住了。”   她在一众刘家侍卫里,当初能脱颖而出,被调到老太君身边,还让好多人羡慕。   老太君说的每句话,她都会努力做到!   老太君闭上了眼睛,站在窗前,暗叹了一声。   “这京中,风雨欲来啊。”   *   天都黑了,狗蛋还没回来。   楚莹莹站在院子门口,眼巴巴的看着那条路,心里有些担心。   墙头上蹲着的红狐狸,跟着主人一起望眼欲穿的看。   一人一狐等得实在是无聊,忍不住对话。   楚莹莹:“我童养夫在外头还没回来,我好担心哦。”   红狐狸阿十:“吱吱吱吱吱。”   楚莹莹:“哦,你最近瞧上了一只漂亮的母狐狸?那你去追呀,看我干啥,你还指望我去给你把人家母狐狸抓过来,充当坏人,然后你去当好狐狸,趁机救它刷好感?”   狐狸抖了抖颈上的毛,声音嘤嘤嘤的撒娇。   楚莹莹呵的笑了:“你这只狐狸,哪来的那么多心眼。但你这样不成,你看啊,你整日里都跑我家来,朝我讨食吃。咱们身上都有彼此的气味,一看就是一窝的。那只母狐狸不会相信,它只会觉得你也是个坏狐狸。不能这么干。”   “你要真喜欢人家,你就…把你的口粮攒一攒,送给人家母狐狸呀。”   红狐狸又嘤嘤嘤。   楚莹莹叹气:“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小气得很,连点吃食都舍不得给人家,还指望母狐狸看上你,以后给你生小狐狸?要我我也不瞅你。”   阿十大概是被说到痛处了,从墙头上跳了下来,扭头冲着少女一顿吱哇乱叫,顺便炸起了毛,然后舔舔自己的狐狸脚,扭头跑了。   楚莹莹:“脾气那么大,也不知道像谁?”   末了,她喃喃着反省了一下:“难道是像我?嗯,那算了,以后不说它了。”   田娘去院子里打水,看到女儿自言自语说话的身影,她摇摇头。   忽然,楚莹莹的身影一动,然后跑着过去:“狗蛋!狗蛋!”   夜幕下,少年的身影一步一步走来,他面色冷凝,似是有什么心事。   然而在听到楚莹莹欢快的声音时,这些情绪一扫而空,气质重新变成了那个羞涩斯文的狗蛋。   少女跑到了他跟前,身形纤细窈窕,一头乌黑的墨发,跑动间带来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楚莹莹仰着小脸,跑到顾荆面前,红唇嘟囔着,小脸上写满了不开心。   “狗蛋,你去哪里了呀,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好担心你。”   顾荆的耳根在夜幕的笼罩下,悄悄红了一些,他声音温和:“快进去罢。”   外面天冷。   楚莹莹抱住他手臂,忽然像只小狗闻到了食物味道似的,兴奋起来。   “百香居的肉脯!还有糖!啊我死了,狗蛋你好会讨人喜欢哦。”   少女只差身后长出一条甩动的小狗尾巴了,她开心的去接吃的,杏眼弯成了月牙。   “我爹也是这样的,我记得幼时,我爹爹就会给偷偷给娘买好吃的。”   进门前,楚莹莹拉着少年的袖子,悄咪咪的凑到他耳旁夸他。   “狗蛋,你真是个好童养夫。”   百香居的肉脯还是有些贵的,楚莹莹也不是每次去集市都舍得掏钱买。   但是狗蛋靠着自己去给人家帮工赚了钱,偷偷给她买了!   呜呜呜,看在这份充满少年心意的吃食份上,楚莹莹恨不得立即把嫁衣绣好。   “莹莹…”进院子前,少年忽然开口。   楚莹莹已经迫不及待的把包着肉脯的油纸,撕开了一点,小手捏着一块肉脯,咬了一口。   啊,好香好香好香。   “嗯?怎么了?”她这会儿笑眯眯的,很有耐心,抬眸看狗蛋,眼里都是欢喜。   少女如此好哄,一点喜欢的吃食,就能让她眉开眼笑。   她笑起来杏儿眼弯弯的,眼眸清冽又干净,模样俏丽,气质单纯。那笑容像小太阳似的,印在顾荆心上,发烫。   顾荆不舍得这样的笑容消失。   他唇动了动,终于只是轻声问了一句:“你等很久了么。”   楚莹莹点头:“嗯,我帮爹送完书回来,就一直在等你。本想去找你的。”   “狗蛋,你冷不冷?饿了没?”   少女想起来关心一下对方,她把自己的零食布袋掏了出来,给顾荆。   “喏,你吃点东西垫垫罢。”   反正都有百香居的肉脯和糖了,布袋子里的地瓜干就都给狗蛋好了。   放零嘴的布袋子,就像是少女的命根子,去哪儿她都带着,哪怕偶尔心情好了,会从里头掏出点吃的分给你,却从来没有过把整个零嘴口袋给人。   她这一举动,又是在少年的心上撩拨了一下。后者心防再次失陷。   ——她对我终是不一样的。   顾荆手指紧了紧,喉结滚动。   “莹莹…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楚莹莹脚步顿住,她嘴里刚咬的那口肉脯,特别有劲道,这会儿还没咽下去。   于是少女腮帮子鼓着,像个剔透的小笼包,脸上的两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顾荆。   “你想起什么啦?”   顾荆薄唇动了动:“过段时日,我要归家一趟。”   楚莹莹睁大眼睛:“你想起来你是谁啦?”   她连肉脯都不嚼了,艰难的咽了下去,才追着问。   “那你还愿意当我的童养夫吗?”   少女直接抓住了重点,没问别的,只问了这一句。   她才不管对方是谁呢。如果愿意做她的狗蛋,那就永远是她狗蛋。   不愿意的话…不愿意就算了。她瞧那沈清其实也不错。   少女杏儿眼这样眨巴的时候,乌黑的眼瞳转了转,一看就是在想退路。   她没说出来,可该死的是,太子竟然看懂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人朝夕相处的这段时日,他对楚莹莹的一举一动太深刻,所以关注的多。导致对方随便说点什么,哪怕没把意思表露出来,他也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   这一次,狗蛋太子脸也黑了,他抿唇,声音难得气闷。   “不许找别人。”   狗蛋竟然看透了自己在想什么!   “咳…”楚莹莹差点被呛住,有些心虚。   她咽了下口水,强装镇定抬眸看少年,浓密的眼睫扇动,理直气壮道。   “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我就是在问你,你还做不做我童养夫,你怎么说那个呀。”   “还是说,其实你现在想起来了,你是个富家公子,保不准还是个王侯公爵之后,所以地位尊贵,是不能留在这里陪我,继续当我的童养夫干活。嗯?”   少女惯会倒打一耙,很快把话题重新引了回去。   顾荆深深看她一眼,沉默了半晌。   “我有一些事情…需要去处理。”   莫名的直觉,和深深的危机感,让少年感觉到,假如他现在就把自己的身份和一切和盘托出,莹莹会扭头就用扫帚把他赶出去,然后只要钱不认人。   这小东西做得出来这种事。   少女怕麻烦,还气性大,哪里是愿意去宫廷里谨小慎微,被各种规矩束缚着过日子的人。   而今一切还未安定,他也不舍得把少女放到漩涡中心。   楚莹莹眼巴巴看了他半天,只等来这句话,她眨了眨眼。   “哦。那你去处理就是啦。等你忙好了,你再回来找我罢。”   她又拿了一块肉脯,撕了一小块送到嘴里,没心没肺享受美食的样子。   顾荆看着她,眸光微微黯淡。   楚莹莹瞅他一眼,含糊问道:“那你家中,是不是很有钱?”   少女终于忍不住了,开始打听狗蛋家中情况。   哼,她都想好了,万一狗蛋真的家财万贯,是达官贵人。   那她就…   她就不想要狗蛋了!   男人都爱三妻四妾,她楚莹莹才不去凑热闹呢。换成她三夫四侍还差不多。   少女抿着唇,想到气头上,忽然连肉脯都没心情吃了,她把油纸重新包好。   气势汹汹的瞪着狗蛋,打算今日弄个清楚。   凡事都要快刀斩乱麻。   倘若狗蛋家中资财太多,那…那份救命之恩,换成钱财也不错。   楚莹莹特别想得开,当下看顾荆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少年察觉到她的变化,心里一痛,还有些慌。 第3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莹莹…”   顾荆动了动唇,看楚莹莹的眼神,带了几丝显而易见的慌张和惊痛,精致俊逸的一张脸,像是谪仙落入凡尘,好看到有些出尘。   美少年到底是惹人怜爱的,楚莹莹感觉有些受不住这眸光。   狗蛋这模样,就算不是楚楚可怜罢,也差不了多少了,都是能动摇她心志的。   若她俩性转一下,狗蛋定然是个会把她这君王迷得神魂颠倒的祸国妖姬。   她到嘴的话,就那么转了个弯儿,心软了几分。   “我又没说什么,也不是不要你。你自个儿说要回去处理些家事,那我自然是依你呀。”   看狗蛋额上甚至有些冷汗了,楚莹莹还贴心的去摸怀里的帕子,想去给人家擦汗。   然而那帕子不见了…也不知道丢到了哪儿。   犹豫片刻,少女一咬牙,直接踮脚,用袖子给人家擦了擦汗,妥妥的小鸟依人体贴温柔。   “别怕昂,我没不要你。我家就在这儿,能跑哪儿去。倒是你,我还担心你一去不回呢。”   这就算是楚莹莹别致的安慰了。   然而顾荆心中情绪却并未好转多少,反倒愈发胸闷,甚至心口有些绞痛。   太子殿下初尝情之一字的滋味,便尝到了点求而不得的痛楚。   他已然了解少女是怎样一个人。   这姑娘能屈能伸,又古灵精怪。待你好的时候,是真的掏心掏肺的好。可一旦转身,就能很快把那些好丢到身后。随时能把你忘了。   过去他还未想起来自己是谁的时候,日日看着少女的一举一动,甚至暗自欣赏这姑娘的豁达潇洒。   他在动心那一刻,有信心留下来,能够安好的守护这样的笑靥一生。   然而…   而今已经不像他当初想得那般简单。   想起来的记忆,就如找上门来的暗卫,是他无法去拒绝和否认的存在。   他必须回到那处宫墙之中,重新做那高高在上却远离杏花村的储君。   若是按照常理,他们的缘分就该在此时尽了,可他如何甘心,如何能放下。   月老牵红线时,约莫是把他这边的红线系得紧了一些,导致他一看到楚莹莹的双眸,便心中情愫百般涌动。   “好啦。进去罢。我饿了,我们去用膳。”   少年深情的眸光,楚莹莹不是没看到,她有些心虚和不自在,仿佛自己心底里的打算全被狗蛋看穿了。   嗯…她原本想着,不如直接和狗蛋提起当初的救命之恩,把这些换算成钱财。   反正男人和钱一样,是可以替代的。她不是非狗蛋不可的。   可却莫名有些说不出口。   狗蛋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看着人时,黑眸又深又沉,寒潭似的,像要把人吸进去。   被这双眼如此注视着,自己忽然好像话本里的负心汉哦。   这个念头从脑海跑出来不过片刻,就被楚莹莹及时赶了出去。   她摇摇头,皱起小眉头,抱着狗蛋给的肉脯和糖,在心中默念。   她才不是负心女。她特别仗义守诺,本来就是嘛。留在这里叫童养夫,若是走了,那当然就不是童养夫了。难道还不兴她给自己找下家吗?   少女很坦然的面对了自己的内心变化,吃饭时还和从前一样香。   反倒是顾荆,往常用饭时,就很斯文,今日更是…总之,叫人一瞧,就觉得这美少年有心事。   田娘还问:“狗蛋啊,多吃点,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楚莹莹从扒饭的档口,悄悄瞅了一眼狗蛋。   少年脊背还和往常似的,挺得很直。只是罢,周身气场有些低落。   楚莹莹没太敢多看,用好了饭菜,飞快扔下一句:“爹娘,我吃饱了。”   她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的厢房,整个人都有些无奈。   害,她又没说不要狗蛋,是狗蛋自己要不开心的。   少女心里这么想着,脑中却不由自主的想起饭桌上少年垂着的眼睛,那睫毛纤长一排,扇子似的,一眨眼就齐刷刷,唇红齿白,剑眉星目。   还有那个手,那手也好看啊。骨节分明,格外修长,手背薄而有力,掌心温度又烫烫的。   她曾经摸过狗蛋的手,自然知道,这少年就是贵族出身,否则手背上的肌肤,怎么会如此滑嫩!   是的,楚莹莹摸了摸自己的手背,暗自在心中比了一番,最后承认,狗蛋不愧是天生丽质的大美人啊。   一道黑影忽的从窗边闪过,窗口传来了吱吱的叫唤声。   楚莹莹把窗推开,外头就嗖得跳进来一只毛发旺盛的红狐狸。   它尾巴上的毛是如此膨胀,张扬又红火,真真是一只被养得油光水滑的狐狸。   “你不是生气了么。怎么又来找我。”   少女转身坐下来,调侃着狐狸阿十。   前头这家伙还气呼呼的从墙头上跳下来,而后一溜烟跑了呢。   哼。狐狸喜怒无常的,就跟某个狗蛋似的。   楚莹莹也不知道是在迁怒,还是故意记仇,就是不想理阿十。   吱吱吱。   红狐狸耳朵向后收着,四肢踩着地面,晃着大尾巴靠近,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小主人。   而后把尖尖的嘴悄悄往少女手心上一放,用脸蹭了蹭,十足的讨好。   楚莹莹被逗笑,抱起红狐狸放在膝盖上,而后小心的给对方清理着身上沾上的草籽。   “还是咱们好,毕竟知根知底的对不,你是我一手养大的,我们不记仇。阿十你真乖。”   狐狸见小主人不气了,也跟着嘤嘤嘤撒娇。   但忽然,它竖起耳朵,眼睛看向窗外的方向,警惕的冲楚莹莹吱吱叫了两声。   少女看向黑漆漆的窗外:“你说有人?”   她心里有些纳闷,左右房中无事,便抱着狐狸翻窗跳了出去。   没走正门,是有些不想和某人撞上的意思。   楚莹莹有些怕看到狗蛋委屈。   大美人的杀伤力太强了,容易让人因着这分美色做出点错事。   可是不行呀,她楚莹莹可是一个风一样的女侠!拿得起放得下,怎么能为个区区男人,想东想西?   楚家院子门口的小路上,一道单薄的青衫站在那儿,迟疑的望着小院子。   楚莹莹从后院绕了出来,老远就看到了对方,先还没认出来。   等走近了几步后,少女忽然挑眉:“沈清?”   怪哉,竟然是沈清。   这大晚上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果真,她走近了,就看到,那沈清脸色发白,眼眸急切,额上还有一层薄汗,显然是一路急匆匆跑过来的。   “楚姑娘。”沈清看到了楚莹莹,立刻迎上了几步,眼神一松,像看到了救星。   “你怎么了?”楚莹莹抱着龇牙咧嘴的狐狸,后退了一步。   沈清意识到自己的突兀,忙也跟着往后站了一点,才道。   “今日你替我娘诊脉,曾说过,她这不是陈年旧疾,而是中了毒。”   楚莹莹点头:“没错,是这样。”   她可以很肯定,那妇人就是中了毒。   沈清道:“我娘没用晚膳,我进去瞧她,才看到她吐了血…楚姑娘…”   他终于道出来意。   楚莹莹啊了一声:“吐血了?你带我去看看罢。”   人命关天,可是大事。   沈清脸上出现感激之色:“多谢楚姑娘。”   楚莹莹道:“你站这等我一会,我要回去找点东西。”   她得去翻一翻太师父留下的书,这样才好确定,沈清的娘是中了什么毒。   也好对症下药。   楚莹莹这次走的正门,然而院子里,狗蛋在那儿站着,垂着眸看她。   少年鼻梁高挺,桃花眼似乎现着一股失落,深沉的黑眸几乎看到了楚莹莹心里去。   他不言不语,然而那种深沉眸光却极有存在感,完全让人无法忽视。   何况对方又是如此美貌的少年,抿紧了薄唇,略有些委屈的样子,更是让楚莹莹完全挪不动脚,没办法当看不见。   少女瞬间变得心虚起来,眨了眨眼才道。   “我要出去一趟,有点事情。”就下意识的解释了。   狗蛋没说话,只是沉默望着她,片刻后,默默让开了身形。   很乖,不吵不闹,也不争风吃醋,特别有一个合格的童养夫该有的懂事。   楚莹莹松了口气,抿着唇继续往里走,有些欣慰。   然而走了几步,她却又顿住了步子。   她想起狗蛋的那双漂亮桃花眼,大狗勾似的。   身后少年妥妥的一个美强惨形象,完全让人狠不下心肠。   她一咬牙,跺脚转了回来。   “你…你可以随我一道去。”   这话说完,她飞也似的跑进屋里,然后靠着门喘了口气。   这狗蛋啊,真是让人爱恨交加。就跟块烫嘴的豆腐似的,吃到嘴里觉得烫了,想吐出来,然而又不舍那豆腐的口感。   楚莹莹东翻西找,终于找到了太师父留下的书。   她草草翻了几页,眸光定在其中一行小字上,眼睛亮了起来。   ——出红。   这毒叫出红。表面症状是类似风寒,常常干咳。可实际上,却是肺腑在萎缩,直至吐血。   和名字也是很贴了。   糟糕,这沈清的娘,到底中了多少年的毒啊。都到了吐血程度?   如今也不知,这是第一次出现吐血的症状,还是从前就有,只是被她掩饰住?   经过堂屋时,楚莹莹开口道。   “爹娘,我吃撑了,让狗蛋随我去转转。”   她三两下从房里拿了几瓶药丸,飞快的跑了出去。   楚行听女儿这么说,当即就皱眉。   天都黑了,女儿要和狗蛋一起去外头走?   田娘却按住他:“莹莹是什么性子,你清楚。由着她罢,越是不让她做的事,她越倔强上心。反倒你撒手不管她,过了新鲜感的那段时日,她自个儿倒是放手。”   夫妻二人望着楚莹莹和顾荆走出院子的背影。   楚行是老父亲的脸,苦大仇深,满是担忧。   看狗蛋跟看地里拱了小白菜的猪,没什么两样。甚至连读书人的君子风度,都有些维持不住了。   而田娘则是笑盈盈的,似乎并不担心,反而觉得这一幕好笑。   那沈清,看到楚莹莹身后跟出来了顾荆,拱了拱手:“表兄。”   他也知道,那是楚夫子家借住的远房侄儿。   白日里,他还未确定对方的身份,只是初照面时,被对方气势所迫,有些措手不及。   楚莹莹倒是没计较沈清的称呼,叫表兄就表兄呗,对外毕竟狗蛋就是她表兄。   不管是香儿,还是已经去从军的罗鸣,都是这样称呼狗蛋的。   而今多了一个沈清,也没什么差别。   然而顾荆这里,却浑身气压变低,是比曾经被那罗鸣喊表兄更不悦的心情。   这一幕,对太子殿下的冲击是如此之大。   他还没离开,莹莹这里就已经是“危机四伏”。   也许因为都是男人,他甚至比楚莹莹更清楚的感知到,这沈清对少女的好感。   他在院子里时,就已经凭着敏锐的听力,知道外头说了什么。   可若真是需要大夫,真的要从隔壁村子一路走过来,天黑了才来找一个姑娘家吗。   这里头若是没有一些少年心思,顾荆不信。   “你娘以前有没有咳血?”楚莹莹路上问沈清。   沈清沉思了一会儿,摇头:“未曾见过。”   楚莹莹就安抚他:“你也别太担心,你娘中的毒,并不霸道,否则也不会在身上潜伏那么多年才爆发了。”   瞧那妇人的身子骨,应是原先不大好,气血本来就弱。该是当初中了毒,那剂量却比较轻…   沈清沉默不语,身形清瘦,一身青衫在夜里看不清打了补丁,和楚莹莹走在一起时,竟然也有了几分登对的意思在。   一旁的狗蛋太子,不动声色的走在了两人中间,而后把楚莹莹挡在了身侧。   沈清发现这一点,没说什么,只是低着头自顾自赶路。   只是垂在袖子里的手,指尖动了动。   他甚至这一刻,对自己生出一些不耻来。   他到底是想急着给娘看病,还是急于找到一个借口,还能再见楚姑娘一面?   倘若没有楚姑娘的这表兄在…他是不是就要忘了还在榻上躺着的病母,从而为这一路的独处欣喜?   枉为人子。   沈清压下了这些心思,再抬眸时,眸光清醒了不少。   楚莹莹从一开始的并排和沈清走,变成了走在狗蛋身侧。   然而她这方面的心思有时候很粗,压根没发现狗蛋的小动作。   走了一会儿,楚莹莹仰头看了看天上高高挂着的月亮,忽然扯了扯少年袖子,问道。   “狗蛋,你叫什么啊。”   少女压低了声音,用气音轻轻问。   她这才想起来,狗蛋既然恢复了记忆,肯定也是有名字的。她有些好奇,美少年原本的名字是什么,应该很好听罢。   顾荆怔了怔,见楚莹莹的心思,重新回到自己身上。   他唇弯了弯,桃花眼闪过笑意。   少年周身气压恢复正常,心里一热,几乎想脱口告诉对方一切。   可顾及一旁还有外人在,且他如今的身份,还未想好全盘告知莹莹,少年忍住了冲动。   思索片刻,他抓起楚莹莹的手。   在对方柔嫩的小手掌心上,一字一顿的写了个“荆”字。   楚莹莹早在狗蛋忽然牵自己手的时候,就瞪大了杏眼,有些措手不及的惊讶。   嘿,狗蛋竟然也会主动和她调情了,还牵她的手!   对这一分主动,楚莹莹像是养了狐狸任由对方亲近自己调皮似的,带着几分意外的欣慰和宠溺。   只要不过分,她甚至想看看,以狗蛋的薄脸皮,还能做点什么。   然而下一刻,感受着少年略有些粗粝的指腹,在自己手心一笔一划写字时,她缩了缩手,咯咯咯笑了出来。   就好痒呀。完全不知道狗蛋在写什么。   少年自幼习武,又有骑射功夫在身,指腹就有一层薄薄的茧。   楚莹莹掌心柔嫩,那手指落在掌心上轻轻一笔一划的写,激得少女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她咯咯咯笑,娇斥道:“狗蛋,痒…”   这一路走过来实在是安静,乡间小路上,又不像夏夜里似的,会有什么蝉鸣蛙声。   方才这么走着,就只有三人落在地上的脚步声。   导致楚莹莹这一声软软的斥责,落在两个少年耳畔,格外清晰,甚至多了几分娇媚动人。   顾荆喉结一紧,飞快松开手,眼中闪过懊恼。   沈清本来低着头赶路,听见这么柔柔的一声,头更低了。   两个少年都红了耳根。   顾荆只是懊恼,让这样小女儿之态的声音,被除了他以外的第二个人看到。   *   沈清的娘姓王。   楚莹莹几人进去时,她还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咳嗽。   那咳嗽的声音,比起白日更加严重,时不时会发出干呕声。   楚莹莹目光变得凝重,加快步伐走了进去。   顾荆下意识想跟上去,但想起来这里里头是个妇人,便停住了步子。   “莹莹,我在这等你。”   楚莹莹匆匆点头,一边进去,一边从怀里掏出自己带的药瓶。   她走进去一看,这王氏显然已经是油尽灯枯之相。   气若游丝不说,眼神也涣散,嘴唇惨白,脸上更是没有半点血色,昏了过去。   楚莹莹皱着眉,连连点了对方周身几处穴位。然后扶着王氏坐起来,冲一旁沈清道。   “去端一碗清水过来。”   沈清也没想到,回来见到的娘,会是这么虚弱的样子,他手脚冰凉,整个人被吓到有些木,满身冷汗的去端水了。   等清水端来,楚莹莹把药丸捏碎了,让它化在水里。   “把这个喂给你娘喝了。”   那王氏此时幽幽转醒,感觉肺腑舒服了一些,没那么想咳嗽了。   她配合着沈清,饮下了化着药丸的清水。   一碗水,王氏喝得很慢。   她小心吞咽,指甲也青白,透着对于生的渴望。甚至喝了几口以后,因为太过疲惫,长长的从喉咙里呵出一口气来。   楚莹莹在一旁观察着她,找了一张纸,低头写了个方子出来。   “沈清,你娘她这个毒,已经入了骨髓,非得下一剂猛药才行。方才我喂你娘喝的那药,只能暂时压制住毒,我如今把解毒的方子写了出来。你按照这些草药的剂量,自己去煎药,回头让你娘喝了。还有啊,她如今脏腑都亏空,需要好好补补。”   方才喂王氏吃的,是太师父留给楚莹莹的解毒丸。药性温和,却足够缓解大多毒素。   这还是上次太师父来给狗蛋解毒以后,特意让楚莹莹找了草药提炼好了给她的。   解毒丸价值不菲,是能保命吊住一口气的。   若是放到世面上,那些富贵人家多半怕死,就算一颗药丸一金,怕也是抢着要。   只是那沈清家境贫寒,日子过得已经够苦了。   楚莹莹念在对方是爹爹的学生,还又长了一张好脸的份上,便没提银子的事。   实在是这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的情景,令她有些感慨。   王氏喝完那水,歇了一会儿后,白着脸起床,要给楚莹莹磕头。   “多谢楚姑娘的救命之恩…”   她最是知道自己这副身体的情况,命悬一线,是吊着一口气等死的境况,已经时日无多。   是以,她才安排清儿去拜到楚夫子门下,只求自己走了以后,清儿还能有个老师照应。   却没想到,峰回路转。   楚夫子的女儿,竟把自己救了。   “哎呀,别。沈清,快扶你娘起来。”   楚莹莹跳开,没接受这一跪。   毕竟是个长者,楚莹莹还不想折寿。   她只是随手相助罢了。   沈清扶起了王氏,却不言不语撩起自己衣袍,自个儿跪下来给楚莹莹磕了个头。   “楚姑娘对我娘有救命之恩,沈清欠姑娘一命。他日楚姑娘若有要求,沈清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   哐哐哐。   少年磕头三声。   那头撞到地上的声音,少女听着都疼。   一时脑海只有一个想法,真是个好大儿啊。   她没阻止沈清磕头。   嗯,行罢。   日后她有什么要求的话…   楚莹莹一时间只想到了屋外的狗蛋。   若是狗蛋一去不回,走了负心。那…沈清做替补?是不是也行?   她这个念头刚冒出脑海的同时,堂屋里站着的顾荆,一张俊脸彻底黑透。   俊美的太子殿下,就跟少女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总是能猜想到对方的心理活动。   莹莹若开口让旁人做童养夫,那沈清岂不是迫不及待?   太子殿下手握成拳,指骨青白,桃花眼里尽是醋意,一双眸子幽深至极。 第3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楚莹莹从沈家告别的时候,那王氏依然再三道谢,弄得少女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沈清是我爹的学生,那便是半个一家人了,大娘不用如此客气。况且,医者仁心,就是换成我爹撞见了,也会出手相救的。”   被人这样子真心实意的感谢,心里还挺舒服,仿佛自己做了一回大英雄。   楚莹莹走的时候还笑吟吟,然而和狗蛋回去的路上,想了想那解毒丸的价值,又皱起了小脸,很是肉痛。   “哎,一瓶十颗,太师父一共就给了我两瓶。这一下子就去了一颗。真不见用。”   少女惯会未雨绸缪,才用了一颗解毒丸,就开始担忧以后。简直像个抠门的土财主,背着人关上了门,就夜里在那里掰着手指头算。   顾荆沉默的跟在她身旁,方才看着楚莹莹和沈家人说话时,只静静站在一旁。从头到尾都静默的厉害。   楚莹莹一开始还没发觉狗蛋在不高兴。   等回家的路,都走了半截了,她突然抬眸看少年,柳叶眉挑着,杏眼圆溜溜。   “狗蛋,你怎么不说话。”   狗蛋平时虽然也沉默,却是和今日的这种不一样。   这一路上,狗蛋心事重重,看着一下子成熟了好几岁,像个弱冠之年的男人了。少了少年气。   虽然,还是很俊,甚至还多了股特别招人心动的冷峻之意。可到底和从前不太一样了,楚莹莹看着有些不习惯。   她习惯了掌控,掌控小狐狸,掌控翠鸟,掌控小白蛇,甚至招童养夫,也是为了掌控自己未来的亲事。   从前狗蛋很符合她的喜好,仿佛病弱美人似的,一身是伤的被她捡回来,半点没有攻击性,随便她怎么样,大可以禁锢在手心,为所欲为。   美强惨少年,从失去记忆,又哑又瘸,一点点被她用鸡蛋鸭蛋鹌鹑蛋慢慢养得高壮,真的是很不容易呀。   她内心深处,早已经把这样乖巧听话又俊美的少年,看成了自己的战利品和收藏。上面刻着三个大字:楚莹莹。   甚至每日清晨醒来,当她看到狗蛋时,都会从心里生出一种成就感和欢喜。   ——瞧,这是我精挑细选的童养夫。   狗蛋没有一个地方,是楚莹莹不喜欢的。   可是现在…狗蛋忽然好像有些变了。   他虽然还俊美清秀着,可是不再病弱可怜,甚至沉默的时候,还透出冷峻气息。侧脸弧度精致,线条却多出了利落的感觉。   这样子的美少年,瞧着攻击性太强了,有压迫感,仿佛对方要反客为主,和那些贵人家里的世家子弟一样,会把看中的美人圈着娇宠。   楚莹莹盯着顾荆看着,清亮的杏眼像警惕的小动物,闪过犹疑。   她可是知道自己这张脸的,长得嘛,还不赖。   偶尔她去溪边玩耍,自己盯着河里的倒影,也会美滋滋发会呆。就差一点儿,沉鱼落雁了。   可不得小心着嘛。   狗蛋这变化,好像不大妙哇。   少年停住步子,那张脸转向楚莹莹:“莹莹。”他语气认真。   楚莹莹愣了一下,也跟着停下来,然后盯着人家看。   这样子四目相对着,只片刻,她就在心中感叹了一句:狗蛋真是俊呀。   有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公狗腰,垂眸看人时,那张俊逸的脸,特别能撩人的心房。   啊这还只是个少年,他若年纪再长一些,可以想见,魅力会变得多大。   估计到时候他走在街上,街头巷尾的姑娘妇人,都会像是看到潘安那样,朝他扔花和果子。   “莹莹…我若归家一段时日,你会等我么?”   顾荆终于开口说话,只是语气有些委屈,声音低沉。   狗蛋忽然问得这么直白,楚莹莹瞅瞅人家,瞧着美少年温润无害的样子,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   “那要看你去多久了。你知道的呀,女儿家的时间有限,我就是掰着指头算,也最多等你两年。及笄了若你不回来,我就会去找别人成亲哦。”   今夜月光明亮,乡间小路上,偶尔可以听见沿途那些村寨里的狗在叫。它们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停不下来,像在比赛。   少女声音脆生生的,还像黄鹂鸟一样动听,甚至有些甜美。   然而顾荆听在耳中,心口却是一纠。   他发现自己听不得“我会找别人成亲”这几个字。   当初捡起自己带回家的少女,出落的一日比一日清丽动人,可这些朝夕相处的时日,就仿佛没有在对方心中留下痕迹一般。   少女随时准备着放弃,坦然到令人心碎。   楚莹莹笑笑,梨涡清甜:“你何时回家呀?”   她的注视下,狗蛋抿紧薄唇:“也许是过了这个年。”   宫中如今风起云涌,他已经从外祖母那里有所耳闻。然而,此时并不是他回到众人视线的时机。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少年想到宫中的那些人和事,垂下的眼,陡然变得冷厉。   这气质太凌厉了。楚莹莹惊了惊,看着狗蛋,有些犹疑不定。   但只是一瞬,他又变回了楚莹莹眼里那个羞涩寡言的美少年。仿佛方才的气势变化,是少女的错觉。   “狗蛋。”楚莹莹看着他,踮脚去捧他的脸。   这举动如此突然,少年浑身肌肉绷紧,整个身体都僵住。   少女抿着唇,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忽然之间下定了决心。   “你听好啦,我的确是欢喜你的。也想好好疼你,养着你我做我的童养夫。所以,你不要胡思乱想患得患失。我楚莹莹敢作敢当,才不是负心人。”   少女这样说着,忽然吧唧一口亲在了人家脸上。   “这是我给你盖的章。”她杏眼狡黠,弯着唇坏笑。   光天化日被轻薄,美少年懵逼了。看着楚莹莹,唇动了动,许久都没说出话。只有耳根红红的,透出主人的羞涩。   楚莹莹喜滋滋退后一步,还抿唇砸了一下方才的滋味。   嗯,狗蛋的脸软软的。   看呐,狗蛋还是喜欢我动手。   哦,如今月亮早就高高挂在天空了,所以这不叫光天化日。而叫夜黑风高。   *   梧桐宫。   皇后这段时日,吃的很少,也不说话,她常常躺在榻上睁着眼睛想东西,就连大宫女彩蝶的话也不理。   皇后本就是个美人,过去端庄温柔,性子是整个后宫都公认的好。   三个月都不到,禁闭中的皇后娘娘,很快的消瘦了下来。过去略有些丰腴的脸,变得下巴尖尖,五官却反而因此显得更加的精致有风韵,那双眼睛也亮得惊人,仿佛正在酝酿着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   “娘娘,娘娘,您倒是和奴婢说句话呀。”彩蝶心慌得很。   过去皇后娘娘有不如意的事情了,便常以泪洗面,柔弱的哭泣。   不管是在将军府邸没出阁的时候,还是进了宫中。娘娘这么多年,性子就一直是良善温柔却爱哭的。   彩蝶都已经习惯这样的娘娘了,而如今,皇后却一颗眼泪都不掉,只是沉默着在那儿发呆。   初被陛下发作,回到宫中的时候,皇后娘娘还哭了一段时日的。可后来,就慢慢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又或许,这不是发呆。   彩蝶觉得娘娘的眼神,亮得有些吓人。   “娘娘,娘娘您别这样。陛下那样待您,可您还有四皇子和三公主啊,且如今太子殿下下落不明,若他回来了,瞧见您这样,他该多伤心。就是不为了自己想想,也为了这几个殿下想想罢。到底是身子要紧,娘娘…”   多日来的提心吊胆,让彩蝶忍不住哭了。   她性子素来沉稳,当时被选进宫陪着娘娘,便多半看在她遇到事情能沉住气,不至于拖后腿的份上。   可而今,她哭得嚎啕,甚至比曾经的皇后泪意还汹涌。   榻上的皇后,似乎听到了动静,忽然眨了眨眼。   “…彩蝶。”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彩蝶忙止住泪意,走过去搀扶皇后:“娘娘,您饿不饿?奴婢叫人去熬点雪参汤?”   皇后坐起来后,看了看她:“彩蝶,几个月了?”   “什么?娘娘您是在说什么?”   彩蝶愣了一会儿。   但半晌,她醒悟过来,开口道:“明日就到三个月了。”   娘娘是在问禁闭的事情。   皇后刘青点了点头,这几个月因为一直在宫内,甚至没迈出过殿门二步,显得她肤色极白,再加之整个人瘦了一圈,坐起来时,愈发有股病美人的弱柳扶风感。   “那便好。你替我去传旨,明日,本宫要在这宫中办赏花宴。让后宫的嫔妃们,届时都过来。”   皇后站了起来,走到镜子前,看着有些散乱的发鬓,抚了两下。那模样,竟像个还没出阁的少女一般娇俏。   彩蝶看得有些呆住,听着皇后的吩咐,人也有些傻:“娘娘,可…”   都快过年了,就算是御花园里,花也没了大半,这个时节办赏花宴?   铜镜里,皇后刘青看着她,笑容温和:“本宫不是皇后么?那这后宫嫔妃便得来。”   赏花宴不过是个说辞罢了。   刘青瞧着像是变了个人,说话时慢悠悠的,语调却比从前更有上位者的风范,一个眼神倒过来时,即使彩蝶心中还有疑问,却还是低着头走出宫殿去传旨了。   走到半道上,她才回过神。   明日娘娘的禁闭刚结束,就要大办赏花宴?且还是在刺骨冬日…   彩蝶心里狐疑又纳闷,实在摸不透娘娘在想什么。   她是自幼陪着皇后一起长大,服侍着对方,后来又跟进宫中,看着皇后娘娘一点点消沉下去。   她对娘娘的性格,可谓是极其了解的。过去娘娘哪怕是生气动怒,也先要找个没人的地方,默默拭掉眼泪。   彩蝶去各个宫中传了旨意,那些嫔妃们全都脸上露出惊愕神色,有人还试图用“天气寒冷,我身体不适…”来推辞,彩蝶就只一句。   “这是皇后娘娘的懿旨,彩蝶也只是个奴婢,并不能代替皇后娘娘同意。”   言下之意,就是想让拒绝的人,直接当面去和皇后请罪。   呵。   过去彩蝶还没体会到,自家主子坐在皇后位置上的风光感觉。   那就是用阳谋。官大一级压死人,哪怕后宫平日里不消停,可当着中宫之主的面,谁敢太过下脸子?只要皇后娘娘自己立起来,日子就不会过得差。   翌日。   各个宫中的嫔妃,一个个的都到了皇后的园子里。   就数那些份位最低的,来得最早。其次是一些娘家没什么势力,又不受宠的。而到了最后,那长春宫的丹妃才姗姗来迟,和她一起过来的,几乎都是膝下有皇子的娘娘。   丹妃坐下来后,看了眼光秃秃的园子,冷笑了一声,抬起涂了颜色的指甲。   “皇后娘娘呢?我们都到了,皇后娘娘竟是躲起来了么?”   丹妃一向张扬,上次皇后被关禁闭,说到底,和她有不小的关系。   她这样发作,也不奇怪。   毕竟皇后今日此举实在是反常,丹妃就想看看,皇后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她一边这样问,一边抚了抚自己刚刚显怀的肚子,显然是在告诉别人,她身怀有孕呢。   太后为了她,让三公主长鸣不得乱跑,以免冲撞了龙胎。   皇帝为了她,责罚皇后三个月禁闭。   这段时日,丹妃在宫中的声势,显然已经到了顶峰。   她这样子开口,席间坐了那么多嫔妃,却没一个敢开口搭腔。众人都默默看着好戏。   到底是落败的皇后更厉害一些呢,还是拥有太后侄女且又怀了龙胎的丹妃更有气焰?   无疑,所有人都觉得是丹妃更厉害。   “本宫就在这。”摆着酒菜的屏风后,忽然传出一道声音。   众人看过去,这才发现,皇后竟然一直坐在那后面。   丹妃愈发觉得古怪,她眯起眼睛:“皇后娘娘怎么不入座?”   皇后刘青只平静道:“人来齐了。的确是本宫顾虑不周,满以为园子里会是姹紫嫣红,花开得好看。才想叫妹妹们来坐一坐。可谁知…三个月没出宫门,花都败了…呵呵。”   她声音笑着,如此娇俏,竟让席间坐着的众人,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不过,这毕竟是本宫的过失。妹妹们既然来了,就安心坐着。瞧本宫亲自给你们弄些好玩的小玩意,解解闷。”   于是那屏风上,竟骤然多出了几道影子。   ——皮影戏!   屏风上的影子,是一个小人正从一扇大门里出来。   他身后跟了许多随从,然而,方才那扇大门一关,那些随从就掏出长矛刀剑去刺他,小人连忙跑啊跑啊,却怎么也躲不过。   最终,小人匍匐在地,被众多随从刺了好几下,他倒在地上不动了。   这一阵刀光剑影没有声音,却是如此的惨然。屏风后,皇后似乎还笑了两声。   许多嫔妃看不懂这屏风上的皮影戏是什么意思。   皇后便缓缓从屏风后站了起来,走到了人前。   “妹妹们,方才那一出戏,精彩吗,好看吗?”   满座无声。   嫔妃们看着皇后,觉得一阵陌生。皇后瘦了,但也因此显得更美了,说话柔声细语的,可就是令人一阵胆寒…   随着她一步一步走出来。   哐当!   席上坐着的王答应,像是手抖了一下,打翻了茶盏。   皇后脸上笑容不变,缓缓扫过众人。   丹妃还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她。   ——所以,不是丹妃,她的演技没那么好。   那是谁?   皇后的视线,落在了人群中,低着头满脸苍白的王答应上,缓缓勾起了唇。   ——找到了。是你啊,害了我的皇儿。   *   想到昨日为了沈清的娘,把解毒丸用掉了一颗。事后,楚莹莹越想越心疼。   决定立刻进山去采草药,按照太师父留下的配方,再去做个几瓶。   嗯,这样回头若是狗蛋要走,也给他带上一瓶好了。   对于钦定的童养夫,楚莹莹还是很大方的。   她都想好了,要么要钱,要么要人。反正要哪个都不吃亏,就好好待人家罢。   “狗蛋,我要去采药了。你把房里的被褥抱出去晒晒,就放院子里。等我晌午回来,我要吃黄豆焖猪蹄。”   楚莹莹背着自己的小竹篓,进山前,还特意点了道菜。   有句话这么说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狗蛋的厨艺,也是比起当初突飞猛进,很有天赋呀。   顾荆沉默颔首,幽深的桃花眼注视着少女,虽然寡言,眼神却很深情。   “好。”他轻声回应,嗓音低沉。   昨日亲在脸上的那个吻,让少年几乎一夜没睡着。   从前颇为君子的太子殿下,如今却是已经连日后他们的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   他容貌俊美,气质又清冽:“小心一些。”垂眸叮嘱着楚莹莹,简直就是童养夫里的完美典范。   狗蛋这么贴心粘人,楚莹莹慢慢开始习惯。   她看了看四下无人,爹娘也不在家中,便飞快上前一步,小鸟依人的抱抱少年。   “我只是去采个草药,很快就回来啦。”   本来楚莹莹想用脸贴着狗蛋的脸,来回蹭蹭的。可是少年个头高,她得踮脚才能办到这个事儿,实在是麻烦。   便退而求其次,用脑袋在狗蛋脖颈拱了拱。   “狗蛋,你真是个好童养夫。过段时日,你且先回家办事罢,我爹说了,嫡长子家中事情多。若你是生在大家族,回去以免难免遇到一些算计。倘若你争不过别人,就早早回来,咱们不要那些东西,就在这里过日子,也是一样的昂。”   少女睁着杏儿眼,又仰起小脸看了他一会儿。   “不过你得记住,你要么是我的童养夫。要么,这一辈子就只能有我一个人。不许有别的什么妾室。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啦!而且,你若是要娶我,就得回这里来。”   这已经是楚莹莹昨夜翻来覆去,瞧着狗蛋的那张脸,好不容易做出的让步。   嗯。毕竟狗蛋被她亲过了,脸上还盖了一个章。   对于快吃到肚子里的肉,少女总是会有几分宽容的。   就跟她常常被红狐狸阿十气得跳脚,可若对方灰溜溜回来撒娇卖萌,她就会原谅一样。   顾荆看着怀里娇小的少女,喉结动了动。   他摸了摸少女脑顶,替她捋了捋鬓边的碎发:“我记住了。”   他从未为谁动过心,莹莹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如果可以,少年真想一辈子留在这里,就专心去当某人的童养夫。   他桃花眼温润漂亮,长睫毛掩着深沉的黑瞳,瞧着像两块黑宝石,没法令人不心动。   鼻梁高挺,唇很薄,形状却极好看。   楚莹莹近距离看着人家,心里就开心快活,然后咧开唇笑。   “好了,那我走了。”她退出少年怀抱,挥挥小手。   狗蛋却喊住她:“等等。”   少年回身,把上次她摘下来的零嘴布兜递了过去。   那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看着像是应该拿着折扇风流的扇动,而不是拿着一个针线歪歪扭扭的布兜。   “里面装了些吃的。”   楚莹莹杏眼一亮,接过自己的零嘴布兜,打开一看。   “糖炒栗子!”啊呜,狗蛋什么时候给她准备呀。   少女开心极了,杏儿眼眯成了月牙。她一只手指着布兜,声音雀跃:“剥一个,快给我剥一个。”   楚女侠惯会得寸进尺和享受。使唤人的时候,自然极了。   顾荆一怔,眸中现出宠溺的笑。   他上前,俯身抓了一颗糖炒栗子,然后剥好了放进楚莹莹嘴里。   少女像只等待投喂食物的小燕子,嘴巴张着,嫣红的唇瓣下,是洁白的贝齿,和柔嫩的舌头。   顾荆把栗子喂进去的刹那,看清那张漂亮的樱桃小口,他心中一跳,耳根慢慢红了。   一个剥好的栗子到了嘴里,楚莹莹享受的闭上眼睛,抿着唇摇头:“真好吃。”   像个满足的小饕餮。   她蹦跶着转身,预备走出院子时。   “等等再走。”少年又出声挽留。   “我先将这些壳去了。”他嗓音不知为何,有些暗哑,眼睛也不敢再看楚莹莹。   然后一颗颗帮着少女把栗子的壳全都去了,再重新放进布兜。   过去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何时做过这些活儿。   然而伺候这桃花般烂漫的少女时,却每个动作都温柔,睫毛一眨,眼底都是浓浓宠溺。   楚莹莹看着今日格外贤惠懂事的童养夫,她鼓着腮帮,心里鬼使神差冒出来这样一个念头。   是昨夜亲了一口后,狗蛋才变得这么乖巧的。   ——是不是再亲一口,他会更好? 第3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狗蛋一定是因为那个亲亲,才忽然愧疚对我好。   楚莹莹总是能比一般的姑娘家更胆大,瞅着面前的美少年鞍前马后的伺候着自己,各种宠溺,她就忍不住多想。   然而他俩实在是心有灵犀,少女站那儿,黑白分明的眼珠滴溜溜转,一副小狐狸似的模样。   顾荆哪能看不出来。   他有些羞恼,修长的手指捂着少女的眼睛,声音暗哑:“不是你想的那样。”   有时候太子殿下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天下会有这样的奇女子。   然而也许正是因为这份奇,他们之间才有这种牵扯纠结的缘分。   顾荆长指上有薄薄的长茧,捂着少女眼睛时,瞬间察觉到那柔软轻盈的眼睫。如同蝴蝶扇动翅膀那般,轻轻在他掌心撩过。   他顿了片刻,收回了手。   楚莹莹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   “狗蛋,你是不是住在我肚子里了?不然为何…”   她总觉得狗蛋啥都知道。   这感觉太不好啦!她想偷偷摸摸做点什么,美少年全部看在眼里,提前猜到。   会有这种智多近妖的少年吗?和这样的人成亲过日子,以后会不会被压制的死死的?   少女的脑袋瓜里,一瞬间闪过很多思考。再看狗蛋时,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也行,挺好。只要他能顺着自己,乖乖的贴心一些。   日后他俩生的崽,一定也聪明。哦!除了聪明,一定还有美貌!   这般想着,楚莹莹看顾荆时,眼神又多了几丝,仿佛看家里待宰老母猪的欣慰。满脸一副,乖,多吃点,以后把你宰了的欣慰。   …   顾荆头一次没能跟上少女的脑回路,没懂楚莹莹在想什么。   “好了。我进山了。”这次楚莹莹爪子都不挥了,背着采药的箩筐,雀跃的往院子外走。   海螺被她拿在手里吹响。这一次的调子,和以前都不一样。吹了好一会儿,终于从远处扑腾着飞过来一只通体翠绿的鸟儿。   楚莹莹有一段时日没有喊上翠鸟一起了。今日要去山中采药,还得靠翠鸟和狐狸,一起在前头带路。   一人一鸟,连同不远处忽然又蹿出来的火狐狸,像是要去山中开会似的,欢欢喜喜的走了。   顾荆望着少女身影,眸光深邃多情,桃花眼里所有的情意,都只给了少女一人。   待楚莹莹走远,他才从袖子里展开今日从暗卫那里得来的字条。   ——后被禁闭三月,今日于宫中大摆赏花宴。   望着字条,顾荆剑眉皱起。   母后…   他当即回屋,提笔写了一封信,然后用蜡封上了。手指扣唇边,吹出一声响。   大概不过一息,一道黑色身影奔到他面前:“少主。”   “此信拿去,务必明日之前,交到老太君手中。”   “是。”   那黑衣暗卫显然修了特别的轻功,身体格外轻盈迅捷。接了信,便迅速消失在了视野。   于是,楚家院子里重新变回安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然而庭树下的少年却知道,这样安逸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将要离开了。   *   沈家。   沈清这几日都在家照顾病母,没去学堂。   今日楚行下学早,想起来这个新收的学生,便去了一趟沈家,想去看看。   他到的时候,沈清正在生火做饭。   一个读书人,还是极有天赋,诗词文章都做的极好的才子,若是放到大家族中,想必会受到宗祠的重视,各种栽培。哪会这般狼狈落魄,事事亲为,甚至顾不上读书。   奈何,这沈清身后并没有什么宗族之说。   他们和楚家一样,都是外来搬迁到这里的人家,并没有什么宗亲。   导致他日子虽然过得艰苦,却也没什么人帮扶。   而今多了个楚行做老师,实则已经算是亲近了。   楚行走到沈家小破草茅屋前,看着新收的学生忙忙碌碌,暗暗点了点头。   这孩子,虽然出身贫寒,但到底是天生有几分灵性的。   若是对方只顾着读书,对病母不管不顾,什么都不做,也许楚行根本就不会收下对方做学生。   读书人,读的是礼义廉耻,三纲五常。   为人子女,孝顺更是放在第一位的。那沈清并没有因着读书,就把病母扔到一边,反而各种体贴照顾。这样的男人,才是自家莹莹以后可以嫁的。   没错,哪怕到了这会儿,楚行还没彻底放弃让沈清做自己未来的女婿。   莹莹年纪还小,有几分倔强很正常,但也仅此而已罢了。   等到那狗蛋离开了这里,最多伤心个一段时日,便能把对方忘了。   到了那时候,便趁热打铁赶紧把莹莹的亲事定了。   想必,届时莹莹已有夫婿,未来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楚行站在那儿看了会儿。   沈清从屋里出来,一抬头看到他,颇有些惊诧。   “老师。”他忙过来躬身开口。   “无妨。为师就是来看看你,听说你娘病了,在调养身子。学堂里的事情,你不必担忧。先安心照顾你娘才是正事。”   沈清忙答应下来,站直身子,收着双袖站在楚行一边,洗耳听教诲。   楚行见这学生实在是清贫,本想着送点银子的。然而这沈清,瞧着也是有少年人傲骨的,这样送黄白之物,反倒不美。   他想了想又道:“不如把你娘请出来,为师把脉瞧瞧,若是缺什么草药,直接去我那里抓便是。身子要紧,你娘好了,你才能安心读书。”   那沈清的愣了愣,瞧楚行对中毒之事一无所知,才道。   “老师,昨日楚姑娘来过,替我娘…治了陈年旧疾。”   他没再说中毒两字。娘后来叮嘱过他,不要把这事声张。   楚行一挑眉:“哦?莹莹?”   这他倒是想不到了,莹莹的医术何时这样突飞猛进?难道是因为她太师父?   这倒是可能的。   想到这里,楚行也就罢了。   “那便缺什么草药了,来寻我,或者你师母。”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他这样子为沈清考虑,后者自然也是能感觉到的。登时感动的作揖。   “老师,去里头坐一会罢。”   楚行摇头:“为师就不进去了,你娘在养身体,还是清静一些为好。我走了,你若有闲暇,不要忘记了读书。”   沈清自然是点头应下。   老师一家都是心地善良的人。   待楚行走了,房中忽然传来动静。王氏手里捏着一张素净的帕子走出来,疑惑的对儿子道。   “清儿,这是你的帕子么?”   王氏如今的脸色,比起昨日好了许多,瞧着不再蜡黄,只是略有些苍白。的确是和楚莹莹说的那样,身体亏空太过,需要好好补补。   那沈清见到娘手里的帕子时,猛地快步过来,把帕子拿到手中。那帕子上绣着一朵针线歪歪扭扭的云,瞧着那女红实在是差强人意。   “是…是那日楚姑娘丢了的。儿子想着,洗干净了再送去…”   沈清声音有些结巴,耳根红了个彻底。   王氏人靠在门框上,看了儿子半晌,然后幽幽叹气。   “清儿,我们做人不能得陇望蜀忘了本。楚姑娘一家对我们有大恩,她也有青梅竹马的意中人,咱们就不……”   “娘。”沈清开口打断,低着头狼狈道,“我心里全明白。”   若他是那表兄,有如此冰雪聪明又娇艳可爱的表妹,也会像护眼珠子似的待她的。   然而他知道自己没有机会。   他只是…一时之间,没能全部断掉那些惦念和情愫罢了。   *   “哎。来晚了。”   楚莹莹停在崖边的一棵老树下,看着脚底下已经干枯瘪掉的几颗果子,悻悻的叹气。   这个果子,也是做解毒丸重要的一味药。   缺了这个,解毒丸就不好配了。除非再找到药性相似的东西去替代。   见小主人这样子忧愁叹气。   阿十甩着尾巴凑过来,双脚站着,像个人似的立了起来,然后爪爪搭在楚莹莹腰上,对她吱吱吱叫。狐狸眼睛狡黠又灵动。   “给给给,又没说赖账不给你。”   楚莹莹没好气的扒开红狐狸的爪爪,然后掏出一块肉干,喂给狐狸。   这阿十真是越来越滑头了,跟成精了似的,带她找到了这种果子,见她说没用,就着急,赶忙和她要报酬,真是斤斤计较,一点亏也吃不得。   “你这样小气,定然不像我。毕竟我是个慷慨的人。”   少女抿着唇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无奈的笑话狐狸。   那狐狸本来是要顶嘴的,然而嘴巴里咬着那块肉干呢,就只能用鼻子发出抗议的嘤嘤嘤声音。   楚莹莹无视了这份抗议,正要再寻别的草药时,那只一直在前头引路的翠鸟,忽的飞到她肩膀上停住。   然后歪了歪小脑袋,用绿豆眼看她眨了眨:“唧唧。”它小声的叫了两声。   咳。楚莹莹一怔,反应过来翠鸟也是在讨食吃。   害,怎么她养的鸟儿狐狸什么的,一个个的都是吃货…   这下,少女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了。   难道是她真的太馋了,太能吃了,连带着,自己训养的宠物,也变得如出一辙?   想是这么想,楚莹莹依然找出几颗小豆子,喂给翠鸟。   “你们这么能吃,也就是我那么好,不计代价的把你们养着。小翠,阿十,你俩都要卖力干活儿,好好报答我。”   少女站在山林里,如鱼得水,自由得很。对着小动物们念叨,浑身上下一股子自在悠哉。   走了一会儿,楚莹莹感觉到什么,低头看了看。   红狐狸毛茸茸的尾巴,扫了扫她的腿。   见它只是叼着肉,跟在自己身旁,楚莹莹有些稀奇,纳闷道:“你怎么不吃?”   馋嘴的阿十,竟然不第一时间就把肉吃掉了。好稀奇。   难道是吃饱了?   她蹲下来,摸了摸狐狸的肚子,一摸,她愣住了。   “怎么那么瘪?”   阿十的肚子竟然是空的?是病了?   楚莹莹这下有些担心了,连采药都顾不得了,把箩筐放在地上,逮着阿十拉过来,仔仔细细的探查狐狸的鼻尖,见它鼻子湿漉漉的,眼眶周围也没有眼屎,而且精神也极好。   瞧着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她不解的看着狐狸,有些弄不懂了。   真是奇了怪呀。   阿十怎么了?   瞧见小主人这么担心自己,红狐狸发出了撒娇一样的细哼声,摇头摆尾的谄媚样子,哪里像一只狐狸呀,完全像只小狗子。   它精神看着也很好,楚莹莹又检查了一番,实在是弄不懂。   大概是狐狸大了,也有自己的心事了。或者是要过冬了?阿十想再存点干粮?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楚莹莹想不通,见阿十健健康康的,没有生病,便也放下了心。   就在这时,那红狐狸阿十,忽然像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嘴里叼着的肉掉落,然后弓背炸毛,耳朵也竖到了后面,喉咙里发出低吼。   它望着楚莹莹身后,爪子按在地面,毛发全竖起来了,是那种发现了什么野兽,想第一时间跑掉,然而顾及着楚莹莹,却又勉强违背天性没跑的样子。   那只翠鸟也拍着翅膀,受惊的飞远了:“啾啾啾!”它冲着楚莹莹使劲叫。   少女察觉不好,下意识回眸,然后也一怔。   草丛里竟然站着一只花斑大虎,正对着她流口水,然后低吼着朝她扑了过来。   *   到了用饭的时辰了,楚行和田娘都回了院子。   桌上已经出现了一道,楚莹莹在进山采药前钦点的菜:黄豆焖猪蹄。   两人一进来,就闻到了香味,不由精神一振。   而狗蛋太子正在后院给羊喂草。   这些时日,他常帮着楚莹莹一起里里外外的操持家务,导致这群羊见到他就起齐刷刷聚拢过来,然后隔着栅栏对他咩咩咩叫。   这感觉倒是新奇。   太子殿下摸了摸其中一只小羊的脑袋,小山羊头上刚长了一点点角,摸上去硬硬的。   除此以外,山羊的脑袋倒是毛茸茸的,摸着手感很可爱。   他喂了几捧干草给小羊,看着它们狼吞虎咽的吃相,莫名想到了某个要让他剥了壳喂板栗的少女。   少女眼神天真明亮,笑靥又如花般娇美。平日里一颦一笑都烂漫,牵动着人的魂。   他想得入神。   这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顾荆眼神一动,把干草铺到了食槽里,走过去迎。   田娘看到是他在屋里,便问道:“狗蛋啊,这些菜是你做的?”   顾荆沉默点头。   那楚行本来因着这小子,觊觎自家的闺女,又在家里赖着不走,已经好几日没有给顾荆好脸色看了。   然而如今看到这少年也是个能干的。竟然帮着莹莹每天喂鸡喂羊,还亲手烧菜做饭。   他怔了怔,观感登时就好了些。   说句不客气的话,哪怕是他年轻的时候对自己的娘子,也不过就如此了。   这一看就出身尊贵素来养尊处优的少年,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且甚至还比自己青出于蓝,楚行都不免有些震动。   不过,想到自己这女儿的性子,楚行又不看好这两人了。   莹莹受不住委屈,打小性子就倔,还爱满山的跑。若是找的夫婿,只是个平常人,婆家也没什么财力,反倒过得快活,不会受气。自得其乐的,一辈子容易和和美美。   但像狗蛋这等…家中要么有钱要么有权的,日后就是只娶莹莹一个,不三妻四妾都难做到,更别说不用礼节束缚女儿,让女儿当家做主了。   左右这两人也只是有缘无分。门不当户不对的。   缘浅情深啊。   这些念头在心中闪过,楚行也只是有些惋惜。   狗蛋人是好的,奈何那出身,兴许他们家攀不上。莹莹不适合。   “伯父伯母,莹莹去山中采药了,你们先用饭,我去寻她。”   顾荆看了眼外头,见院子里悄无声息,没有任何动静。莫名的,心中浮现几丝担忧。   田娘笑了,对于狗蛋如此关心莹莹,显然颇为受用:“不用管她,她自会回来。”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女儿去山中采药,中午就不回来的经历。   田娘都习以为常了。   顾荆薄唇抿紧,待过了片刻,又道:“我还是去看看。”   少年心里担忧,脚下就生风,一路疾行顺着后山的林子走去。   田娘看了看一旁的丈夫,调侃道。   “少年情深,瞧着倒是对我们家莹莹真心。”   楚行哼了一声:“那沈清也不错。”   田娘到底是他的枕边人,知道楚行的打算,便幽幽叹气。   “那孩子是不错,可莹莹心里不喜欢,那也没用。你啊,还是老老实实的教书罢,别乱牵红线。莹莹大了,由着她罢。”   ……   冬日的林子,比起从前多了一股湿冷的气息,朝里头走得久一点,甚至身上会被寒气打湿。   后山的树,有很多长得古木参天,蓊蓊郁郁的一片,看不到尽头。   就连阳光都被挡住了一些,没有楚家那个小院子暖和。   顾荆没有管身上的露珠,径自朝着深山里走,眼里的担忧之色越来越浓。   少年身形如松竹,没有看到楚莹莹,他满身冷厉之色,心却是有些慌了。   太子殿下昔日被人追杀时,命悬一线了,也没有此刻如此慌乱。   心里七上八下,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他勉强调整好,顺着楚莹莹常走的路线过去。运起内力,高呼了几声:“莹莹!莹莹!”   清朗的声音带着几丝掩饰不住的焦急,传遍了林子,激起了一片在树上栖息的鸟兽。   在这些鸟儿当中,有一只通体翠绿的小鸟,颜色特别鲜明。   ——这是莹莹养的那只翠鸟。   顾荆眯起桃花眸,盯着那鸟儿飞过去的方向,快步追了过去。   小翠鸟身体轻盈,方才受到了惊吓,像是要下意识往主人那里飞。   顾荆紧紧跟在身后。   那鸟穿过丛林,径直飞到了一处山崖边上,然后没入了悬崖。   走到那里时,顾荆忽然一怔,身体僵住,黑眸中的瞳孔更是一缩。   山崖边的地上是一大滩血迹。   背对着他的方向,正站着一只狼,在舔地上的血。   血迹中,那块碎掉的布料颜色格外刺眼。   ——和少女今日出门前,穿的那一身衣裳一模一样。   那狼发觉动静,转过身来,眼睛绿茫茫的,嘴边毛发上沾了几丝血迹,很是残忍。   看到顾荆时,它威胁的龇了龇牙。   少年脑袋一懵,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骑在了狼背上,一拳一拳发了狠的揍那只狼。   他内力运行起来,本身武艺就高,又陡然受了刺激,双目通红。   哪怕那只豺狼凶恶,先还是奋力挣扎,扭头咬住了少年虎口,咬穿了皮肉。   可到底抵不过顾荆的凶性。   没一会儿,就被打得内脏破裂,气息奄奄。最后更是蹬着腿,眼睛发直,没了气息。   顾荆停下了手,眼前还是一片漆黑,满脑袋都装着那块碎布料落在血迹里的画面。   他浑身冰冷,像是落入了寒潭,心更是痛得厉害。   头一次尝到心如刀割、肝肠寸断的滋味。连每一口呼吸都变得艰难。   他抖着手,捡起那块布料,眸光缓缓挪向山崖下面。   他跳过山崖,自然知道,身受重伤落下去的那一刻,是怎样的一种绝望。   想到自己的少女,曾经有过这种时刻,心就越发的痛。连带着,对这世间,生出了一股滔天的恨。   更恨自己,为何今日不跟出去!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闪过一抹坚毅。竟是手中紧紧捏着那块布料,脚步向着悬崖深处迈去。   看那样子,似是想跳下去。   山崖边的风大,把少年发带吹得随风飘扬,衣服也簌簌作响。   这一瞬间,顾荆脑中是空白的。   只有找到莹莹这个念头。   除此以外,什么宫中,什么太子,什么皇位,全都扔到了脑后。   人没法违背自己的心意。   他纵身一跃。   “喂!狗蛋!”   身后传来楚莹莹的声音,她几乎是跑着过来,尖叫出声。   看着顾荆跳下悬崖,她人都傻了,只凭着本能,甩出腰间系着的长鞭。   这是太师父来,上次送给她的新武器,可以随身带着。   长鞭灵活,想去卷少年的腰。然而她到底平时疏于习武,那鞭子只碰到了个衣服布料,就擦了个空。   好在跳下去的顾荆,武艺深厚,听到了楚莹莹的声音,隔空扭过半个身子,手抓住了长鞭。   楚莹莹忙用力一拉。   少年凌空飞起,重新被她从山崖下面拉了回来。   “你干什么狗——”   楚莹莹红着一张小脸,生气的大嚷,然而那话只说了一半,便被顾荆紧紧抱住。   少年将她拥入怀中,力道是如此的紧,像是要把她嵌入血肉。   楚莹莹甚至察觉到,狗蛋的手在颤抖。 第3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少年胸膛宽阔,手臂也有力道。   他抱得楚莹莹那么紧,让她头一次感觉到,原来男子可以那么有力气…   她整个人像是一团棉花,被狠狠揉在了狗蛋怀里,人都差点碎了。   “狗蛋,你干啥,我疼。”   少女才不是受气的人,某方面她还很娇气,感觉被抱得太紧,气都有些喘不过来了,就娇声嘟囔。   于是下一刻,她感觉狗蛋轻轻放开了她。   莹莹女侠在少年怀中,探出一个脑袋,仰着脸看狗蛋,忍不住问。   “你怎么了。我一来,就看到你去寻死。你知不知道这处悬崖特别深,你若真掉下去,就没命啦!亏的我反应快,拿鞭子救了你。”   她倒是没计较方才一直被狗蛋抱着。   左右少年都是她的童养夫,早抱抱,晚抱抱,没啥区别。   比起狗蛋去寻死这件大事,别的都是小事儿。   楚莹莹这个人罢,对着属于自己的东西,总会有无限的耐心。   就比如对着红狐狸阿十,她看到阿十表现反常,不吃肉,就会担心是不是阿十不舒服了,特意检查一下。   如今对着狗蛋,发现狗蛋表现反常,去寻死,她就也担心,是不是狗蛋家中遇到什么事儿,有了难过的坎儿了?   “男子汉大丈夫,活在世上可不能动不动就抹脖子。那样太丢份儿了。你刚做我的童养夫不久,兴许还不了解我的脾气,那我现在就教你,以后无论遇到啥,都要昂头挺胸的活。寻死是懦夫的行为。”   少女嫣红的唇一吧嗒,就开始讲道理。   顾荆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注视她,漆黑瞳孔头一次这样深沉,长睫乌黑浓密,比起姑娘都不逊色。   他如此专注的看着楚莹莹。   仿佛方才那一瞬间,体会了数十年的生离死别,于是重新见到了心爱的姑娘,便再也掩不住半分情深。   楚莹莹被他看得不自在。她避开眼神,微微侧过身子。然后便看到了少年身上的血迹,还有一旁躺在地上的狼身。   “你这…”   方才只看到狗蛋要去跳崖,楚莹莹还没顾得上留意这些。   “它咬到你没?我们这儿的狼,凶性可足了。那狼牙里可是有毒的,就连我平日都得避着点。”   她话音刚落,就见狗蛋脸色惨白,然后身体晃悠。   楚莹莹看到了狗蛋手腕上的深深牙印。   ——他被狼咬着了…   楚莹莹瞬间在心里唉声叹气。   解毒丸又要少一颗了!   这般想着,她动作却很快,扶着狗蛋坐到了一旁干净的地方,而后倒出解毒丹,喂狗蛋吃了一颗。   美少年兴许是被那狼毒给弄得不舒服了,乖巧的很,楚莹莹扶着,他就微微靠着少女的香肩。   给他喂药,少年就也就着她的手,咽了下去。   从头到尾都不做什么反抗,像个漂亮的布娃娃似的,随便楚莹莹摆弄。   他眼睫微微垂着,鼻梁也精致,长睫在脸上投下两片小扇子似的阴影,薄唇抿着,似乎在忍受着什么难言的痛苦,又虚弱,又性感。   “咳咳。”少女有些心虚。   真完蛋。狗蛋怎么这么会招人。   这人似乎越惨,人越有一股病弱美。叫她想上手去折腾。   她任凭狗蛋靠在自己肩上,小手搂住人家小半个身体。   至于为啥是小半个,因为和狗蛋修长的身材比起来,她的手不够大,太小了,就连手臂都好像比狗蛋要细上一圈。   男子就是和女子不同。哪怕是还没彻底长成的少年,浑身骨架子也是如此。甚至狗蛋手臂上,还有很结实的腱子肉…   她瞧着狗蛋平日里也不胖,穿着衣服甚至看着有些清瘦,然而今日这样贴身挨着自己,楚莹莹顿时就能感觉到少年身形的健硕程度了。   他的骨头好硬,肌肉也是。根本不是自己这样软绵绵的。   楚莹莹像在看什么好玩的小动物,一点一点仔细观察着狗蛋。   看了半天,最后目光又不由自主的落到人家那张脸上。   没办法嘛,狗蛋这张脸是真俊,就是靠着这样的一副好容貌,才哄得楚莹莹心甘情愿的把人捡回去当童养夫。   楚莹莹拔了根草,捏在手里,轻轻玩着狗蛋的脸,用草叶在他脸上轻轻戳了戳。   少年没有反抗,只是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声音低沉暗哑:“莹莹。”莫名有股委屈。   “咳,好啦,不逗你啦。”楚莹莹被萌得不轻,忙轻声安抚狗蛋。   瞧着解毒丸清了少年体内的狼毒,楚莹莹才道。   “你方才为何跳崖呀?”   她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原因。   方才那一幕,着实把她吓得不轻,约莫夜里一闭眼,都能做上一些噩梦。   这梦境内容么,多半是狗蛋宁死不愿留下来做她的童养夫,于是拖着断腿跳崖去了。   害。光是这样想想,少女心里就难受。   她对狗蛋多好啊。   别说用来给少年补身子的鸡蛋鸭蛋鹅蛋鹌鹑蛋了,就连家里的鸡鸭鹅都给狗蛋吃了不少。   若狗蛋真的有一日想跑,那就是没良心,白瞎了她的一片苦心。   她目光委屈,颇有些幽怨,清凌凌的杏儿眼一眨不眨看着少年,誓要等一个解释。   顾荆没说话,只是到了这时,才抬手,摊开了手掌。   方才一直被他紧紧攥在拳心的一块布料,赫然出现在他掌心。那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暗红的血迹,足以令人看到的第一眼,产生一些不太好的联想。   楚莹莹也不是笨人。   稍微想了想,就猜到…   “你…你以为我被这狼咬啦,然后掉落悬崖生死不知啦?”   得出这个结论时,楚莹莹整个人都是有些震撼的。   她出事了,狗蛋就要跟着跳崖?   就是话本里,也没写过如此深情的男子。   狗蛋啊狗蛋。   真没看出来,少年是如此认死理又忠贞不二的性子。   呜呜呜呜好招人疼,楚莹莹头一次觉得心疼了。   她抱住少年脑袋,亲了亲他脑门,柔声道。   “我没事,你误会了。这衣服布料,是方才我在这儿想采药的时候,被一只大猫扑倒了,扯下来的。哦,那大猫也不是想吃我或者害我,它身上有猎人的箭,所以找我求助来了。”   少女柔软的唇瓣,落在顾荆额头和脑门上。   后者指尖微蜷,耳根红了一片,身体也绷紧。可这次却坦然的受着这样的亲密。   莹莹没事便好。   这几个字,像是把他重新从漆黑湿冷的山崖底下,拉了回来,让他心口重新见着了光亮。   “你好了吗,我肩膀麻了…”   楚莹莹忽然开口,声音娇气。   狗蛋的脑袋都比阿十重…   顾荆垂眸,轻声道:“好多了。”   他坐直身子。   旁边的楚莹莹立刻站了起来,她捂着肩膀,黑白分明的杏儿眼眨巴眨巴,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半晌,她开口道。   “我得把那狼牙拔了。上面还有些毒素,回头提炼出来,可以给我太师父。”   太师父擅毒,相比之下,武功和医术反倒不是太师父的强项了。   楚莹莹的话,对什么都有几分兴趣,却不够精深。她就是个半吊子。   是以,她常做的事儿,就是留意着太师父需要什么,而后满后山的找,收集那些材料和毒素,回头让太师父送给她炼好的丹药。   少女鬼灵精,惯会算账的。   顾荆歇了片刻,站起来帮她一起处理狼身。   楚莹莹身后的箩筐里,装了满满的草药,还不能随便乱压。   她颇为可惜的看了一眼地上的狼尸:“罢了,就留在这里罢。”   把草药带回去才是真。   顾荆沉默的去接她背后的箩筐,然后往自己身上背。   楚莹莹把少年的体贴看在眼里,弯了弯唇,心里美滋滋的,是一股甜意。   难怪人都要成亲呢。   原来,找了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对方会这么好。处处体贴照顾,甚至替你干活儿,随你跳崖去死。   楚莹莹受了今日之事的感动,再看狗蛋时,真是哪哪儿都比从前顺眼。   换句话说,如今的狗蛋,已经坐稳了童养夫这把椅子的位置,再没人可以轻易撼动啦。   “狗蛋,你累不累,要不要歇歇呀。”   回去的路上,楚莹莹和往日比,如同变了个人,各种柔声细语。   还别说,她本就长得貌美清纯,气质明媚动人。这会儿刻意放柔了语气,露出了小女儿之态,的确多了股楚楚动人的娇美。   她杏眼含情脉脉,眼波流转间,嫣红的唇一张,就是一句温柔的:“狗蛋”。   顾荆垂眸看她,眼里出现笑意。   “不累。”他说。   两人这才有了点郎情妾意,两小无猜的青涩暧昧。   少女仿佛忽然开窍了一般,知道害羞了,走在顾荆身侧,甚至还会造作的哎呀一声。   “方才被一块石子绊了下。脚有些疼。”   这可是她看话本学来的!   那些娇滴滴的姑娘,若要让情郎更体贴一些,便会适当展示自己的柔弱和不能自理。   楚莹莹从前看不上,觉得自个儿就要当大王。   然而现在,心境似乎有了些变化。   看着狗蛋那么清俊可靠,她就想柔柔的挨着人家,最好靠在胸膛上,让狗蛋宠。   顾荆回眸,放下了背着的箩筐,蹲下身要去看少女脚上被扭到的地方。   楚莹莹杏眼一眨巴,心里略有些紧张。   这哪能让狗蛋看!   她根本就没有扭伤,说是被石头绊到了脚,也不过是找个由头和少年亲近罢了。   要是让狗蛋看了脚,岂不就露馅啦。   于是下一刻。   楚莹莹微微俯身,用白嫩的小手轻轻按在了顾荆修长的手背上,害羞道。   “我娘说了,身体不好随便叫人看了去的…你我如今还未定下婚约…”   对!这个借口非常好!   楚莹莹心中暗自骄傲,觉得自豪。不愧是她楚莹莹,能想出来这么天衣无缝又无懈可击的借口,叫狗蛋别再看自己的脚。   本来要去撩开少女裤腿,查看扭伤程度的顾荆,那只手果然一顿。   他喉结动了动,慢慢站直身子,然后转了过去,背对着楚莹莹道。   “上来罢。”   咦?狗蛋要背她回去?   可是…   楚莹莹有些犹豫:“你被狼牙咬了,方才还中了毒,身体是不是还很虚?”   本来就是装的脚扭伤,真正的伤患是狗蛋。   少女良心不安。   她只是想找个由头和狗蛋亲近一下,也好多培养感情而已。   见她不到背上来。   狗蛋太子只低低说了一句:“无妨。”而后一言不发把装了草药的箩筐背到身后,转过脸来,直接抱起了少女。   楚莹莹猛地脚尖离地,身体腾空被人抱在怀里,惊呼了一声。   “狗蛋…”   她下意识捏住狗蛋的衣襟,小手攥得发白,感觉心跳也很快。   这是从前很少出现的情况。   “别怕。”少年似是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垂眸低声安抚了一句。   楚莹莹抿着唇,小脸顿时像是蒙上了一层红霞,的确更多了几分娇美和俏丽。   她像花儿初初长成,就等来了种花人的呵护。于是怒放的更加鲜艳妩媚。   眉梢眼角,是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娇羞。   少女两只素净的小白手,柔柔抱住了顾荆的脖颈,迟疑了一会儿,脑袋也挨了过去。   狗蛋力气可真大呀。   前头抱着她,身后又背着一箩筐的草药,而且方才还受过伤,可这会儿气息稳定绵长,丝毫不见疲惫和无力之相。   楚莹莹心里涌出一股淡淡欢喜和成就感。   ——这就是她的童养夫呀。   她悄悄抬眸,目光刚好能看到少年抿着薄唇,形状好看,然后是高挺鼻梁。   少年剑眉星目,墨发乌眸,是真正的人间绝色。   忽然,顾荆似是感觉到她的注视,垂眸看向少女。   两人四目相对,狗蛋太子的桃花眼多情又深邃,看着少女时,仿佛她是一个易碎又需要人小心呵护对待的宝贝,满是珍重和温柔。   楚莹莹羞红了脸,小脑袋像鸵鸟似的往人家胸口一藏,抿着唇,脸蛋热透了。   这次是真的害羞。   *   临到要出后山林子了,楚莹莹轻声道。   “狗蛋,放我下来罢。我的脚好多了,不痛了。”   出了林子,就容易遇上人了。   青天白日的,这么亲密的和狗蛋搂搂抱抱的回去,总不太好。   这点楚莹莹还是明白的。   若她是真的把脚扭伤了不能走,那是两说。然而她现在明明是装的,就没必要让狗蛋真的抱到家门口了。   不然若是娘知道了这件事,定会追着她,打得她屁股开花…   光用脚趾头想一想,楚莹莹都能猜到,娘气急败坏的时候,会说什么了。   “楚莹莹,你一个女儿家,知不知羞。”   咳咳。怕狗蛋还不明白,楚莹莹催促道。   “我真的好了,放我下来。别让我娘看到。”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声音小了一些,显得没什么底气。   顾荆听到这里,知道少女是在担心什么,不由笑了笑。   “好。”   他颇有些不舍的把少女放到地上。   这些日子常常砍柴干活,顾荆觉得自己的力气,都练出来了一些。导致这一路上抱着莹莹,只能留意到女儿家有多娇软轻盈。   于是两人走回了家中。   然而到了院子门口,却听见里头有交谈声传出。   听声音,像是一个妇人在和娘说话,楚莹莹站在门口侧耳听着,觉得这妇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似是曾经在哪里听过。   半晌,她有些拿不准的抬眸看狗蛋,犹豫道:“是不是沈清的娘呀?”   听这声音像是。   若那妇人来了,沈清多半也在。   顾荆神色不变,眸光看向身旁的少女时,只是黑眸浓重了些许。   楚莹莹却有些心虚,她抿着唇道。   “你别多想。我和那沈清,嗯,就是两面之缘。那两次还都是你也在呢。”   少女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何在提到沈清时,会特意和狗蛋解释一下。   换成以前,她才不会想那么多。只要自己高兴就好。   可是经历了林中那一遭后,楚莹莹再也不舍狗蛋受委屈了。   呜呜呜,会为了她的安危恨不得跳下山崖的狗蛋,就是放在话本里,也是前所未有的存在。   发觉少女在看自己。   顾荆桃花眼柔和起来,冲她笑了笑,薄唇微弯,模样很是俊逸。   楚莹莹抿着唇,小脸又变得红扑扑的。   她在心里默念。   狗蛋真是个男妖精呀。美色两字,真真害人不浅。   推门进去。   果然见到院子里站着的沈清二人。   王氏今日身子大好了,又听闻楚夫子特意来探望过,便带着沈清上门去道谢。   沈家也养了两只鸡,平日里下了蛋,王氏从来不舍得吃,只会把鸡蛋都攒起来,到一定数量了,便拿去集市上卖掉,给儿子攒一些买笔墨纸砚的钱。   今日想去道谢,但家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她便想到了那篮鸡蛋。   鸡蛋满满的装了一篮子,王氏还在那上面罩着一块粗布,然后就这么提在手里。   去的路上,还特意叮嘱沈清。   “清儿,你那夫子是个好人,他家的姑娘也心善,没收我们分毫,却给娘吃了那等救命的药。但我们不能心安理得的就受了人家的照顾。”   王氏人也不傻,她本来是只有进的气没出的气,只在那儿等死的人了。   咳得连连吐血时,人躺在榻上,魂都散了一些。却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自己被救了回来。   可见当时楚姑娘化到清水里,让她服下的那药丸,有多贵重。   再者…   她看到了清儿房中藏着的帕子。   有些事情,若是早知道没希望,不如早早断掉为好。也省得多生事端。   王氏心里清明,哪怕看出来儿子对那楚姑娘有好感,的确是生出了少年情愫,依然没有纵容。   楚莹莹和顾荆一进去,田娘就看了过来,冲他们招手。   “来见见你王大娘。”她招呼楚莹莹。   “哦。”少女慢吞吞过来,瞧见院子里的沈清和王氏时,笑着道,“大娘,您身子都好啦?”   王氏笑:“多亏楚姑娘医术过人,妙手回春。我如今身子大好,可以下地了。我家清儿给你们添了麻烦,又劳你那天夜里匆匆过来。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她把装了鸡蛋的篮子,轻轻放到一边地上。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收下罢。”   都是在乡里过日子的,田娘稍微瞄一眼,就知道王氏篮子里放的是鸡蛋。   她没推辞,笑着应下了:“这都没什么,若是按辈分,沈清是喊我师娘的。常走动,互相帮忙,这是本分。”   “那我就不叨扰了。清儿还得拜托楚夫子。”   田娘也捧场道:“这是自然。沈清读书是有天赋的,我相公还常说他是读书的好胚子,是一块良材美玉。”   说完这些,王氏带着沈清躬身告辞。   经过楚莹莹身侧时,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袖子里取出那块帕子。   “瞧我都忘了。楚姑娘,这是那日你落在我床边的帕子。我洗干净了。”   楚莹莹惊讶的眨了眨眼,接过帕子看了看,待看到那上面绣着的一朵云时,笑道。   “的确是我的帕子。”   怪不得她忽然找不到帕子了,弄得她出门去采药之前,给狗蛋擦汗都是用的袖子。   她把帕子叠好了,重新放到怀里,朝那王氏笑道:“谢谢大娘。”   “这是应该的。”王氏也笑笑,余光扫过一旁垂着眼不语的儿子时,顿了顿。   奈何人活在这世上,便没有十全十美。   能遑论两情相悦这种事了。   是清儿和楚姑娘,没有这缘分。   王氏早听人说过,楚夫子家中有一个远房侄儿,长得那叫相貌堂堂,极俊,且还能干,据说还有一身不弱的功夫呢。   她只是出于好奇,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   顾荆有一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外勾内翘,就连眼皮褶皱都是恰到好处的好看。更别提立体精致的五官了。   活脱脱一个风流贵公子的模样。只是他穿着粗布衣裳,气质也很清冽。   饶是王氏心中偏心自家儿子,看了一眼顾荆后,也不得不承认。   清儿相貌已经算有九分。但那少年却有足足的十分,和楚姑娘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娘俩出了门远去。   顾荆看着对方身影,深邃的眼底闪过一丝疑虑。   那妇人他第一次见,却觉得略有些眼熟。   少年人毕竟记忆好,稍微想了想,脑海浮现了一个人——父皇后宫里的王答应。   二公主和五皇子,就是王答应所出。   明明诞有龙子龙女,这些年来,份位却一直停在答应上不变。   那沈清的娘,瞧着眉目倒是和那王答应有几分相似。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在看见方才那张帕子的时候,顾荆留意到。   那沈清看向莹莹的眼神,闪过一丝不舍。   ——那帕子曾被沈清得到过?   这个念头闪过,少年的脸色冷了几分。   他克制着走到楚莹莹面前,朝她伸出手掌:“帕子。”   楚莹莹正蹲在地上,翻看那篮子里是什么东西呢,猛地听到顾荆要帕子。她怔了怔,下意识回眸看还在院子里站着的娘。   少女脸蛋一红,从怀里掏出帕子往狗蛋手里一放,羞涩极了。   狗蛋才不知羞。   当着娘的面,这样朝她要一个女儿家贴身的东西。   咳咳,罢了,她给便是。 第3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楚莹莹豪气的把小帕子朝狗蛋手里一塞,还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这人平日里只对着她的时候,动不动面红耳赤,好逗得很。   而今当着娘的面,竟然也敢和她要帕子了。   顾荆方才开口的时候,还没觉出不妥。   然而手里多了轻柔的帕子时,他整个人怔了怔,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院子里还有长辈在。   于是,那帕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左右都到了他手中,不能再这么大刺刺的还回去。   少年便缓缓收回手,掌心收紧,手垂到身侧,轻轻咳了咳。   少年侧脸白皙如玉,五官精致,桃花眼生得潋滟动人。   修长的身形,和绝佳的肩颈,乃至劲瘦的腰身,都昭示着这是个快长成男人的少年,日后会有一个宽阔的胸膛。   楚莹莹偷偷用眼尾看他,瞧狗蛋后知后觉的害羞了,便坏笑的捂住嘴,脸蛋转向一旁的田娘。   田娘倒是没留意身后的那一幕,方才她站到门口,稍微送了送那对母子。   一转身走回来,就看到自家莹莹笑得像个狐狸似的,狡黠极了。   “你又做了什么好事儿?”   她瞪了楚莹莹一眼。   这话算是一语双关了。   既是在问,笑成这样是因为什么。又是在问,除了给沈清的娘去治病,女儿私底下还偷摸着干了些什么。   楚莹莹吐了吐小舌头,回道:“娘,这是一篮子鸡蛋。”她指着地上的篮筐。   田娘嗯了一声:“我不眼瞎,能看到。”   楚莹莹就不解了:“可是,娘您知道沈清他们家境贫寒,从前您和爹还和我说,力所能及的事儿做了就做了,施恩不图报。为何却要了他们的鸡蛋?”   少女看着成日里没心没肺的,仿佛满山乱跑,不太懂人情世故。   实则是有一些同理心的,否则也不会把解毒丸给了出去,却没收分毫东西,更是对那解毒丸的价值只字未提了。   田娘见女儿是真不懂,她抬眸,看向一旁站着的狗蛋:“狗蛋,你懂不懂是何道理?”   她想让狗蛋去说。   顾荆沉思了一阵,垂眸看向楚莹莹时,缓缓道。   “若是力所能及的小事,那便不图回报。可倘若是性命攸关,救命之恩,收比不收好。”   少年声音清朗温润,不疾不徐的,听得人心里很舒服。   楚莹莹站了起来,皱着小眉头:“我还是不懂。”   田娘就笑了:“你啊。我问你,今日我收了这一篮鸡蛋,沈清他们回去是不是心里会舒服些,觉得不那么内疚了?”   阿娘都把话说的那么清楚了,楚莹莹立刻就懂了。   “原来是这样。”   救命之恩太难还了,可若是什么都不给,反而会在心里一直记着欠着难受。而给了这一篮鸡蛋,还是别人家里仅有的东西,心里就会踏实一些。   楚莹莹看了看娘,又看了看顾荆,小脸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原来以后救了人,收他的东西,我是在帮他啊。”   明白了。   少女这话落下,田娘愣了愣,然后和顾荆对视一眼,齐齐陷入了沉默。   话糙理不糙,道理是这个道理,怎么从莹莹嘴里说出来,就那么奇怪呢。   少女就总有本事,变出一些强盗的说法,偏偏还不好反驳。   顾荆看着楚莹莹的眸光,慢慢带上了笑意。   所以当初,他被莹莹救了,便该把自己送上,做个好童养夫。   似乎也能说得通。   *   长春宫。   皇后那日办了赏花宴,宴会结束后,就有几个嫔妃受了寒,而后请太医去把脉。   平日里最爱抖威风的丹妃,嚷的最厉害:“陛下,宝儿头疼身上也疼,可别冻着了我肚子里的皇儿…”   “陛下,不是宝儿想说姐姐坏话。可这严寒冬日,哪有坐在园子里吹冷风喝冷酒的道理。今日受寒的可不止宝儿一个,据说王妹妹一回去就病倒了,这会儿还躺在榻上起不来呢。臣妾如今还能挺着,约莫是陛下的宠爱,让臣妾沾点了天子贵气…”   这丹妃说话,一面使劲夸着皇帝,一面又不着痕迹的把王答应也不适的事情抖出来,无形中营造了一种皇后此番做法格外跋扈,惹得后宫里的嫔妃们怨声载道,却敢怒不敢言的景象。   她是太后的侄女,本身就有人扶持。若是能把皇后掰倒,那中宫之位,只能留给她…   丹妃在皇帝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全然不像一个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的后妃,并不稳重。   可是皇帝偏偏就爱吃她这一套。   被丹妃在耳边这样哭着撒娇着,他心里那股本来对着皇后已经熄掉的怒意,又燃了起来。   “那皇后真是不像话!冬日办赏花宴!哼,看来这三个月的禁闭,教训还不足够。”   皇帝龙袍一甩,去了梧桐宫。   这次去,却是奔着找皇后算账的心思。   明知丹妃有孕在身,偏要弄出点事情来,把后宫搅得鸡犬不宁!   看来这皇后越活越回去了。从前还知道安安静静的不去惹事。   甚至皇帝心里想着,把皇后关禁闭的那三个月,后宫相安无事,没有任何风雨。   还不如一直关着皇后。   要说从前,皇帝还忌讳着几分,要给皇后几分薄面,面上做做戏,免得刘家不支持自己。   可如今,他身后这把皇位,已经坐得稳如泰山。且皇后那性子,他早摸的一清二楚,是个受了委屈自己往肚子里吞的。   说好听点叫贤惠,说难听点,便是迂腐懦弱。她是绝不会把自己在宫中的经历和刘家去说的。   这样也好。省得他再虚与委蛇。这么些年了,演戏演的皇帝自个儿都累了。   为了登上皇位,从他那些兄弟中脱颖而出。当年他只能硬着头皮,曲线救国,去迎娶刘家的女儿。甚至把天子的威严和脸皮,亲手从脸上撕下来。   那时候的那种屈辱感觉,即使过去了那么久,依然不能忘记。   刘青本就不是他喜好的女子类型,不过是为了皇位,他才勉强自己去周旋。甚至还要做出一副恩爱模样,好取信于刘家。   而今想起这些,皇帝脸上就疼,天子的尊严更是揪成一团,恨不能立刻废了皇后。   他已经三个多月没有去梧桐宫了,今日过来时,甚至觉得这一处宫殿有些陌生。   等太监宫女齐声跪下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依然冷着脸,也不等通传,径自往殿内直去。   他沉着脸,帝王的那点气质倒是有的,一路疾行过去,那些小太监宫女齐刷刷跪了一地,都战战兢兢,知晓陛下心情不佳。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彩蝶,看到皇帝过来,一声不吭的跪在了地上,看似恭顺的喊了声“陛下万岁”。   皇帝压根没多看对方一眼,直接略过去,抬脚跨进门槛。   珠帘卷起了一半,皇后的身影影影绰绰的,似乎正卧在贵妃椅上。屋子里一股药味。   皇帝走进去,终于看到了人。   贵妃椅上的女人,闭着双眸,一头乌黑的发,脸色略有些苍白,瞧着清瘦病弱,是个十足的美人。   柳叶眉弯弯的,许是因为病痛微微蹙着,一副西子捧心的美。   皇帝怔住,本来欲出口的呵斥,卡在了喉间。   他就这么瞪着皇后,像是一时之间完全无法将这个瞧着清瘦的病美人,和过去颇有些雍容华贵的皇后联系在一起。   倒是顺眼了不少。看着不像刘家的女儿了。   皇帝这般想着,眼中闪过无法掩饰的惊艳。   他过去就偏好柔弱又清丽的美人,如今一看皇后瘦下来了,反倒觉得更符合自己审美。   察觉到自己竟然忘了过来要干什么。   他用力咳嗽了一声。   听到声音,贵妃椅上的女人终于幽幽转醒,双眸睁开看到皇帝沉着的脸孔时,怔了怔。   “陛下…”   这么柔弱又依恋的语气,皇帝过去何曾在刘青身上见到过。   他反应不及,本来要说的话,也因为皇后撑着身子坐起来冲到他怀里的动作,弄得没了。   他喜好这种会撒娇又依赖人的病弱美人。   皇后今日如此异常,甚至一转醒,就主动靠到他怀里。   这让他一时之间忘了过来兴师问罪的目的,也少了几分恼怒,反倒生出几分新奇。   皇帝的手,下意识落到怀中女人瘦弱的肩膀上,敷衍的拍了拍。   “陛下,臣妾想您想得好苦。”   皇后声音带着啜泣,断断续续,似乎有泪滚下来,“日也想,夜也想,可见您却只能在梦里。”   这样哭着,她又抱紧了几分皇帝,小鸟依人不胜柔弱的模样。   眼泪甚至打湿了皇帝的衣襟。   这…   皇帝哪见过皇后这样。   他觉得心里痒得厉害:“怎会是在梦里,朕如今不就好好站在你面前么。”   倒是不知刘青还有这样一面,他暗暗想着,动作温柔了几分。手也没那么僵硬了,顺势拍了拍怀中女人的后背,安抚了几下。   若皇后一直都是这样,他又怎会冷待她至此。   他这么想着,顿时觉得,从长春宫出来时候的一腔火气,有些不舍对着皇后发了。   瞧皇后如此憔悴,见到自己时情难自控的扑过来哭。想必这三个月的禁闭,也让皇后很不好受。   罢了。赏花宴便赏花宴罢。皇后又没有坏心思,此事便这样不提了。   “朕知道你心里闷,得空了出来走走。西域新来了一批小玩意,朕回头让福喜给你送来。”   皇帝兴致高了,甚至还哄了几句。   被他揽在怀中的女人,脸上都是泪痕,默默点头,带着哭音道:“陛下待臣妾如此好,臣妾就是死了也甘愿。”她学着丹妃的语气。   皇帝登时心中更舒爽了,甚至主动道。   “你且宽心,太子的事,朕不是没放在心上。一直在动用密探,私下找着他的下落。长鸣那里你也劝劝,朕这段时日不见她,也是想叫她懂事一些。”   皇后轻声应了:“是臣妾过去错了。陛下的苦心,如今臣妾都明白了。”   她声音这么柔顺,仿佛完全失去了主心骨,从而一门心思的依赖着皇帝,让后者的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然而她垂下的眸子里,却闪过几丝讥笑。   过去她看不上丹妃那副做派,觉得烟视媚行。更恨陛下为何偏偏喜欢那样。   如今却觉得,既然丹妃可以,那她也可以。   左右哄得陛下开心就好,如此,才好达成目的。   皇后一贯温和的眼眸中,浮现了几丝淡淡的冷意。   如此喜欢谄媚又祸水的女人,陛下真是一副亡国之君的面相。   既然如此昏庸,与其苦苦忍受,不如早些动手,让他上路。   她又窝在皇帝怀里温柔小意了一句,亲自给对方斟了一碗茶。   女子低着头的时候,模样如此柔美。更何况是从前一直不解风情的皇后。   这种反差,令皇帝甚至无暇去多想什么,只觉得如此迷人。   他顺着皇后送来的茶盏,一口把那茶都饮下。   皇后瞧着他喝了下去,这才勾了勾唇。   袖子里的手紧紧掐着掌心。   她下的毒,无色无味,一般的太医根本查不出来。初时并不会有任何症状,等到日后发作就晚了。   待她把皇后应有的权利,重新拿回手中,夺回凤印。   害了荆儿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王答应那里,她且先记着,就让对方再多潇洒一段时日。   *   长春宫里。   丹妃又令人煮了燕窝,一口一口挑剔的喝着,却不时催促宫女再去打听。   “陛下又是如何训斥的中宫?”   她颇有些期待,要是陛下一怒之下,把皇后打入冷宫了才好呢。   皇后被关禁闭的日子里,她虽然代管凤印,却终归只是代管。   丹妃也有野心。   那出去打听消息的宫女却战战兢兢:“陛下…陛下…”   “吞吞吐吐什么,快说。”丹妃把燕窝一扔,厉声催促。   宫女声音底气不足:“陛下赏了皇后西域进贡来的东西,还…还说今夜留宿梧桐宫。”   哐当!   长春宫传出了扔东西的声音和巴掌声,随即传来宫女苦苦哀求的声音:“娘娘息怒…”   *   老太君那里也终于收到了太子令人传来的字条。   她展开看了,把字条扔进了烛火中,看着它被烧成了灰烬。才幽幽的叹了口气。   “不破不立,经此一劫,倒是锐气多了几分,像是我刘家儿郎了。”   太子的眼光也比从前要犀利不少,竟然能看出,刺杀事件的背后,藏着陛下的默许。   这等大逆不道的猜想,换成从前,太子那般端方温厚的性子,定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而今不敢想,甚至还敢去筹谋了。   这一次,暗卫青柳站在老太君身侧,一个字多没有多说。   反倒是老太君,忽然撑着龙头拐杖,扭头看她。   “青柳,你此次去替太子送信,有什么发现?”   字条中,太子的那些计划听着是不错。然而这不能掩盖,对方企图拖延回宫进度的念头。   老太君从前也不太喜欢太子的性子,嫌他太过温吞。东宫若是太过仁义良善,放在盛世太平之日,背后若也没什么人夺位,倒也没什么。   然而如今可不比从前。   东宫的位置,多少人盯着虎视眈眈。   太过宽厚了,只会被夜里四处伸来的手撕成碎片。   此次太子是命好,大难不死,反而度过一劫,心性大变。   可…   老太君问了话,青柳也不敢隐瞒,只道。   “听说太子殿下是被一家农户所救,那家人有一个女儿,年纪比起太子殿下,约莫要小上两三岁,长得也是如花似玉…”   话也只说到了这里,青柳别的不敢多说,只说自己看到的这些。   老太君那双眼满是精光,忽然问道。   “那家人是否知道太子的身份?”   青柳沉吟:“看着不像知道。太子每日还要砍柴挑水喂鸡喂羊…”   这话说完,老太君都听愣了。显然完全没想到,身为储君,太子竟会与这些粗活扯上关系。   罢了。但这样一看,那户人家多半是不晓得太子的身份。   否则,就是借他们一百个胆子,怕也不敢如此对太子。   老太君这才轻轻把心放下,没了那丝疑虑。   *   田娘发现狗蛋身上的衣服,有很多血迹。   她当时没说什么,只事后才找了女儿问。   楚莹莹想了想,爹娘先前还反对她和狗蛋的婚事,便把事情都说了,想让爹娘对狗蛋的心意更了解一些。   “娘,我去采药,他寻我的时候,只见到我衣服上的碎布料,偏巧那儿还有一滩血迹,还有一只狼在那儿。狗蛋便以为我被狼咬了,掉落山崖。”   田娘听得心都纠了起来。   “他就把那狼打死了。我听到动静,赶过去瞧,却看到他正要跳崖!”   饶是田娘人到中年,见多识广,也不免被楚莹莹描述的景象骇到。   “既是打死了那狼,为何还要跳崖?”   楚莹莹抿着唇,小梨涡一边一个,一排贝齿珍珠似的整齐,小声道。   “他以为我掉下去了嘛。便想陪我…”   这次说话的时候,少女是真的脸红。那副小女儿作态,不容作假。   “娘,你说,还有像狗蛋这样对我如此情深的男儿吗?”   “娘,你看,这是拔下来的狼牙。我的篮筐装了草药,再装不下那具狼尸了,本是想它一起带回来的。”   怕田娘不信,楚莹莹特意让娘看了看狼牙。   “他可以为了我去跳崖!我…反正,我认定了,他是我童养夫,别人我都不要。”   楚莹莹而今看顾荆,是越看越喜欢,打心眼里接受了对方。   看着女儿的神情,田娘长叹,也不免有些震动。   “娘也没说不许你和他在一起,先前拒绝为你们定下婚约,只是怕日后有个什么变故。”   虽是这样说着,夜里田娘也把这事儿和丈夫提了一嘴。   “往后你待狗蛋好些,别总是板着脸,狗蛋是个好的。”   “他们又不是马上就成亲,若狗蛋只是一时兴起,才如此对莹莹。也不用你去反对,我第一个让莹莹和他断干净。”   丈母娘看女婿,那是越看越顺眼。   田娘心里那杆秤,而今也慢慢的偏向了顾荆。   于是楚家三个人里,只有楚行一个人,还对这未来女婿存着意见。   他翻了个身,叹气道:“再看看罢。”   女大不中留啊。   *   豺狼事件以后,楚莹莹再去山里采药时,顾荆说什么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了。   少年沉默的跟在她身后,像个守着主人的大狗狗,又粘人又忠心。   火狐狸阿十看到他时,吱吱叫了几声。   都是老熟人了,它并不怕顾荆。甚至还有些高兴他和小主人感情变好的意思在。   楚莹莹抿着唇笑:“你们倒是投缘。”   如今想想也好玩儿,若是当初夜里,阿十没有来寻自己。怕是狗蛋会一个人在山洞里昏过去。那样的话…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   小狐狸当时为了诓自己多给一点零嘴吃,半夜敲窗,比手划脚的告诉她,那昏迷的少年很好看…   噗。想起往事,楚莹莹从零嘴布兜里,掏出一块肉干,奖励的递给小狐狸。   阿十立刻兴奋起来,蓬松的红尾巴飞快摇晃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欢快的去接肉干,只差咧着嘴笑了。   但它还和上次那样,只把肉干叼在嘴里,却并不吃,只嘴里撒娇的哼唧了两声。   而后一溜烟钻进草丛,朝着远处跑了。   楚莹莹蹙着秀气的眉头,看了会它,忧愁道。   “阿十这几日不吃肉,都瘦了。它怎么了?”   她是把阿十从小养起来的,知道这头狐狸的性子,嘴巴馋,吃什么东西都留不到下一顿。总会狼吞虎咽的飞快把手里的东西吃完。   仿佛有谁跟它抢似的。   顾荆站在楚莹莹身侧,看了看火狐狸摇头摆尾跑远的样子,低声道。   “它有窝吗?”   楚莹莹一愣:“没有专门给它做。但它好像会歇在那个小土坯房里。就是当初捡了你的那个地方。”   少女这么一说,顾荆就懂了。   “去看看罢。”   两人朝着那一处地方走去。   土坯房那里,是藏着两人初见时记忆的地方。   那一处没有门,顶也比较小,只能容人勉强躺在里面。天热的时候,楚莹莹偶尔还会去那里躺一会儿纳凉,后来天凉了一些,楚莹莹就没怎么过去看过了。   今日走去时,那红狐狸似乎听到了动静,忽然从里头露出来一个尖尖的嘴,然后冲着他们龇了龇牙。颇有些吓唬和威胁的意思在。   “阿十?”楚莹莹诧异极了,阿十怎么会不欢迎他们呢。   顾荆看她:“还要过去么?”   少女抿唇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阿十从前从来不会这样。它一定有事,还是就站这里罢。算了,再往后面退一些,待会儿我问它。”   虽是豢养着小狐狸,名义上是它的主人,少女内里却也是尊重狐狸的。   没有因为对方龇牙咧嘴的驱赶他们离开那个住处,就生出怒意。   顾荆依言,和楚莹莹一起后退了几步,站到边上。   果然,瞧见他们这样退去,方才还凶巴巴的火狐狸,立刻变回了正常。   它转过脸,尾巴冲它们摆了摆,过了约莫一息的功夫,红狐狸撒开蹄子飞奔找了过来。   它来到楚莹莹跟前时,耳朵往后耷拉着,晃着身子发出了很轻的嘤嘤嘤。   就是顾荆不懂狐狸的语言,也能看出来,那狐狸是在内疚,怕小主人生气。   楚莹莹蹲下来,小白手摸了一把狐狸茂盛的毛,却撸下来很多红色的毛发。   她怔了怔,语重心长的看着小狐狸道。   “阿十,我怎么会怪你呢。我只是担心你。你整日里不吃肉,却只把肉叼走,你瞧,你现在还掉毛了。再看看你的肚子,那么瘪。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坏的,知道吗?”   狐狸躺到了地上,柔软的肚皮朝着她,闭上眼睛随便主人摆弄,尖尖的嘴巴有着笑容的弧度,尾巴也惬意的一甩一甩。   楚莹莹和狐狸讲道理时,语重心长,格外温柔。   那狐狸听了一会儿,翻身站了起来,对着小主人一阵吱吱吱叫。尾巴指着小土坯房的地方。   楚莹莹那双杏眼忽然亮了起来,弯弯翘翘的睫毛眨着,脸上是掩不住的笑容。   “你说,你养了个母狐狸?”   “你留着那些肉,就是带回去给它吃?”   哎呀!   阿十竟然开窍了,会追母狐狸了。   可是…先前让阿十把吃的东西省下来,只是楚莹莹逗它的一句玩笑话罢了。如今看着傻阿十真的这样做。   少女摸了几下对方瘦了很多的脊背,感觉那里都是骨头,不由有些心疼。   “你早告诉我嘛。我知道你要养媳妇,怎么会不管你?你就从嘴巴里省点肉出来,够吃多久?你从小又不怎么会打猎,最多抓些兔子老鼠吃。可这会儿过冬了,那些小猎物不是那么好找的…”   楚莹莹叹气道:“以后不要再省着吃了。来找我,我给你多准备一些肉。你要先把自己那份吃完了,再带剩下的回去。知道了吗?”   她点着小狐狸的鼻子说教,那狐狸就嘤嘤嘤的用脑袋去拱她,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懂。   可顾荆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幕。   见少女细白柔嫩的手,轻轻抚着狐狸的样子,眼中闪过动容。   他喜欢的姑娘,嘴硬心软,对自己人最最心疼。   四舍五入一下,自己也算莹莹的自己人。   想到这一点,狗蛋太子眼中闪过笑意。   *   楚莹莹这次去山中,没有再带阿十。   反而把自己布兜里所有的肉干,都给了阿十。   “你都带回去罢。”   她看阿十表现出来的意思是,那只母狐狸胆子很小,不敢见人。之前碰到过猎人,好不容易逃了一条命,就一直害怕见人。   且…   瞧这对狐狸如今对彼此的粘人程度,怕是很快就要有小狐狸啦。那吃的上面就不能短缺。   先就这样,等到那只母狐狸对她也熟悉一些了。她就叫上狗蛋一起去把那个土坯房重新弄一下。   起码要做得暖和一些,这样万一后面有了小狐狸出生,这个冬天就不会那么冷了。   阿十叼着肉跑远了,重新回到了母狐狸身边。   楚莹莹和顾荆远远走开时,似乎听到什么动静。   两人转过身,就只看见红色的毛茸茸身旁,似乎多了一团雪白的动物。   楚莹莹有些惊喜:“阿十的媳妇真好看,是小白狐呀。”   她夸狐狸好看,顾荆就看她。   少女不知自己在旁人眼里,也是好看的那道景色。   两人各自身后都背了个箩筐进山,一路上,楚莹莹时不时会停下来,摘一些草药放进箩筐里。   有了狗蛋跟在身边,就像多了个帮手,很多事儿,她只要动动嘴巴,狗蛋就会很快的处理好。   楚莹莹笑出了小梨涡,心中觉得狗蛋真是一点就通,真能干。   “你若过年以后要回家,可以带上一瓶解毒丸随身备着。”   少女大方的给顾荆许诺,雪白的小脸精致极了,笑起来甜甜的,黑发红唇,比往日里更是甜美了几分。   顾荆喉结动了动,应了一声“嗯”,心中划过暖流。   他垂眸,按着少女的吩咐,注意着草药的根不要伤着,这样来年同样的地方,还会长出新的草药。   “狗蛋,你跟我讲讲你家中的事儿罢。你有几个兄弟姐妹?”   楚莹莹终于稍微接受了一些,自个儿的童养夫出身富贵人家的事情。   顾荆怔了片刻,轻声道。   “我在家中排行老三,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两个弟弟。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   楚莹莹听着愣了愣,乌溜溜的杏眼睁大了,倒吸一口冷气。   “这…你有很多小娘吗?”   顾荆沉默了半晌,轻轻颔首,没说话。   楚莹莹道:“我听说,常人家的夫妻呢,一般都是对第一个孩子最喜欢。对中间的,反而不冷不热。你是老三,上头哥哥都有两个,你爹待你好不?你在家中的时候过得怎么样?”   顾荆看着她,那张俊脸浮现几丝笑意。   “莹莹…”   他察觉少女开始对他的家人感兴趣了。   是不是说明,如今他在莹莹心里,也有了那么一点特别的位置?   少年眸光又黑又亮,带着烫人的情意,楚莹莹和他对视片刻,小脸立刻发烫,浮上了一层红。   “你看我干什么呀。不想回答就算了。”   顾荆薄唇动了动:“我家中的情况有些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只是,三妹和四弟是与我一母同胞。其余的兄弟姐妹接触的少。”   宫中的情形,已经和常人家里的氛围完全不同了。若真要说有几个小娘,后宫佳丽三千难道都算么?   他直觉说出来,莹莹的印象会不好。   少年垂着眸子,眼神深处似乎有些失落。那模样好不惹人疼,清俊至极。   楚莹莹瞧在眼里,忽然把那海螺拿在手里吹了吹。   没多久,那只通体翠绿的鸟儿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   楚莹莹道:“这是我养的小翠。它通人性。我把这海螺给你,教你怎么训它。它很好养,只要旁边有树,它自己会找地方去歇息。”   顾荆抬眸,看着楚莹莹时,深邃的桃花眼极为专注。   “不必了,莹莹。”   他知道少女在训练这些小动物上,花了多少心血。   先前莹莹已经给了那从军的罗鸣一条小白蛇,而今身边就只剩下一只红狐狸,还有这只翠鸟了。   “可是…你不开心呀。你带着小翠鸟一起回去,若是有个事儿,它也能派上点用场。”   楚莹莹歪着脑袋看他,自个儿都不知道这会儿的模样有多清丽可人。   她想让狗蛋开心一些。   顾荆微微俯身,手捏了捏少女白嫩的颊边肉。   “你好好的在这等我。便是叫我开心的事。”   若他要走,会留下一部分暗卫,暗中守护少女的安危。   待他回到京城那宫墙之中,腥风血雨是免不了的。   但若心里知道,在悬崖之下的这个安静小村寨里,等着他爱慕的姑娘,未来的一切,便有了盼头。   这天以后,楚莹莹开始正大光明的绣嫁衣。   “娘,你快教我,这一处的针线是不是这样子?还有那个鸳鸯,我怎么绣都不好看。”   她缠着田娘教自己女红。   田娘又欣慰又好笑。   从前要这小东西去做女红,便跟要她命似的上蹿下跳百般推脱。   而今莹莹到底是大了,有了心上人,便也知道主动来学针线活了。   “从这里,穿过去,再把线收回来。”   田娘接过针线做了个示范,却见楚莹莹把她刚才纳好的那个地方拆掉了。   “为何拆掉?”田娘不解。   楚莹莹便仰着精致的一张小脸,雄赳赳道:“我自己的嫁衣,我要自己绣。别人一针一线也别想碰。”   可以。少女那股傲气和仔细,比起田娘年轻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呵,那你自个儿慢慢绣罢。就怕你是老粗糠榨油,白费劲儿。”   田娘失笑,摇了摇头。觉得就以女儿这样的水平,怕是这嫁衣绣个三年也绣不好。   楚莹莹偏不信邪,一股子倔脾气上来,像头气呼呼的小牛犊子,抱着嫁衣就往自己屋里跑。   路上跑得急,转弯的时候,直接一头撞入了正往屋里走的少年怀抱。   她腰肢被少年揽住,身子晃了一下站稳,抬眸就看到狗蛋那双标志的桃花眼,正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撞疼了么?”他要去揉少女额头。   楚莹莹却做贼似的,一下把手里抱着的红布,往身后一藏,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结巴了一下。   “当…自然是疼的。你走路不看。”她倒是会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   然而这股奶凶奶凶的劲儿,倒是透出一股欲盖弥彰,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顾荆个头蹿得快,比起少女,稳稳高了一大截,居高临下的看着楚莹莹时,借着这个高度,瞄见了少女身后藏着的红色布料。   “你你你、你看什么呀!”楚莹莹察觉他在偷看自己藏在背后的嫁衣,恼羞成怒的蹦跶了起来。   顾荆收回目光,垂着眼,白皙如玉的脸看着俊秀又斯文,丝毫看不出那日他把狼活活打死的冷酷。   好嘛。   每次少年只要沉默着垂下眼,然后站那儿抿唇。   楚莹莹立刻就觉得有些心疼。   美人楚楚可怜的,她方才竟然还凶人家。   少女有些懊恼,一咬牙,补救似的把身后嫁衣拿了出来,扔到狗蛋怀里。   “罢了,给你看看也行。看到没,这是我绣的嫁衣。”   楚莹莹破罐子破摔了,平日里瓷白的一张脸,如同抹了一层胭脂。   杏眼因为恼怒,显得湿漉漉的,格外可爱。   她抓着狗蛋的胳膊上的衣袖,小猫儿似的晃了晃。   “它是不是不好看?”   在狗蛋面前,楚莹莹一点点耷拉着小脑袋,声音也有些幽怨。   “我娘都不看好我。”   大红的嫁衣,如今还没成型,只不过是一块剪裁好的布料罢了。   然而那上面却已经绣了两只小鸟形状的图案。   顾荆看了一眼,辨认出来,那鸟应是鸳鸯。   少女的绣工实在不可恭维,边边上歪歪扭扭,针脚也不细密。甚至有些地方的绳结就这么挂在上头,猛地一看,做工何止是粗糙,简直是…前所未见。   楚莹莹抿着唇,有些委屈的抬起眼看他:“你是不是也想笑话我?”   以顾荆生下来就是储君的地位,何时见过如此粗制滥造的绣工。太子身上的衣裳,每一针都是精致的。看到这样的针线活,几乎是污了眼睛。   然而他眼里却丝毫没有半分不耐和嫌弃,桃花眼一片温柔和珍惜。   看向楚莹莹时,轻轻摸了摸她的脑顶,像在哄人似的,认真夸道。   “你若得闲了,可否给我做一个荷包?”   楚莹莹仰脸看他,小嘴微微张着,显然是很惊诧。   “你不嫌丑啊?”   少年默默摇头,眸光含情。   楚莹莹本来有些委屈的心情,瞬间得到了安抚。   她抿了抿唇,心情好转,脸上的梨涡便又露了出来。   “那…你不怕旁人笑话吗?”   她把自己那点小架子,拿捏的死死的,觉得可不能那么轻易答应狗蛋,要给他做荷包。   顾荆摸摸她脑顶,微微俯身,压低了的声音,在少女白皙耳廓旁响起。   “谁敢笑话。”   霸气又宠溺,瞧着以后就很会护妻。 第3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长着一副倾城容颜的人,怎么能这样子勾人呢?难道不知道别人都没自制力么。   俊美的狗蛋太子存心招着楚莹莹,还压着嗓音,暧昧的和她要荷包。   别说那双桃花眼如此深沉又多情了,少年就连下颚线的弧度都漂亮,落在人心里,就是一道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谁敢笑话”这几个字,更是藏着股情深。   楚莹莹睁着清亮的杏眼,看了一会儿狗蛋。   她一时惊叹,狗蛋不愧是自己精挑细选的童养夫。一颦一笑的魅力就是这么大。   一面又觉得,有个这样子的夫婿,日后自己会不会被迷昏了头?   啊呀,那香儿日后肯定会笑话她。   但这些左右都是以后的事儿了。   至少在此刻,对着狗蛋那张脸,楚莹莹就不想让人家失望。   于是抿着唇,露出了羞涩的笑容,眉梢眼角都是情窦初开的春意。   “那…好罢,我便勉为其难的给你做一个荷包。不过就只做这一个,所以你一定要贴身的放好,好好珍惜哦。”   少女叮嘱着顾荆,模样是十分的精致和冰雪伶俐,气质更是纯澈干净。   虽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软糯的声音,和漂亮的脸蛋,让她每一句话听起来都动听。   狗蛋太子弯唇颔首:“嗯。”   少年也是头一次主动开口,和一个姑娘要荷包。   方才那一幕,若是让宫里的人看到了,怕是会惊愕的合不拢嘴。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自幼君子端方,温厚守礼,从不逾矩和任何女子有什么往来。   但这并不是太子没有魅力。   见过太子的许多姑娘,少有不心动的,那些大臣之女常常在背地里讨论竟日后的太子妃会是什么模样。   皇后的母族是在马背上的开国功臣,刘老将军是三朝元老,门生满天下,   那太子殿下日后寻的正妻,应该也是颇有来历的名门望族,才算匹配罢。   “莹莹给的,我自然会珍惜。”   少年又保证了一句。   楚莹莹这才抿着唇笑。   “我会经常检查的哦。光听你说可不算。”   少女娇蛮,皱起小鼻子时也格外可爱,像只小萌物。   顾荆却就爱她如此生动的模样。   满京城,甚至整个大令,也找不到第二个能占据他心间的姑娘了。   *   军中又有信寄过来了,是罗鸣的。   楚莹莹还是按照老规矩,让红狐狸阿十去找香儿过来。   香儿每次接到信,都会急匆匆的跑过来,就连严寒冬日,小脸上都能跑出一层薄汗来,可见跑的有多着急,心里有多期待。   这次也不例外,进屋的时候她气喘吁吁,扶着门框好一阵缓气。   “阿莹…”   然而楚莹莹这次却没有调笑人家。   “你来啦,信在那床上放着呢,你自己看罢。”   香儿跑来那么着急,楚莹莹告诉了人家信放在哪儿后,便秀气的坐在房中,一针一线的仔细绣嫁衣。   那小模样极为专注,长长的睫毛掩着一双清亮的杏眼,瞧着和从前大不一样了,多了点文静的气质。   从前呢,不晓得有情郎是什么滋味,所以瞧香儿对罗鸣如此上心,楚莹莹就总想逗一逗。   可如今,她自个儿都在那绣嫁衣啦,忽然懂了点两情相悦的感觉,   是以少女一夕之间,忽然有了点同理心。   然而她这次不闹裴香儿了,反倒让后者有些不习惯。   裴香儿甚至没来得及把信拆开,就先抬头看了一眼少女,见楚莹莹眼观鼻鼻观心的专注绣东西,她稀罕道。   “这是不是把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们阿莹竟然也会做女红了。”   楚莹莹被她调笑了也不脸红,她笑的又有些羞涩,又有些骄傲,像只漂亮的小孔雀,昂着脖子道。   “喏。我要和我表兄成亲呢,香儿你看,这是我的嫁衣,我已经开始准备啦。”   她说的如此直接,又有些猝不及防,倒是让裴香儿整个一愣。   “你…”   她哪想到少女的进度会如此之快,上一次见面的时候,阿莹还嘴硬,说她才不给人绣东西呢。   就连先前说好的,和她一起做的冬衣也不见了踪影,再不见阿莹提起半句,要给她那表兄做衣服。   然而这次见到对方,少女却说她要成亲了,在准备嫁衣。还如此坦然和理直气壮,这前后变化也太快啦。   “是你表兄和你爹娘提亲了吗?”裴香儿问,有些羡慕。   若不是她已经有了心上人,看到了阿莹那表兄,怕也是会动心。   实在是少年模样生得太俊,文采又好,仪表堂堂的,武艺又高。   这种文武双全的少年郎,无论放在哪儿,都不愁说亲。   楚莹莹怔了怔,杏儿眼眨了眨,弯起唇角道。   “提亲?那是自然,他还猎了只大雁送我呢,走,我带你去瞧瞧它。”   虽说当日爹娘并没同意,狗蛋的提亲。   可四舍五入也差不多了,反正她和狗蛋早晚是要过日子的,就提前告诉香儿也没什么。   两人往后院走去。   天气越发冷了,那只叫灰灰的大雁时常缩在鸡窝里,就像只落地的鸟似的,束手束脚的蹲在那儿。   许是怕冷,它不再像前段时间那样时常跑出来,满院子灰灰灰的叫了。   有时候一眼瞧过去,会误把它看成一只灰毛的鸡,看着既可爱又可怜。   “灰灰。”   楚莹莹带着裴香儿走到后院,轻轻唤了几声。   那只大雁也是极听话的,听到了小主人的声音,虽然有些怕冷,但还是像只老肥鹅似的蹒跚着从窝里走了出来,然后冲着小主人叫了几声,像是在撒娇。   裴香儿看到这一幕,很是惊奇。   “这大雁竟是活的?它长得好神气!你表兄真厉害!他的武艺定然很高吧,我都听村寨里的人说了,说你表兄那身功夫,放在咱们村寨里都能排前三。”   楚莹莹微笑不语,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在想,什么排行前三呀,排第一还差不多。她就不信,还能有同龄的少年郎比狗蛋更厉害。   有了心上人之后,就是不一样。   少女还学会了护短,但她多少还知道收敛一些心中情意,便没有把这自豪的话说出来,只自个儿在心里默默的夸狗蛋。   “阿莹,你表兄可想过也去从军?或者读书考功名?”   裴香儿好奇的问了一句。   如果当初罗鸣能有阿莹表兄一半的学识,也不至于灰溜溜的跑去从军。   那真是没有办法了,铤而走险的一条路。   自从罗鸣去了军营,裴香儿没有一日不提心吊胆的。   每次收到信的那几日,她还会好一些,可过了几日,就又开始盼着下一封信。   战场上刀剑无眼,罗鸣又是个傻大个和直肠子。虽说信中有提过,罗鸣被分到了贵人身边当亲卫,还有人教他武艺。   可是外面的世界,总是和村寨里这种安居乐业的日子不一样的。   裴香儿到底还是担忧,她怕傻大个出什么事儿。可是这些话不敢说出来,怕说了不吉利,是以一直都是自己默默在心中担忧。   她问阿莹这个问题,心里也是有几分私心。   若是阿莹的表兄也去从军,兴许去了军营还能再碰上罗鸣呢。   两个人都在军营互相照应,总比一个人在外头,更令人放心一些。   听了香儿这样问。楚莹莹愣了一会儿,才缓缓答到。   “他还未和我说过日后的打算,等过完年,兴许他要回家一趟。这个…待他回来再说罢。”   哪怕她和裴香儿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了,对于狗蛋的真正来历,楚莹莹还是讳莫如深,并没有全部道出。   只是在香儿走了以后,楚莹莹却想着这个问题,头一次陷入了深思——她和狗蛋真的能走到一起吗?   从前少女一厢情愿的想着,她要找一个长得又俊又听话的少年做童养夫,然后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什么事儿都自己拿主意,要把日子过得很顺心。   可是狗蛋,他既符合自己的要求,又不符合。   若是失忆的那会儿,那自然是好的。   可如今狗蛋什么都想起来了,他这一去,还能回来吗?若是再回来,还会是她的狗蛋吗?   想着这些,楚莹莹头一次陷入了失眠。   整个夜里,她翻来覆去没睡好。   隔着一堵墙,顾荆听到了屋里少女的动静。   他不知少女正在烦恼,只以为楚莹莹好动,所以睡相不老实,才折腾出声音。   少年宠溺的笑了笑,桃花眼极其深情。   可想到不久之后的分别,眸中又闪过了深深的不舍。   *   清晨醒来的时候,楚莹莹察觉有些冷,她下意识推开窗,然后一股寒风陡然灌了进来,把少女那股子困倦吹得无影无踪。   外头是白茫茫的一片。   夜里竟然下雪了。   少女怔怔看着银装素裹的外头,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情。   想了一会儿,她猛的从床上跳了下来。   “哎呀,忘了去给阿十把窝弄暖和些。”   楚莹莹有些懊恼,忙匆匆穿上衣裳。昨儿夜里风刮的很大,阿十也没来找她,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冻着。   出来时,她看见少年正在院子里站着看雪景。   那道背脊挺直的身影,松竹似的清朗,站在院子里和雪景融为一体,倒说不出哪一个更潇洒些。   瞧见她走出来,美少年冲她勾了勾唇,幽深的眼眸极其温和。   “醒了?”   他走到少女跟前,如玉的修长手指伸出,落到了楚莹莹脸庞,替她理了理耳边的鬓发。   楚莹莹湿漉漉的杏眼睁圆了,看着狗蛋,声音有些委屈。   “下雪了,阿十那里肯定很冷,咱们都忘了给它把窝弄一下了。”   明明是自己忘了,少女偏要把这事儿推到狗蛋身上,一股子的委屈,泫然欲泣的样子。   全然让人忘了曾经的楚女侠,是个怎样的山大王模样。   偏偏如今的狗蛋太子,半点也瞧不得她露出委屈,于是好脾气地认下了错。   “是我不好,疏忽了,忘了阿十的窝。我这就去弄。”   被狗蛋这么温柔的对待着,楚莹莹那股子没睡好,想要发出来的起床火,就这么泄了…   她盯着狗蛋看了一会儿,抿着唇,垂下了脸。   少年脾气再好,还是要走的。   想到这个,楚莹莹心里就不高兴,她不想让狗蛋回去。   从前她捡到了阿十,翠鸟,还有小白蛇,只要花了些心思照顾和训练,这些可爱的狐朋狗友,就会永远的跟着她,守在她身边。   她下意识还以为,被她同样捡回来照顾的狗蛋,也会和阿十他们一样,一直在自己身边。   可是人长着两条腿,就是会走呀。   狗蛋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亲人…   少女粉嘟嘟的脸,透着些懊恼,瞧着好不失落。   她胸腔里的一颗小心脏,忽上忽下的,患得患失。想的这么多,几乎都不像从前的自己了。   顾荆似乎看出了些什么,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指捏了捏少女脸颊上嫩嫩的肉,轻轻的扯了扯,低声道。   “外头冷,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少年的手就是暖和,像个小火炉似的,满身阳气。   楚莹莹方才被风吹过,有些冰的脸颊,被狗蛋热乎乎的手指一捏,好像浑身的血气,都跟着旺盛了几分。   见狗蛋要走。   她下意识贪恋这样的温暖,小手捉住了顾荆抽回的修长手掌。   少女低着头,咬着唇,杏眼亮晶晶的,粉腮泛着桃红。像是冬日雪地里桃花生出的精灵,不该在这个时节出现,美得太过娇艳。   她柔软的手指勾着顾荆的手,细声道。   “我也要去。”   她想好啦,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   不管未来如何,先把眼下的过好。   顾荆怔了怔,黑眸深处闪过一丝温柔,然后勾了勾唇。   他头一次牵住了少女的手,用宽大的手掌,把那只细嫩的小白手握在手心,轻轻包裹住。   “好。一起。”   *   下了这场雪,林子都显得湿冷了几分。   霜前冷,雪后寒,的确是有道理的。   两人踩着后山的松枝树叶,一路朝着那个小土坯房走去。   楚莹莹手里抱了一件旧衣服,想着回头用这衣服给阿十做窝,这样会暖和一些。   除了这个,她还让狗蛋带了点儿吃的和喝的水,那水烧的温热了,找了葫芦装着,一路带了过来。   “阿十!”   快到近前了,楚莹莹轻声唤了一句。   听到她的声音,那土坯房里嗖得跳出来一团火红的身影。   火狐狸阿十疯狂的晃着尾巴,嘤嘤嘤的一路朝着小主人奔了过来,这么殷勤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欢快的小狗。   瞧它这么精神,少女心中略略宽慰了一些。   她蹲下来摸了一把狐狸的毛,温柔道。   “阿十,在这住着,夜里是不是有点冷呀?”   “你的母狐狸呢?我能见见它吗?我还想帮你把窝窝给修好一些呢。它若不怕我,我就过去。”   阿十尖尖的嘴咧着,像是在笑,它忽然鼻子里发出了一阵嘤嘤嘤的声音,然后用嘴咬住了小主人的衣服下摆。   “你想带我过去呀?”   少女有些诧异。   一息后,当楚莹莹站在土坯房面前,看到了里头的景象时,掩住小口惊呼了一声。   “狗蛋!”   土坯房里竟然有幼崽哼唧哼唧的声音,那只浑身雪白的母狐狸身旁,竟然蠕动着几个小团子。   它下崽了!   似乎是怕吓到里头的母狐狸,少女连连后退了几步,朝着顾荆奔过去过去,一把抱住了少年手臂,声音又惊又喜。   “阿十有小崽子了!里头有小狐狸!”   天哪。   才这么点时间,竟然就有小狐狸出生了。   看来,阿十早在把这母狐狸拐回土坯房之前,就已经和人家关系很好了呀。   因为太过兴奋和惊讶,楚莹莹小手挨着少年的手臂,激动又无措的靠着人家。   顾荆眸光动了动,深沉的桃花眼,看了看少女的脸,低声安抚她。   “我们可以做些什么?”   他并没有养过任何宠物,所以没有豢养的经验。   然而看着莹莹这么高兴,少年也不由自主的多上心了几分。   楚莹莹心情平复了几分,认真想了想。   “首先,要给小狐狸们弄一个特别特别暖和的窝窝。还有,冬天了,它们不太好找食物,最好能够弄点鱼汤,让母狐狸喝了,可以下奶喂小狐狸。还要再多弄点肉给大狐狸…”   少女掰着手指头说这些,小脸瞧着神采飞扬的,放着光。   对自己养着的狐朋狗友,少女一向是很慷慨大方的。   这个年头,平头百姓家都不一定日日舍得吃肉。   可少女对着狐狸,确是恨不得能把所有的私房钱都换了,好让狐狸们吃的饱饱的,快点长大。   她兴高采烈的筹谋着该做什么,顾荆沉默地看着她,眼底神色复杂。   他下意识想到了,当初少女捡到他的时候,也是这样事无巨细。   给他养伤,给他补鸡蛋鸭蛋鹌鹑蛋,喂他鸡鸭鹅肉…   莹莹几乎把所有手里的好东西,都一股脑塞给了他。   狗蛋太子忍不住这样想。   倘若当初莹莹捡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无论是谁,都会被如此赤诚可爱的姑娘吸引罢。   所以,他不能离开太久,有些事情势在必得。   而好姑娘不等人,会有别人对他的莹莹,虎视眈眈。   *   天这么冷,原本楚莹莹想着,得去集市上看看,有没有人卖鱼,   结果,狗蛋竟然带着她到了河边,砸破了冰层,钓了好多鱼出来。   这一下,狗蛋太子露了一手给楚莹莹看。   唬得少女瞧他的眼神,都充满了崇拜。   “狗蛋,你真厉害。”她小手都拍红了,杏眼水汪汪。   笑靥如花的少女,长得闭月羞花,尤其是一双眸子,极有灵气,湿漉漉的,似乎带着钩子。看着谁,就要把谁的魂勾了去。   可如今她年纪还尚小,这极致的美貌当中还多了几丝清纯,魅力未完全显现。   顾荆却已经有些受不住。   少年耳根是掩不住的通红,却强自镇定。   在心上人跟前,少年就是再沉稳的性子,也不免在心中有几分飘然。   土坯房里铺了旧衣服,楚莹莹又让狗蛋在家中寻了些干的稻草,一块儿抱了过去。   末了,她还找了一块挡雨的石板,轻轻的掩在那土坯房跟前。就像一扇虚掩的门似的,挡住了风和雨。   这样狐狸只从一边的半个洞中钻进钻出,可以极大程度的保证那屋里是暖和的。   许是因为楚莹莹待它们太好,又去送鱼汤送肉,还把那窝弄得这么暖和。   那原本胆小的纯白狐狸,这一次见到楚莹莹和顾荆,竟然也跟着一旁的火狐狸阿十,摇了摇尾巴,表达出了些许亲近之意。   这让少女开心极了,她蹲下来,温声细语的对狐狸道。   “小白,你不用怕,你既然跟了我家阿十,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好好带你,你就安心的坐月子罢,好好的养着小狐狸。缺吃的缺喝的了,就让阿十来寻我。”   也不知道那小白狐有没有听懂,它耳朵动了动,忽然用爪子推了一下窝里的小狐狸崽崽。   那窝里一共有两只狐狸,一只白一只红。刚好一个像阿十,一个像小白。   小白的样子,像是要让楚莹莹摸摸看小狐狸。   这可真违背狐狸的天性。   但也从侧面凸显出,那些动物对少女的亲近之意。   楚莹莹惊喜极了,忙伸出手,轻轻的抚了一下小狐狸的脑袋,然后马上把手收了回来。   还顺带夸了一下阿十。   “你真有眼光,找到了这么温柔的母狐狸。”   顾荆站在她身后,眼袋笑意的看着这一切,毫无不耐。   他成日里跟着少女,在这山林中乱跑,哪里还有半点的太子模样。   这日子真好啊,甚至让人舍不得离开。   两人从山里出来的时候,楚莹莹叽叽喳喳,走路时都连蹦带跳,这模样一看就很欢快。   “我还不知道阿十和小白生的狐狸崽崽,是公还是母呢,你说我们是不是要给他们取个名字,叫什么好呢?”   听着少女的声音,顾荆漂亮的桃花眼,温柔的像是一片装了星月的天空。   ——他们像是一对寻常夫妻一样,在讨论将来的孩子该叫什么。   这时,前头的路口,忽然走过来一个少年。   是沈清。   沈清似是刚从集市卖完鸡蛋回来,手里只拎了一个空篮子。   他体恤王氏身体没完全恢复,便主动替娘去集市。   瞧见少女和顾荆并肩走来时,少年怔了怔,默默的把篮子挪到了身后,但顿了片刻,重新拿回了手中。   对面走来的少女笑靥如花,清丽又娇俏。   是沈清连着几日都会梦到的美好模样。   沈清起了波澜的双眸,闪过一丝复杂。   但最终还是强迫自己抬眸,像往常那样和这二人点了点头。预备擦肩而过。   ——这不是他的。他得不到。 第3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沈清经过楚莹莹和顾荆身旁时,少女看到了,她下意识喊了一声。   “沈清。”   顾荆眼眸一黯,长睫掩住了眸中情绪,却不动声色的站在一旁。   他面上没什么变化,但心里却浮起一丝危机感。   那日,沈清和那王氏,把莹莹的帕子还了回来。   顾荆就将它收了起来。   他只要想到,这帕子曾被对莹莹别有用心的男人得了去,就不太想叫它重和少女沾染上关系。   眼睛不会骗人,沈清对少女的好感和觊觎,眼眸里藏不住。   见楚莹莹开口喊人。   沈清似乎是终于有了一个正大光明,可以停下步子和她说话的理由。   他转过身:“楚姑娘。”   少年开口时,声音略有些局促,没有敢正视,那面容娇美的姑娘。   似乎是怕多看一眼,就会被勾出多余的绮念,乃至夜不能寐。   然而每一次,站在楚莹莹面前时,沈清心里都是自卑的。   他甚至不敢正视自己对她的好感。   少女笑容清丽又娇俏。看到他手里的篮筐,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提了一句。   “我先前让你给你娘抓的那些草药,你都找到了没?若是没有,你可以来我家,我那有多余的。”   见她只是提及王氏,沈清心里浮现了淡淡的失落,但还是答道。   “我娘已经在服药了,这几日精神又好转了一些。劳楚姑娘挂怀,多谢。”   “那便好。”楚莹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王氏身上中的那个毒,也还挺稀奇的。   她前几日去信,写给太师父时,捎带着提了几句这毒。   然而太师父却告诉她,这毒曾经进过宫廷。   是太师父年轻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赠予一个宫女的。   当时楚莹莹没多想什么。   而现在看到沈清,再回想太师父信中提及之事,不由多了几分深思。   ——宫廷之人。   沈清的娘,难道是从宫里跑出来的宫女吗?   这个猜想,冒出脑海时,她觉得还挺荒诞。   皇宫耶,听起来就好远。   但少女心思也没有粗到,直接大大咧咧的在沈清面前,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反正不管往事如何,都与她没干系。   少女只是有些感叹,她的太师父真是五湖四海都有年轻时候的传说啊。   用的毒,传遍了整个大令,随便撞着一个中毒的人,就都是太师父年轻时候,无意间流传出去的毒。   啧。也不知道江湖上,有没有太师父的名号。   要是有一天,自己也能那么厉害就好了。   少女这样想着,颇有些美滋滋的,眸中充满期待,小脸更是带着笑意。   见楚莹莹不说话了,似乎是在想别的事情发呆,沈清拱了拱手,心里不是滋味的开口道别。   “那我便先回去了,我娘还在家中等着。”   “啊好,你快回去罢,别让王大娘等急了。”   楚莹莹回过神来,杏眼亮着,连连挥手。   她这只是下意识热情的招呼反应,落在顾荆眼中,却是少女对这沈清印象特别。   其实也不奇怪,沈清虽是文弱书生,家境贫寒,但长得模样和性子,都是楚莹莹喜欢的这一个类型。   越是往下想,狗蛋太子的心情就越是糟糕。那张俊脸也变得越来越冷峻。   初识情滋味就遇上情敌,哪个少年人都没法忍耐。   方才二人从林中出来的那点子温情,和两小无猜,瞬间被这一幕插曲,弄得无影无踪。   太子心中有些动摇,甚至在想,难道真的要让莹莹在这里等自己吗?   若他能准备一个妥帖的地方,是否可以金屋藏娇?   他想着这些,再抬眸时,却见少女,巧笑嫣然地盯着自己,那眼神格外的狡黠。   “狗蛋,你在想什么呐?”   楚莹莹见沈清走远了,便逼近一步,踮脚看着自家的童养夫。   她长睫毛一眨一眨的,像极了蝴蝶的翅膀,嫣红的唇也生得小巧,色泽鲜亮像樱桃般惑人。   顾荆见她这样问自己,心口重重一跳。   “没什么。”他声音有些暗哑,颇为狼狈的避开了少女清亮的眸光。   方才自己的那一点龌龊心思,在少女干净的眸光下,无所遁形。   甚至让太子殿下生出了些自惭形愧。   他心爱的姑娘,就像这林中的鸟雀和狐狸,就是该自由自在,每日畅意地跑着笑着的。   而不是,被他自私的关在某个地方,只为满足自己的一己之欲。   若他真的如此做,便也和禽兽无所差别了。   楚莹莹还不知自己逃过了一劫强取豪夺。   她只觉得狗蛋在那儿不声不响,也不敢看自己的时候,真可爱,那小模样,明明就是吃醋了,却不敢说出来。   哎呀,这性子走出去,是会被人欺负的。   如今做她的童养夫倒还好,她总归会对狗蛋照顾着,让着,宠着。   可是狗蛋回到自己家中,排行老三,兄弟姐妹也并不都是一母同胞的,心不齐。   若是家中真有话本里写的,为了谋夺家产,自相残杀的兄弟姐妹,狗蛋岂不是很危险?   哦对了,忘了后宅里那些小娘了。   若是人多了,是非也多,金银财宝放在面前,难保有人被迷了心窍,生出不好的心思。   楚莹莹看着面前的美少年,发自内心的为人家担忧了一会儿。   “若是有人欺负你,就回来告诉我。”   少女抿了抿唇,似是做了一个比较艰难的决定,第一次向顾荆许了一个如此的承诺。   她握紧小粉拳,杏眼亮晶晶的。   “我带你去复仇。”   呵。她楚莹莹的童养夫也不是好欺负的。   顾荆被她这副模样逗笑,忍俊不禁。   他唇勾了勾,桃花眼重新出现笑意。   “好。”   太子殿下俯身,轻柔的摸了摸少女毛茸茸的脑顶,温声回答道。   “我被欺负,就来寻你。”   少女立刻眉开眼笑,梨涡甜甜的,像盛了蜜。   *   皇宫。   梧桐宫里的那位,竟然在隔了十多年之后,重得恩宠!   这几乎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皇宫,后宫里的那群女人,或惊或怒,反应不一。   一直等着看皇后笑话,盼着她被打入冷宫的丹妃,知道了这个消息后,气的连晚膳都没用。   她一夜没睡好,咬牙切齿的在宫里发了好大一顿火。   长春宫里的宫人们,都遭了殃。   要么被扇巴掌,要么被茶盏和花瓶砸,甚至娘娘还让他们在碎瓷片上跪着。   总之他们身上没一块好肉。   丹妃娘娘惯常爱在陛下面前,表现的温柔小意的,还很体贴善良,可只有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才知道,娘娘的本性跋扈极了。   稍有不如意就非打即骂,若只是骂一顿,那倒还好了。   本来前段时间皇后娘娘被关了禁闭,那三个月丹妃娘娘的心情就一直很好,就算是发脾气,也只不过是责罚几句罢了,不像今日这般大动干戈,天崩地裂。   宫人们战战兢兢,整个长春宫一片死寂,没有人敢多说话,就连呼吸声,都平静得轻不可闻。   “继续给本宫盯着那边,稍有异动,就回来告诉本宫。”   丹妃咬牙切齿的抚着肚子开口。   皇后育有两个皇子一个公主。   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后命好,太子文武双全,虽性子良善,不够狠辣,可皇后还有一个四皇子。   那四皇子天生有神力,勇猛过人,在兵法上竟然有几分天赋。   小小年纪,就被刘老将军带去边境历练,听说在军营中,四皇子所向披靡,一身战功。   更可气的是,四皇子和太子之间兄弟情深,唯太子是从。   可以想见,若是有朝一日,太子登基,那四皇子定是定国安.邦的好帮手。   皇后那两个儿子能文能武,丹妃私底下不知道有多羡慕。   丹妃自己也生了一个二皇子。   可二皇子读书平平,却好像是个天生的多情种,喜好流连花丛,他并不讨皇帝的喜欢。   二皇子小的时候,丹妃打也打过,骂也骂过,然而这孩子就是不上进,烂泥扶不上墙。   丹妃觉得这真是个拖后腿的猪队友,倘若不是她能讨得陛下的欢心,手段过人,怕是早就失宠。   而今,她只盼着肚子里的依然是个皇子,且能够聪明一些。   至于皇后那边,就算没有错处,她也会想办法揪一些出来,寻一个机会,彻底掰倒皇后。   中宫之位,也早晚轮到她坐一坐。   …   那赏花宴上打翻了茶盏,显得有些反常的王答应,此时还病着躺在榻上。   她从那日回来以后,就连连出冷汗,一整晚都在梦魇当中。   宫女上前伺候时,帕子才刚碰到她的脸,王答应就一把打掉了人家伸过来的手,满身冷汗的喊。   “不是我…”   王答应只要一闭眼,就会梦见赏花宴上的皮影戏,别人看不懂,她却能看得明明白白,知道皇后在意指什么。   难道皇后知道了,知道了太子失踪的内情?   可这让她怎生是好?   王答应抱着被褥,连连发抖。抖到后头,却忽然镇定了下来。   “五皇子呢?将五皇子唤来。”   “娘找我?”   她话音刚落,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那五皇子竟然是没让人通传,就径自来了殿中。   五皇子比起太子,年纪还要小上三岁,长得也是粉雕玉琢,极其俊秀的,他逢人就笑,看起来平易近人。   可王答应身边的宫人,在看到五皇子进来时,却都一个个静默地退到了一旁,仿佛比起王答应,五皇子才是这宫中真正的主人。   五皇子走到跟前时,王答应坐了起来,她脸色苍白,声音有些惊慌。   “卓儿,皇后娘娘知道了…”   五皇子脸上的笑意倏然消失,他眯起了眼,看着王答应,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   “娘亲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还是笑眯眯的模样,甚至说话时的神态,像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童。   可王答应,却偏偏在儿子这样的眸光注视下,打了个哆嗦,然后捂住了嘴,惊觉自己失言。   见她如此反应,那五皇子顾卓才坐到床边,帮她顺了顺后背,像是想让她呼吸顺畅一些。   “儿臣知道,娘这几日受了风寒,有些胡言乱语。”   “可有些话是不好轻易说得的,免得惹祸上身,娘亲,你说是不是?”   五皇子在宫中,素来都有一副好人缘的评价。   他看着天真无邪,对谁都笑眯眯,尤其是和王答应,母子之间感情极好。   他甚至称呼王答应时,会用上民间娘亲的称呼,而不是像旁人那样,喊一句母妃。   王答应麻木的点点头。   “娘亲病了,再睡一会儿罢。好好养病。儿臣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见到皇兄了,太子至今还不回宫,儿臣也是提心吊胆…夜夜担忧到睡不着…只差以泪洗面。倘若娘亲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岂不是叫儿臣肝肠寸断?”   他扶着王答应躺下去,甚至还贴心的给她掖了掖被角。这幅体贴的样子,完全不像一个宫中的皇子。   然而王答应却浑身发冷。   她看着脸上一副关切之意的儿子,眼神闪过几丝复杂。甚至心中有几分懊悔。   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皇儿的野心,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当年留在宫中,只是想给自己博一个前程,只是想过上富贵荣华的日子。   可她自己生的儿子,却比她更有野心,生来就有富贵却不知足,还肖想着那……   卓儿太狠了,狠得让王答应不寒而栗。   想到卓儿往日和太子殿下的亲近。   王答应忍不住想,若有一日,自己这当娘的,挡了卓儿的路,他是不是也会…斩草除根?   *   距离过年已经不足十天了,刚好积雪消融,楚莹莹想着去集市一趟,多采买一些过年用的东西。   田娘这两日常去布庄,比较忙。   这几日便没什么功夫,去打理家中的杂事。   见楚莹莹要去集市,索性便写了一张条子给她。   “把这些都买回来。”   她这样叮嘱着,楚莹莹就冲她笑。   少女两边梨涡在唇角绽着,杏儿眼也弯弯的,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小狐狸似的狡黠。   然后白嫩的小手,冲着娘亲伸了出来,一副贼兮兮的模样。   田娘哪能看不懂她这幅神情,是在想什么?   “财迷。钻进钱眼里了你。”   她没好气的扔出一锭碎银子,少女就忙接住。然后捧在手心时开心极了,小嘴甜蜜蜜的回道。   “阿娘真好,每次让我办事,都给我多的银子。”   爹娘银子给多了,买东西剩下来的钱,就全都是自个儿的。   这已经是楚莹莹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   私吞这种事越干越顺手,到如今已经成了一种正大光明的捞油水行当。   顾荆在一旁,把这一幕看在眼里,颇有些忍俊不禁。   心里却在想,日后若是成亲了,钱财方面的事都交给莹莹。   他的东宫库房里,有不少金银珠宝,甚至漂亮的头面首饰。   若回头把钥匙给了莹莹,带着这小财迷去库房时,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顾荆甚至能够想象,楚莹莹一头钻进库房,然后哇哇哇的开心叫嚷,四处翻金银珠宝的模样。   顾荆暗下决心。   他日提亲,来迎娶莹莹的时候,定要把婚事办的漂漂亮亮,风风光光。   其实楚家的日子,过得不差,田娘能干,能在布庄里做活计,有时候还会帮着人家采茶,工钱不少。   而楚行呢,一面在学堂里教书,一面呢又是个大夫。   一家人都有自己的营生,积少成多不愁吃穿。   就连楚莹莹自个儿,都常去山中挖些草药,然后去集市上,卖给常合作的医馆大夫呢。   这家人搞钱特别快,而且还特别的知足常乐。   养了鸡鸭鹅,月份足了,就宰来吃。   过一日潇洒一日。   日日挑草喂的羊,到了过年时节,也打算宰了,然后一家人热腾腾的大口吃羊肉喝汤。   别的百姓家里养了一只鸡,就连鸡蛋都不一定天天舍得吃,甚至还要攒了拿去集市上卖。   这家人倒好,日日吃饱喝足,开开心心。   顾荆这段时日,住在楚家,看了这么久,心里也有很多感触。   所以,神仙日子其实也不过就这样。   并不一定要山珍海味,绫罗绸缎,无数的下人伺候着,才叫过得好。   楚家人相亲相爱,做事勤劳,衣食无忧,又在山林中快活,有着自由。   千金难买这一刻。   临出门前,楚莹莹忽然神秘兮兮的,朝着少年招手。   “狗蛋,狗蛋,你来一下。”   少女声音轻柔,脸上似乎有淡淡的霞光,一张小脸瞧着白里透红的,极其的精致水灵。   顾荆怔了怔,没问什么,只快步走到少女身前。   楚莹莹还左顾右盼的看了看,把人家拉到了墙根下,才扭扭捏捏的低着头,然后小手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样东西,递给顾荆。   “呐。费了我好一番功夫的,你可得好好收着。”少女声音甜糯。   她细嫩掌心捏着的,是一个小巧的荷包。   显然这荷包花了楚莹莹不少心思,针脚看着都比从前细密了一些,不再像狗啃似的歪歪扭扭。   甚至就连上面的绳结,都被少女细心的剪掉了,而今荷包瞧着中规中矩,竟然也算是一个能拿得出手的针线活了。   似乎是怕狗蛋看不出这其中的变化,少女抿着唇,邀功似的的开口。   “我找了香儿手把手教我的,她缝了一个给我看,我就照着样子,又重新自己做了一个。你瞧,这一针一线全是我自个给你缝的。而且这个布料的颜色,你喜欢吗?金灿灿的,多显眼呀。寓意也很好,意味着招财进宝。”   一边说少女一边笑。   显然是对自己的这个荷包,格外的自信,王婆卖瓜似的说荷包的好,就等着少年珍惜的收下,然后好好的夸一夸自己了。   顾荆果然也没有辜负少女的期待,他形状好看的桃花眼,注视着荷包,修长的手接过,捏在掌心,抿了抿唇。   “我很喜欢。”   然后他小心的把荷包放到了怀中,动作和神情都极为的珍惜。   楚莹莹瞧着他的一番举动,忽然小脸红了红,感觉被狗蛋放在怀中,妥帖藏起来的,不只是一个荷包,而是自己的心意。   她咬着唇,羞了一会儿。小脸变得桃红。   半晌,她娇滴滴地抬眸看顾荆,然后羞答答的伸出自己的小白手,给人家看。   “狗蛋,你看。给你做荷包的时候,我的手被针戳破啦。”   撒娇对少女来说,本来就是个无师自通的事儿。   她打小被爹娘宠着,家里又只有她一个孩子,但凡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或者想要办成什么的时候,就会缠着爹娘嗲嗲的撒娇使性子。无往不利。   而今面前的人,虽是换成了狗蛋,少女依然不改这性子。   她觉得狗蛋夸的不够,还想听对方再说一些甜言蜜语。   “好疼的呢。”楚莹莹声音委屈。   顾荆顺着她的话垂眸,看向少女的手指。   她手指上肌肤细嫩,然而因此,少年也更明显的看到了,她指腹上的小红点子。   ——的确是被针戳破,留下的印子。   狗蛋太子心中一疼。   他不假思索地捏住了少女的手,微微俯身,竟是一口含.住了那细嫩指尖。   “啊,狗蛋。”   楚莹莹被吓了一跳,娇呼了一声。   少女手指触电般的往回缩,然后两只小白手,背在身后,一副被轻薄了的样子。   她粉白的小脸,飞上了两朵红云,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娇羞。   这次是真害羞,如假包换的那种,   少女心口咚咚咚跳,像是擂鼓般,停都停不下来。   她呼吸急促,睫毛不停的眨着。微微垂眸时,鼓着腮帮子,像只受惊了的小白猫,还是性子最娇的那种。   “你怎么这样呀?”   好不知羞,吃她的手。   她只是想让狗蛋多夸夸她,可没想让狗蛋这样吃她。   少女心里懊恼的厉害,觉得自己吃了亏,从前她若和爹娘撒娇,爹娘就会给自己银子。   狗蛋怎么和爹娘完全不一样。   瞧着楚莹莹羞成那样了,杏眼湿漉漉的,有些防备地看着自己。   顾荆怔了怔,也有些迟来的懊恼。   他…他不是故意轻薄莹莹的。 第3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清晨的风冷飕飕的,哪怕站在小院子的墙根下,依然能被吹到些许。   院中的少女,脸上却红霞不散,一张小脸酡红,像碰了桃花酒,眉梢眼角都是醉了的那种媚态。   少女初长成,羞涩的时候,风情掩不住,像是墙角开的芍药花,悄悄的绽放了,放出芬芳。   顾荆抿着薄唇:“外头冷,今日我赶车,你坐里头罢。”   少年自然的岔开话题,声音干净清朗。   让人听在耳中,不忍责怪他方才的轻薄和孟浪。   楚莹莹憋了一会儿,没忍住,问道:“你不怕啦?”   从前她刚把狗蛋捡到的那会儿,曾经用牛板车带着少年去赶集,那次是铁了心想把狗蛋送走,甚至还愿意拜托镖局传信。   结果半路上…遇到了一匹疯了的马。   狗蛋被撞得头破血流,直接就气息奄奄了。等再醒来,就失了记忆。   后来,他们再去赶集,从来都是徒步,狗蛋就没再坐过牛车。   楚莹莹私下怀疑,少年是不是被那一次撞出了些心理阴影。   然而这次…狗蛋却主动提及赶车的事儿。   少女狐疑的看着他,像是在疑惑,真的假的,你行不行?   每个男人都受不住,被心上人这么探究的看着。   哪怕是太子殿下,也不成。   顾荆默了默,无声的伸手,摸了摸少女脑顶。   “无妨。”   见楚莹莹依然睁着湿漉漉的杏儿眼,不信的看着自己。   少女眸光清澈干净,红唇也是标志的樱桃小口模样,乌黑的发,粉白的雪颈。   是真正的人间尤物。   顾荆轻笑,忍不住解释:“上次腿伤了,身上也中了毒,使不出力气,才会那样…”   狗蛋太子,试图为自己那次轻易被马撞翻,撞破了头的事情,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你…不用担心。”   少年一时不知道,是该笑还是哭了。被心上人看做了一个孱弱又需要人照顾的病秧子…   楚莹莹这才半信半疑:“好罢。”   家里的老黄牛牵出来时,哞哞叫了两声,格外的开心。   本来在家里,从来都显得很蹒跚的步子,在楚莹莹表示,要牵它去赶集时,都立刻变得轻盈了几分。   牛尾巴比起它庞大的身躯虽然小,但甩动起来却很快速,啪啪两下,空气都似乎在响。   约莫是冬日里使唤牛,心里过意不去,楚莹莹还特意给老黄牛喂了点吃的。   顾荆也常帮着喂家里的这些家禽,所以老黄牛认得他。   少年翻身坐上牛背时,很顺利,竟然还有了几分,世家子弟鲜衣怒马的味道。   楚莹莹这次,没在牛板车上弄什么布帘子遮。   少女撩起裙摆,直接坐在了上头,然后拍了拍手道。   “好啦好啦,走罢,狗蛋。”   顾荆勾了勾唇,模样俊秀,清冽的桃花眼装着这处村寨的景象,仿佛这里就是世外桃源。   “驾。”   老黄牛一听口令,立即迈动步子,颠颠的走上了小路。   “狗蛋,等会还要去百香居,上次买的肉脯和糖吃完了。还要去醉仙楼,他们家的猪肘子,还没买呢!”   寒冬腊月的,就得吃肉才行呀!   这样身上才暖和!   一想到赶集,少女就扒在板车上,有些高兴。甚至还吞了吞口水,精致的小脸上全是期待。   “嗯。”少年轻声应着。   顾荆如今身体恢复到了最佳状态,甚至一身武艺比起当初,更是精进了一些。   身后少女的动静,他哪怕是背对着,也依然深深关切着。   “哦,还要把我娘条子上写的东西都买了。”   像是忽然才想起来正事,楚莹莹闷闷的加了一句。   少年莞尔,看透了这小吃货的本性。   半道上,楚莹莹看到前头远远走着个人,她小手卷成了喇叭,声音清脆。   “香儿!”   前头走着的,竟然是香儿。   楚莹莹兴奋的让顾荆把牛车赶近一点。   到了近前,裴香儿缓缓转过身来,看到楚莹莹和顾荆时,手抹了抹两个通红的眼眶,像是在擦泪。   楚莹莹那股兴奋劲儿一窒。   “香儿,你怎么了!”少女从牛板车上跳了下来,气呼呼的站到裴香儿身侧问。   “谁欺负你了?我去揍他!”   她这样仗义,裴香儿脸上的泪痕擦去后,被逗得脸色好看了一些。   “阿莹…”她深吸一口气,有些难过,声音哽咽,“我爹在找媒婆给我说亲。”   先前还说,可以等罗鸣三年。可才过去不到一年,她这里就压力重重,有些熬不住了。   “啊?说亲?你爹给你说的哪户人家啊?”楚莹莹不解。   裴屠户自己不通文墨,是个粗人,一辈子在那杀猪。   可眼光却是挺高的,一般的读书人还瞧不上,非得是有些学问和天赋,日后有本事考中秀才或者举人的,才被他放在眼里。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缺什么,就需要补什么。   裴香儿想了想:“好像是邻村的一个学子,听说是姓沈,叫什么我忘记了。他似乎才来学堂不久。那日我爹路上遇到了你爹,随口问了一句,两人聊起来后,约莫是听了你爹说,那沈学子有天赋,文章做的好…回来我爹就动了心思…”   裴香儿说着,又想哭了。   楚莹莹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心虚。   糟糕,到头来,竟然是爹爹在中间做了点“坏”事。   裴屠户敬重读书人,对楚行就更是欣赏敬佩,一向都很信服他的话。   爹爹说沈清好,对自己的学生赞不绝口,那裴屠户肯定是听在了耳里,这才动了心思,想要把女儿许给人家。   “咳咳。”少女咳嗽了两声,“那人是不是叫沈清啊?”   隔壁村子里刚过来不久的学子,也就一个沈清了。   裴香儿点头:“对,就是这个名字。”   她唉声叹气,狠狠拭了一把眼泪:“阿莹,你说我该怎么办?你知道我的,我和傻大个有约定。”   她说好了要等罗鸣三年。   楚莹莹迟疑了一阵:“其实那沈清…人长得不错,学问也不错…”   大概的确是对沈清印象比较好,少女昧着良心说了一句公道话。   “而且我爹私下里,已经把他收成学生了。日后他考科举,肯定厉害…”   少女没忍住,逗了一下裴香儿:“你若嫁过去,日后可就真的成了秀才娘子啦。”   牵着牛站在不远处的顾荆,前面还没什么表情,待听得楚莹莹这样不遗余力的夸赞那沈清时,他牵着牛缰绳的手紧了紧。   黑眸晦暗。   那边裴香儿没好气瞪了楚莹莹一眼。   “既然秀才娘子那么好,你怎么不嫁。”   心里有人的姑娘,都听不得夸别人好。   纵使罗鸣在旁人眼里,没有那些个七窍玲珑心,可在裴香儿这,却是千金难换的有情郎。   楚莹莹吐了吐舌尖:“我有我表兄呀。”   沈清固然还不错,可做人哪能见一个爱一个。   她当然只要最好的。   裴香儿也气哼哼扭开脸:“那我也有傻大个。你怎么就知道,他日后做不成将军。”   气头上,裴香儿也逗着楚莹莹。   不远处站着的顾荆,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他长睫掩下,耳根发热。   ——我有我表兄呀。   少女这句话真好听,黄莺似的脆生生,更是带着甜丝丝的味道,余音不散的往狗蛋太子的心里钻。   有这句话,就什么都够了。   他主动走远了一些,给两个姑娘留出说悄悄话的余地。   …   “你若真不喜欢,那便推了这门亲事罢。”楚莹莹终于开始给裴香儿出主意。   后者垂头丧气:“哪那么容易。听说我爹今日就要叫媒婆去找沈家探口风了。”   她爹是万万不可能推拒这门亲事的。   楚莹莹看着香儿急切的模样,拍了拍小白手:“那便让沈清拒绝!”   裴香儿转过脸,看着楚莹莹时,愣了片刻:“怎么让他拒绝呢?”   她又不认识那沈清。而且私底下去寻人家说这事儿,怎么都有些怪怪的。   楚莹莹拍了拍小胸脯:“我认得他呀!你等着,我去寻他,替你说清楚。”   好朋友就得两肋插刀!   不过那罗鸣,如今在军中,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可得加把劲儿了,一去不回,难做的是留下的人。   亲事可以推一次,却不好无限期的推两次三次四次…   女儿家就这么几年好时光,不可能都放在等待上。   楚莹莹在这事儿上,得到了些启发。   见她一口应下要去帮忙,裴香儿立刻眉开眼笑,忧愁去了大半。   “好阿莹,我就知道你有办法。那就靠你了。”   楚莹莹愣了愣,瞧着小伙伴心花怒放的样子,忍不住想。   若她和香儿一样,遇到了这种事,会不会等呢?   这么一想,少女忽然打了个哆嗦。   她发现自己,竟然是那等,有些言而无信的人。   ——与其苦苦等待未知的将来,若是有合适的人,她兴许就会嫁了…   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把握眼前,才是真的。   这种做人的道理,几乎是刻在了少女骨子里。   她有些心虚,悄悄看了眼前方站着等自己的狗蛋,默默在心里道。   ——狗蛋呀狗蛋,你可别叫我遇上这种事。去了就要早早回哦。   *   有了裴香儿这个插曲,两人便没有急着去赶集。   去集市的路上,稍微拐一下,就能经过隔壁村子到沈清家里。   楚莹莹想了想:“我们先去沈清那里罢。问问他怎么看这门亲事。”   顾荆心中不愿少女多和沈清接触。   可方才裴香儿的事情,的确是莹莹应了下来,要帮着去解决的。   他便沉默的调转牛车方向,往邻村走去。   沈家。   “沈清!”   清脆的一声喊传来,堂屋里,靠着门边看竹简的少年一怔。   他一时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做梦,或者是出现了幻听。   然而那声音又响了一次,且还更近了一些。   “沈清你出来一下呀!”   楚莹莹坐在牛板车上,冲着少年招手。   当看清楚,冬日掉光了叶子的树下,忽然多出一张粉腮时,沈清手里的竹简“啪嗒”掉到地上。   他一怔,默默捡起来。   而后才有些拘束的从门里出来,两只袖子又像老秀才似的,两节袖口对着,抱在胸前。   “楚姑娘…”   楚莹莹瞧了瞧四周,见没人注意,她清了清嗓子。   “沈清,你既是我爹爹的学生,咱们也算师兄妹,是半个自己人了。我有事儿要问你,我就不拐弯抹角啦,你也得老老实实回我,成不?”   到底破坏别人的亲事,是一件有些对不住良心的事儿。   楚莹莹最怕,沈清万一瞧中了香儿…然后自己替香儿跑来问,不就是伤害了一颗少年心么。   所以她这次办事儿,迂回了一些。甚至还特意把狗蛋留在路口那里,只自己一个人来问。   沈清愣了愣:“楚姑娘但说无妨。”   “你有意中人吗?近些日子,有没有成家的打算?”   说是问得迂回,其实也是很直白了。   沈清愣在那儿,俊脸涨得通红,半晌,脸色又变白。   他身体发冷,浑身僵硬,一颗心更是像掉入了寒潭一般,一时怀疑,是否是自己平日里隐藏不够,叫人看了出来自己…   楚莹莹有些疑惑:“沈清?”   少年一怔,回过神来,也不敢抬头看她。   只低着头,闷闷道:“我还要读书,没有成家的打算。”   他这个样子,无论是哪家的姑娘和他在一起,都要过苦日子。   少年心中想得很清楚。   楚莹莹一听,他没有成家的打算,立刻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   “那便好。今日应该会有媒婆过来给你说亲,你若是没有成家打算,那便找个由头拒了罢。好不好?”   她说出了来意。   沈清却心中一跳。   媒婆说亲?给谁?   一丝期盼从心中升起,哪怕明知不可能,少年站在娇美的姑娘面前,依然动了几分心思。   会是…楚姑娘么?   见沈清呆愣愣的,楚莹莹为了说清楚一点,索性解释了一句。   “是裴屠户的女儿,裴香儿。她有意中人啦,可他爹瞧中了你,就想让媒婆来找你说亲。”   “沈清,自家人不说两家话。还要劳你在媒婆面前,找个合适的借口推了这门亲事。”   她想了想,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道:“你帮我把这事儿办好了,我必不亏待你。”   沈清沉默。   半晌,才道:“我会拒绝的。”   他本就从未想过和谁成亲。除了…那个不敢奢想的姑娘。   她就站在自己面前,可他甚至连抬头对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楚莹莹见他情绪有些低落的样子,握紧小粉拳,安慰道。   “沈清,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爹说,你读书有天赋,假以时日,必然一飞冲天,有造化在身。来日你成亲,还得请我喝杯喜酒呀。”   她笑着说完这些话,沈清听在心里,却是觉得痛的。   于是,也只能勉强笑了笑,哑声回答:“好。”   少女赶着牛车走远,沈清依然站在原地怔怔的看。   楚莹莹走到小路尽头,那牛背上,就多了一个少年身影。   ——是她的表兄。   两人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天生一对的缘分。   想到往日,学堂里那些爱谈笑的同窗说的话,沈清缓缓转身,回到了自己冰冷的茅草屋中。   头一次,他有些不平。   倘若他…倘若他比现在的境况好一点,是不是就能坦然站在楚姑娘面前?   没有倘若。   他从贫寒困苦中出生,到如今,每一日都活在和娘的相依为命中。   若有奇迹,也定是他做成了什么,考上功名。   少年捡起竹简,火苗在眼中燃起,连带着,胸膛里也生出熊熊火焰。   若我今生无缘在姻缘二字上,得偿所愿。   那么这句话——“一飞冲天,有造化在身”也要尽力做到。   那是楚姑娘赠我的箴言。   让他心动的姑娘走远了,简陋的茅草屋里,却生出了另一种不屈的意志。   是少年人的希望。   *   顾荆一路上都很沉默。   楚莹莹看着他骑在牛背上的身影,忍不住用揉成一团的草叶子,扔到他怀里。   “狗蛋!你怎么不说话,我好闷哦。”   太子打翻了醋桶,正在那儿默默酸着。   明知道那沈清对莹莹有意,他却不能开口说什么,只能远远在一旁看着两人谈笑。   纵使他知道,只要他在一日,莹莹便不会移情别恋。可日后呢?   京中风云诡谲,已经是风起云涌的时局。   他因儿女私情,贪图这些日子的安宁,已经耽搁了这么久。   可该完成的事,若不及时去做。偷来的安宁,总归是要用完的。   他更想心无旁骛的陪在莹莹身边,而不是只这一日两日三日的患得患失和短暂甜蜜。   若他因为怕失去,就这么瞻前顾后,才是不妥。   假使莹莹弃他而去,那一定是他做的不好。他再追回来罢了。   顾荆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从牛背上翻身下来,身形飘逸:“想不想吃豆腐花?”   这一路过来,哪怕是坐在牛板车上,依然把人冻得不轻。   少女不娇气,粉白小脸被冻出了红晕,青葱似的嫩白小手也红呼呼的,从头到尾却都没吭过一声。   然而,在听见“豆腐花”三个字时,生着一双杏眼的少女,双眸噌的亮了。   “要吃要吃。”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像只贪吃的小猫。   顾荆轻笑:“在这等我片刻。”   楚莹莹眨眨眼,立刻好整以暇的坐在牛板车上,乖巧点点脑袋:“好。”   不远处刚好有个卖豆腐花的小贩。   顾荆快步走过去时,扔过去一锭碎银子,说要两碗豆腐花。   那小贩接过碎银,心中一喜。忙低头从木桶里舀了两碗出来。   “热着呢。我用褥子裹在了木桶外头。”   豆腐花果然还冒着腾腾热气,冬日里两道白烟,看着极明显,让人瞧着就觉得暖和。   顾荆接过碗,要走时,那小贩忽然哎了一声:“这位公子!我见过你!”   少年身形顿住,扭身看小贩,后者嘿嘿笑道。   “那边牛板车上的,是你妹妹罢?我想起来了,几个月前,也是你们兄妹,在我这儿买了豆腐花,那时你发了病,将我的碗都摔了呢。后来还是你妹妹赔的钱。”   纵然顾荆性情沉稳,不喜形于色,还是因为这几句话,感到有些窘。   他那时打翻了豆腐花的碗,只是误以为路边的小贩都是要对自己不利的刺客,有些惊弓之鸟了。   那小贩笑道:“公子,你的病如今好了罢?”   顾荆颔首,眼中也闪过笑意:“嗯。好了。”   他走回去,把豆腐花带给楚莹莹的时候。少女开心极了,一双杏眼弯成了月牙。   舀了一口豆腐花时,舒服的轻吐出一口气:“好喝。”   许是因为天气太冷了,少女捧着热乎乎的碗,像只在取暖的小松鼠。身体缩着,吃完了还有些意犹未尽的看了看顾荆手里的那碗。   顾荆身为储君,过去何曾吃过民间这些小摊上的东西。   然而这豆腐花味道确实不错,白乎乎的一碗,瞧着热气腾腾,上面撒着点葱花。舀了一口送到嘴里时,略有些咸,却很鲜美。   他才吃了两口,就察觉少女落在身上的眸光。   顾荆垂眸看过去,就见楚莹莹抱着空了的碗,眼巴巴的瞧着他手里的那碗豆腐花,还舔了舔唇,一副小猫没吃饱的模样。   怪可怜。   顾荆心里一软,迟疑着把自己手里那碗递过去。   他没有这样和人分食过,不知道莹莹会不会嫌弃。   然而少女却一双杏眼亮晶晶的看着他,有些惊喜的歪了歪脑袋:“给我的?”   顾荆红着脸,默默点了点头。   狗蛋都说要让给她吃了,那她可就不客气啦。   楚莹莹忙又舀了几勺到自己碗里,把人家那一大碗豆腐花,掏得只剩下一小半了,才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挥挥手:“够啦够啦,我够啦。剩下你自己吃。”   小饕餮没一会儿,又把碗里的豆腐花吃了个底朝天。   这下她满足了,瞧着精气神十足,连赶集的劲头都旺了几分,黑白分明的杏眼,不住的打量四周,纤细的身体也不缩着了。   像只从冬眠里醒过来的小孔雀,容光焕发。   顾荆看在眼里,微微勾唇。   虽然能吃,但莹莹还是很好养的。   容易满足。 第3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临近过年,哪怕是偏远的村寨,也有着京城相似的热闹。   集市上,小摊贩们四处张灯结彩,卖什么东西的都有。还有人卖象征着团圆的花灯。   楚莹莹又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景象了,然而这次却格外高兴。   “狗蛋,你家是在哪儿的呀。那里有这么热闹么?”   少女又忍不住问。   顾荆迟疑片刻,看着人来人往的景色,眼中闪过一丝恍惚:“京城。”   楚莹莹“啊”的张了下嘴。她人站在那儿,脸上的笑容却不见了。   “你是京城的人啊。”少女拖长了调子,杏眼带着点质疑看狗蛋。   顾荆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莹莹是嫌弃么?”   若让京城的人知道,尊贵的太子殿下在心上人面前小心翼翼,还怕自己的出身被嫌弃,怕是所有人都会笑死。   谁信呢?   然而顾荆问出这个问题时,却是真心实意的。   她怕少女听到京城这两个字,就对他生出排斥心理。   莹莹和普通人家的姑娘不一样,她对京城没有什么向往,反而觉得那里规矩很多,怕麻烦。   一个想方设法招童养夫,喜欢自在生活的姑娘,又怎么会喜欢那些所谓的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呢。   楚莹莹抿着唇,皱着小眉头,盯着自家童养夫颇为俊美的脸,看了一会儿。   “有一点。”是有一点嫌弃的。   京城有些远呀。   她摆动小白手:“那你回去了,肯定就不回来了!”   少女心中其实也有自知之明。只是从前还被这张脸迷着,是以抱着点侥幸心理。   顾荆没说话,只是用桃花眼,偷偷看着楚莹莹。   眸光温顺湿润,气质又干净清冽。   这模样就两个字:好看。   好看的狗蛋,这么可怜兮兮的看着楚莹莹,仿佛在说:不会不回来。   这模样完全让少女狠不下心,没法当场翻脸。   害,她和狗蛋计较什么呢。出生在哪里,又不是自己可以选的。   若是狗蛋家中的人待他好,他也不会陪着自己那么久都不走了。   而且…   初见狗蛋的时候,少年浑身是血,身上又是毒又是伤。整个的一个美强惨小可怜。   若是当初没遇见她,怕是这人已经没了…   楚莹莹头一次心软下来,觉得自己生不出气。   狗蛋那家,估计就是个龙潭虎穴,里面什么豺狼虎豹都有。   想到这里。   她抿了抿唇:“走罢。看看这集市上,有什么东西是你喜欢的?”   少女这么说着,摆出了小财主的气魄,扬着白嫩小下巴的姿势,有些阔气。   顾荆注视着少女脸上神情的变化,垂下了眼。少年如玉般的模样,站在人来人往嘈杂的街头,的确是遗世独立,又有卓然风采的。   楚莹莹:“狗蛋?”   说起来有些丢脸,她就是馋狗蛋的长相和身材。   所以但凡狗蛋沉默着不说话,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她就心里痒痒,继而完全无法再去计较些别的。   “你想要什么啊?我给你买。”少女冲着这张俊脸,放柔了语气哄他。   顾荆垂眸看她,薄唇动了动:“我什么都不要。”   只要你。   楚莹莹愣了一会儿,踮起脚,摸了摸狗蛋的脑袋。   狗蛋真乖,还知道给她省钱。不花银子的狗蛋更好了。   她抱住少年胳膊,小手隔着衣袖布料,也能让顾荆感到手心的暖意。   “我给你买个花灯,好不好?”   她像哄小孩儿似的,拎着比自己个头还高大的少年,走到卖花灯的小摊贩旁边。   然后晃了晃少年衣袖:“选一个嘛。”   卖花灯的小摊贩,乐呵呵的看着面前这对璧人,只觉得养眼极了。   “公子,不如买这个,寓意花好月圆,吉祥。”小摊贩瞧出来,这是一对有情人,笑得就更殷勤了。   所以说大令王朝水土好嘛,就他们这样的穷乡僻壤,也能长出这么水灵的人。   这两人往他摊子前一站,嘿,发光的不是花灯了,而是他这摊子。   男的模样俊逸,剑眉星目,身形挺拔修长,气质也好。看着像是哪个世家子弟偷偷拐了哪家的小姐出来游玩踏青。   小摊贩面前摆着几个花灯,其中一个上面画着一对肩并肩的小人。看模样,是一男一女,且二人头顶还画着一个圆圆的月亮,两人身旁是盛开的花。   民间的摊贩们,被生活所迫,总会画出许多别致又有意境的朴实画卷。   但这些都代表着百姓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只看这寓意,倒是很吉祥。还和两人对上了。   只不过,花灯上的二人,比起他们更加亲近,仿佛一对夫妻,手牵手出来祈福。   楚莹莹随手拿起来看了看,刚想放回去,一旁的少年却摁住了她的手。   “就这盏。”   花好月圆。团团圆圆。   他与莹莹,团圆的日子也就在不久以后,一定会有。   少年垂着眼,声音暗哑却坚定。   楚莹莹愣了愣:“好罢。”   她对自家童养夫还是很大方的,见狗蛋很喜欢,便掏钱买了。   提着这盏花灯,两人到了河边。   那儿也聚了不少人,都是附近十里八乡来赶集的人。   小桥流水,青山白云,这一幕比起京城,的确要更闲适自然。   河上有漂流的灯火,慢慢浮向远方。   每一盏灯,寄托着一家子一整年的心愿。   楚莹莹瞅瞅身旁少年,催促:“狗蛋,快把花灯放了。”   她算着时辰,还要去百香居和醉仙楼买吃的零嘴呢。   河边少女,粉腮红唇,一说话就会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鼻子秀挺,眼睛也清亮有神。   她美得张扬灵动,是见一眼,就能深深烙印在心间,让人念念不忘的。   顾荆深深看了一眼她。   然后俯身,顺着少女的催促轻轻把花灯送到水里。   这一刻,心中只有一个愿望——他能归来,迎娶莹莹。此后,百年好合,生死相依。   少年人不轻易动情,但若真的动了心,便只求一个地久天长。   两人放完花灯要走的时候,河边远远的走过来了一个气宇轩昂,一看就有武艺在身的少年。   他看到了顾荆的身影时,愣了愣。   “太子?”   虽说太子失踪的事情,一直被京中的贵人压着,从未公开过。   可但凡是有一些能耐的家族,都能打听到太子失踪的事,乃至于整个皇宫,如今也是风雨飘摇。   储君若是有了什么不测,那空出来的位置,就会叫其他人生出肖想。   前些日子,皇后被关禁闭,甚至就连凤印都被陛下夺了,由丹妃代掌。   据闻,三公主长鸣似乎也失了圣眷,皇后一脉孱弱到了极致。   所幸的是,禁闭结束,皇后娘娘却似乎重得了陛下的恩宠。   这种转变极大地安抚了朝堂百官的心。   因为若是太子殿下迟迟不归,真的有了什么不测。相比之下,远在军营,随着刘老将军历练的四皇子,也是皇后嫡出,比起旁人更名正言顺一些。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若是太子无恙,那便最好。   *   赶集回去,牛板车上除了坐着个少女,还堆了很多货物。   里头有过年的一些年货,也有楚莹莹给自个儿买的零嘴,还是娘交代她买的东西。   板车上杂七杂八的放了一堆,但这不影响少女稳稳的在上面坐着。   “二月里归家,不见郎君在,三月里繁花似锦,郎君又不回…”   她嘴里咿咿呀呀的哼着调子,那是她从前听唱戏的人念的一段词。   也不知怎么的,路上看着四周快暗下去的天色,少女就唱了出来。   只是她没受过相思之苦,也不是那种被束缚在闺阁之中整日幽怨的女子,便没唱出这段词原本的哀怨味道。   反而很是潇洒,大有一种“郎君不归,我好快活”的肆意…   牛背上的顾荆,身形一僵。   听了片刻这唱腔,眸中露出了无奈之意。   他不知道莹莹这段词里的郎君,是什么想法,但若是他的话,二月未归,三月未回,心中存着的只怕只有狂热的相思。   ……   快走进村子里时,远远的瞧见几个人,正站在村口,叽叽喳喳的说话。   楚莹莹好奇的伸直了脖子,瞧着前方,杏眼眨巴眨巴。   “狗蛋,牛车快停,我要去看看。”   少女是个瞧见了热闹,就不舍得走的性子。   那牛本来走的也不快,但顾荆还是依着少女的话,稳稳的停了牛车。   楚莹莹这才跳到地上,拎着裙摆,朝前跑去,挤进了人堆。   村里头的大爷大娘,都是在那说话,楚莹莹身子灵活,从缝隙中挤了进去。   “出什么事儿了?”她好奇的问。   “村里头来了一只熊瞎子,昨儿晚上,村西头的罗大娘家,狗叫了一整夜…”   “罗大娘回娘家了,那熊瞎子伤了后院里的家畜,把栅栏都弄得乱七八糟。狗在叫,但寒冬腊月的天又冷,我们都不知道,今儿有人帮着罗大娘去喂鸡,起来才看到熊瞎子的脚印…”   连带着那些所有的家畜,都被熊瞎子咬死了,要么就是跑了…   也不知罗大娘回来了,会如何心疼。   楚莹莹听明白了这其中脉络,这才皱着小眉头,若有所思的回到顾荆身旁。   “狗蛋,有熊进了咱们村庄,还伤了家畜。”   少女走到他身边,扬起脸看着他,把打听来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这年头,就怕后山里的那些猛兽,跑出来乱伤人,咬死家畜事小,怕的就是夜深人静,那熊瞎子伤了人。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子的传闻,说是有猛禽出山,趁着夜深人静,一下子伤了好多人命。   只不过没想到,那些传闻竟然发生在了自己村寨里,虽说现在还只是熊瞎子霍霍了家畜而已。   楚莹莹说这些的时候,义愤填膺,小脸气呼呼的,腮帮子也鼓鼓的,只有一双杏眼极亮。   顾荆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脸上平静,眼中却也闪过思索之色。   “莫急,再观望一下,回头若是那熊瞎子再来,我们想个法子处理了它。”   顾荆一时之间想了很多。   他从前只觉得莹莹喜欢山林中的生活,总爱去后山四处逛荡,而且还收养了一些可爱的动物。   可若是遇到那些失了智发狂的猛兽,它们能伤别人,是不是也会伤到莹莹?   那日他去后山寻莹莹,却在山崖那处看到了血迹,和破碎的布料,他误以为少女被狼袭击,掉落了悬崖…   那时的情绪还未完全散去,但凡他稍微联想一下,心中就会涌起无限后怕。   所以在听见村寨里又出现了熊瞎子时,有些担忧。   想了想,少年拉着楚莹莹走到一旁,摸了摸她冰凉的小手,又替她理了理耳边的鬓发,这才微微俯身,叮嘱道。   “往后不要进后山乱跑,嗯?”   楚莹莹怎么也没想到,熊瞎子的事儿,能扯到自个儿身上。   她睁着杏眼,乌溜溜的黑眼珠看着面前充满关切之色的少年,迟疑了片刻,想到了其中关联,才不情不愿的回答。   “我不会有危险的,后山就是我长大的地方。”   要对付那些猛兽,难道打不过还不能跑吗?   虽说她的轻功不算绝佳,但哪怕是三脚猫功夫,在遇到危险时,也能腾空落到树上。   而且除了这些,她也有一些防身的东西,太师父宠她,每次来看她,总会给她一些稀奇古怪的好东西。   本来还想说一些什么的,可楚莹莹看着狗蛋的神色,还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露出的担忧之色时,就忽然心软了。   她小手搅着自己的衣服,抿着唇道。   “我知道啦,以后注意着便是。”   唉,狗蛋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比她爹还像爹。   *   皇宫。   三公主最近多了一个伴读,是母后为她精挑细选的。   她觉得母后近来像变了一个人,从前爱哭,性子也温柔。   如今虽然还是温柔,却仿佛人有了主心骨,瞧着她的目光,也比从前更坚韧。   还有就是,她来梧桐宫玩儿的时候,发觉这里的宫人,比从前规矩了不少,也不是以前不听话,就是有些…嗯…好像懒散的感觉。   而今却规规矩矩的,一个个屏息静气,母后好像更有皇后的威严了。   唉,瞧着没过几天就要过年了,宫里也挂了很多好看的灯笼,很喜庆,往年这个时候,三公主最开心了。   可如今她瞧着却一点也不快活。她没有让身后的宫人跟着,只开口道。   “你们别跟着,本公主要自个儿去转转。”   宫人们面面相觑的看了一眼彼此。   “是。”然后不约而同的低着头后退了两步,站在原地看着三公主慢慢走远。   长鸣走到了,宫中人最少的一角水榭旁。   冬日里,就连荷花池子都结了冰,瞧着再不复夏日里的姹紫嫣红和热闹。   她默默看着,忽然红了眼眶。   “太子哥哥…”长鸣喃喃着,很是难过。   从小她就觉得自己幸运,生在皇宫,地位尊贵,众星捧月一般长到如今。   甚至她一度觉得,皇宫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   可从太子哥哥失踪以后,她却觉得,这宫中就像一个吃人的怪兽。   明明是这么一个大活人不见了,大家心里都明白,却没有人敢声张出来,反而众口一词的瞒着,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甚至就连从前表现的最疼爱她的父皇,也变得如此陌生。   长鸣觉得心里好冷,她坐在那儿默默垂泪的时候,忽地听到了一声动静。   本来哭得很可怜的小公主,立刻站直身子,看着身后动静传来的地方,娇蛮的喊了一声。   “谁?给本公主出来!”   随着她话音落下,从长廊后面走出了一道挺拔的身影,竟然是一个英俊的青年男子。   他穿着一身月牙白衫,竖着发冠,瞧着很是儒雅。   长鸣看到他,显然愣了一愣。   “你怎么在这儿?”   她见过这人,是母后给她安排的伴读张锦素的兄长张迎。   三公主知道,他是去年的新科状元,很受父皇的重视。   只是不知他怎么会在这儿。   刚才自己在这哭,到底有没有被他听见?他听见了多少?   想着这些,长鸣半点儿没有欣赏美男的心思了,只皱着眉瞪着人家。   场面僵持时,张迎走近了两步,脸上似是露出了犹豫之色,那张温润的脸看着不太像个坏人。   “三公主。臣是受诏入宫,觐见皇后娘娘。但今日在此见到三公主,便由公主代为转告娘娘,臣探来的消息。”   长鸣一脸听不懂的样子:“??”   心里却在警惕,对方为何要提母后。   见她一脸防备,张迎也没有再往前走,只是停在原处,唇动了动。   “太子无恙,只是还未回宫。”   他这句话说的极轻极快,要不是长鸣就站在他眼前,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怕是就要错过这个消息。   但这句话却让三公主一下子蹦了起来。   “你,你怎会知道我…”太子哥哥的事?   当心隔墙有耳,三公主硬是忍住了质问的冲动。   张迎只是轻轻颔首,抱拳道。   “还望公主殿下转告给皇后娘娘。臣告退了。”   白衣男子儒雅的退出了三公主的视线。   三公主愣在原地,嘴里喃喃着。   “太子哥哥真的没事?”   太好了!她忍不住跳了起来,脸上露出了喜色,方才的愁容瞬间消失。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疑惑。   明明没事,为什么太子哥哥不回宫呢?   难道真的和她猜的一样,在外头遇上了心上人。   这样的猜想,荒诞的冒出了三公主的脑海。   *   夜深人静,杏花村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狗叫声,汪汪汪汪。   那狗先还叫得很凶,而后却忽然发出一声哀鸣,似乎是在用力挣扎,声音带着痛苦。   随后,叫声缓缓减弱,最终,没了声响。   正是好梦正酣的时候。   杏花村里的人,大半都没有听见这样的响声。   唯独楚家屋中某个少年,却翻身从窗中跳出,朝着动静传来的地方赶去。   约莫一炷香后,少年踏着一身霜雪,回到了屋内,和衣而眠。   第二日楚莹莹醒来的时候,照例出去溜达,却听到外头有人在讨论,说是昨夜又有熊瞎子闯进村寨。   “那熊瞎子好凶猛啊,咬死了一只狗。”   “它还怪精的,专挑那些家中没人的地方跑。”   楚莹莹听的一惊,刚要问是谁家的狗,被熊瞎子咬死了时,却见众人脸上都带着感叹的神色。   “那羽箭我也是头一次瞧见,尾端上还带着弯钩。那熊身上中了足足三支羽箭,全都一箭穿心。也不知道是哪个英雄,做了这样的好事,除了这熊瞎子。”   众人的议论声中,楚莹莹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竟是昨夜,有人悄悄除掉了那只祸乱村寨的熊,结果,事了拂身去,不留功与名。   “哇,的确是个英雄呀。”   回到屋里,用早膳的时候,少女眨着眼,兴奋的把打听来的这一段给说了。   饭桌上,她留意着娘和狗蛋的神色。   她是知道的,娘呢,早年也在江湖中混过,有一身不俗的武艺在在身。   只是如今在这杏花村里安顿下来了,就不想旁人知道,所以平日里从来不显露自己的武功。   而狗蛋呢,气性上来的时候,能够活活打死一头狼,武艺更是不俗。   所以,昨儿夜里的那个英雄,到底是娘还是狗蛋。   直觉告诉少女,那英雄就在二人之间。   少女眸光就在两人身上看来看去,黑白分明的杏眼满是灵气。   最终,她把怀疑,定在了狗蛋一人身上。   因为娘这几日忙着去布庄,还不知道村里发生的这些事儿呢。   狗蛋就不同了,他俩形影不离,昨日去集市上回来,她还专门和狗蛋提了一嘴熊瞎子的事。   用过了早膳,楚莹莹寻了个空,堵住了少年,不让他往外走。   “说罢。昨儿夜里,是不是你?”   楚莹莹跟个纨绔似的,逼近一步,把美少年牢牢围在自己和墙中间。   顾荆沉默着,任由少女这般堵着自己。   他幽深黑眸看向楚莹莹时,格外温柔:“莹莹。”   “快说快说,是你不?”   少女刨根究底,追着他问。   顾荆无奈,轻轻颔首:“嗯。”   楚莹莹一下子就兴奋起来,抓着少年的手,左看右看,声音也变得甜甜柔柔。   “哇,英雄。你是用的哪只手射箭?人家好钦慕你哦。”   她朝着少年怀里一拱,毛毛虫似的踮起脚,亲亲人家脸蛋,又亲亲人家下巴。   只把顾荆弄得僵在那里,半晌都没说出话来。唯有耳根红成一片。   仿佛魂魄都被少女方才的几下亲吻勾走。   然而楚莹莹下一句话却是。   “快,把那熊瞎子拖回来!值好多钱呢!别败家!” 第3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楚莹莹是个小财迷,一听的确是自家的英雄把熊瞎子打了,顿时就有些着急。   她缠着少年去把战利品收回来,还不忘记提醒一下带着证据。   “狗蛋,你用的那种羽箭还有么?带过去给他们瞅瞅,证明那是你的。然后咱们把那头熊要回来。”   少女扒拉着狗蛋的衣服,大概是为了找那羽箭,小手都快摸到人家衣襟里去了。   顾荆面红耳赤的捉住了少女纤细的手腕,平日里幽深有神的桃花眼,这会儿透着点无措和慌乱。   “…我去要。”他去便是了。   说完这话,少年为了挣脱被美人动手动脚的境地,竟是连轻功都用上了。   他脚尖一跃,直接从墙上飞了出去。   光看背影,端的是潇洒飘逸,然而少年红透的耳根和整张俊逸的脸,显出了股无法掩饰的狼狈。   剩下楚莹莹在墙根站着,颇有些好笑的抿了抿唇。   少女拍了拍手,漂亮的小脸神采飞扬,满是戏谑。   ——狗蛋这么容易怕羞,回头成亲了得羞成什么样?   *   那熊瞎子的尸体,放在那儿,有一堆人围着看,却无人拖走。   顾荆带着羽箭去认领,众人便知道了,他就是昨夜射杀了熊瞎子的英雄。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狗蛋,你亲事定了没?大娘家里还有个女儿,年龄和你相当…”   “去去去,罗大娘,你那闺女不是一向眼光高么。怎么如今这么着急。田娘都没松口,要给他这侄儿议亲,你添什么乱。”   众人七嘴八舌,谈论的话题中心,从方才的少年身手不凡是个英雄,慢慢跑到了顾荆的婚事上。   罗大娘那闺女,谁都知道,长得一般,却被养得娇气。偏生罗大娘还总把自己女儿当成什么绝世明珠和倾城佳人,挑挑拣拣的,对村寨里的少年多半都看不上。   可也不瞧瞧,田娘那远房侄儿是何等的一表人才和武艺高强,据说人家还念过书,文采也是不错的。   这么好的后生,那田娘一定是留着给自家闺女楚莹莹了。   整个杏花村的人,当初都是看着楚莹莹长大的。   这丫头虽说性子跳脱,喜欢成日里往后山跑,颇有些机灵古怪,可那长相也没得挑的。   随她爹娘,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   十里八乡,就没见过比这小丫头模样更出挑的。   众人这段日子看下来,早认定了,楚莹莹和她那远房表兄是一对,只等着回头这家人放出风声成亲了。   村里的人都围着顾荆,左一句右一句的狗蛋喊,还跟着问:“狗蛋,何时定下来亲事啊?”   “早点成家,在我们杏花村住下来。日子不会差。”   “莹莹那丫头,和你倒是相配。”   可怜的太子殿下,从前在宫里宫外,不论到哪儿,见到他的人,都是规规矩矩行礼,喊他一声殿下。   而今却被杏花村里热情的众人围住,人人都开口喊他狗蛋…   甚至还有年纪大一些的婶子,见这少年真俊,竟能轻易把熊瞎子这样的猛禽利落的干掉,便走过来,拍了拍少年肩膀,然后手一按。   “哎哟,狗蛋还长得挺结实,少年有几把力气。”   顾荆僵在那儿,头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几乎不知道该用什么反应去对这帮人。   若面前的人是敌人,他动手便是了。然而这些都是莹莹的乡里乡亲,并没有恶意,反而是因为看他亲近,才会如此闲谈逗趣。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带着点娇蛮气势:“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楚莹莹掐着自己的小蛮腰,气呼呼的走了过来,然后飞快钻进了人群,把美少年顾荆往身后一挡。   “放手。别乱摸乱碰的!”   “谁让你们调侃我表兄了。”   少女用纤细的小身板儿,把那群最爱八卦的大娘们隔开,像个护着鸡崽子的母鸡。   她气呼呼的,小脸都是红晕,杏儿眼却极亮。   方才那群还逗着顾荆的大娘们,这才悻悻的散开,走到了一边。   那试图给自家女儿说亲的罗大娘还不死心,见到楚莹莹来,就酸酸的说了一句。   “可得看牢了啊,宴席上摆狗肉,少见。”这不就得人人争抢么。   那狗蛋,模样俊,功夫俊,这简直就是最理想的女婿。   罗大娘眼红的很,恨不得拖着这少年回家,给自家女儿当夫婿。   楚莹莹哼了一声,拉着狗蛋的衣袖,把人护在身后,冲罗大娘来了一句。   “大娘可别天天想着当盐店掌柜了,专管闲事。”   要论嘴皮子,楚莹莹可就没怕过谁。   罗大娘被楚莹莹气的老脸涨红了,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少女则仰着小脸,很是得意。   呐。狗蛋可是她从鬼门关里抢回来的钦定童养夫,哪能让别人肖想了去。   “狗蛋,走,咱们回家。”   顾荆抿唇,长长的睫毛掩住了丹凤眼底的笑意。   *   梧桐宫。   皇帝连着三日歇在了这里。   他一改往日对皇后的冷落,金银珠宝和各种赏赐,跟不要钱似的,随着圣旨,一道道的赏给皇后。   他喜好柔顺又娇弱的美人,从前皇后却太过端庄贤淑,看似温柔,却总爱和他讲规矩。   他本就觉得当初为了坐稳皇位,而不得不在刘家面前伏低做小,丢尽了帝王的脸面。心中一直耿耿于怀。   再见到皇后模样和自己的喜好如此不同,更觉得厌烦。   然而如今,皇后竟变成了他喜欢的那种美人,说话动听,垂泪时也娇弱动人,事事都依赖他,像是一朵漂亮的解语花,比起丹妃更令他动心。   从前皇帝在刘家面前,丢了多少脸面,有多记恨。如今在皇后这样的柔顺中,他就得到了多少的快感。   这种补偿心理,令皇帝有些着迷,竟是一时把梧桐宫重新捧上了天。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彩蝶,看着这些变化,既欣喜又有些不安。   若是娘娘早些顺着陛下,改变说话的性情,是不是娘娘也不用受到这么多年的冷待了?   可是…彩蝶却察觉,陛下每次赏赐了新的东西给皇后娘娘,娘娘都没有表露出开心的情绪,反倒是…笑得很凉薄讽刺。   可是娘娘怎么会露出这种神情呢?一定是自己的错觉罢。彩蝶不敢多想。   “娘娘,您不开心吗?”她撞着胆子问。   皇后用素手,轻轻折断了一支养在暖房里的玫瑰,抬眸看她,勾了勾唇。   “开心,怎么不开心。本宫这三十多年里,而今这段日子,才是最开心的时候。”   摘下来的玫瑰,被皇后送到了唇边,轻轻嗅了嗅。   “彩蝶,你看这支花,本宫已经折下来了,还能不能再放回去?”   皇后这些日子,虽是清瘦了许多,却也变得比从前美貌许多,像是想通了什么,整个人脱胎换骨,一举一动都有股难以言说的魅力。   彩蝶看了玫瑰一会儿,不知道皇后是想表达什么,就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摇头道。   “摘下来就是摘下来了,再放回去也回不到枝头。”   皇后满意的笑了,赞许的看了彩蝶一眼:“你说的不错。就是这个道理。”   泼出去的水,不能收回来。摘下来的花,也不能重新送回枝头。   所以,陛下给的冷待与磋磨,也不能因为她而今的刻意逢迎带来的恩宠,一笔勾销。   哪怕如今荆儿的下落找到了,可在这宫墙之外,的确曾经发生过最凶险的一幕。   她的皇儿,差点就悄无声息的死在外头。   有人狼子野心想害太子,陛下明明知道太子失踪,却乐见其成,屡屡的用话术推脱,仿佛盼着太子不声不响的没了。   陛下当真是狠心啊。对刘家也真是恨之入骨。   从前这些事情,皇后从来不会往深处想。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她可以接受陛下因为刘家,这些年给她白眼和冷落,却唯独不能容忍做父亲的,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如此毒辣。   看透了陛下的这副虚伪面孔,皇后的心也早就跟着死了。   她过去懦弱天真,这些年来只知道默默垂泪,怯懦的几乎有愧于刘家女的身份。   可荆儿失踪这件事,如同当头一棒,叫她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你不争不抢,别人就会不去觊觎。   她已经对不起爹娘了,不能再对不起自己的孩子。   陛下不给路,她就要去搏一条路。   ……   陛下今夜又来了梧桐宫,和皇后缠绵之时,却忽的吐出一口血来。   “陛下!”皇后花容失色,被吓出了眼泪。   她急急给自己披上衣裳,慌乱的扶起脸色惨白的皇帝,高呼道:“来人!快来人!传太医!”   她赤着双脚站在地上,雪白的玉足落入皇帝眼帘。   那只脚的主人,似乎完全感受不到严寒冬日的冷,只为了陛下吐血的事情焦急。见无人进来,甚至急急奔出去大喊。   跑回来时,扶着皇帝,哽咽又焦急的安抚:“陛下,您千万不要有事,臣妾离不开您…”   皇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脸色有多难看,他吐出了一口血,再看到皇后露出如此焦急之色,竟然有些欣慰。   刘青是他的皇后,待他的确真心实意。往日是他辜负了皇后。   皇后自始至终都关切的搀扶着皇帝,等太医来了,她也候在一旁,脸色苍白的守着皇帝。   “朱太医,陛下是怎么了?”皇后轻声追问。   老太医仔细查看了皇帝的脉象,脸上露出了古怪之色。   “陛下…应是连日劳累,有些虚弱…”   说直白点,就是纵.欲过度,且还用上了一些虎狼之药。   从前陛下就有这种倾向,可若用秘方调理着,身体应是没什么大碍的。   可偏偏这次…好像伤及了根本,脏腑一股衰竭之相。甚至…   他隐隐在陛下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朦胧的死气。   可陛下是万金之躯,天龙真子啊,怎会有这种脉象?   老太医惊疑不定,拿不定主意。   他目光犹疑的落向一旁的皇后,然而视线却对上了皇后垂泪的脸。   皇后这些年的贤明,是出了名的。   那…约莫就是陛下先前和别的嫔妃太过纵欲,用多了那等虎狼之药,才会如此。   朱太医立刻打消了心中对皇后的疑虑,只开口道。   “陛下用的那等催.情之物,还得停一停…”   到底是老太医了,他资历高,有些话就敢说、能说。   等太医退去,皇后扑到了皇帝怀里,嘤嘤哭泣。   “陛下往后还是戒了那等腌臜的东西罢。你把臣妾吓坏了…”   皇后垂着眼,用最温柔哽咽的声音说着这些话,眼底却无波无澜,甚至闪过一丝快意。   谁都知道皇帝过去荒唐,夜夜笙歌,还爱用那种伤身的催.情香。   所以就算皇帝身体出现一些小情况,谁还会往别的地方想呢?   “梓潼,朕没事。”皇帝如今是越来越喜欢皇后了,安抚了一下因着自己哭泣的美人。   等宫人熬了药送进来,皇后亲手端过来,捏着汤匙舀了一勺,轻轻在嘴边吹了吹。   舀起药汤时,皇后的指甲在碗沿不动声色的磕了一下。   于是,便有细碎的粉末,隐蔽的落入碗里,和那些补药融为一体。   “陛下,喝药罢。”皇后垂着眼,把吹好了的药送了过去。   皇帝如今正是最爱她的时候,见她如此温柔小意,点点头,欣慰的坐直身体,顺着皇后一口口的喂药,喝了下去。   …   还有三日就要过年了。   楚家后院里,那头总爱用羊角顶人的公羊,被送到了裴屠户那儿,让他帮忙宰了分好。   于是当夜,楚家人又吃上了热腾腾的羊肉汤。   “阿娘,下次还是要多放些蒜头和姜,羊肉有膻味儿。”   楚莹莹一边吃,一边提出了意见。   田娘白她一眼:“那你别吃了。”   也不看看,这十里八乡,能跟她们家一样,过年宰上一整只羊吃肉的人家,有多少。   这丫头还挑三拣四。   “我不。”少女才不理会娘亲的挤兑,她抿着唇,吃的高高兴兴。   冬日里那么冷,吃羊肉才暖和呢。   她扭头看了看狗蛋,见美少年坐姿端正,却像是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她轻声问。   “狗蛋,你不喜欢吃羊肉呀?”   顾荆桃花眼微动,摇了摇头:“只是不习惯。”   楚莹莹若有所思的看着,忽的开口:“等着,明儿我给你做叫花鸡吃。”   饭桌下,少女轻轻勾了勾少年垂着的一只手,像个学会了怎么蛊惑书生的小妖精。   顾荆一僵,羊肉的热气中,他慢慢红了耳根,却不动声色的捉住了那只柔柔的小手。   他手掌比起少女的白嫩纤细,要宽大不少。稍微用力,就把那只小手整个的包在了掌心。   楚莹莹怔了怔,显然没想到,狗蛋胆子会这么大。竟然敢当着爹娘的面,在桌子下捉住她的手。   在她的料想中,狗蛋容易害羞,又好欺负,稍微逗一逗就会脸红,而且还从来不会反抗。   总是一副随她为所欲为的包容。   然而这次…狗蛋竟然敢抓她的手!   她瞪着圆溜溜的杏眼看过去,表情奶凶奶凶,似乎在说——童养夫竟然也敢反抗?   少年微微垂眸,看向楚莹莹时,桃花眼一片潋滟。   冷白的肌肤,挺拔又俊逸的五官,眉峰锐利,黑眸却深沉温柔,甚至带着几分宠溺。   楚莹莹和那眸光一对视。   怪哉,竟然有些红了脸,心口也开始噗通噗通变得紧张。   少女垂下脑袋,悄悄把自己的小手拔了回来。   ——狗蛋,还挺会撩人。啊呜,她的小心脏都被狗蛋偷走了。   *   吃完羊肉,浑身热腾腾的。   楚莹莹黑白分明的杏眼转了转,奔到院子里,缠住了少年。   “狗蛋狗蛋,我们去看看阿十和小白罢。”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她是越看狗蛋越喜欢,这份喜欢,和当初的见色心喜,倒是也有几分不同。   狗蛋除了容貌以外,性格也讨她喜欢。   她恨不得屋里只有她和狗蛋,好叫她可以多逗弄几下少年。   爹娘都在,楚莹莹便跟千年的妖精遇上了会封印的法师似的,不敢太过造次,生怕被捉走。   于是,她想方设法的拐着狗蛋去没人的地方,像个想占人家便宜的采花贼。   顾荆垂眸看她,一眼便能看清少女眼底的狡黠。   但他素来就爱宠着她,于是,轻声应道:“好。”   出门时,生怕少女冷到,顾荆拿上了暖手的小炉子,还把少女的零嘴布袋也拿在了手里。   楚莹莹眨着无辜的杏眼,在一旁看着狗蛋拿这个、又拿那个,有些无奈。   “狗蛋,你好像我爹娘哦。”   顾荆也不生气,只把这些少女可能用到的东西都拿上了,才走到楚莹莹身边,微微俯身,安抚的摸了摸少女脑顶。   “走罢。”少年眸光宠溺,弯着的薄唇,形状漂亮。   楚莹莹看得有些呆住,小脸又是一红,却掩饰的哼了一声,快步走在了前头。   身后顾荆看着,包容的笑了笑,快步追了上去,把暖手的小炉子塞到她手心。   “拿着。”后山林子里冷,傍晚湿气重。   被少年这样事无巨细的宠着,楚莹莹就嘟着小嘴,勉为其难的接过。   “好罢。”   ……   两人走过去时,红狐狸阿十带着身后的三只毛茸茸,摇头摆尾的热情接待着他们——手里的肉。   小土坯房里的小狐狸们,长大了不少,毛茸茸的两只,一红一白,性子也像阿十和小白一样。   白毛的格外胆小,但很温顺。红毛的则活泼极了,很是鬼灵精,像极了阿十。   楚莹莹拉着顾荆,给这两只小狐狸取了名字。   白毛的就叫“白雪”,刚好是一只公狐狸。   红毛的就叫“红玫”,是一只母狐狸。   四只狐狸在土坯房里,开开心心的吃着两个小主人带来的肉。   楚莹莹就靠着少年,抬头看天上的月亮。   “狗蛋,这月亮像饼子一样,真想啃一口它!”   少女指着天上,描述也很新奇,很符合她往日里吃货的人设。   顾荆弯了弯唇,听着少女这些快活的形容,时不时会摸一摸少女的小手,或者小脸,确定一下温度。   楚莹莹被他这样老妈子的关切,弄得烦不胜烦,在顾荆再一次伸手过来时,她啪的拍掉了少年的手。   “哎呀,你总这么勾着我,不上不下的,还不如来个痛快。”   楚莹莹觉得自己的童养夫,是在存心勾引她!   少女忽然恶向胆边生,把暖手的小炉子往顾荆怀里一塞,见少年错愕的接着暖炉。   她踮起脚,闭上眼睛,奶凶奶凶的嘟起嘴。   “来亲!”   温柔月色下,少女一张脸粉白.精致,已经长成了娇美动人的模样。就是柳下惠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顾荆看着逼近的红唇,喉结动了动。   “莹莹…”他声音很轻,看楚莹莹时,像在看自己最珍贵的宝物,舍不得多碰。   楚莹莹闭紧双眸,又凑近了一点。   红唇就在顾荆触手可及之侧。   少年轻轻叹息了一声,微微垂眸,薄唇落向了身侧美人的鼻尖,像一片微凉的雪花,轻轻触碰。   楚莹莹睁开眼,小手捂住鼻子,看着顾荆时,满脸不可思议。   像是在说“这你都能忍住不亲?你还是不是男人?”   顾荆被她这样的眸光看得耳根微红,却抿着唇,声音温柔坚定。   “等到来日大婚…”   他不想轻薄自己最珍重的姑娘。   少年的心意炽.热又滚烫,楚莹莹怔了一会儿,眨眨眼:“狗蛋,你可和那些话本上写的男子,真不一样。”   话本上那些男子,甭管多么霁月风光又丰神俊朗,面对温柔乡的诱惑,就没一个能挺住的。   不像她的狗蛋,能忍住!的确里里外外,都是个正人君子!   这样一想,少女开心了起来。   她退后了一步,重新把暖手的小炉子夺了回来,美滋滋道。   “狗蛋你不错,经过了我的考验啦。”   亮着杏眼的少女,笑靥如花,落在顾荆眼中,便是最美丽的一幅画。   往后的那两年,他曾经有过些许的懊悔。   也许那一夜,应该吻上去,不做什么正人君子。   *   夜深了。   顾荆似有所觉,听到了什么声响,他翻身从楚家院子里走出。   一道黑影落在他身前,递过来一张纸条。   身姿挺拔的少年,皱紧双眉,似是意识到宫中定然发生了大事,否则暗卫不会不顾规矩半夜闯入楚家,来传送消息。   纸条展开,只有八个大字——陛下病危,速速回宫。   顾荆双眸瞳孔一缩。   暗卫低声催促:“少主…陛下时日无多。”   这已经是一种隐晦的催促,说明事态紧急到了迫在眉睫的程度。   顾荆沉默半晌,才暗声开口。   “我知道了,你在此等候片刻,我收拾一些东西便走。”   他放轻了步子,回到了自己住着的厢房。   一墙之隔,睡着的就是他放在心上的娇美姑娘。   本以为还能再拖个几日,过了这个年,再回到宫中。   然而此时,宫中局势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程度。他于情于理,都不能再有半点耽搁。   少年找了一张宣纸,沉吟片刻,只写了两个字——等我。   落笔时,黑眸怔怔看着这两个字,有些不敢想象,明日醒来,莹莹的反应。   他解下了自己身上的一块玉佩,放在纸上轻轻压着。   这玉佩乃是一个信物,代表着东宫太子妃的象征。   …   一道黑影悄悄的从楚家院子里走出。   等在院外的暗卫,手里牵了两头千里马。   “少主,走罢。”   顾荆回眸,又看了一眼这个静谧的小院,最终一咬牙,飞身落在马上。   他一甩缰绳,身下的千里马飞快的像离弦之箭一样,窜了出去。   楚家另一间房里,本该睡着的田娘,站在窗边看着院外离去的马背身影,摇了摇头,带着几丝苦笑。   狗蛋这一走,日后哪怕回来了,怕是也难再获得莹莹的谅解。   这两人兴许缘分就只有这么点儿。   她自己生的女儿,自己知道有多倔。   床上披了件外衫,坐着的楚行,催促道。   “别看了,走就走了,快来睡罢。咱们莹莹有的是良婿可挑,我看那沈清就挺好。”   只盼着女儿经过了这件事,心性能成熟一些,往后啊,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另一间房里,正闭着双眸,好梦正酣的少女,身体舒展的抱着被子。   她唇弯弯的,睡梦中露出了小梨窝,喃喃的念了一句:“狗蛋…” 第4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第二日楚莹莹醒来,觉得昨夜这一觉睡得真好。   她梦到了狗蛋穿着大红衣裳,牵着她拜堂。   啊呀,平日里瞧着就已经很俊美的狗蛋,在梦中竟是更加的丰神俊朗玉树临风,是个谁见了都想抢亲的俊新郎官。   更别提在梦里,狗蛋对自己各种宠着顺着了。   完全就是楚莹莹理想的类型嘛。找相公当然就要找狗蛋这样的。看着顺心,日子过的舒心。   少女回味着昨夜的这个梦,醒来时毛毛虫似的,在床上翻滚了几圈,又开心又慵懒。   这日子真开心,梦里开心,醒来也开心。   她要去找狗蛋!   楚莹莹翻身离开了暖和的被窝,穿上衣裳和鞋,蹦跶着出去见见自己的童养夫。   她要好好说一下狗蛋,怎么能拉着她在梦里,如此猴急的拜堂成亲呢。   咯咯,想必她这么说的时候,狗蛋会是那种又无奈又宠溺的眼神,然后顺着自己,说下次会注意。   少女手里绕着的自己的一抹头发,想到了狗蛋的反应,她开心极了,眉梢眼角都放着光。   一双杏眼沐浴在快活里,也亮极了。   她去了院子里,竟然没看到狗蛋在练剑。   只看到田娘。   “娘,狗蛋呢?”楚莹莹随口问了一句,以为少年要么是还在睡大觉,要么就是进后山了。   田娘没说话,这是朝着女儿投去了同情的一瞥。   楚莹莹被那眼神看的浑身一激灵,觉得不太妙。   “阿娘,你怎么这么看我?”   田娘收回目光,只做不知状开口:“没什么。我醒来也没见到狗蛋,你去他房里看看罢。”   唉。很不忍心。   莹莹这些日子里的开心,做不得假,每日都欢欢喜喜的,像是要过节。   田娘自己也是尝过情这滋味的,只是她运气好,最终还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成了家。   而莹莹…   田娘心不在焉的看着女儿的背影,有些担忧。   没一会儿,楚莹莹手里拿着一张字条,还有一块玉佩,从顾荆房里噔噔噔跑了过来。   “娘!阿娘!”少女声音有些焦急。   田娘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你咋咋呼呼什么?”   楚莹莹白着小脸跑过来,挥动字条:“狗蛋怎么不见了?”   厢房里的一切,干净整洁,像是没有人住过一般。   只有桌上,留着这样一张纸,写着“等我”。   可是不是说好了,会一起过年,过完年了才会回去吗?   为何走得这么急?为何连一个字都没当面和自己说?   为何昨夜他们去后山看阿十小白的时候,狗蛋只字不提?还表现的像是要和她在这里待到地老天荒一般?还哄她说,要等到来日大婚…   楚莹莹看到人没了,先是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拿着字条去找娘了。   可站在娘亲面前,瞧着娘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她忽然就懂了。   跑了。   ——她的童养夫不告而别,跑了。   她捡回来精心养着的断腿童养夫,那个曾经中了毒,还变成了个小哑巴的美强惨少年,在她打定主意,会和他一起过日子的时候,跑了。   而今想着这些,少女抿着唇,眼泪都差点掉出来,被惹到想哭。   楚莹莹举着字条的小手,缓缓垂了下来,变得软绵绵的没力气。   小脸上是浓浓失落和伤心。   她对他那么好,他怎么可以这样子,竟然不声不响走了。   狗蛋没良心。   呜呜呜呜呜,少女实在没忍住,跑到后山,越想越难过,抱着红狐狸阿十哭了一场。   …   楚行这两日总是问田娘:“莹莹怎么样了?”   往常他从私塾回来,女儿总叽叽喳喳在院子里的闹腾,像个精力旺盛从来不知道累的鸟儿,从东头飞到西头。男儿家都没她这么有生气。   然而这几日,却不见莹莹的身影。   就连中午他在学堂用膳,都是田娘给他送过来的。   这让老父亲很是不习惯,极其担忧楚莹莹。   田娘就摇摇头叹气:“哎。要有这一关的,随她去静静罢。”   从前莹莹的性子太过跳脱,经过这个事儿,兴许做事会思虑周全一些。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这个年,是楚莹莹过的最不快活的一个。   起先,少女还常常装作偶然的经过村口,翘首看着,似乎是在期待狗蛋办完家里的事情了回来。   可是一日一日的过去,狗蛋一点音信也没有,她慢慢就灰心失望了。   等到下一次飘雪的时候。   少女难过极了,她抱着小狐狸白雪,抿着唇道。   “不等了,我们再也不等他了。”   长到如今,楚莹莹头一次这样,把心都剖开来对一个少年,却被这样辜负。   还是爹娘从前说的好,找夫婿就得要那些知根知底的。这样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楚莹莹的闷闷不乐,裴香儿看在了眼里。   她常抽空来找楚莹莹说话解闷。   “莹莹,兴许你表兄是在家里有什么事儿,被绊住了…”   裴香儿其实到这会儿,依然不太清楚,阿莹的那个表兄,到底是什么来头。   按理说,这么俊的一个少年,不该这么默默无闻。   上次村寨里进了熊瞎子,阿莹的表兄夜里不声不响解决了麻烦,把整个村寨里的人都震惊了。   甭说是和杏花村的人比了,就是把隔壁村子,哪怕再隔壁的隔壁村子,拉出来一块儿比,还是比不过阿莹那表兄。   就算是射箭,那功夫也是没得说的。   谁家要是有这种射猎功夫,进山就不愁安全了。   可在那表兄来杏花村之前,竟从未听阿莹提过有这么一个人。   裴香儿也不是蠢人,稍微想了一下,她试探着问。   “是不是…你那表兄身份不凡?”   她还记得,去年阿莹表兄忽然出现的那段日子前,似乎村中常有外乡人来搜查寻找外人。   甚至有一次,就连官府都出动了,说是要擒拿一个朝廷要犯。   当时不觉得什么,而今稍微一想,裴香儿看着楚莹莹,觉得自己发觉了了不得的大事!   “你…难道你表兄犯了什么事,在逃命?”裴香儿捂住嘴,说完了还左右看了一下。   否则有这么俊的功夫,书又读的好,为何不见阿莹的表兄张扬一些,去读书考功名?   反倒每日在他们这么偏僻的村寨里待着。   楚莹莹一怔,看着香儿大惊失色的神情,噗嗤一下被逗笑了。   “那倒不是。他不至于是朝廷要犯。只是…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只说过,他家在京城…”   到底是憋了太久,心里实在不舒服,楚莹莹还是和香儿说了一部分心里话。   裴香儿安静的听着,大概弄懂了那所谓表兄的来龙去脉。   所以…是阿莹把人家捡回来,一点点养伤养好了,结果那表兄,竟然是个负心汉!   欠了阿莹的救命之恩,还骗了人家姑娘的一片芳心,结果就这么拍拍屁股跑了。   裴香儿气不打一处来,为自己的小伙伴鸣不平。   “呸!面茶锅里煮窝头,浑蛋冒尖儿!谁稀罕他!”   就说那些贵族公子哥儿不靠谱了,没个能让人信的。   裴香儿心疼的抱住楚莹莹,闷声道:“我们香儿长得这样好看,不稀罕他。”   楚莹莹今日这样一倾诉,倒是感觉心里好受了一些。   她弯了弯唇,脸上小梨涡还和从前一样甜。   “香儿,我都好啦,不难过了。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才不值当呢。我只是心疼自己的心血,呜呜,你知道不,他临走前那段日子,我还给了他一瓶解毒丸。那个解毒丸好贵的,费了我太师父不少心血呢。要早知道他会跑,我说什么都不会浪费一个子儿在他身上。”   少女说起解毒丸,脸上就全是肉痛,很是懊悔。   从前她把狗蛋看成是自己人,拿什么给人家,她都不心疼,只觉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心甘情愿。   可如今打心眼里要放弃狗蛋了,却开始觉得肉痛了。   呜呜,果真美色害人不浅,让她那段时日,脑袋都在发昏。   裴香儿劝他:“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往后我们挑夫婿可不看脸了,就看他品行如何。我瞧你爹收的那个学生沈清,人就不错。这样的,你可以再接触一番。”   楚莹莹摇头,小白手连连摆动:“不了不了,我如今可没心思谈情说爱了。爱咋地咋地罢。”   少女想明白了,爱情有什么搞头,真正有搞头的,是钱!   哼。她从兜里摸出来一块玉佩,朝着裴香儿晃了晃:“看到没,这是他留下的。”   裴香儿接过,惊呼了一声:“这玉佩看着就很值钱!”   阿莹那“表兄”应是身份很不一般。   楚莹莹却歪着小脑袋,脸上露出了淡淡笑容:“所以我要把它卖掉!回头我要去一趟城里,把它给当了!”   嘿!什么玉佩,她才不要呢。换成钱,才是扎扎实实的回本儿。   至于狗蛋…什么狗蛋,这名字从今儿开始,在她这里,就已经入土了。   从今往后,什么男欢女爱可耽误不了她楚莹莹的脚步了!   裴香儿呆呆看着小伙伴的潇洒言行,愣了半晌,也用力点头。   “对!当了换钱!”   除了小伙伴开心,其他一切都是浮云。   男人和钱,莹莹以后都会有的!   *   年前的最后一日。   一匹千里马哒哒哒的冲到了宫门口,守门侍卫拦住了对方。   “大胆!何人竟敢擅闯皇宫!”   一旁站着的侍卫,全都拔出了随身佩戴的刀剑和长矛,用最尖锐的地方对准了马上的少年。   少年脸上戴着一块黑布。   他冷哼一声,扯下了蒙脸的黑布,桃花眼眸光犀利,一张脸俊逸绝伦,满是皇子贵气。   那些侍卫齐齐一愣:“太、太子殿下…”   “是太子!”   众人认了出来,而后齐刷刷收回兵器,跪了一地。   太子失踪太久了,宫中又没有半点动静,导致就连这些守门侍卫,都以为太子已经死在了民间,只是陛下不想声张。   这几日,陛下滴水未进,已是命悬一线,危在旦夕。皇宫里的气氛,几乎已经到了最肃穆的时候。   说一句人心惶惶,并不为过。   一国之君的存在,就是大令王朝的一面靠山和支柱,若是陛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太子又不见所踪,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那会出现大乱!   哪怕是再不通政事的守门侍卫,也知道事情的严重和敏感。   然而,就在这风雨飘摇之际,太子殿下竟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虽是单枪匹马,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民间的布料,可通身气质和眉眼间的高贵,却是无法掩饰的。   侍卫们甚至脸上都带出了喜色:“恭迎太子殿下回宫!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顾荆薄唇微微抿着,听出了这些侍卫,看到自己回来时的激动情绪。   他一夹马肚,没有下马:“起来罢。打开宫门,本殿下要回宫!”   “是!”侍卫们飞快把平时关闭的正门大开。   马上身形挺拔的俊秀少年,目光如炬:“驾!”   那马疾驰着飞奔出去,进入宫门,像是一道忽然出现的光,照亮了整个皇宫。   沿途所到之处,是哗啦啦的“恭迎太子回宫!”   太子回宫了!   这件事带来的震撼,不亚于陛下忽然病危,终日只能缠绵于病榻,药石无医。   锦绣宫的王答应,本来正在刺绣,听闻太子安然无恙回到宫中。   她的手一抖。   针刺破了手指,那绣品立刻被红色染透。   丝质的帕子,看上去触目惊心,像是洁白的雪地,被一片血染透。   王答应整个人又忍不住轻轻哆嗦起来。   “娘亲。”锦绣殿恰在此时,走进来了五皇子。   他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出现在这宫中,仿佛皇宫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被他时时看在眼里。   这孩子从小就是如此。   王答应在五皇子小的时候,还曾经有过些许庆幸。   她生的儿子如此聪慧,就是放在皇子中,也不遑多让,并不是最泯然众人的那一个。   从前她遇到了一些宫里人捧高踩低的事情,每每卓儿都表现得很懂事,帮着她解围。   所以因为出身,哪怕她诞下一个皇子,一个公主,可这些年来在后宫有子的嫔妃中,份位最低,半点都没往上挪过。可她依然把日子过的不错。   五皇子人缘好,聪慧,二公主性子虽然胆怯懦弱了一些,但一个姑娘家,如此也正常。   王答应这些年来,一直很庆幸自己当初做的选择。   宫里繁花似锦,坐在这个位置上,哪怕她只是陛下众多女人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可得到的东西和赏赐,也没差过。   比起全天下的女人,她无疑是最幸运的那几个。   可是如今她却很怕,甚至满是惶恐和后悔。   卓儿当初对太子出了手,若是神不知鬼不觉,那便罢了。   可当初赏花宴上,皇后娘娘似乎是在试探,是否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   而今太子又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他回来了,卓儿是不是就会暴露?   想到若是暴露的后果,王答应瑟瑟发抖,人几乎抖成了一个筛糠。   “卓儿…太子回来了…你、你跑罢。”   她牵住五皇子的衣袖,像是迸发了所有的力气,满是冷汗:“你跑罢。离开这儿。”   “跑?离开?本殿下是堂堂五皇子,父皇的儿子,你让本殿下跑?滑天下之大稽。”   这皇宫就是他的家和根!娘竟让自己跑?   五皇子看着王答应宛如惊弓之鸟一样的样子,脸上笑容慢慢淡下消失,最终变得面无表情,像在看一条没用的狗,眼里闪过嫌弃。   不过如此,难成大事。   倘若他投生在皇后,或者丹妃的腹中,也就不用他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了。   但这种眼神只出现了短短一瞬,五皇子依然像平时那样,关切走过去,对王答应道。   “娘亲,三皇兄回来了,我们都该高兴。”   他缓缓充重复着这句话:“我们都该高兴。”甚至脸上浮现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王答应似乎有被他的镇定安抚到:“可…若是…”   难道就要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吗?可若皇后和太子,真的查到了什么呢?   五皇子压低了声音凑近王答应,从外头看,就像还没长大的孩子在和娘亲撒娇。   可他如今的耳语,听着却绝不是一个孩子能说出来的,每一个字落入王答应耳中,都让她不寒而栗。   “娘,当初那些出过手的人,儿臣已经全部杀了。这世上再没人能知道当初发生的事。”   “哦,也不是没人。还有儿臣,和娘你。可儿臣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娘你也不会对罢?”   王答应点头:“那是自然。娘只盼着你平安。”   平安?那算什么东西。   他要的那皇位和天下。   五皇子眼中闪过轻蔑,面上却笑了笑,表现得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又继续道。   “所以,不论是皇后,还是太子,他们已经不可能再得到当初的半点线索了。既然没人告诉他们,娘还怕什么?”   当然。这些前提是,他这个娘,可以挺住,不至于那么愚蠢的把他暴露出来。   五皇子眼中闪过一抹幽光。   *   梧桐宫里,恢复了一片欢声笑语,全是三公主长鸣的声音。   “太子哥哥!你这次到底去了哪儿!我和母后都好想你!”   “我就知道,太子哥哥一定没事!还是安夏说的好,说你吉人自有天相!可不!”   她叽叽喳喳围着顾荆,恢复了从前的娇蛮模样。   梧桐宫里,目光慈爱的看着顾荆的皇后,也和当初一样,瞧着温柔又安静。   “荆儿…你没事就好。”皇后抚了抚太子的头发,满是后怕和感叹。   “母后,是儿臣不孝,让你们担心了。”   太子要跪下磕头,却被皇后拦住。   “母后怎么会怪你。你先前遇到了刺客,浑身是伤,必然是回不来,才会耽搁至此。母后知道你的性子。”   顾荆眼中闪过愧疚,欲言又止:“母后,我…”   起先是这样,可是后来,他想起了一切,却也没走,是因为…   皇后看着他的模样,了然的笑了笑。   “这些都是小事,只要你平安归来,母后不会计较那些。况且这宫中也不太平,你若是没把伤养好就回来,母后还担心你。”   太子心中愧疚极了,只垂着头道:“儿臣不孝。”   皇后收回手,对他点了点头:“你还没去见过你父皇罢,去见见他,他约莫也没多少日子了。趁他还在,即日起,你就接手朝堂诸事,处理奏章。”   太子猛地抬眸。   皇后平静的和他对视:“你大了,既然是储君,这种时候就该接手江山社稷,安抚好人心。你是太子,你不去,难道想让别人去?”   顾荆去看了父皇,发觉对方已经是昏昏沉沉的状态,给他诊脉的太医连连摇头,却什么都不敢说,只说陛下脉象虚弱。   风尘仆仆赶回来,太子就被驾到了皇位上,代替陛下处理政事。   屋漏偏逢连夜雨。   先是塞外西域,似乎得知了大令天子有恙的事,发兵攻打边境。   后又是北面爆发洪灾,堤坝决堤。北地的百姓流离失所,遍地饿殍,已是民不聊生。   一桩桩一件件紧急的政事,疾风骤雨般,毫不停歇的砸在了太子的肩膀上。   他心中惦念着杏花村的那个小姑娘,惦念着心上人。   然而宫中一片狼藉,他想象中,略微回来个几日就回去的设想,完全成了一种天方夜谭和奢望。   唯有夜半三更,太子揉着额角,批完奏章的时候。   他才有空,掏出随身的金色荷包,惦记的看一看。   小姑娘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回荡。   ——狗蛋,你喜欢吗?   ——金灿灿的,多显眼呀。寓意也很好,意味着招财进宝!   年轻的太子,那张俊脸透着些疲惫。   但想起小姑娘的那些话,脸上就恢复了光彩。   他坐直身子,忽然道:“暗卫何在。”   顿时殿中就出现了一道人影:“少主!”   这些暗卫都是老太君训练出来的,只忠于太子一人。   太子嗓音有些暗哑,收起了荷包:“暗地里着人去一趟杏花村。送这些东西过去。”   他递过来一张条子,上面写满了要送过去的珍馐美食和绝好的首饰布料。   “等等。这些去外头采买。不要惊动到宫里的人。”   顾荆又改口,不让对方从东宫的库房走了,以免声势太大,被有心人注意到。   暗处还有人,他如今位置未稳,不能就这样把莹莹暴露到明处。   那暗卫一愣,随即意识到太子的意思,低头说了个是。   *   杏花村。   今儿楚莹莹起得格外早!   她要早起去练飞镖。   然而一觉醒来,却发现院子里多了一堆箱子。   她诧异极了,连跑带跳的在爹娘房门外喊:“爹,娘,院子里的是啥呀?”   田娘匆匆起来,被女儿喊得心都慌了:“成日里吵吵嚷嚷。”   娘俩走到院子一看,都呆住。   哪来的几口大箱子,就那么沉甸甸的放在院子正中央。   两人面面相觑,对视了一眼,才慢慢走过去。   “等等我来!”楚莹莹忽的从家里找来一根烧火棍,然后气势汹汹的去挑那箱子。   女儿如此谨慎,田娘赞许的点了点头。   少女手里的烧火棍,灵巧的挑开了箱子。   那箱子打开后,整个院子似乎都被里头的光反射出一片金色。   全是金元宝!   哇…   楚莹莹的小嘴张成了一个鸡蛋。   她马不停蹄,立刻用烧火棍挑开第二口箱子。   哇!   一箱子的珠宝首饰和簪子!   第三口箱子,楚莹莹依然是用烧火棍挑。   哇!   绫罗绸缎!那布料好好看!   楚莹莹一双杏眼被金钱富贵照得亮晶晶,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像醉了酒似的,回眸看田娘。   “娘,我们是不是发财了?老天爷看我们太可怜了,送点银子和首饰,给我们花?”   比起女儿的反应,田娘要镇定很多,只在一开始稍微有些惊诧。   但她平静下来想了想后,已经猜到了送这些东西的人是谁。   ——狗蛋。   那少年出身富贵,只有他,才有这样的财力。   也唯有他,才会对莹莹这么上心,送来这些。   “你确定要收下这些发财?”田娘意味深长。   楚莹莹瞪大双眼:“娘,你在说什么呀?”送上门的金银珠宝,为啥不要?   田娘叹息一声:“这些都是狗蛋送的。”索性把话都挑明了。   果然。   下一瞬,就见方才小脸还惊喜的放光的少女,俏脸一绷,头也不回直接往屋里走了。   走了几步还奶凶奶凶的回过头来。   “把这些给我丢出去!让他拿走!不要它们!” 第4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对着那几箱子巨款,楚莹莹那张小脸,写满了“我不要它!”的抗拒。   田娘愣愣看着女儿的前后变化,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了一声。   到底是经过这事儿长大了啊,莹莹竟开始不贪财了。   然而这念头,还没冒出脑海一炷香的功夫,甚至才只是两个呼吸。   楚莹莹踩着噔噔噔的步伐,六亲不认的跑了回来。   田娘挑眉,了然道:“反悔了?”   少女冲她嘟唇,气呼呼道:“这不叫反悔!这些是我该得的!”   她走过去,叉腰站在那几口箱子面前,盯着看了一会儿后,忽然凶巴巴道。   “暗处藏着的人出来!”   “我知道你们在!给我出来!”   她连着喊了两声,小模样奶凶奶凶的,晶莹的杏儿眼瞧着水盈盈的,一张粉嫩俏脸却板着。   暗处的暗卫还真愣了一会儿,想到了自家少主对这女子的重视。   犹豫了几息后,出现在了楚家的院墙下。   田娘眯着眼看突然出现的暗卫,心中浮现几丝凛然。   这些人的功夫竟然比她更要精深几分,尤其是藏匿这块儿的本事。竟是连她都没察觉出来,院子里一直藏着人。   狗蛋到底是什么来路?难道真是王侯公卿,豪门望族?   不说她这边的震惊了,楚莹莹也有些诧异。   额,她完全是话本看多了,下意识喊了几声。   毕竟…这些箱子总不可能是从天而降呀,是有人专门送进来的。她方才就想着,兴许送来的人没走呢。   这不,稍微一诈,就把人炸出来了。   于是,院子里的田娘和楚莹莹,全都一脸兴味的朝着暗卫一步步走过去。   娘俩配合默契,刚好对着院墙,一左一右,把暗卫遁走的路线,提前堵了个严严实实。   那暗卫方才脑子一冲动,出来时看到两人,就已经有些后悔。   如今见楚莹莹手里提着个烧火棍,一步一步的冲自己走过来。   暗卫心中竟然有些麻…   “属下只是听命行事!”被逼到墙角时,又不敢冲着这两人还手,他吼了一嗓子出来。   狼狈到很有他主子作为狗蛋时的风范。   楚莹莹停住步子,板着一张精致的小脸,拉长了调子道。   “我说,你听,能把我的话都记住,传回去给你家少爷听么?”   她举着烧火棍,威胁的问。   暗卫身体下意识一缩,是真怕那烧火棍砸自己身上。   像他们做暗卫的,刀枪剑棍什么没见过,唯独这烧火棍…被它砸到,都觉得丢脸,跟村里的狗子似的,没一点面子。   暗卫身体贴着墙壁,点了点头:“能。”   于是,楚莹莹收回烧火棍:“我先问你们,你家少爷能不能马上来见我?”   暗卫迟疑了一瞬,想着如今宫廷和朝堂的情况,犹豫的摇了摇头。   楚莹莹点了点小脑袋:“好,那你就告诉他,从前我救了他一命,所以他送来的东西,我收下了,算是他还救命之恩。从今以后,我和他一笔勾销。”   送上门的金银珠宝,明明还有理由留下,凭什么推出去不要啊。   她那些解毒丸也算价值千金呢!   她凭什么要吃这个哑巴亏,损失了钱财,被辜负了心意,还不要人送上门的金银珠宝?   她楚莹莹才不是傻瓜蛋。   少女越想越生气,气不过,便冲了出来,有了如今这一幕。   “你听到了罢?”   烧火棍又扬了一下,楚莹莹一副随时会把这棍子打过来的冲动。   听着她的话,暗卫头都不敢抬,心里暗暗犯难。   说什么一笔勾销。   也就这姑娘敢和太子如此说话了。   小姑奶奶是这么个性子,若是以后进了宫,也不知宫里会如何天翻地覆。   他知道这小姑奶奶在太子心中的地位,反而不敢怠慢,无论对方说什么,只能默默点头。   “还有…”楚莹莹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块玉佩。   “我本是想着去城里一趟,把这玩意当了换钱,可你们现在送了东西过来。罢了,我也就不留着这东西了,拿走罢。还给你家少爷。”   少女将玉佩抛出手心。   那暗卫看清玉佩的样子,手都抖了,连忙接住。心里却在咂舌。   少主啊少主,您喜欢的姑娘,果真和常人不一样。象征着东宫太子妃的玉佩,全天下都只有这一块儿,这小姑奶奶却说不要就不要了。   暗卫赔笑:“话,属下会传给我家少主的。”   楚莹莹满意的点了点头,她如今心情又好了起来,再不觉得自己亏了。   看着满院子的金灿灿元宝,眉梢都扬了几分。   本来嘛,要么留下人,要么留下钱。   狗蛋如今人跑了,却把这么多金银珠宝送过来,也算够意思了。   可以。   她楚莹莹也不是那种一根筋,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的。   有这么金银珠宝,回头她去买个院子,养一屋子美少年都绰绰有余。   她美滋滋走到箱子旁边,左手拿起一锭金元宝,送到唇边,咬了一口。   看上面留下了一点牙印,心里顿时美得不行,她小碎步的跺了两下脚。像个藏好了一冬天的口粮,有东西吃的松鼠。   然后咧着唇,露出了甜甜的小梨涡,右手又去摸了一把另一口箱子里的绫罗绸缎。   哎呀,这么好的料子呢。   呜呜呜,真开心。   那暗卫站在墙根下,看着变脸如此快的少女,心里都傻了。   小姑奶奶这模样,活像是卖了一个童养夫,正在那儿数银子的财主。   记得来时,暗卫还从太子口中听了好几遍叮嘱“她若提及我,无论说了什么,你都记住,回来一五一十告诉我”。   暗卫心想,少主啊,小姑奶奶眼里全是这些金银珠宝,半点都没提到你啊这是。   楚莹莹忽然一个眼神扫过来,瞧着暗卫发呆的样子,素白的纤细手指勾了勾。   “你,过来一下。”她脸上笑眯眯,笑容别提有多甜了。   的确是笑靥如花,貌美倾城的姑娘。   暗卫一个哆嗦,竟然心里有些怕。   别是小姑奶奶瞧上了咱家这张脸罢?他哪能去做少主的情敌。   就在他吓得肝胆俱裂,想着后头回到宫中,是不是要已死明志时,楚莹莹开口道。   “帮我把这些箱子搬进屋里。既是你送来的,你便把这事儿一同办了。”   听她只是说这个,暗卫长长舒了一口气,身上每个毛孔都劫后余生的出了一层汗。   “是是是。”暗卫跟个听话的小太监似的,一溜烟跑过去,直接麻溜的去扛箱子了。   那么重的箱子,他扛起来健步如飞,跑得飞快,像是虎口脱险…   楚莹莹:“???”   “嗯,有钱人还挺好。娘,咱们如今也有钱了,回头也给你找几个丫鬟如何?”   楚莹莹看着金灿灿的元宝,已经开始畅想着将来。   啊,如此美好的生活。   招个童养夫什么的,哪有用银子回报来得简单直白。而且还不担事儿。   田娘看着女儿的样子,盯着瞅了一会儿,愣是没在自家莹莹身上,找到半点伤感。   “你…不想狗蛋了?”   这不该啊。女儿家情窦初开,最是把情郎看的重要,莹莹怎么就这样轻飘飘放下了。   楚莹莹不解的看着她,无辜道:“阿娘,您瞧我是那种醋没做酸打了缸的人么?我才不做赔本的买卖呢。”   见阿娘听不懂,少女抛了一下手里的金元宝,笑弯了一双杏眼。   “男人哪里有到手的银子好?我想吃什么,想怎么过,有银子都好说。大户人家的少奶奶,哪那么好当,我是脑袋进水了才去想他。”   对楚莹莹来说,翻篇儿特别快。什么不高兴的事儿,睡个一晚上多半都能过去。   狗蛋先前让她难过失望掉眼泪,她多睡了几个晚上,这会儿已经彻底不在乎了。   不过就长得好看,功夫又好,又会疼人这几个优点么。   没事儿,回头她去买几个小倌儿回来。背着爹娘养在自己买的新院子里,得空了就去瞅瞅。   这日子难道不好吗?   少女想开了,已经全然把狗蛋这个名字忘了。   田娘目瞪口呆,看着女儿是真一点不把狗蛋放在心上了,不由暗暗头疼。   就是她年轻时候,也没莹莹这么洒脱。   偏生女儿说的话,就是拔了萝卜窟窿在,有根有据的,不好叫人反驳。   娘俩对视了一会儿,田娘清了清嗓子。   “那…回头去买院子铺子?”   花钱谁不喜欢啊!她也喜欢!   楚莹莹杏眼一亮,勾住田娘脖子:“娘!好说!明儿就去!嘿嘿嘿。”   两人这样笑着,那暗卫一趟趟的出来搬着箱子,莫名出了一身冷汗。   他替少主发愁。   这样没心没肺的漂亮姑娘,少主以后能追回来么?   显然,正在宫中,差点被如山般的奏折压弯腰的太子殿下,已经对这少女情根深种。   忙里偷闲,也要他过来一趟看看人家。   然而人家姑娘,已经决定和太子一刀两断。   还琢磨着,该怎么用这些回报救命之恩的银子了…   暗卫忽然觉得有些安慰。   就是贵为太子殿下,也有追不上的人啊。   *   皇宫。   皇帝的病情反反复复,即使所有的太医轮流上阵替皇帝诊脉,依然诊不出具体的原因。   只知道陛下的身体,尤其是五脏六腑,正在一日一日的衰弱下去,   再加上连日来,没有好好的吃过什么东西,如今的精气神,更是已经到了随时要断的程度。   可以说什么时候走,也就看老天啥时候来收了。   皇后时时侍奉在皇帝身边,亲手喂他喝汤药。   “陛下你要挺住啊,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让臣妾怎么办?”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皇后依然表现的柔情似水,对皇帝充满了依恋,她脸上的悲痛和心疼,就连皇帝看了都有些被感动。   他如今心里对皇后更加的不舍,还有些愧疚,觉得是自己当初太过纵.欲,夜夜宠幸后宫里其余的美人,才会搞垮了身子。   可如今身子垮了,真正侍奉在她跟前事事上心的,却只有梓潼一人。   想起这些,皇帝如今很是悔恨。   可以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气若游丝,说一句话就要喘几口气,抖着抚了抚皇后的手背。   “梓潼,是朕负了你,这些年来,朕…待你不好啊。”   直到如今,皇帝回顾自己这短短的一生,才发觉,走到如今显赫的位置,其实是因为自己年少时能够放下架子,去迎娶刘家的姑娘。   可就算不嫁给自己,按照刘老将军在朝堂   中多年的威势,他也能给自己女儿寻一个极好的夫婿。   甚至皇后完全可以过上一夫一妻的日子。   皇帝终于想起来,当年是自己,主动去求取的刘家女。   而不是刘老将军硬要他和自己女儿在一块儿。   所以从头到尾,都是他主动的。   可这些年来,他却一直在怨恨着刘家人,怨恨着梓潼,怨恨着他们这些在年少时帮过他一把,却令他觉得丢了皇家颜面的人。   皇后听着他的忏悔,只是悲戚的摇了摇头,像是根本不在乎陛下的悔悟,反而只担心他的身体,盼着他好起来。   “陛下别说这些了,能和陛下做这一世夫妻,青儿一点也不后悔。”   她只后悔没有早些动手,没有早些醒悟过来,为自己的孩子筹谋。   哪怕是到了如今,皇后的心也是硬的,她的心早就死在这些年的磋磨中啦。   更是死在差点以为荆儿出事的那段日子里。   当她得知太子被人所害,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时候,她那样肝肠寸断,差点哭瞎了眼睛。可皇帝在做什么?   呵,作为一国之君,他既不好好处理朝堂要事,也不关心自己亲生骨肉的下落,反而夜夜笙歌,和各种美人点着催.情香寻欢作乐。   当她察觉不对,赶去宫中,质问皇帝在做什么时,他抱着丹妃怒斥她冲撞了龙颜,呵斥她禁闭三个月,   丝毫不顾她作为皇后的体面,更是不顾这些年来的夫妻情分。   这个男人眼中,没有孩子也没有自己的皇后,也许只有对自己的在乎,还有这片江山,是否牢牢掌握在手心的执念。   皇后看透了他,就不会再因为他的只言片语,有丝毫动摇。   哪怕如今龙榻上的皇帝,看着仿佛几日之间衰老了很多。   他极其憔悴疲惫,却依依不舍拉着皇后的手,眼神留恋的说一些从前没有说过的体己话。   皇后都是只当屁来听。   她垂着眼,一脸温柔的听着,已在垂死边缘的皇帝,诉说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眸光却无波无澜。   半晌,她端起身后宫人送来的汤药,柔声道。   “陛下,该喝药了,喝了药,你就都好了。”   她像哄小孩似的哄着皇帝。   每一餐每一顿,她都要亲手喂着皇帝喝药,亲眼看着对方把碗里喝得一滴不剩了,还细心的用帕子抹去他嘴角的汤汁才行。   那汤药,当然是对身体有益的补药了。   只是经过她的手,经过她指甲中撒下的粉末,那就变成了慢性的毒药。   只是皇后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一点,她只是忠于自己的决定,日复一日的做着这件事。   就在这时,皇后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父皇,母后。”   年轻的太子,不知何时,悄悄站在了二人身后。   导致皇后正要喂陛下喝药时,身体一僵,手也抖了一下。   她不动声色的收敛神情,扭头带着温婉的笑容看向顾荆   “荆儿,你来了。你父皇正在喝药呢,有什么朝堂要事,都先往后放一放。什么事儿都不如你父皇早日恢复身体,来的重要。”   她这么说,病得都快死了的老皇帝,一听心里更加感动。   果真到了如此地步,也就只有我的梓潼才会待我如此好了。   皇帝挣扎着坐起来,要先把汤药喝了,他还不想死,他还想活着。   顾荆看着这一幕,缓步上前,恭敬的伸出手臂道。   “母后,让儿臣来吧,儿臣回来这些日子,竟是还没有侍奉过父皇一次,儿臣来喂父皇喝药。”   老皇帝顿时更感动了,两眼泪汪汪,颇有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   皇后微微抬起眼帘,看了一眼太子,才缓缓点头道。   “也是,为人儿女,你的确是该侍奉一下你父皇。”   太子接过了汤匙和碗。   “不知是哪位太医给父皇开的药方,药效如何?”   太子似是无意中提了一句,舀了一勺药吹了吹,往自己嘴里送,似乎是想要看看这药是否真的有效。   皇后在一旁却是得一惊,脱口惊呼。   “荆儿!”   她一下夺走了太子手里的汤药,呼吸有些不稳,但很快平静了下来,斥了他一声。   “这又不是糖丸,而是你父皇治病养身子的药。宫人都是按照时辰熬出来了,端给你父皇喝的。你若尝了一口,兴许这少的一点药效。就不够你父皇恢复身子了。荆儿,莫要胡闹,还是母后来吧,你父皇习惯了母后喂药。”   病榻上的皇帝,听着皇后的这一番话,连连点头,眼泪汪汪。   她的梓潼就是善解人意,担心他的身子。   所以,他就是死,也要再多喘两口气,陪一下梓潼,弥补这些年对她的冷淡。   太子没说什么,只是微微让开了身子,然后站在一旁,看着皇后僵着身子,一勺一勺的把那汤药喂给了皇帝。   很快,那一碗药见了底。   皇帝喝完药,似是花费了所有的力气。   他微微闭上眼,呼吸一起一伏,喉咙里发着拉箱似的响声,像是随时都要不行了。   皇后把空了的碗放在一旁,又细心的给皇帝掖了掖被角,擦了一下嘴上的药渣,这才放下床上的帘子,站直身子,看着太子道。   “你父皇累了,让他睡一会儿罢,我们出去。”   两人走出了皇帝歇着的寝殿,到了无人的地方,太子转过身来,看着一脸温柔的母后,忽然道。   “那药,给父皇喂了多久?”   皇后垂眸看他一眼,掩住了眸中的慌乱。   “太医开了之后,才给他服的。”   太子意味深长。   “母后懂我的意思。”   皇后似是被他这句话刺到了,呼的红了眼眶,声音也尖利了几分。   “难道他不该死吗?你在宫外受尽苦楚,他身为天子,明明是你父皇,却任由你沦落在外,甚至还包庇奸人…”   太子只是平静的看着皇后的情绪变化,半晌才轻声道。   “不是不该死,而是现在不能死。”   “国不可一日无君,儿臣如今根基尚浅。需要父皇在,他可以不在朝堂,但是他必须在这宫中,还存着名头。”   太子缓缓道。   “否则,别说我大令境内会生出动乱,就是西域塞外也会生出狼子野心。若是它们联合邻国结盟进攻,这天下就乱了。”   皇后听了这些,才有些无措。   她只觉得皇帝无能,也太过昏庸,可却没想过,若这个昏庸的帝王倒下了没了,会带来如此多的祸患。   “那…”   太子轻声道。   “母后,那药暂时停一停,父皇该好一些了。可以不好透,但至少他得在…”   皇后无措极了,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儿,声音慌乱。   “可本宫没有解药…”   就是她今日起,不再下药了,皇帝的身子也已经糟到了极点,好不起来了。   那药也是她曾经偶然从宫外所得。   太子犹豫片刻,从随身带着的解毒丸里倒出一颗。   “刮下一点粉末,隔几日就给父皇加一些服下。”   想不到…莹莹给的解毒丸那么快就用上了。   想着杏花村的那个娇美少女,太子心神恍惚了片刻。   “好。”皇后收下了药丸。   沉默片刻,她看着面前的太子开口。   “母后是不是做错了?”   顾荆看着她,微微摇头。   “不是母后的错,是儿臣从前太过无能。这宫中尚需要一段时日整顿,儿臣先将朝堂局势稳定,母后莫要担心。”   事情也分轻重缓急。于顾荆的角度看,先让大令的局势稳定下来,解决内忧外患,才是最应该做的。   其次,才是抓住宫中那些曾经暗中对自己下过手的人。   *   杏花村里赶来的暗卫,站在太子面前,头都不敢抬,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一五一十的把在那里发生的一切都说了。   “楚姑娘说…少主你送去的东西,就是在还救命之恩,你们之间一笔勾销了…”   顾荆皱眉:“她只说了这个?没有再说别的?”   太子俊美的脸,有些惶然。   暗卫摇头,忽然想起什么,又恭敬的把那块玉佩双手奉上。   “楚姑娘还把这个还回来了。”   想了想,暗卫就把楚莹莹先前说的,想要把这玉佩当掉的事,也跟着汇报了一番。   顾荆接过玉佩,紧紧握着,苦笑了一声。   “她是在恼我。”   想着这些,他心中极其自然的,浮现了少女的一颦一笑。   杏花村里度过的点点滴滴,而今回想起来,像一场美梦一般,让人不敢清醒,也不想放过。   太子忽然心潮澎湃。   他一刻都等不及了。   他想回去寻他心上的姑娘,直接告诉她一切!   若他再不回去,兴许他就要失去童养夫这个身份。   这般一想,顾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露出果决之色。   ——他要出宫。 第4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然而就在顾荆要走出宫门时,从边境那里忽然传来了一份八百里加急的消息。   “殿下!殿下!”一道身影忽然急匆匆闯了过来,声嘶力竭:“军情紧急!殿下!”   顾荆脚步一顿:“何事?”   那人身下的马,刚停下来,就直挺挺倒在地上,似是一路飞奔赶路,没有过片刻休息,直接力竭而亡。   ——塞外乌国在军营安插了间谍下毒!   ——刘老将军中毒昏迷!   ——身在军营的四皇子遇刺!   三道消息,接连落入太子手中,哪怕他素来镇定平静,不是喜形于色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依然因为这几个惊天的坏消息,脸色一白,瞳孔一缩。   少年心中刚升腾起的几分相思,为着这些加急的快件,消失得无影无踪。   梧桐宫。   皇后听到太子的话,身形趔趄的后退了半步,然后六神无主的跌坐下去。   “怎会…禹儿和爹…怎会?”   军营里出了事的两个人,都是皇后至亲之人。她几乎方寸大乱,觉得天都塌了。   事实上,也差不多。   这些年来,刘老将军一直驻守边境,是大令王朝的一根定海神针。   他擅长防守,有他在的这些年,西域几乎没占到过多少便宜。   有他在,朝堂上的人闹得再凶,心里依然是踏实的。   而皇后刘青,这三十多年来,之所以养成了前头那种温柔却简单的性子,也和刘老将军的存在分不开。   乌国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再掀起过什么大的风浪了。   而四皇子生有神力,勇猛过人,在行军打仗上,也有几分天赋。四皇子跟着刘老将军在军营里历练,所有人都知道,将来的四皇子就是刘老将军的接班人。   然而现在…这两人竟然都出了事!   导致皇后这会儿,终于想起来,太子曾经和她说过的话——国不可一日无君,否则,别说我大令境内会生出动乱,就是西域塞外也会生出狼子野心…   皇后脸色苍白,泪水涟涟,充满了自责。   她愈发痛恨起自己这些年来的天真。就算想要立起来,给荆儿保住皇位,却依然做了蠢事,带来了更坏的后果。   是她见识短浅,并没有料到朝堂上,随便一件事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影响到塞外乌国对大令的进攻。   “荆儿…是母后做错了…”皇后连连落泪。   太子唇动了动,微微摇头:“母后,乌国对我大令的狼子野心,已经不是第一日。那奸细,也是早就埋好的…”   就算母后没有做什么,父皇身体依然好好的,乌国也依然会做这些。   皇后这才好受了一些:“那…你外祖父和四弟,如今该怎么办?”   顾荆的脸色看着很冷,他对着慌乱的皇后道。   “母后,边境不能乱。你把解药给父皇服下,待他身体好转,这朝堂还需要他去坐镇。”   皇后听出太子话里的意思,有些不安。   “那荆儿你呢?”   她之所以做出这样的事,便是想让荆儿的位置能借此稳固。   可荆儿却话里有话,似是不要这皇位?   顾荆看着窗外,声音低低的:“到了明日,边境之事,就会像雪花一样散出去……”   塞外的乌国,不会放着这么好的局势不用。   他们一定会大举进攻。   民心不能散,边境之事,更不能放着不管。   顾荆见皇后依然有些茫然,他黑眸显得格外沉静,一字一顿道。   “儿臣要代父皇出征。”   *   年关刚过去,整个京城却飘摇着一股不安的气氛。   驻守边境的刘老将军,受了塞外乌国的间谍暗算,如今正中毒昏迷。   就连四皇子也遇刺受了伤。   而据闻,乌国养了一群精锐,似乎正打算近日突袭。   若是大令战败,那么乌国那些野蛮的铁骑,就会踏遍境内,带来无数风雨。   边境的战事,听起来似乎离大令的百姓很远,可有时候又很近。   谁都知道,塞外乌国残忍又嗜杀,攻城略地时,常常屠尽百姓,甚至鸡犬不留。   若是被乌国攻入,大令定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就连杏花村如此偏僻的地方,听到了关于边境的传闻,也都纷纷感叹。   “那乌国的人,听说都长着三头六臂,青面獠牙,会生吃人血,那是一块不毛之地啊。”   “刘老将军征战一生,怎么会忽然中毒?”   “你没听到传来的消息么,说是有奸细,他们潜入大令多年,藏在军营中,说是在刘老将军的饭菜里下了毒…”   “边境情况紧急,太子殿下已经率着八万精兵出征!”   “太子?刘老将军和四皇子都中了招,太子去能成吗?”   因着这些事情,上了年纪的老人,这几日吃饭都没了什么胃口。   “希望天佑我大令,千万要打退那些乌国的野蛮人啊!”   “大令已经三十多年没有经历过战乱了,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千万不要再乱起来…”   楚莹莹从村里转了一圈回来,一路上听到很多人都在讨论大令和乌国交战的事情。   她年纪小,并不怎么了解乌国的凶残。   只是听那些上了年纪的人说起,乌国人那些穷凶极恶,打到哪儿杀到哪儿的行径,便皱起了小眉头,暗暗希望那太子能够带领精兵,打退乌国。   什么皇帝太子老将军,这些人都离楚莹莹很远,她就连看话本的时候,都会跳过这些王侯贵族。   可这些人的存在,的确又在某一方面,和他们这些老百姓息息相关。   “太子今日已从京城出发…”村里的人讨论着这些。   楚莹莹先还只是站一旁听听。在听到“京城”两个字时,她却忍不住想起了她不告而别的童养夫——狗蛋。   那个被她叫做狗蛋的少年,也是京城的人。   他…   少女强迫自己甩开了这些纷乱的念头,左右狗蛋已经和自己没关系了。   他已经不再是自己的童养夫了。   前几日看到的那侍卫,应该已经帮她把话都传了过去。   狗蛋没有再来信,应是也懂了她的意思。   他不再有消息过来,兴许也是回到了家中,开始自己的生活了罢。   想必,将来那少年,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   想到这里,楚莹莹莫名有些失落。   她小手下意识伸向自己的零食布袋,手指都捞了一颗糖出来,送到唇边时,却忽然没了什么胃口。   总是会有关于狗蛋的画面,猝不及防的跳出她脑海。   比如那一日,她去山中采药,院子里的少年喊住自己,然后一颗一颗的替她剥好栗子,又亲手喂给她吃。   那时少年的桃花眼幽深又温柔,看她时,情意绵绵,什么都顺着她。   后来以为她掉落山崖,狗蛋又那样激动的打死了大狼,想要跳下山崖…   呜,根本就不能再想这些。   一想就难过。   这些相处的心动和温馨,做不得假。   可他为何说走就走了?还那么急,就连面对面的解释都没留下一句。   甚至…   她说收下那些金银珠宝,两人之间一笔勾销了,狗蛋就也默认了…   楚莹莹咬了咬唇,忍住了鼻酸。   臭狗蛋坏狗蛋笨狗蛋!   哼,她才不会难过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美少年陪着自己留下的那些记忆,就像一场梦。那梦终于到了醒转的时候。   “娘,若大令不敌乌国,我们怎么办?”   楚莹莹也被村里的气氛影响到,一回去就忍不住提起这事儿。   田娘本来正在纳鞋底,听了这话,动作一顿。   “…大令要和乌国打仗?你听谁说的?”   楚莹莹:“村里都在说呀。说那乌国人很是凶残,个个都三头六臂,青面獠牙,还会吃小孩呢。当然,我是知道的,以讹传讹嘛,都是两个鼻子一个眼睛的,乌国人应该也和我们长得一样。”   “就是…娘,要不我们先不买宅子院落了罢。明儿我把那些金银珠宝当了,换成银票。”   今日村里议论的事情,给楚莹莹敲了一个警钟。   倘若大令真的乱了,那宅子买了,他们骤然暴富,是很招人眼的。还不如先藏着银子,等到有需要的时候再用。   田娘听女儿说了这些话,轻轻蹙眉,像是有什么心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这些日子,你给我乖乖的,不要乱跑,听到没?”   她忽然叮嘱楚莹莹,语气严肃。   田娘难得这样郑重的和女儿说话,楚莹莹愣了片刻:“哦。我知道呢。”   她也没什么地方跑呀,最多就去个后山。   阿十的两个孩子,如今长得大了,跑动起来,像是一团雪球和火球。   她照例带着肉干,去后山找四只狐狸喂食时,阿十却冲着她吱吱乱叫,还不断摆动蓬蓬的毛绒尾巴。   楚莹莹小脸上的笑容慢慢淡掉:“他已经走了,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你要是我的好阿十,就别再提他。”   阿十委屈的嘤嘤嘤了一会儿。   楚莹莹却站了起来,小手把缠着自己玩耍的两只小狐狸爪子扒拉开,抿着唇走了。   她…她当然也是等过狗蛋的。   狗蛋刚回去的时候,她拿着那张字条和玉佩,日日等在村子口,翘首盼着少年回来。   可是一日、两日、三日…   狗蛋总不回来。   来的只有那些金银珠宝,甚至狗蛋就连解释和信都没有来一封。   难道她还偏要和那些话本里的痴情女子似的,苦苦骗着自己,狗蛋其实是有苦衷么。   她不。   每一个被骗的傻姑娘,都是这么自欺欺人的,哪有那么多苦衷,他又不是皇帝。   *   天快黑的时候,裴香儿又来找楚莹莹了。   “阿莹。”裴香儿自己做了点烧饼。   知道小伙伴嘴馋,刚好这些烧饼味道不错,她就带了过来,分给楚莹莹吃。   两个小姑娘打小关系就好,如今长大了,倒还是能玩得到一块儿,常有心里话说。   田娘看到两人走得近,心里也是高兴的,她热情地招呼了几声。   “香儿啊,一段时候没见你,倒是比之前又标志了几分,人也稳重,如今你爹那儿的铺子,是越发离不开你帮忙了。哪像我们家莹莹,做什么事儿都盘子里种花,扎不下根。”   裴香儿害羞地笑了笑:“也不是呀,我觉得莹莹就是那盛酒的葫芦,肚量大。为人又讲义气,往后莹莹定然比我有本事。”   楚莹莹瞪大双眼:“盛酒的葫芦?香儿,这是夸人的词吗?你瞧我这小细腰,怎么能用葫芦来形容?”   她一边说,一边接过裴香儿手里的烧饼,拿在手里开心的啃了一口。   “哎呀,好吃!香儿,回头你都可以去开一个烧饼铺子了!”   两个少女又嘻嘻笑着闹了起来,就连田娘也跟着笑,屋子里一阵欢声笑语。   可等裴香儿进了屋,只有两人了,少女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淡去,忽然忧愁的叹了口气。   楚莹莹有些不解。   “香儿你怎么了?”   裴香儿摇头:“你没听见村子里说吗?大令要和乌国打仗了,边境兴许会乱起来…罗鸣就在那儿啊。”   原本这几十年,大令和乌国,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裴香儿也只以为,罗鸣去从军,只不过是到边境上扎根几年,小打小闹的杀几个敌人。   可却没料到,乌国真的会去攻打大令。   如此的话,边境就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连那传闻中百战百胜极有威名的刘老将军,都中了招,中了毒,如今卧床昏迷。   且那四皇子天生神力又勇猛过人,而今也受了伤,那罗鸣呢?   想到这些,裴香儿就担心得觉也睡不着了。   傻大个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就算学了点武功,多半也是不如那些练家子的,若真打起仗来,罗鸣可怎么办?   楚莹莹听明白了裴香儿的顾虑,她跟着蹙起秀气的小眉头,鼓着腮帮子想了一会儿,试图安慰。   “香儿你别担心,罗鸣他看着傻,其实不傻,他心里聪明着呢。要真那么傻,怎么能让你喜欢他?对了,我还给他送了一条小白蛇,兴许能帮上他的忙。”   “而且,他如今在贵人身边当亲卫,上阵杀敌的时候,应该不是像底层的锣锣似的往前冲,兴许没有那么危险。你先不要自己吓自己,过几日,罗鸣应该就要来信了,到时候你看看他都说了什么。”   有了小伙伴这样安慰,裴香儿心里好受了一些,就连皱着的眉都稍微舒展了一点,她叹口气。   “不说我了,说说你,你那表兄到现在都没有回信吗?”   楚莹莹抿唇,摇头不语。   她想了一会儿,看了看裴香儿,忽然绷着俏脸认真开口。   “香儿,往后我们再也不提他了罢,人得朝前看,不能总想着从前…”   她这么一说,裴香儿也就知道,阿莹是彻底想清楚了。   哎。真的很可惜啊。   其实阿莹和那走了的表兄,是真的很配,奈何造化弄人,缘分没到位。   *   越往西边走,天就越冷。   顾荆连夜带着一部分精锐,快马加鞭朝着边境而去。   一路走,一路添冬衣。   路赶得太急,他甚至就连杏花村也没能去一趟,即使心中从来没有忘记过,放在心上的姑娘。   可到底家国大事要紧,如今边境如此紧急,他于情于理都没办法只顾私情。   两日后,他赶到了边境。   乌国似乎得到了大令太子亲自挂帅出征的消息,这两日悄悄的,并没有什么动静。   太子一来,边境军营里的战士士气大震。   顾荆马不停蹄,先赶去探望主帐中卧床昏睡的刘老将军,也就是他的外祖父。   刘老将军年近七旬,已是满头白发的年纪,从前他一双眼睛满是神光,瞧着精神奕奕。   这次一瞧,却躺在床上,脸色昏暗,骨瘦如柴,显然那毒很是难缠。   主帐里,守着的副将,低声道。   “自那日中毒以后,将军就一直昏睡不醒,只能给他灌一些流食,可这样下去,将军的身体撑不住…”   太子一路带来的太医,坐在马背上,险些被颠掉了半条命,连大腿的皮都被磨破了,腰酸背痛,站都站不直。   但这会儿,见了刘老将军,他也知道事态的严重,连忙俯身凑过去把脉,查看刘老将军的情况。   然而尴尬的是,他把了脉,却看不出这毒到底是什么。   大令何时流传着这么多毒?   在宫内的时候,用在陛下身上,宫外又用在刘老将军身上…   “殿下…这毒…”   太医无奈又不安地看向太子,只觉得很棘手。   顾荆沉默地挥了挥手,示意对方退开。   他只能寄希望于莹莹给的解毒丸有用。   太子扶着刘老将军坐了起来,记起楚莹莹那次给沈清的娘治病时的做法。   他也叫副将倒了一碗清水,然后将那解毒丸扔入其中,等药化了,喂刘老将军入口。   老将军病得昏昏沉沉,有水一勺一勺的喂进来,他也只是顺着本能吞咽,却在喝了半碗水时。呼的眼睛一睁,然后俯身,噗得吐出了一口黑色的血来。   这些血吐出来之后,他似乎是恢复了几分清明。认出了身旁的人是太子。   “…你…荆儿…”   一旁太医见老将军吐了血,却是不惊反喜。   “这药有效呀,将军这血中有剧毒,吐出来就好了!”   顾荆心中轻舒一口气,示意太医再过来把脉。   心中却是叹了一口气。   莹莹给他的解毒丸,果真是价值千金万金。   他走得如此急,甚至没能亲自站在莹莹面前解释。   也不知道来日回去,面临的会是怎样一种境况。   …   老将军这边的情况,暂时稳了下来,顾荆出了主帐,预备去看四弟。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自幼感情就颇深,后来他们俩一文一武。   他留在京中,而四弟却被带去边境从军,这样一算,已经有两三年没有再见了。   他去见四皇子的路上时,却见对面走来了两道魁梧的身影,其中一道甚是眼熟。   两人走到太子跟前时,太子还未认出来哪个是四皇子,却见其中一道身影,忽的上前一步,甚是激动的看着他,冒出来一句:“表兄!”   表兄两个字,喊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满是老乡见老乡的激动。   表兄这声音一出,就连顾荆都愣了。   四皇子身旁,站着一个面相憨厚的大块头,大块头竟是那罗鸣…   罗鸣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只有亲卫才能穿的盔甲。   他气质看着沉稳了几分,但见到顾荆时,却因为激动,还像在和村里时一样憨厚,就连说话的乡音,都被带了点出来。   “表兄!你也来从军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叫人照应一下你!”   “你来从军告诉阿莹了吗?阿莹怎么说?是不是也等你两年?还是三年?”   想到表兄应是和自己的情况一样,傻大个高兴极了。   顾荆却沉默,眸光黯了黯。   他甚至还未告诉过莹莹,自己是谁。   “我也刚来。”   他声音淡淡的,但确实应下了,刚才罗鸣喊的表兄那个称呼。   看着自己的亲卫和皇兄如此熟络的样子,对面的四皇子一头雾水,有些怀疑人生:“……”   我皇兄何时成了你表兄?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你这么个兄弟?   *   杏花村。   后山养着的白雪和红玫,个头窜大了一点之后,胆子就大了,不再像从前那样安心的在后山呆着,反倒是常常跟着楚莹莹跑到村里去玩儿。   两个小家伙黏人的很,比起当初的阿十,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莹莹从林子里出来,见着两只小狐狸还跟着自己亦步亦趋的,她叹口气,声音清脆。   “回去罢,别送了!你们还小,不知道辨别好人和坏人,若是被人捉走了怎么办?”   两只小家伙只嘤嘤嘤的叫,有一只甚至蹿到了她肩膀上,粘人的蹭了蹭她的脸。   楚莹莹先还只是板着脸,试图再说一些道理,让两只小狐狸回去。   可毛茸茸撒娇的太厉害,脸上也被蹭的痒痒,她就破防了,忍不住咯咯咯的笑了出来。   “啊呀!白雪!你下来!别蹭我啦!”   沈清从路边走来,经过这里时,最先听到的,就是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他下意识停住步子,抬眸看去。   后山和村子的交界处,站着一个乌发红唇的少女,她眼眸如水,笑容清甜。   是他即使努力克制,也依然在午夜梦回时,常常会梦见的那道身影。   沈清心口狠狠一跳,站在那儿,竟是一时看得痴了。 第4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吱吱!”   似乎是发现了沈清,觉得有外人在。   蹲在楚莹莹肩膀撒娇的白雪,忽然一溜烟钻进了树林跑了。   于是少女身边,只剩下了蹲在她身旁,浑身红毛的红玫。   红玫胆子大一些,性格像阿十。   从前阿十也喜欢跟着楚莹莹四处跑,只是如今那狐狸有媳妇了,就常两只粘在一块儿,性格倒是变了一些。   好在还有白雪和红玫,来接它们狐狸爹的班儿。   楚莹莹看白雪跑了,猜到是有人来。她抿着唇,慢慢转过脸。   脚边火红的小狐狸红玫,和她的小主人一起看着沈清。   少女粉腮杏眼,红唇不点而朱,眉梢眼角都是灵气。   杏眼乌溜溜扫过来时,像是山林里修炼了多年,化为人形的小狐狸,莫名能让人酥了骨头。   沈清和她对视的刹那,慌乱的朝后退了一步,踩断了脚下一根枝桠。   他就是个文弱书生,身体反应并不敏捷,趔趄了片刻,稳住身形时,一张清秀的脸,瞬间涨的通红。   “楚姑娘…”他抄起两只袖子,一拘束的时候,就喜欢这样抱着袖口。   楚莹莹瞧见是他,有些被逗笑。   “怎么是你?”   这后山人迹罕至的,其实一般也没什么人特意进去。   也就除了她,喜欢整日里乱跑溜达,当成自家院子。   旁人进去时,多半都小心翼翼,还会专门带上一些驱虫蛇的药,以免有什么危险。   沈清听了她的问话,微微垂眸,老老实实回答。   “我进山替我娘采药。”   少年袖口洗得发白,身上穿得衣裳,也依然打着补丁。虽然那补丁,已经极力用同色掩饰了,仔细瞧还是能瞧出来。   甚至沈清那双手,上面是做各种粗活杂活,留下来的茧子。   那甚至看着不像是一双研磨做文章的手。虽然修长白皙,却生了些冻疮,还显得有些粗糙。   哪家的读书人,会这么清贫呢。   但即使这样,少年的一副好颜色,依然是清贫生活盖不住的。   楚莹莹目光扫过少年,心中了然,沈清应是想节省一些抓药钱,才会进山自己采药。   可少年却不愿意来麻烦他们。   明明她和爹爹都说过,若是需要草药,来楚家找他们便是。   这书呆子也真是,有现成的草药不用,非要自己去挖。这大概就是爹说过的,读书人有傲骨罢。   楚莹莹有些莞尔。   “你要进山?算了,我本来也要进去,陪你一程罢。免得你挖错了草药,或者找不到地方。”   既是做好事呢,就做到底罢。   楚莹莹这么想着,打消了要回家的念头,决定顺道跟着沈清进去看看。   沈清这身板,又不会武功,不是狗蛋那种瞧着清瘦实则身手出众的…若是遇到一个大虫或猛兽,那少年岂不是束手就擒。不像狗蛋…   狗蛋…   想起这个名字,楚莹莹眼底忽的闪过一抹失落。   说好了不再想这跑掉的童养夫的,她却又想了起来。   沈清背着篮筐,远远看着楚莹莹,见她提出要陪自己进山采药。   少年攥着袖口的手,紧了紧,清秀的脸上,也闪过一抹红。   “那…多谢楚姑娘。”他抱拳作揖,没有拒绝。   一是的确有几味药,他拿不准,需要有人在旁帮忙看着。楚莹莹很合适。   二是…   少年羞惭的垂下眼,掩住眸中的情绪,生怕自己表现出欣喜,惹了身旁少女不快。   也就只有这种时刻,他才能与少女,有短短并肩而行的机会。   他本能的不想拒绝,却也不想这点念想被发现了,让人觉得讨厌。   后山那么冷,他的心却像是忽然热了起来。   *   这个年过去以后,那股冬日带来的冷意,依然不散。   楚莹莹带着沈清,一路往后山去,越往里走,越是冷。   她跺着脚,吹了口气哈了哈自己冻红的小手。   本来瓷白的小脸,也被冻的白里透红,脸上是一层淡淡红晕,精巧的鼻头也有些发红。   但少女依然难掩秀美。   她走得快,跟在身旁的狐狸也快,就只有沈清一个,脚下但凡泥泞一些,便走路不太稳当。   少年身形瘦弱,但意志力也是很坚定,楚莹莹带着他抄近路去找草药,便没有管脚下好不好走。   甚至她选的路,有些其实是挺险峻难走的,可沈清却吭都没吭一声。   明明已经满身是汗,身体也摇摇晃晃了,却依然牢牢跟在她身后,像一只摇摇摆摆甩不开的小鸭子。   换成从前,瞧着沈清也是个美少年,楚莹莹会有心情调笑几句,逗一逗。   然而如今,她早没了调戏美少年的心情。   狗蛋带来的情伤,还没完全过去呢。   少女伤心的很,她想通了,以后再不找什么童养夫了。   狗蛋那会儿还在她身边的时候,表现的多乖多听话呀。   温柔小意就算了,还事事体贴,比她爹娘还照顾她,甚至还为了她,差点跳崖寻死。   待她这么好的狗,到最后不也跑了吗?   可见,男人是会演的。   就是没有那么情根深种,也能在你面前演得那么真切,好叫你相信,你是他世上的唯一,继而脑袋发昏,一头栽入情网起不来。   想着这些,楚莹莹一口整齐小白牙,差点咬碎。   哼。有了这前车之鉴,她已经看清了,什么童养夫都不靠谱。   男人嘴上说的再好听,表现得再深情款款,也是不能信的。   谁信谁就是傻瓜蛋。   她气呼呼的埋头往前疾走,在林子里,如入无人之境,对这块儿熟悉到闭着眼都知道怎么走。   这可就苦了她身后一直跟着的沈清了。   少年从未习过武,是标准的文弱书生,若不是家境清贫,少年这会儿是要在家里捧着书卷研读的。   他何时有过这种,在山林里疾走的经历。   还是楚莹莹忽然听不到沈清的动静了,回眸一看,发现少年正撑着膝盖,弯腰直喘气。   他没跟上来。   她皱起小眉头,去而复返,轻快的点着树枝,身体轻盈的落到了沈清面前。   “你们读书人,身体这么弱的?”   少女面容清丽,杏眼也是湿漉漉的含情模样,声音更是黄鹂鸟似的动听。   沈清听在耳中,却莫名觉得羞惭,脸都热了起来。   “我…楚姑娘…对不住。”   似乎是对耽误了楚莹莹,感到抱歉,少年脸上带着绯红,垂眸看她,眼底都是歉意。   清秀少年就像一朵海棠花,虽然文弱,可却因此更添几分山野里的清新之气。   楚莹莹头一次仔细打量着少年,发觉对方也的确可以称得上一句“肤白貌美”,浑身更是有一股淡淡书卷气。   其实是很能让人有好感的。   难怪虽然家中清贫,却总有媒婆隔三差五的替他去说亲。   显然少年很有潜力,所以被许多人看好。   而这些人里,还包括着楚莹莹的爹。   爹都说了不止一次了,明里暗里的在楚莹莹面前,夸赞自己这个学生。   话里话外,像是在暗示她嫁给沈清似的。   “不用说抱歉,身子弱也不怪你。”   楚莹莹难得体贴了一点,但她没像从前逗狗蛋那样,瞧着人家少年秀色可餐,就直接上手去碰碰脸。   沈清太认真了,这种人可不经逗。   楚莹莹看得很清楚,可不想无缘无故就招一辈子的桃花,惹了情债,对不住人。   沈清听着少女的话,眼眸却黯了黯。   她终归还是在念着她那表兄。   从前沈清一心只读圣贤书,不怎么关心身边的琐碎。然而如今,但凡听到学堂里的同窗,提及楚夫子的女儿楚莹莹时,他总会不由自主的听在耳里。   他们说,楚姑娘的表兄已经离开多日了。   还说…   沈清平日里不是个多事的人,然而今日,他却有些反常。   哪怕方才疾走的那口气还没完全缓过来,脸上尤红着,他却看着面前清丽的少女,轻声问道。   “楚姑娘…你,还好罢?”   他也有发现,这段时日,少女瞧着和从前不大一样了。她看着脸上笑容都少了些。   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另外一种性子,不再像从前那般活泼。   这些改变,是源于那个表兄么?   沈清忽然问自己好不好,楚莹莹稀罕的瞅他一眼。   书呆子竟然还会关心人。   她眨眨眼:“我自然是好的。你问这个做什么,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可别分心,和学堂里那帮人学坏了。”   她知道沈清的意思。   也知道,她和狗蛋的事情,如今被村里很多人私底下提及讨论。   狗蛋从前表现得越是优秀亮眼,如今不告而别了,忽然失踪。   落在旁人眼中,就越是令人津津乐道。   随他们说去罢。   她楚莹莹就跟香儿说的那样,是油葫芦罐水,眼小肚量大,才不计较这些呢。   听她这么说,沈清却像是忽然得到了许诺一般。   少年站直身子,指骨捏的发白,唇却弯了起来,脸上是芙蓉花一般的好颜色。   “我一定好好读书,考功名。”   他脸上闪过羞意,看了一眼楚莹莹,又飞快移开目光。   楚莹莹愣在那儿,有些回不过神。   ——她方才又没说什么。怎么沈清一副得了她承诺的羞涩模样…   糟糕。她发现自己不太妙。   吃惯了狗蛋那样的大餐,如今对着沈清这样的开胃小菜,竟然也觉得清新可口…   楚莹莹啊楚莹莹,你做个人罢。   可别去霍霍沈清了。   楚莹莹闭了闭眼,径自转过身体,像是个准备从今以后清心寡欲的老和尚。   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楚莹莹,你已经是个有钱的土财主了。   大可以去买一堆小倌儿回来养着,可不比找一个美少年,日子更妙?   *   连着好几日,裴香儿每天傍晚都来找楚莹莹。   今日她又奔到了楚家的小院子,急匆匆过来时,小声问道。   “话本有了吗?”   院子里楚莹莹抬头看她一眼,脸上梨涡一边一个,笑容甜甜的回她:“有啦有啦,你快进来。”   这是两人约定的暗号。   裴屠户如今还没放弃,给女儿相看人家的打算。他催得紧,裴香儿就很警惕,生怕爹知道,自己一直在和罗鸣暗中通信。   所以每次来找楚莹莹,她也会选一些借口。   要么就是做了烧饼,想分给小伙伴吃,要么就是,想去借最新的话本看。   两个少女守着这个秘密,感情确是和幼时一样,还那么好。   罗鸣这次来的信很长,约莫是前些日子,大令和乌国有了争端的时候写的。   裴香儿拆开信,认真地看了起来。   那信絮絮叨叨的,写的很长,罗鸣的字写得丑,却能看出来,很认真,一笔一画的,每个字都写得很用力。   裴香儿甚至可以想象,傻大个写信时,是怎样一副咬牙切齿的神情。   她忍不住笑了笑。   那信从天气转冷,要裴香儿多添衣服别着凉,又写到自己每日在军中吃了什么。   然后又散发到,乌国全是一群没胆子的鳖孙,不敢正大光明的和刘老将军对阵,就暗地里使些龌龊的法子暗中下毒,最是为人不耻。   罗鸣平日说话时,倒不是那种能言善辩的人,然而在信里,骂起那群乌国人时,因为格外的痛恨,反倒显得有些幽默起来,裴香儿被逗得咯咯直笑。   这让在一旁看着的楚莹莹很是好奇,心里抓耳挠腮般的难受。   “他都和你说什么了?你笑得这么开心,快给我也说说。”   怎么旁人谈情说爱的时候,这么甜这么开心!   楚莹莹一想到自己,就有些生气。   她的狗蛋就不行,半路上跑了。   但想到那一屋子的金银财宝,少女又重新说服自己,跑就跑罢。   起码自己也没亏,换了一堆金山银山,这辈子都衣食无忧了,也算狗蛋有良心。   罢了,他们就两不相欠,从今往后,谁也别想着谁。   楚莹莹只能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实在是被裴香儿和罗鸣的那股甜意,给酸到了。   裴香儿把那封信看到了末尾,才缓缓抬眸,笑着对楚莹莹道。   “罗鸣还好。他说如今边境稳了下来,太子带着几万精锐赶了过来。虽说来日,也许会爆发大战,但有太子和四皇子坐镇边境,应是无大碍的,具体的他也没和我细说。”   只是裴香儿觉得有些奇怪,往常罗鸣给自己写信时,只会说一些日常的琐事,很少去谈到王侯贵族。   然而这次信里,却出现了好几次,太子做了什么什么,太子怎么怎么怎么样。   可见那边境先前,应该是形势比较严峻的,如今太子来了,就如一颗定海神针,重新让人心里踏实了下来。   罗鸣和自己写信说这么多,约莫也是想安自己的心,想让自个儿别想那么多罢。   裴香儿抿唇傻笑,想到傻大个如今竟然有这么细心的一面,心里不免有些甜。   也不枉她这几日担惊受怕的想着他了。   楚莹莹摇摇头,看着这姑娘傻笑的样子,觉得没救了。   先前狗蛋在的时候,她可没笑成这样罢。   要站起身离开时,裴香儿看着楚莹莹,忽然道。   “对了,罗鸣在信末说,咱村也有一个人去从军了,你知道是谁吗?他没提。”   罗鸣也不知道是想说什么,支支吾吾的,隔着信都叫人瞧不清楚。   兴许是这人并不重要,罗鸣就没有细说,左右对裴香儿来说,只要知道心上人如今处境好好的,她就放心了。   楚莹莹眨眨眼,皱着小眉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摇头。   “我常给我爹去送饭,没瞧见学堂里少了哪个学生呀。”   裴香儿点点头,也不是很在意。   “兴许他认错人了。”   走了两步,裴香儿去而复返,似是犹豫了一会儿,才对楚莹莹道。   “阿莹,我想把那些信都带走…”   楚莹莹顿时有些诧异,乌溜溜的杏眼睁大了一瞬。   “你要带回去?你不怕被你爹发现啦?”   裴香儿咬着唇,小声道。   “我把信藏在箱子里,回头只要把锁锁上不就行了。”   其实她如今大了,爹也不怎么进她的厢房。   若是她有心,把信藏好了,应是不会暴露的。   先前,只是因为太过心虚,所以她不敢这么做。   但这一次,经过了这几日的担忧后,裴香儿忽然想通了。   她是一定要等罗鸣的。   少女再不舍得把信放到旁人那里了,她想自己好好保管。   楚莹莹怔了片刻,看着好友脸上露出的坚定神色,她忽然有些羡慕。   ——要是她也有一个,能叫自己如此坚定的心上人就好了。   想着这个,楚莹莹手指绕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心里不由想到。   狗蛋是不用想了。   害,难道真的要听爹的话,去找沈清?   *   军营。   四皇子回到自己的帐篷,坐下来后,抬眼看着身旁的亲卫,忍不住问道。   “刚才听你喊本殿下的皇兄,称他表兄?”   “你不是说,你来自一个小山寨吗?你是哪家的?难道真是我表兄弟?”   罗鸣如今跟在四皇子身边久了,在军营里历练了这么长时间,一言一行也带了股肃杀之气,很是像模像样。   但只要一开口,就会重新露出憨厚的本色。   他听四皇子只是聊家常一样的问,就嘿嘿的笑了笑,大手挠了挠脑门儿。   “我称呼太子为表兄,是因为阿莹喊他表兄,我跟着喊罢了。我哪有这么好的亲戚?要真有,我也不做那大头兵了。捞他个一官半职当当。”   他说话直接,有啥说啥,四皇子也是听惯了,不由笑着对他道。   “你如今跟在本殿下身边做亲卫,一官半职怎么又捞不到了?回头封你一个将军等等,若你能有功。”   罗鸣顿时开心的笑了,哈哈哈哈的很是憨厚。   但随即,四皇子像是想到什么,挑眉开口。   “所以那叫阿莹的姑娘,就是我皇兄的心上人?”   他虽然和罗鸣一样,看着身材魁梧,且天生有神力,武艺也过人。   但他是粗中有细的性子,否则也不会被刘老将军看中,带在身边这么多年,传授行军打仗的心得。   是以,他很快就从罗鸣说的话里,提炼到了关键词。   ——皇兄的心上人叫阿莹?   怎么从前从未听皇兄提起过?   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姑娘,能胜过满京的大家闺秀,叫皇兄如此挂怀?   方才那罗鸣当着自己的面,称呼皇兄叫表兄,皇兄可是应了下来的。   可见那阿莹,在皇兄心里地位不低,很是特别。   这倒让四皇子产生了几分兴趣,很想见见自己那位将来的小皇嫂,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试图从罗鸣这里打探消息。   然而罗鸣平时憨厚,但涉及自己的小伙伴时,却难得精明了几声,他只是呵呵笑着,大咧咧的扯开了话题。   “这心不心上人的,殿下你问属下,属下也不知道,毕竟是太子的事情。”   在罗鸣心里,杏花村是自己的故乡,而杏花村里的小伙伴,也是自己人。   不像这军营中遇到的贵人,贵人都心眼多,精明,他本能地留了一个心眼,不想把阿莹的事儿说出来。   到了写信的日子。   罗鸣这信才寄出去半天,他就忽然被太子喊到了帐中询问。   “你往杏花村寄了信?”   罗鸣点点头:“不好叫香儿太挂念我,我是算着日子,给她去信的。”   提起裴香儿,罗鸣脸上就全是笑容,那副沐浴在爱情中的模样,简直让顾荆不忍直视。   他端坐在椅子上,修长手指敲了敲桌面。   桃花眼平静的看着面前的傻大个,淡淡开口。   “你在信中可有提及过我?”   他没有用本殿下来称呼自己,而是用的我。   其实心中是有几分期待的,想借罗鸣之口,解释自己为何不告而别的缘由。   然而罗鸣却摇摇头。   “属下不敢擅自主张,泄露太子身份。”   他只是在信里稍微提了几句。   顾荆沉默半晌,他尽量平静的开口。   “你在信中多提两句,其实也无妨。”   罗鸣却只以为,这是试探。   军中戒律严明,涉及到皇储的事情,怎好随意乱说。   先前他在信中,给香儿提的几句,也都是能传出去的消息罢了。   他拨浪鼓似的摇头,瓮声瓮气道。   “属下不敢,何况我与香儿写家书,定是写一些琐事。怎好把太子写进去。”   他说到这里,忽然灵光一闪,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瞪大了一双铜铃似的眼,看着顾荆。   “太子是不是骗了阿莹?”   顾荆一怔,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了。桃花眼也多了几分冷意。   然而罗鸣却大大咧咧到,甚至有些愤怒。   “先前我当你是表兄,是自己人,我才对你这么客套。如今你是太子了!属下可不敢再称呼你表兄!阿莹是我们村里最漂亮的一枝花,谁都喜欢她!你得了阿莹的青睐,却不好好珍惜,还骗她。难怪说你们这些贵人就是心黑,专门骗良家姑娘!”   傻大个为了小伙伴发火的时候,有股不惧强权的底气。   顾荆却只是沉默听着,并未动怒,哪怕脸色很难看了,却没说出一个字。   半晌,他低声开口。   “待我结束边境一切,我会回去寻她解释。本殿下从未想着刻意欺她负她。”   在帐外偷听的四皇子,露出了一脸八卦之色,连连点头。   啧。   想不到几年未见,皇兄竟然还学会了隐姓埋名,去骗人家小姑娘的芳心。   老树开花,千年第一遭。   四皇子顿时对这未来的小皇嫂越发好奇了。 第4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罗鸣从帐中出来时,就看到自己的上峰——四皇子竟然跟个探子似的,耳朵贴着帐篷,偷听他们说话…   傻大个儿冲着尊贵的太子殿下,扔下了刚才怒极的那番话后,就直接出来了,半点都没耽搁。   这显然是让四皇子始料未及的。   于是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了一阵,还是四皇子先咳嗽了一声。   “你倒是有本殿下的风范。敢对着我皇兄如此疾言厉色,也不怕被砍头?”   四皇子打趣的开口。   但罗鸣却梗着脖子站那。   “就是太子,也不能随意欺负民间女子!我们夫子教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换成是旁人,听了这番话,不说要治罗鸣的罪,多半也是会有些不悦的。   然而四皇子却非常人,他本身性格就是直来直去的,反而愈发欣赏罗鸣这种直性子。   “好,此话说的好!放心罢,有什么事,本殿下罩着你!看在本殿下的面子上,皇兄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罗鸣就憨厚的嘿嘿嘿笑了:“四殿下就是属下的贵人。”   他记着香儿说的话,也学会了拍马屁那一套。   一时两人倒是相处的融洽。   两人从帐外远去,帐里的太子却静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走了出来。   少年比起在杏花村的时候,气质要更冷峻了一些。   他身穿着盔甲,面容俊美,瞧着倒不像是昔日养尊处优,又带着些温润之气的太子,更像一个冲锋陷阵,满是刚锐之气的将军。   但这看着刚锐的将军,心中是藏着一个俏丽的小姑娘的。   顾荆修长的手指紧了紧,半晌转身,沙哑着声音开口道。   “暗卫何在?”   暗卫倏地出现在帐篷里,毕恭毕敬道。   “参见少主!”   顾荆沉默了一阵,开口道。   “我写一封信,你替我送去杏花村。”   他从袖子里摸出那块玉佩,拿在手里描摹了一下,递给暗卫。   “替我告诉她,这块玉佩是定亲信物。”   他依然还是莹莹的童养夫,从来没变过。   *   暗卫快马加鞭的照着太子的吩咐,将那信,连同玉佩,一同送到了杏花村。   杏花村里,楚莹莹刚从后山出来,身边围着两只嘤嘤叫的小狐狸。   她正觉得手都来不及撸两只毛茸茸,却见面前,忽然多了一道身影。   她被吓了一跳,那只胆子小一点的小狐狸白雪,也嗖地窜进了山林。   “你是谁呀?怎么出现都不带声音哒?”   少女有些羞恼,粉白的脸,蒙上了一层淡红,像是天边晚霞,更像是漂亮的胭脂。   唇红齿白,一双杏眼黑白分明,满是灵动。   她说话时,声音娇俏又轻柔,哪怕是怒斥,也带着少女本来的那点温柔,反而像是在撒娇。   哪怕暗卫自幼受过训练,并不会被女色轻易撼动。   可每一次看到楚莹莹时,也不由得眼中闪过几丝惊艳。   ——难怪太子会钟情于此女。   “属下是奉少主之命,特意前来送信。”   暗卫恭恭敬敬的,把那封从边境,一路加急送过来的信,双手递给了楚莹莹。   楚姑娘却后退一步,双手叉着小蛮腰,眼睛里带着探究,看着暗卫手里的信。   然后嘟了嘟唇,哼的扭过了脸。   “你家少主是谁呀?什么信?我不看!”   她都快要把狗蛋忘了,每一次狗蛋却又跳出来,在她心上蹦哒。   难道大户人家的公子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好聚好散吗?   体体面面的,大家互相喜欢一场,散了就散了,何必闹得那么难看?   难道非得在心口狠狠扎几个洞,头破血流的才好?   这段时日,冷静了下来,楚莹莹已经看透了。   她和狗蛋本就不可能。身份不同,何必硬融。   她想要一个,时时刻刻陪着自己,只属于自己的童养夫,而狗蛋身上却还有着别的身份…   兴许,他当初不告而别是有难处罢,或许是事情太过紧急。   可既是如此,更说明了他们之间相差太大,不可能相守。   她讨厌麻烦。   暗卫见她不收,顿时有些犯难。   “少主命令属下,一定要将此信完完整整的送予楚姑娘,还有这玉佩,乃是定亲的信物。”   他把玉佩也一同呈给少女。   楚莹莹眸中闪过复杂之色。   半晌,她眨了眨眼,摇摇头。   “你回去罢,告诉你家少主。男子汉大丈夫,又不是偷吃谷子的麻雀,那么怕见人?”   “既是不想和我好了,不告而别我能理解。可若又拿着信,三番五次的来搅扰我,这行径,还有半分君子之风吗?”   暗卫张口欲解释,楚莹莹却抱起一只小狐狸,随意的揉了几下毛,声音清脆。   “我知道你们家少主呢,身份不凡,地位尊贵。既然如此,他想娶什么样的姑娘,娶不到?非得来我这种乡野之间,找我这种村姑?你应该知道,我是要找童养夫,我是不可能去做那什么大少奶奶的。”   “回去吧,把我这些话,转达给你们少主。他若纠缠不休,我反倒看不起他。”   话都说到这里了,暗卫哑口无言,只能在心中倒吸一口冷气。   他暗叹,这真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太子殿下若想摘下来,非得被刺扎个满手是血才行。   *   暗卫离开时,沈清默默的从后山走了出来,他站到了楚莹莹身旁,欲言又止。   少女瞥他一眼,声音懒懒的,似乎情绪有些低落。   “看到就看到了嘛。又不是你做错事,你这么拘束紧张干嘛?”   清秀书生听了这话,更沉默了,微微低着头,只两只手收着袖口抱着,像只猫。   他抬眸看了楚莹莹一眼,半晌,声音清朗。   “白玉无瑕,世人不懂它。”   书呆子就是安慰人都文绉绉的,咬文嚼字,还借着打比方。   楚莹莹过去最讨厌别人掉书袋了,然而现在身旁的沈清,却是在试图安慰自己。   她看出来这书生的意思,不由笑了笑。   “你是说,我是白玉咯?还是我表兄是白玉?”   这一忘形啊,就又容易去逗美少年。   楚莹莹故态萌发,这话开了口,瞧见面前的美少年,慢吞吞的红了脸,这才心里暗道不妙。   沈清吞吞吐吐,声音却坚定。   “自然是…是楚姑娘你。”   “哈哈哈哈。”楚莹莹只能尴尬的笑一笑,极力打破这种暧昧的气氛。   唉,她楚莹莹怎么就这么能招桃花呢?   前脚刚走一个狗蛋,后脚又来一个沈清。   沈清实在是不会掩饰自己的好感,明明从前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读圣贤书的书呆子。   而今却一连几次都在后山里,看似巧合的和她偶遇。   第一次,楚莹莹是在进山前见到他,少年有些羞怯:“楚姑娘…”   第二次,楚莹莹是在山中见到他,少年落在陷阱中,有些狼狈的喊她:“楚姑娘!”   第三次,她依然是在山中见到他,书呆子抱着一只受伤的小兔子,看到她就欣喜的喊“楚姑娘!”   ……   楚姑娘楚姑娘楚姑娘…   这书呆子就爱这么喊她。   喊的楚莹莹如今每次进后山,都觉得有人在身旁这么叫。   这偶遇次数多了,好像也就不是偶遇了罢。   每次少年都说,是要进山去采草药。   沈清的娘,难道今儿要草药,明儿又要草药,后日还要草药吗?   楚莹莹也不是傻子。   她不是看不出来,面前这少年对自己的情愫。   粉面桃腮的清丽少女叹了口气,忽然道。   “沈清,你的时间宝贵,要用在读书上,不用整日来后山陪我。我晓得你的意思,但我如今…”她没有谈情说爱,谈婚论嫁的心思了。   沈清见她要说什么,忽然惶惶的开口。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低着头局促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打断了楚莹莹的话,低着头从袖子里,摸出来一盒酥糖,轻轻放到了一旁的石头上。   “这些日子叨扰了,我还要回去温书,这就走。”   少年斯文秀气,虽说有些读书人的一板一眼,但少年情意却是滚烫的。   他用这些日子摘的多余的草药,换了铜钱,终于买来了楚莹莹喜欢的一盒酥糖,一直想着怎么开口送。   而今送了出来,就像是完成了一桩心愿,离开的背影,都带着几丝释然。   楚莹莹怔了一会儿,抬眸看着沈清清瘦的身影,眼前却好像忽然闪过了狗蛋的模样,觉得这两人的影子有些重叠。   她心中浮现了几丝苦涩,缓缓转过身子,俯身捡起了放在石头上的酥糖。   大概是她长大了罢,忽然不爱吃这么甜的东西了。觉得这糖,拿在手里,很是沉重。   像是不能被辜负的一种情意。   *   军营。   暗卫匆匆赶回边境,将楚莹莹说的话,一五一十的转达给太子。   见到暗卫赶来时,眸中现出些许惊喜之色的太子,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似是忽然间变得暗淡,失去了光芒。   像是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忽然间被乌云遮蔽,便没了半点从前的光亮。   “她真是这么说的?”   暗卫硬着头皮点头:“却是如此。”   太子久久不语,暗卫几乎以为面前的太子,变成了一尊失了魂的雕像。   于是暗卫也不敢动。   他马不停蹄两边跑,跑来跑去也觉得好心累,但半点不敢表现出来。   好半晌,太子才暗哑着嗓音开口。   “你出去罢。”   顿了顿,他又道。   “勒令其余暗卫,别再出现她面前,别让她发现,只远远保护她便是。”   暗卫点头说是,心里却也不由跟着有些心疼自家少主。   能让大令王朝的太子殿下,如此纡尊降贵,掰着指头数,也就只有楚姑娘一人了罢。   甚至太子还把老太君亲自训练出来,为数不多的暗卫,都放在了楚姑娘身上,这难道不叫用情至深吗?   帐篷中,顾荆沉默的看着手里的信和玉佩。   然后不发一言,把那信投入了火烛之中。   看着它一点点烧为灰烬,顾荆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又变回了那个身负重任的太子,面上再无任何私人情绪,很是冷静。   乌国这几日,只零零碎碎地派了些虾兵小将前来试探大军,主帅却一直按兵不动,这其中定然有阴谋。   他手中收到的密报显示,乌国已经暗中说动了一旁的其余几个小国,预备联合攻打大令。   兴许,这将是一场持久战。   边境这道防线,关系着大令千千万万百姓的安危,若是这道防线被攻破…   太子眼中闪过寒芒。   他绝不会让大令面临如此境地,走到这一步。   这身后,不仅是他的国,他的家,更有他爱的那个姑娘。   即使小姑娘在和他赌气,恼他不去见她。   *   这半年,是楚莹莹过得最悠闲的时候了。   两只小狐狸已经彻底长大了,身形窜到了和阿十一样的高度,甚至身上的毛比它还漂亮。   兴许是因为,打小就被楚莹莹用各种肉啊养着,她时不时的会给几个狐狸做一个药浴。   导致狐狸那一家四口,以阿十为代表,浑身的毛锃光瓦亮,极其蓬松飘逸,跑起来的时候,像是一团燃烧的火和雪球。   极为难得的是,四只狐狸还都很有灵气,楚莹莹说什么,它们都能听懂。   进山采药的时候,少女没少叫狐狸给他干活。   “白雪,我想要一朵花,想要一朵漂亮的花,你摘一朵送给我好不好?”   少女和一身雪白的小狐狸撒娇,那狐狸就吱吱叫了几声,尾巴一甩跑了。   过了一炷香的时候,再跑回来时,狐狸尖尖的嘴巴,叼着一朵极为漂亮的芍药,然后嘤嘤嘤的甩着尾巴,送到少女跟前献花。   楚莹莹被这些毛茸茸,哄得眉开眼笑,半点不高兴都没了,一双杏眼极为清亮。   楚家人兴许也是知道,她先前因为狗蛋的事,被伤透了心。   这半年,提都没提再给她说亲的事情。   甚至田娘也不再管她,整日往后山乱跑了。   反正,只要这孩子能高兴那就行了。   后山,就是少女的一个天然游乐场。   在那儿,她就能无忧无虑,忘记所有烦恼和不愉快。   当初那条小白蛇,被罗鸣带走之后。   楚莹莹手里的灵宠,就只剩下了小翠鸟,还有现在的四只狐狸。   她一直想着,再训练一些新的灵宠,但一直没遇到合适的。   这段时日,她偶遇了几次,先前在山崖处,让她帮忙拔箭的大猫。   那大猫也是有几分灵性的,和寻常的老虎不同,它性子有些慵懒,常爱找个地方趴着睡觉,不是很凶。   连着被楚莹莹追着喂了几次肉之后,再见到她时,大猫竟然显得亲近了几分。   最近一次,竟然还能让少女骑在他背上。   这让楚莹莹欣喜不已,她又收了一条小灵宠啦!   虽说那大猫已经成年了,不太好训练,但能让对方亲近自己,听她的话,这已经很难得了。   “狗蛋!狗蛋!”   楚莹莹夜里忽然醒来,发觉自己叫着狗蛋的名字。   她怔怔的摸了摸额头,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好久好久了。   她都以为,自己彻底忘了狗蛋,可梦里,却重新见到了当初的那个卓然美少年。   少年身边似乎是一片悬崖险境,进不得,退不得寒风阵阵。   这处境是如此危险,楚莹莹在梦中很是担心,朝着狗蛋使劲挥手,让他过来。   然而少年身影却越来越淡,最终被一片白雾包裹住,消失…   距离最近一次,狗蛋的侍卫过来送信,已经足足过去半年了。   如今的少年,应该已经彻底把她忘了罢。   今日,田娘带着楚行,夫妻二人,走了一趟远门,只留楚莹莹在家。   爹娘过一段时日,就会双双把她丢下,然后出去转转,玩一玩。楚莹莹都习惯了。   但今日醒来,发觉家里静悄悄的,少女心中有些空,她知道自己额头烫,应是有些发烧了。   她今儿在那只大猫身上,骑了太久,一时兴奋四处乱跑,吹了风,许是受了凉。   灰!灰灰!   后院里传来了一阵特别的叫声,楚莹莹知道,那是灰灰。   大雁本是成双成对的,但这只叫灰灰的大雁,却在楚家院子里待了半年多。   它最近叫的这么厉害,是不是想要去找同伴,太过孤独?   其实楚莹莹是有花过心思,去训练这只大雁的,可是训练的再好,这雁也有要飞的天性。   它一日一日的落落寡欢,最近几日,甚至不吃不喝,食欲不振,精神也萎靡。   走到后院,看着瘦了许多的灰灰,楚莹莹心里有些难过。   如果当初狗蛋留下来,也许她…   没有也许,也没有什么倘若,发生的事情已经不能再改变了。   而这只大雁,本就不应该留下来。   兴许是因为,春天到了,它要去寻自己的同伴。   忍着头晕脑胀,少女走过去。抱起地上的大雁,摸了摸它的羽毛,轻声道。   “走罢,我送你走。”   她把灰灰抱到了后山。   后山本就人迹罕至,更是深更半夜的时候,楚莹莹是唯一的一道人影。   她咳了两声,抱起灰灰,对它说了一会儿话。   “走罢,走了以后就不要回来了,嗯?”   少女好好的和它告别了一番,把大雁朝着天空一扔。   那雁许久没飞了,扑腾了两下翅膀,又像鸡仔似的掉了下来。   楚莹莹并不气馁,又把它抱起来,再次重复方才的举动。   一连扔了三次,那大雁似是被激起了曾经在天空飞翔的那种记忆。   这场景就像是凤凰涅槃。   大雁伸直了长脖子,线条优美,激动地拍了几下翅膀,腾空而去。   原来大雁飞翔的时候,比在地上好看许多。   它在头顶盘旋了几下,冲着楚莹莹叫了两声,终于没入了山林。   楚莹莹怔怔站在那儿,脸上的神情,不知道是笑还是感伤。   远远的,两个暗卫在暗处躲着,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   但确定楚莹莹并无危险,只是过来把大雁放生。   两个暗卫,又默默的隐入了暗处。   本就受了风寒,又跑到后山把灰灰给放了。   楚莹莹回到家中时,躺到床上昏昏沉沉,头疼的厉害。   她实在是没那个劲儿,起来给自己煎药了,便连衣服也没脱,往榻上一躺,和衣睡去。   再醒来时,她隐约闻到了一股药香,似乎有人轻声喊她。   “楚姑娘…楚姑娘…”   在她房中的是狗蛋吗?   少女迷迷茫茫的睁开眼,只看到一个清朗的身影。   愣了半晌后,才认出来,那是沈清。   也对,沈清喊她,只会喊楚姑娘。而狗蛋,却会直接喊她莹莹。   看清那不是狗蛋,楚莹莹说不清心里的滋味。有点委屈,又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沈清…你怎么在这儿呀?”   少年手中端着一碗药,身形清瘦,长得也是唇红齿白,极为清俊。   “是小狐狸来找我…师父和师娘不在家。狐狸带着我,来了你房门外。我才知道,你身体不适。”   似乎是对于自己擅闯了姑娘闺房,沈清感到极为失礼,他解释的时候,耳根红透,端着药汤的指骨,更是捏得发白。   那张清秀白皙的脸孔,也蒙上了一层红。   楚莹莹倒是还好,没什么反应。   哦,进来就进来呗。   也不知道沈清说的是哪只小狐狸,还挺会关心人。   她是穿着衣裳睡的,沈清进来也没什么。   何况自己的确是病了,他来的正好,也算雪中送炭。   少女坐了起来,可刚坐直了一半,又感觉头晕眼花,身体一阵无力,她又跌了回去。   “好难受,脑袋晕…”   楚莹莹有点委屈,那双湿漉漉的杏眼,看着沈清手里的药碗,透出点无奈。   “你喂我罢。”   她调整了一下躺着的姿势,张了张嘴。像只嗷嗷待哺的小燕子。   她不是存心逗着沈清,实在是没力气坐起来喝。手也发软,抬不起来。   然而书生却是一阵怦然心动,耳根更红了。   他僵着身子,一勺一勺,给少女喂药。   少女身上有热度,那张脸比平时红,像是盛开的桃花,又娇又艳,长睫如此浓密,掩着宝石似的杏眼。   沈清不敢多看,却又舍不得不看。   他放柔了手里的动作,一勺一勺,很快把那碗药喂完了。   看着空掉的碗底,书生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楚莹莹喝完药,就蹙起了秀气的小眉头,只觉得,整张脸都是苦的。   她一把蒙住了被子,抿着唇,努力压制嘴中的苦涩药味,准备再睡一觉。   她有经验,一般蒙头睡觉出了汗,起来多半就能好了。   然而沈清却在一旁,轻声唤她。   “楚姑娘…”   楚莹莹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精致的小脸上透着点儿疑惑。   她眨巴眨巴眼,正要问沈清还有什么事,你怎么还不走,然后就看见了少年手里的蜜饯。   啊!   她立刻露出了惊喜之色,啊的张开小红唇凑过去,像是一只鸟儿,等着被喂虫子。   沈清脸更红了,手却很稳,把蜜饯送到少女红唇中,飞快收回手。   他微微垂眸,浑身都是羞涩的气息。   床上眯着杏眼,正准备睡觉的少女,看到了书生的模样,怔了怔…   ——男人怎么回事,一个个的都这么容易害羞。   院子里,两个暗卫再次面面相觑,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目露凶光,抬起手在脖子那儿比划了一下。   ——有人趁着少主不在,勾引楚姑娘。杀不杀? 第4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沈清,你回去罢。”楚莹莹开口催。   她裹着被子,像是一条小毛毛虫,只有一张脸露着,格外晶莹精致。杏眼因为身上还有热度没褪,显得雾蒙蒙。   “我爹娘约莫午时就能回来了。我睡一觉起来,就能看到他们。”   “你不用在这里陪我。”   少女委婉逐客。   沈清听到她的话,眸光黯了黯:“好”。   书生还和来的时候一样,默不作声的走了。   院子里,两道隐蔽的身影,彼此对视了一会儿。   先前凶光毕露,想要去替自家少主找回场子的暗卫,刚要跟着书生追出去动手,却忽然被另外一人喝住。   “切莫自作主张!忘了少主吩咐的话了!不能让楚姑娘发现!”   他们的目的,是好好保护楚姑娘。   那被喝住的暗卫,愣了一会儿,灰头土脸的回来了,嘴里暗啐一声。   “若不是少主不在,哪有这小子献殷勤的机会。”   于是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   塞外乌国此次进攻,来势汹汹。竟是提前筹谋了许久,很是了解刘老将军的排兵布阵。   与大令对阵时,乌国的手段层出不穷,竟然让大令吃了不少暗亏。   先前那些探子,想必是潜入大令不少年,费了许多功夫。   再加上临边小国,也时不时跟着一起出手,实在是有些棘手。   大令的大军,只能兵分三路。   太子一路,刘老将军一路,四皇子一路。   顾荆的队伍,带来的精兵最多,相应的,任务也最重。   他负责层层攻破这些小国。   暗卫将关于杏花村那位姑娘的近况传来时,他一身盔甲染了血,刚从外头回来,手臂上挂了彩。   精致的下颚线,弧度分明,却也染上了几抹红。   这模样反倒更有一股战损魅力。   连日来的不眠不休,让昔日的太子殿下,眼睛发红,一身气势凝练到了极点,像猛虎重新被放入了山林,和从前那点温润截然不同。   若是楚莹莹在这儿,怕是不能认出他来。   “她家中无人?身体不适?”   即使疲惫到极点,在一听到杏花村楚莹莹的事情时,顾荆依然极其在意,声音都低了两分。   暗卫敏锐的察觉到,太子殿下很是不悦。   “煎药不会?请大夫不会?本殿下让你们护她周全,就是如此护的?”   顾荆抿紧了唇,气势凌人,漂亮的桃花眼看着也不再潋滟,反倒格外凌厉。   任谁背着眼神一看,都能脚底板生起凉气。   暗卫头低了几分,心里暗暗叫苦。   “属下知错。”   顾荆修长手指揉了揉额间,在提及楚莹莹时,声音忽然带上了几丝温柔。   “她嗜甜。”   “记得时常去百香居和醉仙楼,买一些她吃的零嘴。悄悄放她屋里。”   相隔千里万里,他常在梦中回到那个悬崖脚下的小乡村。   梦里,他依然是少女捡来,无处可去的童养夫…   如今想来,那段无人打扰的日子,是这一辈子里,回想起来最甜的时光了。   面容冷峻的太子,如今沐浴了战血,气场和当初已经判若两人,他甚至在军营里很少笑,而今反而是以铁血著称。   可唯独想到少女时,那张俊美的脸,却悄悄消融了几分。   暗卫都看愣了,心说少主对那楚姑娘,是真的用情至深啊。   “是!少主!”他领命而去。   路上却忽然想到了这样一个问题。   他们作为少主的暗卫,去买零嘴给楚姑娘吃,却碍于命令,不能露脸。   那岂不是让楚姑娘误会,误会那些零嘴都是那个书生买的?   *   战事吃紧,边境厮杀越发惨烈,双方都打出了火气。   乌国又到了一年冬日的时候,因为物资匮乏,表现的越发迫切,想要入境杀伤抢掠,以战养战。   然而大令这一次,也表现得格外不好惹,在防守一道上,竟是滴水不漏,半点也没让乌国占到便宜。   像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怎么啃都啃不下来。   尤其是那大令太子,从前不显山不露水的,也没什么名气。   乌国还以为,只有那四皇子跟着刘老将军,在行军打仗上有天赋。   没有料到,大令的太子竟然如此难缠!   此人手段冷酷,雷厉风行,一张脸生得很是精致风流,甚至初来的时候,让乌国的人暗地里瞧不上,觉得此人多半又是一个绣花枕头,只不过来战场上露个名头。   却没料到那太子是真有几分本事的,且杀敌时狠辣又果断,而今成了战场上新晋的杀神,颇有刘老将军的风采,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导致现在,战场上乌国的人,只要一听到大令太子的名头,多半都被杀出了阴影,头皮发麻,脚就先软了。   “乌国的同盟,已经被那杀神杀了大半!这仗还怎么打!”   “这一打就是一年半!劳民伤财,我们也耗不起了,索性痛快点!”   “不如举兵南下,去攻大令的软肋!”   一群乌国的将领,在帐篷里争论不休,最终决定拼死一搏。   然而此时,大令的主帐中。   军医正在给太子换药。   从前像个贵公子哥儿的太子殿下,如今后背竟然纵横交错,都是伤疤。   有剑伤,有刀伤,更有羽箭留下的伤…   他肤色本就白,显得这些伤口,愈发触目惊心。   前线的这群将士,领头的那些将军,如今对太子可谓心服口服,很是另眼相看。   当初听到太子要代父出征,他们还都以为,军营又来了一个拖后腿的贵公子哥儿。   然而随着相处,太子屡战屡胜,且在排兵布阵上,天赋竟是不亚于四皇子。   一上战场,他浑身的温润之气变得比武将还勇猛。   而今乌国旁边的那几个小国,全是太子带着精兵突袭所破。   甚至曾经有一日,太子只带着三百战士被乌国所围。   所有人都以为太子会被擒住。   然而对方浴血奋战,竟是深深破开了对方的突围,且还擒拿了当时那只乌国队伍的将领。   此战,让太子一战成名!   当初那个刚来,不被任何老将看好的太子,显然现在已经成了大令军营里,颇为老道的一名将领。   他拥有空前绝后的威势。   “殿下,您身上的旧伤还未愈合,如今又添新伤,不如缓缓?”   军医委婉的开口,提醒太子身体不太妙。   他从来没见过,上了战场如此拼的人。   可太子处在那样的尊贵地位,完全没有必要。   “无妨。”太子低声开口。   换药时,甚至哼都没哼一声。   时间不多了,他知道。   莹莹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要在少女及笄前,赶回去。   倘若他干干脆脆的死在战场上,那便也罢了。这一死,是为了守护大令,守护自己心爱的姑娘。   如此。也不给莹莹添任何心伤。   她若遇到合适的人,那便刚好将自己忘了。   可若他活下来了,侥幸没死,那这个姑娘,合该就是他的。   他不会拱手,把莹莹让给任何人。   哪怕是强取豪夺,为人不耻,他也会像狼叼肉一般,将少女抢回来。   换了药,太子脸色显得略有些苍白,抿着的薄唇没什么血色,整张脸虽然俊美,却莫名有股病弱的感觉。   但他穿上那身盔甲时,重新变回了战场上新晋的杀神。便无人看得出来,盔甲之下太子一身是伤。   尤其是他那双桃花眼,而今少了几丝温润气质,眼神锋利,像开了封的刀剑。满眼寒霜。   凝着杀气时,微微一瞥,就能令人看得心头大寒,双腿发软。   “是时候了。”他忽然低声开口。   一旁的军医,不明所以,追问了一句。   顾荆勾唇笑了笑。   “此战,要结束了。”   乌国如今已经被打掉了锐气,像一条落水狗,正是要乘胜追击的时候。   这场战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   大令如今连连打胜仗,这样的消息,频频从边境传来,就连杏花村的人也都有所耳闻。   哪怕是楚莹莹不太关心家国大事,但对边境的战事,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在听到那太子,如今有了个修罗.杀.神.的.名.头时,她和村里人一样,都对这位大令未来的君主,有了几分好感。   身为储君,能够身先士卒在边境和乌国厮杀这么久,打出了威慑,是一件好事儿。   君主越强,他们这些百姓才能越安心,从而踏踏实实的过上好日子。   楚莹莹和小伙伴闲聊的时候,提了一句。   “也不知道那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好厉害!”   裴香儿一边看罗鸣从军中写来的信,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   “听说太子长得甚是俊美。皇后昔日就有京中第一美人的称号,她生的儿子怎么会差呢?”   楚莹莹点了点头,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也是,那第一美人嘛,肯定是出了马门的花脸,亮过相的。这么多人都能说皇后好看,想必皇后定然是美到能让人神魂颠倒的。”   裴香儿看完了信,瞧着小伙伴这么说话,忍不住笑了。   “你过去不是最讨厌大户人家的公子了吗?还讨厌那些豪门贵族,觉得贵人事情就是多。如今怎么忽然提起太子了?”   楚莹莹摇了摇脑袋,那张三月桃花似的娇艳面孔,如今出落的更加水灵了。   “话不是这样说。我讨厌那些豪门贵族的公子哥,还不是因为他们整日里游手好闲,跟个纨绔似的,四处招惹姑娘。可太子却没有啊,他只是上阵杀敌守护大令疆土罢了,这样的人当然不讨厌。”   不过,这些人太远,也只是想想罢了。   楚莹莹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香儿,如今你爹还给你说亲事吗?”   裴香儿叹了口气,把信纸好好的叠了,放到怀里了,才摇头道。   “他这几日倒是不提了。”   “你呢?我可是听到了哟,沈清考中了秀才,你爹很是看好他。我还听说沈清常来你身边转悠…”   裴香儿放慢了语速,拖长了音调,脸上带着笑,打趣着楚莹莹。   楚莹莹脸上,半点没有被打趣了的羞赧,反倒神态自若。   “我爹本就看好他,他常来转悠也正常呀,他是我爹收的学生。”   少女似乎完全不懂沈清的暧昧心思,跟块不开窍的小石头似的。   裴香儿看在眼里,暗叹了一声。   ——狗蛋的出现,多少还是改变了一些,她这个小伙伴的性子。   从前阿莹多喜欢美少年呀。   常说日后要找一个知根知底又听话乖巧,长得也俊的童养夫,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而今却再不见阿莹提这事儿了。   这就好像蜡烛,一下子把烛身都燃完了,只剩下了底下的芯儿,从今以后就再也燃不起光亮了。   裴香儿打心眼里心疼阿莹,便劝道。   “难道你没有考虑过沈清吗?我瞧他人是不错的。”   女子到了年纪,多半是要嫁人,如果现在不千挑细选,等过了年纪,再挑好的就都被挑光了。   这可是楚莹莹从前给她讲的道理,只是而今,裴香儿反过来说给小伙伴听罢了。   “我…”楚莹莹没说话,吭了一个字后,手上就绕着头发,在那儿发呆。   她瓷白的小脸,瞧着五官精致。   少女粉面桃腮,肤色白里透红。小嘴是标准的樱桃小口,唇色柔嫩。   一双杏眼,更是天生的含情脉脉,看什么都自带水润的光。   裴香儿观察着小伙伴的神态,怔了怔,半晌,才试探的开口。   “你是不是…还在想那狗蛋?”   狗蛋这两个字,令少女长睫扇动了两下,楚莹莹如梦初醒似的抬眸,嫣红的小嘴一张,就是反驳。   “狗蛋是谁,我才没有。”   她气恼的,脸上飞上了两朵红云,唇嘟着。   裴香儿自知自己说到了阿莹的痛处,若真不在乎了,怎会反驳的如此快呢?   也是,那个少年,她也是见过的。   那种卓然风采,还有脱俗的俊美容颜,换成哪个姑娘都扛不住。   裴香儿也只能叹息一声,再次在心中惋惜,这两人有缘无份。   *   快过年时,忽然有一日,楚行喊了楚莹莹,到堂屋中说话,神情严肃。   田娘也在,夫妻二人瞧着,神态都和以往不太一样,像是要说什么正事。   楚莹莹乖巧的在爹娘面前站好,眨巴眨巴眼,小声问。   “爹,娘,咱家有啥事儿吗?”   少女缩了缩脖子,感觉不太妙,声音就又弱了一些。   “别这样看我,我心里头发毛。”   田娘喝了一口茶,垂着眼,只慢悠悠说道。   “你爹,给你寻了一门亲事。”   楚莹莹愣在那儿,就跟一盆冷水浇上头,心都凉了大半截,整个人都有些傻了。   她是真没想到,她楚莹莹也有这么一天。   楚行咳嗽了一声,接过话头,继续道。   “那人你也认识,沈清。”   这女儿呆愣着,他皱眉道。   “难道你还想着那狗蛋?”   这话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少女直接就炸了,蹦哒起来高声回答。   “谁想他啦!爹你胡说!”   少女气鼓鼓的,跟出了炉的馒头似的,脸上都是热气。   但那不是因为羞,而是因为我们的莹莹女侠,也有自尊心。   被人戳破了心里小小的那点心思,登时就很不是滋味儿。   楚行见女儿跳脚了,他不急不徐的接过田娘递过来的茶,也跟着喝了一口,才缓缓道。   “那你怎么看这门亲事?是允,还是不允?我先给你把话说在前头,错过这村就没这个店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少年,我和你娘心里头也都清楚,沈清不就是照着你的喜好找的?”   “那次我与你娘出远门了,家里只留了你一个,你受了风寒不舒服,人家沈清连夜过来给你煎药,守着你。这份心意你不会不知道罢?”   “再者,沈清和他娘,过几日就要搬到咱们村子里头,日后就是邻居了,靠的又近,你若嫁过去了,就跟在咱家没什么区别。何况他娘,你也是见过的,你对她有救命之恩,她娘也是好相处的,若成了你婆婆,定不会欺辱你。”   “我知道你看中少年郎的相貌,沈清长得不错罢?你莫要和旁人比,你就放在这十里八乡的村寨里看看,还有谁长得比他更周正。且人家一颗心全系在你身上。我也与他说好了,他若娶你,来日定不能纳妾。”   “沈清那孩子,是我瞧着长大的,品性才华都是一流,倘若你们结为连理,你也能拿捏得住他。爹知道,你这性子受不得委屈,打小也是被我和你娘惯着的,你若嫁到高门大族里,谁家能这么容忍你?”   “我既收了沈清当学生,于他而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将来你受了委屈,我也可以替你出面。但以你那性子,不欺负沈清就不错了…”   楚行难得说这么多话,几乎是语重心长苦口婆心,把什么道理各种设想都给说尽了。   直说得楚莹莹从刚才的跳脚,变成了闭嘴的小鹌鹑,缩在那没吭声。   田娘一直在一旁看着女儿的神态,见她还沉默不语,她就冲身旁的楚行,使了个眼色。   然后开口,对着楚莹莹道。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爹娘是为了你好,才会说这门亲事,你若不同意呢,我们自然不会逼你。只是你先好好想一想,考虑个几天,回头再给爹娘答复,反正万事都有爹娘给你兜着,可我们不能陪你到老。我们百年以后,你若没有一个伴,孤零零的一个人,叫我们也合不上眼啊。”   夫妻俩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楚莹莹就是连小性子都使不出来了,她只能点点头,咬着唇道。   “我知道了。”   有了这事儿,少女实在是拿不定主意,心里忧愁复杂,她只能去找自己的小伙伴裴香儿,商量这件事。   裴香儿一听,脸上却露出喜色。   “沈清和你爹提亲了吗?恭喜恭喜!”   楚莹莹怔了怔,没想到香儿会是这个反应。   她颓唐的吐出一口气来,无精打采的问。   “香儿,你怎么也这么盼着我和沈清在一块儿啊?也不劝劝我,不给我出个主意怎么拒绝?”   裴香儿不解道。   “可是你如今没有心上人呀。沈清又是一个好的夫婿人选,你爹娘说的没错呀,错过这村就没这个店了。我知道你是看相貌的,就是私塾里的松来,长得也还算不错,但也达不上你的眼光。咱们不是都讨论过吗?除了沈清,打眼瞧过去,找不到第二个,你还能看顺眼一些的少年了。”   一番话,说的楚莹莹哑口无言。   她没想到。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美少年…   “可我对沈清…我从来就没想过…而且,我也对他不了解。”   楚莹莹口吻弱了几分。   裴香儿眨眨眼,想了会儿,忽然道。   “不若你试探他一下,瞧瞧他对你的心意有几分?”   这个提议让楚莹莹有了几分兴趣,她想了想,点头道。   “好。那我便去试试他。”   唉,桌上常出现一些新买的酥糖,猪蹄子,还有肉脯,这些都是她爱吃的。   沈清能够有这份心意,时时想着她,买这些零嘴,也是很不容易了。   就是看在这些零嘴的份上,她也要给沈清一个机会。   毕竟能记住她楚莹莹的喜好,并时时放在心上的男人,也还是值得珍惜的。   *   面对楚莹莹主动来寻,沈清表现的很局促羞涩。他垂着眼,不敢和少女对视。   哪怕如今有了秀才的功名,走到哪儿,都被人带着笑意喊一声秀才爷。   但遇到楚莹莹时,他却总还是当初那个,有些自卑的少年。   见楚莹莹忽然来寻自己,他想到了前些日子的提亲。   楚姑娘来见他,是不是为了回绝亲事?   想到这个,少年脸色发白了几分。   楚莹莹看出了沈清的紧张不安,她索性开门见山。   “沈清,我知道你和我爹娘提亲的事了,我来寻你,就是问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沈清一愣,听出这亲事还有周旋的余地,并不是被一口回绝,他点头。   “楚姑娘但说无妨。”   楚莹莹就顶着一张娇俏的小脸开问了。   “你喜欢我吗?”   “何时开始喜欢的?因为什么?”   “为何要提亲?偏偏娶我?以后会不会纳妾?会不会变心?怎么确保不变心?”   “我是下不得厨房,上不得厅堂的,就喜欢成日往后山跑。成亲了,约莫也和做姑娘的时候一样,你能接受吗?”   “你喜欢我,能喜欢到为我去死吗?”   一个又一个问题,接二连三从少女那张嫣红的小嘴里冒了出来。   沈清的脸,从第一个问题开始,就红透了。   他低着头,额上冒出了一层薄汗,却还是尽力镇定的回答。   “喜欢。”   “初见时…你替我去斟茶…”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既是心悦楚姑娘,便想要许一个终生。”   “我娘孤苦了一生,便是因为我爹有三妻六妾,后宅里过不下去了,才会带着我出来,寻一个清静。所以我立过誓。此生要么不娶,若是娶了,便若水三千,只取一瓢,不让后宅不宁。”   “楚姑娘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我喜欢的,本就是你从前的样子,并不苛求你去改变。”   沈清一连回答了几个问题,听到这里时,楚莹莹已经有了几分满意。   诶?这少年还不错呀。   然而面对最后一个问题,对面的秀才,却有几分迟疑,半晌,才缓缓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在,不远行,更遑论放弃性命?好好的,怎提死这个字?”   沈清是真有些不解,为何喜欢就一定要喜欢到替一个人去死。   好好的过日子,相伴着过,难道不好吗?   他不想骗楚莹莹,便如实说了自己的想法。   然而楚莹莹却怔住。   听着最后一句话,她垂着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沈清的回答,无可挑剔,也符合人之常情。   人家活得好端端的,还有寡母在世呢,凭什么要为了你去死?   人活着,自然是有些别的责任的。不可能只是儿女情长。   可听着这个答案,她却莫名想到了两年前,在山崖处,看到狗蛋为了自己纵身一跃的场景。   那一幕,从前觉得好笑,甚至可以忘记。   可一年两年…直到她快及笄,过去了那么久,却始终刻在她脑海深处。   就算是公子薄情罢,那人再也没有来见过她。   可当时的那份真情,却是做不得假的,甚至浓烈到,甘愿为她跳下悬崖。   少女忽然醒悟过来,这辈子,这个世上,除了爹娘以外,再也不会有另外一个人待她如此了。   就算是沈清,也不行。   体验过了轰轰烈烈,再去接受世俗中的柴米油盐和相敬如宾,那颗心却是怎么也动不了了。   也罢。   *   楚家同意了沈清的提亲,两家人定下了一个好日子,决定在那日嫁女儿。   两个一直暗中保护楚莹莹的暗卫,人都被这消息吓傻了。   这少主还在前线打仗,后宅就失火了!   一直暗暗喜欢的姑娘,竟然就要嫁给旁人!这样的消息,可谓是五雷轰顶。   暗卫再不敢耽搁,连夜快马加鞭,将这消息送去前线边境。   在边境蹉跎了两年,如今的太子不负修罗杀神这个称号。即使容颜愈发俊美,但因为气质太冷烈,反叫人不敢轻视。   暗卫站到他面前,看着太子盔甲上凝着的鲜血,还有对方擦拭长剑时的轻柔举动,心里竟然生出了一股不寒而栗。   “何事如此匆忙寻来?”   还有半个月,这场战役就能彻底结束了。   顾荆此时整个人就像一把开封的宝剑,拉满了的长弓,凝眸与人说话时,都带着凛冽杀气。   暗卫低着头,根本不敢直视少主,嗫嚅了半响,才硬着头皮道。   “楚姑娘…楚姑娘她要成亲了。”   啪嗒。   顾荆手里的长剑,在他擦拭的动作下,竟是被忽然爆发的内力,生生震成了两截,掉在地上。 第4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断掉的这把长剑,向来不离太子殿下的身。   武器,从来就是一个男人珍惜之物。   然而方才,太子还在轻柔擦拭剑身,这一刻,却折断了这把长剑。   暗卫低着头,咽了口口水。   可以想象,这一刻的太子殿下有多惊怒,情绪有多波涛起伏。   在战场上,素来就有修罗杀神名号的太子殿下,向来镇定自若,神态内敛,泰山不崩于顶。   哪怕当初,被数万乌国骑兵包围时,也能眼也不眨地迅速制定突围计划,勇猛杀敌,浴血奋战。   然而在听到暗卫说的那个消息时,却是头一次,失去镇定和从容。   俊美的脸盈着戾气,一双原本多情的桃花眼,有些发红。   很像一只,画定了地盘,却被其他雄性抢走雌性的猛兽,气息危险。   暗卫低着头,像鸵鸟一样装死。   这能怪谁?   楚姑娘一声不响,忽然说要嫁人,这是不讲武德啊。   要是少主一直在那杏花村待着,这俩早成亲了。哪有那书生的半点事儿。   别说暗卫偏心。   他是真觉得,那书生连自家少主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还成天趁着少主不在,各种殷勤小意的围着楚姑娘转。   呸。   趁着人家姑娘的心上人不在,就可劲儿的挖墙脚,这种人…   暗卫唾弃!看不起!   不得不说,杏花村真是一个好地方,能让人远离喧嚣,内心宁静。   从前一板一眼的暗卫,默默陪着楚莹莹,在杏花村待了两年后,也不免被那少女改变了些许,心理活动非常丰富。   面上不动声色,很像一个暗卫该有的样子,心里头却惊涛骇浪。   恨不得张口来一句:少主冲啊,拿下那秀才!抢回楚姑娘!   顾荆看着地上断掉的长剑,陷入了沉默,似是平静了些许。   半晌,才淡淡开口。   “何日成亲?”   太子忽然变得这么镇定,倒让暗卫有些不解。但暗卫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下个月初五。楚姑娘及笄之后。”   少主啊,都这个时候了,火烧眉毛了!您怎么还在问成亲的日子?   难道是真想眼睁睁的看着楚姑娘嫁给他人?然后成亲之日,再送上一份大礼,祝人家百年好合?   暗卫急的不行,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偷偷打量太子的神色。   顾荆垂着眸,薄唇抿着,叫人瞧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   那双桃花眼,看着跟寒潭一般,无波无澜,格外深沉。   “我知道了,你回去罢。”   这…这就让他走了?不下点什么命令吗?   暗卫有些挪不开脚,很想违背命令,多问一句,少主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明明那么在乎人家,哪怕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时候,还不忘记把老太君亲手训练的暗卫,放在楚姑娘身边,贴身保护着她,暗地里守着她。   还让暗卫日日不落的,专程给楚姑娘送一些零嘴美食;甚至少主爱屋及乌,在军营里遇见了楚姑娘幼时的玩伴,暗中也对那罗鸣照顾着。   都对人家上心到这种程度了,怎么说放手就放手?   不应该啊,不能啊…   回去的路上,暗卫一边想,一边差点一路撸秃了自己的头发。   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也想不通,太子到底在想什么。   *   四皇子正跟刘老将军对阵下棋,忽的就见太子闯入了帐中。   “给我三万精兵,我去擒乌国主将,砍下他的头!”今夜就结束战役。   太子紧抿着唇,一身气息几乎凝结成霜雪,冷得厉害。   刘老将军和四皇子面面相觑,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太子是受了什么刺激。   …   然后,战场上乌国的人发现,大令的修罗杀神疯了!   本来就见到他们跟砍木瓜似的,一刀一个,刀刀致命,手段和气势都狠辣到极点。   今夜更是带着数万精兵,一路攻到乌国的驻扎营地,跟不要命似的,杀到让人心里发麻。   乌国主将握着刀戟,迎战大令太子时,心中都有些愕然。   仗打了两年多,到了这个地步,其实他们乌国已经想过撤兵,因为打不过。   可没想到,就在他们想要撤营的时候,那大令太子却势如破竹,一路杀到此处。   好啊。   大令太子也太小瞧他们乌国了,你人都攻到我们大本营来了…还想全身而退?这不是瞧不起我们吗?   如此大好机会!   若是能生擒大令太子,正好可以树立一下乌国的威名,然后力挽狂澜。   兴许还能借着此事,在大令身上咬一口肉下来。比如让对方割几座城池,送上几个和亲公主,年年上供…   想着此事的转机之处,乌国主将也有些兴奋,顿时吩咐手下的将领,尽量生擒大令太子,别伤到对方性命。   他打着的是这个主意,顿时看大令太子,就像在看砧板上的肉。   然而顾荆那双眼,却像是燃着火焰,冷冷的看着他。有种暗藏在冰山下的疯狂之意。   那眼神看的乌国主将有些心惊肉跳,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战事激烈。   乌国主将发现,那大令太子竟然全不防守,任凭战场上的士兵,刀枪剑棍的砍上去,见对方一身是血,摇摇欲坠了。   乌国主将忙喊道:“生擒!生擒!莫伤性命!”   若真杀了大令太子,可就不死不休了。   如今乌国和大令开战许久,也摸清了对方的底子,知道若真打起来,自己这边占不到什么便宜,所以这太子活着,比死了价值更大。   有了他这一声命令,战场上的士兵,顿时有些束手束脚。   砍吧,不敢朝人家的要害去砍。   想要生擒吧,那太子武艺实在是高强,你捉不住。   就这么一耽搁,顾荆的身影,慢慢到了乌国主将跟前。   乌国主将呵呵笑道:“还不束手就…”   他话还没说完,大令太子显得摇摇欲坠,有些虚弱的身体,忽的爆发出一股气势,人像离弦之箭一般,到了乌国主将身前。   这变故如此突然。   众人还在怔愣间,大令太子已经抿紧唇,绷着一张俊脸,唰得砍下了主将的头颅。   鲜血,溅到了太子的盔甲上,他俊美的脸,没有半点波动。   战场上,有一瞬,鸦雀无声。   *   杏花村。   楚家人开始准备嫁女儿.   这几日,田娘忙得脚不沾地,连布庄的活计也不去做了。   她跑遍了城里的各个首饰铺,想给女儿多攒一些好看的头面和首饰。   楚家原本就家底还不错,嫁女儿定然是要多备一些嫁妆的。   沈清虽然家底薄,但他考中了秀才功名,读书又好,又是个仪表堂堂颇为眉清目秀的少年,在村中口碑一贯就很好。   不少人料定他将来定会出人头地,有大前程,楚家这是找到了一个宝啊。   毕竟村里村外,从前有很多人托过媒婆,想要给他说亲,只是都被拒绝了。   如今再见到沈清这个香饽饽,落到了楚家手里,众人心绪不一。   有真心实意看好这门亲事,替楚家高兴的,但也有站出来拈酸吃醋,语气酸酸的人,比如说那罗大娘。   她家有个女儿,如今早过了及笄的年纪,可却因为眼光太高,这个看不上,那个又不想,导致一直蹉跎在家中,成了个大姑娘。   早些年,也不是没人给她说过亲,但那罗大娘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个挑那个捡,一张嘴说话就不留情,得罪了太多人。   媒婆好心上门说亲,但凡说的人选不合罗大娘的心意,就会被喷的一脸都是唾沫。   只说她不怀好意,尽给她女儿挑些上不得台面的歪瓜裂枣,是没安好心。   这样一来,媒婆也不敢踏入她家的门了。   旁人怕她那女儿被宠得太过娇惯,传了她的性子。   慢慢的,这姑娘就被罗大娘给坑了,一直蹉跎到了现在,如今常常藏在家中,也不出来转悠。   众人都在恭喜楚家找了一个好夫婿的时候,罗大娘酸溜溜道。   “肉在锅里滚,还不晓得稳不稳。”   她眼红楚莹莹的婚事。   先前呢,那丫头有一个武艺过人,又容貌出众的表兄,好不容易那表兄走了。   罗大娘正要看笑话呢,又冒出来一个考中了秀才的沈清。   罗大娘眼红死了,越想心里越酸。   她家那闺女都十九了,还未找到许配的人家。她每日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左想右想,都觉得心里不忿。   比起那楚莹莹,她闺女女红又好,做的饭菜又可口,啥都好,怎么就不能找到一个称心意的夫婿呢?   反倒是那楚莹莹,就一张好脸,还牙尖嘴利,做事也不牢靠,偏什么好亲事,都往她手里撞。   “这亲事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就这么高调。”   旁人见罗大娘,把嫉妒都写在了脸上,忍不住劝。   “罗大娘,你这是何必呢?你闺女没找到夫婿,也不赖人家莹莹啊,莹莹这孩子我们瞅着长大的,的确是个好姑娘。”   虽说莹莹常爱往后山跑,可她常摘了草药,看到村里年纪大的人,头疼脑热的,也会给人家诊脉送药,不收分毫。   是个心善的好姑娘。   “人家大喜的日子,乡里乡亲的,别闹得这么难看,笑一笑。别担起砂锅寻豆子炒,没事找挨崩。”   众人都这么说了,罗大娘只能灰溜溜的走了,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心里却更加气不过。   不管村里人是怎么看这桩亲事的,楚莹莹这里,却是极其的迷惘。   想着快要成亲了,她甚至神情都有些恍惚。   她说不上来,自己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只觉得,怎么就迷迷糊糊的,自己忽然就定了一个夫婿呢?   从小到大,她就想着,往后定然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夫婿。   首先要长得好看,其次要听自己的话,最后,那人还要…嗯…喜欢她一个人,不许纳妾什么的。   就得跟爹娘在一块过日子那样,一辈子就只守着彼此,恩恩爱爱的,什么事儿娘都能做主,爹呢,事事百依百顺。   其实,真要把这些条条框框,往沈清身上套,约莫也是能套得中的,可少女心中,就是有些说不出来的怅然。   她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像是在做梦。   后日就要成亲了,娘给她准备了许多头面布料首饰,满满的摆了一屋子,说这都是她的嫁妆,要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   而沈清那边,也在杏花村重新建了一个小院子,请了人来帮工。   那院子建成以后,比起从前在邻村的茅草屋,确实是不一样了,她嫁过去,也不会受什么苦日子。   据说这些银子,是沈清考中秀才以后,朝廷分发的,每年会给他八两银子,还有额外的大米。   所以说起来,沈清也是吃皇粮的人了,不再是从前那样,家底清贫,两袖清风,连煎个草药都得去后山专门的摘。   而沈清的娘,每次见到楚莹莹都笑眯眯的,很是和蔼慈祥。   常会捏着她的手,给她手里塞一些吃的东西,像是很喜欢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似的,并没有半点婆婆的苛待和架子。   大概也是因着,曾经楚莹莹救过她一命,在王氏眼中,那便是贵人,不一样的,嫁进门来也是福星,得好好待着。   瞧。   日子到底是不一样了,什么事儿都顺着楚莹莹的心意。   钱有了,漂亮的夫婿也有了,好相处的婆婆也在,大概成亲了,也是有奔头的罢。   少女看着窗外的月亮,托着腮,好一阵都在发呆。   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像在做梦,不太真实。   是因为没有等到想等的人罢?   太师父应该已经收到了她的信,怎么还没过来呢?   所以,她有些患得患失的,定然是因为成亲这种大事,太师父不在身旁。   她还没把沈清带给太师父看过,掌掌眼。   嗯,一定是因为这个,少女暗暗点了点头,说服了自己。   她躺到床上,蒙上了被子,准备睡觉。   管他什么天塌地陷的,先好好睡一觉再说。   明日醒来,她楚莹莹又是一个女侠。   吱吱吱。   一团雪白的身影,忽的从窗中跃入。   小狐狸白雪一溜烟窜到了她床边,冲着她一阵吱吱吱叫。   楚莹莹睁开眼,纤长的睫毛眨了眨,眼眸明亮像宝石。   说来也奇怪,她如今有四只狐狸,里头两只小的,倒是很喜欢沈清,且还认得沈清住的地方。   那日她身体不适,小狐狸白雪就连夜的跑去喊了沈清过来,也算是很有灵气了,算她没有白给它们吃这么多肉。   而那两只大狐狸,却对沈清总是没个好面孔,尤其是阿十。每次瞧见沈清时,都叽哇叫着跑掉,或者留个屁股对着人家,不正眼瞧人。   想到这个,楚莹莹觉得有些好笑。   小狐狸白雪,像是一团雪球似的,浑身没有一根杂毛,通体雪白,见小主人没有反应。   它一会儿跳到楚莹莹床前摇尾巴,一会儿又吱吱的站在窗子那儿,对着外头叫。   楚莹莹愣了一会儿,看懂了小狐狸的意思。   她慢吞吞的起身,披上了外衫,然后,从窗口探出脑袋。   月色下,院子外站着一个人影,少女心中一跳,像是想到了什么,但再定睛看去,发觉那少年是书生打扮,一身青衫。   哦,是沈清。   楚莹莹方才狂跳的心,忽地平静了下来。   她没有再耽搁,穿好了鞋袜,轻盈的从房里走出去,然后一路走出院子,站到了树下。   沈清站在那儿,看到她出来,显然有些意外,局促的喊了她一声:“楚姑娘…”   他这种局促和羞涩,同狗蛋不一样,狗蛋是面上很羞,心中却稳如老狗。   沈清则是,从里到外的都很忐忑局促。   到如今了,还一直喊她楚姑娘,倒真像个书呆子似的,有点傻乎乎的可爱。   他害羞的时候总跟个老夫子似的,爱把两只袖子抱着,这是楚莹莹见他第一次起,就注意到的细节。   “你为何不睡?却站在我家院子外头,傻乎乎的看?”   楚莹莹掩着樱桃小口,打了个哈欠,她睁着水盈盈的杏眼问。   沈清垂着眼,沉默了片刻。   “我有些怕。”   少年说这话,倒让楚莹莹有点意外。   “你怕?你怕什么呀?”   从来都是女儿家在那说害怕,这还头一次听见,一个大男人跟自己说怕。   沈清黑眸抬起,看了一眼面前巧笑嫣然的少女,又飞快移开目光,像是多看一眼就会被火烫到一般。   “怕这只是一场梦。会醒。”他声音低低的。   从他考中秀才开始,鼓起勇气去和老师提亲,再到后来,老师告诉他,莹莹允下了这门亲事。   他整个人,就像飘在云端,踩着棉花似的,每走一步都像在做梦,一点都不踏实,整个人飘飘然。   他虽从未饮酒,但也知道,醉酒之人便会如此飘飘然,   这种状态愈演愈烈,直到此刻,过了今日还有一日,莹莹就要嫁给他了,成为他沈清的妻子…   光是这么想一想,少年胸膛里的心,就跳得快要蹦出来。   他无法入眠,哪怕是拿起圣贤书,读的再多,还是没有半点困意。   所以才会做出这种,快要入睡了,却跑到楚家院子外傻傻盯着人的傻事。   他怕一睁眼,这样的美梦就跑了,这样好的姑娘就不属于他了。   楚莹莹听懂他的意思,愣了好一会儿,扑哧笑了出来。   “怎么,你还怕别人抢亲呀?我是那煮熟的鸭子,会飞吗?”   沈清真是可爱。   这样的赤诚心性,和患得患失,倒是拉近了一些两人之间的距离。让楚莹莹觉得,面前的沈清真实了一些。   的确,对方的确是符合自己喜好的。   她一直以来喜欢的,不就是这样单纯听话又可人的美少年吗?   想到这里,冲着一脸深情,又傻乎乎显得局促不安的沈清,少女笑了笑,露出了两边梨涡,杏眼也显出一股温柔。   “你到这个时候了,还喊我楚姑娘吗?”   沈清眼神一亮,看着楚莹莹时,羞涩的笑了。   “阿莹…”   他开口,和杏花村里楚莹莹的那群玩伴一样,喊着这个称呼。   他痴痴看着少女,只觉得今夜的少女,漂亮的像是天宫的仙子,虽是触手可及,却美得叫人不敢多加触碰。   被沈清这样看着。   楚莹莹略略有些不自在,但努力将这种感觉压了下去。   她在心中告诉自己,要适应,要习惯,过了明日,这人以后就是自己的夫婿了。   她多少得待沈清好点儿。   两人对视彼此时,藏在不远处树上的两个暗卫,又是一阵大眼瞪小眼,其中一个有些按捺不住了。   ——这小子锅嫌水壶黑,不知自丑,竟敢跟少主争锋!   ——中药铺子里的同臼,挨敲打的货!   不行,憋不住了,一定得下去,教训一下这小子!   楚莹莹站在那儿,见沈清傻傻的,只知道瞧着自己。   她想了想,上前一步,想替对方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可她才刚迈开一只脚,手也才刚抬起,就见沈清平地膝盖一弯,差点摔倒在地上。   “你怎么啦?”少女很是惊讶。   沈清面红耳赤的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衣袍上的土,很是羞窘。   “没站稳,膝盖软了一下。”   楚莹莹眨眨眼,不疑有他,只叮嘱道。   “那你回头得多锻炼身板了,你这身子太弱了,读书人也不能老在屋里呆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不太好。”   沈清连连点头,心里却有些懊恼,在心上人面前失了丑,摔了这一跤。   于是刚才的这分旖旎,随之一扫而空,少年轻声道。   “阿莹你快回去睡吧,我这就走了。”   能过来瞧一瞧阿莹,亲眼看着她,他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楚莹莹点点头,没多留恋,她确实困了。   她进院子回了自己屋去睡了。   树上藏着的两个暗卫,这才松了口气。   方才出手扔石子儿的那位,一脸建了功的得意神情。   “呵,水豆腐,不堪一击。”   这秀才,哪有他们少主厉害,能文能武,统帅千军万马,护大令安康!   也就少主能配得上楚姑娘,换成其他人都不行。   这两个暗卫,常年护着楚莹莹,就跟护小白菜似的,培养出了些感情。   看哪个人接近楚莹莹,都觉得不顺眼,就跟看猪拱小白菜似的,憋不住出手的心。   成功赶走了秀才,没让他占到半点便宜,两个暗卫都乐呵呵的笑了。   可想到后日,这两人就要成亲,两人瞬间又变成了苦瓜脸,心中哀嚎。   ——少主啊,您何时过来啊!再不过来,这两人洞房了,他们只能把那秀才敲晕。   *   此时边境军营。   那日,顾荆闯入乌国大营,砍下了主将的脑袋,乌国大乱。   大令趁势追击,只把那乌国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这两年多来的恶气,狠狠出了一口。   只是这仗,虽然胜了,作为统帅的太子,却因为身受重伤,回到营地时,是被人抬着回来的,陷入了昏迷。   他一身是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无数,军医进去上药时,只端出来了一盆盆的血水。   昏迷了几日,太子终于醒来时,沙哑着声音问帐中的军医。   “今日是什么日子?”   军医怔了片刻,才道。   “今日初一。”   初一…   还有四日,就是初五了,这个日子,几乎是一根针,刺在太子心中。   他闭了闭眼,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不顾军医的阻拦,哑声道。   “仗已胜,本宫要回去。”   军医不解,问道。   “殿下是要回宫吗?”   顾荆不答,只垂着眼,顶着一张苍白的俊脸,穿好了衣衫,像是感觉不到身上的半点疼痛似的,气质冷冽。   快走出帐篷了,才终于扔下一句。   “去接人。”   ……   杏花村。   初五这日,正是大喜之日。   楚家人欢欢喜喜的嫁女儿,沈家人则欢欢喜喜的去接亲。整个村子热热闹闹的,敲锣打鼓,满是喧嚣。   裴香儿泪眼朦胧的站在人群中,看着自己的小伙伴终于嫁了如意郎君坐上了花轿,她哭得泣不成声。   楚莹莹也在花轿里,抿了抿唇,羞涩地笑出了梨涡。   树上藏匿着的两个暗卫,急的团团转。   这可真要成亲了啊,要拜堂了啊!可怎么办!   少主到底怎么回事!   花轿抬起来,走出了杏花村,预备绕着村子走一圈,再回到沈清新建的宅子。   可刚走出村外,就听到一阵地动山摇。   仿佛万千兵马,正从远处轰隆隆的潮水般涌来。   抬轿的那些人都愣了愣,只看到一阵尘烟,从远处滚滚的过来。   尘烟中,打头的是一匹骏马,骏马上坐着一个穿着铠甲的年轻男人。   他有一张俊美的脸,此刻,却面沉似水的截住了花轿。   “停轿!”   他手一挥,身后万千兵马,瞬间包围了这群接亲的队伍,很像一帮要抢亲的土匪。 第4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这万千兵马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带着风尘仆仆一路从边境赶来的肃杀之气,就连眼神都是凶的,像极了土匪。   杏花村里的这帮子平头百姓,都过了几十年的太平日子了,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抬花轿的几个轿夫,腿一哆嗦,顿时胳膊也使不上劲了,立刻着急忙慌的把花轿放了下来。   花轿里的楚莹莹身子晃了晃,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外头所有人都有些慌,被那些一身铠甲的人盯着,两股战战,竟是大气也不敢出。   这些人里,竟然唯独只有接亲队伍最前头,骑着白马的沈清,没有被吓到失态。   他拱手:“敢问将军姓氏?今日是草民娶亲,不知是哪里不妥,才叫人截了我们的道?”   鞭炮声还在响,沈清的声音听着很是清亮,他今日意气风发,一身大红,是很喜庆的新郎官打扮。   此刻依然坐在高头大马上,不卑不亢的和这群将士的领头人说话。   他身前戴着一朵大红的花,配着俊秀的面容,有了妥妥的十分风采。   此刻虽然透出些紧张,可那种秀才公有几丝文人傲骨的感觉,却展露无疑。   “若是大军要从此过,草民便让开,让将军先过。”   沈清又道了一句,跳下了马,很是客气。   可怜的秀才,到现在都不知道,这桩婚事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   新娘子命中注定不是他的。   这迎亲娶妻的唢呐,响到了这里,就再没有继续响的可能了。   身穿铠甲的顾荆,一张脸被头盔挡住了两颊,只有那双眼,完整地露在了众人面前。   他桃花眼深邃又有光,从头到尾都只盯着那顶秀气的花轿,看都没看秀才一眼。   沈清这样问,顾荆才冷冷道。   “让开。这亲事作罢。”   随着他话音落下,围着轿子的那一群士兵下了马,纷纷拉开了那些接亲队伍里的人。   “大人!大人饶命!”   “草民只是个轿夫!”   “草民只是个吹喇叭的!”   “将军切勿动手!”   一瞬间,前头全是鬼哭狼嚎,不少人被顾荆带来的人吓得抱头鼠窜,心中已经认定,这多半是一群土匪来劫亲!   大令的兵,素来有比较好的名声,并不怎么欺辱百姓。   所以这一定是一群强盗土匪!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身盔甲行头和马匹,竟把那气势造的很足。   “你们到底是何人?放开我!”   “军爷饶命!”   队伍里顿时一片闹哄哄,杏花村的人都被吓的不轻。不少人高声讨饶,心说,沈家的这门亲事,看这意思,是不太吉利。   这才刚接了新娘子,从村里走出来,就遇到这样的事情,   怕是那楚莹莹和沈清,八字不匹配,二人情路艰难坎坷。   老一辈的人,心里立刻就不看好这门亲事了。   不然你说怎么这么巧,这群土匪早不来晚不来,偏就在沈家接亲的路上堵住他们。   接亲接亲,接的就是吉利二字。   然而这些抓着杏花村村民到一边的士兵,只是看着气势冷冽,面无表情的有些凶,手上并没有伤害到村民半分。   似乎目的只是想把人拉开,好腾出空,让他们的将军过去。   所以众人慢慢平静了下来,唯独沈清一直挣扎的厉害。   然而书生并无什么大力气,他提笔写字,能做出挥斥方遒的锦绣文章。   遇上了兵,这一身才学却无用武之地,反倒被耻笑太过文弱。   “将军!这位将军!”   “花轿里是我娘子!将军不可!”   沈清声音变调,脸也涨得通红,使出了全身力气,想阻止那带头的年轻男人,走向阿莹的花轿。可却被一个身材魁梧的士兵,抓得紧紧。   抓着他的正是罗鸣,冲他低声道。   “别喊了,阿莹嫁不得你。”   在四皇子和太子手下打仗这几年,已经让罗鸣彻底成长了起来,而今他是四皇子的左膀右臂,不仅武艺上升了一大截,抓住沈清,根本让人没法挣脱。   他的心性,也沉稳了许多,更是练出了些眼力。   ——太子心悦阿莹,是不可能看着她嫁给旁人的。   平日里太子寡言少语,但性子并不偏激,能听的进去旁人的劝诫,也不为手下冒犯他而动怒,只要不上战场,甚至可以说是少见的宽厚性子。   可当日,太子忽然带着数万精兵闯入乌国大营,那种凶悍又疯狂的劲,几乎让人错愕和不解。   明明可以软刀割肉那样,慢慢磨着乌国,让他们退兵,太子为何要选那样一种危险的方式,速战速决?   把这件事一联系起阿莹要嫁人的事情,罗鸣就明白了。   ——阿莹就是太子心里的逆鳞。动之,龙便疯魔。   罗鸣一时看沈清,也觉得有些可怜。   但先入为主,当初他以为太子是阿莹的表兄,两人是一对,心里头自然是有亲疏远近,更希望阿莹和太子在一块儿的。   何况,他也只能听令。   沈清听了罗鸣的话,似是忽然间意识到什么,又或者说是冥冥中的一种直觉,叫他隐隐意识到…穿着铠甲的这个男人,会让他失去即将娶回家的姑娘。   *   花轿里的楚莹莹,早在轿子匆忙间被放到地上时,就听到了动静,觉出了不对。   这才刚出村口呀,怎么接亲队伍停了呢。   少女头上顶着红盖头,心里想着奇怪的地方,很想撩开盖头,脑袋探出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然而这毕竟是大婚之日,啥都有讲究的。就是这盖头,一定得让新郎官来掀。   这才吉利。   楚莹莹既是成婚了,对这方面也是有一定了解。这些风俗,她肯定是会乖乖去遵守。   所以哪怕心里担心好奇的痒痒了,少女手指却愣是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握着没动。   约莫是遇到了过路的兵,所以需要让一让。这也不打紧,为了家国大事,接亲队伍让让也可以。   少女这么想着,脸上又露出了羞涩梨涡。   她长睫毛浓密纤长,视线笼在柔软的红布中,只能看见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互相交握着。   可隐隐约约的,她似乎听到外头一阵鬼哭狼嚎。有人在喊饶命!   饶命?!饶什么命??土匪吗?   新娘子心里一惊,杏儿眼瞪得溜圆,犹豫着要不要掀开盖头,出去看看?   才刚出村口就遇到土匪?运气这么背的吗!   不该呀。   她楚莹莹自小就顺风顺水,幼时还拿了太师父相面书,自个儿研究了自己的掌纹,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她命忒好!要啥有啥,夫君也称心如意的那种。   如今想想,和沈清成亲,大体上还真是啥都有了,夫君也听话。可不就是称心如意嘛。   可这会儿!竟然遇到了土匪来劫亲?   不不不,这怎么会是她的命呢。   楚莹莹又震撼又忧伤,小脸都是委屈。就在这时,她忽然察觉花轿又被抬了起来,继续往前走了…   这是?没事了?   少女这么想着,心里一松。   只是,这念头才浮现片刻,她又觉出了不对,怎么没有唢呐喇叭的声音了?   就连鞭炮声都没了。   而且这抬轿的速度,比起先前似乎快了不少,仿佛换了一波轿夫,健步如飞。   花轿又再次停下,楚莹莹心里不安极了,实在没忍住,她悄悄把红盖头卷起了一点点,然后青葱手指捏着右边的一点布帘子,慢慢掀开。   外头竟然是一片荒郊野岭!不是村口那条路了!   楚莹莹骇得不轻,心口咚咚咚狂跳起来,小粉拳攥得紧紧。   ——土匪把她劫走了?   ——沈清呢?咋不拦?   这么一想,少女心都碎了。   呜呜呜呜呜,她捏着衣角,哭得伤心极了。   前头好不容易相中了一个童养夫,她各种温柔小意的养着人家,什么蛋都给狗蛋吃。   结果断腿的童养夫,养好了身子就拍拍屁股走了,虽说后头送来了金银财宝,可到底是辜负了她楚莹莹的一腔情意。   后来她终于想通了,把那狗蛋忘了,想着嫁给沈清也不错。结果!   她的命怎么那么苦哇,还没嫁人又被山匪劫了。   楚莹莹悲从中来,自己扯掉了红盖头,可不便宜山贼做她夫君,自个儿泪汪汪的哭了出来。   她眼泪大颗往下掉,头一次那么伤心。   红盖头变成了红帕子,被她抓在小手里,擦着脸上的泪。   这模样说不清的可怜,花轿里好好一个闭月羞花的倾城美人,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粉腮上都是泪珠子。   花轿外头终于有了动静。   那个布帘子被掀开,掀它的那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楚莹莹哭声一顿,看着这只手,一时怀疑是沈清的。   因为它太秀气了,根本就不像是土匪头子能长出来的手。叫人很难相信这只手的主人,会去做土匪。   可这不会是沈清的手…   少女辨认了片刻,已然确定。因为沈清常年干粗活,读书之余,也会做一些家里的活计。指腹还有手背,没有这么光滑。   楚莹莹怔了片刻,拿着红盖头用力冲着那只手一抽。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奶猫发怒了,喵呜喵呜的不许人靠近。   “走开!”   瞧着花轿里的美人奶凶奶凶的,那手怔了怔,默默缩了回去,布帘子重新放了下来。   刚才抬着轿子一起过来的将士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向来冷峻,有着帝王之相的太子,脱掉了那一身盔甲,只露出了一身锦衣。   然后眼睁睁的在他们面前,变成了一个风采卓然又气质翩翩的卓然美男子。   仿佛是要去见心上人,太子怕自己的模样太过难看,就在花轿外头迅速的整了整。   而后才慢慢踱到花轿旁…   而今战场上的修罗杀神,看着就像个京城富贵人家里出来的世家公子了。   虽然俊逸风流,浑身上下却再无半点在军营边境里带着的冷冽杀气。   “莹莹…”   坐拥万千兵马的太子,隔着一道布帘子,放柔了声音开口。   顿了顿,他默默撩开布帘,脑袋探进去,看着里头泪流满面的美人,小心翼翼哄她道。   “…我是狗蛋啊。”语气卑微。   噗嗤,花轿外的大小将士和士兵,笑得脸抽筋。   就连那两个默默跟过来的暗卫,看到这一幕,也乐得捧腹大笑,躲在草丛后头,打滚跺脚,像两只花果山的猴子,乐得吱吱乱叫。   哎呀,开心!今儿实在是开心!少主不愧是少主,总算是赶在最后一刻过来抢亲,把楚姑娘重新抢了回去。   这就好这就好,至于狗蛋这个名字,害,那是军营里的那群兄弟们不懂内情,若不这么自称,楚姑娘怕是根本就想不起来少主是谁。   “我是狗蛋”这几个字一出,花轿里的楚莹莹顿时愣住。   她脸上还挂着几串泪珠子,精致漂亮的五官满是泪痕,杏眼也哭得红红的。   少女就这么傻傻的看着探进了半个身子的顾荆,好一会儿没眨眼睛。   太子褪去了盔甲和头盔,露出了俊美的容颜和修长的身段。   他在边境历练的两年,到底不是白白度过。   整个人,个头比起从前,拔高了一大截,身板正,肩膀宽,那腰却是瘦削的。   无论是脸蛋,还是身材,都是无可挑剔的出众。   阔别了两年多,狗蛋的一张脸,还和从前一样好看,就跟楚莹莹曾经想象过的那样。   长大了一些,气质变了。但眉梢眼角都是风流,桃花眼又深情漂亮,鼻梁高挺,睫毛又浓密纤长,薄唇也精致。   他不说话,只期待的用一双深黑的眸子,像个大狗狗一样,眼巴巴看着花轿里的美人。   这样一个大美人,比起从前,容颜更胜一筹,只是肤色却瞧着没那会儿白了,显得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宽阔的肩膀,能叫人瞧出来,他很有力气,是和沈清的文弱截然不同的一种感觉。   沈清…   想到沈清,楚莹莹一怔,迅速从狗蛋回到面前带来的容颜蛊惑里,回过了神。   ——你现在回来有什么用?   我都嫁人了!   刚才还不停落泪的少女,这会儿不哭了,她眨了眨还带着水汽的长睫毛,轻声问太子。   “你是回来给我送礼的吗?你把我夫君弄哪儿去了?”   她连狗蛋这两个字也不叫了。   少女瞧他的神态,就像在和一个故识说话,眼里并没有半分看到他回来的惊喜,反而有些焦虑。   而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朝顾荆心口插刀。   ——我夫君。   顾荆一怔,心口骤痛。   谁是你的夫君?难道那人不该是我吗。 第4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顾荆沉默的看着花轿里的姑娘。   她一身大红嫁衣,脸上也上了淡淡的胭脂,眉目如画,杏眼红唇,是任何人看了一眼都会心动的美人。   哪怕此刻她哭花了脸,眼眶有些红,但还是楚楚可怜,有种不胜娇弱的精致。   这样的美,是顾荆过去从未见过的。   曾经少女每一次在他面前出现,从来都是笑靥如花,一双杏眼像盛着天上的星星月亮,盛着光。   她永远开心快活,然后见着他,就甜甜的唤“狗蛋”。   初次听到狗蛋这个名字时,他甚至还有过几丝抵触,觉得它太俗太土,怎么能是一个人的名字?   可后来,狗蛋这两个字,就成了他日思夜想,希望从这姑娘口中听到的声音。   他渴望回到莹莹身边,渴望回到杏花村,回到那一段日夜陪伴着彼此的日子。   可是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莹莹不仅见着他就哭,还不喊他狗蛋,就连那双动人的眼睛瞧着他时,也不再露出丝毫只属于他的情意。   顾荆心中慌乱,心脏像是被人用手紧紧捏着,疼痛难忍。   这一路上,他匆匆赶来,上阵杀敌时留下的满身伤口,在马背上赶路时,并不觉得疼。到了杏花村劫走这顶轿子时,也不觉得疼。   可如今,他要找的姑娘就在面前,他们甚至就隔着轿子的帘子对视。   他却忽然觉得,浑身痛的厉害,气息不稳,面色也苍白,似乎连站都站不住了。   太子那只修长的手,攥成了拳,指骨发白。   “莹莹…”他哑声开口,声音带着哀求。   “我回来了。还做你的童养夫和狗蛋,行吗?”   *   沈家的新宅子里,此时院子里满满的摆了好几桌的菜,整个院子收拾的很干净,挂上了成亲的灯笼,处处贴着喜。   杏花村里的乡亲们都凑了过来,一个个进门给王氏道喜。   “恭喜恭喜啊,大喜之日。”   “秀才公和楚家那丫头,是天造地设,郎才女貌啊!”   “我带我家小儿子,也来吃吃秀才公的喜酒,沾沾喜气!来日也让我这小儿子,能考中个秀才。”   “秀才公是文曲星下凡呐,如今还娶了美娇娘,羡煞我等!”   王氏听着乡亲们的道喜和恭维,脸上笑呵呵的,眉眼舒展。   “快进来,快进来罢。”   她本来相貌就生的清秀,如今虽然年纪长了一些,还被一身毒素磋磨了这么多年,身体垮了些。   可如今养好了身子,又遇上了这种大喜的事情,整个人精气神都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瞧着人年轻了几分,也让人感叹,果然,儿子像娘,才能生得如此清秀。   王氏这辈子所求的,从来就是儿子平安长大,不求飞黄腾达,只求能在这贫苦世间,有立足之地。再娶一个好姑娘,平平淡淡却温馨的度过这一生。   而今这一切都实现了。   清儿考中了秀才,往后无论是当教书先生,还是继续考功名,都是个不错的路子。   而清儿娶的姑娘,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楚莹莹不论是容貌,还是性子,都很合王氏的脾气。   她是从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回来的人,看这世间大半事情,都有自己的体会。   并不像寻常的婆婆那样,苛求儿媳遵守世间的规矩,非得做一手好女红,又得在家相夫教子什么的。   她不兴那些,只盼着楚莹莹能和自家儿子,互相扶持互相关心,小日子过得开心。   她求的只是这个罢了,至于莹莹对她这婆婆如何,她也没有要定规矩,或者去折腾儿媳妇的想法。   左右进了家门,都是一家人,何必去想那么多。   院子里闹哄哄的,众人七嘴八舌谈天,只等着新郎官把新娘子接回来,然后拜堂。   然而那接亲队伍却不见来的影子。   这再不来,都误了吉时了。   王氏也颇有些望眼欲穿的意思,看着门口,目光带着笑意。   她只以为,儿子是骤然完成了心愿,娶到了心上人,所以有几分少年心气,约莫是带着接亲的队伍,兜圈兜大了一点儿,想多在外头走走。   她到底也是年轻过的人,能懂这得偿所愿的欣喜。   这时,门口的人忽然瞧见,远处连滚带爬跑过来了一群人,全是方才去接亲的队伍。   这群队伍身后,还跟着一大排全身武装的士兵。那些士兵乌压压的,像是两条长龙,从村口走进来,带着股平时见不到的威势。   “怎么回事?”   “怎么有官兵进村了?”   院子里的众人,看见这一幕议论纷纷,忙迎了上去。   却见去接亲的队伍有人跑来,上气不接下气,低声呼喊。   “新娘子…新娘子……被抢走啦!”   石破天惊的一声呼喊,像是一颗石子,扔到了水中,激起无限涟漪。   院子里的一堆人,就跟锅里的油被烧开了,忽然间沸腾似的,瞬间炸了。   “啥?”   “快说清楚?什么叫新娘子被抢了?”   “新娘子到底怎么回事儿?发生了什么?”   “谁敢抢新娘子?不是还有官兵在吗?”   王氏一听出了事儿,面容急切,小跑过来问道。   “清儿呢,我儿子呢!他在哪儿?”   接亲的队伍完完整整都跑了回来,只有新娘子和沈清没有回来。   整个杏花村,得知此事的人,或惊或愣,反应不一,但大多数还都是震惊和焦急,担忧新娘子的下落,更是担忧楚家和沈家的这门亲事,还能不能成?   唯独罗大娘脸上却露出了几分喜色,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这成亲之日,新娘子被抢走,可是大忌呀。   到底是被土匪还是军官抢走,无论哪个,有什么区别吗?   到底是坏了名声,就算再找回来,看那沈秀才还会要么。   罗大娘有些吃不到葡萄,就说别人家的狐狸坏的意思,见不得人好,乍闻这个消息,她跟着人群,一溜烟的跑到楚家的院子,冲着还在屋里头的田娘和楚行,高声道。   “楚大夫,楚大夫!田小妹,快出来哦!出大事儿啦!出大事儿了!”   她跑得最快最急,冲在最前面,看似焦急的嚷着,去提醒楚家的夫妻俩。   “快出来哟,你家姑娘被抢走啦,在接亲路上被人抢走了!”   罗大娘声音高昂,特别像一只正在引吭高歌的公鸡,咯咯咯咯的,整个院子回荡着她的声音,很是讨人厌。   跟在她身后,慢了几步的杏花村乡亲们,面面相觑,看了彼此一眼。   觉得罗大娘这样子冲上门,带着兴奋劲儿去给人家说坏消息,很有些欠揍,也不怕被人打。   田娘正在后院杀鸡,听到了罗大娘的声音。   她手上沾了的血都没擦,拿着刀冲了出来。楚行也急切的跟在她身后。   两人瞪着罗大娘,夫妻俩如出一辙的惊怒。   “你说什么?!”   楚行素日里脾气好,这样冷的语调,几乎从未用过。   田娘更是常年在杏花村待人和气,从不与人拌嘴,如今手里拿着把滴血的刀,清丽的眉眼间,更是透着几丝煞气。   这夫妻俩变化太大了。   罗大娘被吓了一跳,眼里的那丝幸灾乐祸都没了,她语调弱了几分,退后了一步,呐呐道。   “这…我也是听接亲的队伍说的,村里来了一群官兵,凶神恶煞的。接亲的路上,你家丫头坐的那花轿,就被人连着抬走了,这会儿不知所踪,可不就是被人抢了吗?”   她又往后退了一步,有些不太敢看今天的田娘。   总觉得,平日里瞧着温和又有几分姿色的田小妹,今儿看起来特别吓人。   为了壮胆,罗大娘甚至朝后看了一眼,扯着别的乡亲,给自己作证。   “是有这回事吧,你也听到了,可不是我自己在那瞎说,坏你姑娘的名声…”   说完这话,罗大娘也不敢再冒头了,她缩进了人群,一声不吭,只默默看热闹。   田娘从别的乡亲那里,打听到了前因后果,冷下了脸,回头对一脸焦急的楚行道。   “你别乱跑,在家等我,我去寻莹莹。”   众人正要劝她,你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去与那群官兵对峙,也不怕吃亏。   然而下一刻,就见往日,连地里的庄稼都要雇人种,只说身体不太好的田娘,竟然整个人腾空而起。   她拿着那把滴血的菜刀,脚在墙上一蹬,就飞出了院子,满是杀气的飞远了…   菜刀上一滴鸡血,落到了罗大娘的脸上,她伸手一摸,整个人僵住。   院子里骤然安静下来,像是一群鸭子,忽然被捏住了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   罗大娘看着手上的鸡血,瞳孔地震,倒吸了一口寒气,后背更是生出一层冷汗。   楚家人竟是会功夫的?田小妹还会飞?!   想到自己往日里没少拈酸吃醋,乱编排一些事情,说楚家人的坏话。   罗大娘顿时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走了,一个字儿都不敢再吭了。   *   楚莹莹曾经想过,狗蛋会不会有回来的那一日。   想的最多的时候,就是狗蛋刚走的那一年。   她曾经使过性子,不看狗蛋的信,也不要狗蛋的信物,只让那侍卫回去传话。   其实那会儿表现的气呼呼的,但心底里约莫也是存着一些希冀的。   她把话说的那么重,狗蛋心里若真有她,少年就会亲自过来,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兴许她就不生气了。   年少的时候,心气高,受不得委屈,最怕自己的一腔心意,被人践踏在脚底,所以服不得软。   只是写一封信,叫人传点东西过来,这算什么嘛。   她楚莹莹虽然爱财,但取之有道,又不是那种见了钱就钻到钱眼子里,别的什么都不顾的。   所以狗蛋不来,楚莹莹心里生着闷气。存心激他。   可是后来,狗蛋就连侍卫也不派过来了。   而今狗蛋终于来了,却是在她嫁人的时候。   这人失踪了两年多,如今劫了她的花轿,站在她面前,还可怜巴巴和她说,他回来了,还能不能再做她的童养夫?   太子生的俊美异常,那张脸的精巧程度,甚至胜过一些女儿家。   只是他眉间有英气,脸部轮廓,尤其是下颚线弧度锐利,就并不会叫人把他和姑娘家混淆在一块儿。   只会觉得他容貌精致,气质独特,不像世中之人。   对着这样一张潋滟又貌美的脸,饶是楚莹莹曾经对这人恨的牙痒痒的,这会儿,也不由得心软下来,被美色蛊惑了几分,有过一瞬的动摇。   但少女是个有良心的人,她才不会做那种背信弃义,辜负别人的事情。   沈清对她一腔情意,是好好待她的。   她既然答应了这门亲事,坐上了花轿,就不能见一个爱一个。   “那不成,我已经嫁人了,你来晚啦。”   少女抿着唇,容貌秀美,神态却认真,她轻声道。   “狗蛋,覆水难收,去找别的好姑娘罢。我们有缘无分。”   穿着大红嫁衣的少女,似乎真的长大了,说话时柔声细语,没了从前逗弄顾荆的那股子调皮神态。   她看了一眼轿子外头的偏僻景色,收回视线时,冲太子温柔地眨眨眼睛。   “快把我送回去罢,别耽误了吉时。我不怪你啦。”   哪怕花轿半路被劫走,楚莹莹对沈清还是有信心的,并不觉得这桩婚事会不成。   她只觉得,说动了狗蛋,好好的一拍两散,就能开始新生活。   少女如此洒脱。   顾荆脸色惨白,喉中一股腥甜涌了上来,心中痛楚难言。   他闭了闭眼站直身子,退后了一步。   然后哇的吐出了一口血,身形趔趄倒下。   “太子!”   “太子殿下!”   四周的将士冲了过来。   ——太子?喊谁?   花轿里的楚莹莹,蹙起小眉头,掀开了帘子。   *   “阿莹!”   远处传来了一道急切的声音。   荒野中,沈清一身大红的新郎喜服,已经沾了不少的尘土。   他正灰头土脸的,冲着花轿停的地方,疯狂的跑过来,就连马也没顾得上骑。   文弱书生头一次跑得如此拼命,明明上气都不接下气了,腿也软了,甚至还摔了几跤。却红着眼睛,咬着牙,朝着这个方向一直在追。   在他身后,远远跟着罗鸣…和裴香儿。   罗鸣要制住这文弱书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压根就不可能给对方机会挣开,再去追太子和阿莹。   他也想按照太子的命令,拦住这书生,别让他去打扰太子和阿莹。   可是香儿出现了,香儿不仅看到了他,还揪着他耳朵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他没良心,胳膊肘往外拐,不知道维护小伙伴!反而在外头飞黄腾达了,就回乡来欺辱杏花村的自己人,破坏阿莹的婚事。   香儿还说对他不耻,觉得他丢人,看不起他。   这一连几串帽子,扔在罗鸣身上,把他骂的气焰全无。   如今的罗百夫长,耷拉着脑袋,像个受了委屈的老黄牛,声都不吭一声,也不敢回嘴,只默默低着头,制着那沈清。   裴香儿朝他瞪眼:“你要是还听我话,就松手!放人家走,快带他去追阿莹。”   裴香儿这一顿骂,唾液横飞,竖着柳叶眉,瞪着他时,像在看一个仇人,   罗鸣可不想被香儿这样讨厌,听了这话,立刻放了那书生过来追。   一路上还得不停的讨好作揖,哄着裴香儿,叫她别再生自己气。   “我怎么是胳膊肘往外拐?香儿,方才劫走轿子的人,是狗蛋啊,是阿莹的表兄。”   罗鸣很是委屈,试图解释。   裴香儿愣了愣:“是他?”   她咳了一声,又瞪起眼睛。   “那也不行。”   她伸手,想去拧大块头的腰间肉,然而罗鸣穿着一身盔甲,身上硬不溜秋的,她根本就掐不到。   到最后,只把自己指头拧疼了,裴香儿讪讪的收回手,愤愤道。   “你这傻大个,做事情不动脑子的吗?管他是表兄还是狗蛋!阿莹如今已经嫁人了,她是光明正大和人成亲,你们突然冒出来,把人花轿劫走,算是什么事儿?你让阿莹以后怎么做人,这桩亲事还怎么继续?傻不傻啊你?”   罗鸣低着头,默默任凭裴香儿数落。   “可阿莹的表兄他是…”是当今的大令太子啊。   这话没能说出来,因为裴香儿冲他瞪眼,没好气道。   “管他是谁,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成!没这个道理!哦,从前不声不响骗了人家姑娘芳心就跑了,这会儿眼看着阿莹把他放下了,都定了亲事要过门了,又跑过来抢,哪有这门子道理!”   罗鸣就不吭声了,反正他也说不过香儿,香儿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两人也是快三年没见了,裴香儿数落了一阵罗鸣,慢慢的就关心起对方。   “罗鸣,你身上有伤吗?打仗辛苦不?累不累,这次回来怎么不告诉我,你们是经过这里要去别处打仗,还是你要回来了?”   两人谈着这个的时候,沈清终于赶到了那顶花轿面前。   *   花轿里空了。   楚莹莹不在里头。   她提着裙摆,拿掉了红盖头,蹲在地上,俯身给昏迷的太子把脉。   这一探,就探出了一身的伤。   楚莹莹惊怒交加:“他是不想活了吗?一身是伤还出来乱跑劫我花轿?”   少女整个人都气得冒烟,小脸通红。   她根本搞不懂狗蛋这张漂亮脸蛋在想什么!!   一别两年多,匆匆来抢婚,整得就和从鬼门关跑出来似的,血都快流完了!气血更是弱到了极点!   该死。   她今日成亲,身上压根就没带半颗药,谁能想到,接亲的路上,会出现这档子事儿啊。   眼看着狗蛋简直只像是有半口气了,楚莹莹捂着额头,觉得头疼。   “阿莹!”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还有急匆匆的脚步声。   楚莹莹穿着大红嫁衣,缓缓扭过头,就见沈清一身狼狈的跑到了她跟前。   俊秀的秀才,看到她好好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如释重负之色,他朝楚莹莹伸出伤痕累累的手。   “…阿莹,和我回家。”   他喘着气,脸色很白,但语气温柔,哄她回去继续成亲。   楚莹莹迈开步伐,刚要过去,却听到身后从地上传来的虚弱声音。   “莹莹…咳。”   躺在地上的太子,嘴角还有血,身上数个伤口裂开,满身血腥味,那张脸却依然俊美。   他撑着身体,勉力半坐了起来,也朝楚莹莹伸出了手。   他这模样,像极了当初被楚莹莹捡回家的那一日惨状。   美少年无依无靠,气若游丝,黑亮的眸子却看着她,好像离了她,就会下一刻马上死去。   “阿莹…”   楚莹莹脚步一顿。 第4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狗蛋的手,修长又漂亮,骨节分明,就连手指甲都圆润光滑。   这个男人在还是少年的时候,就好看到凭着一张脸,收买了楚莹莹和红狐狸阿十。   如今他长大啦,长成了一个愈发俊美不凡的年轻男子,唇角染着血,鼻梁又精致,眉骨深邃。   他惊痛的看着自己,一声一声唤她的名字。   楚莹莹脚下的绣花鞋,踩着地面,那一步竟是怎么都迈不开。   “莹莹…”顾荆白着脸,缓缓站了起来。   他站直身子,步子有些不稳,却还是亮着那双桃花眼,一步一步朝她走来,丝毫不顾四周的人看着。   他几乎是低声下气的喊她。   “别走。莹莹。”   然后那只先前掀开了她轿帘子的手,轻轻抓住了她的衣摆。   他的手白,捏着大红的嫁衣,像是攥着心脏,怎么也不肯放手,那手就漂亮得有些惊心动魄。   让楚莹莹想到了,方才看着狗蛋吐的那一口血。   那头沈清没有再开口,他看着自己的新娘子被另一个男子纠缠着,眸光变得黯淡。   ——是阿莹的那个表兄。   沈清心中恐慌,觉得自己要失去阿莹了。   罗鸣和裴香儿从后头赶来时,刚好瞅见两男争一女的修罗场画面。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楚莹莹夹在两人之间,好不为难。   “你干的好事!”   裴香儿瞪着罗鸣,拧了他手背一下。   罗鸣被拧,却张着嘴呵呵呵笑,十足的傻大个。阔别将近三年,如今见到香儿了,别说是被拧,就是天天被香儿打,他也觉得高兴。   裴香儿调转视线,目光重新回到楚莹莹身上时,吸了口气,快步上前,预备先把小伙伴拉到身后。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那马蹄嘚嘚嘚的,速度飞快,上头坐着一道头上绑着布方巾的女子,她一只手拎着缰绳,另一只手却握着一把菜刀。   裴香儿看清了马背上的人是谁,惊呼一声。   “阿莹,你娘来了!”   田伯母骑术如此精湛的吗!   裴香儿尤在震惊之中,却见到了近前,田娘直接飞了起来,落到地上。   裴香儿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显然和杏花村里的人一样,这么多年里,她们一直以为田娘是个弱女子。   她还没来得及收回震惊,却见田娘径自走到了沈清和顾荆之间,一把将女儿护到了身后,像个母鸡护着自己的小鸡崽子,手里的菜刀对准了顾荆。   “就是你,破坏我女儿的婚事,来抢亲?!”   然而当看清顾荆的面容时,田娘却怔了怔,皱眉道。   “是你?狗蛋?”   抢亲的,竟不是众人口里传的所谓土匪,竟然是狗蛋!   但仔细一想,荒谬中又带着几分合情合理,若是狗蛋,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换成是旁人,田娘带着菜刀而来,是真的打算手起刀落,直接把人解决了。   可这少年,确实和自家女儿之间,有过一段渊源。   过去女儿为着狗蛋,可没少和自己闹腾,说是要成亲,要找狗蛋做童养夫。   而这少年也曾经同样的赤诚满满,猎了一只活的大雁送到他们手中,说愿意留下来,做莹莹的童养夫。   说实话,这些场景历历在目,鲜活的就跟昨日发生的一样。   是故识,田娘就有些犹豫了。   她实在是下不了这个狠心,直接把人解决了,但对方今日此举,的确是陷女儿于不义。   抢亲抢亲,新娘子被抢了,免不了被人茶余饭后说三道四,传一些乱七八糟的绯闻。   虽说她田娘不在乎这些虚名,她女儿也一样的潇洒,但不代表旁人就可以随意的拿来取笑,而造成这一幕的始作俑者,正是狗蛋。   这番心绪,在田娘心中一闪而过时,她再看顾荆时,就冷下了脸,眼中有几丝淡淡杀气。   “少年郎,我今日看在你过去的份上,饶你一命。但没有下次。你若再来纠缠我女儿,休怪我一刀砍了你!”   她这话音刚落,顾荆身后的那一群将士,却是齐齐上前一步,抽出了手中刀剑,怒目瞪着田娘,似是对她的举动,感到很不满。   顾荆抬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身后那些将士又重新把刀抽回,退了回去。   可谓是令行禁止,训练有素,这更显得顾荆在这些人当中地位很高。   田娘倒也没被吓到,只是眯着眼,冷哼了一声。   “看来身份的确不一般。”   楚莹莹见娘来了,就跟找到了主心骨似的,跟小孩儿一样躲在田娘身后。   她伸出细嫩的指尖,偷偷指了一下顾荆,对田娘小声道。   “娘,他快死了,流了好多血,身上也都是伤。”   田娘一怔,扭过头来,低声呵了一句。   “和你有什么干系?”   她这傻姑娘,到如今还心软。   狗蛋就是血快流光要死了,那也是他自己的事儿。   田娘瞧出来,女儿心中还有着狗蛋的一席之地,登时头就疼了。   这一天天捉猫逗狗的,净给她弄这种烂事儿,麻烦一堆,怎么收场?   她一只手悄悄背在身后,拧了楚莹莹一把,只把少女拧得轻呼了一声。   楚莹莹皱着秀气小眉头,眼巴巴的看着田娘,精致的脸上,满是委屈。   “娘,今日我都出嫁了,你还掐我。”   太丢份儿了,脸面全没了。   少女泪汪汪的,委屈到眼眶都发红了。   这委屈,一半是看到娘来,心里有了靠山,不再那么慌,另一半的确是被掐痛了…   顾荆垂着眼,长睫颤了颤,白着脸开口道。   “伯母,此事乃是我一人所为,和莹莹无关,您莫怪她。”   沈清也是走上前来,劝道。   “娘,我带莹莹回去罢,她受了惊吓。”   他这一声娘落下,顾荆猛的抬头看向他。   眼眸似是含着满满的戾气,像出鞘的刀,凝着杀意。   沈清并没有见过血,从前也只是一个苦读书的文弱书生。但这一次,为了楚莹莹,他迎上顾荆的眼眸时,竟也分毫不让。   这和当初,他初次见到顾荆,被对方气势所慑,狼狈后退一步的模样,倒也有了些不同。   楚莹莹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见这二人像是要打了起来似的,忙晃了晃娘手臂,让娘给自己做主。   田娘冷哼一声,对着楚莹莹轻声道。   “刚才不是说,你都出嫁了么,让我别掐你。这会儿,怎么不自己做主了?”   她早就瞧出来,自家闺女心性未定。   两年狗蛋要提亲的那会儿,她就有些预感,怕草草定下了亲事,莹莹日后变了心,到时候事情不好收场,所以拒了定下婚约。   没成想,哪怕当时未有婚约,今日却又弄出来这么一遭闹剧。   女儿倒是把狗蛋放下了,重新定了人家。   可这狗蛋直接闯来劫亲,能做出这等事,怕是这少年两年里,从未把莹莹放下过。   怎么这丫头就这么糊里糊涂?话都没说清楚?   田娘气死了,也觉得此事棘手,气愤之下,她捏着楚莹莹的一条胳膊,拉着女儿往一旁走,呵道。   “你自个瞧瞧,丢不丢人?还嫁什么?!不嫁了,今儿不嫁了,你还是跟我回去,在家里头修身养性个几年再说!”   顾荆唇动了动,听了这话,竟是脸上一松。   于他来说,这反而是当下最好的一个结果。莹莹不嫁,他便还有机会。   其实来的路上,他也有过担忧,怕自己赶不及。可若真的迟了…他依然不会放手。   管别人怎么看,这件事已成了他的一个心魔,他死都不会放开。   相比顾荆的反应,沈清却是面色一黯,他上前一步,轻声道。   “娘,此事不是阿莹的错,她已经和我有了婚约,我们只差拜堂,她便是我娘子。阿莹有惹了娘的地方,您尽管说我便是。”   楚莹莹躲在田娘身后,听着沈清的话,顿时心里有些感动。   唉,沈清的确是个好人,都到这步田地了,依然记着她,护着她。   如此,她就更不能因为狗蛋动摇了,否则如何对得起沈清呢?   田娘面色也是复杂,她抬头,深深看了一眼沈清,目光又回转到一旁,身形不稳气息微弱的顾荆身上,那目光就又复杂了几分。   等最后,眸光转向身后的女儿时,田娘重重瞪了她一眼。   十月怀胎,她怎么生了这么一个搅事精!四处招惹桃花,弄出这档子事儿来。   两个少年都是好的,全被女儿霍霍了。   她叹口气道。   “事情到了如此田地,是我管教女儿有不妥之处。沈清,你和莹莹虽是定了亲事,但还未彻底拜堂,你不用喊我娘。有了今日之事,你要想清楚,回到村里,旁人的闲言碎语和唾沫星子无处不在,你想想,日后能受得了吗?”   “莹莹我先带回家了,这桩亲事来日再说。你先好好想想罢。”   是,今日沈清可以不计较,半道上新娘子被劫走之事,忍下这口气,和莹莹拜堂成亲。   她相信,此刻少年是认真的,是真的不计较。   可若他和莹莹真成了夫妻,来日再想起这一幕,再听着村里头的指指点点和闲言碎语,沈清难道不会介怀吗?   是个男人都不会无动于衷,更何况是读书人,本就心思细腻,想的多。   田娘到底是顾全自个儿女儿的终身幸福,为了长远考虑,索性今日就不让他俩再成这个亲。   田娘说了这话,楚莹莹也知道有道理,便缩着脑袋。跟个受了训斥的小白兔似的,缩在田娘身后,规规矩矩的不吭一声。   沈清眼中闪过急切,他欲开口辩解。   他不介意,他真的不介意。   当初若不是阿莹的表兄忽然走了,他根本就不会有今日这个机会。   苦守了三年,才得来了心上人的回头一瞥,他又怎么会去计较这些?   可是这些话来不及诉之于口,田娘就拎着楚莹莹走了。   她带着穿了大红嫁衣的少女,回到马上,缰绳一甩:“驾!”   那马疾驰而去!   新娘子被提留了回去。   跟老鹰捉小鸡似的,被田娘抓回了家。   只剩下满地的将士,面面相觑。   ——太子殿下喜欢的姑娘,果然非同反响。   就连丈母娘,也是厉害的巾帼枭雄,这一身马上功夫,还有这一身气势。   啧。还敢用刀砍殿下呢!看来太子追妻路漫漫啊。 第5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村子口挤满了不少人,全是听到了楚家娶的新娘子被劫一事,匆匆赶来看热闹的。   众人围在村口叽叽喳喳,有担忧的,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跟集市似的,吵吵嚷嚷满是嘈杂。   田娘带着女儿骑着马,经过村口时,停都没停,她冷着脸,甩着缰绳,直接越过了众人,往着楚家自个儿的院子直去。   众人谈论的声音一顿,瞧着田娘把女儿追了回来,有人壮着胆子打招呼。   “田小妹,莹莹这丫头没事儿吧?”   田娘没搭腔,脸色冷得厉害,这倒让开口搭话的人缩了缩,有些懊悔自己贸然开口问,倒显得自个儿好像幸灾乐祸一样。   楚莹莹自知今儿自己惹了不小的麻烦,从头到尾都乖得很,就乖乖的坐在娘怀里,就跟小时候被抱着一样,头埋着,也不敢抬起来。   她一头乌黑长发,肌肤雪白,眉眼又精致,杏眼红唇的,今儿还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更衬的肤白貌美,实在是个漂亮姑娘。   往日杏花村里的人,都觉得楚莹莹就是村里的一枝花,十里八乡都找不出第二个人能比她。   今日少女身着嫁衣,被田娘抱在马上找了回来,身段纤细窈窕,没了红盖头,惊鸿一瞥都能让人怦然心动,觉出少女的脱俗靓丽。   如今她咬着唇,脑袋耷拉着,就跟一株小花苗似的,颤颤巍巍很是可怜,让人狠不下心去训斥。   田娘骑着马,到了自家院子里。   楚行一直站在院子门口,翘首盼着她回来,瞧见母女俩都安然归来,他松了口气,忙去扶田娘下马。   “回来了,回来便好。”   田娘起身下马时,她看着女儿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头一软,但她依然板着脸,训斥道。   “从今日起,你就在家闭门思过,好好待着,哪儿也不许去。今日这桩事情,娘会把所有人的口舌都压下去,不许旁人背地里议论你。可你也要借着此事,想个清楚,你到底是要狗蛋,还是要沈清?又或者是两个,你都不要?日后你到底还想不想在杏花村里,安安生生的待下去?”   自己生的女儿,自己清楚,田娘心里头晓得。莹莹多半还没完全忘了狗蛋。   否则她去的时候,莹莹也不会拉着她,小声说,狗蛋受了一身的伤。   只是这样子,就违背了做人的道义。   女儿不能和两个少年,都纠缠不休。   楚莹莹慢吞吞的从马上跳了下来,身姿轻盈,大红的嫁衣裙摆,顺着这一跳,飘出了柔美的弧度。   她抿着唇,耷拉着脑袋,声音细细的。   “可是…又不是我让狗蛋过来抢我…”   少女心中觉得委屈。   她是想着从一而终,好好嫁给沈清过日子的。   可谁知道,狗蛋会突然冒出来呀!一别两年没有消息,她以为狗蛋早把自己忘啦。   况且,娘没来的时候,她见着狗蛋的面时,也在花轿里和他说了清楚,叫他放自己走,她还要继续和沈清成亲。   娘怎么不分青红皂白,还怪自己呢?   少女嘟着红唇,好不委屈。   她眼眶红红的,泪珠子顺着粉腮扑簌簌的落。   今日成亲,本是好日子,该欢欢喜喜,她却已经是哭了两场,和她从前烂漫的性子大不一样,显得多愁善感了一些。   田娘轻叹一声,走过去抱住女儿,抚了抚她的头发。   “你要知道,世人苛责。娘懂你,明白你,知道你并没有同狗蛋纠缠不休,可是旁人知道吗?他们不知道。”   “人家只会记得,从前你未出阁的时候,同狗蛋那样要好。形影不离,就差谈婚论嫁。这些事儿乡里乡亲的,人家都看在眼里,才过了两年,怎么会忘?你若今日同沈清成亲了,你晓得背后别人怎么说你吗?”   “他们只会说你是狐媚子,水性杨花。都成亲了,还同你那远房的表兄,不清不楚又牵扯,惹得人家当日成婚来抢花轿!”   “他们还会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沈清和他娘都是好人,好人就不该受这样子的气。我知道他们或许不会怪你,还会护着你,可人家心里头不难受吗?”   田娘苦口婆心说了这一番话,楚莹莹两只小手绞着,咬着唇,不吭声了。   她没像往常那样,跟个呛口的小辣椒似的叉着腰拌嘴,或者是跳脚,只是委屈巴巴的点头。   “娘,我知道了。”   唉,田娘这下是真心疼了。   罢了,大不了离了这杏花村。让她来做恶人。   好男儿多的是,往后要给女儿再找一个喜欢的,也不是什么难事。   *   窗外传来了吱吱吱的叫声,还有爪子在木质的窗上刮动的声音。   楚莹莹犹豫了片刻,把窗户稍稍打开了一些,就见一团火红窜了进来,竟是许久都没来粘她的红狐狸阿十。   自从有了媳妇之后,阿十就和从前不一样了,不再成日里粘着楚莹莹,反倒常陪着自己家的母狐狸在山林里四处乱窜。   取而代之的,是那两只小狐狸,代替了阿十的位置,常在楚莹莹跟前讨食吃,卖萌撒娇,很有几分阿十的影子。   “阿十,你怎么来啦?”   少女身上的嫁衣已经换了下来,她恢复了素净的装扮,抱起了红狐狸,有些委屈地贴着狐狸毛茸茸的耳朵,轻声问。   “你是知道我的亲事成不了了,来安慰我,看我吗?”   楚莹莹抿着唇,脸蹭着狐狸脑袋,感受着毛茸茸碰到肌肤的感觉,心里头安慰了一些。   好阿十,她真是没有白养它。   狐狸的确是通人性,它盯着小主人看了一会儿,舔了几下少女的脸,带着些安慰。   一双狐狸眼睛也满是灵气,瞧着很是温柔。   “阿十,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楚莹莹小白手,摸了两下狐狸后背上的毛,轻轻叹气。   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程度。   如今脑袋都乱了。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少女犹豫了一会儿,咬着唇,脸上显出了几丝挣扎之色。   半晌,她才摸出一旁箱子里的药瓶。   她从里头倒出来几颗,找了个布袋子装着,挂到了狐狸身上。   “去看看狗蛋罢,把这药给它。”   阿十吱吱叫了两声,像是听懂了小主人的意思,它扭头跃出窗外,火红的身影,倾刻间消失在了视野中。   楚莹莹做完了这件事,心里头又浮现了几丝后悔,还有说不清的歉疚之情。   她如今的身份,是不是,不该给狗蛋送药?   可是…   少女想起来,她在花轿中,狗蛋吐血倒在地上的时候,那些士兵纷纷焦急的喊狗蛋太子。   倘若狗蛋是太子…   那么这两年多来,在边境和乌国对阵,保护大令国土的那个人…是她曾经当成童养夫喜欢过的少年。   那么狗蛋,就于公于私都不能有事。   知道狗蛋就是大令太子,楚莹莹心中是震惊的,更是有些茫然和不敢置信。   只是那会儿,看狗蛋躺在地上昏迷了,一身是伤,她也顾不得去想那么多,只能先把脉,查看对方伤势。   再后来,沈清追了过来,娘又把她抓回了家…   这一串事情,跟疾风骤雨似的,突然之间发生,叫她反应不过来。她脑袋里嗡嗡作响,眼睛都哭得有些痛了。   直到这会儿,她静下来了,才能去回想这件事情。   狗蛋是太子,太子就是狗蛋?!   这事太匪夷所思,叫人震惊了。   听说大令太子,就是在两年前去的边境,说是代替久病的陛下…御驾亲征。   楚莹莹再回想,当初狗蛋失踪的时间,整个人怔了怔,发觉那日子,竟是对上了。   倘若是边关告急,大令有覆国之危,情况如此紧急。   那么少年忙着赶去边境从军,顾不得当面和她解释,道清事实,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原谅之事了。   儿女情长和一国安危,孰轻孰重,楚莹莹自是能分得清的。   这两年,太子的勇猛名声,早就传遍了杏花村,几乎三岁稚儿都知道。   太子和乌国的将士对战,有一日被数万精兵包围,而太子身后只有几百骑士,却能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突围离开。   甚至前些日子,太子更是带着一对骑兵直入乌国大本营,一刀砍下了主将的头颅。   于是大令大获全胜。   百姓并不是完全不关心边境战事的。   大令节节获胜,把乌国打了个落花流水,如此威风。   她楚莹莹也是大令百姓的一员,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呢?   甚至在这两年间,她不止一次的提起过这太子,心中对其生出过钦佩之心,觉得这才像是他们大令的皇族世子,有几分威风在。   原来这样的少年英雄,竟然就是狗蛋。   即使她与狗蛋再回不到从前,但少年如今有着另一重身为太子的身份。   便是看在少年英雄,护佑了大令万千百姓的份上,这药也要送过去。   楚莹莹看着窗外的绿树,叹了口气,小手托着粉腮,好一阵心乱如麻。   谈婚论嫁真是麻烦啊。   *   杏花村的人发现。楚家那丫头曾经的表兄回来了!今日就是他抢的花轿。   去而复返的远房表兄竟然从了军,且还成了一个等级不低的小将军。   虽不知道对方大名叫什么,但瞧着他领着这么多兵马进村来,就能知道地位不低。   这事儿,也是和村里头另外一个出去投军的罗鸣求证过的。   而今也不知道,那狗蛋回来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抢亲?   他带着这么多的兵马,就在杏花村旁边的几里空地里安营扎寨,一眼看过去倒是怪吓人的。   不过只要一想,他们是大令的军马,登时就给了众人,另外一种安全感。   那些帐篷就扎在外头,村里头进进出出的百姓,看在眼里。一想今日看的这出闹剧,都有些啼笑皆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抢亲的不是土匪,竟是楚家丫头的表兄,真是少年风流啊。   先前人们常说,楚家那丫头嫁给沈秀才,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极登对。   然而那表兄回来了,似乎比起秀才更胜一筹。   “我就说那狗蛋,真人不可貌相,生的那般俊美非凡,一表人才,却有着如此高的武艺。当年还在咱们杏花村的时候,他就几箭射死了,进村捣乱的熊瞎子,那会儿我便瞧出来,日后他是有大好前程的!”   “如今狗蛋成了一个将军,多气派啊。嘿,楚家那丫头,还真是抢手。”   众人议论纷纷,都在看热闹。   今日那婚事终究没成,沈秀才失魂落魄的走了回来,很是狼狈。沈家院子里等着吃喜酒的宾客,也散了个干净。   没多久,田娘就带着楚行,夫妻俩双双上门,把当初收的聘礼,连带着今日办喜酒成亲,花的所有银子都还了回去。   这婚事退了。   要换成从前,罗大娘定要在背后狠狠的嚼几口舌根,兴风作雨一阵。   然而如今,瞧见了田娘一身武艺高强,拿着刀能飞着去寻人麻烦,罗大娘终究是惜命的,再不敢说什么了。   否则,她若在背地里,坏话说得太狠了,保不准哪天夜里,田娘悄无声息的摸进门来,一刀砍了她。到时候,她去哪儿说理去?   太子住的帐篷,和旁人的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但是红狐狸阿十能够嗅到气味,便能准确的在这么多外观一样的帐篷之中,找到顾荆的那一顶。   红狐狸火红的皮毛,在草地和绿树掩映间一闪而过。再出现时,已经找到了顾荆的那顶帐篷,用爪子扒拉了两下,吱吱叫了叫。   顾荆随身携带的军医,要给太子把脉看伤,太子却不愿,只摆手让他出去。   他一个人坐在帐中闭目调息,听到了动静。   “谁?进来?”   他话音一落,那小狐狸就从帐门口,蹭的钻了进来。   顾荆那双桃花眼,原本无波无澜,没什么情绪起伏,可在看见红狐狸时,却闪过一丝惊喜。   ——莹莹。   红狐狸进来时,大摇大摆的,颇有一种和老熟人相见的欢喜,跑到顾荆跟前时,冲着人家摇了摇火红的尾巴。   虽然不如见自家小主人时,那般殷切热情,倒也有几分熟稔,比起它对沈清的爱理不理,已经算不错了。   看来哪怕是狐狸交朋友,也讲一个先来后到。   当初它和楚莹莹一块,捡了顾荆回去养伤,便也算是交了个朋友。   哪怕后头出现的沈清,待楚莹莹也是彬彬有礼,说话和声细语,红狐狸阿十,却从没给过那书生半点好脸色。   反倒是它那两个小崽子们,和书生关系不错,为此,红狐狸阿十没少教育自家的两个小狐狸崽子。   看,狐狸还是老的更聪明罢。它早看出来了,自家小主人,和那书生成不了。   偏就它那两个狐狸崽子,不懂事,成天撺掇。   它冲进来后,把嘴里咬着的布袋子放在地上,然后冲着顾荆,叽里呱啦叫了一顿。   那模样特别像是一个长辈,见着了自家外出游历的小子回来了,然后憋不住冲过来给一顿乱骂。   ——你小子跑什么跑?一跑就这么久。   ——看,让你别跑,你跑了。这会儿出事了罢,差点就丢了媳妇儿。   狐狸叽里呱啦骂人,这场景倒是少见。   直到这时,顾荆脸上才见了几丝笑意。   俊美的脸,虽然还是苍白,但总算多了几丝人气。   “是莹莹让你来的?”   他把布兜解开,看到了里头的药丸,顿时心里就热了几分。   ——她心中,终究是有我的。   *   沈家。   新建好的堂屋中,地上堆了不少的箱子。   里头既有当初沈清下聘时,送去的东西,除此以外,竟然还多了不少银两。   方才楚行和田娘过来时,显然是为今天的这事儿赔罪,并把损失也补上了。   他们只说沈清是一个好孩子,只是他们家莹莹没有福分,这门亲事如今若再继续,也只怕是委屈了沈清。   是以特意过来退亲,除了聘礼,还把楚家给的所有东西,都双倍的还了回来。   人家这么客客气气的前来商量,王氏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晓得人家的意思,自然是应了下来,接受了退亲。   事情闹成这样,这门亲事再继续也是笑话。   只是…   王氏一个人坐在堂屋中,蹙着眉,满脸忧愁。   清儿那边怎么交代?   她怕儿子接受不了。   先前儿子回来以后,就不声不响一个人躺在屋里,到如今,连午膳都没用,就一直躺着,也不说话。   当初清儿中了秀才,要去提亲,她心中就是有些反对的。   只是她从没见过,儿子对读书以外的任何事情如此执着过。   那会儿她想着,既然楚家的丫头,已经和她那远房的表兄断了联系,而清儿还那么爱慕人家的姑娘,那不如就试一试。   王氏心里倒没有怪罪楚莹莹的意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从头到尾,这桩亲事都是自家儿子在极力追求。   如今求到手了,只是守不住,也怨不得人。   何况,当初是楚家丫头救了自己性命,她对楚莹莹品性,也有几分了解,知晓今日之事,其实怪不到对方头上,只能说造化使然吧。   这厢,沈清终于从屋中出来。   他竟然连衣衫都没换,身上依然穿着今日去接亲时的那一套大红喜服。   秀才站在屋中,看着堂屋里摆着的箱子,脸色一白,哑声问道。   “娘,这是何物?”   张氏叹气,斟酌了一会儿怎么说,才幽幽道。   “楚家来退亲了。”   想来想去,还是实话实说罢,快刀斩乱麻。   镜花水月一场梦,早些醒了也罢。   *   杏花村里的人瞧见,沈秀才穿着早上那身大红嫁衣,形容憔悴的往楚家院子里冲了过去。   他跑得又快又急,连路上与他打招呼的人也不理。   秀才那模样,看着有几丝疯魔,全无从前的半丝气度。   只是他才走到楚家院子门口,就见一排士兵围在门前,挡着他的路。   “让开,我要去见阿莹!”   沈秀才声音沙哑,眼睛都红了,去推那些士兵,可身体文弱,并没有几把力气。   那些士兵站成一排,怎么推都纹丝不动,他奈何不得,只能站在外头喊。   “阿莹!阿莹!”   “为何退婚!我不嫌弃!我不介意!为何退婚!”   秀才喊的声嘶力竭,声音都带着哽咽,似是因为退婚,打击太大。   可他不管怎么推怎么喊,楚家的院子静悄悄的,他想见的那个姑娘,始终没有出来与他相见。   *   厢房里,楚莹莹似是忽然听见了什么。   …好像是沈清的声音。   她站起来想开门出去,却发现外头上了锁,那门怎么也拍不开,于是大声疾呼。   “娘,娘!你怎么把我房门锁了,让我出去!”   田娘的声音,从门外悠悠传来。   “亲事我已给你退了,这几日,你好好闭门思过,切勿再惹事生非。安生一些,给你娘我几天清静日子过吧。”   楚莹莹再说话,田娘却不理了。   少女拍了一会儿门,手都有些疼了。   她很是无奈,站在那儿,嫩白的腮帮子鼓鼓的,有些想哭。   娘怎么不声不响就和沈清退了婚事?   她还没能好好的和沈清说几句话,解释一下。   秀才是个好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楚莹莹又不是没有心。   她想着贸然退婚这件事,会给沈清带来多大的打击,内心顿时充满了愧疚。   少女在门边站了一会儿,眸光落向床边的窗户,忽然眼睛一亮。   不走正门便走窗吧!   她楚莹莹可是女侠出身,飞檐走壁是小事。   这么想着,她提着裙摆,跑到窗口,刚把窗推开,却见窗外站着一道身影,堵着她的路。   穿着锦衣的俊秀公子,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桃花眼里映出她此时有些惊惶的模样。   俊秀公子五官精致,黑眸又深又沉,脸色有些苍白,却冲着她勾唇。   “莹莹。你要去哪。”   楚莹莹下意识后退一步。   …是狗蛋! 第5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楚莹莹刚提了一口气,要翻出窗,就迎面撞上了狗蛋。   顾荆身板直,个又高,往那窗口一站,顿时把少女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   他长身玉立,姿容出众,气质有些冷峻,然而看向楚莹莹时,眸中却显出温柔。   楚莹莹朝后退了一步时。   太子桃花眼深邃,目光专注地望着她,声音很轻。   “莹莹,你要去哪。”   想翻窗离家,却猛不丁被人堵住。   楚莹莹这一口气没提上来,整个人都是愕然的。   她半晌才缓过气来,瞪着圆溜溜的杏眼,柳叶眉微微蹙着,抿着唇问。   “你怎么在这里呀?”   这语气不见丝毫欢喜,比起从前那一声一声狗蛋的语调,天差地别,而今真是陌生。   顾荆听在耳中,只觉苦涩。   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哪怕是上阵杀敌,他对莹莹的思念也从来没少过,   可少女却像是全然把他忘了,再见他时,没有分毫欣喜,一丁一点从前的影子都不曾留下。   顾荆抿着薄唇,不说话。   少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愣了会神。   狗蛋那张脸,还是那么的精致又顺眼,唇红齿白,气质又好。   他五官分布乃至具体的形状,都像是按照楚莹莹的喜好长的。   从前少女想过很多次,狗蛋长大了,会是什么模样。定然是芝兰玉树,俊秀至极的吧?   事实证明,她的眼光就是那么好,年少时一眼瞅中的童养夫,半点都没长歪,反而愈发有风采。   楚莹莹移开了眸光,让自己不要再盯着这人看,免得又被美色所惑动摇了心志,她如今,可是有正事要办的。   他也不再是她的童养夫了。   “你不说话就算啦。让开,我要出去。”   少女叉着小蛮腰,对着大令的太子,一点儿不见外,语态娇蛮,哪有常人见到太子的毕恭毕敬。   但她生得貌美,杏眼也水汪汪,波光流转间,哪怕是轻声呵斥,也像猫儿在撒娇,丝毫不让人觉得讨厌。   顾荆眸光微暗,黑眸沉了沉,垂眼看少女时,他平静道。   “这院里院外,里三层外三层,我已派兵把守。就是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莹莹,你也出不去。”   他那么好看的薄唇,吐出了这样两句话来。   楚莹莹愣了一会儿,瞪着杏眼,艰难的消化着狗蛋话里的意思。   好半晌,她才意识到,曾经捡的童养夫,竟然变成了一只狼!好呀,竟然敢回头咬她了,还敢把她家院子围起来,不让她出去。   “你…”少女有些不敢置信。   “你是强盗吗?凭什么派人把我家围着。”   隔着一扇窗,楚莹莹站在里头,气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她精致的小脸上,泛着一层胭脂色的红,倒不是因为羞,全然是因为恼。   她就说童养夫没良心。哼,就是没良心。   枉她从前对狗蛋这么好,如今狗蛋翻脸,就来咬人。   搅了她的婚事不说,她好不容易不计较,看在狗蛋是大令太子,保护了万千百姓的份上,送去了自己珍藏的秘药。   结果,这人伤势好了,竟然跑过来,敢把她囚禁在这个小院子里了!   顾荆面无表情,目光沉沉地看了少女一会儿,声音淡淡的。   “你想去哪。”   楚莹莹瞪着他,咬了一会儿唇,气恼的厉害。   “不告诉你。”   狗蛋又不是她的谁,凭什么管她要去哪儿?   她气呼呼的撸起袖子,露出两节晶莹如玉的白皙小臂,像只要和人干一架的小野猫似的,撩起裙摆,顺着窗就往外爬。   她不顾刚才顾荆跟她说的那些话,反正少女打定主意,她就要出去,要找沈清说清楚。   见楚莹莹奶凶奶凶的爬上了窗,要跳下来,顾荆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后退了一步,像是一种无声的默许。   楚莹莹心中一喜,觉得狗蛋就是爱嘴上吓唬她。看她如今爬窗了,就知道乖乖往后退,给她让位置了。   这还差不多。   少女站在窗上,弯着腰,轻盈的往地上跳。   身体悬空的一刹那。   面前一双结实的手臂,伸了过来,隔空把少女一捞,抱了过来。   楚莹莹愣在那儿,杏眼瞪得圆溜溜,她发觉自己跟只小兔子似的,被狗蛋一下子抱到了怀里!   年轻男子的手臂,结实又有力,跟两根铁棍似的,一条抱着她的腰,另一条则从她的腿弯穿过,将她就这么横抱在身前。   “你…”   少女气闷了一会儿,两条腿不依不挠的踢了两下,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狗蛋怎么力气这么大!   少女觉得,自己就跟那海中的一艘小船似的,都扑腾的那么厉害了,使的劲儿却像石沉大海,狗蛋竟然站那纹丝不动。   “你放开我,放我下来!”   少女杏眼气出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汽,越发清亮动人,像林中小鹿。   她白皙的脸蛋,蒙了一层红。柔软的耳廓,连着脖颈的一层肌肤,全呈着可爱的淡粉色。   长睫因为气恼,连连扇动,像是蝴蝶的翅膀。   因为恼得太厉害,少女两只小粉拳攥紧了,正用力捶着太子的胸膛。   然而俊逸的太子,只是站那儿,任凭怀里的少女使性子打。   他眼都没眨一下,就那么目光沉沉的看着楚莹莹。   那眸光,说不清的幽深,甚至还有些隐隐的复杂。抿着的薄唇,像一条直线。   太子唇形漂亮,唇珠也饱满,怎么看都是好看的,唯一刺眼的是,那张脸还略有些苍白。   楚莹莹又锤了几下狗蛋的胸膛,然后忽然愣住。   她鼻尖似乎嗅到了几丝淡淡的血腥味。   少女常年和草药打交道,鼻子灵。血腥味似乎是从狗蛋身上传来。   她反应过来,狗蛋身上还有伤,她刚才打的狠了,约莫是把他伤口又打裂了。   她就着被太子牢牢抱在胸前的姿势,垂着眼,怔了一会儿,然后看见顾荆胸膛的衣襟,缓缓被一抹红润湿。   ——果然是伤口裂了。   到底那心也不是石头做的,从前发生的那些。也不是全然都忘了。   楚莹莹又不是真的想要太子去死。   她刚才还打人的那两只小拳头,缓缓松开,仰起小脸,有些委屈的用杏眼瞪着太子。   “以前怎么没瞧出来,你就是个流氓!”   仗着自己受了伤,以为她不敢动他,就敢这样欺负她。   咬牙切齿又张牙舞爪的楚莹莹,像极了一只挥动着爪爪,却连指甲还没长出来的小奶猫。   哪怕嘴上喵喵的故做凶狠,身体却还是柔软一团,只能落在人家怀里被抱着。   顾荆到了这时,眼中才闪过些笑意。   太子抿着的唇,弧度微弯。   “我也从未说过我是君子,是你过去将我想的太好。”   太子不疾不徐,呼吸平稳,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楚莹莹却被气了个半死。   这气人的狗蛋!   实在是忍不住了,少女抓着太子的手臂,凑过小脑袋。啊呜一口咬了上去,奶呼呼的,带着一股狠劲儿。   这一口还真没省力气,虎牙尖尖戳着太子手臂上冷白的肌肤,直接留下了两个牙印儿。   楚莹莹黑白分明的杏眼,滴溜溜转了转,长睫眨动着,看向太子时,带着一丝小得意。   那湿漉漉的眸子,似乎在说——看,疼不疼,瞧我咬的重不重?这下知道姑奶奶的厉害了吧!你要再不松手,我可更不客气了!   阔别两年,少女的一颦一笑依然如此生动,脸上的表情活灵活现的,很是传神。   哪怕没开口说话,凭着一个眼神,这股子软乎乎的威胁之意,让顾荆瞧在眼里,感受了个彻底。   他忍着笑,垂着眼,轻声道。   “罢了,我放你下来。你要去哪?我送你过去。”   太子似乎真是被咬痛了,声音低落,软下了语气。   楚莹莹一听,脸上顿时闪过喜色。   她移开了唇,下意识垂眸看了眼。   ——狗蛋的手臂上,正清晰印着她那两个虎牙尖尖的印子,特别像是她盖章,给人留了个痕。   这杰作很有效果,只不过…   自己的齿痕落在大令太子身上,楚莹莹这一刻,心里闪过了几丝复杂的感觉,很是微妙。   不过,少女很快就高兴了起来。   ——她能出去了!   狗蛋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在她面前让步,也算他聪明。   她只听到顾荆和她说,放她下来,让她去见人。却直接忽视了,太子要送她的这后半句话。   少女到底是在山林里,平日只和毛茸茸的动物们打交道,见的人少了。   她虽然性子机敏,可心眼却不如在战场上历练过的太子来的多。   她不知道男人的心理。   于被退婚的沈清来说,要么不见,要是见她,若这个时候,楚莹莹身后跟着顾荆,那无异于是一种更大的打击。   她窥不到这一点,自然不知道,所谓的退让,也全是太子的谋划和占有欲。   ——他几乎是不再给少女半点嫁给旁人的机会。   明面上,太子果然是重诺的人。   答应了楚莹莹,便微微俯身,将方才抱在怀里的纤细少女,轻轻放到了地上。   松手时,他退后一步,垂着眸子,掩住了因为怀中一空生起失落之情的眸光。   楚莹莹这会儿注意力全在沈家身上,想着等会儿去见了沈清,该说些什么好?   她探头看了一眼院子,远远瞅见院子里外全是士兵,果然跟狗蛋说的一样,他们家院子被围起来了!   想到这,少女气恼地瞪了顾荆一眼。   太子却神色平静。   “跟着我,他们不会拦。”   说罢。太子转过身,朝着院外走。   楚莹莹怔了片刻,忙一溜烟追了上去。   可才追上去,却见前头走着的太子,忽的停下了步子,这举动着实突兀。   身后跟着的楚莹莹反应不及,直接小脸撞上了对方的宽阔后背,疼得惊呼一声。   “哎呀!你怎么忽然停了!”   少女懊恼的捂着额头,气呼呼的瞪着顾荆。   顾荆缓缓转过身,没有吭声。   只有视线,默默落到了,少女方才卷起的袖子上。   那袖子还未放下去,依然卷着,此时少女那两节胳膊像是莲藕做的,露在外头,嫩生生的极其白皙可人。   他抿着唇,抬起手,轻轻帮少女把卷着的袖口放了下去。   太子动作温柔,垂眸做这事时,极其专注,侧脸又俊俏。   两人距离突然拉近,楚莹莹呆呆看了他一会儿,忽地触电般往后蹦了两下,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说话声音都结巴了。   “不…不要你管,我自己弄。”   她有些慌乱的,随意拍打了两下袖口,发觉刚才狗蛋给她卷的很好。   如今手腕全被袖口盖住了,一点肌肤都没露出来。   少女手忙脚乱,越是羞恼,却越显得可爱生动。   顾荆看在眼中,眸中笑意更浓,桃花眼潋滟到让人随便瞧一眼,就会心动。   “你,还不带路!”   指了一下前方的小院子,少女故作凶巴巴。   大概是为了掩饰方才自己的失态,楚莹莹仰着小脸,鼓着腮帮子,娇蛮的扬起小下巴,使唤着太子。   一旁守着的士兵,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看着脚尖,没一个人敢抬头看这一幕。   但耳朵不是摆设呀,在场的所有人,都默默把这两人的对话听在了耳中。   然后一个个都憋着笑,夹着两腿,很是辛苦。   谁能想到,战场上的修罗杀神,能够一刀砍下乌国主将的太子,对着自己心爱的姑娘时,能如此伏低做小,却还不恼不怒。   且还是上赶着的那种。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楚姑娘真是奇人。   *   走出楚家院子时,是顾荆走在前头,楚莹莹则小碎步的跟着人家,像是一条乖巧又听话的小尾巴。   出了楚家院子,楚莹莹就一个箭步往前蹿着,再也不要狗蛋引路了。   这幅刚利用完人家,就迫不及待把人甩了的劲儿,毫不掩饰。   太子颀长的身影顿了顿,落后了几步,看着少女跑远的背影,并没有第一时间追上去。   草丛里,忽然窜出来一头火红的身影,是红狐狸阿十。   自从狗蛋回到杏花村之后,阿十出现的频率,就高了一些。   像是要招呼老朋友,又或者是它忧心小主人和顾荆之间的关系,便常像个长辈似的,出来看看情况。   眼见楚莹莹一个人在前头走,两条小腿迈的极快。顾荆却只跟在后头。   红狐狸阿十站在路中央,呲着牙,冲他好一阵吱吱哇哇的叫。   大概意思就是——你怎么能让小主人一个人往前走呢?咋现在还不去追,赶紧一块儿啊。   顾荆弯了弯唇。   把红狐狸的急切,看在了眼中,他默了默,轻声叹道。   “她如今恼我,我不好跟得太紧。”   顿了顿,太子又道。   “但你放心,我不会再把她弄丢第二次。”   红狐狸摇了摇蓬松的尾巴,吱吱叫了两声,一溜烟钻进了草丛。   顾荆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楚莹莹。   然后站在路边,沉默的看着少女走向了沈家的新宅子。   兴许人活在这世上,有时候一步错,步步错。   当初,他怕自己说出身份,惹恼了少女,做不成童养夫。便百般捂着,只想着等时局稳定了,他再回来好好解释。   然而世事难料。   这一耽搁,竟然就是两年过去,他几乎差点亲眼看见心爱的人嫁做他人妇。   明明曾经,他看着莹莹亲手绣了嫁衣,说要嫁给他,还绣了荷包,说要让他珍惜,时时带在身上。   少女那时的羞赧神情和娇俏模样,几乎刻在了顾荆内心深处,是他午夜梦回时,魂牵梦萦的场景。   每一件事,他都记着,半点都没忘。   可那姑娘,却真的狠心把那些过往都抛下了,扭头潇洒的嫁给旁人。   …   楚莹莹进了沈家院子时,正看到王氏在打扫院子。今儿摆喜宴,王氏从乡亲们那里,借了很多桌子长凳。   如今这些东西都挨个还了回去,她正在扫地,弯着腰,很是专注。   楚莹莹脚步停住,顿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进去,还是出来。   少女心里觉得对不住沈清和他娘。   这位原本该成为她未来婆婆的长辈,眉目间瞧着还是如往日一般温和,可却微微蹙眉,像是有心事。   知道这心事,是因自己而起,楚莹莹更愧疚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王氏拿着手里的笤帚,站直身子,转了过来。   看到是楚莹莹站在院子门口时,她一怔,随即露出了一抹笑容,还跟往常一样迎了过来。   “莹莹来了。”   王氏笑意吟吟和少女打招呼,倒让后者心中内疚的不行。   少女眼睛看着脚尖,声音呐呐的。   “我…我来看看。”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心里忍不住骂起了狗蛋。   要不是狗蛋来抢亲,她楚莹莹何时说话,有过如此没底气的时候。   臭狗蛋!坏狗蛋!   约莫是心里骂一骂狗蛋,就能长点儿底气,楚莹莹抿着唇,镇定了几分,抬眸看王氏。   王氏瞧出,这姑娘神情不太自在,笑容就又柔和了几分,轻声开口道。   “你爹娘来退亲了。今日之事,不怪你,只是事已至此,尘埃落定。咱们便把那事儿略过不提。”   她叹息道。   “莹莹,有些事我本不该和你开口,可我那儿子一片痴心,是个认死理的。你年纪还小,不知道为人父母的苦心。所以今日,我有一件事,想要你点头同意。”   楚莹莹怔怔的站在那儿,动了动唇。   “什么事儿?”   王氏温柔的看着她,轻轻道。   “你既与清儿无夫妻缘分,不如就做兄妹罢,今日这婚事不成,也是命数,老天注定如此。咱们有缘,往后便做母女,你看如何?”   “我收你做义女,是个名头罢了。我只想叫清儿死心,他往后的路还长着,不该只耽于这桩未成的婚事。”   方才沈清去了楚家院子后,就失魂落魄的回来了。   王氏瞧出儿子不死心,怕往后他再闹出什么事情,索性就用雷霆手段,断了儿子的所有念想。   王氏半生如那浮萍,在风雨中飘零。   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过了这十几年,她早已认命,知道有些事不该去争,她怕惹麻烦。   村里头传的沸沸扬扬,说今日劫亲的那男子,正是莹莹先前那远房的表兄。   那男子在军中地位不轻,前呼后拥,带着万千兵马,一看就是个贵人,满身煞气,如何能得罪?   而清儿只是个空有秀才名头的读书人,便是和同龄的那些少年相比,力气都小了几分。   大约是因为自己在怀他的时候,身子骨不太好,又中了毒,导致清儿出生以后,总是生病,长大了一些,才稍微好些,但身体依然孱弱。   王氏不想儿子为了一个姑娘,和旁人闹的头破血流。   她只盼着儿子平平安安的过这一辈子,再娶个普通却体贴人的姑娘。   楚莹莹怎么也没想到,王氏会和她说这番话。   她正犹豫间,王氏扯着她袖子,就要下跪。   楚莹莹骇了一跳,忙躲开,又掺着王氏站起来,一叠声道。   “我我答应就是了,王大娘,您别这样。”   王氏见她答应,脸上绽开了一抹笑容,甚至褪了手上的一个镯子,塞到楚莹莹手里。   “这镯子,本是今日成亲,想送予你的,如今我从婆婆变成了义母,再送你,道理也是一样,你拿着。”   王氏用力握了握楚莹莹的手。   少女看着王氏那双期待的眼睛,推辞不过,心中万分复杂,只能默默收下了这镯子。   “那…沈清他还好么?”她嗫嚅着开口。   夫妻变兄妹,怎么听怎么荒谬,怪怪的。   王氏脸上笑意不减。   “人这一辈子,有什么坎儿过不去呢。清儿他会好的。”   屋里头的沈清,似是听到了动静,他踉跄走了出来。   瞧见楚莹莹就站在屋中,他脸上露出喜色,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阿莹!”   王氏却将楚莹莹拉到身后,笑容不变,看着儿子道。   “清儿,我已将莹莹认作义女,往后,她便是你妹妹了,你是做兄长的,切不要欺负她…也不要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   她话中有话。   说完这话,王氏看了一眼楚莹莹,眸中有哀求之色。   少女受到暗示,抿了抿唇,才犹豫着开口,对那秀才唤了一声:义兄。   沈秀才身形踉跄,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屋中清丽少女的眸光,满是不敢置信,又惊又痛。   娘为何要如此待他?   他明明说过他不介意,今日发生的事情。他不介意!   只要能同阿莹好,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娘明明知道他心里想要什么,为何要如此待他?为何偏偏要收阿莹做义女?   王氏转过脸,避开了儿子的目光,只用手拍了拍楚莹莹手背,温声道。   “莹莹快回去罢,你爹娘在家见不到你,是要着急的。”   听着这委婉的逐客令,楚莹莹抿着唇走了。   她一走,沈秀才立即追了过来。   “阿莹!阿莹!”   楚莹莹走到了门口,正看到太子站在不远处,黑眸沉沉的看着自己。   想到了方才,王氏同自己说的那些话。   她抿着唇,低着头,对追过来的秀才轻轻喊了一声。   “义兄…我要回去了。”   沈秀才脸色苍白,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顾荆缓步走了过来,默默站到少女身侧,牵起了少女纤细手腕,轻声道。   “走罢,我们回家。”   沈秀才将两人亲昵的举动,看在眸中,眼神更是暗淡了几分。   *   一走出沈家院子,楚莹莹就气呼呼甩开了狗蛋的手。   “你为何偏要跟着我?”   从前她怎么没看出来,狗蛋这么狗!   两人走到了一处没什么人的草垛子旁,少女气恼的恨不得再把狗蛋打一顿。   然而顾荆却显得比路边流浪的狗子更可怜,他垂着黑眸,声音微哑。   “我是你童养夫。”   从前少年从来没说过这个话,如今从战场上厮杀了几年回来,倒是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承认这个身份。   楚莹莹气得一个倒仰,跺了跺脚吼他。   “你是谁童养夫呀?我可没说过这话!你有证据吗?可别空口白牙,在那信口雌黄。”   唇红齿白的少女,耍起赖时,理直气壮。   “咱们有婚约吗?没有。”   “你凭什么说你是我童养夫?我才不要你。”   太子一双温润的桃花眼,眨也不眨看着少女,目光湿漉漉的,像是一只被凶了的大狗子。   那目光,甚至让楚莹莹生出了几丝淡淡的内疚,但她很快就把这种想法,驱逐了出去。   她内疚啥?   今儿这所有的事情,还不都是因为狗蛋才有的。   少女抿着唇,预备回去时,却听身后站着的俊秀太子,闷闷的说了一句。   “有的。”   “什么?”楚莹莹诧异的转过身来。   面容俊美的太子,缓缓地从袖中摸出一个香囊,递到少女面前。   “有证据的。”   ——童养夫的证据。 第5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狗蛋太子修长白皙的手,托着一个金灿灿的香囊。   说是金灿灿,还抬举它了,约莫是戴在身边久了,先前的金色丝线如今被磨得黯淡了些许。   这香囊拿出来时,平平无奇,甚至放在太子手中,被衬托的像一块地里捡起来的石子。不仅形状是歪的,就连针线也脱了…   让人不解,如此俊逸的男子,为何会贴身戴一个…如此拙劣的香囊。   大约是这些年,楚莹莹把针线活扔的太干净了,导致她听着狗蛋轻声说“有证据的”,又掏出来这样一个陈旧的香囊时。   她整个人是震惊的,杏儿眼惊疑不定,有些傻了。   ——这么丑的香囊!是她做的?!   ——狗蛋竟然还留着?!   ——他拿出来是什么意思?羞辱我?   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   楚莹莹总算是在今日,体会的清清楚楚。   她过去送少年狗蛋香囊的时候,只觉得心甘情愿,甚至还有女儿家的娇羞,就希望这人能一辈子贴身的放好。   而今狗蛋个头拔高了一大截,站在她面前时,再无半点病弱了,反而愈发英气挺拔。   他黑眸又深又沉,一张脸又精致,眉梢眼角都能勾人的魂。拉到街头,随便一个姑娘都能被这样的容颜惊艳到。   然而太子不靠这张脸吃饭,反而靠一身的功夫吃饭,征战沙场这两年,在整个大令都打出了名声。   世人传着他新鲜出炉的“修罗杀神”名号时,可没提过,太子会长得这般姿容出众,惑人的眼。   但这一刻,什么貌美皮囊都不顶事了,在楚莹莹面前,全成了飞灰。   要不她说狗蛋狗呢,这人面汤里煮寿桃,混蛋出尖了!   她恼得厉害,只觉得狗蛋是在羞辱她!   拿这么丑的香囊出来,企图冒充她的童养夫!   这般一想,少女愈发愤恨。   她两排小白牙几乎咬断了,杏儿眼也满是恼怒,想也没想,直接蹦了起来,去抢狗蛋手里的那丑东西!   待她抢回了这丑东西,一定立刻销毁,绝不留下半点证据。   顾荆桃花眼闪过一丝笑意,手微微一扬,那香囊,就顺着少年修长的手,举到了头顶,楚莹莹跳起来扑了个空。   她个头比起而今的太子,实在是娇小。如何能跳起来,够到那举在空中的香囊?   一击不成,楚莹莹气恼的停了下来。   她抿着唇,杏眼瞪得圆溜溜,像是小鹿。   她看了一会儿顾荆,试图商量。   抢不过来,那就用哄的骗的。   “你不是说,这是证据嘛?那证据,自然是要呈给我看一看,才能够断定,是不是真的。”   少女杏儿眼闪过几丝狡黠。   她小白手朝着太子一伸,想让人家主动把那丑东西还回来。   既然正面抢不过对方,那就得智取呀。   顾荆看着她,桃花眼很是温润。   他眼睛的形状,生的漂亮,眼神更是深沉,像是两块黑亮的宝石,能在不知不觉中把被注视的人,吸到其中。   楚莹莹移开目光,没敢再继续和太子对视,她怕自己一时美色上头,又被人家那张好脸迷惑,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你看了它,还会还我么?”   太子似乎没看出来,少女心中的那点儿小伎俩,认认真真的问她。   楚莹莹窒了窒,双手叉着小蛮腰,精巧的下巴扬了扬,眨着眼道。   “当然,我就是看一看。我要它干什么呀,一定还你。”   左右不过是一个空头的许诺罢了,哄的狗蛋把丑东西还给自己了,她肯定要毁尸灭迹,绝不能再被对方,拿了所谓的证据羞辱。   哼。   少女觉得那香囊,就是一个在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丑东西。   少女面容娇俏,五官精致,模样还是秀美清丽,一张脸肌肤粉白,像是三月的桃花,开在枝头盛开。   谁能看了不动容?   顾荆深深看着她,   半晌,不发一言的伸出手掌。   那早已变得暗淡陈旧的小小香囊,躺在他修长温润的手掌中。   楚莹莹先是心中一喜,有些不敢置信。   都说狗蛋如今很厉害,她只是随便哄了两句,这人竟心甘情愿的,把刚才藏着的丑东西给了她?   难道他不怕自己反悔吗?   狗蛋这么轻易的相信别人说的话,若是如此,到了战场上,岂不是给人送人头的命。   看来那乌国的人,兴许很笨。   一时少女心中,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纠结,很是复杂,看着太子时,愣了一会儿。   见她不接香囊,顾荆温声开口。   “莹莹。”   楚莹莹回过神来,瞧狗蛋的眼神,就带了几丝狐疑。   所以,狗蛋是真的要把香囊还给她,不是在逗弄她?   少女抿着唇,试探的伸出自己的小白爪,全程小心翼翼,像是怕把人吓走。   可等指尖触碰到那香囊的一端时,她抬眸,见狗蛋还是乖乖的站那儿,并没有收回手掌的意思。   少女抿着唇,脸上露出笑意,迅捷的捏住香囊,一把抢了过来,杏眼都亮了几分。   从头到尾,那在战场上拥有“修罗杀神”名号的太子,就那么温柔的看着她,并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比村里头养的大黄狗,还要无辜和温顺。   他薄唇弯了弯,桃花眼深情的看着清丽少女,温声道。   “你看的时候,仔细一些,莫要把它碰坏了。”   顿了顿,太子微微垂眼,轻声道。   “这是我未婚妻,刺伤了手指,特意给我绣出来的香囊。我随身带了两年,从未离身过。很是…珍惜。”   太子长身玉立,五官立体精致,微微垂眸时,长睫掩着眸中情绪,但光听声音,都能察觉到他的深情。   他一番话,说的楚莹莹小脸都烧了起来。   什么未婚妻?   她何时承认过,狗蛋就是她童养夫啦。   这人好不要脸,竟然开口闭口就嘴上占人便宜。   她瞪着杏儿眼,就要反驳。   可是瞧着面前俊美的男子,这样温柔的叮嘱自己,别把香囊弄坏了时。   又联想到,在刀枪无眼的战场上,太子时时刻刻贴身带着这香囊,也不嫌被人看到了说丑。   楚莹莹内心,竟然浮现了几丝淡淡的内疚,觉得自己不该哄着狗蛋,把这丑东西交出来。   因为她的确是打着主意,想要把香囊抢了,回家拿剪子剪碎,再一把丢到火炉里烧掉的。   心中闪过这丝迟疑时,她精致的小脸上,神色更是犹豫,捏着香囊的指尖,不觉紧了紧。   倘若方才狗蛋,不那么相信她,不乖乖把香囊交出来,她倒还不会这么犹豫。   可就是面前的太子显得如此的乖,又这么轻信于她。   却让楚莹莹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可是没道理呀!   明明这香囊从前是她做的,她能做,自然就能毁,就能把它要回来。   凭什么她还会对狗蛋感到内疚?   想到这里,少女再看太子时,眸光就带了几丝打量。   她怀疑狗蛋这两年,是出去跟人学了什么邪术,一回来就给她下了蛊,才能搅得她心里头一片混乱,自个儿都没主意了。   顾荆把少女的这番反应,看在眼中。   唇勾了勾,眼中闪过浅浅笑意。   “你看过了吗?能还给我了么?”   他轻声催促。   楚莹莹回过神来,小手捏紧香囊,背到身后。   她清了清嗓子,黑白分明的杏眼,看着地上道。   “急什么。我要拿回去好好看看,等我看完了,再还你罢。你也不许追着问我要。”   对面的太子,似乎有些迟疑,但还是温和的冲她轻轻吐出了一个字“好”。   从前楚莹莹就喜欢狗蛋的性子,觉得他体贴又听话,还乖巧,再配上那张脸,简直就是完美的童养夫。   而今再知道,这少年出生皇族,是大令的太子时,再看着对方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她心中就升起了几丝古怪的感觉。   不都说贵人们对百姓,非打即骂,眼高于顶吗?怎么放在狗蛋身上,就反了过来。   他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太子的威严。   少女抬眸时,跌入了太子那双深情的桃花眼里,她心中一慌,捏着手里的丑东西,扭头就跑。   狗蛋肯定会妖术!   她明明那么讨厌他来着,方才竟然还觉得他好!   好生古怪。   少女落荒而逃,顾荆站在那,看着跑远的纤细背影,轻笑了一声。   更加明了,莹莹吃软不吃硬。   *   楚家的院子,被那么多士兵把守着,这派头,比起城里那些县令家,还要显眼三分。   杏花村里的人,不免议论纷纷。   “我远远打那经过,都不敢多看,这么多官兵在那站着,也不知道里头怎么样了?”   “我跟罗鸣打听过,说是那狗蛋如今官职很高,手底下管着这么多人。亲事是抢了,往后如何啊?”   “想不到,我们杏花村也是藏龙卧虎,出了这么多了不得的人。”   如今,沈家和楚家的这桩婚事已经吹了。   众人很是好奇,往后楚家的丫头,到底会不会再嫁给她那抢亲的表兄?   因为院子里里外外的士兵太多,旁人不敢接近。   裴香儿却敢过去,她直接找到了大块头罗鸣,押着对方带自己去见莹莹。   罗鸣如今成了百夫长,且还是四皇子身边的亲卫,在军营中也是有几分地位的。   有他带着,裴香儿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楚家院子里。   她原本以为,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外面还被围着。楚家人应是像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日子不太好过。   却没料到,进去时,看见田娘在屋里染布,不紧不慢的样子,看到她来,还笑盈盈朝她打招呼。   “香儿是来找莹莹吗?她在屋里头呢。”   楚行则捧着一卷书简,坐在窗边研读。   夫妻俩,岁月静好的,一点没被外头的喧嚣所扰。   而楚莹莹…   裴香儿去了厢房,见到自己的小伙伴,双手枕在脑后,正躺在床上发呆。   少女一头乌黑长发,如墨一般洒落在床上,身姿窈窕纤细,两只枕在脑后的小手,看着柔弱无骨,就连指甲盖都是粉嫩的。   瞧见她进来,楚莹莹慢腾腾掀起眼帘,懒懒的冲她吐出三个字:你来啦。   少女半倚着身后的枕头,坐了起来,虽然神情漫不经心,一举一动,却满是女儿家的娇美。   杨柳腰细细的,盈盈一握,胸脯却鼓鼓的,再配上那张精致的小脸,是个男人看了都会疯狂。   少女容颜倾城,性子又娇,把个天生尤物这四个字演绎的活灵活现。   裴香儿愣在门边,心中不由闪过这个念头——难怪沈清和狗蛋,要为了莹莹争抢不休。   她若是男子,就这么走进来,惊鸿一瞥中估计也要沦陷。   打小的时候,裴香儿就知道,莹莹是她们这圈小伙伴中,长得最出挑的。   幼时玩过家家,村里头的同龄少年,总是抢着让莹莹做新娘子,只是莹莹容貌生的好,性子却和她们这些姑娘家都不一样。   她放着好好的新娘子不做,偏要反过来当新郎官。   那时裴香儿还在背地里问了莹莹,为何不愿做新娘子?   她到这会儿,还记得那时小伙伴的回答。   楚莹莹年纪小的时候,就已经很是看脸了,她拉着香儿的手,轻声道。   “我若嫁人,定要找一个长得好看的。”   哦,裴香儿那时就懂了,莹莹是嫌村里头的这些同龄小伙伴都太丑,所以不愿意当新娘子。   事实也的确如此,如今莹莹及笄了,长大了,该选夫婿了。   就瞧瞧少女身边围着的人吧。   无论是沈清还是狗蛋,都是万里挑一的夫婿人选,哪个不抢手?   她移步上前,走到床边坐下,想了想,开口问道。   “莹莹,你和狗蛋,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哪怕裴香儿不懂,心里头也约莫晓得,狗蛋大有来历,兴许就生在贵人家,本身就是个王公贵族。   瞧狗蛋如此兴师动众的来抢亲,还把莹莹看得这么紧,就跟狼看着嘴里那块肉一般,定是不会轻易放手了。   所以莹莹难道日后,要嫁到贵人家里头吗?   想到这个,裴香儿就有些不舍。   楚莹莹漂亮的杏眼眨了眨,看向她时,有些诧异。   “我与他?”   “我是不想再与他有什么往来了,可你瞧瞧,这人多不讲理,竟然派兵把我家院子给围起来了。我去问我爹娘,爹娘竟然说不管他,任他去。”   楚莹莹从刚才那种恹恹的状态中,一下子回过了魂,抓着裴香儿就诉苦。   她小脸皱着,唇也嘟着,看起来好不烦恼。   裴香儿打量着小伙伴的神态,小心翼翼的试探。   “那你日后打算怎么办?”   楚莹莹眯着杏儿眼想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来那个丑香囊,递给裴香儿看。   “还记得这个嘛?”   少女打小不爱做针线活,这香囊,还是当年央着香儿给她打板子做示范,然后一针一线依着模样绣出来的。   裴香儿印象深刻,怎么认不出来。   “是你从前送给狗蛋的那个香囊,他还你了吗?”   楚莹莹点头,目光有些复杂。   “对,是我从他那儿要回来的。”   对着自己最好的小伙伴,她也没什么隐瞒的,就把这两日发生的事情,狗蛋与自己说的话,甚至对方身为太子的身份,也和香儿一五一十说了。   她原本说这些,只是内心太过苦闷,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却不想裴香儿听完了这些话,整个人兴奋了起来。   “他竟然就是大令太子!”   “怪不得,怪不得当初不告而别呢,原来是为了打仗去了!”   “莹莹。狗蛋如此好,你还不愿意原谅他吗?你原谅他罢!”   “你瞧,你手里这香囊,定是时时拿在手中把玩,日日贴身带着,才会褪色的如此厉害。它边上都磨破了,你还不给人家赶紧再绣一个?”   “天哪,这样一想,他千里迢迢赶回来想见你,却瞧见你嫁给了沈清。他看到你穿着嫁衣坐在花轿里头的时候,心该有多疼啊。”   裴香儿说起这些的时候,一脸真情实感,抓紧了楚莹莹的衣袖。   只要是大令的百姓,这两年对于太子的好感都到达了顶峰。   谁都知道,太子带着前线的一帮将士打了胜仗,而今乌国正派使者来求和呢。   这可是过去三十年里,从未有过的事儿,可谓是扬眉吐气,威风凛凛。   裴香儿抓着小伙伴的手,兴奋地摇着晃着。   楚莹莹却整个人都陷入了怔愣,颇有些目瞪口呆。   “你…你先前不还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不能轻易原谅狗蛋吗?你还劝我要和沈清好好过日子,这你都忘了?”   少女百思不得,只觉得小伙伴主意变得太快了,那么快就反戈相向,一下令人措手不及。   裴香儿抿着唇,白皙的脸上,那几颗雀斑格外可爱。   “话可不能这么说,此一时彼一时。先前不是不知道狗蛋为何不告而别吗?人家也不是去潇洒快活的呀,他上阵杀敌,还不是为了万千百姓,为了你?”   “打了胜仗,身上的伤都没养好,就带着人匆匆过来抢亲,甚至还没班师回朝。这可真是,把你当成眼珠子疼了。”   裴香儿一脸认真,对着身旁娇美的少女说教。   “阿莹,咱们可不兴做那磨盘里的窟窿,有眼无珠。”   楚莹莹人都傻了。   狗蛋到底是一味什么药?怎么人人都说好?   *   裴香儿走后,楚莹莹有些心乱如麻。   她一个人踱到了后院,掏出了香囊,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摇头。   丑。好丑。   这实在是一个丑东西,怎么看都看不顺眼,她都有些想不通,堂堂太子什么好东西得不到?   就这么一个丑丑的香囊,竟然也随身带在身上两年,还真不怕别人笑话。   这么丑的东西,还是早早销毁了罢。   楚莹莹不太爱想,让自己觉得麻烦的事。   狗蛋归来这事儿,也被包括在此类中,所以她压根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   太子是狗蛋怎么了,难道她就一定要嫁给人家吗?   本来从前,她看中狗蛋,也只是想让人家当童养夫罢了,又不是她想去当太子后宫中当一个微不足道的侍妾。   爹娘把她娇养到这么大,可不是让她去当侍妾,作践自己的。   没错,到了这会儿,少女心中也想得很明白了。   甭管狗蛋是怎么想的,反正他俩没可能。   她不过就是一个村姑,侥幸生的有些貌美,有几分姿容罢了,家中也无权无势。   若真和狗蛋在一起,还不知道会被别人贬低成什么样呢。多半人家都要说,鸡窝里飞不出凤凰,说她一个村姑也想攀龙附凤。   嗤。她才不兴这些东西呢。   带着这股狠劲儿,少女点燃了火折子,负气的把香囊扔了进去。   瞧着褪了色的丑东西着了火,一点点被烧掉,楚莹莹心中都畅快了几分。   她站起来拍了拍手,瞅着这堆灰烬,只觉得浑身枷锁尽去,整个人都轻松快活了几分。   少女笑吟吟的转过身来,脸上梨涡明媚,却见身后不知何时,悄悄站了一道挺拔的身影。   大令的太子,就这么负手站在她身前。   他个头高,肩膀也宽阔,不发一言站在那时,像是一座山。   少女头一次觉得,狗蛋好高大,目光也沉沉的,瞧得人心里慌乱。   到底是做了背着人的事,楚莹莹心虚,她条件反射后退了两步,一颗心咚咚直跳,脸也红了几分。   “你…你怎么不声不响的…”   少女说话结巴,杏眼不安的眨了眨。   不知道狗蛋是什么时候过来的,竟连半点动静都没发出。他来了多久?可有看到她在做什么?   顾荆抿着唇,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垂着,鼻梁高挺,一张脸弧度分明。   “我来瞧我的未婚妻。”   清俊的男子说话时,声音清冷动听,和从前清朗的少年音色,又有了些许区别,略有些低沉。   楚莹莹听在耳中,却只觉得心虚,竟是一时没顾得上对方在说什么,也没出口否认未婚妻三个字。   两人一阵无声的对视,少女揪着小白手,慌乱的绞了绞。   静默中,还是太子先开口。   “莹莹,我的香囊。”   楚莹莹眼皮一跳,抿着唇,只装着聋了,啥都没听到。   ——什么香囊,她不知道,没看过。   见少女低着头,看看脚尖,又看看后院里的杂草,就是不抬眸看自己。   太子的声音,就忽然带上了几丝难过。   “那是我未婚妻,一针一线,亲手绣给我的。”   “金灿灿的,很显眼,寓意也很好,意味着招财进宝。”   “她为了我,刺了一手的针眼,很疼。”   太子声音低落,很像是受了伤的大狗狗。   然而这些话,落在楚莹莹耳中,却让她小脸又飞快地红了几分,又羞又恼,恨不得跺几下脚,原地溜掉。   这狗蛋!哪来的好记性,竟把她两年前说的话,一字不漏的重复了一遍!   明明她都已经要把这些全忘了。偏狗蛋硬要招惹她,说这么多。   甚至随着面前俊美太子的重复,楚莹莹猝不及防想了起来,那日清晨,站在院子中,她把香囊送给少年的景象。   她记得自己晃着手,给人家看指腹的针眼撒娇,然后少年猝不及防,抓起她的手,含.了她的手指一口。   啊啊啊啊啊!!   及笄了的少女,确实比以前怕羞了。   想起如此亲密的这一幕,恼的小脸蛋通红,直接在原地蹦了起来。   她像只气急了的小兔子,小白手飞快按住了太子的唇,再不许他说出分毫。   “别说了!给你!给你就是!不就一个香囊,我再给你做一个!”   少女奶凶奶凶的,声音急吼吼。   被她捂着嘴的太子,俊脸似乎红了红,垂着眼,像是被少女轻薄,沉默中,眨了眨桃花眼。   楚莹莹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懊恼的收回手,一蹦三尺高,扭头就跑。   要命。   狗蛋是狗子成精么?她完全不是对手!   少女再次落荒而逃,站在身后的太子,却桃花眼看着她,眼底笑意更浓。 第5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楚莹莹一路逃回了自己厢房,从窗户里重新翻了回去。   回想方才发生的事儿,小脸上的酡红怎么都散不去。   啊啊啊啊啊!   她拍了一会儿被子,又坐在床边跺了一会儿脚,满脑袋都是狗蛋两个字。   但要给这个词儿,前头加上一些前缀才行,比如说坏狗蛋,臭狗蛋。   想到自己方才口不择言之下,许诺了对方的话,她就想找个地儿把自己埋了。   ——不就一个香囊,我再给你做一个!   哎!   她楚莹莹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竟然又自告奋勇要去给人做香囊。   难道忘了,被针扎了一手的针眼子,那滋味有多难受吗?   还是想给狗蛋留下一个把柄,好让对方理直气壮的说,日后就是自己的童养夫?   长着一双漂亮杏儿眼的少女,攥紧了小粉拳,默默在内心给自己鼓劲儿。   男子汉大丈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又不是。   毕竟她楚莹莹只是个娇柔的姑娘家,那偶尔不小心说了胡话,应该也是可以被谅解的罢?   半晌,少女脸蛋恢复了寻常模样,坐直小身板,从床上蹦了起来。   “娘!娘!”   楚莹莹跑到门边拍门。   她厢房上的锁,除了娘一天三顿送饭的时候,才会打开。平日里就把她跟只鸟似的,锁在这房中。   娘又不是不知道,有窗户在,她又有轻功,完全可以脚底抹油,翻窗跑。   所以也不知道这门,是锁给谁看。   少女声音清脆,扯着小喉咙在那喊娘,没多久,田娘慢吞吞踱了过来,隔着一扇门,对女儿道。   “你又想干什么?”   这小祖宗也不让人有个安生,成日里上蹿下跳,没个清静。   她真是一听女儿喊娘,脑瓜子就疼。   楚莹莹挨着门缝,小声道。   “娘,狗蛋他欺负我。他不仅偷偷的私下来寻我,见我,他还让我给她做香囊!”   要换成是从前,少女准会把这些都瞒了不说。但如今嘛!   知道自家娘霸气,楚莹莹告状的时候,特别像只小奶猫,喵喵喵的不停,就差尾巴竖起来摇一摇。   “娘,你说他是不是欺人太甚?搅了我的婚事不说,竟然还敢这样欺男霸女。哦,他到这会儿,竟然还让兵,围着咱们家院子。你说他是不是不把你和爹,放在眼里?太过分啦!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咱们和他打!”   最后一句话,暴露了少女的目标。   没错,她就是想赖账!和狗蛋打!   什么香囊?原本就是她做的,她毁了就毁了,凭什么她要再补一个回去?   门外田娘听了女儿这样说话,挑了挑眉。   “行啊。”她一口应下。   楚莹莹心中一喜,只觉得自己的嘴上功夫越来越好了,能三言两语就说动娘。   待她好好想想,要怎么去教训狗蛋。   狗蛋应该是打不过娘的罢?就算打得过,他也肯定不敢打,这样就行了。   就在她美滋滋畅想,该怎么抓着太子,让人家规规矩矩的认错,好以后不再纠缠着她时,却听田娘慢悠悠道,声音有些为难。   “不过…人家说了,先前送来的那些金银珠宝,就是聘礼,下了聘的。那些金元宝,是不是都被你换成了银票罢?你先拿出来,还给人家。”   “你知道娘的,娘这个人讲道义。在江湖上混,就得言而有信,不能在别的地方,短了人家一头。来,咱先把这聘礼还给人家,娘呢,就去打狗蛋。”   乍听到聘礼两个字,楚莹莹差点跳起来。   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就想反驳。   什么聘礼?她何时收过?   然而又听娘说到那箱金银珠宝时,她整个人愣了愣,终于想了起来,两年前,那些笨笨的侍卫,偷偷放到院子中的那几箱东西。   她有些迟疑和懊恼。   “可我早都把银票给了太师父…”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弱了一截,再没方才那股子理直气壮了。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用钱?   就算厉害到太师父这种程度,花钱也是跟吞金兽一样的。   太师父在江湖上,也有自己的门派和势力,说是门派,其实是一些收留孤儿和老弱病残的育婴堂。   民间的育婴堂,能做多少事,全凭自己良心。而良心,都是靠手里的钱决定的。   太师父虽然有本事,可银子少呀,楚莹莹一有钱了,当即就很有孝心的,用徒孙的身份,把这钱孝敬给了太师父。   怎么,给出去的东西,还要收回来的吗?   她哪里想到那些金子还要还?不是说还救命之恩嘛!   田娘见这扇门后的女儿不吭声了,知道对方到底是心虚,没词儿了,便施施然走开。   田娘倒是觉得,这些时日,有狗蛋派来的兵,把守着院子,倒也图个清静。   否则这会儿,杏花村里的人,多半是要登门,东家说这个,西家说那个,扯来扯去的,吵的人头疼。   清静日子好啊,有些事儿还真是要想想。   见娘走了,楚莹莹还想着娘方才说的话。   ——来,咱先把聘礼还给人家。   聘礼?   少女站在门边,耷拉着小脑袋,一张精致小脸上满是沮丧,整个人都有些傻了。   狗蛋给的那些东西,难道是要还的吗?   不是还救命之恩?而是聘礼?   这人怎么这么狗!送的时候压根就不说清楚。   欠了人钱,到底就是抬不起头。   她想到,方才自己想赖掉的那个香囊,登时就有些没什么底气了。   少女磨着小白牙,欲哭无泪地坐回床边,瞧了瞧自己柔嫩的双手,嘤嘤嘤的哭了出来。   ——她命可真苦。又要做香囊。呜呜。   *   院子里,把守的侍卫,看见太子竟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裳,就跟村里的泥腿子似的。   但区别在于,太子一身皇族气质无法掩饰,粗布麻衫穿在身上,跟锦衣相比,没什么区别,甚至反而多出了一股大隐隐于市的出尘气息。   谁让人家那张脸长得俊呢,走路时腰背也直,颀长身姿比一身锦衣更有说服力,翩翩佳公子是不靠外物的,他一站出来,你就心服口服。   这已经是顾荆今日,第三次走进这院子了。   第一次挑水,第二次砍了柴,第三次则是从外头,亲自搬进来,一些米油面和菜之类的东西。   虽是两年没怎么干过杂活了,但捡起来还是信手拈来,很是熟练。   他曾是狗蛋的时候,每日里做惯了这些事情,去战场上厮杀了几年回来,觉得这些事更加顺手。   在梦中做过千遍万遍的事,又怎么会觉得陌生?   只是从前,他在院子里忙活时,旁边会站着巧笑嫣然的少女,弯着杏眼看他,甚至掏出帕子,给他擦擦汗。   只是而今…   太子垂眸看向那处少女的厢房,俊逸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隐隐黯了黯。   四周把手的侍卫,看着太子亲力亲为的做着这些粗活儿,一个个都震惊的合不拢嘴。   半晌,才有灵活一点的侍卫,走上前开口。   “殿下,这些活,让咱们来干就行了。”   堂堂的大令太子无比尊贵,怎么能做这些杂活呢?侍卫们都想不通。   先前头一次看到楚姑娘时,他们就已经很是震惊了。   少女容貌倾城,却是个小猫的性子,竟然敢对着太子如此使性子,且太子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丝毫不怪罪对方。   顾荆沉声道。   “不必,做好你们的分内之事即可。”   当他回到这方小院子时,就像回到了昨日和曾经。心中那股归属感,是完全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   就在这时,从外头咚咚咚跑来了一道身影,火急火燎的模样,喘着粗气,声音焦急。   “殿下!西南方向三十里外,有一帮土匪,今日劫走了杏花村去赶集的人!”   这些人中竟有香儿!   罗鸣怒极,要不是在军中呆了几年,有了军纪的认识,这会儿早就孤身出去救裴香儿了。   但另一方面,他也知道人多势众,有太子带领,总比他茫然的一个人冲出去要好。   乍闻土匪劫了杏花村的村民。   顾荆的脸上,出现了几丝冷意。   杏花村于他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地方。   而大令国土内,竟有土匪如此猖狂,在他眼皮子底下干出这种事。   男儿有功夫在身,不出去征战沙场击退外敌,却在境内欺负着老弱百姓,简直枉为一个人字。   他立刻下令,让村口驻扎的士兵,随他一起前去剿匪。   楚莹莹听到动静,忙从后头追上来喊他。   “你要去剿匪啊?剿匪也带上我罢。”   楚女侠向来自许有颗侠义心肠,要仗剑走天下。   听见狗蛋要带人去剿匪,当然不能落后,自告奋勇的凑了过去。   大概知道了,自己欠了人家太多金银珠宝,自知还不起。   楚莹莹这两日见着狗蛋时,总有些心虚,尤其是看到,狗蛋屋里屋外的,还和从前那样做着杂活。   甚至娘就连剁鸡草这种事,又让狗蛋接手做了。   少女瞧着,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你一个太子,回到宫中什么美人没有,香的辣的娇弱的呛口的,馋她这样的清新小白菜干啥呢?   可听到剿匪,她愣是硬着头皮走过来,开口主动搭话。   顾荆沉默了片刻,正想说什么,楚莹莹就冲他瞪起杏眼,那股子少女的娇蛮又冒了个头。   “我想去,我要跟着去。”   她又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她也会打架!   让她去,她还能帮上点忙兴许。   天天在这小院子里憋着,楚莹莹都憋死了。   可她虽然能够翻院子出去,但村里头走来走去,就这么多张熟面孔,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撞见人了,她如今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也不太想遇见沈清…   少女柳叶眉蹙着,杏儿眼水汪汪的,长得明明是清丽精致,没什么威慑力的样子,然而却努力绷着小脸,想要叫人以为她不好惹。   顾荆移开了目光,垂下眼,长睫盖住了眼中的笑意,他默许了对方的跟随。   “你莫要乱跑,跟在我身边。”   他这样叮嘱,楚莹莹眨了眨杏眼,点头。   “行。”   这一幕,叫四周的将士,看在眼里,又是一阵惊愕。   楚姑娘竟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破太子殿下的原则。   想必将来,太子将这姑娘带回宫中时,东宫都能被这姑娘弄的热闹起来。   而最重要的一点,则是——所有的将士都能看出来,太子殿下到了楚姑娘跟前,丝毫没有身为皇室中人的架子。   他是心甘情愿的宠着楚姑娘,甚至被唤成狗蛋,也甘之如饴。   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   顾荆带着兵马,一路朝着土匪的山头而去。   临行前。他看向身旁娇小的少女,默默伸出纤长的手,俊美的脸带着点关切。   “莹莹。”   想象中,太子是想将少女搂在怀中,同乘一骑。   楚莹莹黑白分明的杏眼,看了他一会儿,脸上微微有些热意。   狗蛋怎么回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调戏她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楚莹莹总觉得,阔别两年回来的狗蛋,比起从前,脸皮厚了许多,甚至老奸巨猾了一些,常让她觉得斗不过。   虽然吧,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俊美,甚至犹胜当初。   但如今,她倒是看透了,看人不能只看脸,脸会骗人。   少女伸出小白手,众目睽睽之下,“啪”得,拍掉了太子伸过来的手。   哼,小瞧她。   楚莹莹瞧中了一匹高头大马,索性脚尖轻轻一点地面,使了点轻功,稳稳的坐在了马上。   她一身束腰的长裙,随着动作,飘出了一朵花般的柔美弧度,配着少女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愈发清秀可人。   底下的将士们,一个个局促地移开了目光,不敢再多看。   楚姑娘的确是美的,似乎多瞧几眼,就会被这姑娘的魅力所惑,忍不住怦然心动。   但大伙都知道,这是太子殿下的女人。   瞧着太子,对楚姑娘如此重视和宠爱,众人甚至暗自猜想。   兴许,未来的太子妃有了。   楚莹莹在马上坐稳了,就扭过头,居高临下看着太子,冲人家扬了扬眉。   她精致小脸上的神情活灵活现的,都是得意和挑衅。   仿佛在说,你瞅着,我是不是比你厉害?压根不要你扶。   太子吃了瘪,也没有丝毫恼怒和不悦,只是默默收回手,眸中是无奈和宠溺。   四周的将士看到了,全都忍着笑,肩膀一耸一耸,却一个个都不敢发出笑声。   也就只有楚姑娘,能让太子这样吃瘪了。   顾荆带着兵马,出发后一路疾行,众人发觉,楚姑娘坐在那匹高头大马上,竟是丝毫不逊色于他们。   虽然她个头娇小,但夹着马腹,竟也是坐得稳稳的。   这已经足够让顾荆身旁的那些将士们,大吃一惊了。   没想到楚姑娘看起来娇滴滴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骑上马时,竟也跟她娘一样,是个巾帼枭雄。   也难怪太子殿下会如此倾心。   路上有一队先前去探过情况的小兵,跟在顾荆身边,低声汇报。   “听这边的住户说,前头那座山,就是土匪的窝,他们是最近才流窜过来的,占了这山头,就常出来打家劫舍。”   “听说是干了不少混账事,导致住在这一片的村民叫苦不迭。百姓们去官府报案,官府却说管不了这些山匪,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小兵说的这些事儿,让顾荆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冷,仿佛周身笼着一层寒意。   他眸中闪过凛冽杀意,面无表情道。   “你先带路。”   楚莹莹在一旁,偷偷看着狗蛋的神色变化,心中浮现了几丝好奇,和浅浅的震撼。   狗蛋这会儿看着,和她从前捡到的断腿童养夫,一点儿也不一样了。   她到现在,还能想起来,那时捡到狗蛋时,对方的狼狈模样。   一副病弱美强惨的样子,特别能让人看了,心中生出怜惜,然后想好好待他。   就是这样的美少年,如今竟然长成了战场上的一尊修罗杀神。   先前楚莹莹还觉得,别人兴许是在夸张。   还觉得是那乌国的人太蠢了,所以敌不过狗蛋。   可这会儿,亲眼瞧着自己熟识的童养夫,顷刻之间气势大变,那凛冽杀气,连她看了都有几分胆寒。   楚莹莹终于有了几丝震撼——原来,狗蛋在外头,是真的很厉害的呀?   所以平时和自己在一块儿的时候,狗蛋是一直在让着自个儿吗?   想到这一点,楚莹莹心中又复杂了几分。   *   远处的土匪窝里,一群刚回来不久的山匪们,正高兴地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其中一人长着络腮胡,似是有些醉了,拍着桌子狂妄道。   “咱哥儿几个,如今就在这占山为王,也过过快活日子。”   有人听了他这话,皱了皱眉。   “那是造反。”   拍桌子的络腮胡,却不以为意,酒意上头,更狂妄了几分。   “天高皇帝远,就咱们哥几个说说这话,还有谁能知道?我就不信,如此偏僻的地方,还能招来皇帝和太子不成?”   谁都知道,如今皇帝久病,这两年身子好了一些,勉强能处理政事了,但根本不会离开皇宫。   而那太子呢,也忙于在前线边境,和乌国打仗厮杀。   约莫这些日子,太子就要班师回朝了罢,打了胜仗,乌国要派使者来求和呢,哪来的功夫去管他们这些小啰啰?   这些山贼心中想的很美,好一阵吃酒喝肉,畅想着美好的将来,就连日后国号是什么,都想好了。   吃了一半,却有人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扭头往柴房走了两步,看见那一排,都被绑着双手的村民,他皱了皱眉。   “这不是还有人吗?谁把他们抓到这地方的?”   刚才他们说的这些话,若是传了出去,就是杀头的大罪。   先前落草为寇,也不过是想混个温饱罢了,谁想真的和皇朝作对。   还在喝酒吃肉的其余几个山匪,走了过来,瞧了一眼,柴房里关着的人,不屑一顾道。   “这些人跑不了。”   他们既然占据了这座山头,总要有人干活种地。这些村民,就是带回来,日后给他们干活的人。   裴香儿正在这群被抓的人中间,除了她之外,这些人里,竟然还有一个沈清。   裴香儿在听见,这些山匪谈到太子皇帝的时候,心中就一激灵,立刻想到了还在村里头没走的那群将士。   山匪们压根不知道,死到临头了。   对于自己被抓到山匪窝里,裴香儿倒不是如何害怕,毕竟罗鸣这个傻大个心系她的安危。   傻大个瞧见她不见了,一定会很快的来救她,   莫名的,裴香儿对罗鸣,就是有这股自信。   只要能拖一段时间,他们很快就能得救。   相比裴香儿,一旁的沈清眼神死寂,整个人瞧着都没什么精气神。   他和前几日穿着大红衣裳,迎娶新娘子时的意气风发,简直判若两人。   他似乎对于自己落到了山匪手中,并没有什么反应。   等山匪们重新坐下来吃饭喝酒了,裴香儿悄悄挪过去,对着沈清轻声道。   “我们很快就会被救回去的。”   沈清听了她的话,垂下眼,没吭声,沉默的厉害。   裴香儿以为对方不会再说话时,秀才忽然嘶哑着嗓音,问她。   “他到底是谁?”   听了这话,裴香儿一愣。   她怔了半晌,才反应到,沈清是在问她,阿莹的表兄,到底是什么来头和身份。   对于这个同村的少年,裴香儿心里也是情绪很复杂,差一点儿,沈清就成了阿莹的夫婿。   她和阿莹玩的这么好,情同姐妹,换句话说,沈清差点是她姐夫…   造化弄人啊。   瞧见沈清这副浑浑噩噩的样子,裴香儿再想到那狗蛋的身份,也只能替对方惋惜一声。   你就是再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又有何用呢?   “我,我不好说。”   面对沈清的问题,裴香儿只能这么回答。   大令太子,就在杏花村里的事情,抖出去能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她哪里敢随随便便乱说。   阿莹是信任她,才把这样的秘密告诉她,她怎么也不能当大嘴巴,四处乱讲,尤其是告诉沈清,可不能再惹出什么事儿来了。   沈清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   “皇族贵胄?”他问。   裴香儿心里一惊。   她可什么都没说,沈清是如何猜到的?!   她脸上的惊异神情,落在秀才眼中,无疑就是一种默认。   秀才收回了目光,恢复了之前安静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这群山匪都是半路出家当的土匪,没什么经验,也没受过训练。   之前能掳走这些村民,还在山下烧伤抢掠,打家劫舍,只不过凭着点拳脚功夫,和天生的一把子力气。   是以,顾荆带着他那群和乌国打过仗的兵马,一路攻进山头上来时,竟然顺利到不可思议。   柴房里这群土匪们,喝饱了酒,正在呼呼大睡。   楚莹莹已经知道了,裴香儿也在被掳的村民中,她和罗鸣焦急的冲在前头,奔到柴房。   “我来救你了香儿!”   少女清脆的声音,在房中回荡。   然后她愣了愣,看到了人堆里的沈清。   楚莹莹眸光复杂的后退了小半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后,她单薄的身体,撞上了身后太子的身躯。   差点成了她男人的沈清,在前头看着她,眼神复杂。   差点成了她男人的狗蛋,在背后抱着她,勾着她腰肢的手,力道很大。   淦。   又是修罗场。   楚莹莹一时有些委屈,她再也不想找男人了。 第5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楚莹莹后退一步,只是下意识有些心虚的反应。   她哪里知道,沈清和香儿一块被山匪掳走了呀!   火急火燎跟着罗鸣冲过来,她只是想着救香儿,好好安慰自己的小伙伴。   谁曾想,竟然会看到沈清!   少女垂着眼,没能好意思和沈清对视。   猛不丁面对面看见了对方,她心里怪不是滋味的。而且…   感受着在自己身后,像一堵墙似的硬邦邦的胸膛,楚莹莹气恼的厉害。   ——狗蛋一身肌肉都变成了石头么!撞得她疼!   少女悄悄把小白手背到身后,掐了一下狗蛋,眼中波光潋滟。   狗蛋还敢搂她的腰!太过分了!真是个轻薄浪荡子!   少女又羞又恼,但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意思扭过脸去瞪狗蛋,以免被发现了。   她掐了顾荆一下,等着对方松开手。   可今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狗蛋搂着她腰的那只手,随便她怎么掐,都纹丝不动。   往常狗蛋很听话的,也有眼色,知道要讨她欢心,然后啥都顺着她来。   她掐了一会儿,见顾荆没反应,小脸就又红了两分,是被气得。   顿了一会儿,她抿着唇,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掰身后男人的手。   落在旁人眼里,楚莹莹和顾荆,形容亲密,两人紧紧挨在一块儿。   少女甚至羞涩之下,一只手搭着顾荆的手…   沈清移开了目光,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罗鸣,快松绳子。”   裴香儿瞧见他们来,倒没有想那么多,只急着让傻大个给自己松绑。   傻大个的心思,全都放在了香儿身上,见她两只手被绳缚着,已经是眼冒凶光,又心疼又生气。   他大步走过去,手起刀落,割断了两节绳子。   “香儿,手疼不疼?”   罗鸣虽然平时心思粗,在军中打仗时也看着脑袋一根筋似的,不太会拐弯,但到了裴香儿面前,却罕见的会心思细腻一些。   “废话。”   裴香儿摸了摸手腕上被绑出来的痕迹,示意罗鸣赶紧把这一圈的村民,都给松绑了。   但别说,见傻大个这么及时的找了过来救自己。   裴香儿心中有种隐秘的欢喜,甚至觉得,傻大个终于扬眉吐气了呀,现在也是个说得上话的大头兵了。   她一时看罗鸣的眼神,就有几丝柔和。   “阿莹!”   等裴香儿转过脸,看到楚莹莹时,叫了一声,忙走到少女身边。   楚莹莹正在和箍着自己腰的那只手做斗争,见香儿走过来,她指甲掐着狗蛋的手背,压低了声音道。   “再不松手,我生气了。”   少女像只小金鱼,两边腮帮子鼓鼓的,杏儿眼气的水汪汪的,像是快哭出来。   顾荆看在眼中,低咳了一声。   “怕你站不稳才扶着。”   ——本也没想惹哭她。   顾荆轻咳一声,缓缓松开手。   在少女动怒之前,后退了一步,微微低头,显得有些委屈。   “莹莹不想做的事,我不勉强。“   楚莹莹揉了揉手腕,很想打狗蛋一拳头。   你这还叫不勉强?   那你刚才掐我的腰,算怎么回事?   然而此地还有这么多人,当着这些人的面,她还是要面子的,才不想旁人知道方才这人…哼!   “香儿,你没事罢。”楚莹莹转头看裴香儿,眼神澄澈,透着关切。   裴香儿笑笑:“我没事。这些山匪净顾着喝酒吃肉了,你们来的正好。”   裴香儿觉得自己如今怪有排面的。被山匪前脚才抓走,后脚就来了这么多大人物救自己。   大令的太子耶。   要不是因为阿莹在这儿,裴香儿觉得她这辈子都见不到。   听她说没事,楚莹莹松了口气,还有心情调笑一下香儿。   “听到你被抓走了,罗鸣可着急了。你瞧,百夫长如今快升级成千夫长啦。回头要是真成了将军,你就是将军夫人。”   裴香儿横了一眼身旁的傻大个,脸上也露出点甜蜜笑容来。   “那也要他有本事才行。”   不过,傻大个如今再去和爹提亲,爹应该不会再那么反对了罢。   想到自己的情路,自此以后顺利了,裴香儿心里还是开心的。   只是…   她看了一眼楚莹莹,又用余光看了看一旁的太子,和自己身后刚被松了绑的沈清,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希望阿莹的情路,也能顺顺利利的。   楚莹莹确定了香儿没事,似乎是有些不想在屋里面对顾荆和沈清,便走了出来。   被山匪掳走的众人,看到顾荆时,都感激万分。   “将军可算是为民除害了!”   “杏花村有将军,是万民之福!”   “今日多亏将军来救我们!”   ……   柴房里,众人纷纷道谢,对顾荆的印象,顷刻间提升到了顶点。   唯独沈清,默默站在众人间,没开口道谢,也没离开。   “罗鸣,召集你麾下将士,铲平附近其余的山头,抓住所有山匪。”   “另外,护送这些山匪抓来的村民回去。”   顾荆平静的吩咐着这些,目光却追随着楚莹莹走出门的身影。   ”末将领命!“   罗鸣兴奋极了。   他脸上露出了傻呵呵的笑容,觉得在香儿面前,能够接到这样的任务,很长脸。   村民们纷纷跟着罗鸣,走出了柴房。   沈清忽然开口:”你是四皇子?还是太子?“   边境符合这个年纪的皇室贵胄,只有这两个皇子。然而,联系起当初顾荆曾经在杏花村待过的事,可以排除掉四皇子的身份。   顾荆眼眸微动,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沈清:“如今,阿莹已是我义妹。我无意与你争夺的意思,只想知道,你预备如何待她?”   说到这里,沈清猛然抬眸,直视着顾荆。   似乎并没有因为对方大令太子的身份,而有丝毫惧怕。   这比起当初他初见楚莹莹那日,和顾荆对视时,被对方气势所慑的模样,天差地别。   阿莹的心,不在他这里。   沈清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从最初时,就输了。可总有些不甘心。   只是差一点…   顾荆平静到几乎有些淡漠:”这与你无关。”   哪怕义妹两个字,听着都有些刺耳。   曾经将他捡回来精心养着,注意力只放在他一个人身上的少女,差一点就嫁给了旁人。   他迈步离开,快走出柴房时,又道。   “我既为她千里奔波归来,就定不会负她。”   *   楚莹莹避着顾荆,也避着沈清,觉得这日子算是没法过了。   处处都要撞到桃花。   想当年,看话本的时候,她楚莹莹可是很看不起那些风流公子负心汉的。结果…   哎。而今她却成了那等四处欠风流债的人。   她皱着小脸,紧紧拉着裴香儿,再不给自己落单了和狗蛋相处的机会。   回去的时候,楚莹莹的马上带着香儿。   她小声道:“沈清怎么也被抓了?”   “他也去赶集。山匪来了,抓了人就跑。听说是要抓我们干活儿。你不在,没听到那几个山匪的话,他们口气可大着呢,甚至还想占山为王…。”   裴香儿说了一阵,忽然停顿,想了片刻,才道。   “阿莹,我看太子对你不一样,沈清也没对你忘怀。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本来这事儿,她也不该管的。可今日瞧见了沈清,就不由替阿莹有些担心。   万一沈清还要再去追求阿莹,到时候…   哪能争得过太子啊。   楚莹莹抿着唇,巴掌大的脸神情生动,两道柳叶眉弯弯的,杏眼像两颗紫葡萄。   听了裴香儿的问题。   她用余光看了看四周,见顾荆骑着马,离自己有一点距离,约莫是留意不到自个儿。   她小声道。   “两个都不要。”   “我娘和我提过,这杏花村,我们怕是待不久啦。”   虽然娘没有明说,但楚莹莹她会旁敲侧击察言观色呀。   看着裴香儿是自己打小玩到大的小伙伴,她才偷偷说了点心里话。   “我觉得,我娘是想带我跑路。香儿,你可别和旁人说。”   裴香儿目瞪口呆,眼睛都瞪圆了。   “你…”她捂住嘴,也跟着偷偷看了一眼四周,心中满是震动。   阿莹竟是哪个都不想要,想跑?   我滴个乖乖。   饶是裴香儿打小就知道阿莹古灵精怪的,性子跳脱,和她们不大一样。   这会儿听到了楚莹莹的打算,还是被惊得大脑一时空白。   阿莹不愿意嫁给沈清就罢了。   毕竟是婚事被扰,半道上被劫走了花轿。老一辈的人都说,兴许是阿莹和沈清的八字不合,两人缘分没到家。   可狗蛋是大令的太子啊!   太子是什么人物,那是以后要当皇帝的!   地位尊贵,和他们这杏花村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可为了阿莹,太子却带着一身的伤,从边境带着兵追回来抢亲。   说实话,就算是话本,也最多写到这个程度了。   这都相当于冲冠一怒为红颜啦。   可即使这样,阿莹都想跑。   甚至连杏花村都不想待了,就为了避开太子…   裴香儿看着自家小伙伴,整个人都有些傻。   若是让杏花村里的人知道,狗蛋是大令朝的太子,这村里都能疯掉。   旁人攀龙附凤想搭上贵人,都没这个门路和命。   阿莹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太子对她死心塌地,为什么还要推出去?   楚莹莹瞧着裴香儿不解的眸光,心里倒是一时有些后悔说这个了。   “香儿,咳咳,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裴香儿沉默了一阵,下马以后,扯了扯楚莹莹袖子,小声道。   “阿莹,我只是在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子喜欢你,你跑的掉吗?”   她就是有些担心。   毕竟太子不是别人啊。   楚莹莹一时有些怔愣:“为何跑不掉?我和我娘都会功夫的。”   裴香儿:“那你爹呢?你们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她支吾着,还是有些担心。   ”而且,你若走了,我还找谁和我玩呢。我…舍不得你。“   楚莹莹笑了起来:“不打紧。我会偷偷回来看你的。”   她说这话时,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   太子怎么了,太子就可以强抢民女吗。   何况,狗蛋多少还欠着点她的救命之恩,大不了她去寻太师父,把当初那些“聘礼”给凑齐了,还给狗蛋。   少女想着这些,一张如花小脸格外灿烂,眼神都更灵动了几分。   啊呀,想着以后天高海阔,随便她飞,楚莹莹心里头就快活。   裴香儿瞧着自家小伙伴脸上的快活神情,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顾荆。   阿莹难追啊。   她若不愿意。哪怕是大令朝的太子,也得吃瘪。   *   杏花村里的人,都听到了这个事儿。   那处山头的土匪,全被抓了,连带着县令,也被追责——大令国土内,竟出现山匪敢随意掳走百姓的事情,还就这么放任不管。   如今四周的山头已被铲平,再没什么山匪流寇了。   事情闹的不大不小,但足够让杏花村里的人知道,原来楚莹莹那表兄,如此厉害!   而今众人再看村里驻扎的那些兵,不再有一点害怕了,反而很安心。   “我说,干脆让楚家那丫头和她表兄成亲罢。”   “背后有靠山,就是踏实啊。我夜里睡觉翻身都不醒了。”   “日后再来什么豺狼猛兽土匪,都不怕!”   众人背地里,愈发关注着楚家的动静。   就连罗大娘也频频翘首,偷看楚家。   她心里倒还是酸的,这么好的亲事,怎么她家的丫头就遇不到。什么好人物,都让楚家撞到了。   但想起田娘那日展露的功夫,罗大娘就不敢吭声了。只敢在暗处没人的时候,稍微酸两句。   “嫁显贵大将军,呵,又不是吃灯草长大的,说的轻巧。”   “娘,咱们不在背地里说人家。”   罗大娘的女儿秀珠开口道。   “别坏了同乡的情谊。”   罗大娘虽然为人有些尖酸,说话也刻薄,可却最疼她这女儿。   一听秀珠开口了,她就闭了嘴,不再说什么了。   ……   整个杏花村,都在为楚莹莹的婚事,牵肠挂肚时。   楚家院子里,少女蹑手蹑脚,像只来偷食的小狐狸,左右看了看。   见爹娘都在屋里,没注意自己,她清了清嗓子,走到院子外头守着的士兵面前,开口道。   “喊你们太子过来,等会来房中见我。”   见众人都冲自己看了过来,楚莹莹板起小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凶一点。   “我是说,我有要事,和你们太子商量!”   楚家院子外的大小将士,忍着笑意,都差点噗嗤笑出来。   所以这算不算太子终于要追上美人了?   古往今来,这样追心上人的太子,可是头一尊。   瞧着四周众人古怪的目光,楚莹莹有些羞恼。   她感觉脸都快烧起来了,烫得厉害。   看来,不跑不行了啊。   太不自在了!   四处都是狗蛋的人,那当然这些人都向着狗蛋。   要是万一,她被狗蛋掳到了皇宫,岂不是四处都是铜墙铁壁,全是人在把守?   到那个时候再跑,可就来不及了。   少女杏眼转着,湿漉漉的眼瞳乌黑,像是两块漂亮宝石。   这会儿,她重新翻窗回到了自己屋里。   进去后,坐在桌边时,忍不住叹了口气。   外头那些士兵传话很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楚莹莹厢房外头,隔着一扇窗就站了一道修长身影。   “莹莹。”太子桃花眼又深又沉,看着屋里的少女时,格外深邃温柔。   “你找我了。”他看着像是有些惊喜。   楚莹莹抬眸看他一眼,这才找到了点,狗蛋当年是个美强惨,被她照顾和逗弄的感觉。   “你上次不是说,想要回去香囊么。”   少女垂着眼,掏出一个香囊,递给顾荆。   “呐,这个就是。你拿走罢。上次的被我弄丢了,这个还你。”   她眨着杏眼,瓷白的小脸看着有些狡黠。   顾荆沉默半晌,视线落到了少女柔软手心。   那香囊看着格外规整,针线也很细密度,和从前那个金灿灿的香囊完全不一样。   他是知道楚莹莹这一手女红的,不是很好。针线不整齐,容易脱线,裁出来的布料也有些歪,不会做出那么规整的香囊。   太子站在窗边,一张俊脸没什么波澜,看不出表情。   楚莹莹举着的小手,默默收了回来,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罢?不会就这样被狗蛋看了出来罢?   香囊的确不是她自己绣的。是她从前去赶集,顺手买回来的。   反正搁着也是搁着,不如给了狗蛋。也省得她还要费工夫去绣。   她这辈子再也不会替谁绣香囊了!   年少无知的时候,那是定力不够,被狗蛋那张好脸迷得七荤八素。   而今她可不是从前的楚莹莹了。   美人计没有用!   她这样想着,心里镇定了几分,收回小手,捏着香囊的穗,在手里晃了晃。   “你不要?”   顾荆沉默的看着她,看得楚莹莹心里愈发忐忑。   怎么狗蛋去了一趟边境,历练了两年回来,就变得如此深沉!   跟只千年老狐狸似的。   真是奇怪。   哪怕是罗鸣,去边境也有快三年,也没像狗蛋这样,简直判若两人。   她对着这样的狗蛋,甚至有些不敢逗弄。   虽然当年的美少年,如今出落的越发风采卓然又俊秀了。   可这是烫手山芋呀,往后有的是各种美人投怀送抱,她才不要做三千佳丽之一。   “你不要拉倒。”少女气闷的收回手。   然而窗前的太子,却及时伸手,握住了她手腕。   “我要。”   他淡淡开口,修长手掌格外温暖。就这么看似轻柔的捏着少女细细手腕。   楚莹莹跟被烫到了似的,整个人轻轻一颤,人往后退了一步,甩开了太子的手。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说就是了,不要拉拉扯扯。”   清丽少女涨红了一张白皙小脸,水汪汪的杏眼格外妩媚动人。   她触电般扔出香囊。   顾荆伸手,轻松接住了它。   楚莹莹见他接住,心里松了口气。   “对了,你什么时候走啊。”   少女眨巴着眼,带着点催促道。   “难道太子不用住在皇宫吗?我们杏花村又不是什么风水宝地,你总不走。还带兵围着我们家…”   这话里透出了几分,期待顾荆快点回京的意思。   “我香囊也还给你了。你…你还破坏了我的婚事,我不要面子的吗?”   楚莹莹越说,越有底气了。杏儿眼看着顾荆,细声道。   “你总不走,别人会笑话我的。”   顾荆沉默,桃花眼一片深沉,映着少女的模样。   半晌,他低声道。   “后日,后日我要班师回朝。”   咦!楚莹莹一双明亮的杏眼,瞬间亮了。   “后日?”   她高兴起来,脸上的兴奋神情,压根掩饰不住。   顾荆平静的看着她:“我还会回来。”   此次回去,他会让父皇下旨,来迎娶莹莹。   楚莹莹被他这样看着,吞了吞口水,往后退了一步。   “你回来就回来呗。呐,先说好,两年前你送我那些金银珠宝,首饰什么的,我还没动,回头你让人带走。”   “至于布匹和金子,我…我用掉了…不过那些东西,就当你还我救命之恩的礼物!而且当初我还送了你一整瓶的解毒丸的!你知道的,价值千金万金,能救命!”   少女理直气壮,小脸神采飞扬,嫣红的唇瞧着能说会道的。丝毫不因为面前的人是当今太子,而有半点忐忑和惧意。   隔着一扇窗户,顾荆平静的看着她,也不打断她的话。   他眸光这样深沉,看得少女往后缩了缩。   楚莹莹抿着唇,声音小了一些。   “早些年你答应过我,救命之恩可以用钱来回报,你不会忘了罢?”   清俊的太子,长睫眨了一下。   “没忘。”   听了这会,楚莹莹像是瞬间找到了几分底气。   “那就好!”   “所以,如今你是太子了,我还是个乡野小村姑,你再做我童养夫,是不合适的。我也不打这个主意,要你以身相许还救命之恩。”   “等你把那些剩下的珠宝拿走了,我们就算两清,怎么样?”   似乎是“两清”这个词,触动了太子的心弦。   顾荆脸上多出了几丝冷意。   楚莹莹就跟只会察言观色的小幼崽似的,飞快跳起来,声音都紧张了一些。   “你…难道你想赖账?堂堂太子,赖账可不成!”   精致小脸上满是警惕神色的少女,像极了一只胆小小兔子。明明吓得兔耳朵都竖起来了,却还要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假装自己一点也不怕。   顾荆看着她,忽然勾了勾唇。   “莹莹。”太子轻轻唤着少女的名字,走近了一步。   “那不是偿还救命之恩的礼物。是聘礼。”   太子薄唇形状漂亮,唇珠也饱满,说话时喉结滚动,声音极低沉。   楚莹莹被“聘礼”两个字炸的像个小刺猬似的看着他。   “我又不知道那个是聘礼!你没说,你耍赖!”   她气极了,啪得关了窗。   再不想看狗蛋那张俊美的脸。   真烦人。   枉她还想着,自己可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说狗蛋,好好做人,别欺负她这样的良家少女!   窗外顾荆垂眸,看着手里做工精细,一看就不是出自少女之手的香囊,缓缓抿了抿唇。   是不是让莹莹跑一次,再追回来,她的气会比较顺?   瞧出来少女的那股子气,英俊的太子,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假装离开。让她逃一下。 第5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楚莹莹关了窗,气呼呼的在那儿站了一会儿。   少女素面朝天,没用半点胭脂,容貌却如出水芙蓉般明艳。羞恼之下,素净的小脸添了几分艳色。   “当太子也能这般耍赖么?哼!”   她忍不住嘟囔,气恼的不行。   窗外静静的,并没有任何动静。   楚莹莹又嘟囔了几句,试探的开口。   “你走了没?”   外头还是没动静,楚莹莹睁着杏儿眼,偷鱼的小猫儿那样,轻手轻脚又推开窗。   外头那道修长的身影还在!   “你没走,你怎么不出声啊。”少女瞪着顾荆,羞恼的小脸像朵盛开的漂亮玫瑰。   好看,却带着点扎人的刺。   不是谁喜欢了,都能出手去摘。   顾荆眨了眨眼,桃花眼格外深情。   ”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他语气平静,可那双眼却如此传神,显得有些大狗似的可怜。   抿紧的薄唇,唇色略有些浅,没什么血色。瞧着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   楚莹莹怔了怔,移开目光,忽然道。   “你的伤都好了么。”   她一下子想起来,那一日狗蛋匆匆回来抢亲,在劫了她花轿后,却失血过多晕倒的模样。   少年身上的锦衣浸了血之后的味道,很是浓郁,这两日过去,也不知道好了些没有?   顾荆眼眸亮了一瞬,声音低沉:“好了。”   似乎是少女突然的关心,带来的力量,他整个人精神都好转了一些。   楚莹莹被他这样深沉的眸光,看得不自在,她转过脸,小手绞着身上的衣带,小声道。   “那你后日走的时候,把外头那些兵都带走。你总在这儿,村里头的人看着,会说闲话的。”   想了一会儿,她又抬眸,看着顾荆时,颇有些语重心长的味道。   “天涯何处无芳草。做不成夫妻,咱们做兄妹也是使得的。狗蛋,要不你也认我当义妹?”   说到这儿,少女兴奋起来,一双杏眼都明亮了几分,亮晶晶的盯着顾荆。   “做兄妹罢?”就和沈清一样。   做了兄妹,往后就再也不想着做夫妻了,一刀两断,情缘尽斩,什么桃花都跟她无关,还能凭白捞一个太子当皇兄,有个靠山。   少女想得美滋滋,一张脸越发白皙如玉,娇美过人,像是受了滋润的花儿,含苞待放的引人去摘。   本来脸上带着几分柔和的太子,俊美的脸,瞬间变黑。   顾荆桃花眼都危险了几分,差点被这小没良心气出一口老血来。   “兄妹?”他一字一顿的问,整个人利落的跳进了从窗口跳进了屋内。   他个头比起从前高大了许多,又因为常年习武,肩膀宽阔,猛然间从窗口跳进来,站到楚莹莹跟前时,很有压迫感。   太子一身武艺的确不俗,征战沙场回来,从前那身文人气质,多了点凌厉和铁血。   哪怕是此刻对着心上人,瞧着也有些莫测。   楚莹莹见他进来,向堵山似的挡在自己跟前,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瞬间有些慌,小白手无助的去推顾荆的胸口。   “你你你怎么能进来!这是女儿家的厢房,你不是君子,怎么能这样?我都没让你进来…”   她又羞又慌。   可任凭她怎么推,太子身形都纹丝不动,反倒眼底多了几丝深沉的幽光。   “莹莹。”   顾荆微微俯身,认真的看着少女,勾了勾唇,几分艳色扑面而来。   两人距离拉近,楚莹莹一时有些失神,瞧着那张精致的脸凑近,被大美人迷得有些神魂颠倒,忘了这会儿在干什么了,只知道怔怔看着。   “我何时说过我是君子。或者,梁上君子?”   太子声音低沉,热气落到楚莹莹耳畔,少女颤了颤,肌肤上瞬间蒙上了一层浅红。   “你…行,那算我先前看错你。”   输人不输阵!少女努力绷住小脸,不让自己露怯。   狗蛋倘若不是君子,从前和她在一块儿,为何屡屡任凭她逗弄欺负,还不反击?   甚至…   楚莹莹蓦地想起来,就在狗蛋不告而别离开的前一日,她和狗蛋去看后山的阿十它们,给小狐狸们铸窝。   那日的月亮那么好看,身后还有四只狐狸,格外温馨,她动了心。   那日…她想亲狗蛋的…   可美少年却红着脸,很是君子的和她说,要等到来日大婚之后…   他不愿意轻薄自己。   少年对她,很是珍惜。   坐怀不乱,这都不算君子了,那算什么?   难道从前都是演戏?   少女想着这些,杏眼带上了几丝狐疑。   水汪汪的眸子看着顾荆,半晌,抿了抿唇。   “我不和你辩这个了。你到底怎样才肯放过我呀?你是太子,我就是个草民,我肯定斗不过你,难道你想欺负我吗?”   说到最后一句时,楚莹莹有些委屈了,杏眼眨巴了一下,掉了两颗晶莹的泪下来。   “呜呜呜呜我就知道,我的命好苦哇,引狼入室。明明以前你答应过,不会为难我的……”   “你欺负人,仗着你太子的身份欺负人。枉费我之前还觉得,在前线打仗的太子,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好久没装哭了,楚莹莹嘤了几声,才成功挤出了眼泪。   然后泪闸子一打开,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泪珠子成串的掉。   哭到最后,少女打起了哭嗝,杏儿眼眼尾也红了一片,好不可怜。   顾荆看着她,眼神渐渐软和下来。   他沉沉叹气。   “莹莹…”他修长食指,轻轻刮去了少女脸上的泪珠。   收回手时,另一根手指亲昵的勾了一下少女精巧的下巴。   “别哭了。你希望我做什么?”   太子轻声哄着小姑奶奶,心里满是无奈。   明明知道少女是在装哭,可那泪珠一落,他看在眼里,的确就心疼了。   楚莹莹转过身体,纤细身姿背对着太子,啜泣道。   “你得把那些兵都带走,不许再打扰我…”   顾荆顿了片刻:“好。后日我走的时候,会全部带走。”   用手帕擦了眼泪的楚莹莹,闻言弯了弯唇,又道。   “你还得答应我,从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不许再说你是我童养夫的话。也不许再破坏我未来的婚事。”   顾荆没说话。   屋里一时沉默的厉害,楚莹莹声音立刻又带上了哭腔。   “你不答应?你不答应我…呜呜呜呜呜哇哇…”   狗蛋不答应,她就继续哭!   少女用袖子掩着脸,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看起来很是伤心。   太子黑眸闪过无奈。   “好,我答应你。”   楚莹莹立刻放下袖子,转过了脸,拿那双亮晶晶的杏眼,一眨不眨看着顾荆。   “那你说一遍,你答应我什么了?”   哭过了的少女,眼尾发红,像是把桃花的颜色染在了上头,更有几分娇艳。   顾荆平静的看着她,黑眸格外深邃。   “答应你,再不提我是你的童养夫。也不再破坏你的婚事。”   楚莹莹半信半疑看着他,觉得狗蛋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是真的答应,还是这其中有诈。   “真的?”少女小心翼翼的确认。   顾荆伸手,要去替她擦脸上剩余的泪痕,楚莹莹却后退一步,警惕的避开了对方的触碰。   顾荆失笑,垂眸弯了弯唇:“真的。可以拉勾。”   他像在哄小孩子,耐心又温柔,和战场上盛传的那个修罗杀神,判若两人。   楚莹莹一时心里极为复杂,怔怔看了一会儿顾荆。   然后慢腾腾伸出自己细嫩的手指:“…你说的,那就拉勾罢。”   她就再信狗蛋一次!   毕竟,能庇护万民,厮杀在前线的大令太子,在传闻中爱民如子,温润又斯文。   并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还是很有可信度的。   甚至,楚莹莹一时想起从前的事情,心中冒出来这样一个念头。   ——狗蛋其实…是挺温柔的。   少女垂着眼,拉过来太子的手,用自己纤细的手指,勾住人家小指。   “那就这样拉勾说好了,我刚才让你答应的话,你再说一遍~”   少女半撒娇的开口催促。   顾荆抿着唇,察觉少女勾住自己手指的那根指头,仿佛有什么魔力,牵动着他的心。   他眼眸变暗,低声道:“我再不提是你的童养夫这话。我也不会再破坏你的婚事。”   太子声音暗哑,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楚莹莹却开心了,杏儿眼弯起来,收回手,从肺腑里呼出一口气。   “狗蛋,你人还是很好哒。以后你一定会找到一个好妻子。”   她笑眯眯的祝福人家,还有心思从布兜里拿出一根地瓜干,高兴的咬上一口。   顾荆看着她,恍惚中勾了勾唇。   “借你吉言。她肯定是个好妻子。”   太子的眸光深邃又专注,说话时,这样注视着少女。楚莹莹警惕的扭过脸,觉得这目光看得自己真别扭。   说话就说话,干嘛看着自己说“好妻子”这样的话。她以后又和狗蛋没什么关系。   想着这个,少女试探的递了一条地瓜干给对方。   “要不?”   顾荆沉默,接过地瓜干。   “谢谢。”   *   月黑风高,楚莹莹没睡,她看了一眼窗外,见外头伸手不见五指,一片安静,满意的点了点头。   该去和娘商量一下,日后该怎么办了。   “爹,娘…”   少女眼巴巴凑在楚行和田娘的厢房门外,小声喊着他们。   “娘,娘…”   见里头没动静,楚莹莹站在门边,锲而不舍的喊着。   白日里,不仅有那些侍卫把守着院子,还有那狗蛋,总神出鬼没的往她身前凑。   弄得楚莹莹压根不敢多和娘提,要跑的事儿。   好不容易今日和狗蛋把话说清楚,逼着狗蛋答应自己,日后不再纠缠,还拉了钩钩。   楚莹莹晚上都没睡着,一直在掰着指头等天黑。   “娘~娘~你们睡了吗?”   门外少女的声音轻轻的,但绵延不绝,像是如果田娘他们不给出回应,少女就会喊到海枯石烂一般。   田娘有功夫在,本身睡眠就浅,在楚莹莹喊第一声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原想着,不搭理莹莹,这小兔崽子自己就会乖乖回去睡觉。   结果…   大半夜的,扰人清梦,真是没个安生。   田娘翻了个身,叹了口气坐了起来。   吱呀。   门轻轻推开。   田娘披了件外衫,从里头出来。   她看着门前站着,贼头贼脑朝着自己竖起手指,轻声说“嘘”的女儿,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说罢,什么事。”   田娘快人快语,提留着楚莹莹到了旁边厢房。   楚莹莹搓了搓小手,欲言又止,杏眼亮亮的。   “娘…你不觉得,咱们家现在有些危险吗?”   田娘看着她,挑了挑眉:“什么危险?”   楚莹莹凑过去,替娘捏了捏肩膀,小声道。   “狗蛋如今不是成了太子么。不好惹,他又坏了我的亲事。就跟娘您之前暗示我的那样,杏花村不宜久留。”   田娘笑了一声:“我何时说过此话?”   楚莹莹就急了:“娘~就咱们娘俩了,有话咱们摊开了说。”   “狗蛋追我,就跟赶野兔子不落脚似的,尾追不放,这让我怎么过日子嘛。”   是的。没错。   哪怕说动了狗蛋,把从前的事儿一笔勾销,还拉了勾。   楚莹莹心里还是防着对方的。   她悄咪咪的往前凑了一步,小脑袋靠到娘怀里,奶声奶气的撒娇。   “娘,您那么疼我。能舍得看我受委屈吗?”   呜呜呜她是真怕狗蛋想不开,忽然来抢她。   不是她楚莹莹自夸,她这副小模样长得还真挺不赖,成日里吃的好,自个儿也知道怎么美容养颜,出落的一日比一日水灵~   她怕自己招了狗蛋,那人不松手。   “娘,我知道你心里有主意,不会看着我被人欺负,对不?”   少女小脑袋瓜蹭了蹭田娘肩膀,像只讨好作揖的小松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话也能套到楚莹莹身上。但凡她忽然放软了语气撒娇,多半就是在想着什么主意。   田娘沉默了一阵,有些嫌弃的推开少女毛茸茸的脑袋。   “说人话。”   楚莹莹吐了吐舌尖,轻声道。   “狗蛋和我说,过了明日,他就回京城啦。他还说,会把咱们家外头那些的兵,都带走。”   “娘。”楚莹莹看着田娘的神色,小声道,“兵不厌诈。我觉得不能就这么相信狗蛋。谁知道他回到京城以后,过个几日,会不会反悔?”   田娘似笑非笑:“你想跑啊?”   楚莹莹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对,咱们趁他后日走了,立刻搬家!我们去寻太师父罢?她好久没消息了,就连我成亲,她都没来。我们去找她~”   田娘神情恍惚了一阵。   “你太师父那,兴许出了点事,被绊住了。你别去,我去。”   她终于伸手,摸了摸少女脑顶,叮嘱道。   “你要是实在不喜欢狗蛋,想跑,娘也支持你。我瞧着你再留村里,也没什么心思了。不如,你替你爹,去一趟京城。”   “娘?你不和我们一块儿?为何要去京城?”   少女有些惊愕。   京城人不生地不熟的,还是狗蛋的地盘,她不想去。   她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去。   田娘就笑:“你如今大了,该带你爹回去看看你祖父祖母了。你爹当年离家出走,一走就是快二十年…哎。他心里是想回去的,但读书人迂腐,拉不下脸。”   楚莹莹震惊极了,一双乌溜溜的杏眼睁圆了,像只被喂食的猫儿。   “爹和娘,当年私奔?”   这不,看的那些话本子,立刻就在脑海编了许多故事出来。   原来爹不是孤儿,而是为了娘私奔?   少女这样想着,脑袋瓜上又被敲了一下。   “收起你脑袋瓜里乱七八糟的心思。”田娘斥了一句。   “哎哟!”   楚莹莹委屈的抱住自己脑顶,吸着气给自己揉了揉,泪眼汪汪。   “也就娘你不会怜香惜玉。换成别人,哪舍得敲我。”   娘总把她当小孩看,动不动就敲她脑袋瓜,   这要是她笨一点,铁定是因为娘打小就这样打她,把她打笨了。   瞧着楚莹莹愤愤的样子,很是委屈。   田娘似笑非笑,挑眉:“换成谁?狗蛋,还是沈清?你既然中意他们,跑什么跑?”   一下子被戳中软肋,少女理亏,不说话了。   她低着头,可怜巴巴的抿唇。   “娘,我不要面子的吗?人活着,不就是争一口气?嫁沈清,已经是不圆满了,旁人说闲话,我自个儿心里也不带劲。嫁狗蛋…呼。”   楚莹莹两只小手绞着,说到这里,是真的有些委屈了。   “我是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他就算喜欢我,多半也是把我当个小玩意逗着,那跟我期盼的不一样。”   “娘,我盼着的,是你和爹那样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而不是一阵子的新鲜快活。我不乐意被人那样待着。狗蛋是太子,他身边少不了美人,我如何能把自己交给他?”   这还是楚莹莹头一次这样和娘坦诚,说起自己的想法。   田娘听在耳里,眼神复杂了几分。   “傻孩子…”   女儿在婚姻大事上,看得这么通透,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你若实在是怕狗蛋纠缠,你就替你爹去京城跑一趟,先去认一下你祖父祖母。避一下。”   田娘摸着她脑顶,这样轻声嘱咐。   楚莹莹乖乖听着,眨巴了几下眼睛。   “娘,所以我爹的身世…是不是大有来头?我是不是也出生王侯贵族,是个郡主?”   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着的。   何况,从前从未听爹说过,自个儿祖父祖母的事儿。   她总以为,爹和娘一样,都是孤儿,无父无母。没想到她及笄了,却忽然蹦出来一个祖父祖母。   娘还想让她,去替爹认亲,这么神神秘秘的,是不是藏着点啥?   听女儿这样说,田娘又是一个指头敲上去。   “呜呜呜娘…”   楚莹莹好不委屈,泪汪汪的看着自个儿的娘,觉得她真是狠心,敢辣手摧花,使劲儿敲她脑袋瓜,也不怕她变笨。   “说了收起你脑袋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死了心罢,你不是什么郡主。”   田娘没好气的斥了女儿一顿。   这孩子成天在那做美梦,也不知道是像谁,她年轻时候,可不这样乱想。   *   一晃,又过去了一日。   楚莹莹窗外多了只吱吱乱叫的小狐狸。   她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发现来找自己的,竟然还是阿十。   自从狗蛋回来以后,阿十就跟冬眠的小蛇复苏了似的,跑得比从前勤快了,常来她窗外嘤嘤嘤撒娇。   已经当了爹的红狐狸,撒娇起来,功力还是不减当年,毛茸茸的尾巴飞快的甩。   小爪子扒拉着窗,暗示小主人放它进去。   楚莹莹盯着它看了会儿,谨慎的看了看四周。   “狗蛋不在吧?”   红狐狸愣了一下,很人性化的半转过脑袋,眼睛滴溜溜转。   那样子,很像在说,瞒不住了瞒不住了。   “……”   夜色中,扒着窗的狐狸身后,走出了一道修长身影。   他一出现,楚莹莹就炸毛了。   少女气呼呼瞪着红狐狸,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她就知道肯定是狗蛋。   狗蛋一回来,阿十就啥都忘了,到底谁才是阿十的小主人。   “莹莹。是我。”顾荆站在窗前,月色下,冲着少女浅浅一笑。   楚莹莹默默朝天看了一眼。   我当然知道是你!除了你,也没人能使唤阿十了。   “我要睡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呀?”   少女一把捞过红狐狸,只隔着窗,看着顾荆。   被关在窗外,如此对待的顾荆,约莫是大令朝开国以来,混的最惨的一位太子。   想见心上人,都要靠一只狐狸去敲窗。   他看着楚莹莹,眸光温和,桃花眼形状漂亮,睫毛根根纤长。   他站在明月下,像极了一个翩翩公子,来邀心上人赏月。   “莹莹,明日,我就要走了。”   顾荆低声开口,桃花眼里的眸光,像是剪碎了星河一般,潋滟到动人。   楚莹莹心里忽然一跳,说不清此刻的滋味。   “…我知道啊,你说过的,明日会走。”   少女挪开目光,没有再和太子对视。   猝不及防的,楚莹莹觉得有点闷。   大概是因为狗蛋挡在窗前,把月光遮住了罢?   “那你…你打了胜仗…我也没东西送你…你…”   楚莹莹咬着唇,忽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明明是盼着狗蛋走的,可这会儿却有些心乱。   顾荆没说话,只默默递给她一个油纸包。   楚莹莹愣了一会儿,怯怯伸手接过。   打开一看,里头竟然百香居的烤乳猪!香喷喷的,还带着热气呢!   嘤。   少女心里有些惊喜,秀气的小鼻子皱了皱,闻着这香味,肚子里的馋虫全醒了。   她知道不好收狗蛋送的东西,可这美食就放在眼前,她不舍得松手。   呜呜呜呜,每次去赶集,买了烤乳猪带回来,又不好带多,放久了就坏了。   导致她想吃这个,只能去的时候买。   这会儿,猝不及防的,就有人买了还带着热气的东西,送到她手里。   这感觉好幸福呀。   “你送我东西吃干什么?”   明明很想吃了,楚莹莹却努力克制,只咽了一下口水,底气不足的问。   顾荆眸中闪过笑意:“朋友一场,你吃了,算是为我践行。”   咦。这么说,瞬间就很宽慰楚莹莹的心。   她眨眨眼:“我们?朋友?”   她头一次从狗蛋嘴中,听到这样的词儿,觉得有些稀奇。   “有何不妥么。”顾荆挑眉问。   他是真的容颜生的好,沙场两年多的征战,反而让他浑身气质被洗的愈发凝练。   那种帝王之气,如今隐隐现了几分,能让人下意识的信赖他。   楚莹莹抿唇想了片刻,最终决定收下这份烤乳猪,吃了它!   狗蛋说的没错,就当帮朋友践行了!她楚莹莹也是个大气的人,当然要满足对方这样的小小心愿。   少女撕了一块香喷喷的肉下来,用细细的小贝齿咬了一口,脸上顿时出现了满足神情。   杏眼眯成了缝,小梨涡一边一个,吃得好甜。   顾荆看在眼中,脸上神情愈发柔和。   即使两年没见,莹莹的性子还是没变。   很好哄,投喂一些好吃的,就能不计前嫌,忘掉不高兴。   太子看着这样灵动的少女,若有所思。   日后宫中的御厨,一定要每日变着法的给莹莹做吃的。   ——留住少女的胃,就是留住了她的人。   顾荆忽然开了窍,对于将来,有了些底。   “我去拿我的桂花酿!”   吃了几口,满足了一下,楚莹莹抬眸看着太子,稍微露出了点善意。   顾荆颔首:“我可以进来么。”   他低声问,轻轻咳了一声,“外头有些冷。”   一旁的红狐狸阿十,也跟着应景的叫了一声,仿佛外头真的很冷。   楚莹莹愣了一会儿,嘴角还带着点啃了烤乳猪的油光,她探出小脑袋看了眼外头。   “那…好吧。你进来,要规矩一些。”   少女抿着唇,杏儿眼湿漉漉的,放下了一句没什么力度的威胁。   太子垂着眼,俊美的一张脸,透出些大狗狗似的无辜。   “好。”他低声答。   这样子的顾荆,哪里像是众星捧月被人簇拥着的太子殿下呀。   他分明还是当初那个,无家可归,却长着一张好脸,只属于自己的童养夫美少年!   楚莹莹怔了片刻,摇了摇头,眼里闪过些许后怕。   娘呀,她差点就中了美人计。   好在她已经想好了,明日狗蛋一走,她也走!   楚莹莹扭头,走出门外,悄悄去拿自己藏的那瓶桂花酿。   她再抱着桂花酿回来时,模样小心极了,探头探脑的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   然后轻轻把厢房门关上。   顾荆站在窗边,沉默的看着这一幕,眼底是深深宠溺。   一墙之隔的田娘,竖起耳朵听了听,忽然摇了摇头。   掩耳盗铃。   莹莹这丫头…能逃得过狗蛋的手掌心才怪。   快被人家卖了,还以为自己能跑走…   习武之人耳力都好,她不像莹莹,只学了个三脚猫功夫。   内力在身,女儿房中多了一个人,听都能听出来。   也就她只做不知罢了。   楚莹莹对这一切还一无所知。   她蹑手蹑脚走了过来,悄悄把桂花酿放到桌上,对顾荆轻声道。   “我娘他们睡了,你小声点,别让他们听见。”   顾荆眼眸微动。   “好。”又乖乖答应着少女,百依百顺。   楚莹莹瞧他这么上道,满意了,点点头道。   “给你喝这个,是我自己酿的。”   她亲手替太子斟了一杯,眨着晶亮的杏眼,示意对方喝一口尝尝。   顾荆失笑,接过后一饮而尽。   他又觉悟出一个道理,对莹莹就像对猫,要顺着,别让对方察出威胁。   这样,那只猫儿,才会乖乖的跑到他怀里。   就像今夜的桂花酿。   他不是一去不回,却让少女以为一切已尽。   骗来了一夜的温柔,和临别践行。   太子看着灯下的少女,弯了弯唇,声音低沉。   “很好喝。”   又香又甜,是莹莹的味道。   *   顾荆带着这群将士回京了。   兵马轰隆隆离开,马蹄声如雷,掀起了一阵尘土。   杏花村的人,聚集在村门口,看着尘土中离开的兵马,议论纷纷。   “这是打了胜仗,要回去了罢!”   “乌国来求和的使者,听说已经到了皇宫!嘿,也让他们嫁个公主过来和个亲!”   “打了胜仗,就是心里头舒坦啊!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生怕乌国攻进来了!要说,刘老将军和咱们的太子,都是有好本事的人。啧,有他们在,咱们大令起码还能安定个几十年!”   有讨论国家大事的,就也有关注一些微末小事的。   比如那罗大娘,挤在人群中,问众人。   “楚家的亲事,定了没?那狗蛋是不是将军?那么多兵,都听他的话。”   “这次回去,楚家丫头的表兄,是不是还能得到赏赐?”   “他俩亲事没定吧?”   眼红啊!罗大娘忍不住啊!   杏花村里旁人都知道罗大娘的性子,瞧着她好奇的样子,纷纷笑道。   “罗大娘,你急什么?就是那狗蛋真成了大将军,或者封侯拜相,也和你闺女没关系。人家中意的是莹莹那丫头。”   罗大娘变了脸色,讪讪道。   “我不就是多打听几下,何必这么挤兑我。都是一个村出来的,打断骨头连着筋,要是狗蛋有出息了,手指头里漏个人给我家姑娘,也是门好亲事啊。”   她这么一说,众人面面相觑。   罗大娘这想的还挺有道理。   “别想了。狗蛋又不是咱们杏花村的人,他是阿莹表兄,和咱们又不亲近。”   裴香儿挤在人群中,忍不住出声反驳。   罗大娘就是那等趋炎附势,嫌贫爱富的性子。   要真让她巴上了狗蛋,岂不是给阿莹添麻烦嘛。   本来阿莹就想跑了。   罗大娘听了这话,恶狠狠瞪了裴香儿一眼。   “你个丫头,说话毒辣,日后谁娶你。”   罗大娘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她不敢得罪田娘,所以不敢多说楚莹莹的是非。   可听着裴香儿这样落自己面子,她就忍不住了,又尖酸的回了几句。   “我就说,让裴屠户早些续弦,给你找个娘,管教一下你。小丫头片子,说话不把门。”   裴香儿本就是泼辣性子,听罗大娘这样说自己,也不高兴了,板起脸道。   “与其担心我,你还不如想想你自己。就是你这样的,成天在外头惹事生非,说人闲话,道东家常,说西家短,才惹得秀珠不敢出门来。”   “做娘做到你这个份上,净给女儿拖后腿,秀珠也真是倒霉。”   一番话,只把罗大娘说的差点闭过气去。   罗大娘涨红了脸,哆嗦着手指,指着裴香儿。   “你…你…”   裴香儿却一扭头跑了。   人群里,有人看着罗大娘不甘的样子,看着像是还要去惹事,不由出声劝道。   “罗大娘你还是不要惹香儿了。裴家这丫头日后嫁的人,也了不得。你知不知道罗鸣?他这次回来已经是百夫长了,听说回头回了京城,皇帝赏赐,还能再提拔到千夫长。他可是一直喜欢裴家那丫头的,你别到时候惹怒了人,吃不了兜着走。”   “对啊对啊,那罗鸣从前还被裴屠户嫌弃,嫌他不是读书人,没有功名。这下好了,他如今打了胜仗回来,也算是衣锦还乡,熬出头咯。”   众人的七嘴八舌中,罗大娘白着脸悻悻的走了,只觉得如今自己真是倒霉,在村里头这一亩三分地,哪儿都没她说话的份儿了。   *   楚莹莹醒来时,已经听到了顾荆带着将士回京城的消息。   她站在院子里,看了会儿四周。   这小院子四周,再没人围着把手了,恢复了往日的清静,却好像又少了点什么。   半晌,少女默默的带着点肉,去了后山,给狐狸们喂食。   顺便见一见,前段时间刚驯服不久的那只老虎。   等她回来时,却见房中桌上,还像从前那样,放着些从翠仙居买来的糖和零嘴。   少女愣了一会儿,想到了沈清,蹙了蹙眉。   ——沈清又送了东西过来么?   连着送了两年多。   从前楚莹莹还能收下。   可而今,两人婚事都吹了,还成了义兄妹,怎么能再接受这些吃的呢?   想着这些,少女带着这些糖和零嘴,径自去了沈家,去找沈清。 第5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楚莹莹站在沈家院子外看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进去。   当时只想着要把这些吃的,还给沈清。可真来到人家家门前,却有些不知所措。   王氏上次说的话,还历历在目。   说是义兄义妹,其实是想断了她和沈清的接触。   就在她琢磨着,是不是要喊白雪和红玫去喊沈清时,院子里终于走出了人。   ”娘,我去学堂了。你在屋里歇息罢,不用送。”里头传来声音。   过了片刻,沈清手里抱着两个竹简,从院子里走出来。   秀才还是穿着一身青衫,身形有些清瘦,皮肤白净,十足的一个白面美书生。   他眼睛细长,生得像王氏,格外秀气。   整个人瞧着,好像恢复了些从前的精气神,不再那么无精打采和狼狈。   楚莹莹从一旁走过来,咳了一声:“沈…义兄。”   开口喊人家名字前,总算拐过弯来,想起来如今该喊义兄。   她是答应过王氏的。   沈清身形一顿,转过脸。   看到楚莹莹时,眼底闪过一丝惊喜,却很快倏忽不见,意识到楚莹莹必定是有事才来寻她。   “阿莹。”   他走近一步,停在楚莹莹几步远的地方,双手抱着袖子,垂着眼,还是老样子。   似乎两人从来没有过婚约这事,一如初见。   楚莹莹莫名别扭起来,她叹气。   觉得自己可真成了话本里的负心女,四处招惹人,然后拍拍屁股走掉。   少女一双杏眼水汪汪,天气冷了,瓷白的小脸冻出了些红晕,肌肤有种白里透红的清透感。   抿紧的红唇,色泽嫣红,很像刚摘下来的樱桃。   “义兄,咳,就这个…这个是你送的吗?”   楚莹莹展开手里的布兜,示意对方看里头的糖和零嘴。   沈清顺着她的举动,看了一眼,缓缓收回目光。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书生站直身子时,眸中闪过一丝挣扎。   楚莹莹迟疑道:“你…你收回去罢?往后也别再给我送了。”   “这两年你送这些吃的,也花了不少钱,回头我把银子给你送来。”   她把布兜里的吃的,往前推。   沈清似是一瞬间下定了决心,轻声叹了口气。   “阿莹,不是我。”   他看着楚莹莹,如释重负却又有些挣扎的开口:“不是我。”   书生头一次落荒而逃,说了这话,便抱着竹简,扭身离去。   沈清抱紧了手里的竹简,因为用力,手背上甚至出现了青筋。   他其实可以回答,是自己。可以冒认。   但他是读书人,这些年读过的四书五经,学到的礼义廉耻,让他没办法厚颜承认。   真正对阿莹好的,另有其人。   原来他不止是初见时输,从头到尾就没赢过。   有人比他更关心阿莹,哪怕是身在战场。   见沈清否认了离开。   楚莹莹愣在那儿,小脸上满是疑惑,杏儿眼圆溜溜的睁着,喃喃的重复着沈清的话。   “不是他?不是他送的?”   她重新把布兜里的吃食装好,心里茫然又疑惑。   不是沈清,那会是谁?   总不可能是爹娘呀。   少女抱着布兜,有些沮丧和迷惘的往回走。   走了几步,脑中却电光火石的闪过一个念头,下一刻,这念头又飞快被她摇头赶了出去。   ——狗蛋?   是狗蛋么?   不远处,树上暗暗藏着的两个暗卫,你看我我看你的,彼此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恨不得跳下来,站在楚姑娘面前,呐喊一声。   ——就是少主啊!   *   两日后。顾荆带着身后的兵马,进了京城。   皇帝亲自来城门口迎,很是郑重。   皇帝有些老了,兴许是前几年把身子弄垮了,瞧着很是疲惫,就连头发都白了些许。透出一股未老先衰的相。   “太子很有朕当年的风范啊。”   他站在城楼上,看着乌压压过来的兵马,发自内心的感叹。   一旁的老太监只弓着腰点头说是是。   心里头却在想,陛下当年也从未上过战场,太子那是像开国的太.祖,岂是像陛下。   陛下怕死,是众所周知的了,而且还会审时度势。   当年先帝逝去,陛下登基,生怕坐不稳屁股下的这把皇椅,就专门去找了刘老将军,三顾将军府,只求刘老将军能把最受宠的女儿嫁给自己。   以求得到刘老将军,和一派开国老臣的支持。   这些都是老黄历了。   然而随着陛下继承皇位,位置越来越稳,却似乎慢慢开始冷落皇后。   最近几年,对太子更是有些冷淡。   好在,这几年,陛下身体不适,总是缠绵病榻,兴许是想明白了一些,心重新回到了梧桐宫的皇后身上。   老太监正是这段时间才被扶持上去的。   他心里亲近皇后这一派,看太子打了胜仗回来,心底更是开心。   只有他们这些皇后派系的人才晓得,后宫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只要太子好好的在,日后那把龙椅,就没别的皇子的份儿。   当顾荆带着身后的兵马,在扬起的尘土中,到了城门下时,百姓纷纷欢呼。   京城中,早有说书人,将太子殿下打了胜仗的英勇事迹四处宣扬开来。   “太子殿下得胜归来!”   “想当初,前线危机四伏,乌国狼子野心,暗中在刘老将军膳食中下毒,又让奸细刺伤了四皇子。导致我大令人心惶惶。而那乌国却意图策反周边小国,结盟攻打我大令,谋夺国土,吞噬我族。”   “就在这风雨飘摇之际,是太子殿下力挽狂澜,御驾亲征。不仅击溃了周边那些小国,更是把乌国打的鬼哭狼嚎屁滚尿流!”   “有太子在,是我大令之福啊!”   ……   说书人说的口沫横飞,声情并茂,台下各处茶楼坐着的人,也听的入神。   导致顾荆带着身后的万千兵马,回到京城时,迎接他的,是百姓们热情的欢呼。   “太子殿下回来了!”   *   刚进京城没多久的楚莹莹,混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幕,抿了抿唇。   她轻车简行,就一个人,只背了个小行囊,要了匹马就出发了。   爹不愿去京城,只能她自己来。   人少就是好,跑起来快,也不用怎么停下来休整。   导致她到的时候,正好融入人群,一起迎接归来的大军。   少女视线落到对面。   大令朝的太子殿下,身上穿着盔甲,佩着宝剑。坐在骏马上,威武不凡,身姿笔挺。   盔甲在身,让昔日的美少年,多出了几丝威严的感觉。   头盔罩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了太子立体的五官,唇、鼻子、和眼睛。   然而即使这样,太子的俊美,依然耀眼。满京城的人看到了,都会为这样一个太子折服。   “太子果真是真龙天子,仪表不凡,这般俊美!”   “也不知道未来的太子妃,会是什么样?”   楚莹莹站在人群中,远远看着这样的狗蛋,听着四周众人这样议论时,心里一阵恍惚。   狗蛋还真是…   他看着,都不像她认识的那个狗蛋了。   楚莹莹从未有这一刻,如此清晰的认知到,大令的太子如此遥远又高高在上。   就像他们两年前的邂逅,只是一个偶然。   楚莹莹心中,莫名有些惆怅和复杂,还有些难受。   这么好的少年,本来该在她身边,好好当她童养夫的。   可奈何,人家投胎投的好,生来就是贵族,更是皇子,还是未来的国君。   这样的人中龙凤,又怎么可能给她一个乡野小村姑,乖乖的当童养夫呢。   本来就不可能实现的事,楚莹莹这会儿再也不想了。   今日在长街,见了这一幕,就似乎断了她心中剩余的一切念想。   狗蛋叫顾荆,这个名字真好听。   他捍卫身后万民,得到众人景仰,将来必定是个好皇帝。   人流中,楚莹莹背着自己的小包裹,逆流而行,往远处而去。   长着一双明艳双眸的少女,一头乌发像是锦缎,配着白皙肌肤,唇红齿白,极为俏美。   转身时,长发摆出了一圈弧度。   她没看见,坐在骏马上,看似遥不可及,又高高在上的太子,沉默的朝她瞥去了一眼。   那目光落向人群,精准的发现了,少女纤细窈窕的身姿。   太子垂眸,嘴唇弧度浅浅的弯了弯。   ——他给莹莹机会跑了。   可少女却一头撞到了他的地盘,是自己送过来。   *   楚莹莹找了家客栈住下来,她还从来没来过,这么繁华的地方呢。   京城果然和杏花村,还有外头的集市,不一样。   一路走来,她快马加鞭,甚至都没怎么休息。   然而真到了京城,她反而忽然间松懈下来。心里头有了几分,想好好看看京城风土人情的念头。   大路宽阔,人群熙熙攘攘。   想必是因为,众人大多去迎接归来的太子了。   导致一些店铺,显得略有些空旷。   她去客栈时,里头只有一个掌柜和店小二。   “小二,要一间房。”   楚莹莹抛出自己手中的银锭子。   她虽是风尘仆仆赶来,但因容貌生的娇美,哪怕这几日风餐露宿,依然不掩灵动和秀气。   饶是掌柜的,在这皇城脚下,见多了美人。   听了声音,抬眸看楚莹莹时,还是愣了愣,眼中浮现几丝惊艳。   好一个标志的美人。   光看肌肤,莹润如玉,唇又不点而朱,一张脸虽然素净,但双眸却似含着水光,格外动人。   就是达官贵人家里的千金小姐,都没面前这位姑娘漂亮。   尤其是那一身气质,不像是凡尘中能养出来的。   “好嘞!姑娘想要一间上房,正好还留一间。”   楚莹莹点了点头,没多说话。   半晌,她忽然道。   “掌柜的,跟您打听个事,这京城里,姓楚的人家,多不多?”   掌柜一愣,犹豫了片刻,开口道。   “姑娘要寻的,是贵人么?”   “若是贵人的话,这京中,这兵部侍郎是姓楚,京城首富楚万户,也是姓楚。哦,还有太傅也是姓楚…”   掌柜的就这么一停顿,一下子爆出来七八户人家,全是京城里非富即贵的大人物。   一旁小二,还凑过来补充。   “昔年还有一位将军,也是姓楚,只是如今不打仗了,也住这京城呢。”   楚莹莹听着这么多名字,一时陷入了沉默,面无表情。   掌柜的问她。   “姑娘是要寻人?”   “我…寻亲。”   少女默默点了点头,哀怨的叹了口气。   这娘让她来京城寻祖父祖母,只说了是姓楚,打听一下就能找到,说祖父不是籍籍无名之辈,见到了就知道了。却愣是没透露,祖父到底是谁,住哪儿。   她问多了,娘就说爹不愿意多说,爹要面子,让她自个儿暗暗寻去,找到了祖父祖母,好给爹一个惊喜,替父认亲。   这话说了,跟没说,没什么差别。   她姓楚,她爹也姓楚,祖父当然更是姓楚了。   她总不能一家一家的寻上去,开门就喊祖父祖母吧!   少女惆怅中,门外暗暗听着这番对话的两个暗卫,默默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人嗖的消失,立刻去给少主汇报了。   ——少主啊!快把楚姑娘抢进宫罢。   手快有,手慢无!   可别让楚姑娘在街上兜一圈去寻亲,回头寻了一堆指腹为婚的娃娃亲出来。 第5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太子得胜回来,皇帝特意为他举办了庆功宴。   京城里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今日都在宴请之列,席间气氛热闹。   然而觥筹交错间,太子却忽然起身离席,只说连日奔波,太过疲惫,且还不胜酒力,就先退了。   龙椅上坐着的皇帝,忙开口道:“是该好好歇息。太子先回罢。”   他笑呵呵,给太子打着圆场。   皇帝如今对太子,极为看重,态度也和蔼可亲,和过去截然不同。   众人把这一幕看在眼底,再联想到皇帝如今的身体,心中明悟,恐怕新帝登基的日子不远了。   所有曾经站在太子派系对面的人,如今都有些惶恐。   太子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如今还掌握了兵权,刘老将军连同四皇子,都是他忠实的后盾。他的崛起,已经是注定的事情,再无人能够阻拦。   席间,王答应低着头,全程白着脸,甚至没敢看太子一眼。   当年她还是个小小宫女的时候,何时想过会有这一日。   人的心,一旦被贪欲攫取,就变得难以满足,像饕餮的胃。   初时,她只是想要荣华富贵,后来,她的儿子也跟着萌生了贪欲,想要那皇位。   再到后来,卓儿不顾她的阻拦,一日日的在宫中收揽人心,甚至胆大包天到敢对太子下手。   两年前,太子忽然失踪,生死不知,后宫里一片混乱,皇后被冷落,更是被关了禁闭,眼看着就失去了陛下的恩宠。   那时众人都以为,这中宫之位会易主。   谁曾想,太子竟然安然无恙的回来了,皇后也重新得到圣眷。   太子更是在边境混乱,有灭国危机之时,挺身而出,在边境厮杀两年,打服了乌国。   自那以后,陛下甚至再没宠幸过后宫之人。就连昔日张扬跋扈,很受宠爱的丹妃,哪怕身后有太后撑腰,也没能在皇后面前,讨到半点便宜。   这天,是真的变了…   如今,太子已是众望所归的未来明君。陛下更是偏爱太子,对别的皇子,再无半点多余的关注。   卓儿背地里做了那么多错事,还有退路吗?   若真有退路,卓儿会甘心去做一个闲散王爷吗?   如今的太子越是优秀,王答应就越是替五皇子感到心疼和胆寒。   她怕东窗事发,怕太子掌权之后,追究当年的事情。更怕…   王答应甚至不敢再往深处去想,哪怕抿了一口烈酒,肚里热起来,心底依然寒凉一片。   五皇子缓缓抬眼,将王答应胆怯的模样看在眼中,眼底浮现一股戾气。   这天真是很不公啊。让他投到娘的腹中。   他娘若是能有半分丹妃或皇后的手段,也何至于让他沦落到需要单打独斗自己去搏的地步。   看着太子走出宫殿的背影,五皇子放下了手中酒盏,掩住了眼底的幽光。   再不拼一下,他就再没机会了。   “…喝多了,头疼。本殿下出去透透气。”他和四周的一群人道。   众人也就客气着应他:“五殿下自去便是。”   五皇子出了宫殿,招来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走到隐蔽的角落,才轻声道。   “去,跟着太子,看他去哪。”   小太监点头,快步跟在了太子身后。   *   顾荆从宫殿里出来,停在御花园的假山旁,等了半晌,他身边多出了暗卫的身影。   “少主!”暗卫甲急匆匆的把这几日的事情,事无巨细的和太子汇报了。   “楚姑娘似乎是来京城寻亲,要寻一个姓楚的人家。约莫也是京中权贵。如今住在城南的长虹客栈中。”   顾荆平静的听着,眸中闪过若有所思的神色。   寻亲?   是了。莹莹的爹,看着并不像乡野村夫,兴许也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子弟。   他从前虽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却从未留心调查。   暗卫甲试探道:“少主?是否要将楚姑娘接进宫中?”   顾荆看着他,眸光平静,没什么情绪起伏,暗卫甲却哆嗦了一下,有些懊悔自己多嘴。   然而过了半晌,太子忽然问。   “以你之见,本宫若真去接她,她会愿意随我入宫么?”   战场上威风凛凛,染了一身血都不叫疼的修罗杀神,竟忽然问起暗卫这个。   哪怕是攻占乌国的大本营,顾荆都没此刻踌躇。   他这样问,暗卫就也想了一会儿,然后有些尴尬的回答。   “倒是不会…楚姑娘不会同意…”   毕竟暗卫在楚莹莹身边,暗中保护了两年,对这姑娘了解的很。那是个极有主意的小姑奶奶,吃软不吃硬,得小心哄着。   倘若少主直接去接,恐怕不美,惹恼了小姑奶奶,她直接翻脸,日后再夺美人心,就难了。   他犹豫道:“不如…少主徐徐图之,替楚姑娘解决此次来京城的难题?”   顾荆眼眸一动,听出了些意思:“展开说说。”   暗卫呵呵笑,弓着腰说话时,像个谄媚的小太监。   “少主是乐善好施,助人为乐。见楚姑娘孤身一人千里来寻亲,人生地不熟,太过担忧。便看在往日朋友的情分上,主动接她回府…好替她寻亲,以免她走弯路受苦。”   暗卫甲越说,越觉得自己贼,跟个奸佞小人似的。   顾荆却桃花眼一亮,看暗卫甲的目光,多了几丝赞许。   很有道理。   “便依你说的去做。”   于是,等到月亮高高挂的时候,刚从外头用了晚膳回来,还买了一包糖糕的楚莹莹,一进客栈,就发现里头静静坐着一道身影。   那人换了一身锦衣,不再是今日城门口时,穿着铠甲,气势不凡威风凛凛的将军了。   桌上点了灯烛,男子身姿笔挺修长,眉目精致。   一张脸立体分明,桃花眼在烛火下,看她时带着笑意,很是潋滟,像个妖精般勾人。   “莹莹。”他淡声开口,站了起来,笑起来时,更是翩翩君子一枚,像是等心上人来幽会,三分斯文。   狗蛋?!   瞧清了男子的模样。   少女倒退一步,秀气的瓷白小脸满是震惊:“你…你怎么在这?”   她甚至退到门边,左右看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手里拿着的糖糕,都差点脱手掉到地上。   她明明回的是自己花了钱的客栈,怎么还会看到狗蛋?   太子爷不是回了皇宫么,被当成了大英雄,今儿晚上正要开始庆功宴么?   整条长街,整个京城的大小姑娘都为之倾慕的太子,怎么会在此刻,来她这里?   因为太过震惊,少女甚至忘了去追问,为何狗蛋会知道自己的踪迹。   她有点呼吸困难,杏眼瞪圆了,像一头迷路的小鹿,不小心撞入了猎人陷阱,犹豫着是马上跑,还是再僵持一阵。   见她这副震惊又警惕的小模样,顾荆眼底笑容更深三分。   “我为何不能来此?莹莹是不想见我?”   他说一个字,就往少女跟前走一步。等到最后一个字落地,人已经把楚莹莹堵到了门边。   少女身形娇小,这么凑近了看,因为容貌太过娇美,漂亮到有些楚楚可怜。   哪怕此刻蹙着秀气的小眉头,也清丽动人,像个捧心西子。   惹人疼。   更惹太子疼。   顾荆微微俯身看着她,放轻了声音道。   “赶路太急,我身上伤口又裂。莹莹,你带了药么?”   楚莹莹茫然的睁着杏眼,湿漉漉的眸子,看着面前俊美的男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整个小脑袋瓜都是空的,不知道狗蛋要干什么。   狗蛋不是在参加庆功宴么?怎么忽然跑到她这里,来问她有没有药?   皇宫里应该不缺医术精湛的太医罢?   “你…我没有。”她皱了皱小鼻子,像个幼嫩的小兽那样,又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和狗蛋的距离。   某人模样长得太过精致逆天,清俊的脸,但凡看久一点,就有惑人心智的魅力。   她才不中美人计和苦肉计呢。   见少女拒绝,顾荆抿紧唇,沉默了片刻。桃花眼似乎有些黯然。   他不说话,楚莹莹就忍不住抬眸看他。   这一看,不免就被动摇了心志,觉得面容俊美的太子,怎么看着有些可怜,像个被人抛弃了的大狗。   “你…为何不在宫中?没找太医么?”   楚莹莹干巴巴开口,下意识问。   顾荆看着她,眸光专注,唇角弯了弯。   “我在你身边,安插了暗卫。”   头一次,太子如此坦诚。   楚莹莹愣了半晌,恼怒的抿紧小红唇:“你耍赖!”   什么意思嘛。狗蛋竟然往她身边放人?   所以狗蛋才会知道,她来了京城,更会知道她住在这个客栈?   狗蛋从来都是乖乖的,温柔的,这会儿忽然说这个,是不是想撕破脸强抢民女了?   少女心中冒出来这个念头,一时看顾荆时,满是防备。   顾荆任由她这样看着,轻叹了一声。   “的确是我不对。我让暗卫在你身边潜伏了两年,怕你饿,便时时令他们去采买零嘴。”   好一记直球!   楚莹莹直接被太子的坦白,砸蒙了!   她结巴了一瞬:“你…真的是你?”   本来沈清否认了零嘴的事儿,楚莹莹就已经怀疑狗蛋了。这会儿再听顾荆当面承认,整个人都有些愣神。   她刚才那股子气势,瞬间弱了下去。   有一个人惦记着你,悄悄投喂了你两年,各种好吃的零嘴送着。   她完全翻不起来脸…   毕竟当初嫁给沈清,就有这一层感动在内。   而今知道,做这一切的人是狗蛋,少女内心顿时复杂极了,只感觉天地被颠覆,没法儿再对狗蛋板起脸。   楚莹莹还在震惊时,顾荆上前一步,放低了声音问她。   “所以莹莹…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你要寻亲,满京城的人,我都认识。我帮你寻,如何?” 第5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太子的话,跟头顶的一记惊雷似的,炸得楚莹莹整个人傻掉。   “我和你回家?”狗蛋在开什么玩笑呀。   楚莹莹抿唇,不假思索的拒绝:“要寻亲,我自己会找,我有手有脚,才不需要你帮忙。”   她又不是傻瓜蛋,没名没分跟着狗蛋回皇宫?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儿做么。   少女有股子小傲气,哪怕面对太子的美人计,依然软硬不吃,脑袋瓜清醒的很。   见她想都没想拒绝了。顾荆就不说话,只沉默的看着她。   那目光说不清的深沉和复杂,甚至还有点点委屈和伤感。   楚莹莹和他对视片刻,有些败下阵来,转过了脸,声音都变得没什么底气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堂堂太子,打了胜仗归来,如今应该是被当吉祥物似的,众星捧月的围着。不在庆功宴上好好待着,怎么有空来找自己?   顾荆:“知道你来了京城,担心。”   太子话简短,意思却复杂。   言下之意就是,虽然庆功宴有,事情忙,但比起你来京城,这些事儿都可以往后放。   情话也不是这么用的!   楚莹莹猝不及防,顶住了苦肉计和美人计,却不想,栽进了面前这人的温柔乡,小脸慢腾腾笼上了红霞,害羞了一瞬。   难道这人对自己这张脸,心中没数么。   大美人这样跟人说情话,谁都挡得住?   哎。   少女叹了口气,杏眼水汪汪的看了会儿太子。   “那你忘了你上次,临走之前,答应我的事情了么?”她有点无奈。   大丈夫一言既出,自然要驷马难追。怎么可以朝令夕改。   “你答应过我,不再提是我童养夫的事儿,更不破坏我的婚事。”   楚莹莹抿着唇,杏眼亮晶晶的看着顾荆,带着点儿审视。   太子眼神却不闪不避,似乎襟怀坦荡:“我记得,没忘。”   “那你现在在干嘛?”楚莹莹音调都高了几分,底气重新回来了。   感觉节奏重新掌握在了自己手里,小粉拳都气昂昂的攥紧了。   顾荆似乎被她说住,停顿了片刻,想了一会儿,才道。   “我们是朋友。”   楚莹莹:“??”   清俊的太子看着她,慢慢眨了眨桃花眼,声音都带了几分真诚:“莹莹,我们是朋友。”   “前日,你为我践行,送我桂花酿。今日该轮到我去尽地主之谊。”   “你想寻亲,有我帮忙,兴许会顺利一些。”   “你在京城无亲无故,人生地不熟,寻亲需要时间。总住在客栈,花费不小。来我府邸住罢,我养了几个御厨,手艺很好。”   要怪太子太温柔,长得也过分出众。这样微微俯身看着她说话,仿佛她楚莹莹是个离家出走无处可去的小可怜。   他正用温暖小窝窝里拥有的一切,蛊惑的哄少女过来。   “莹莹,你不拿我当朋友么。”太子逼近,那张精致的脸又凑近了一些。   顿时,楚莹莹整个视野里,都是狗蛋的面孔。   他模样和从前比,其实没变,鼻梁高挺,唇形好看,唇珠也饱满,桃花眼是扇形模样,双眼皮褶皱恰到好处。   只是浑身气质,比起从前多了点凝练味道。他不再是个稚气未脱有些羞涩的少年了,反而长成了气息成熟的英俊男子。   他臂膀宽阔,胸膛也看着很可靠,说话时又走近了一步。   楚莹莹忽然有些喘不过气,她抿着唇,深深吸了口气,茫然的看着狗蛋。   仔细看,狗蛋竟然还有个美人尖,就连发丝都长得好看。   他桃花眼深邃潋滟,好像一坛美酒,醇香引着人一头栽进去,就醉倒了爬不起来。   太子俯身看她时,鼻尖几乎要和楚莹莹碰到。   距离如此之近,   楚莹莹察觉自己呼吸急促了几分。   杏儿眼有些慌乱的眨了几下:“…真的,你是想帮我?”   她听信了狗蛋的话,心像一池湖水忽然被吹皱,于是开口时,再没法一口拒绝了。   狗蛋的那双眼,仿佛一块磁石,带着吸力,让她移不开眼。   顾荆微微弯唇,看面前少女怯怯看着自己的模样,手缓缓落到少女脑顶。   楚莹莹颤了颤,像只还不适应主人抚摸的娇养的猫儿,身体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她杏儿眼一瞬瞪圆了,看着顾荆。   太子很有耐心,等了一个呼吸,才慢慢抚了一下少女的发,动作轻柔。   那只曾经拿着刀剑,挽过弓箭的手,这一刻,小心翼翼抚着少女发丝,指尖都是珍惜。   “真的。我帮你寻。”   太子声音低沉,像哄小孩儿似的,带着笑意。   楚莹莹犹豫了片刻,迟疑着开口:“那我们…真的只是朋友?”   少女咽了咽口水,想着御厨的厨艺,到底有多好呀。   民间的小吃,她只要有钱就能去吃。可御厨做的菜…非得皇宫里的人才能吃到。   错过这村可没这个店了。   可是…   就这么轻易又和狗蛋扯上关系,少女心中警钟不停的敲,心底总有些不踏实。   “…不然,我还住客栈,你给我送吃的?”   楚莹莹还试图挣扎一下,有些纠结的开口问。   她真的不想去皇宫啊。听着就是个龙潭虎穴。   顾荆:“送过来便凉了,不好吃。”   太子看出少女的犹豫,眸中就浮现几丝宠溺笑意。   “我不住皇宫。东宫里没有旁人。”他有单独府邸。   楚莹莹杏眼明亮了一瞬:“那…你真的要帮我寻亲?”   听起来好像还不错呢。   狗蛋自个儿住,没人管他。   顾荆颔首:“帮。”   楚莹莹狐疑的看着他,两人对视了一阵,像是在静默中达成了一阵。   下一刻,少女挺直胸脯,把手里的糖糕,慷慨的分给狗蛋。   “好吧,那就这么说定啦。我只住几日,找到了我祖父,我就走的。呐,这个给你吃。”   少女笑靥如花,脸上梨涡清甜,柳叶眉弯弯的,一对清亮杏眼也变成了月牙。   顾荆看着她,抿了抿薄唇,心口怦然一动。   仿佛忽然回到了两年前,院子里,看见少女甜甜喊自己“狗蛋”的刹那。   那时莹莹,满心满眼都是他。   *   皇宫。   “再说一遍?”   五皇子看着面前的小太监,声音不复平时的和煦,反倒和他在人前和气的形象截然相反,显得有些阴冷。   “跟丢了?一群酒囊饭袋!”   他站起来,踢了一脚地上跪着的小太监,像踢一条狗,眼底戾气丛生。   小太监被踢中了心口,半个身子飞出去,他眼睛发黑,倒地了却不敢多耽搁。   他踉跄的撑着地面重新跪好,咳嗽着回答。   “太子殿下警惕,脚程又快,奴才跟着转进了御花园的长廊,再过去就看不见人了…咳”   大概刚才那一脚太重,小太监根本忍不住咳嗽声,一摸,嘴角甚至都流了血。   五皇子顾卓像是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忽然开口。   “小宁子,快起来罢。伤着哪里没?本殿下那里有跌打损伤膏,你拿去。”   他忽然一转刚才的大怒神态,变得和蔼可亲,笑眯眯扶起小太监。   “爱之深责之切,小宁子,你跟在本殿下身边这么多年,该知道我的脾气。我只对自己人严厉,我对你寄予厚望,你却没能达成,岂不叫本殿下失望?”   他这样一番解释,又令人送来跌打损伤膏,嘴角带血的小宁子,立刻躬身连连道谢。   “不敢,是奴才办事不力…”   “罢了。我只是好奇皇兄庆功宴不参加,要去哪儿,担心他的身体。你既跟丢了,那便罢了。”   五皇子笑得格外可亲,小宁子却愈发不寒而栗,没被安抚到,反而开始思考自己的去留。   他不能办成五皇子的事,想必日后没个好下场。跟着五皇子,他看了许多,知道不能听五皇子说什么。   那些笑容都只是保护色,暗地里,五皇子心狠手辣,哪怕是对自己人,也是一次不成,百次不用的主。   他今日已经失败了一次,怕是…   想到这,小宁子猛地跪倒在地,视死如归道。   “太子殿下如今回宫,宫中缺人伺候。奴才愿去东宫。”   五皇子眯起眼:“哦?”   小宁子用力磕头,地上咚咚作响,抬头时,额头上已经磕破了一层皮。   五皇子轻笑一声:“你若有本事进入东宫,那便去罢。”   小宁子这才蹒跚着退下。   *   楚莹莹刚出客栈,就有些后悔。   无他,长虹客栈前,竟然停了一辆红顶的大轿。   四周围了不少人,好奇的瞅着客栈门口。   轿子旁,有十来个佩了刀剑的侍卫,一看就是要护送大人物回府。   楚莹莹忽然有些怯。   她意识到,自己要去的地方,不再是家里头的后山,或者再远一点的集市。不是那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那是太子东宫。   “怕了?”太子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调侃了一句,“原来这世上,还有莹莹女侠不敢去的地方。”   楚莹莹立刻抬眸,有些不服气,杏眼亮晶晶,红唇也抿着:“谁说我怕。”   太子忍俊不禁,轻轻颔首:“是我的不是。我本以为你会怕了跑走。”   “怕了要跑,是人之常情。是不是?”   摸了摸少女脑顶,清俊太子说出来的话,让楚莹莹恼羞成怒。   少女一攥小粉拳,哼的一声坐进轿子。   “那是俗人才怕。我何时说过我会怕?”   她撩起轿帘子,挑衅的冲着太子做了个鬼脸,端的是俏皮。   顾荆含笑看着,见那如花小脸,缩回轿子里。   战场上无往不利的修罗杀神,竟如释重负的吐出了一口气。   连哄带骗,终于能把小姑奶奶带回家。   还真是不容易。   但既进了东宫,往后,这姑娘就是他的人了。再想跑,可不行。 第5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太子没去参加庆功宴,却出了皇宫,去了城南的一家小客栈。然后轿子抬了个姑娘回东宫。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至少落在有心人眼里,是有些奇怪的。   红顶的软轿,一路进了东宫,且还是走的正门。太子殿下骑着马,一路守在后头,慢悠悠的跟着进去,像个守着心上人的威武将军,叫人不得半点觊觎。   不少人看到这一幕,猜测太子护着的软轿里,定是一个姑娘。   可什么姑娘能让从前连个侍妾都没有的太子,如此重视?   其实太子得胜归来,朝中不少人都动了心思,想让自家女眷入宫,就算不能当太子妃,捞一个侧妃当当也是不错的。   这样来日新帝登基,家族的荣誉又能保住。   可如今,太子却似乎有了意中人?这件事,仿佛一颗石子,悄无声息落入水中,却荡起一片涟漪。   很快,今日参加庆功宴的那些达官贵人,全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刚回到梧桐宫里的皇后,自然也在第一时间,知道了此事。   “哦?荆儿从民间带了个女子回宫?”   皇后这段时日气色不错,对着铜镜端详自己,她手指点在眼角的细纹上,叹了一声。   “终究是老了啊。”   大宫女彩蝶见皇后叹息,忙宽慰道:“娘娘,您不老。太子殿下还未成婚,四皇子也没定下亲事,就连三公主都还没及笄,您怎么会老。”   皇后缓缓笑了笑,有些惆怅。   “你不觉得,太子大了么?他有心上人,却半个字不曾与本宫提过。”   彩蝶小心翼翼,低着头道:“可太子殿下心底里是亲近娘娘的,儿女情长,本来就是私密的事,太子不是那等喜欢倾诉的人。”   毕竟是储君啊。心中要能藏住事。   倘若事事都跟孩子似的,什么都说给皇后听,太子也做不到御驾亲征拿下乌国,打下如此漂亮的仗。   护在羽翼下的小鹰,是飞不远的。   何况,当初的小鹰,早已展翅变成了雄鹰。   皇后若有所思:“你说的对。倒是本宫想偏了。”   一国之君,是要有主见的。   “说说罢,那是个什么样的姑娘?”皇后来了兴趣,转过脸,满眼兴致盎然。   彩蝶凑了过来,给皇后捏着肩,笑了一声:“这奴婢不知。太子藏的严实呢,听说是亲自去接的。”   皇后顿时好奇了:“这姑娘是不是当初救了荆儿的那个?”   彩蝶跟着猜想:“兴许就是。”   毕竟在此之前,十几年了,太子从未有过任何亲近的女眷。今日接进东宫的,也就只有那个姑娘了。   “递本宫牌子,接她进来。”皇后开口,想着这既是我儿喜欢的人,就得快些定下来。   *   太子东宫。   楚莹莹被安排在了一处小榭旁,四周有树有水,还有造型别致的假山。这里几乎是东宫景色最美的一处地方。   楚莹莹一住进来,就喜欢上了这儿。   不比她的后山差嘛,景致不错呀。亭台楼阁掩在一片竹林中,一片幽静的湖围着亭子,里头是在游动的金鱼。   鱼儿被喂得不错,一条条金鱼并不怕人,看到楚莹莹伸手,甚至还有几条金鱼凑过来轻碰了一下。   胖头鱼笨笨的,碰了一下楚莹莹的手指,才意识过来那不是食物,然后慢半拍的四散开来。   精致的水榭,因着少女的存在,似乎一下子灵动起来。   “狗蛋,你住的地方挺不错的呢。”少女抬眸,笑起来时,梨涡甜甜的,像装了蜜。   太子垂眸,桃花眼装着少女的笑靥,心中浮现悸动。   在遇到莹莹之前,他并没有觉得东宫有多么好。   可这一刻,看着少女抬眸冲自己露出梨涡,他忽然也觉得,这个地方是真的很好。   好像过去整座东宫的冷清,全都因着面前这人的存在,消失不见。   他的心,不再空空落落,而是有了着处。   他看着少女,低声道:“莹莹,你先住这,我还有些事。”   楚莹莹不假思索:“哦,你去忙罢,我不用你陪着的。”   少女坐在长廊下,看着四周,脸上爬上了灵动笑意,看起来心情不错,并不在乎狗蛋在不在身边。   顾荆瞧着这姑娘没心没肺的样子,失笑片刻:“早些歇息,别太晚睡。”   他忍不住叮嘱。   楚莹莹就像只被拐进来的小狐狸,左看右看,不耐极了,漫不经心的点着小脑袋,就差长出一条尾巴使劲甩了。   “知道知道。”   等太子离开,四周清静下来。楚莹莹看着暗夜下的东宫,心里好不好奇。   娘耶,她从前可从没想过,有一日会住进东宫!   “楚姑娘,奴婢叫青红,往后就在姑娘身边伺候了。”   这时,楚莹莹身后忽然过来一个宫人,笑着和她说话。   青红是东宫的老人了,只是从前并不得太子殿下的重视。太子不喜宫婢贴身服侍,她就只能做一些粗活儿,或者打扫庭院摆弄花草的活计。   今日东宫第一次住进来女子,看着极受太子殿下的重视。   楚莹莹愣了愣,有些不太适应。   “是太子这么安排的吗?我不用你伺候。”   她只是过来住一住,尝尝御厨的手艺,然后让狗蛋帮忙认个亲,没多久就要走的。   青红只是好脾气的笑了笑:“楚姑娘这就说笑了,您是太子殿下放在心尖上的人,往后是要当我们主子的。如何能怠慢您。”   太子殿下素来好脾气,又是个君子端方的人物。东宫里的宫人们,这次听到她被安排着过来伺候这位姑娘,别提有多羡慕了。   这可是太子殿下头一次带姑娘回来住,往后这位啊,多半地位低不了。   她若是能服侍好了,未必不能留在这位主子身边,做个趁手的大宫女。   楚莹莹不知道这些宫人心里的弯弯绕绕,只是见对方笑着,还极为热情,她也懒得去辩驳解释。   算了,反正她只待几天。   “有吃的么?”楚莹莹眨眨眼,有些后悔先前把糖糕给了狗蛋。   她没宵夜吃了,她饿了,心里慌。   少女仰着小脸,坐在长廊上,抬眸看着青红时,杏眼亮晶晶,很是无瑕灵动。   “青红姐姐,我饿啦。”   楚莹莹一张小嘴甜,但凡稍微拿出点功夫去哄人,就能很轻易得到对方的好感。   她眨巴着杏儿眼的样子,可爱又无害。   青红愣了片刻,很快笑了笑:“那我让人去做些糕点来。”   她心里却道,难怪从不近女色的太子,会对这姑娘另眼相看。   楚姑娘容貌脱俗清丽,自有一股深闺中女子没有的洒脱和狡黠,一颦一笑都纯净。笑起来时,那双杏眼弯弯的,叫人完全没办法招架。   是个有倾城之貌,且还明媚动人的姑娘。   然而最重要的,还是那眼神和气质。青红也见过不少京城中的大家闺秀,却没有谁有楚姑娘这样的气质。   *   楚莹莹趁着青红去弄吃的功夫,杏儿眼滴溜溜转了转,立刻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   “我就四处转转。”少女忍不住开始在东宫里溜达。   这里四处有守卫,只是,这些守卫似乎都被叮嘱过,以至于楚莹莹试探的经过时,守卫只当做没看见,并不阻拦她。   这下,楚莹莹就跟一只撒欢儿的小野马似的,双手背在身后,开始满园子的跑。   好家伙。宫殿过了一个,前头又是一个。四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的。   这么大的地方,只给狗蛋一个人住吗?   啊当太子真好啊真好。   少女这样四处看时,青红那边刚端着做好的小糕点去找她。然而长廊里空空如也。   在后山长大的姑娘,跑起来那是猎豹都追不上的速度,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楚莹莹几乎把整个东宫绕了快有三分之一。   “所以这些地方那么大,以后是给他的侍妾住的么。”少女嘟囔了一句,皱了皱小鼻子。   幸好她不打算嫁给狗蛋了。   童养夫计划取消,就都没啥了。狗蛋爱找多少美人,都和她没关系。   话是这么说,少女心中却不免有些气恼。   哼。   臭狗蛋。   少女忽然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整个人恹了下来。   她眨了眨眼,再看这漂亮精致的东宫,忽然就没了观赏的兴致。   少女鼓着腮帮子,负气的往刚才来的方向走。   才走到水榭旁,青红老远见到她,就跑过来迎:“楚姑娘,您去哪儿了?”   她才分到新主子第一天,就把人弄丢了,太子殿下岂能饶得了自己?   楚莹莹回过神来,看清了青红急出一身汗的样子,稀罕的笑了笑。   “我就是刚才走了走,逛了逛呀。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用担心的。”   少女抿着唇,轻轻拍了拍青红肩膀安抚,想了一下,还抽出自己帕子,递给对方。   “给你,擦擦汗。”   绣着一朵白云的帕子,被青红怔怔捏在手里,她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吃的来了吗?我去看看!”楚莹莹却扔了帕子就跑,小雀儿似的飞走去吃糕点了。   青红看着手里的帕子,眼里都有些迷惘。   太子殿下喜欢的姑娘真是…真是…   她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很特别。从来没有主子会因为看到下人流汗,而给出自己的帕子。   就在这时,她身后忽然站过来一道身影。   太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身旁跟了个小太监,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咳咳。”   青红一惊,猛地转过脸来,看到太子立在跟前,连忙躬身:“见过太子殿下。”   然而一向很好说话的太子,这次看她的眼神,却有几分不善。   俊美的脸,都似乎有些冷。   青红莫名在这样的眼神里,打了个哆嗦。   还是太子身旁的小太监会来事儿,抢着开口道:“青红,捡到了太子殿下的帕子,还不快点呈上来。”   青红:“???”   太子的帕子?   这明明就是楚姑娘刚才送给她的帕子啊,何时变成太子的了?   小太监这一出声,太子绷着的脸,瞬间好看了几分。   他站直身子,桃花眼慵懒的垂下:“嗯,拿来。”   太子伸出了修长的手。 第6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绣着一朵白云的帕子,就这么到了太子手中。   然后太子转身,朝着楚莹莹的方向,追了过去。   青红看着太子离去的身影,有些不明白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应该可能…这的确是太子的帕子?   又或者,干脆就是太子醋劲大,所以不想让心爱女子的帕子,落到别人手中?   想到这一茬,青红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揣摩主子心意这种事儿,还是得多加练习,时时放在心上。   她还是嫩了一些,差点得罪了主子。   *   宫里的糕点,的确好吃呀。   楚莹莹嗜甜口,盯着芙蓉糕吃了几次以后,又咬了几口青团,哇,里头的馅儿调的很好。   甜甜的,又不腻,还带着一股清爽的口味。   少女盯着这几盘糕点,吃的眉开眼笑。很像一只正在偷油吃的小仓鼠。   顾荆过来时,刚好看到这一幕。   “莹莹。”他低声开口,声音带笑。   楚莹莹刚把一块桂花糕送到嘴里,腮帮子可爱的鼓起来了一角,她抿着唇,慢慢扭过脸来。   “嗯?”   顾荆沉默看着她,半晌,才轻声道。   “我刚才去查了一下,京中姓楚的人家。”   楚莹莹一听,兴奋的凑过来问:“怎么样怎么样?”   狗蛋说有事儿去处理,速度还挺快的呀。原来是去替她查祖父去了。   少女心中又期待又欢喜,杏眼瞧着太子时,明亮又湿润。   顾荆看着她,问道:“你祖父,是楚太傅。”   京中姓楚的勋贵有许多,但结合各种条件去查,只有楚太傅最符合。   楚莹莹怔了一会儿:“你是不是查错了呀?太傅?那不是皇帝老师吗?我爹可从没告诉我,他这么有来头。”   可别欺负她没当过官,不知道这里头的道道有多深。   楚莹莹压根就不信,自个儿是出身豪门望族!   顾荆沉默,递过来一本小册子:“这是你祖父家中的情况。”   楚莹莹连忙把手里剩余的糕点,一口塞到嘴里,然后拍拍小手上的碎渣,预备去接册子。   太子却轻叹一声,捉住了她的一只小手。   “你干嘛?”少女警惕的瞪着他,眼睛圆溜溜的。   “擦擦手。”太子递给她一条帕子。   楚莹莹哦了一声,乖巧的用帕子擦爪爪。然而擦了一会儿,她瞅着了帕子上的白云图案,不由“咦”了一声。   “这不是我的嘛?”   她每条帕子上,都会绣一朵云。这些云朵看起来一样,但是针脚和边缘形状,还是有细微差别的,有她做的记号呢。   旁人兴许认不出来差别,但她楚莹莹可是自个儿做怕子的,又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这条帕子分明就是刚才她给青红姐姐的那一条。   “怎么在你这儿呀?”少女闷闷的问,有些不解。   顾荆眸光闪了闪,催促道:“快看册子。”   “你祖父家中有些特别,当年你爹从京中离开,一走就是十多年,其中自是有隐情的。”   这番话说出来,楚莹莹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少女眨巴了下杏眼,接过小册子,认真的看。   见她不去追究帕子的事情了,太子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小册子上,细致的记录了楚家的情况。   楚太傅有两子一女,长子就是楚莹莹的爹——楚行,是和原配所生,后来原配因病逝去。太傅又续弦了一位夫人,这后头的一子一女,就是填房所生。   当年楚行忽然离家,就是从太傅续弦开始。这一走,就是十几年。   楚莹莹看完了小册子,抿着嫣红的唇,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我爹…是不是不想我祖父续弦?”   她看完这本小册子,就觉得,祖父有些晚节不保。前头还在说和发妻感情甚笃,不曾纳妾,只有爹爹一个独子。满京城都知道,祖父和祖母有多恩爱。   然而祖母才刚病逝,后头祖父就忽然娶了填房…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何爹爹会忽然之间远离京城,又一走就是多年了。   爹是心底里接受不了祖父续弦罢?   她一脸别扭的把册子还给了狗蛋,小脸上都是惆怅,有些为难。   原来是因为这个缘由。   那…她要是替爹去认亲,回头见了那个新的祖母,也要开口叫祖母吗?   本来楚莹莹对祖父就没什么感情,打小又没见过,只以为自己就爹娘还有太师父三个亲人。   她看了这本小册子,心里头就有些说不亲的别扭和不舒服,甚至有些抵触去见祖父了。   少女本来就向往着爹娘那样的感情,最好是两人在一块儿和和美美一辈子的。   可祖父只做到了前半截,祖母一走,他就找填房。   人怎么能把恩爱的发妻,忘得这么快呢。   虽说这不算负心汉,可还是让少女有些失望。   顾荆将少女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低声道:“莹莹。你知道册子上写的东西,只是人眼睛看到的,也许并不是真相。”   狗蛋说话神神秘秘的,楚莹莹听了脑袋瓜都有些泛疼。   她小手绞着自己的头发丝儿,凑过来看着狗蛋,小声道:“你是知道什么秘密吗?”   少女长发乌黑细软,一双杏眼明亮又灵动,睁圆了看着太子时,很像丛林里的狍子,因为看到猎人忽然不追了感到好奇,就自投罗网凑过去看看。   顾荆注视着面前的少女,桃花眼闪过复杂神色,整个人有些无奈。   “就这么点耐心,也敢一个人跑这么远来京城寻亲?”   他看着少女脸颊上的嫩肉,长指捏着一点肉轻轻提了提。   楚莹莹下意识想挣脱,然而似是忽然想到什么,她杏儿眼眨巴眨巴,嘟起小红唇,有些可怜蹭过来道。   “你告诉我嘛。”她顺从的凑着小脸蛋,任凭太子揉巴她的脸,一点儿都不反抗,好像是在做交换。   “你肯定知道点什么,对不对?告诉我告诉我,你告诉我嘛。”   少女两手合十,蹭过来时像只用软乎乎的肉垫,踩着主人掌心的小奶猫,又甜又嗲。   她这管小嗓音甜起来的时候,很难让人招架住。   顾荆默了默,眸光变得深沉了几分,红着耳根松开了手。   “皇宫暗卫探查过,你祖父后来的那两个孩子,并未上族谱。”   楚莹莹眨眨眼,还是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半晌,她像是领悟到什么,睁大了双眸:“孩子不是我祖父的?这个填房是假的?就过个明面儿?”   见她拐过弯儿来,顾荆笑了笑,桃花眼里是深邃笑意。   “莹莹真聪明。”   太子不吝夸奖,楚莹莹就像只翘尾巴的小猫,恨不得喵喵喵叫几声,很是得意。   不过…   “所以我祖父续弦,这其中有隐情?”   虽然这件事的走向,看着好像有些荒谬,可如果是这样子,楚莹莹反倒心中好受一点,对祖父的印象更是好了一些。   顾荆颔首:“嗯,年份不对。那女子嫁给你祖父后,六个多月就生下了一对龙凤胎。而她却是从你祖父的祖籍赶路过来,在此之前,甚至没见过面。”   这样说,楚莹莹就懂了。   祖父是给别人背锅的!一把年纪了,为了报恩,把自己亲儿子气走了,又丢了自己多年的清誉。   人要脸,树要皮,人活这一辈子,不就图个名声吗?祖父是皇帝的老师,德高望重,先前又和祖母有着恩爱的名头,很受人敬重。   想想真是血亏呀,为了成全别人,丢了自己经营的好名声,还这么多年,都见不到自个儿的亲儿子。   “我祖父为何不澄清这事儿呢?”   楚莹莹喃喃了一句,有些茫然的睁着杏儿眼,和太子对视。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阵,楚莹莹自个先反应了过来,她扭开小脸蛋,叹了口气。   祖父既然做了此事,应当就是想给那女子一个庇护,保住对方的名节罢。   楚莹莹忽然又想到什么,瞪着圆溜溜的杏眼,看着太子,上前一步,小声问道。   “狗蛋,那你怎么能确定,我祖父娶了她之后,后头没有再圆房呢,兴许他俩就是真夫妻呀。”   听着圆房两个字,从少女口中吐出,太子猝不及防的一愣。耳根红了,却还是强作镇定的解释。   “你祖父自成亲以后,就夜夜宿在书房。”   楚莹莹听着这话,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她还要问点别的什么,却被太子按住了唇。   “我母后想见你。见不见?”   太子修长手指,碰到少女温润的唇时,停顿了半晌,然后有些迟疑地挪开。   狗蛋如今的动作,是越来越不见外了,总对她做一些亲密的举动,楚莹莹本想说几句的。   可一听见皇后要见她,她整个脑袋瓜都呆掉了,哪里还能再计较狗蛋,用手指碰自己嘴唇的事。   何况人家这会儿已经挪开了手。   少女眨巴着杏儿眼,小身板儿颤颤巍巍的,有些紧张。   “她…她见我干什么呀?”   真奇怪,知道狗蛋是太子了,楚莹莹从来没有过紧张或者是害怕。   可听到皇后要见自己,她就忍不住开始吞口水,紧张到攥手指。   顾荆瞧出少女的惊疑,低低笑了一声,微微俯身道。   “我母后想见你,只想谢你当年对我的救命之恩…顺便再赐你黄金万两,或者珍馐美食和绫罗绸缎…”   听到黄金万两几个字时,楚莹莹已经双眼开始冒金光,一双杏眼都亮了几分。   “真的呀?”   太子看在眼中,桃花眼闪过笑意,勾了勾唇。   “若不想见,我便帮你推了。”   “别…别推!”   少女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开口阻拦。   她搓搓白嫩小手,呼了一口气,抬头看着俊美的太子,有些可怜的小声确认。   “真的有黄金万两珍馐美食绫罗绸缎吗?”   人哪,这一辈子有的时候,机遇就这么几个,若错过了眼前的,日后再想暴富,怕是难了。   楚莹莹心中挣扎万分,天人交战。   太子挑了挑眉,桃花眼潋滟动人,又俯身凑近了一点儿看着她,薄唇动了动。   “莹莹,是本太子不值那么多么?”   大美人压低了声音说话时,勾人极了。   那张俊逸的脸,就在眼前,整个一绝世佳人!   楚莹莹吞了吞口水,迎着狗蛋这样深邃的目光,她小脸慢半拍的红了几分,然后慢吞吞的吐出了一个字。   “值…” 第6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近距离看着狗蛋这张脸,楚莹莹简直要窒息了,她眨眨眼睛,挪开了目光,感觉自己呼吸急促,小脸也通红。   “莹莹。”太子勾了勾唇。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姑娘。   明明是一只没什么威慑力的小奶猫,每次却强装凶恶的在那张牙舞爪。   太子语气宠溺,看着人的目光也深情万分,楚莹莹有些受不住了,她像个小鹌鹑似的垂着脑袋,避着狗蛋的眼神。   少女睫毛更是慌乱的眨了几下,有些懊恼,自己怎么这么没定力,受不住狗蛋的美人计。   “你不要逗我…”   少女咬着唇,奶凶奶凶的吼了太子一句,努力给自己找回颜面。   顾荆看着她,笑容更深,薄唇旁甚至还有一个小的梨涡。   随着这一笑,太子满身的冷峻气息不见,似乎又回到了两年前,在杏花村里,被少女钦定为童养夫的时候。   楚莹莹怔怔看着狗蛋,一时都有些痴了,只觉得同样都是吃五谷杂粮,狗蛋这张脸,到底是怎么长的呀。   她扭过脸,深吸了口气,小白手按住自己胸口,似乎是想通过这举动,努力把噗通作响的心脏按回去。   呼,狗蛋已经长得那么好看了。皇后应该更美罢?   听说皇后当年,可是冠绝京城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否则也不会让皇帝三顾将军府,数次求娶。   哪怕是他们生在偏远的杏花村,楚莹莹也知道点儿帝后二人的恩爱佳话。   她眨眨眼,偷偷瞅了眼太子,小声道。   “皇后脾气好吗?”   “皇宫里规矩是不是很多?”   “我见着了你母后,是不是还得磕头下跪?”   楚莹莹嫣红小嘴儿问着这些,杏眼里是淡淡的忐忑。   她湿漉漉的乌黑眼珠,别提有多惹人疼了。顾荆被她眸光看得心口一痛。   “别怕。”   太子温声安抚着少女,修长的手落到少女脑顶,轻柔的抚了两下她的长发。   “我母后性子宽厚,不会为难你。你既是以我的救命恩人身份去见她,便放宽心,不要担心。”   楚莹莹又瞪圆了杏儿眼,警惕地看着太子,有些小声的嘟囔。   “就算我们是朋友,你也不能老动手动脚。你知道你这行为叫什么吗?叫登徒子!”   要么摸摸她的头发,要么捏捏她的脸,甚至刚才还过分的碰她嘴唇。   真想咬一口狗蛋!   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呢,何况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了。   她这样想着,磨了磨小白牙,一股子要咬人的蠢蠢欲动,少女像只小狐狸似的狡黠。   顾荆看在眼中,脸上却再不复平日的冷峻之色,轻声道。   “早些休息罢,明日一早就带你进宫,等见完了母后。你认亲的事情,也该早日提上章程。”   “哦。”   楚莹莹抿唇,忘了要咬狗蛋一口的事了,只想着,今儿晚上还是得睡好一些。   “你会陪着我进宫吗?”   楚莹莹忽然又问了一句,眼神期冀的看着顾荆。   顾荆颔首:“嗯。”   “自然不会让你一个人进去,作为朋友,我会对你负责。”   太子一字一顿,说话时微微弯着唇,很是认真。   楚莹莹就开心起来:“狗蛋,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眼见楚姑娘这么容易就被哄好,眉开眼笑的。   门前候着听完全程的的宫女青红,只恨不得捂住脸,当自己啥都没听到看到。   原来太子殿下私底下对着楚姑娘,是这样一副模样。   很会哄人。   *   翌日醒来,楚莹莹洗漱完毕,用了早膳,便有些忐忑的跟着顾荆去了皇宫。   一路上,宫门一道道,守卫又森严。   比起东宫,皇宫里头更是气派了几分,但也多了几分压抑和肃穆。   梧桐宫门口,大宫女彩蝶老早就候着了。   远远瞧见楚莹莹跟在顾荆身后,她脸上不免就多了几缕笑容,还扭头,向里头传了一声。   “娘娘别急,别急,来了,快到了。太子亲自领着那姑娘来的。”   旁人不知,可皇后作为太子的亲生母亲,当然是知道,自家儿子是动了真心。   去战场两年了,还对那姑娘念念不忘,显然是情根深种。   皇后不比后宫的其余娘娘,还想着要给儿子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太子妃。她心里只盼着,顾荆自己喜欢。   她这一辈子,虽说算不上大起大落,但也算是看过繁花尽头,知道最高处是什么滋味儿。   这宫中本就孤寂,若是连个知心人都没有,这一辈子过得又该多苦多难啊。   就算母族给力,那又如何呢?她有一个做将军的爹,这些年来不也同样尝过辛酸吗?   是以,皇后对楚莹莹的确是很好奇的。   等楚莹莹攥着小粉拳,垂着脑袋,走到近前时,大公女彩蝶瞅了她几眼,眸中闪过惊艳和满意。   果然是让自家太子动了凡心的人,这姑娘长得可别说,真是水灵。   楚莹莹来的路上,还和狗蛋说了几句话,觉得自己肯定不会紧张。   真到了梧桐宫里,远远瞧见那椅子上坐着一个大美人,她就已经紧张了几分。   跨进宫门时,少女怯怯地落后了一步,跟在顾荆身后,难得露出这种忐忑的小模样。   太子见她走得慢,便停顿下来,回眸看楚莹莹一眼,带着点安抚,两个人一股两小无猜的亲密味儿。   皇后看在眼中,不由笑了笑,有些叹息,又有些欣慰和惆怅。   她露出亲切笑容,冲着楚莹莹招了招手。   “来,姑娘,到本宫身边来,你叫什么?”   楚莹莹下意识回眸,看了一眼顾荆,得到了太子微微颔首的认可时,她才小碎步的挪到皇后身旁,细声细气的回答道。   “回皇后,我叫楚莹莹。”   顾荆在一旁看着少女这么乖巧的样子,忍俊不禁。   少女还是一个窝里横,出了后山来了皇宫,就像只乖巧的小白兔似的,软绵绵的。从前那个呛口的小辣椒,可从来没露出过这样的神态。   皇后这边,听了楚莹莹说了名字,点了点头。   “莹莹白玉,是个好名字。”   “本宫要谢你,当年救了荆儿,收留了他,又把他身上的伤,都给治好了。”   “莹莹,你想要什么?本宫都赐你。”   果然和顾荆说的一样,皇后召见她,就是为了谢她当年的救命之恩。   想要什么?!!   当然是黄金万两,珍馐美食,绫罗绸缎了!   甚至再赐点地契铺子,或者赏她个一官半职和封号,那也是使得的嘛。   说到这个,她就来劲儿了。   楚莹莹睁着杏眼,没那么紧张了,她努力压制心底的兴奋。   只含蓄地抿着唇,笑了笑。   少女小梨涡也甜甜的,一边一个,露出了一排整齐贝齿,小声道。   “回皇后娘娘…”   少女忽然抬眸,义正言辞的开口道。   “太子殿下是人中龙凤,当世豪杰!我当时救他,并不知他是太子。”   “您说赏赐,草民怎么敢要?天佑我大令啊,让如此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边境,威慑乌国,扬我大令国威!”   “当日,若遇到太子殿下的人不是我,而是别人,无论是谁,都会伸一把手的。太子殿下龙章凤姿威武不凡,一看就是未来明君的相!与其说草民是救了太子,不如说草民是抓住了命运的机会。”   “娘娘,这些都是草民该做的。”   楚莹莹谦逊地低着头,不提半点儿赏赐。   做人嘛,还是要走一走场面的,说一些漂亮的话,给贵人听,不能显得太心急太贪心了,这样反倒不美。   皇后在深宫中已久,这些年来,可从没料到过,会有人的小嘴,生得这样三寸不烂。   楚莹莹这一番话,铿锵有力,抑扬顿挫,再配上少女大义凛然的神情,只把皇后逗的耸肩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   梧桐宫里,头一次传出了皇后的笑声,很是开怀。   彩蝶也跟着噗嗤的笑。   顾荆则很是无奈地看了一眼少女,满是宠溺。   楚莹莹看见众人哈哈大笑,跟着羞涩的抿了抿唇,她脸上一脸矜持,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略带些茫然,心底里却满意的点了点头——嗯,不错,大家都笑了,说明这番话气氛到位了。   皇后这一笑,应是会给自己多少赐一些东西的罢?   她抬起白皙的下巴,偷偷瞅了一眼狗蛋,暗示对方给自己加把火,   ——有些话自己不方便说,但狗蛋是太子啊,他可太方便说了!   少女的视线,顾荆接收到,他怔了怔,而后上前一步,对着皇后开口道。   “母后,儿臣当日受伤极重,断了腿,中了毒,甚至还失语了一段时间,失去了记忆。是莹莹不辞劳苦的照顾着儿臣,才让儿臣康复。”   皇后的笑声消失,脸上流露出心疼之色。   这还是她头一次知道,当日太子到底受了什么样的伤。   哪怕如今好了,太子也只是轻描淡写的提两句,她听着心却揪着疼。   但这番话,效果的确是极好的,成功让皇后对楚莹莹的感激之情,更深了几分,想着一定要好好赏赐这个姑娘。   “那便…”她把太子对楚莹莹的重视看在眼里,沉思想了一会儿,开口道。   “不如就让陛下,亲封楚姑娘为郡主罢。”   这身份提上去了,来日若荆儿想娶莹莹为妻,也是顺理成章的。   皇后笑容可掬,笑得格外亲切,看楚莹莹时,就像在看给自家狼崽养的小羊羔。   顾荆垂着眼,默认了这个提议。 第6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去了一趟皇宫,出来的时候,却平白得了一个郡主的封号。   楚莹莹还有些茫然,她看着顾荆,小声道:“狗蛋,你快掐我一下!”她看看疼不疼。   话音落下,太子看着她迷惘的可爱模样,勾了勾唇。   他缓缓俯身,亲了一口少女脑顶的头发。   大概是因为这举动太过突然,少女反应不过来,直接被亲懵了。   太子看着她,声音有些暗哑:“这样够不够?”   愣住的少女回过神来。   “你干什么!”楚莹莹火急火燎的后退一步,按住自己的小脑袋瓜,别提有多气急败坏了。   顾荆失笑,薄唇动了动,显得有些委屈:“是你说亲一下。”   太子黑眸深邃,像两块干净的墨玉,看得人不由自主的心软下来。   楚莹莹愣在那儿,仔细回忆了一番刚才自己说的话。   ——狗蛋,你快掐我一下!   掐,是掐,狗蛋耳朵不好,怎么能听成亲呢!   楚莹莹懊恼又狐疑的盯着太子看了会儿,有些不太相信对方是真的耳背没听清。   习武之人就没耳朵不好用的,个个耳聪目明,健步如飞。   少女这样想着的时候。   顾荆垂着眼,迟疑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的开口:“你若觉得委屈了,便…亲回来?”   大概是知道少女是什么性子,不爱吃亏。太子主动提议。   然后俯身,很正经的把那张俊美又精致的脸,凑了过来。   楚莹莹大气也不敢出,怔了片刻,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你胡说什么呀你。”少女攥紧了小粉拳,恼怒的捶了一下太子胸膛,一张瓷白小脸,羞恼的红透,像是蒙了一层天上的红霞。   前脚她才觉得狗蛋够意思,是个好朋友呢。   后脚,这人就吃她豆腐!   呼。   少女深深呼吸了两口气,感觉狗蛋忽然没有在杏花村的时候乖了。   顾荆沉默,只是看着楚莹莹的眼神,却染上了桃花般的笑意。   “莹莹…”   “皇兄!皇兄!”   远处忽然跑来了一个小姑娘,打断了两人对话。   三公主长鸣就像这皇宫中的一只鸟儿,到哪儿都叽叽喳喳,很有活力。   先前太子不见,皇后又被关禁闭的时候,她还失落过一阵,显得郁郁寡欢,没了活力。   可而今,太子打了胜仗回来,皇后也重新执掌凤印,在后宫的地位说一不二,皇帝也对皇后万般信赖。   这让长鸣重新恢复了从前的快乐性子。   昨儿皇兄回来参加庆功宴,半道上忽然走了,都让长鸣没什么功夫去和皇兄说话。   这会儿好不容易逮到了顾荆,三公主自是高兴的不得了,飞一般跑过来拦住他。   “皇兄!他们都说你金屋藏娇,在东宫藏了个外头掳来的美人儿!什么样的美人啊,她是不是我以后的皇嫂?”   长鸣说话快,拎着裙摆跑过来,连顾荆身旁站着人都没看全,就一股脑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了。   太子挑了挑眉。   一旁的楚莹莹则羞恼的红着脸,扭头看顾荆。   ——什么金屋藏娇啊?   ——她昨儿才来,这皇宫今儿就传遍了消息?   顾荆咳了一声,没和少女对视,而是摆出了兄长不苟言笑的架势,对一旁的三公主长鸣道。   “长鸣,旁人捕风捉影就罢了,你怎可跟着掺和?”   “哦。”三公主被太子这样淡淡训斥,兴奋劲儿顿时没了一半,她抬眸,忽然注意到顾荆身旁的楚莹莹。   “诶。”长鸣惊疑的看着对方,赞了一声:“你是哪个宫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长得这般出众,也太招人眼了罢。她不记得这宫里有这样的美人啊。   反正肯定不是后宫里的。   楚莹莹抿唇,待要回答。   太子已经替她开口:“长鸣,这位是楚姑娘,两年前我在宫外受了重伤时,便是被她所救。”   三公主长鸣扭头看着楚莹莹,顿了片刻,恍然大悟的点头:“哦!”   三公主继承了皇后的好相貌,太子是英气俊美,她则是富贵花一般的容貌。   兄妹俩气质不同,模样却都是万里挑一的好。   她笑吟吟看着楚莹莹,两只小手抱着,鞠了个躬:“原来是未来皇嫂!难怪,我说皇兄怎么会把女子接到东宫去金屋藏娇。”   楚莹莹猝不及防愣在那儿,傻了眼。   “不,我不是你皇嫂…”她摆手否认。   她求救似的看向狗蛋,暗示对方解释清楚。   然而往常总是和她有几分默契在的太子,这一次却错过了她的目光,楚莹莹眼睛眨的快抽筋了,也没见顾荆看过来。   倒是那三公主长鸣,看到了楚莹莹无措的眼神,笑得更欢快了。   “未来皇嫂,你别害羞呀。我皇兄肯定是个好夫君,他很会疼人的。”   长鸣已经自来熟的扯着楚莹莹的袖子,拉着少女往旁边走,然后给对方说起一些太子从前的趣事。   这样的热情,完全让人无法招架。   楚莹莹试图扯了两下自己的袖子,然而三公主却比她家里养的小狐狸还要缠人,她刚把袖子扒拉出来,长鸣又搂住她胳膊,靠得更紧了一些。   “未来皇嫂,我太子哥哥长得俊罢?你别瞧他生得好看,又是太子。其实他很纯情的,打小到现在,连女子的小手都没拉过一下,也从未有过什么贴身服侍的宫女。”   长鸣这两年又长大了一些,女子本就一年一个变化,像是枝头的花儿,不知道何时就到了盛开的时节。   而今她也正是对儿女情长朦朦胧胧的时候,扯起话题来,自然都是说的女子感兴趣的事儿。   楚莹莹想扒拉掉长鸣的手,顿了顿,半晌,有些漫不经心的问。   “他不用贴身侍女服侍吗?”   狗蛋好像从来没说过这个。   三公主长鸣点头道:“对啊。他性子虽然宽厚,可对女子却淡淡的。嗯,宗室也有不少姐姐妹妹啊什么的喜欢太子哥哥,可我皇兄却极君子,从不弄出什么风流趣闻。”   “未来皇嫂,日后你们成亲了,他不会欺负你的。”   长鸣说的很认真。   楚莹莹回过神来,鼓了鼓腮帮子,小声道:“公主,我和太子只是朋友罢了,你千万别再那么喊我了。”   三公主长鸣听了这话,却瞪大了眼睛,她眼睛形状和太子的很像,也是桃花眼,看着就多情。   “可是,我皇兄的东宫,只有他的女人才能过去住呀。”   这话一说,楚莹莹哑巴了。   长鸣点了点小脑袋,理直气壮:“未来皇嫂,可不是我在这里瞎说。现在整个皇城,但凡家里当官的,都知道了,我皇兄有心上人啦。不然他不会把人接到东宫去住的。”   楚莹莹张了张唇,没能说出话来。   她一张脸白了一会儿又红了一会儿,感觉自己是被狗蛋下了套,这会儿跳进去就钻不出来了。   偏偏这时候,三公主又瞅着她,眨巴了一下眼睛道。   “未来皇嫂,你该不会是不认账罢?我皇兄冰清玉洁,干干净净,你若是不声不响就逃了,那会有损我皇兄名节的。”   “我瞧你长得如此花容月貌,娇媚动人,你应该不是那种人罢?”   楚莹莹:“……”   她服了。   这世上也真还有比她楚莹莹更能说会道的人。   黑的说成了白的。   她楚莹莹就差变成那种始乱终弃,欺骗太子感情的负心女了。   少女抿着唇,一狠心,看着笑吟吟的三公主,点头道:“嗯,我是。”   嘿,我还就是那种人!   三公主一愣,立刻扭过脸来看身后的太子,龇着牙摇了摇头。   不得了啊!未来皇嫂竟是个如此能屈能伸的性子。这是要干大事的人啊!   皇兄能牢牢把握这姑娘的芳心吗?   不行啊,看着这火力不够啊。   她得帮帮忙,说什么也不能让未来皇嫂溜了。   *   楚莹莹走出皇宫的时候,双眼都差点冒金星。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听着四周的叫卖声,恨不得把自己和摊贩们融为一体,好避开身后跟着的狗蛋。   救命!   她觉得自己今天差点搭在宫里头,失去了自由。   狗蛋那妹妹,三公主长鸣就差给她和狗蛋摁头拜堂成亲了!   可恶啊可恶,她楚莹莹走遍天下无敌手,今日竟然栽了。对着三公主一团和气的脸,毕竟也是个美人,而且也从来没得罪过自己,她没办法说重话。   只能任由对方左一句未来嫂子,右一句未来嫂子的喊。   她怀疑狗蛋是故意的!   少女恶狠狠扭过脸,一排小白牙没什么威慑力的磨了磨,冲着太子脆声道。   “你别跟着我!”   她再也不和狗蛋回去了。   顾荆摸了摸鼻子,跟着气呼呼的少女后头,像个任劳任怨跟着小主人的大狗子。   哪怕楚莹莹气得跺脚了,他也不走。就这么眼巴巴看着她。   少女腮帮子气鼓鼓的,说着再也不和狗蛋回去了,方向却是朝着东宫。   她的东西得拿走。今儿就走!再不相信狗蛋的话了!   气恼到极点的少女,健步如飞,进了东宫,就哒哒哒的迈着小碎步,朝自己住的水榭走去。   青红从院子里出来,看到楚莹莹时,笑着迎上去:“楚姑娘?可用过午膳了没?我叫人送吃的来?”   她算是摸清楚了这位姑娘的性子,喜欢吃好吃的。   这样好啊,好哄。   跟个奶娃娃似的,有好吃的就能乖乖哄好。   这如今,能用一口吃的哄好小性子的姑娘,也是不多了。   然而这次,往常听见“吃的”两个字,都会杏眼放光的少女,却只是顿了顿,憋出来一句:“不用了”。   楚莹莹无视了美食的诱惑。   本女侠要走,那当然是立刻马上,才不能被任何事情绊住。   院子里,顾荆刚追过来,一看到他,青红就着急道。   “太子殿下,刚才楚姑娘气呼呼回来了,进了屋…”   这两人该不是闹别扭吵架了罢?   顾荆脸色镇定,看不出喜怒,眸光也平静:“无妨,你先退下。”   青红听了这话,虽然还是有些不放心,依然乖乖退出了院子,给两人留出空间。   那边楚莹莹冲进了自己厢房,就像一团小旋风似的,飞快把自己的东西收好,然后背起行囊,嗖的从窗口飞了出去。   “莹莹,你想去哪。”太子从身后追了上来,拦住了她。   楚莹莹拍了拍自己的小行囊,柳叶眉挑了挑:“姑奶奶要去流浪!”   哪怕露宿街头,她也不睡狗蛋的窝了。   少女语气坚决,仰着精致的小脸,一股子“你奈我何”的嚣张气势。   顾荆沉默半晌,低声开口:“是我待你不好么。”   大令朝的太子,顶着这样一张大美人的脸,和楚莹莹说话。   直把少女那股子气势融化了几分。   楚莹莹一看,这样可不好,自己再耽搁下去,等会一不小心又要中美人计了!   “反正,我要走。”她直接不看太子的脸了,转过身就预备去爬墙。   顾荆站在原地,闷闷的问她:“我不是你的狗蛋么?”   从前莹莹对着他喊狗蛋的时候,一声比一声甜。他那时何曾想过,会有这么一日,少女对自己弃若敝屣。   楚莹莹一顿,咬着小白牙,倔强道:“你才不是我的狗蛋,我不要你!”   太子也要面子,回头看了看四周。   长身玉立的清俊太子,修长的手伸出,握住了楚莹莹垂下的一只手,压低嗓子道。   “莹莹我是。”   太子的嗓音低沉又好听,这般委屈又隐忍的开口时,响在耳边,几乎能让人立刻心头酥软。   楚莹莹一哆嗦,扭过脸,就看见了狗蛋勾着自己的修长手指。 第6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楚莹莹的爬墙大计,只进行了一半,就因为狗蛋的挽留无疾而终。   “你你你你松手,别抓我。”   少女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感觉被狗蛋萌的心肝都发颤了一下。   狗蛋的手心好烫,楚莹莹被他握着的指尖微微颤着,又羞又恼。   少女顺着狗蛋的手,往上看了一眼,然后跌入了太子那双寒潭般深邃的桃花眼。   太子抿着薄唇的顾荆,脸略有些苍白,却不掩他五官的精致和立体。   啊,该死。这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可爱的男子呀。   又好看,又乖,还这么依赖自己。   不能当我的童养夫真的好可惜。   少女满眼的遗憾,甚至觉得有些肉疼,她犹豫了半晌,咬了咬唇。   一狠心,还是用小白手一下拍掉了狗蛋的爪子。   “那谁让你是太子嘛。咱俩不可能呀。”   狗蛋的眼神看着实在是有些无辜,楚莹莹移开目光,硬着头皮道。   “你瞅你父皇,宫里那么多莺莺燕燕。年轻时候他待你母后,也是很好罢?我在杏花村就听到了,说皇帝年轻时候对皇后宠爱有加,三顾将军府,跪求刘老将军把爱女嫁给他。可后来呢,不照样三千佳丽的往后宫扔美人…”   话说到一半,楚莹莹捂住了自己的嫣红小嘴,湿漉漉的杏眼左右看了一下,有些心虚。   背后谈论皇帝的事情,被听到了可就不太好了。   还是要小心隔墙有耳的。   “咳咳咳,反正,反正就是,我就是个乡野里过惯的小村姑,可没那个命进皇宫。”   楚莹莹头一次透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的直白了一些。   捞个郡主的名号当当嘛,那是有封号的,兴许皇帝还能赐自己一个宅子,能接爹娘一起过来住。   可最多也就是这样啦。   “狗蛋,你不要总盯着我,你都说了我们是朋友,那咱们相处就得讲分寸。可不兴你这样子朝令夕改的,你可是大令王朝的太子,堂堂太子就得守诺。”   狗蛋老那么缠人,也不是个事儿。   天涯何处无芳草呢,何必老追着她这朵花闻呢。   虽然罢,她这朵花儿,的确是开的漂亮芬芳,让人爱不释手想摘一下。   楚莹莹皱了皱小鼻子,再看狗蛋的眼神,就变得格外警惕了。   狗蛋看着可怜,总让人心软,可这人毕竟是太子。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管怎么样,都是比她楚莹莹要厉害的。   哪里轮得到她去可怜狗蛋?   她还是先同情同情自己罢!   这一刻,少女的小脑袋瓜,格外的灵敏,瞬间就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想了个透彻。   当下也不再迟疑,连看顾荆的眼神都变了。   “莹莹,你要离开此地,不用爬墙,我带你走正门。”   顾荆注视着少女,忽然开口道。   “你若愿意,今日我便带你去见楚太傅。”   太子看着她,拳头忽然抵在唇心咳了咳。   “咳…去拜见楚太傅,需要帖子。你刚来京城,若是没人引路,贸然过去,怕是见不到他。”   他这样一解释。   楚莹莹就睁着水汪汪的杏儿眼,半信半疑的看着狗蛋一阵,似是疑惑对方真的就这样放自己走啦?不再用什么苦肉计和美人计?   而且还这么善解人意的要带着自己去认亲?   楚莹莹收回了一只贴着墙壁的手,默默往狗蛋跟前走了一步,小心问道。   “真的吗?今日就带我去?”   她有些忐忑,想着马上要去认亲了,瞬间开始慌乱。   顾荆垂眸看她,声音温和:“你若是想明日缓一缓,也依你,不急。”   他这么和气的说话,楚莹莹想起刚才自己怕对方截留自己,就轰轰烈烈的要去爬墙飞走,顿时有些赧然。   “狗蛋…谢谢你。”   楚女侠头一次这样气短的开口道谢,声音也细细的,没什么底气。   所以狗蛋是真的把她当成了朋友,听进去了她说的话,对罢?   严格说起来,她楚莹莹是吃软不吃硬的人。狗蛋如此顺着她,反倒叫她有些许内疚了。   “先前我将你带入东宫,只是想妥善的安置你。我担忧你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住的不适。现在想来,却是我思虑不周,有些欠妥。”   “对不住,莹莹,我没想到,旁人会这般议论你,是我给你增了困扰。”   顾荆又咳了两声,随着这个举动,本来有些苍白的俊脸,瞬间变得潮红。   楚莹莹听着狗蛋这样子说话,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她咬了咬唇,看着他道。   “你怎么了?怎么总咳嗽?是受寒了吗?”   少女歪着脑袋关心着太子,很像丛林里一只被猎人千方百计骗出来的小麋鹿。   方才跟着太子的小太监,又从院子那穿过来,走到近前时,有些担忧的对着太子道。   “太子殿下…该喝药了。”   喝药两个字,抓住了楚莹莹的注意力,她愣了一会儿,眨眨眼看着顾荆。   “你身上的伤到现在还没好吗?”   顾荆垂眸不语,轻描淡写的扯开了话题。   “只是些调养身子的药汤罢了。”   越是这么解释,反而越是欲盖弥彰。   楚莹莹抿了抿唇,一把捏过太子手腕,然后垂着眸,专心的替人家把起脉来。   “你没有好好调养身体吗?怎会如此虚弱?”   少女掀起眼帘,看着顾荆时,有些惊愕。   堂堂太子都不知道怎么照顾好自个儿的身体的吗?就这么瞎糟蹋自己?   顾荆被这么训斥,也不语。   倒是一旁的小太监,支支吾吾的开口辩解道。   “太子政务繁忙,先前从军中回来时,身上的伤势就没好透,一路过来走得急,伤口崩了又长上,然后又裂开,身上就没块好肉啊…”   “楚姑娘,您是太子殿下亲自带回来的贵客,按理说,奴才不该说这个话,可太子殿下重视您,您又是他的至交好友。您不如劝劝太子,叫他好好的珍重自己的身体…”   小太监苦着脸,说的语重心长。   “他总不安心养身体,伤势若不好透,日后留下了隐患,这可是要折损寿命的啊。战场上刀剑无眼,又留下了许多暗伤。太子殿下又不愿喊太医过来调理,他昨夜还咳了血,却不叫人知道,若不是奴才留心着,怕是谁都不知,太子殿下身上伤势如此之重…”   小太监逮着楚莹莹,就像是对着救命稻草,一叠声的把这些时日的担忧,都给说了出来。   “小贵子!”   顾荆忽然冷声开口,打断了小太监自作主张的话。   楚莹莹面色变幻,先是眼中带着狐疑,听到后头,却也有些触动,不由跟着着急起来。   “你…你为何不好好养身子啊?”   顾荆抿了抿唇:“你的事情要紧。”   楚莹莹听着,心一下子就又软了几分。   少女把自己背上的行囊,取了下来抱在怀中,想了想,扭头冲水榭走去,还冲狗蛋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跟上来。   刚才还气势汹汹,抱着行囊要翻.墙走人的少女,回来的时候像只变了脸的猫,轻手轻脚走回屋里。   她坐到桌边,把行囊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翻出来,找了几瓶药放在桌上。对着跟进来的顾荆道。   “你过来,坐下。”   少女一板一眼发号施令,像个在军营里对着小兵下令的将军。   小将军唇红齿白,脸也娇俏,眉梢眼角却凝着股娃娃气。抿着的红唇,润嘟嘟的,实在是没什么威慑力。   然而太子却乖乖的走了过来,按照少女说的那样,安静坐到一旁。   他垂着眼,深色眉弓下的睫毛比姑娘还要长,鼻梁那么挺,一张脸像是专门的玉雕,简直令人挑不出毛病。   楚莹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瓷白小脸绷着,蹦出来一句:“把衣服脱了。”   吼吼。跟到了门外没进来的小贵子听了这话,高兴的龇牙咧嘴,一拍大腿就往院子外头跑去。   害。楚姑娘貌若天仙,这心肠也到底是肉做的,还是会对太子殿下心软的嘛。   这不,他稍微说了一下太子的伤势,楚姑娘就心疼了,要亲自上药了!   小贵子连跑带跳,一出去就差点撞到青红。   “哎哟!”青红刚哼一声,忙被小贵子扶住:“青红姑姑,嘘。”   青红没好气道:“你神神秘秘做什么呢?”   小贵子咧嘴笑:“太子在里头哄楚姑娘呢。我这不是高兴呗。”   青红脸上也跟着出现了笑容,好奇道:“你看到了什么,跟我说说?”   小贵子先是捂住嘴摇摇头,朝后看了一眼,见水榭那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出来,也没人注意自己。   他嘿了一声,一甩袖子,对青红道:“青红姑姑,你看着啊。”   小太监做了个背着包裹要爬墙的动作——这是楚姑娘。   然后他连忙走到另一边,挺直了背,做了个挽留的手势——这是太子。   青红也是个妙人,当下就看懂了。   ——楚姑娘方才气呼呼回来,是要爬墙跑!太子拦住了!   哈哈哈哈。   青红和小贵子,彼此对视了一眼,忽然同时捂住肚子,蹲在地上弯着腰哈哈哈哈笑了起来。   笑的时候,还不能出声,以免被屋里的主子们听到。只能自个儿在那锤空气拍肚子。   远处躲在树上的两个暗卫,也跟着哈哈哈哈的耸肩狂笑,两棵树都在微微颤抖。   青红笑出了眼泪,肚子都痛了。   楚姑娘一来,整个东宫气氛都不同了呢。   谁能想到,太子殿下放在心上的姑娘,是个不高兴了背着行囊要翻.墙走的性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整个后宫也找不出来楚姑娘这样的人呀。   *   屋里。   楚莹莹对着已经褪了外衫的清俊男子,凶巴巴道。   “这个也要脱了。”   她扒拉出了自己带的伤药,预备给狗蛋把身上崩开的伤口涂一下。   不脱衣服哪能看得到。   何况狗蛋又不是姑娘家,她楚莹莹敢保证!   她看狗蛋,就跟看红狐狸阿十一样,绝不会有半点坏心思。   她也算半个大夫呢!   然而这样想当然的念头,在狗蛋沉默却乖顺的把最里头那层衣服缓缓解开时,一下子烟消云散。   太子面容生得清秀精致,甚至有些惑人,一双桃花眼天然带了几丝说不清的情意。   他清瘦又修长的手,按在最里面那层衣服布料上,轻轻往下一扯,属于成年男子的精壮胸膛露了出来,格外有力量。   屋子里的窗关着,明明是青天白日,却莫名有股令人羞涩的气氛在。   “慢着!”   楚莹莹跟一只被烫了屁股的猴子似的,吱吱乱叫的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打断了顾荆的动作。   “别别别,行了行了。你找个小厮给你上药。”   少女飞快扑过去,按住了狗蛋的手,硬生生把太子的衣衫三两下系上。   要命。   她竟然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也低估了狗蛋这种美男子的魅力。   狗蛋这样的大美人,衣衫半解的,哪怕只是露个白皙锁.骨,也撩人的厉害。   楚莹莹红着小脸,扭头匆匆指了指桌上的几瓶药,飞快交代道。   “红的研磨了外敷,蓝的直接吃了。伤口若有发脓,用绿色的清创。”   “你先歇歇罢,认亲的事,过几日再说也行。”   少女说完,低着头,踩着风火轮跑了。   屋里方才还垂着眼,显得无比乖顺的太子,勾了勾唇,一只手优雅的扯上了衣衫,桃花眼潋滟又动人。   ——他的莹莹真是一个嘴硬心软的好姑娘。   等方才跑出去的小姑娘急吼吼喊了小太监过来。   进屋来的小桂子,只看到了一个站在窗边负手而立,衣衫整齐,又显得格外冷峻的太子。   “太子殿下……是楚姑娘让奴才进来,说是给太子您上药…”   小贵子低着脑袋。   顾荆看了他一眼:“退下罢。”   小贵子内心的小人挠了挠脑袋,有些不解,但还是听话的退了出去。   其实…太子到底伤势好没好,他这做下人的,也只能揣摩着主子的心意去说,也不敢直接断定啊。   大概,这伤对着楚姑娘的时候,就是没好。不在楚姑娘跟前时,就是好了。   嘿,他小贵子就是聪明。   *   楚太傅府上,今日收到了一封信。   那信是一个老家丁收到的,看到那字迹时,对方虽是没落款名字,老家丁却喜极而泣的奔到楚太傅书房中,大喊道。   “老爷!是少爷,是大少爷!大少爷来信了!”   家丁手中举着这封信,老泪纵横的递给楚太傅。   老家丁是识字儿的,年少时作为楚太傅的书童,见过不少达官贵人,也算是从微末中陪着楚太傅一路走到了如今的位置。   是以,在看到这封信的第一时间,他就认了出来,那是楚行的字迹。   说起大少爷,在府里头过得久一点儿的老人都知道,当年大少爷在的时候,书房里常坐着这爷俩儿对弈下棋,这府中气氛也极好。   可后来老爷续弦…   哎。   谁能想到,这往日里不声不响,性子也温和宽厚的大少爷,发起怒来会直接离家出走。   大少爷这一走,真是狠心啊,一晃十七年过去了。   “老爷,快看看吧,大少爷信中都写了什么?他是不是要回来了?还是在外头遇上了什么难处?”   老家丁期盼的看着楚太傅,出声催促。   换成旁人,是不敢这么和楚太傅说话的,但这老家丁不同,他在这府中待的久了,已经算是半个主子了,和楚太傅更是名为主仆,实则是一家人。   楚太傅须发皆白,瞧着就是个读书人。他练字时,脊背挺直,人却瘦削,很像一杆青竹,瞧着有些倔强,一看便是不苟言笑的性子。   他是皇帝的老师,地位高,又受人尊崇,曾经在国子监里当值,这满大令的朝堂上,仔细算起来,约莫大半都是他的学生。   可这些年里,楚太傅却从不参加任何聚会,若是学生来拜访,也大都推了不见。   除了上朝之外,就窝在自己的书房中,像是与世隔绝一般。   然而这一次,听到老家丁说,是楚行来信,楚太傅脸上肌肉颤了颤,握着毛笔的手一顿,宣纸上瞬间多了一滴墨。   刚写的这幅字,便算是毁了。   他没吭声,只缓缓收起毛笔,接过了老家丁手里的信。   他沉默的拆开看,先还是努力保持平静,等看到后头时,向来斯文又古板的楚太傅,竟从嘴里蹦出来一句。   “兀那狗贼!”   楚太傅胡子都气的颤了几颤。   顾明这好皇帝教出来的太子,竟敢欺负到他孙女头上!   老家丁被吓了一跳!不明白大少爷在信中到底写了什么,竟让老爷脱口成脏。   想必刚才那句狗贼,应该不是骂大少爷的吧?   “老爷,大少爷在信中到底说了什么?是出什么事了?”   老家丁急得不行,索性自己接过楚太傅递过来的信纸看。   楚行作为读书人,文采自然是有的,但写家书时,便平铺直述,没拐什么弯,只是平静的把这些年的事情,挑了几件重要的说了一下。   大意就是——他当年不告而别,本是打算永世不再回京,也不打算再认亲的。   可没办法,后来成家,生了个女儿,本是安居乐业的过日子,谁曾想女儿无意中救下了太子,两人认识了,太子便看上了莹莹。   只是他觉得这门婚事不妥当,再加上后来太子离开了,他便重新给莹莹挑了一个好亲事。   然而女儿出嫁那一日,太子却带兵归来,强抢花轿,坏了莹莹的婚事,还派兵把守了他们的院子。   逼得他只能出此下策,让莹莹前来认亲,好让女儿有个靠山,不至于被欺辱了去…   这信中还说,若按着脚程算,楚家收到信的时候,莹莹应该也已经到京城了。   但若直到此刻,莹莹都没上门来认亲,那多半便是给太子拐回了宫,还望楚太傅给嫡亲孙女撑腰。   信末,楚行这样写着,莹莹是你楚太傅的孙女,也是楚家的骨血。   你若认这个孙女,便去把莹莹要回来,好好护着。   凭着楚家的地位名声,想护一个嫡长子所出的长孙女,应是绰绰有余的。   总之,我让你孙女来找你了,你想让他认祖归宗,我也没有意见,只要能护住她就行。   老家丁看完这封信,也气得哆嗦,只想骂人。   这心里的郁气吧,倒是有两个来头,其一呢,自然是因为信中所写的事儿。   其二,便和楚行的用词,离不开关系。   大少爷昔年就有这种本事,写一封信能写出阴阳怪气讽刺人的腔调来。   这次写信,不免也带上了点这样的调调。生疏、生分,透出一股我实在是逼不得已,才让女儿来认亲的意思。   这实在是让人看了有些不爽,可信中所言,若句句属实,那小小姐如今处境堪忧,怕是已经被那太子给掳回了东宫。   想到这儿,老家丁跳了起来,声音嘶哑。   “哎不好!今晨我还听见,府里头的几个小子在谈,说太子从民间掳了个姑娘带到了东宫!”   “!!!”   两个老人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会儿,都被气的怒发冲冠。   “老郭,带人!”   楚太傅嘶哑着声音开口,跟个要出山的土匪似的,带着一股悍匪气。   这哪里还能看得出来,一刻钟之前,在这书房中岁月静好不疾不徐练字的老书生气质。   楚太傅大步迈出书房,眉毛胡子全都在抖,走了几步,他又退回去,从书房中一阵翻找,最后从桌子脚下找出来一块免死金牌——那是先帝在位时,赐给他的。   见此金牌,便如同见了先帝,更有三次免死的机会。   那金牌,从他拿到手里,就没用过,后来随手搁哪儿都忘了。   这次为了孙女拿出来,楚太傅宝贝的吹了吹上头的灰尘。   于是,京城长街上的百姓发现,常常闭门不出的楚太傅,今日竟然出门了!   他没坐轿子,而是从正门步行出来,满面怒容的往外走。   他身后,更是跟着长长的队伍。   楚太傅身后,带头的是个头发全白了的老家丁,卷着袖子,露出了两节枯树般的手臂,吹胡子瞪眼的愤怒模样,看着似乎是要出去和人干一架。   完了他屁股后头跟着的一长排队伍,全是抄着木棍的家丁。   一时众人怀疑,方才从太傅府邸走出来的,不是教出了皇帝和满朝大臣的楚太傅,而是哪个金盆洗手了退隐江湖,又重新出山的江湖老悍匪。 第6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楚太傅浩浩荡荡的出行,引来了许多人的旁观。   京城这一条长街上,沿路的百姓,难得看到这样的场面,一个个都放下了手里的事情,好奇的跟了过去。   无形中,楚太傅身后的长队越来越壮观。   有人好奇的问:“你们是去干什么啊?”   家丁回答道:“去接我们小小姐。”   众人一愣:“小小姐?”   怎么不记得楚太傅家中有什么小小姐?莫不是说错了?   楚太傅有两子一女,长子是发妻所出,可惜后来销声匿迹了,说是去云游四海了,一晃就快二十年没信儿了。   背地里众人议论,是否是那长子因不喜太傅续弦,不想头上多个继母,才离家出走?   不过这事儿,从来没有人敢到楚太傅面前去问,也就只能背地里议论一下。导致众人也就只能私下猜一猜了。   而剩下的一子一女,却是楚太傅续弦的填房所出,是一对龙凤胎。   这小小姐,说的莫不是楚太傅的小女儿?   长街上关于楚太傅到底要去哪儿的谈论,越来越盛。   太子东宫。   楚莹莹抱着自己的小包裹,坐在院子里发着呆,看着一旁的树,有些纳闷儿。   少女慢半拍的反应了过来。   明明她想着离开,哪怕去住客栈或者露宿街头,也不再和狗蛋有什么牵扯的。   可为啥她还在这里?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看着树上的落叶被风一吹,慢悠悠的飘落在地上,楚莹莹眨巴了几下眼睛,忽然想通了。   狗蛋对她使了美人计,还有苦肉计!   可恶。   谁能想到,这次狗蛋竟然把两个计策联合起来用。   少女苦着小脸,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入了套,有些恼怒和不甘。   狗蛋如今就像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似的,忒会骗人。   “楚姑娘,快进去歇歇罢,外头风大,可别坐这儿受了寒。”   青红走出来,体贴的端了一盘芙蓉糕出来。   楚莹莹蹙着秀气的小眉头,叹了口气,捻起一块芙蓉糕气呼呼的送到自己嘴里。   “我有点不高兴。”   少女眨了两下眼睛。   青红不解:“姑娘是不喜欢吃这糕点吗?那我让膳房再做点别的来吃?”   楚莹莹两边腮帮子吃的鼓鼓的,睁着水润润的杏眼,摇了摇头。   “和这些吃的没关系。”少女咽下了芙蓉糕,又捻起一块。   她就是觉得,好像糊里糊涂的又被狗蛋唬住了。有些没面子,显得她莹莹女侠很好骗。   这可是事关尊严的大事儿,如何能就这么轻飘飘放下。   不行,她还是得走。   人在屋檐下,常常要低头,到底是有些提心吊胆。   抱着自己的小包裹,楚莹莹指指芙蓉糕,站起身对青红道。   “青红姐姐,劳烦你帮我把膳房里还剩的糕点,都端过来罢。嗯,我要装起来。”   楚莹莹小手拍了拍自己的布兜。   里头也该装满吃的了。装满了就能去远航了。   青红笑道:“好,我去拿。”声音也有几分宠溺。   楚姑娘真是孩子似的心性。   哪怕青红和楚莹莹相处时不多,却也发自内心的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只觉得和对方在一块儿的时候,空气都清甜了几分,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谁不喜欢和性子单纯,心眼儿又好的漂亮姑娘相处呢。   此时,太子书房。   小贵子急匆匆跑进来道。   “殿下!殿下!楚太傅带着许多人,说要见您。”   好家伙,楚太傅身后浩浩荡荡跟了密密麻麻的人,这会儿就堵在东宫正门口呢,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游.行示威。   顾荆合上了手里的奏折,眼眸微动。   他站起身,轻轻掸了掸袖子,淡声道:“不急。本宫去迎一迎太傅。”   楚太傅没进东宫,只在侍卫把手的门前立着,闭着双目等待。   他不动也不说话,只在刚到的时候说了一句:“替我通传太子。”   随后便老僧入定的站在那儿,跟门口的两个石狮子倒是很像,仿佛石化了一般。   而他带来的那些家丁,此刻也都默默的跟着楚太傅,静站在门前。   一路跟过来的百姓们,好奇的看着这一幕,伸长了脖子。   “楚太傅这是来势汹汹啊!”   “听说是去接楚家的小小姐,难道那姑娘是在太子府邸?”   众人这样七嘴八舌的讨论时,太子终于从正门走了出来。   “太傅。”顾荆看到楚太傅时,也要给个面子开口喊一声,注重礼仪。   楚太傅听了这声音,从老僧入定的状态中回过神,缓缓睁眼。   “太子殿下这是折煞老臣了。老臣今日来,只为接一个人。”   楚太傅这会儿开口说话时,又恢复了往常那种斯文冷淡的老学究模样,读书人的气质很浓。   然而袖子里,却藏着那块能震动朝野的金牌,隐而不发。   他随时预备着,若这太子不放自家孙女,马上拿出先帝赐的免死金牌。   眼见楚太傅,似乎来者不善,语带嘲讽。   “太傅是想接人,哦?这倒是巧了。”   顾荆微微弯唇,面如冠玉,气质温和。   仿佛从没上过战场,还是从前那个见到大儒和老臣就亲切问候的仁善太子。   “太傅来的正好。本宫有一至交好友,本想这两日来太傅府上拜访一番…”   “而今既然太傅寻来了,不如先进来坐一坐,我去请了我那好友出来,你们叙旧一番再说?”   顾荆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已经是极给楚太傅面子了。   礼贤下士,真是很有气度。   丝毫没透出半点强抢民女了,却被人家长辈找上门来要人的虚心样子。   楚太傅眯了眯眼睛,心里暗骂了一声。   顾明养出来的儿子,倒是机敏。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太子如此表现,弄得他来时的那股子火气,不上不下的吊在空中,一时倒不好直接发出来了。   *   等了许久,糕点都没来。   楚莹莹蹦跶到了膳房,秀气的小鼻子皱了皱。   哪怕这会儿不是饭点,膳房里依然有不少宫人在当值,见她过去,青红马上去迎。   “楚姑娘,您怎么来了?这儿油烟大,仔细别被呛着了。”   楚莹莹好奇的看了眼膳房里头的景象,小声道。   “我不怕被呛,我在家还自个儿生火做饭呢,我又不是宫里头的娘娘。”   她才没那么娇气,而且膳房是全天下最好的去处,她能在这待一天。   见楚莹莹又这么说,青红又是扑哧一笑。   她哄着楚莹莹道。   “天热了,我让宫人重新做热乎的糕点,不然姑娘吃了肚子里凉。”   楚莹莹听着青红这样说,眨眨眼,忽然道。   “青红姐姐,日后谁若娶了你做媳妇儿,一定是攒了八辈子的福气。”   细心体贴又温柔,说话也细声细气。   青红被这样夸,顿时有些害羞,他们做下人的,自然得体贴入微,若是不能服侍好主子,就只能去做一些洒扫类的粗活了。   太子殿下喜欢的姑娘,果然和旁人不一样。   当顾荆领着楚太傅一路找到膳房时,瞧见的,就是楚莹莹和宫女青红,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夸奖对方。   少女一只手正在往嘴里塞糕点,杏眼满足的眯着,像只在被投喂的小狐狸,嘴角偶有一点儿糕点渣子,青红便帮她擦了。   看起来,楚莹莹这小日子过得不错,巡视着膳房,就跟看自己领地的山大王似的,很是满意。   “青红姐姐,这个糕点是什么?真好吃,好香呀。”   “这是枣泥糕。”   青红和楚莹莹,看起来年岁相当。   楚太傅虽从未见过自己嫡亲的孙女,可打进门来,瞧见这两个姑娘时,目光却下意识落到了楚莹莹身上,几乎立刻认出来,这就是自己的亲孙女。   十七年了,十七年没再见到自己儿子了。没想到一晃孙女都出落的这么大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楚太傅一生只有一个儿子,这些年来,怎会真的不思念对方?   只是他的性子和楚行一样,父子两人是如出一辙的倔强,都是硬骨头。   明明解释一番,就可以说清楚的事,硬是为了一口气拗着,一直拖到了如今。   楚太傅从前觉得,倘若儿子一辈子不回来,那便不回来罢。   总归他这个做老子的是先死,等他百年之后入土了再修书一封,把真相说给儿子听,到时候看那兔崽子在自己坟前,是怎样一副追悔莫及。   反正总没有他这个做老子的,给做儿子低头的道理,可今日看到孙女的那一刹那。   太傅眼眶微湿,竟是心头浮现了几缕懊悔。   孙女模样生的精致又娇俏,天真可人,十足的好姑娘。   这孩子倘若是在府中出生…   楚太傅这会儿像是一个真正的老人一般,忽然佝偻了背,叹了口气。   他本该是能看到孙女出生长大,看着孙女从襁褓中的奶娃娃,一点点变成幼童,再长成大姑娘的。   可他却因为和儿子置气,错过了十多年的光阴,几乎从未以祖父的身份,守护过莹莹片刻。   楚太傅忽然就后悔了,他何必和那个兔崽子计较呢?   他嫡亲的孙女,这十几年来流落在外,也不知道在乡野之间受了多少苦楚。   瞧这孩子,吃几块糕点,就当成美味了,定是在从前被苛待过。兴许是生活简朴,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当下楚太傅扭头看顾荆时,眼神都恶狠狠的,像是一头护崽的老狼。   顾明这儿子,哼,阴险狡猾,知道自家莹莹年纪小,单纯,自幼又过的清贫,就拿些糕点来唬人。   被楚大夫忽然这样瞪着,哪怕是太子,也有几分尴尬。   顾荆负手而立,低头咳了几声。   楚莹莹终于听到了动静,她缓缓转过脸。   待看到面容俊美的太子时,她忽然噔噔噔跑了过来,直接牵过太子的手,把了把脉。   “你总咳嗽,该不会是伤到肺腑了罢?”   少女睁着圆溜溜的杏眼,没好气的瞪着顾荆道。   “狗蛋,你若再不好好吃药,我也不管你了。”   顾荆垂着眼,不闪不避,任由少女牵着自己手腕,抿着薄唇,轻声道。   “莹莹。你…你先松开手。”低声开口的太子,像极了在被恶霸调戏,耳根有些红。   一旁站着的楚太傅,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神情,从方才对孙女吃了苦被人骗的怜惜心疼,一转变成了惊愕和古怪…   孙女喊太子狗蛋?太子应了!   孙女还主动去牵太子的手?太子没躲!   孙女…还能呵斥太子,管太子?太子没反驳!   楚太傅眼眶里的湿润逼了回去,默了默,抬眸看了看天。 第6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莹莹…”   太子这么一开口,楚莹莹终于注意到,旁边有人。   还是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头儿,跟爹一样,瞧着很斯文。这种气质,一看就是读书人。   狗蛋怎么带了个人来这儿啊。   少女松开了太子手腕,微微有些赧然。   整的好像她在吃太子豆腐似的,才不是这样呢。她只是怕狗蛋不好好喝药,不好好休养,还四处乱跑糟践身子,回头就没法…没法带她去认亲。   少女毕竟直觉敏锐,念头转到这里时,忽然停顿了一下,心里泛起疑惑。   这个老人是谁?狗蛋为何带他来见自己?   难道…   楚莹莹对顾荆的性子,还是有几分了解的,知道对方不会无缘无故的,带着陌生人来见自己。   楚莹莹有些诧异的看向太子,和对方的眸光对上时,太子微微颔首,肯定了她的猜想。   啊,是祖父?   方才还雀跃又快活吃着枣泥糕的少女,忽然间无措起来,小脸蛋红了几分,显得有些局促。   她有点不安的看向那老人,不确定的往后瑟缩了半步。   ——这个就是祖父吗。   窝里横的小姑娘,千里迢迢来替爹认亲,然而到了近前,却莫名有些近乡情怯。   少女黑发顺滑细软,小脸白皙清透,五官精致又漂亮,像是一个漂亮的瓷娃娃。   杏儿眼乌溜溜的,像是紫葡萄,瞧着人时,像极了丛林里可爱又胆怯的小动物。   楚太傅看到这一幕,心就软了,眼眶又湿了几分。   “莹莹,我是你祖父…”老人开口,语气有些发颤。   大概是因为错过了孙女自幼的成长过程,十七年了,才知道自己已经有个孙女。   楚太傅对着少女说话时,格外慈祥温柔,甚至有些歉疚。   然而整个朝野的人都知道,楚太傅并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他虽是读书人,可那性子就跟黄牛似的,倔强极了,又像那长在地里宁折不弯的老竹子,谁都没法撼动一下。   旁人不了解的,只当楚太傅是孤高冷傲,看不上谁,又说话直接不好听。背地里,甚至有人觉得楚太傅是个老迂腐。   可那些年岁大一点,昔年陪着先帝一起开国的老臣们都知道,楚太傅除了满肚子的才华,最绝的反倒是那骂人的功夫和胆量。   这可是一位,昔年对着先帝,和如今的在位皇帝,都敢破口大骂,直数对方不是的狠人。   这也是为何当年先帝要赐下他免死金牌,除了因为对方功劳大,更在因为先帝怕这开国功臣一怒之下得罪了自己的后代被砍头!   嘿,可如今这样的狠人,在对着自己的亲孙女时,变得像寻常巷子里的老人一般,慈祥又可亲。   说话时,甚至有些小心翼翼,仔细看着亲孙女的脸色,似乎是生怕对方不认自己。   楚莹莹没说话,她抬眸看向一旁的狗蛋。   顾荆接收到少女的眼神,微微弯了弯唇,又开口道。   “这位就是楚太傅。”   楚莹莹抿着唇,掐着自己指尖,半晌,才蹦出来一句蚊子似的声音:“祖父。”   楚太傅老泪纵横,忙应道:“嗳!”   *   楚太傅认回了孙女,老怀开慰,脸上皱纹都似是舒畅了许多。   他开口道:“莹莹,跟祖父家去罢?”他找来了软顶的轿子。   那些跟着楚太傅一路走来的家丁们,此刻看着楚莹莹,像是被提前训练过一般,异口同声道。   “接小小姐回家!”   认亲如此顺利,楚莹莹攥着手,有些不知所措。   祖父要接她回去。   她…她要回去吗?   少女依依不舍看着太子,眼神里带着点依恋和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犹豫。   一路走来,说是认亲,为了爹爹去找祖父。   可这祖父是十多年里,楚莹莹从未见过,甚至没从爹爹嘴中听到过的人。   甚至比起狗蛋,祖父更陌生。   先前楚莹莹总想着跑,自己去住客栈,不要麻烦狗蛋。可临到要分别的时候,却反而开始不舍自己住的这处水榭。   她不知道祖父府邸中是什么样的,是不是遇到了祖父的填房,还要喊一声祖母?   少女心里有些闷闷的。   可的确是要跟祖父回去一趟的,至少要把当年的事情弄个清楚,然后给爹一个交代。   她一步三回头的往轿子走去,走了两步,忽然扭头。   楚莹莹抿着唇,抬眸看向始终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太子,轻声道。   “你记得喝药,别不当回事,早些把身体养好了,别留下隐患。”   少女这样垂着眼嘱咐,顾荆就温和的点头,应她:“好。”   太子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桃花眼笑着应人时,多情又专注。   楚莹莹咬着唇,又道:“那我走了。”   少女小手绞着自己包裹上的布料,鸦羽似的眼睫扇了扇,这模样莫名有些可怜。   顾荆眼底神色变深,往前走了一步,揉了揉少女脑顶。   “我会再来见你。”他低声保证。   楚莹莹就像是被忽然哄开心的小狐狸,杏眼都亮了起来,唇角也跟着弯了弯,就差长出一条毛茸茸的小尾巴,跟着晃动。   但想到什么,少女又立刻把唇角压下去,傲娇的一抬下巴道。   “再说罢,我可不一定有空见你。”少女声音奶呼呼的。   顾荆失笑,压低了声音道:“好,那我便日日来,何时楚姑娘有空了,再见我,如何?”   太子本就生得容颜俊美,如此放柔了语气和楚莹莹说话,两人看着珠联璧合,郎才女貌,是极为般配的一对。   哪怕楚太傅因为儿子写来的信,心底里对太子先入为主印象不佳,这会儿看着太子三两句就把本来不太愿意跟自己回去的孙女,哄得眉开眼笑,他不由叹了口气,没话说。   楚莹莹终于坐进了轿子,她抿着唇,鼓着腮帮子。   小脸上是一丝浅浅的惆怅和忐忑。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声音:“等等!等一等!”   楚莹莹从轿子里探出脑袋,看到青红急匆匆从膳房那儿跑过来,手里还包着一堆糕点。   少女眼睛一亮:“青红姐姐。”   青红笑了笑,余光偷偷看了眼一旁的太子后,忽然低声对楚莹莹道。   “我家殿下担心姑娘换了地方,胃口不好不适应,便让我跟着过去伺候。”   楚莹莹一听,心里高兴起来:“好呀,那你跟我一起去!”   她也觉得青红好,有人陪着,心里都有了几分底气,没那么孤单了。   楚太傅胡子动了动,没吭声。   太子的确狡猾,送了个宫女出去,却是等于在自家莹莹身旁,安插了个线人。   天长日久的,莹莹和太子之间,怕是牵绊越来越深。   虽然看穿了这一幕,但楚太傅想到了自己府上的情况,还是沉默的接受了这个安排。   能让莹莹过来过得开心一些,他也是愿意的。   于是那块来时备着,想要拿出来派上用场的免死金牌,从头到尾都没亮过相。   *   皇宫。   五皇子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他展开信纸看完,阴郁的目光,多了几丝兴奋。   “有趣,有趣。”   太子,竟看上了楚太傅的长孙女。   五皇子摸着下巴,露出沉思之色。   两年前他贸然出手,一击不中,太子安然无恙归来后,本以为是自己的死期。   可一日日过去,一切都风平浪静,既然他命不该绝,那就说明事情还有可为之处。   兴许楚太傅这孙女,就是棋盘上的一处关键。   *   楚莹莹跟着楚太傅回了府邸之后,老人就将她喊到书房,细细的和她说了陈年的那些恩怨。   楚莹莹名义上的继祖母姓陈。   早些年楚太傅处于贫寒之中,还没崛起的时候,遇到了饥荒,那年洪水泛滥,遍地饿殍。   楚太傅一家子快要饿死的时候,是那陈氏的爹娘救济了他们,得以让一家人活下来。   欠了一家子的救命之恩,一晃就是几十年过去。   那陈氏遇人不淑,失了清白,万般无奈之下,她的爹娘,想起了早些年欠下的这段因果,便带着女儿千里迢迢赶去京城。   恰逢楚太傅的发妻过世,一家子便动了贪心。也算是携恩图报,想为女儿谋一个名分,为她腹中的孩子要一个好身世。   便有了后来,太傅娶那陈氏做填房之事。   …   虽然楚莹莹早就从狗蛋那儿,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但从祖父那儿,亲口听到这番过往时,还是有几分心情复杂和触动的。   “祖父,您为何不把这事告诉爹呢?”   在楚莹莹印象中,爹也是那种通情达理的人,若知道祖父只是为了报恩,兴许爹也不会一气之下离家那么多年。   楚太傅苦笑了一声,没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   楚莹莹回来这日,就见到了府中的众人。   陈氏面相生得和气,脸蛋白白净净的,看着这些年,日子应是过得不错,身上穿的衣裳质地柔软,头上都是发钗步摇,瞧着通身富贵。   她接待楚莹莹时,笑吟吟的,可眼神却有几丝躲闪,兴许是因为此事,内心歉疚,所以面对少女时,不太敢直视对方。   “这就是莹莹吧,出落的可真漂亮。你住的院子,我都让人收拾好了,这便让丫鬟带你去,若是有住的不惯的地方,再跟我说。”   她对楚莹莹客气,也没有摆祖母的架子。   少女就也松了一口气。   她能硬着头皮,对自己亲祖父喊一声“祖父”出来,可对这个便宜祖母,却是真的喊不出口。   而那陈氏的一双儿女,比楚莹莹要大一岁。   两人倒也生得白白净净,一看就是富贵日子养出来的,可两人到底城府不深,看楚莹莹时,眸光复杂。   陈氏的女儿,看楚莹莹时,带着几丝敌意。   陈氏那儿子,瞧着少女,则目光直勾勾的,带几丝惊艳。   楚莹莹皱了皱秀气的小眉头,忽然有些想狗蛋了。   还是东宫好。 第6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因着楚莹莹此次回府,是楚太傅亲自从太子那儿接回来的,整个京城几乎都看在了眼里,声势很大。   而今在太傅府邸,楚莹莹无论走到哪儿,丫鬟小厮们都毕恭毕敬的喊她“小小姐”。   谁不知道啊。   这可是长房的嫡孙女。老爷亲自去接,兴师动众的,那应是在乎极了。   再加上府中的老人,本来就对离家十几年的大少爷感情很深,而今乍然见到小小姐回来,如何能不疼惜。   陈氏识时务,知道这认回来的亲孙女,是老太傅的心头肉,便拨了三个一等大丫鬟过去伺候,连带着还有十来个粗使丫鬟负责起居日常,院落的打扫等杂活儿。   甚至就连小厨房也专门给楚莹莹在院落里设了一个,可以单独开火,还分了两个府里的厨子过去。   楚太傅看着这一幕,微微点头,心中还算满意。   楚莹莹本来想拒绝了,她又用不到这么多丫鬟。   可身旁的青红,适时的摇了摇她手臂,楚莹莹要出口的话就改了。   “那便多谢了。”她干巴巴挤出来一句谢谢。   陈氏和气道:“谢什么,咱们是一家人,你而今回来了,你是楚家长房嫡女,这些缘就该是你的。”   楚莹莹没说话,但心底里却是对陈氏印象稍微好了两分。   青红和楚莹莹往自个儿的院落走去时,青红就在她身边小声道。   “姑娘不知,这越是富贵人家,越是捧高踩低的地方,京城也不外如是。那陈氏有一句话说的倒是不假,您是正儿八经的楚家长房嫡女,该有的就都得有。”   太子殿下让自个儿陪着过来,未尝没有觉得楚姑娘单纯,怕无意间吃了亏,让自己多留心看着几分的意思。   楚莹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就是派头?面子?身份的象征,是不是呀?”   她这样好奇的问,逗得青红笑了起来。   “对,可以这么想。”   青红对于楚太傅家中的事情,也多少知道一些。   而今看楚莹莹时,眼神格外怜惜。   这位若是在京城出生,就凭着楚太傅孙女这层身份,哪怕是在一圈的千金小姐中,也是冒尖儿的,更别提这副好容貌了。   这些年沦落在外,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被人鸠占鹊巢,难得的是,楚姑娘竟然半点不把自己吃的亏放在眼里。   还是这样的单纯性子,难怪太子殿下不放心了。   楚太傅毕竟是个读书人,又身居高位久了,哪里知道后宅里那些弯弯绕绕。   那陈氏方才看着慈眉善目的,好像很识实务,又好打交道,比较可亲的样子。可青红却知道,后宅里的女人,脸上最不缺的就是面具。   看那陈氏,还不如看她那双儿女。   那两人毕竟年纪小一些,还没修炼出来,瞧他们楚姑娘的时候,那眼神可是有些不善呢。   若是那陈氏教导的好,这两人知道了楚姑娘的身份,不至于露出这种敌意的眼神。   当下,这天夜里还没用晚膳,青红就把今日的所见所闻,一一写在纸上,让暗卫传给太子殿下。   *   楚莹莹睡前揉了揉肚子,嘟囔道。   “青红,我吃撑了。”啊呜,怎么每户人家的厨子手艺都这么好呀。   太子的厨子做饭好吃,祖父府邸的厨子做饭也好吃。   难怪做人都想当老爷。   青红失笑:“姑娘不如去院子里走两步,吃的太饱了伤脾胃,。”   楚莹莹点点头,便穿好了外衫,出去散步了。   然而她才刚走出院子,就见一道身影在暗夜下,落在她跟前。   男子是从墙头上跃下,身影飘逸,仿佛偌大一个太傅府是自己家,来去自由。   “你怎么来啦?”楚莹莹睁大了杏眼,看着站在面前的男子,怔了怔,竟然不是很惊诧。   还不到一天,狗蛋就偷偷跑来看她。   这种事儿又不是第一次发生,从前在杏花村的小院子里,狗蛋就常来她窗外,哼。跟个采花贼似的。   楚莹莹瞪着太子,仰着小脸蛋,一副傲娇模样,掩饰了自己眼底因为看到熟悉的小伙伴,而生出的几丝欣喜。   顾荆就勾唇笑了笑,看着面前的肤如凝脂,杏眼桃腮的少女,轻声道。   “来看看你。”   顿了顿,太子又道:“不放心。”   “你我是朋友,你如今刚回府上,兴许有能用得着我的地方。”   一番话把自己翻墙进来的行为,美化成了朋友之间的纯洁友谊。   跟在楚莹莹身后的青红,目睹这一幕,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唇却忍不住翘起来想笑。   原来太子殿下从前对女子不假辞色,是因为那些女子都不是楚姑娘。   看,对着楚姑娘的时候,太子殿下多会!   楚莹莹心里一阵暖流划过,看顾荆的眼神,登时也和善许多。   “狗蛋,你真好。”   “但你这样翻墙进来,若是我祖父知道了,会把你打出去的。”   少女郑重的叮嘱他,杏眼清澈又干净,但唇边梨涡却露出来两个浅浅的痕。   顾荆看着她,声音低低道。   “那便打罢。来见莹莹一面,受点苦楚,也是该的。”   太子面容俊朗,五官又立体精致,长睫眨了两下,深邃的桃花眼迷人极了。   他这双眼,似乎只有在对着楚莹莹时,才会如此多情和潋滟。   “!!”   楚莹莹深呼吸了一下,小鼻翼扇了扇,移开了目光,没再看太子。   狗蛋是不是专门找人学了什么花言巧语!   不光是脸蛋让人招架不住,而今连说出来的话,都这么撩!   简直就是个男版的狐狸精!   狐狸精不好好待在洞府里修炼,却三天两头来找她这样的小白菜勾搭!实在是考验人的意志力!   少女红着小脸蛋往旁边挪了一步,拉开了和狗蛋的距离。   她担心自己又一不小心被蛊惑,狗蛋的功力与日俱增。   她还不兴躲着么。   瞧着少女忽然防备的小模样,顾荆咳了咳,低声问。   “来了此处,可有什么觉得不妥的地方?住的惯么?”   他仿佛一个温柔的大哥哥那样问,楚莹莹不自觉点了点头:“还可以,能适应。”   想着今日发生的一些,少女小手背在身后,有些开心。   啊,她看的那相面书果然是对的。   她楚莹莹到哪儿都是好命啊,吃好的,穿好的,一切都顺心。   少女袖子里的小手,捏着袖角,高兴的晃了晃。   “狗蛋,你说,我爹若知道了祖父的苦衷,他会愿意来京城吗?”   从前楚莹莹不愿意来京城,是因为这儿不是自己的根,小老百姓没什么根基靠山的,还是不要随便乱跑。   可如今知道了这儿才是爹爹的家,她就动了心思,想着要不要让爹爹回来?   哎,祖父当年这事儿的确是办得不妥当。   可瞧着祖父头发全白了,对自己又这么慈爱,毕竟血浓于水,楚莹莹就有些心酸。   哪有报恩报得妻离子散的事儿。   少女也是个快意恩仇的性子,她觉得爹爹和祖父,不该为了这件事儿背负上这样的命运。   如今祖父已经报了恩,给了那陈氏名分,也帮着把那对龙凤胎平安养大了。不管是富贵荣华,还是在这京城的地位,陈氏和她的儿女都已经有了。   那爹爹就该回来。   为何自己的家,要拱手让给别人?   太傅府邸,毕竟是祖父和她的亲祖母的家。   她心里为爹爹和祖父不平。   反正…她可不管陈氏和那对龙凤胎是好人还是坏人,她和爹爹不欠他们的。   骨肉团聚,本就是人伦。   顾荆看着她,轻声道:“若你愿意,楚伯父自然是会回来。”   他在杏花村待过,又曾经在楚家借宿了那么久,比谁都清楚,不管是楚行还是田娘,心底里对莹莹这个女儿,都是当做宝贝疙瘩捧在手里宠着的。   楚莹莹点点小脑袋,像是想通了什么:“那我便写信给爹,让他来!嗯,我还要劝劝祖父,等爹来了,当面再把事情说清楚。”   “没有解不开的结,打断骨头连着筋,爹和祖父不该如此生分。”   顾荆颔首:“若有能用上我的地方,你开口。”   他表现的像个可靠的好友似的,并不多问,但却表达了会全力支持楚莹莹的态度。   少女高兴起来,咧着嫣红的唇,笑出了小梨涡。   “你放心,我不会客气。有用你的时候,自会告诉你。”   两人并肩而行,忽见对面走来了几个人。   “有人来了,你快走罢。”   楚莹莹眨了几下杏儿眼,催促狗蛋离开。   她忽然反应过来,狗蛋这样来瞧她,他俩就跟背地里在私会似的。若被人抓着了,岂不就是私相授受。   大令朝到哪儿都受人敬仰的太子,就这么被少女推进了身后的竹林,像在藏一只小灵宠。   刚把太子推进竹林,对面那几道人影,就匆匆走到了近前。   是陈氏的那双儿女。   女的叫楚岚,男的叫楚净。   “哟,是小侄女。”楚净看到楚莹莹时,眼睛一亮,随后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声音也带着几分轻佻。   一旁的楚岚,则在看到楚莹莹时,眼底闪过几丝嫉妒。   楚莹莹抿了抿唇,想了想,还是客气一下,喊了一句:“小姑,小叔叔。”   这两人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上一辈的事情,约莫这两人也是不知道的。   那就给个面子罢,喊一句。   她是打着家和万事兴的念头,看在祖父的面上,这样打个招呼。听在那楚岚和楚净耳中,却又是另一种滋味了。   楚净心中的火一熄,有些可惜,怎么如此貌美的女子,竟是自己的侄女。   可惜啊可惜。   而那楚岚看楚莹莹的眼神,则一时变得更加不善。   她容貌生得寻常,京中的富贵小姐中,以她的姿色最为普通,而哥哥楚净也是,两人只皮肤养的白了一些,容貌底子算不上好。   本来楚岚只觉得,楚家人都长这样。   可这几日,家里却忽然蹦出来了一个名义上的小侄女,占着长房嫡女的位置。面容又如此娇美。   楚岚看她第一眼,心里就不悦。只觉得楚莹莹的出现,把自己的光环都压下了。 第6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楚岚盯着楚莹莹看了一会儿,忽然道。   “方才我见你旁边好像还有个男人,莹莹,是我看错了吗?”   楚莹莹挑了挑眉:“对啊,是看错了。小姑姑多吃点鱼,补补眼睛。”   就算是被看到了,她当然也不会承认。   她拉着身旁青红,准备回去了。这个便宜小姑姑,似乎对她有些敌意,楚莹莹能感觉出来,并不想多打交道。   说到底,上一辈的事情,也不应该去牵扯小辈。   她愿意适当退让一下,图个清静。   然而见她要走,楚岚却走过来,拦在她面前道:“等等。”   “你进了楚家,就得明白,这里和你从前待的地方不一样。不要把你在山野里养出来的那些坏规矩带过来。我们府邸可容不下品行不端又不三不四的人。”   方才她分明看到楚莹莹身旁,好像有一道男子的身影在。   听了楚岚这话,楚莹莹有些想笑,她努力忍住,把玩了会儿自己手里的衣带,弯了弯唇。   “小姑姑说的是啊。品行不端,不三不四…”   若是陈氏在这儿,她真想看看,听了自己女儿说这话,会是什么反应。   倘若没有祖父庇护,给了名分,光凭陈氏还未成婚,就生下一对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孩子,怕是要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哪里还能让两个孩子衣食无忧,尊享荣华了还在这儿耀武扬威。   楚莹莹想着这些,看楚岚的目光,就多了几丝复杂意味。   楚岚一下子被这样的眸光激怒,竖起了眉毛,怒冲冲问。   “你什么眼神?怎么,觉得我说的不对?”   对这漂亮的侄女,楚岚心底里莫名就很排斥和敌视。   从她出生到现在,爹爹甚至从未抱过他们,虽然府里众人都对她好,可是…楚岚总觉得,爹对自己和面前这丫头,不太一样。   从前楚太傅总是在书房里待着,人又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不爱说话,也没人敢去打扰。   楚岚和楚净,仔细算起来,也算是老来子了罢?可是却并未见爹有多亲近。   反倒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侄女,惹得爹那么重视,竟然带着整个府上的家丁,亲自去接。   甚至府里头那些老一辈的家丁们,对自己,竟然也没有对楚莹莹来的亲热。   凭什么?   娘还叮嘱他们,遇到了楚莹莹多让着点,不要使小性子。   楚岚却听不得这些,娘越是这样说,她心底里越是烦闷。仿佛那侄女一来,所有往日属于自己的东西,都被对方夺走了。   这府邸也跟变成了别人家的似的。   她可从来没见过府里家丁一口一个“小小姐”什么什么的。   娘甚至还把她最喜欢的一个厨娘,也让给了楚莹莹的小厨房。   太委屈了,楚岚气不过!   相比妹妹的来势汹汹,楚净对楚莹莹倒是有几分好感的,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姑娘,哪怕对方和自己没可能,是侄女,他也有几分怜香惜玉的心思。   他便打着圆场道:“岚儿,都是一家人,何必何必。”   多了个侄女,这府中还多了几分靓丽呢。   楚净乐呵呵,拉了拉妹妹袖子,让她别闹了,还是走罢。   然而他这样一拉,反而是让楚岚更气愤。   “你闭嘴!关你什么事!我是做姑姑的,教训一下侄女,有何不可?”   “哎,岚儿,那是我们的晚辈。你多担待点,娘也说了,莹莹流落在外,不懂规矩也正常,别闹了。”   “你让开!”   …   楚莹莹听了这两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头就大。   这还不如在杏花村后山,听小狐狸们撒娇呢。   少女摇摇头,没管两人,径自走了。一旁的青红,缓缓抬眸,冷冷看了一眼吵闹不休的楚岚。   ——若是闹的过分了,太子殿下可不会看着楚姑娘被欺负。   果然,见楚莹莹走了。   竹林里的太子,摸了摸下巴,冷冷的扔出了颗小石子。   还在吵闹不休的楚岚,忽然感觉身上被什么东西砸到,下一刻,哈哈哈哈的笑了出来,拦都拦不住。   楚净被她吓了一跳:“你笑什么?”   被点了笑穴的楚岚,哈哈哈哈道:“我哈哈哈…哈哈我…也哈哈哈…不知哈哈道啊哈哈哈…”   笑到后面,她一边哭一边笑,对着楚净喊救命。   楚净这才察觉到不对。   “你你…你别动,快喊人,去喊娘!我妹妹中邪了!”   眼见身边的丫鬟跑去喊人,楚岚还是站在原地,哈哈哈哈的笑。   她一直笑一直笑,笑得浑身瘫软没力气,蹲在地上就差躺下来了,却还在捧着肚子哈哈哈。   等到楚净喊了人来,把她抬回厢房,去请大夫,楚岚已经笑到面色苍白,气若游丝,不过这会儿却不再笑了,终于恢复了平静。   方才那一出闹着。   众人都以为楚岚中邪了,急得陈氏嘴角都起了个泡。   唯独陈岚却打了个哆嗦,觉得不是中邪,一定是楚莹莹,一定是她那小侄女搞的鬼。   她心里更恨了!   …   正美美睡了一觉醒来,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的楚莹莹,还对府里的一切,一无所知。   她昨夜回来,就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打算寄回杏花村,让爹过来。   对了,不知道娘如今找到太师父没。   都好几个月没有太师父的信儿了,楚莹莹有些担忧。   往常太师父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总会忽然之间消失一段日子,可这次,却总有些不对劲。   少女绷着精致漂亮的小脸蛋,沉沉叹气。   哎。   她楚莹莹就是个操心的命,替爹爹处理完了事情,又开始担心娘和太师父。   一边这么想着,少女一边起来洗漱了,用了一顿饱饱的早膳。   青红在一旁,见她吃完了,才道。   “姑娘还不知道罢,昨儿夜里,闹了一桩事儿出来。说是那楚岚,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笑了半宿,命都快没了…”   青红到底是护短的,记着那楚岚昨夜想要为难自家姑娘,便把这事儿当个趣闻一样说了。   楚莹莹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笑了半宿?”   习武的人一听,就能联想到穴位上。   何况她楚莹莹还是半个大夫。   恐怕楚岚这事儿,是人为的。有人点了她的笑穴。   是谁呢?   想到昨夜自己匆匆把狗蛋推进竹林,当时自己甩袖走了,狗蛋和那两兄妹却还留在那儿…   少女心里冒出来一个念头——狗蛋?   是狗蛋出手了?   楚莹莹愣了一会儿,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感觉有些烫手。   少女咬着红唇,嘟囔出来一句:“又没要他帮忙。”   然而杏眼却似含了一汪春水,又亮又温柔,像是早春时节,枝上忽然生出的嫩芽,不知道未来会开出这么花,叶子却已经长在了那儿,透出柔嫩又鲜亮的颜色。   青红不解:“姑娘,你方才说了什么?”   楚莹莹忙清了清嗓子,摇头道:“没什么。我是说,我那小姑姑笑了半宿,应是不好受罢?”   青红一笑:“那是自然。”   楚莹莹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今儿天气好,趁着天气明朗,她又噔噔噔出去绕园子了。   在太傅府邸的生活,其实和在太子府邸差不多,都是每日让楚莹莹可以放开了肚皮吃美食的小日子。   只是太傅府邸比起东宫,的确是要小上不少,解闷散步时,兜圈的步数都少了许多。   楚莹莹每日都有出去走动走动的习惯,无论换了什么地方,这个习惯还是不变。   她背着小手,欢快的在后花园穿来穿去。   “这些花儿倒是养的不错呀。”   少女闻了闻面前一朵夹竹桃,艳丽的红花掩映在绿色的草木间,很是耀眼。   只是,这花儿…   楚莹莹摸了摸花瓣。   这花有些毒素,行家知道,这是可以提取药性,剂量多了,甚至致命…   怎么后花园里种了这么多?   啧,这些人真是不懂。   楚莹莹转来转去,像只漂亮的小蝴蝶,在花丛里翩飞而过。   厢房窗边一角,陈氏看着远处经过的少女身影,眸光动了动,转身时,对着还在床上躺着的楚岚道。   “你不要去惹你侄女。”   楚岚不甘心的叫道:“娘!我都成这样了,你还护着别人!我昨儿也只是随便说了几句,叮嘱她罢了。”   她明明就看到有个男人的身影,和楚莹莹站在一块儿的。等她走近,人却不见了。   鬼鬼祟祟的,保不准是那侄女瞒着太子私会的相好呢。   稍微说了几句话,楚岚就“哎呦”了两声,捂着肚子喊疼。   昨日笑得太狠,肚子上一整片的肌肉都被牵连了,今日整个腰身又酸又疼,就连说话声音大一点都会痛起来。   陈氏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   “我往日是太纵容你了,叫你不知天高地厚。你娘我只是填房,你也知道,我不受宠,你爹能给我这个继室的位置当,是我运气好。如今长房嫡系一脉好不容易回来了,往后事情多着呢,你不要再惹事了。”   楚岚听着,一头雾水:“娘,你是怕我那大哥回来吗?”   为何娘不像旁人家的继母那样,能立起来呢。反倒是有些息事宁人,一再让她退让,不要惹事。   陈氏:“你那侄女,是你爹从太子东宫亲自接回来的。你用脚趾头想想也该知道,她日后前程之大,你要是聪明一点,便趁着她还在府上,多拉近些关系,往后也多个靠山,结个善缘。”   楚岚有些不服气,但看着娘的脸色,心里又有点怕,最终只是喃喃道。   “我也不是惹她…只是觉得,她一来,就仿佛抢走了我什么东西,叫我心里患得患失的,害怕。”   楚岚看着陈氏,忽然开口道。   “娘,为何我总觉得,爹不喜欢我和哥哥…以前我只以为,是爹性情冷淡,对谁都这样。可这几日,我看着莹莹回来,爹那么喜欢她,我才发觉,原来爹对喜爱的孩子,也是会笑的…”   陈氏一怔,看着床上躺着,脸色有些苍白的楚岚,轻轻叹息了一声,眸光有些怜悯和复杂。   “你莫要多想了。你和她不一样。你和净儿,在楚家金枝玉叶的养了十六年,可你那侄女,却是自幼漂泊在外,是在市井之中长大,到了如今,才回到楚家。你爹对你大哥他们…心中有亏欠,自然态度不同。”   楚岚听了这番解释,心中定了几分:“原来是这样。”她好受了一些。   陈氏抿唇,看向窗外还在踱步的楚莹莹,又扭头看了一眼还躺在床上,今日显得格外可怜的女儿,在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   女儿这感觉倒是敏锐的。   她也有些犹豫,是否要将真相告诉孩子们。   *   楚太傅好不容易把嫡亲的孙女接回来,想了想,招来陈氏,交代她道。   “下个月初五,给莹莹办笄礼。你将府上一切事宜,安排妥当。”   这些年里,楚太傅对陈氏,态度一向是客气又淡淡的,保持着距离。   每次陈氏在楚太傅面前时,都会有些紧张。   她点头道:“老爷放心,我自会把这事儿办得漂亮。”   楚太傅颔首:“嗯。”   陈氏犹豫了一会儿,在退出书房前,才低声问道。   “老爷,岚儿自小被我宠坏了,她…她不懂事,以后我会教训她。只是…她和净儿一直不知自己的身世,我…”   她有些为难,和气又白皙的脸上,闪过踌躇之色。   楚太傅放下了手中握着的笔,站直身子了,才淡声开口。   “无妨。既都是楚家人,有些小打小闹,也是孩子们之间的事。”   陈氏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   她离开书房后,家丁老郭走进来道。   “老爷,小姐的及笄宴,都要宴请哪些人?”   楚太傅脸上露出了笑容:“自然是能请的都请来。”   老郭听了也是连连点头,跟着附和:“那便热闹了,也好,让人瞧瞧,咱们家的小小姐,要相貌有相貌,要灵气有灵气,我就没见过比我们小小姐还要讨人喜欢的姑娘。日后提亲的人,怕是要踏破门槛儿。”   楚太傅先还是满面笑容,待听到“提亲”两个字时,脸上笑容一收,露出了点愁容。   这…莹莹对那太子,怕也是有一些情愫的。   倘若莹莹对太子无意,那倒是好办。他哪怕豁出老脸,都能给孙女要一门好亲事出来。   然而若这两人是彼此中意,那大人再插手,就有些棒打鸳鸯的意思了。   哎,还得再看看。   *   自从战场上,乌国战败之后,就频频传来,乌国要派公主过来和亲的消息。   但那也只是众人背地里,为了彰显大令的国威,才常常挂在口中过过嘴瘾。   实际上,乌国虽然战败,但底子还在,再加上那里民风彪悍,人人尚武,真要是再爆发战争,还是能咬下大令几块肉,造成麻烦的。   今日却传来消息,乌国的使者到了京城,其中有一个王子,还有一个公主。   众人纷纷兴奋起来。   “怕是打不过了,真带着公主过来求和了!”   “照我说,先让他们年年上贡,再让他们也赔上几座城池!”   “来了什么公主,比起咱们大令朝的公主如何?”   …   今日是那乌国使者来京城的日子,多少人都站在街头,伸着脖子好奇的看。   乌国在大令朝的众人眼中,一向是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形象。如今他们来了,岂能不引起注意。   楚莹莹也去凑了个热闹。   远远的,只看到一群身上披着兽皮的使者,个个身材高大,正抬着轿子往皇城走来。   那轿子里,似乎就坐着乌国的公主和王子。   “真有公主来和亲呀,是不是和你们太子啊?”   楚莹莹从手里抓了一把花生,一边秀气的嗑,一边扭头问身旁的青红。   青红愣了愣,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摆手否认。   “怎会!”   楚莹莹看热闹的笑了笑,唇角的梨涡格外秀气。   哼,她就说嘛。太子什么的,肯定是要联姻的,回头娶了这国的公主,又要娶那国。   等当了皇帝,又是三宫六院,又是三千佳丽,后宫莺莺燕燕的,何时是个头。   “不是太子。”   忽的,楚莹莹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少女倏地扭头,正和忽然冒出来的顾荆,对上了视线。   两个人离得这么近,四目相对了一会儿,楚莹莹嘴里的花生都忘了咽下去了。   少女结巴了一瞬:“你…你怎么在这儿…”   狗蛋怎么总是神出鬼没。   她伸出来的手指,被顾荆轻轻握住。   本该去接待使者的太子,如今正站在她身旁,声音低沉,带着点笑意。   “和亲的不是太子。”   顾荆那双深沉的桃花眼,看着少女,一字一顿。   “太子不喜欢什么公主。” 第6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纷繁嘈杂的街头,这些乌国的使者,吸引了整个京城百姓的注意力。   然而大令朝的太子,这会儿却混在人群中,跟着一个脸色绯红的小姑娘四处走。   楚莹莹眨巴着杏儿眼,好奇道。   “你不喜欢公主?你又没见过人家,兴许她长得很好看呢。”   在少女的印象里,什么皇子公主,多半都是容貌不错的。   毕竟,那些嫔妃,能被塞到后宫里,容颜定然是出色的,否则也就不会有选秀之说了。   那些老嬷嬷们选秀可是很严格的,要模样漂亮,身材又好,甚至还要身上没有任何伤疤。   甚至就连牙齿和头发颜色,都要仔细去看。   这样子选出来的姑娘,比起老百姓,定然是要漂亮很多的。她们和皇帝生出来的孩子,自然就不会丑。   顾荆看着少女眸光清亮,小脸疑惑的模样,弯了弯唇。   “好看也不喜欢。”   他手里拿着的折扇,温柔的撩了下少女下颚,声音轻不可闻。   “除非…”是这样的。   楚莹莹还没意识到太子的答案。   她伸出小白手,啪得打掉了狗蛋的扇子,然后摸着自己的下巴,好奇的追问。   “除非什么?”   顾荆冲她眨了眨桃花眼,挺拔的身姿,在人流中,挡住了众人拥挤的力道,给少女圈出了一个不被人碰到的空间。   大概是少女仰着小脸,杏眼明媚看着人的样子,实在是可爱。顾荆敌不过这样的注视,终于坦白了一句。   “你是公主。我便娶了。”   太子声音低沉,沙沙的响在耳边,像是在存心撩人,温热的气息洒在少女细嫩脖颈。   楚莹莹一怔之下,雪白的肌肤瞬间浮起一层天边朝霞似的红,杏儿眼也睁圆了,像个被吓到了的小兔子。   “想得美!”她嫣红小嘴上下一碰,羞恼的推开靠过来的顾荆,气急败坏的跑了。   她是存心想甩开狗蛋,跑的时候用上了轻功,把从前在杏花村后山逮兔子的本事拿了出来,跑起来几乎是一个呼吸的功夫,整个人就无影无踪。   弄得跟出来的青红都愣在那儿,半晌才惊呼道:“姑娘!姑娘你等等我!”   然而少女躲人的功夫,简直就是炉火纯青,钻到了人群里,就像一滴水落入了池塘,青红哪里还能再追上她身影。   “殿下…”青红转过身,有些焦急,看着太子时,眼神甚至有些责怪。   楚姑娘面皮薄,太子殿下是知道的,方才却还那样逗弄姑娘,把人家吓跑了。   姑娘平时轻功再厉害,到底也是一个女儿家。今日还有乌国的使者来,京城都显得闹哄哄的。   若是遇到什么坏人了,可如何是好。   顾荆垂下眼,有些无奈:“你先回府,你家姑娘,我自会安然送回来。”   自家莹莹就是有这种本事。   但凡是和她相处久一点的人,哪怕起初是太子的属下,日子一久,就完全变成了莹莹的人。   青红这才跟了莹莹多久,就已经满心满眼的为莹莹着想,就跟那两个暗卫似的,忠心不二。   想到这里,顾荆唇角微弯,竟然有些自豪。   我的莹莹。   *   楚莹莹红着小脸从人群里蹿走时,迅捷极了。先还只是想甩开狗蛋,不让这动不动就撩人的大美人跟在身边,迷惑自己的心智。   可等她反应过来时,却发现自己把青红弄丢了…   咳。   楚莹莹停在了一家茶楼面前,这里二楼坐满了人,全是乌压压的脑袋,正在看远处的乌国使者。   少女鬓边碎发被风一吹,有些乱了,她站在茶楼下时,轻轻呼出一口气来,觉得耳边终于清静了。   她小白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发觉热度终于降下去了。   狗蛋去边境打仗回来以后,随便说两句,就能把她惹得害羞。这可真是和从前颠倒过来了。   就在这时,从高空忽的落下来一样东西。楚莹莹下意识避开,垂眸看时,才发现地上竟然是一个香囊。   茶楼二楼传来一道声音:“可有砸到姑娘?”   说话的人,是个笑眯眯,长着一双狐狸眼,脸蛋格外秀气的少年。   他穿着一身蓝衣,皮肤极白,光看长相,带着几分笑容,很容易和人拉近距离,给人好印象。   楚莹莹后退了半步,摇摇头:“没有。”   她反应那么快,怎么可能被砸到。   少女捡起地上的香囊:“我给你扔上来?”   她一张小脸精致白皙,杏眼乌黑明亮,眼瞳像是水洗过的宝石,瞧着格外能抓人的眼球。   耳边的碎发看着细软,有几缕落在了粉嫩的脸颊边上,琼鼻秀挺,嘴唇又是樱桃般可爱,小巧又红润。   此刻细嫩的小手,抓着香囊,说要扔上来的这一幕,像极了修炼成妖的美人儿,第一次跑出山林,对着书生说,我把你的心还回来?   整个二楼的男子,全都看向少女,目中流露惊艳之色。   “不必。我下来拿。”   那穿蓝衣的公子,一跃从茶楼上跳了下来,脸上还带着笑容,狐狸眼显得很和善。   “多谢。”   他接过少女手中香囊,轻声道。   “不知如何称呼姑娘?”   楚莹莹蹙起秀气小眉头,睁着杏儿眼,看了一会儿蓝衣少年,忽的,她扬唇一笑。   “你修炼的不到家,搭讪姑娘家的本事不行,不自然。”   她拍拍双手,扭头走了。   怎么那香囊,不偏不倚的刚好从二楼掉到她脚边呢?   她捡起了香囊,明明可以扔上去,对方却偏要跳下来,亲手去拿,还笑得那么狡猾问自己叫什么。   话本看多了,楚莹莹对那些脸上一直笑眯眯的男子,都没什么好印象。   有些人的笑容,多半只是一层伪装罢了,后头藏着的心,兴许比那些终日板着脸的还要可怕。   见楚莹莹不理人,直接走了。   那落后了一步的蓝衣少年,愣住半晌,脸上笑容淡了下来,狐狸眼里神色一片冰冷。   ——倒是个警惕的性子。   他身旁有小二装扮的人,走过来轻声问。   “殿下,可要派人再去追回来?”   蓝衣少年摇头:“不必,已经打草惊蛇。今日就罢了。”   能让皇兄放着乌国使者不见,还把当日回京时的庆功宴扔下的女子,果然不太好相与。   而这几日,皇宫里的各种传闻中,有许多关于太子掳了民间美人到东宫的传闻。   却不想,那美人正是楚太傅沦落民间的孙女。   对这事,他也有所耳闻。   传闻里,楚太傅好不容易接回去的孙女,嚣张跋扈,又任性刁蛮,是个大字不识的蠢人。   然而今日一见,他却发觉,传言不能全信。   皇兄喜欢的女子,认不认字是两说,至少她不是个蠢人。   能看出自己蓄意接近的把戏。   那就更不能让皇兄娶到对方了。   太傅的孙女,这样的依仗,足够成为争夺皇位的一个筹码。   蓝衣少年站在原地,看着楚莹莹离开的身影,狐狸眼里阴晴不定。   *   等乌国使者进皇宫后,街上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小摊贩们扯着嗓子叫卖。   楚莹莹东看看,西逛逛,如今心情倒是和第一日来时,全然不一样。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个儿祖父是楚太傅,对这里没什么归属感。而今换了个身份,想到爹爹当年就是在这座皇城长大,如今看什么,都别有几番新的滋味。   “卖糖葫芦了!糖葫芦,糖葫芦啊!”   楚莹莹掏了几个铜板,顺手来了一串。   今日街上热闹,还没到天黑的时候,前头一排街巷,张灯结彩的,竟然挂了许多的花灯,有人在猜字谜。   猜字谜的那些人,都戴着面具,只有一双眼睛,从面具后头露出来两个黑点,谁都不认得谁的在那儿猜。   楚莹莹有些好奇,随手抓了一个身旁经过的女子,问道。   “这位姐姐,敢问那里的人,为何都戴着面具猜灯谜呀?”   那女子被她喊住,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即脸上笑容动人了几分。   “哦,那里呀。你不知道么,这一片地方,常有贵人来。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和公子,常有借着猜灯谜揭面具成了好事的。”   她这样说,楚莹莹就懂了。少女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色,唇边梨涡真切。   “那万一揭开面具,看不上眼呢?”   对面的女子愣了愣,噗嗤笑了出来:“那倒少见。敢去那排猜灯谜的,多半都是咱们京城的富贵人家,既去了,自是心底有几分自信的。”   她看着楚莹莹那张漂亮的脸蛋,眼中闪过惊艳,赞道。   “若是像姑娘这样的容颜,参加了猜灯谜,怕是能揭下你面具的那位公子,会惊为天人,魂都被迷了去。”   楚莹莹抿唇笑了笑,虎牙尖尖可爱的露了出来。   “姐姐也是呀,如此蕙质兰心,不用摘面具,光是听声音,我心都酥啦。”   被她这样夸奖的女子咯咯笑了出来,模样很端庄温柔,笑起来时极有气质。   楚莹莹和这女子分别后,想了想,有些好奇,便也去附近摊位上,随手买了一个面具,戴在了脸上。   她戴好了面具,只露出两个黑黑的瞳仁,脚步轻快的往那片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去了。   少女远远看见,灯谜那儿有一个穿着交领白衫的身影,似乎很是特别,站在人群里,格外出众。   他猜灯谜速度好快,几乎没有能难到他的。   在他身后,站了一排的人,楚莹莹踱步过去,为了看清楚一些,就站在了这些人中间。   见她过来,旁边的人压低了声音冲着她笑:“哎呀,又来一个妹妹。”   “人是越来越多了。”   众人这样笑着说话,好像在争抢什么宝物似的,楚莹莹有些茫然,还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意思时,忽见众人同时噤声,有人开口道。   “快快快,站好,他要选了。看他选谁。”   楚莹莹心里忽然泛起几丝不太好的预感,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然而这动作已是迟了。   那猜中了许多灯谜的男子,转过身来,竟是朝着她走了过来。   楚莹莹身旁的女子们,有些已经轻声喊了出来:“他朝我们走来了!”   四周围了许多年轻的男女,衣着皆华贵,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出身。   那戴着面具的男子,个头修长高大,步子停在了楚莹莹面前时。   她听见身旁其余的姑娘们,似乎都有些失望,叹了口气。而围观的那些男子,则纷纷起哄道。   “选中了佳人,便互相揭面具罢!”   楚莹莹心里咯噔一下,左看右看,连连摆手。   不不不,她只是来看热闹的,可不是来选什么情人。   凑个热闹,怎么也会被选中!   她要跑,然而那戴面具的男子,却轻巧的拦在了她身前,声音带了笑意。   “得罪了。”   男子动作很快,似是有功夫在身,楚莹莹只是眼前一花,赫然发觉脸上的面具,已经被对方揭掉。   四周一片寂静,甚至还有人吸了口气。   天色已经暗下来,花灯下,被揭了面具的姑娘,杏眼红唇,眼波潋滟,鹅蛋脸白皙如玉,气质清丽又娇俏。   她长睫似鸦羽,睁着乌黑杏眼时的模样,茫然的像只可爱的小白兔。   四周终于重新响起声音,有人交头接耳,低声询问。   “这是哪家的小姐?”   “如此倾城容颜,怎这般陌生,竟第一次见?”   “好一个绝代佳人!方才我就差了两盏花灯,就差两盏,如今在那儿揭面具的人,就是我了!”有人懊悔不迭。   …   原来,此处的灯谜,是有规矩的。   同一轮灯谜中,猜中数目最多的男子,便有资格,在参加灯谜游戏的女子中,选择其中一位,互相揭下面具。   那些站在那儿戴着面具排成一排的姑娘,便是默认了,参加这一轮的灯谜。   还别说,京城里这样的花灯猜谜会,都举办几十次了,里头还真有后来成了亲的人。也是一段佳话。   面具忽然被人摘了,楚莹莹猝不及防,愣在那儿,下意识想质问对方,可想到的确是自己方才不小心挤进了人群,有些理亏,便动了动唇,没说出话来。   少女脸不红气不喘,丝毫没有往日那些姑娘被摘了面具后的娇羞。   围观的人,顿时又开始起哄:“姑娘,现在该轮到你了!快给这位公子摘面具!”   那些先前没有被选中的女子们,也跟着轻声催促:“妹妹,快摘面具罢,也让我们看看,这位公子的模样。”   方才猜中了这么多灯谜,再加上那男子身形修长,身姿也挺拔,光看背影就很有气度,众人都猜,这人应是个翩翩美男,或者,是哪户人家培养出来的将门子弟也说不定。   众人围观下,楚莹莹咬了咬唇。   站在她面前的男子,声音似乎染上了些笑意。   “要在下配合么?”   男子身量高大,比起楚莹莹娇小的个头要高许多,他微微俯身,脑袋也凑的近了一些。   四周的起哄声愈发大了,眼看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楚莹莹想早些结束这场闹剧。   她一咬牙,毫无旖旎的把对方的面具一摘。   花灯下,露出来的是一张剑眉星目的俊颜,薄的唇,高挺的鼻子,是贵公子的模样。   那人笑着,生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内勾外翘的。   垂眸看着楚莹莹时,眉梢眼角都是温柔。   楚莹莹愣在那儿,杏儿眼直接瞪圆了,整个人傻掉。   “你…”   面具后的脸,竟是狗蛋!   “好!才子佳人,配极了!”   “好一个浊世佳公子!”   围观的众人在一时的静谧过后,忽的爆发出善意的打趣声。就跟人群里藏了成百上千的红娘月老,在使劲给两人牵线一样。   楚莹莹还恍恍惚惚的盯着顾荆看,反应不过来。   怎么会是狗蛋呢?   见少女怔怔的模样,太子勾了勾唇,笑容动人极了。   他垂眼,长睫掩住眼底笑意,不动声色的把面具重新给少女盖上。   这样的粉面桃腮,是他顾荆的。   太子牵起少女衣袖,隔着衣服布料,轻轻捏住莹莹姑娘的纤细手腕,带着对方绕出了人群。   楚莹莹傻乎乎跟着对方,跌跌撞撞走着,人却被顾荆牢牢护着。   这一路,少女竟是连第三个人的衣角都没碰到过,始终被固定在太子身侧,像是他羽翼下精心护着的一只毛绒猫儿。   小猫儿被养的娇,又漂亮,无论是谁看到了,都要夸一句好看,甚至生出占有的心思。奈何主人看得紧,哪怕今日是小猫儿第一次出来玩,依然被主人牢牢护着守着,重新捉到了掌心。   知道猫儿好奇心重,爱去捞鱼,就守株待兔的等在河边,果然抓住了这只调皮又爱羞恼的小家伙。   顾荆手里提着一盏花灯,带着少女一路快步绕出了人群,走到了一条静谧的护城河边。   楚莹莹终于回过神来,她红着小脸,像个坏脾气的猫儿那样,跳着甩开了太子的手。   然后不高兴的后退了好几步。   “哼!”少女从秀气的鼻子里,哼唧了一声出来。   顾荆松开手,凑近了她,笑容惑人。   “恼了?”   楚莹莹扭过脸,脸上方才被太子重新戴上的面具,如今还好好的,挡住了那张精致小脸。   隔着一道面具,她的声音依然气鼓鼓的。   就是恼,但要说是为何恼怒,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河边站着的太子,声音有些暗哑,莫名显得有几丝委屈。   “我猜了那么多盏灯谜,便是想寻一个人陪我放花灯。”   楚莹莹长睫颤了颤,慢半拍的想起来。   好像、似乎、仿佛,的确是自己贸然闯进了猜灯谜的人群里。   可她不知道呀。   她又不知道,只是凑个热闹,过去看看,就会被人选中摘面具。   但想着这个,少女到底是有些心虚,声音软了几分。   “你猜了多少盏才赢的呀?”   “三十六盏。”   少女又问:“那你方才不是故意选的我么?”   “你戴了面具。”   楚莹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所以狗蛋根本没认出自己,而是恰好选到了自己。   “那…”   少女咬着唇,有些别扭的往太子身边凑了一点,小声道。   “放花灯是吧?我陪你就是了。”又不是抓来成亲,她陪的起! 第6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护城河边,一片寂静,没什么光亮。   唯独太子手中的这盏花灯,亮在黑夜里。   楚莹莹凑过去,仔细打量了一番花灯,小嘴里溢出一句嘟囔。   “你怎么那么喜欢放花灯呀。”   从前在杏花村的时候,她带狗蛋去赶集,就曾经带着对方放过花灯。   按理说,这种事儿经历过一次之后,就没什么新鲜感了,怎么狗蛋反而乐此不疲,回了京城,还有心思再放一次花灯。   难道是…   少女忽的想起来,狗蛋方才猜灯谜的时候,那么多姐姐妹妹戴着面具站在那儿,只等着他选中了,揭开面具,成一番姻缘。   若方才不是她恰好过来,误打误撞的被狗蛋选中。   是不是如今在河边,陪着狗蛋放花灯的人,就会是别的姑娘?   这样的画面冒出脑海,少女咬了咬唇,心里莫名闷闷的,不太舒服。   可有什么办法呢。   是她不要狗蛋的。   如此,她可没什么道理,去要求人家狗蛋不许找别人。   莹莹女侠恩怨分明,哪怕心里有些小小的不舒服,依然还尽力克制这样的情绪,耐心的陪太子做眼前的事。   “你为何不去迎乌国使者?”   少女弯腰,接过狗蛋手里的花灯,轻轻往河里一送。俯身时,裙摆像一朵绽开的花,身姿窈窕纤细,不比花朵逊色。   顾荆抿唇:“冷一段时日再说。”   乌国的狼子野心,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打消。   哪怕对方打了败仗,不得不派人来求和,可这求和的背后,就像狼锋利的牙齿那般,随时准备着反咬一口,并不能全然相信对方此时的恭顺。   楚莹莹眨眨眼:“狗蛋,你平日里那么闲吗?”   做太子,竟然不用整日在皇宫里待着处理政务,还有功夫出来玩儿?这可和楚莹莹过去的认知不一样。   顾荆垂眸看她,漂亮的眼睛里闪过温柔笑意,整个人忽然变得有温度了起来。   “莹莹是在关心我?”   楚莹莹一窒,抿着唇,立刻解释。   “我就是随口问问,你不方便说,就不用回答。”   顾荆脸上笑容不减,看着少女的眸光愈发温和潋滟。   “楚太傅下个月初五,要为你办及笄宴。届时,这京城大大小小与你祖父有牵连的人,都会来府上。”   楚莹莹听了这个,愣了一会儿。   太子注视着她,不失时机的开口道。   “你多年在杏花村,不知这里的风俗习惯,也不认识这么多人。这段时日,我请一个宫里的嬷嬷与你,如何?”   楚莹莹听懂了狗蛋的意思。   她自幼在乡间长大,平日里行为举止跳脱没什么。可及笄宴当日,祖父请了那么多人过来,若是她举止有不妥的地方,恐怕会让人耻笑祖父。   想到这里,少女抿唇:“好呀,那你帮我找嬷嬷,教我一些应急的礼仪。我自然是不会给我祖父丢脸。”   顾荆失笑,爱怜的抚了抚少女脑顶:“乖莹莹。”   清俊的太子掌心温热,抚着楚莹莹发丝时,后者甚至能清楚的感觉到,对方掌心上传来的温度。   楚莹莹小脸不自在的红了一些,退后一步,拉开了和狗蛋之间的距离。   “你不要总摸我脑袋。”   顿了顿,少女又道:“从前你总说男女授受不亲,不会如今都把这些都忘了吧?”   顾荆收回手,眸光变得深沉了几分,轻轻叹息。   “…我一见你,总忘了我已不是你的童养夫。”   太子坦诚极了,说这话时,神情带着点浅浅的失落和遗憾。   楚莹莹看在眼中,心底重重一跳。   “那你从现在开始记着。你是太子,那么多人都瞧着呢,若是和我走太近,旁人也会风言风语。”   从前在山林中乱跑,成日里和毛茸茸的“狐朋狗友”打交道,少女一派烂漫天真,甚至那会儿还主动的去逗弄美少年。   可两年多过去,少女及笄了,却终于长大了,开始在乎一些礼节。   她会因为旁人的眼光,想要主动和顾荆拉开距离。   太子心中一痛,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有些苦涩。   他盼着莹莹还和从前一样,最好半点都不要变,永远在他面前赤诚可爱,哪怕没心没肺了一些,至少人是快乐的。   像而今这般,主动和他保持距离的少女,虽然容貌越发娇美可人了,却也变得生疏了一些。   太子深色的眸子,似乎含了万千情绪,令人看不透。   楚莹莹转过脸,仗着自己脸蛋藏在面具后面,轻轻喘了一口气。   她和狗蛋这些日子,总有些不明不白的牵扯,说是朋友,可狗蛋总会塑造出一种令人脸红心跳的暧昧氛围。   “咱们以后,还是少见面罢。”   楚莹莹主动开口提议。   顾荆沉默。   河边刚放出去的那盏花灯,正幽幽的放着柔和的光亮,朝着远处下游漂去。   静默中,楚莹莹听到了太子的回复。   “此事,我不能允。”   少女隔着面具,诧异的看向太子,似乎在疑惑,这一次狗蛋怎么不乖。   往常无论她说什么,顾荆都会顺着。   天长日久的,就给楚莹莹一种,狗蛋会听话的错觉。   然而这次,狗蛋却拒绝的这么干脆果断,少女回过神来,气闷的咬了咬唇,又拿人家没有办法。   顾荆缓步走来,手轻轻揭开少女脸上的面具。   “莹莹。”太子声音低沉又温柔,揭面具时的动作,缓慢的像是在揭新嫁娘的红盖头。   “有难处来寻我。”他长指轻轻落在少女鼻尖上,刮了一下。   狗蛋的手指修长,似乎带着一股奇特的魔力,楚莹莹跟被定住似的,身上都划过一股电流,整个人愣在那儿。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要说什么,太子却转身走了。那背影有些落寞和失落,虽然挺拔修长,却透着点高处不胜寒的难过。   楚莹莹怔怔站在那儿,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树后头慢腾腾挪过来一道人影:“楚姑娘。”   有人小声喊着楚莹莹。   是青红。   青红走过来,看了看楚莹莹的脸色,拉着她袖子道:“姑娘,咱们回家去罢。”   陪着太子暗地里跟着楚姑娘一天了,青红心中着实有些震撼。   她从前虽是知道太子对楚姑娘上心,却也不知,会上心到如此程度。   甚至给她一种,若是楚姑娘不愿嫁给太子,太子这一辈子就不会再搭理第二个姑娘的感觉。   弱水三千,只取那一瓢。   *   楚莹莹回府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她今日除了去吃喝玩乐,还买了不少东西。   许是因为她才回来不久,祖父宠她,便给了她许多银子,让她平日里逛街看到喜欢的,就尽管买。   楚莹莹也不是个客气的人。   亲祖父!那是爹的爹!自己人!   少女今日便采购了许多东西,好看的布料,首饰、还有许多只有京城才有的稀奇小玩意儿。   她拿不动了,索性就让掌柜的直接把今日采买的东西,全都送到太傅府邸去。   那些掌柜的做生意,手脚可真是麻利。   楚莹莹和青红回到府邸时,只见院子里已经堆了一堆她买的东西了,很是壮观。   家丁老郭看到他们回来,乐呵呵的:“小小姐今日玩得开心吗?”   老家丁看楚莹莹的眼神,总是和楚太傅一样,充满慈爱。   少女笑着点头,露出了小梨涡,一双杏眼弯弯的:“开心。”   见她无忧无虑的,像个小雀儿似的,老家丁心里头欣慰了几分。   有小小姐在,这段时日,老爷的心情都好了许多,用膳的胃口都大了一些。   府里的家丁,很快帮着楚莹莹把她买的东西,都搬进了院子。   少女住在东边,那儿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子,里头养了争奇斗艳的花,景色不错。   瞧着一行人热热闹闹的搬着东西过去,楚岚看到了,脸上神情变得不快,脸拉长了,眼里闪过不忿。   “娘,你看她。”   郭管家可从未对自己这么亲近过。   陈氏掐了一下楚岚:“你啊,管住你这张嘴,那是你爹的亲孙女,不是什么外人。”   楚岚不忿:“娘,以后她就一直在府里了吗?能不能让她走啊?”   陈氏叹气:“往后不要再有这样的话了。岚儿,你听话一点。不要她她她的,记住,你们是亲人,她是你侄女。我看你大哥过段时间,应也要回来了。”   楚岚不明白为什么,她不甘道。   “可是既然我大哥已经离家这么多年了,还在外头成了家,何必再回来?”   “我和他可没什么手足情分。这些年来,哪怕是我生辰,也从未见大哥送过什么东西。这哪里是大哥的样子。”   楚岚不服气的辩驳,想了一会儿,她忽然低声问道。   “娘,大哥他如果回来了,是不是我哥就没法继承家产了?”   她知道,京城里头都讲究嫡庶之分。   大哥是前头那个女人生的,说是嫡长子。而娘只是填房,她和哥哥的身份,比起大哥,就要差上一些。   这些话,她总听那些和自己不对付的人,背地里说。   陈氏听着女儿的话,眼里阴晴不定,但嘴上却道。   “你不懂,你大哥从前很受你爹器重,你们不一样。岚儿,莫要再说这种生分的话。”   楚岚闷闷的看着陈氏,心里不明白,为何他们和大哥不一样。   就因为娘是填房?是继室?   可她和哥哥是爹的亲骨肉啊,哪里比大哥和那侄女低一等了?凭什么她要处处听娘的退让?   楚岚心里头不爽快,就去寻了楚净。   “哥,你听到没,爹下个月要给楚莹莹办及笄宴。”   楚净正弯着腰,看自己新买来的两只蛐蛐打架,听到楚岚气呼呼在耳边说话,他摆手道。   “别吵别吵,别吵到了我的宝贝。待我分出胜负再说。”   两只蛐蛐你来我往的打着。   楚岚瞪着笼子里的蛐蛐,忽的冒出了一股火。   “这些畜生玩意!有什么好玩的!”   她劈头夺过那笼子,用力往地上一摔。蛐蛐们本来正在斗,被她这么一摔,恹恹的在笼子里摔成一团,也不知道有没有摔伤。   楚净脸色一白,大喊一声:“哎呀!哎呀你!”   他心疼的蹲下来,捧起笼子,检查那两只蛐蛐。   楚岚一把将那笼子夺走,扔到身后,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玩这些!你难道不知道,万一我们那大哥回来,往后是要夺家产的!假如他不回来,这府里日后都是你和我的,若他回来,不就得把大头分出去?”   楚净吸了一口气,颓丧道。   “分就分嘛,都是爹的儿子,左右我们饿不死,何必去计较那些。快把笼子还我。”   他这妹妹打小被宠坏了,做什么事情非得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所以哪怕楚岚把他好不容易花大价钱买来的蛐蛐摔了,楚净也没有发火。   实在是习惯了让着一母同胞的妹妹。   楚岚见他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大怒道。   “你就是没出息!怪不得爹不喜欢你。我听娘说了,我们那好大哥,当初连开蒙,可都是爹亲自教的。可你想想,爹对你我,是,的确是没少吃少穿,也没有苛待咱们。但不亲近!”   “你若是好好读书练字,有一点天赋,也不至于让我这么担忧了!烂泥扶不上墙!活该日后被人压着!”   楚净被亲妹妹指着鼻子骂,再好的脾气也被骂出了几分真火气。   “小妹,你还说我?是,我不成器,我没天赋,没有出息!要出息干什么?咱们投胎好,已经是衣食无忧了,还想要再奔啥?我就不是读书的料子,你要是厉害,你怎么不去读书练字?当年爹请来教书先生,不也是被你气走的么?”   都是半斤八两,谁还笑话谁。五十步笑百步的差别罢了。   楚岚被说得眼眶通红,猛地把装了蛐蛐的笼子扔到地上,用力踩了几下。   “楚岚!”楚净被刺激到了,看着蛐蛐被踩烂,笼子也瘪了,他用力推开妹妹,额头上蹦着青筋,大怒道。   “你疯了!”   “我是不学无术,没有让爹娘长脸!但我至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知道爹更希望看到我们兄友弟恭!而不是像你这样小肚鸡肠,整日里窝在后宅,想着如何算计别人争宠!”   “你以为我没看出来,莹莹一回来,你就不好受了?为何,因为旁人说你容貌中庸,怕和莹莹对比么?还是怕莹莹威胁你的地位,嫉妒爹和府中众人对她好?”   “就为了你这些嫉妒,你是恨不得把她扫地出门,也恨不得我们那大哥死在外头,再没人来惹你,你才称心如意是不是!”   楚净一番话,直把楚岚的面皮子直接撕了下来,半点没留情面。   楚岚恼羞成怒,哇的一声被气哭了,扭头跑远。   楚净蹲在地上,心疼的看着那两只蛐蛐,其中一只已经是死的不能再死了,另外一只却因为落到边缘,没被踩到,看起来还活着。   他刚把笼子门打开,小心翼翼捧起那只没死的蛐蛐,却听院子里忽然又响起脚步声。   “你还回来干什么!怎么!还想踩一脚?!”   楚净脸红脖子粗的站起来,将蛐蛐护到了身后,抬眸怒视前方走来的人。   空气静默了一瞬。   楚净:“……”   过来的不是妹妹,竟然是侄女莹莹。   面对这个只比自己小了两岁的侄女,楚净每次见到对方,都会忍不住遗憾。   怎么如此漂亮的姑娘,竟然是自己的侄女呢。   少年收起了眼底的惊艳,有些赧然的开口解释:“我以为是岚儿…”   楚莹莹看见了他手里捧着的蛐蛐,又看一眼地上扁了的笼子,联想起方才进院子前,看到楚岚气呼呼跑出来,大概猜到,这对兄妹方才吵架了。   “小叔叔,这是给你和小姑姑的见面礼。”   楚莹莹浅笑了着开口,身后的青红送上了两份包扎起来的浅色盒子。   既然大家如今都是姓楚,这兄妹二人也都不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楚莹莹还是乐意去把关系处好的。   兄妹二人在楚府出生长大,祖父心里对这两人,一定也是有感情的。毕竟人又不是草木,朝夕相处,免不了的。   楚净收到礼物,有些惊喜,又有些手足无措和不好意思。   “这,这怎么行,应该我和岚儿送你才对。”   按辈分算,也应该长辈给小辈礼物。   楚莹莹笑道:“既是一家人,便不分这么清楚了,我初来乍到,刚回来,日后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小叔叔和小姑姑都要提点一下我。”   楚净本就对她没什么恶意,听了这番话,再想到方才妹妹为了侄女和大哥,如此愤怒,背地里还防着人家回来,顿时有些无地自容。   “那是自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往后莹莹你在京城,想去哪里玩,我带你去。这里我熟。”   楚净就是个喜欢吃喝玩乐的性子,想着投桃报李,也要对小侄女好一点,憋了半天,也只憋出来这样的话。   “定不叫人欺负你。”   楚莹莹杏儿眼清澈又明亮,听着对方这么说,眼底的笑容也更明朗了几分。   “谢谢小叔叔罩着我。”   楚净捧着蛐蛐,接过了青红递过来的礼盒,忙不迭道:“应该的应该的。”   “你手里的蛐蛐受伤了?”楚莹莹看到他掌心里托着的蛐蛐,开口问。   楚净脸上闪过痛惜:“我花了二十两银子,和人买的。省吃俭用,就是为了斗赢我那帮兄弟。”   娘一个月只给他十两银子,为了这对蛐蛐,他可是贴了两个月的零用进去。如今真是兜比脸干净。   可这会儿,其中一只蛐蛐已经被岚儿一脚踩死了,手里这只也奄奄一息,看着没了半条命。   楚莹莹想了想,见这小叔叔脸上神情如此痛惜,笑着开口道。   “我略懂医术,从前也治过一些山林里的动物。你若是信我,不如把这蛐蛐给我,我治上几日,兴许还能养好。”   楚净大喜过望,连忙点头:“好啊,那好啊。哎呀,莹莹侄女,你真是我的福星,那就交给你了!”   他郑重的把蛐蛐递给楚莹莹,方才看着沮丧的情绪一扫而空,显得振奋了许多。   这么一番对话下来,楚莹莹倒是觉得,这小叔叔倒是人不坏,心思也简单,是能相处的。   她带着蛐蛐走了。   楚净站在院子里,打开盒子一看,发现里头是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而给楚岚的盒子里,则放着一根漂亮的步摇。   他有些感动,又有些惭愧,想到妹妹楚岚心底里这么敌视大哥一家,他脸上闪过挣扎之色。   哎,还是多劝劝岚儿。   莹莹侄女那么好,何必去针对人家呢。   *   回了自己的住处,楚莹莹刚坐下来,青红就到倒了一碗茶,递给她道。   “姑娘对他们倒是宽厚。不过,那楚净,这样瞧着,倒也不是坏人。”   青红先前就担心,陈氏的一双儿女不是个好相与的,会暗地里针对楚姑娘,给姑娘气受。   但方才跟着楚莹莹一块儿送了礼物,却发觉自家姑娘真有魅力,能三言两语间,就让对方生出亲近之意。   若是楚姑娘能把蛐蛐真的救活,只怕那小子从此以后都死心塌地的当自家姑娘的小跟班了。   “姑娘,这只蛐蛐,还能救吗?”青红看着她手里的蛐蛐,有些担心。   楚莹莹仔细看了一会儿蛐蛐,又用方才随手拔的草逗了逗它,见它没什么反应,才开口道。   “应是不成了。救不了了。”   这蛐蛐大概被踩过,怕是这会儿不死,也熬不过这个晚上了。   “啊?那姑娘还把这差事揽过来?”青红惊诧。   若这蛐蛐死在了自家姑娘手里,怕是好心办错事,也不知道那楚净,会不会责怪姑娘。   楚莹莹轻柔的笑了笑,贝齿白白的像珍珠,杏儿眼却乌溜溜的满是自信。   “不怕。这只救不活了,我再给他训一只不就成了。”   多大点事儿。斗蛐蛐这种东西,可是她十岁开始就不玩的了。   稍微训个几天,她能保证,给她这小叔叔送上一个能打遍京城无敌手的蛐蛐之王。   青红目瞪口呆:“姑娘还会这个?”   楚莹莹巧笑嫣然:“还行还行,略懂一些。反正蛐蛐都长一样。”   少女三言两语,又赢来了青红钦佩的目光。   青红:我家姑娘真是无所不能,比太子殿下还厉害。   *   入夜了,楚莹莹要睡了,却听窗外有声音。   她抿了抿唇,走过去把窗户一开,就见外头跳进来一道身影。   月色照着进来这人的脸,清俊至极。   楚莹莹愣了一瞬,羞恼的去推进来的人。   “你怎么又来啦。”   狗蛋烦人!   才缠着她今日放了花灯,眼看这一日还没过去呢,竟然又做采花贼,翻窗来找她!   哼。   说出去谁相信呀,堂堂太子爷,有事没事就爱爬她的窗。但凡她说话稍微重一点,清俊的太子就顶着那张祸国殃民的精致脸蛋,像个被抛弃的大狗狗那样,露出委屈神色。   要命!   顾荆被少女的小白手推着,垂下眼,修长身形立在窗边。   就…楚莹莹推不动…   “这个。”   太子忽然开口,掌心托着一个香囊。   楚莹莹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上次她为了敷衍狗蛋,随手给出去的那个香囊——从前去赶集时买的。   那香囊的针线脱了几针,四周裂开了一条缝。大概是因为当时买的时候,就十几个铜板,压根不值钱,针线也不够扎实,坏的很快。   楚莹莹睁着杏儿眼,有些心虚。   “你弄坏了,来找我做什么呀。”   顾荆长睫掩着又深又沉的眸光,轻声道。   “莹莹给我的东西,我都爱惜。它坏了,能修吗。” 第7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香囊香囊…   楚莹莹看着狗蛋手里的香囊,头都有些疼了,很有一种自己挖了坑不小心跳进去的挫败和懊悔。   “我今儿累了。”   少女扭开脸,昧着良心拒绝了清俊太子的要求。   顾荆沉默。   “国事繁忙,明日起,我要留在宫中处理各种事宜,就不能再来看你了。”   太子垂着眼,灯下的桃花眼幽深,薄唇形状又好看。   他留下了香囊,放在桌上,下一刻,身形一闪,跃出窗外。   修长的身形,消失在了夜色里。   楚莹莹红唇张了张,瞧着狗蛋这一次走的如此突然又果断,心中竟然浮现了几丝淡淡的悔意。   她是不是对狗蛋太不近人情了?   香囊送出去没多久,就坏掉了,她修一修,似乎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盯着桌上留下的香囊,楚莹莹抿着红唇,犹豫了半晌,还是伸手把香囊放到了怀里揣好。   哼,她才不会去修呢!   翌日,到了晚上,楚莹莹盯着窗户,幽幽的等了一会儿。   若是今日狗蛋再来翻窗,她就把香囊扔给他,告诉他,自己才不会再去碰绣活呢!   然而今夜无声,并没有任何并没有动静传来。   楚莹莹躺到床上时,甚至还侧耳听了一阵,疑心狗蛋又来了。可外头只有呼啸的风声。   少女这一晚,睡得不是很踏实。   连着两日,狗蛋都没再来翻窗,楚莹莹这才确信,狗蛋那日说的是真的。   他太忙了,没有空过来了。   想明白了这件事,少女心中说不出来是失落多一些,还是松了口气。   青红见她白日常盯着香囊看,忍不住道。   “这香囊脱线了,我替姑娘缝好罢。”   她要去拿针线时,却被楚莹莹按住。   “别,哎,算了,我再缝一个。”   楚莹莹有些挫败的捏紧了手里的香囊。   罢了,想到狗蛋日日都不离身的妥善放着这玩意儿,她心里总有点内疚。   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最后一次亲手给狗蛋绣一个香囊!哼,可别指望她弄得多好看!   楚莹莹气呼呼的拿了针线,又裁剪了布料,找了些干花,塞进去,重新做起了香囊。   青红也是个体贴入微的性子,极擅长察言观色,看了这一阵,终于明白了,楚姑娘是在给太子殿下绣香囊呢。   可见太子殿下也不是一头热。   只是不知,二人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总让楚姑娘心中存着芥蒂,压制着对太子殿下的好感。   就连绣个香囊,都要找着借口拖一拖呢。   *   这段时日,楚莹莹没有再出门,除了按照花样子去绣香囊,她还重新逮了两只蛐蛐,每日抽空训一下。   青红是眼见着两只蛐蛐,在楚莹莹的训练下,变得灵动起来,心里登时更佩服了。   楚净收到了蛐蛐时,惊喜的哎呀喊了出来:“莹莹侄女!它真的好了!”   他还以为这是原来那只蛐蛐呢,毕竟蛐蛐们都长得一样。   楚莹莹见他开心,也就没有说原来那只已经没了的事儿:“我还抓了一只,给它作伴,这只你还要吗?”   既然养,那就养一对儿吧,凑个整数。   楚净高兴极了,脸都有些红,对这对蛐蛐实在是爱不释手。   “莹莹侄女!等我和我那帮兄弟斗赢了,分你银子!”   楚莹莹笑笑,点了点头,模样娇俏又清丽:“好,我等着。”   扭头楚净就用这对蛐蛐去和人斗,果不其然,两只蛐蛐一只比一只勇猛,他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自此,楚净可算是对自己这侄女死心塌地。   他乐呵呵跑去分了楚莹莹两百两银子,说这都是和京城里的那帮兄弟们打赌下注,赢回来的。   “除了这些,我还赢了一家铺子的分红!王家那个孙子,没钱还要跟我打赌,就拿了他家的铺子抵账。”   楚莹莹看着对方手里拿着的地契,愣了愣。   她发觉这小叔叔也算童真,喜欢的东西都是她幼时爱玩的,还有些经商头脑呢。   “你打算如何处理?”她忍不住问了一声。   楚净却瞅着她的脸色,笑呵呵把银票连同地契,一起递给楚莹莹道。   “莹莹侄女,不瞒你说,你回来以后,我囊中羞涩,也没什么东西送你。左右这些也是靠了你,才赢回来的。不如就给你罢,你收下,也算是我这做小叔叔的一点心意。”   楚莹莹待要拒绝,楚净却留下了东西一溜烟跑了。   青红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笑了一声:“倒用了几分心思。”   如此,看来也是能相处的。   *   楚岚这段时日,见亲哥哥总往楚莹莹院子里跑,心里不忿。   “往常也没见你对我那么好过。”   楚净叹口气,忽然想起来什么道:“哎我忘了,你来,给你个东西。”   那日莹莹侄女给他送了两份见面礼,言明了其中有岚儿的那一份。只是那天他还在生气,气岚儿踩了他蛐蛐的事儿,便把那份见面礼扣着了,一直没同妹妹说起。   今日看到了楚岚,他才终于想起来。   楚岚见兄长神神秘秘的,也起了几分兴趣,跟着进了屋。   扭头见兄长捧了个盒子送给自己时,她嘴角勾起几分笑意,端着架子打开了盒子,见里头是一支漂亮的步摇,她惊喜的吸了口气。   “真漂亮!”   楚净将她的欢喜看在了眼里,索性告诉她。   “这是莹莹侄女买了,送咱们的见面礼。我的是一块玉佩。”   楚岚脸上的笑容一顿,一时不知该把步摇放回盒子里,还是继续捧在手里看。   楚净看着她别扭的表情,皱眉道。   “你还有什么不高兴?莹莹侄女又不曾得罪过我们?你总说家产家产,那也是我的事。往后,你嫁人了,爹娘自会给你备足了嫁妆。我都不计较家产的事,你急什么?”   他知道妹妹的心思,一是觉得莹莹侄女回来,抢了她作为楚太傅女儿的风头。二是不安又不平,怕日后大哥回来了,占了整个府邸,自己没了地位。   可是他真不在乎这些,人要知足啊。   楚岚头一次听兄长如此语重心长的说话,一时愣了愣。   “何况,你若是再闹什么出来,最后吃亏的还是你自己。爹对莹莹侄女的宠爱和在乎,你我都看在眼里,非常清楚。既然如此,何必以卵击石,非要去试探呢?你对莹莹侄女总落脸色,爹看了,难道心里不会有想法么?”   “你难道一直没看出来,咱们娘就没受宠过?爹一直宿在书房,咱们有记忆以来,他们可有同房过?”   “仔细想想罢你。”   楚净一番话,说的楚岚脸色都变了,她白着脸,有些结巴。   “哥,你、你是说,娘和别人…”   爹和娘的确年纪差了许多,隔了辈分,难道是娘从前红杏出墙,所以惹得爹不快?一直冷落?   楚净摇头,打断了她的猜想:“我可没说是这个。只是,咱们也大了,爹娘什么情况,从前有什么恩怨,我们是没法插手的。但把你我的日子过好,好好待莹莹侄女,等大哥回来了也好好相处,爹心里才会高兴。”   “你我兄妹二人,是一母同胞,自然该一心。就算是为了娘的脸面,让她能在爹面前直起腰板儿,你我也要懂事一些。”   楚岚走出门时,脸上的神情茫然。   是她错了吗?她不该斤斤计较,总防着大哥和侄女?   *   皇宫。   顾荆听着暗卫汇报,这几日楚太傅府邸的动静,脸上神色平静,眼底却因为听到了楚莹莹的事情,闪过些许动容。   小东西就算去了太傅府邸,也是个会收拢人心的。   才几天功夫,就快把那对兄妹收服了。   他还担忧莹莹会受委屈,这样想来,是他多虑了。   他抿着薄唇,想那少女了,下意识手探入怀中,想摸一摸那香囊。   然而手却摸了个空。   太子轻轻叹息。   他这边从没停过对莹莹的思念,也不知道莹莹如今会不会分一点心思给自己。   *   在屋里憋了好些日子了,楚莹莹今日绣完了香囊,想着出去透透气。   走到街上,却听众人议论纷纷,说是乌国来的使者,想要和亲,把公主嫁到咱们大令来,然而太子却不愿意。   于是那乌国的王子,又说为了建交,可以让他来娶大令的公主。   此事同样被太子无情拒绝了。   朝堂上,太子的原话是这样的,大令的女子宝贵,过不惯乌国的日子,受不得苦。若是乌国真有求和的心思,年年多上贡一些东西,才是正理。   楚莹莹竖着耳朵,听着众人的谈论,心里泛起几丝古怪。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呀,就跟他们杏花村的人,常常念叨的那样。   狗蛋也会和自己一样贪财,不谈和亲只谈上供吗?   不过,这事儿,楚莹莹还是欣赏的。   古往今来,但凡打仗打不过了,就要派公主去和亲,嫁过去的公主自然过的苦。远离异乡,风土人情都不一样,许多和亲过去的公主郁郁寡欢,活的都不久。   狗蛋能对和亲这件事,开口说不,代表着大令兵强马壮,有底气去对付乌国。   楚莹莹还是赞赏的。   她许久没上街了,绕到了上次去的茶楼附近,远远的,却听到那里似乎传来了喧闹声。   “瞎了你的狗眼!姑奶奶是谁,你知道吗?你也敢对我不敬!”   楚莹莹耳里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她和青红对视了一眼,都听出来,这似乎是府里楚岚的声音。   两人走近了一瞧,果然是楚岚和人发生了纷争。   起因大概是楚岚占了茶楼最好的一个位置,却有后来的人,见她只带了个丫鬟独坐一桌,便要她让开。   楚岚又是个暴躁性子,自幼被宠着,见对方说话无礼,对自己蛮横,自然是不愿意让的。   于是就出现了眼前的这样一幕。   对面一群身形高大,气质有些粗犷的人,正冷眼看着楚岚,眸中凝着杀意。   “聒噪。”其中一人这么开口,忽的身形一闪,竟是将楚岚身子扇得飞了出去。   “啊!小姐!”楚岚身边的丫鬟大惊失色,忙冲过去扶起对方。   茶楼里也是喧嚣起来,叫声一片。   “打人了!”   “是乌国人!乌国人打我们大令人!”   有人认出了动手的人,正是前几日进城的乌国使者。   虽然这些人今日都换上了大令百姓的装束,可他们身材太过高大,抬起的手背上还有刺青。浑身气质和大令百姓,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楚莹莹抿唇,脸色沉了下来,飞身落入茶楼。   茶楼里,楚岚倒在地上,刚被丫鬟扶起来,整个人似乎被打懵了,嘴角出了血。   她抹了一下嘴角,发现血丝,抽抽搭搭捂着脸哭了,却还兀自放着狠话。   “你敢打我!你死定了!”一边放狠话,看着对面的乌国人眼里闪着凶光,她又很怂的往丫鬟身后缩。   “……”   楚莹莹看到这一幕,眼底闪过几丝无奈。   她这小姑姑,也真是硬气,明显是不如人的形式,却还要硬气的回嘴,这样死的最快。   四周喧哗起来,众人都指着乌国人说话。方才动手的乌国人,脸上露出不屑神情。   大令不过如此罢了。   他们此次出使大令,明面上是为了求和和亲,实际上还带着别的任务而来。   可汗说了,与大令对战败了,也许只是偶然。   此次过来,最重要的目的,还是试探,看看大令最富饶的地方,百姓是否有血性。   然而今日一瞧,哪怕他们当街动手,旁观的人也只不过嘴上谴责几句罢了,都是一群没什么威慑力的小绵羊。   “乌国人打了败仗,还敢那么嚣张!”   “官差马上就来抓你们!”   “使者就要有使者的样子!活该我们太子殿下把你们打得屁滚尿流!”   那乌国男子神色愈发猖狂,听着四周的聒噪声,眼露凶光,竟是直接冲着楚岚而去。   他不多话,这一招是奔着想要一掌劈死楚岚的目的。   他身后的其余几个乌国使者,冷眼旁观这一幕,脸上都闪过兴奋之色。   四周的大令百姓纷纷发出了惊呼声:“住手!”   “你敢!”   眼见那只蒲扇似的大手,就要落到楚岚身上。   后者和她身旁的丫鬟,都脸色惨白,吓得心跳骤停,后背都是冷汗。   楚岚心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吾命休矣!   脑中几乎是慢动作的闪过许多记忆里的美好画面,兄长其实总让着她,纵容她的小脾气。   爹虽然威严,却也自幼就请了许多名师,细心教导他们,只是她和兄长顽劣,学什么都不成器,气走了老师,最后爹才对他们放任自流。   娘其实很节俭,但总把攒下来的月例,偷偷塞给她买首饰。   还有新来府邸不久的侄女,她送了自己一支好看的步摇,她去首饰铺里打听过,是她半年月例攒着都买不起的东西。   …   一桩桩一幕幕事情,在脑海浮现,楚岚闭上了眼睛,心中苦笑。 第7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说是迟那是快。   就在楚岚以为自己今日就要死在这长街之上,如此窝囊的丧于乌国之人的手下时,却听耳边响起了一道声音,很是熟悉。   “倒是嚣张!”   楚莹莹飞身跃到楚岚跟前,抱着她躲开了乌国人那一掌,与此同时,手中暗器扔了出去。   她是按着太师父的话,苦练过这一手飞镖功夫的。   她出现的如此突然,导致那乌国人本以为十拿九稳的杀招,落了空,还反被楚莹莹的暗器所伤。   那飞镖没入血肉中,乌国人身形一顿,竟是当场就吐出了一口血来。   “有毒!”   他身后几个同伴全都围了上来,急切的查看他的伤势,却见他顷刻间就变得像一只紫茄子,一张脸看不清本来的颜色。   一看那毒,就很是烈性。 第7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楚莹莹出来的突然,但围观的大令百姓,却都心头一振。见到楚岚被救,旁观的人都松了口气。   “杀了她。”   那几个乌国人对视了一眼,再不掩饰对大令百姓的敌意。   他们此次前来,本就是抱着在大令京城狠狠搅一番风雨的目的。   而今既然起了冲突,不如就把事情闹大。   楚莹莹冷着脸哼了一声,根本就不怕。   手里飞镖不要钱似的,直接撒了出去。   因为那些飞镖有毒,乌国那几个人根本就不敢靠近,反倒是被少女逼的上蹿下跳,瞧着和方才的威风凛凛换了个人。   楚岚在身后看着,瞪大了眼睛,头一次认识到自己这个侄女的厉害。   她和身旁丫鬟对视了一眼,直到此时,彼此才觉出后怕来。   要不是突然跳出来莹莹侄女救自己,她的小命怕就不保啦。   茶楼里一片狼藉,楚莹莹从袖子里甩出几个金锭:“掌柜的。清场!”   少女本就许久没活动了,好不容易撞到这几个乌国人,正是手痒的时候。   掌柜的愣了一会儿,忙让四周围着的众人散开,不要再在茶楼里站着。   京城的禁卫军就在这时赶到了,众人纷纷喧哗着,让出了一条道。   禁卫军首领身旁,站着一个面容清俊,身形修长的男子。   禁卫军要上前拿下在茶楼里聚众闹事的几人时,身旁的男子却微微抬手,桃花眼底闪过纵容的笑意。   “再让她玩一会。”   听着太子这样的语气,禁卫军首领先是诧异,待抬眸看了一眼,茶馆中正追着乌国人的少女时,立刻眼观鼻鼻观心看着地面,心中了然。   看来传言是真的了,说太子殿下对一民间的姑娘情根深种,曾经将对方请到东宫府邸居住,随后又被楚太夫接回,说那是流落在外的孙女。   众人纷纷传言,那孙女的事情也不知是真还是假,兴许是太子殿下为了抬高那民间女子的身份,特意认的干亲。   总之,不管此事的真相如何,今日他亲眼见到了太子殿下,对这女子有多纵容。   楚莹莹虽然武艺上没有太勤奋,不算拔尖,可胜在她受太师父宠爱,打小东学一点西学一点,各种防身的手段层出不穷。   一会儿是飞镖,一会儿又从腰间甩出一道长鞭朝着乌国人打去。   那几个乌国人因是进的皇城,没有带任何的称手武器,只能赤手空拳的和楚莹莹斗争。   他们好不容易躲开长鞭,长鞭上却飞来了一截断的绳子,快如闪电的在其中一人手上咬了一口。   “嘶!是蛇!”   然后几人才发觉,那哪里是绳子呀,而是一条小白蛇!   先前罗鸣已经将从前借走的那条小白蛇还给了楚莹莹。   沉寂了许久的小白蛇,回到主人手上之后,再次立了功。   几个人来的时候,个个身形高大魁梧,气势汹汹,脸上也都是煞气,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待楚莹莹一一的把各种绝招使出来后,这五个人都已经脚步虚浮,像醉了酒似的,在茶楼里踉跄的绕来绕去,一个个全都中了毒,就跟被放倒了的醉虾似的。   顾荆好笑的看着这一幕,始终很有耐心的站在一旁。   终于有一个乌国人撑不住了,眼见自己就要活活被毒死,他一抬头,看见了茶楼边上负手而立的顾荆,认出来那是大令的太子,他忙急声喊道。   “大令太子,还不让她住手救我们!”   这几个乌国人,来了大令之后,皇帝对他们客气,太子虽言语之中强硬了一些,但礼节上也没怠慢。   这就让这几人觉得,求和之事,其实大有商榷的余地。   顾荆的目光,却并未落到那几人身上,而是带着笑意,看向刚收起长鞭的少女。   “玩够了?”声音低沉。   狗蛋什么时候来的?他看到自己方才的样子了?   楚莹莹一怔,有些不好意思的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摸着耳边鬓发,细声道。   “我只是路过不平,拔刀相助罢了,怎么是玩呢。”   她扭头看向茶楼外站着的楚岚,楚岚愣了一会儿,连忙小鸡啄米的点头,替着自己这侄女说话。   “对对,是我惹了事,打不过那乌国人,莹莹才来帮我。”   如今楚岚对楚莹莹,是生不起半点讨厌的心思了。   连命都被人家救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自然是和哥哥一样,从今以后都好好护着莹莹侄女。   顾荆走到楚莹莹身侧,冲着她勾唇一笑,眸光温和。   “楚女侠仗剑不平,值得朝廷嘉奖,不如就跟我走一趟罢。”   楚莹莹张了张唇,下意识想反驳,可看着四周围观的众人,又想起来,狗蛋在人前可是堂堂的太子。   自己怎么着,也得给几分面子,少女便抿着唇,小声道。   “好。”   顾荆眸光终于落向那几个站不稳摔在地上的乌国人,目光变得冷厉,语气也淡淡的,没什么情绪起伏。   “至于你们,扰乱京城治安。禁卫军,将他们收入大牢。”   还没晕倒的乌国人大惊失色,脸上终于露出了几丝慌张。   “大令太子!你敢?!”   顾荆冷冷勾唇:“有何不敢?尔等在天子脚下,做出这种欺男霸女之事,更有破坏大令和乌国建交之罪,按令当斩。”   只是几个小虾米罢了。   抓了这几人,也算是给乌国随行而来的皇室一个下马威,让他们也掂量一下,到底要不要乖顺的臣服大令。   戏演的太好,太过客气,反而让对方真以为,大令是什么好欺负的软脚虾。   楚莹莹在一旁眨巴眨巴眼,慢吞吞的把长鞭收好,又俯身将游过来的小白蛇,重新收到竹筒中。   她抬眸看顾荆时,杏儿眼都亮了几分,显然是对太子的举动,感到很欣赏,觉得霸气。   嘤。这才是她从前在杏花村里,听到太子威名时,想象的样子。   偶然发现了狗蛋的另一面,楚莹莹心跳漏了几拍,有些害羞的攥着手指,长睫眨了两下。   待禁卫军抓走了这几个乌国人,楚莹莹忽然想起什么,对着顾荆小声道。   “对了,他们中了我的毒,要不要给他们解药呀?”   这些毒,虽一时半会儿要不了人的命,可这些人毕竟是使者…   顾荆垂眸看她,忍住了摸摸少女脑顶的冲动,低声道。   “无妨。此事我自会处理,你不用放在心上。”   方才对着乌国的使者,还冷淡至极的太子,看向少女时,眼底温度都多了几分。   楚莹莹乖乖的应了一声,跟着顾荆往人群外走去。   楚岚在身后欲言又止,想说点啥,一旁的丫鬟却拉了拉她。   “您和小小姐住同一个府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说点什么都简单,和太子不同。”   “您若这会儿追上去,打扰了太子,便是得罪了他。”   就连一个丫鬟都知道察言观色,能看出来太子对楚莹莹的在意。   楚岚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的确是不聪明。   *   “你要带我去哪?”   楚莹莹看着路边的景色,撩开了马车帘子,探头对着驾车的那道身影问。   她小嘴里塞着,马车里小案子上放着的零嘴,两边腮帮子嫩嫩的鼓着,像只被投喂的小仓鼠。   顾荆扭头看她,眸光温柔。   “很快便到了。”   他这样安抚少女,还亲自驾着马车,里头又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   哪里像个太子哦,像极了楚莹莹想象中的童养夫!   楚莹莹被安抚的小脑袋又缩回马车里,慢条斯理的吃着零嘴,得空了还撩起马车帘子,看一眼外头的田园景色。   ——这都已经走到郊外啦!   少女有些好奇,狗蛋到底要带自己去哪儿?   马车终于停了,楚莹莹秀气的耳廓动了动,隐隐听到了四周似乎有动静,像是动物打鸣的声音。   “到了。”   顾荆撩起马车帘子,微微俯身看着她,脸上又带着那种,能让大小姑娘投怀送抱的撩人笑意。   桃花眼更是深邃黑亮。   他伸手要扶少女下马车,楚莹莹却羞恼的把小手往身后一背。   她脚尖轻轻一蹬,整个身子轻巧地落在了地上。   “呀,是马场!”   少女抬眸看向远处,瞧见了宽阔的马场,和散养在里头来回奔腾的骏马,顿时惊喜地欢呼了一声。   顾荆勾唇。   “前些日子西域刚进贡了一批骏马。”   他带着少女进了马场,去看那批刚来的马。   楚莹莹一眼瞧中了里头一匹浑身雪白,头上却有一抹红印的小母马。   少女本就是个招动物喜爱的人,她一过去,那几匹小马都跟通灵的似的凑过来,争相往她跟前挤,只把太子挤出了心上人身侧。   顾荆:“…”   许久没见莹莹了,这几日一直在忙。   今日带少女来看马儿,本就是为了哄她。   可见楚莹莹如此喜欢那些小马,挨个的摸摸马脖子马脑袋,然后还亲昵的给它们起各种名字。   被冷落在一边的太子,幽幽叹了口气,清俊的脸上浮现了几抹失落。   他眼巴巴看着少女,像只被主人忽视了的大狗狗,可爱到过分。   当楚莹莹挨个的给马儿取完了名字,扭过头时,就见太子修长的身形立在一旁,桃花眼湿漉漉的,那张脸又俊美,看得她心都软了。   狗蛋那双漂亮眼睛,盯着她摸马儿的手,仿佛在说我也要。   少女不假思索的开口:“那?我也摸摸你?” 第7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少女身后的马儿,几乎在她挪开手的瞬间,就又打着响鼻凑了过来。   “哎呀,你们好缠人。”楚莹莹嘟囔了一声,重新笑着去摸马儿脑袋。   她看重的那只红顶小母马,似乎最是鬼灵精,仗着个头娇小,竟然从别的马身体中间,一路挤了过来。   到了近前时,就用湿漉漉的清澈眼睛,看着楚莹莹,仿佛在撒娇。   少女立刻被小母马激起了保护欲,甚至还弯腰抱了抱她。   “小红,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楚莹莹取名字,通常都要看灵感。   这个名字虽然简单,她喊的却很是顺口,连带着那匹小母马也开心的蹭着少女的手,很是讨好。   一时间,一人一马,相处友好,把旁边的人都忘了。   顾荆沉默了半晌。   就在楚莹莹又把注意力挪回马儿身上时。   面容清俊的太子殿下,无声的走到了她身旁,微微俯身,那张俊美到无懈可击的脸,就这么凑到了楚莹莹跟前。   少女杏儿眼眨巴了两下,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却被太子拉住。   顾荆修长的手,勾着楚莹莹纤细腰肢,将她扣在了近前,动作彰显着一股深深占有欲。   “你干什么…”楚莹莹心跳漏了半拍,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   整片视野,都是狗蛋那张好看的脸,貌若潘安这种词真是用腻了,可除了这些,真的再也找不到旁的语言来形容大美人这张脸的魅力。   常常把她迷得七荤八素,甚至忘了自己叫什么。   不,她叫楚莹莹。   还是记得的。   少女察觉自己腰肢被狗蛋勾着,顿时像个炸毛的毛绒猫,又娇又恼。   “你的手!”   顾荆深深看了她一眼,顺着少女目光,松开了扣着手。然而人却还是保持着这个距离,并不往后退。   他垂眸,长睫盖着眼底深邃眸光,牵起了楚莹莹的右手手腕。   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似乎多了一股酥麻电流,楚莹莹一怔,整个人都差点打哆嗦。   ——狗蛋的手心好烫。   就这么一迟疑的功夫,太子殿下牵着少女的手,然后微微俯身。让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放到脸上,然后眨了一下漂亮的桃花眼,声音无辜。   “你说摸摸我的。”   楚莹莹怔怔看着他,心头怦怦跳,像是装了几百只兔子那样七上八下,杏儿眼更是慌乱的蒙上了一层迷离水光。   小脸瞬间红得不像话,跟被人忽然点了穴位,定住了一般,只知道看着顾荆。   她的手还被狗蛋按着,落在人家脸上。   这么精致清俊的脸,简直就像是按着楚莹莹对童养夫的想象,一笔一划照着画出来的,完全让人无法抗拒。   两人对视的刹那,太子那双眸子,仿佛带了很强的吸力,楚莹莹一时之间,甚至忘了把手抽回来。   直到胸膛心跳快到像是跳出嗓子眼时,楚莹莹终于慢半拍的回过神来。   ——那,我也摸摸你?   ——你说摸摸我的。   她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方才的这段对话。   她张了张唇,面对如今这一幕,竟然有些哑口无言和心虚。   少女杏眼波光流转,清凌凌的,被撩的连连扇动眼睫,仿佛一只被逗得羞恼惶恐要飞走的蝴蝶。   粉腮上的红晕也好半晌都没有淡下去。   见她小模样呆在那里,并没有履行诺言的意思。   顾荆又开口,形状好看的薄唇吐出几个带着委屈的字:“我还不如马。”   莹莹的手不动。   若不是他抓着,只怕此刻少女已经缩回手,蹦到远处去了。   太子微微抬眸看她,桃花眼潋滟动人,勾人极了。配着此刻清俊精致的模样,简直就像个来逗小姑娘的漂亮大妖精。   啊,热血猛地冲上了脑子。   楚莹莹绷不住了。   她小白手慌乱的摸了几下狗蛋的脸,又怂又敷衍,眼睛却还不敢正视人家,只扭过脸,小声解释。   “我刚认识我的小红,也要时间和它培养感情的嘛。又没有不理你…”   呜呜怎么办,狗蛋太会勾人了。   像个漂亮的小可怜那样缠在她身边,她完全招架不住怎么办。   对不起,娘!对不起,爹!   我竟然是个见到漂亮美人投怀送抱,就没了定力的小王八蛋!   楚莹莹恨极了自己的口是心非和没有定力。   呜呜呜。说好了让狗蛋不要再招惹自己的,这人怎么总考验她的意志力呀。   莹莹女侠深恨自己看到前任貌美童养夫,就挪不动脚的微弱抵抗力。   好马都知道不吃回头草,她楚莹莹连匹马都不如!   少女小手在脸上摸的那两下,让太子唇边弧度微微勾起。   “莹莹。”   顾荆看着她,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我不会和亲,也不会纳妾。”   “也不会有三千佳丽和后宫。”   “昔年我皇祖父,一生便只有我皇祖母一人。皇家的情,也是能信的。”   京郊马场格外空旷,入眼所见是宽阔的草场,仿佛要绵延到天的尽头。   太子殿下的那张脸,剑眉星目,极有英气,薄唇微微抿着,背后的天空衬得太子愈发英俊挺拔。   他看着少女,声音低沉清朗,一字一顿。   “莹莹,你信我么。”   楚莹莹抿着唇,像个害羞的小兔子似的,悄咪咪缩回了自己的手。   这一刻,说一点儿都没有心动,那是不可能的。大美人只差告诉她,我要为你守身如玉了。   楚莹莹深吸了口气。   男人的话,说的再漂亮,可不能真的相信。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同样的坑,可绝对不能再踩第二遍!   太子才不是那么好被她独占的!   “那…那也和我没关系。”   咬了咬牙,少女终于硬着头皮拒绝了狗蛋方才的示爱,表现的像一匹倔强的野马。   小野马似乎意志不怎么坚定,说话语气有些柔,脸上也飘着两朵红云,羞涩根本无法掩饰,杏儿眼可是眨巴眨巴,慌得厉害。   顾荆站直身子,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勾着唇,浅浅笑了。   这一笑,比三月桃花还漂亮,又像个浪荡的世家贵公子,撩人于无形。   “莹莹,你说胡话。”太子被拒绝了也不恼,看她的眼神反而满是宠溺。   他桃花眼是扇形,却又有着好看的双眼皮褶皱,眉梢眼角透出来的温柔,快要把人溺死在其中。   仿佛无论少女怎么负气,他都会永远停留和包容。   楚莹莹和他眼神对视的刹那,头都昏了,心跳又砰砰砰加速,小兔子们在她心口都快跳出来啦。   “哼。”   她吸气又呼气,呼气又吸气。小胸脯剧烈起伏了两下,忽的推开太子,骑着自己小红马跑了。   太子立在原地看着少女背影,桃花眼浮起涟漪。   马场被围起来了,回来的路只有这一条。   莹莹总会回到他身边的。   *   初五那一日,楚太傅府邸来了许多人,门前的马车和轿子,排得满满的。   满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今日是太傅孙女的及笄宴。   喜好热闹的百姓们,有些打远从长街对面经过,远远的觑一眼,然后回来唠嗑。   “好家伙!我瞅着今儿来的达官贵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门童嗓子都报哑了!”   今日,为着楚莹莹的及笄宴,甚至皇后出面,邀请了长伯候老夫人,亲自为她上簪。   长伯候老夫人,今年快到耄耋之年,很是长寿。   难得的是,除了长寿,她还一生健康太平,夫妻恩爱,下头又有一堆的儿女,子孙满堂。这辈子顺顺当当的,出嫁以后到如今,这几十年几乎就没受过什么气。   是整个京城里,公认的有福气之人。   是以,京城里但凡及笄的姑娘,家里有些底子的,都想请长伯候夫人来为及笄的女儿上簪。   然而长伯候夫人很少露面,又是个喜静的性子,甚少交际,一般人根本请不动她。   此次是皇后出面,才请来了长伯候夫人。楚太傅府邸众人听到她来,好不震动。   众人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都已明白,今日来了这么一出,恐怕这楚太傅新认的孙女,来日必是嫁到皇室,做太子妃的命。   能让皇后出面去请人,想必都是看在太子的面上。   楚岚看着府里这么多宾客,脸上都是感叹:“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咱们府邸这么热闹。”   楚净手里抓了一把花生,靠在假山后,问楚岚道。   “你不嫉妒了?”   他这胞妹怎么忽然转性了?   哦,想必是因为上个月在街头,遇到了乌国使者,吃了憋,后来又被莹莹侄女救下的缘故。   楚岚瞪他一眼:“我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么?”   她又不是真的笨蛋。   兄长看她的眼神真气人,仿佛她是个什么呆瓜似的。   “莹莹救了我,我不至于还和她对着干。”楚岚抿着唇,没好气的对兄长开口,“是你不了解我。”   兄妹俩如今都能和楚莹莹和睦相处,楚太傅看在眼里,也是满意的。   他甚至夸奖了陈氏一番:“你把岚儿和净儿,教的不错。”   陈氏有些受宠若惊,一直提着的心都落了几分到实处。   她自己知道,当初能当继室,是爹娘拗不过自己,腆着脸上门要求的。   把人家正室的儿子气走了,她有一阵子也很是寝食难安。   可是富贵迷人眼,到底是有这样一个名分好,她的孩子日后就不用遭人白眼,不至于被人戳着后背骂。   而今看到儿子和女儿,能够和楚莹莹和睦相处,她也定了些心。   来的宾客们,尤其是女眷,都围着楚莹莹,夸奖她容貌生得好。   “多水灵一个丫头,和太子真是般配。”   长伯候老夫人的儿媳,在人群里,笑吟吟的说了这么一句。   然后院子里众人,都开始称赞楚莹莹和太子,是怎样的天造地设和举世无双,郎才女貌和一对璧人。   “日后若是她出嫁了,定也是和老夫人一样的福气!”   众人把话题引到了楚莹莹的婚事上。   到了后头,话题已经是,太子何日成亲,何日迎娶楚太傅的孙女。   要说这其中,没有皇后的暗示,这些人可不敢这样讨论。   头上的簪子刚被长伯候老夫人弄好。   楚莹莹:“!”   少女明眸皓齿,今日抹了薄薄的胭脂,是真正的人比花娇。   就在这时,宫里忽然来人了。   服侍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带着一道明黄的圣旨,来了楚家。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大太监尖着声音宣读:“…楚太傅孙女,楚莹莹性行温良,端庄淑瑞,甚得朕心,现册封为敏善郡主…”   满院子的人刷啦啦跪了一地,都在听太监宣读皇帝对楚莹莹的赏赐。   除了郡主的封号,另有良田、宅子、乃至黄金五十万两…   一连串赏赐听下来,楚莹莹人都愣了。   救命啊。   孩子是真的没见过世面。   人可以这么有钱的么?   这个人还是自己?   大太监身后缓缓走出来一道人影,是太子殿下。   太子亲自扶起了少女,笑着道:“敏善郡主,是本宫的救命恩人,陛下特赐她可见帝不跪。起来罢。”   众人看他,只是虚虚扶起刚成为了郡主的少女。   只有楚莹莹知道,狗蛋捏了捏她手!   好不正经!   还会调情了!   长着精致脸蛋的太子,一本正经扶起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道。   “郡主及笄了,恭喜。”   楚莹莹怔怔看着男人薄薄的唇,满脑袋只有一个念头。   她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郡主及笄了,可以嫁本宫了。   狗蛋是不是在说这个?   仿佛在说,猪养肥了,可以宰了!   娘每次看家里的鸡鸭鹅羊时,就是这样的眼神!骗不了她! 第7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郡主?”清俊的太子微微挑眉,顺便搀扶了一下少女。   在众人眼里,就是楚莹莹被从天而降的封号和奖励,有些弄懵了,然后太子殿下好心扶住人家。   当然,能让太子殿下主动扶住的女子,古往今来,新出炉的敏善郡主,也是第一个。   在场众人,都是过来人,多少都能看出来,太子殿下对楚莹莹的特别。   今日颁发圣旨,太子根本不必过来,却出现在了这里,对方为了谁,这是显而易见的。   楚太傅看到这一幕,重重哼了一声。   楚莹莹跟只被吓到的小兔子似的,飞快蹦到一边,一时都忘了之前宫里来的教养嬷嬷教的走路步态,又恢复了自己平时跳脱的样子。   顾荆看在眼中,勾着唇,反而极是宠溺。   *   杏花村始终没有回信,楚莹莹放心不下,便和祖父提了,想回去一趟看看。   楚太傅沉思半晌:“带上府里的家丁和丫鬟罢。这封信给你爹。”   终究是老了,莹莹这次一来,楚太傅体会到了祖孙亲情,心底里也思念起自己沦落在外那么多年的儿子。   楚莹莹大概猜到,这封信是说什么的。   她开心的接过信封,雀跃的保证道:“祖父放心,我一定把信带到。”   楚太傅想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带上些东西,我让老郭准备着装好。倘若你爹…不愿回来,便罢了。”   说到这里时,楚太傅眼神黯了黯,似乎一瞬之间显得更老了几分。   楚莹莹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是格外惆怅。   人,报恩。   为了报恩,将近二十年骨肉分离,这值得吗。   少女想了一会儿这个,心思又落到了自己和狗蛋身上。   咳咳,想当年,她救了狗蛋,还想着让人家以身相许来报恩。   现在想想,竟然也有些羞窘。   回去的路上,楚莹莹只带了丫鬟青红,还有随行的十来个侍卫,都是楚太傅府邸选出来武艺最好的一群家丁。   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少女悄咪咪出发了。   她这次出门,动作迅速又果断,料定了狗蛋在宫里头忙活,不会留意到自己。   啊,待在京城的日子还是有些闷的。稍微待几天,享受一下荣华富贵,感觉还不错,可待久了,总觉得有些乏味。   楚莹莹思念起自己的杏花村后山,连带着还有整片后山的“狐朋狗友”们。   少女走出皇城时,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宫墙,心中说不出的怅惘。   再见啦祖父!   再见啦前任童养夫!   我楚莹莹回去啦!   她也不需要马车,路上戴了个兜帽,就直接骑上了马,简直比那些奉命保护她的侍卫们,还要活蹦乱跳。   反倒是青红,本以为自己陪着姑娘回家,可以路上照顾到她。   却不料,这一路上,楚莹莹精神奕奕,半点不需要人照顾,反倒是她,没怎么学过骑马,只能待在马车里,有些殃殃的靠着马车。   一行人跑了一天,夜里预备在林子里歇息。   然而马儿刚停下来,却见林子里忽然杀出了一队蒙面人。   这些人径自朝着马车杀过去,长刀刺向马车,只听里面传出了女子的惊呼声。   侍卫们飞快扑过去,和蒙面人缠斗起来。   楚莹莹也从腰间抽出长鞭,意图加入战局,却被侍卫中的其中一人,猛地拉到了身边。   “危险,别去。”那侍卫将楚莹莹护在身后,不让她去打斗。   “你干什么!马车里还有人要去救!”   楚莹莹忧心青红,挣扎着要过去。   那侍卫却显得有些霸道,扣着她不放,另一只手里握着长刀,轻而易举的刺中了杀过来的蒙面人。   从头到尾他都将楚莹莹牢牢护着,一举一动游刃有余,身姿挺拔,对付那些蒙面人,甚至有些信手拈来的感觉。   “她不会有事。”侍卫声音低沉。   楚莹莹听在耳中,忽然愣了愣,然后狐疑的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心里冒出来一个古怪的念头——这侍卫该不是狗蛋罢?   见她这样瞧着自己,相貌平平的侍卫挽了个剑花,又解决了逼近过来的一个蒙面人。   他垂眸看向楚莹莹,微微勾唇笑了一下。   “莹莹又认出我了?”   这句话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露出了太子本来的音色。   他一只手轻轻揭去了脸上薄薄一层的□□,露出了精致到惑人的脸。   楚莹莹怔在那儿,又是一阵目瞪口呆。   她怀疑狗蛋上辈子是个粘人精,她走到哪儿,狗蛋总有办法粘着。   而且,一次比一次藏得好,易容术俨然已经炉火纯青。   那次在花灯会上猜灯谜。   这次又是扮成了她贴身的侍卫,护送她回家。若不是狗蛋方才说话声音暴露了,她打破脑袋也不想到,这个侍卫会是狗蛋!   大令朝的太子,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少女怔愣的那会儿,战局已经干脆果断的结束了。   那些侍卫武艺高强,显然不是楚太傅府邸里的家丁,而是被暗中替换成了太子的人。   他们留了两个蒙面人做活口。   “青红!青红!”楚莹莹冲到马车旁,去看里头的人。   “姑娘,我没事。”青红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她从马车里跳了下来,笑着道:“方才那把长刀,并没有砍中我。”   太子殿下果然料事如神,猜到了会有人对姑娘动手。   是以,让她特意待在马车里,这样,倘若有什么危险,那些人也会先冲着马车来。   这招引蛇出洞,为的就是被后宫里那些魑魅魍魉一网打尽。   那些人的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竟把主意打到了楚姑娘身上。   青红心里不忿,却并没有对楚莹莹表露出来。   皇宫里即使有危险,太子殿下此次也一定会全部都解决。楚姑娘只要还像从前一样,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楚莹莹左右检查了一番,见青红身上的确没有血迹什么的,才松了口气。   “你没事就好。”   她到这个时候,才有心思去追问顾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方才那些蒙面刺客是什么人?”   顾荆沉默,半晌,看着少女低声道。   “是我连累了你。”   他这样说,楚莹莹那点儿气恼反而就不见了,顿时明白,应该是有人盯上了狗蛋,觉得自己和太子亲密,这才来刺杀自己。   狗蛋应该也是觉得自己回家路上不安全,才会默默混入队伍中,保护自己罢?   这样一想,少女心有些软了,她扯了扯太子衣袖,小声哄他。   “我又没说你连累我。我能保护自己,你不用觉得内疚。”   顾荆沉默着,桃花眼微微垂着,侧脸精致又立体。   楚莹莹眨眨眼:“你得罪了什么人?是何人要杀我?你还没回答我呢。”   少女杏儿眼明亮湿润,揪着太子刨根究底。   顾荆自然是拗不过对方的,三言两语交代了清楚。   “约莫是来自宫中。”   太子眸中闪过冷意,心中已然确定,到底是谁在出手。   楚莹莹又问:“那你要回去了吗?回去是不是也会很危险?”   顾荆哑然失笑:“还好。在宫里,他不敢动手。”   楚莹莹想了想,把袖子里藏着的竹筒,递给顾荆:“要不你拿着这个防身罢?”   太子看着少女担忧的神色,捏了捏她白嫩脸颊,声音带着安抚。   “你自己收着,不用担心,接下来的路,我会让人安然护送你。这里的一切,我自会解决。”   他都这样说了,楚莹莹只能点头相信:“那你要保护好自己哦。”   知道了狗蛋身边不太平,楚莹莹难得多关心了几句对方,甚至有些依依不舍。   顾荆看着她时,眸光复杂又深沉,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最终,只是凝聚成几个字。   “你若不愿回来,留在杏花村也是好的。只要你高兴。”   太子摸着少女脑顶,声音带着叹息。像是抵不过心中情意,不由自主做了妥协。   楚莹莹还不知,这一声叹息里包含的意味。   *   京城。   关押乌国使者的大牢,夜半竟有宫中皇子带着令牌去探望他们。   乌国过来的公主和王子,这些日子因为带头闹事,被一起关押了起来。大令这一次,竟然表现的无比强硬,和从前的作风天差地别。   今夜,五皇子忽然出现在这些乌国使者面前。   他脸上不复从前笑吟吟的神情,只眯着狐狸眼开口道。   “诸位这些日子,在牢里受苦了。”   “如今我皇兄已经出城,这是诸位最后的机会。若是同意助我,本殿下就伺机将你们救走。”   五皇子终于露出了爪牙,主动开口和乌国使者谈判。   乌国的公主和王子,性子格外高傲,哪怕听到五皇子如此说,也只是扭过脸,不屑一顾。   他们在太子手里吃够了苦,已经知道乌国沦落为大令的附属,已是在所难免的事。   “呵,就凭你?你还不够格。”   其中一位使者冷笑了一声,并没有对他有任何好脸色。   五皇子被讥讽,心中大怒,脸上神情也变得冰冷。   这些阶下囚,还不知如今已经死到临头了。   皇兄扮成侍卫,藏在楚太傅孙女的随身侍卫中,是他费了好几个探子,才得来的情报。   今夜,他可是给那位好皇兄,准备好几份惊喜。   能敌得过第一波刺杀,难道还能敌得过第二波,第三波?   按照他对皇兄的了解,既然在护送那楚莹莹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危险。后面势必快马加鞭赶回来,而把侍卫留给那女子。   皇兄再厉害,单枪匹马,又能躲得过几次?   这一次,是不成功便成仁。   五皇子眼底浮现寒意,脸上更是露出了残忍的神色。   他把这些年来经营的势力,都放了出去。   若是成,那便是天意。   若不成,成王败寇,他也认了。   五皇子从大牢出去,回了寝殿,先去看了王答应。   王答应似乎知道儿子又做了什么,整个人战战兢兢,看着比从前又老了几分。   “卓儿,你…你收手罢。”王答应眼里是痛惜,劝着这个越大越和她离心的少年。   五皇子却冷哼一声:“娘既然不能做我的靠山,就不要拖我后腿。”   他冷冷扫了王答应一眼,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王答应脸色一白,忽的喊住了对方。   “卓儿,你不要一错再错!我们…我们是没有退路的,太子仁慈,从前没有追究你做的事,难道你想万劫不复吗?”   五皇子笑了:“万劫不复?我若为帝,这整个天下都是我的,又何来万劫不复。娘真是糊涂了。”   王答应闭了闭眼,脸色惨白,像是一瞬之间心如死水。   “你不是一直想不通,为何我这些年来,始终没有晋位么?”   五皇子看着她,皱起眉毛:“你想说什么?”   王答应闭着眼,惨笑了一声。   “因为我们王家,当年一家都被发配到边境,是充军为奴的下场。陛下不会对厌弃的家族,生出怜悯之心,所以我不可能再晋位,你也不可能当太子。”   似乎是知道五皇子要打断自己的话,王答应难得强势了几分,开口道。   “你先听娘把话说完。”   “当年,王家生了一对双生姐妹花。作为妹妹,我是被送出去的那个,养在了京城郊外的农户家中。”   “王家虽然遭逢大难,但族中却有长辈从前安排了一条退路,他们让留在王家养大的姐姐,进入宫中,成了宫女。恰逢那时,那姐姐遇到了醉酒的陛下,一夜春风,有了希望,兴许怀了龙子。是以,族中长辈只盼着,日后陛下能看在那宫女生了皇子,又受宠的份上,可以东山再起…”   王答应说到这里时,顿了顿,没有血色的嘴唇颤动了几下。   “只是那姐姐不愿留在宫中,她已被宫廷中的诡变,吓破了胆,恰逢那时,留在京郊农户那里被养大的妹妹,听到了消息,跑到京城,见到了对方。”   “那双生子中的妹妹,一生下来就是被舍弃的,过了太多苦日子,眼见如今有一条富贵路放在眼前,怎么舍得丢弃?所以,她说服了那姐姐,让对方远走高飞,而自己则代替对方进宫当宫女。”   五皇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   王答应抖着唇看他,笑得格外虚弱。   “我既是进宫,为了奔荣华去的,又怎会不给自己打算呢。我是确定了自己身怀有孕,才重新回到宫里。”   “你本不该是皇子。”   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落到五皇子头顶,他身体腾得往后倒退了两步,不敢置信的看着王答应,连连摇头。   “不…不可能!你这个信口雌黄的贱妇!”   他竟不是父皇的孩子?他不是真龙天子?   王答应听他如此称呼自己,很受打击,脸上浮现了自嘲的神色。   然而到了这时,她的目光反而坚定了几分。   “你是我李代桃僵同别的男人生下的狸猫,这世上若是有五皇子,那也是早就离开皇宫的姐姐生下的孩子,而不是你。”   只是而今,她那好姐姐,应已早已变成一抔黄土了罢。   她把从姐姐那得来的毒,用到了姐姐身上。   不要怪她心狠,她只是想安安生生的在皇宫里过下去,而不是有一日被人揭穿,落得一个诛九族的下落。   “卓儿,如今你该明白,为何我总是劝你收手。当一个富贵荣华的皇子,有何不好?将来你能做一个闲散王爷,不用为了一日三餐奔波。你不像我,你生来就过得好日子,没体会过在农庄里过苦日子的感觉,自然不知道珍惜如今的一切。”   王答应说完这些,五皇子已经面若癫狂,显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他竟不是皇子?   他踉跄后退了两步,竟是吐出一口血,惨白着脸,倒在了地上。   王答应这才缓缓走过来,扶起昏迷的五皇子,眼里带着泪光。   这是她头一次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   不能再放纵卓儿错下去了。   王答应扶着五皇子睡到榻上,一狠心,拿起了剪子。   手一划,五皇子那张本来还算俊逸的脸上,瞬间多了一道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的血痕。   活下去罢。哪怕当个废人也好。   王答应又喂五皇子吃下了早就准备好的毒药。   卓儿根本不知道,太子不能动。   两年前,太子若是愿意,就能继位登基了。   这些日子,卓儿看到的机会,全是背后的人在放长线钓大鱼罢了。   王答应留书一封。   站在椅子上,将白绫扔到了梁上。   今日之果,乃是前日之因。   兴许,从她用双生姐姐那里得来的药,给对方下毒时,她的心就已经黑掉了。   只是,为人母,她到底还是盼着孩子能好的。   王答应闭上了眼睛。   她生的二公主一贯懦弱,却安分守己,不会惹事。到底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未来差不到哪里去。   而五皇子…   脸毁了,又被她下了毒,将来就是个需要人服侍的废人。   再不会对太子造成什么威胁。   姐姐,我来寻你了。   你别怪我。   *   清晨时,当皇宫的禁卫军亲自接着城外的太子归来时。   太子带着捉住的那两个蒙面人,亲自指认了明夜宫——那是五皇子住的地方。   所有的刺杀,背后的主使者,都是五皇子!   皇帝知道了这一切,表现的勃然大怒:“混账东西!还不将这畜生找来!”   当宫人奉命去拿五皇子时,却听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   昨夜王答应一条白绫上吊自杀了,却留下了书信一封。   与此同时,五皇子却被发现昏迷在王答应的寝宫里,且脸上都是血迹。   王答应所出的二公主,痛哭失声,正使劲摇晃着五皇子,问他。   “母妃怎么了!皇兄!皇兄你醒醒!到底发生了什么!”   五皇子掀开眼帘,张嘴欲要说话,却发觉脸上一片疼痛,他伸手去摸,只摸到了一脸的血痂。   除此以外…   他张了几下嘴,发觉自己竟然变成了哑巴!   他发不出声音了!   娘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啊…啊!啊…啊……”五皇子宛若得了失心疯,对着二公主疯狂的大喊,却只能发出嘶哑的音节。   他的宏图大志!他的帝位!他的大好河山!   二公主被他吓得不轻,哭着道:“皇兄,你到底怎么了?母妃走了,你别吓我。父皇和太子哥哥令人来捉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五皇子瞳孔猛地放大,一把攥住二公主手腕,神态狰狞——你再说一遍?   太子?   太子安然回了宫中?   所以他筹谋了这么久,到头来全变成一场泡影,还不如镜花水月,全是虚妄的空欢喜,尽是悲凉。   五皇子仰天嘶哑的笑着,下一刻,就被冲进来的侍卫按住手臂,带出了宫殿。   *   王答应留下的书信,到了太子手中。   他面无表情的展开看。   王答应竟是替五皇子把罪全部认下,只说当初对太子出手,是自己不满足于多年待在答应这个分位上,想要为五皇子搏一搏。   只是而今出手了,才知道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她选了一死,只求太子殿下能留五皇子和二公主一条命。   顾荆收起了书信。   一旁的皇帝则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   他从前被伤了身子,哪怕后来养着,也到底是不如从前了,过早的露出了老态。   对于宫里一个王答应的死,还有一个皇子的受伤,他似乎并不放在心上。趁着顾荆看书信的档口,他甚至打起了盹儿。   顾荆开口:“父皇。”   皇帝听到声音,才如梦初醒的睁开眼,看了四周一圈,视线又回到太子身上,问道。   “抓住了吗?是老五吗?”   皇帝叹气,勉强打起几分精神道。   “既然抓住了,你便早些继位罢。朕老了,也累了…”   皇帝早就想退位了,从两年前生死一线中捡回一条命,就想让位。   然而太子不愿。   太子需要他来在这里坐镇江山,需要他去当这个明面上的工具人。   如今边境战乱平定,后宫里的乱臣贼子也揪了出来,他这把老骨头也可以过几天松快日子了罢?   被宫廷侍卫按着双手,跪在地上听着这番对话的五皇子,双眼通红,身体剧烈的颤抖。   继位?   他苦苦追求的皇位,竟然早已是被太子唾手可得的东西吗?   父皇竟对他无视到如此地步!   顾荆缓缓抬眸,冷眼看着五皇子。   “我本该看在王答应一片拳拳爱子的份上,饶你一条命。”   太子上前一步,声音冷硬:“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派人去动莹莹。”   他站直身子,嘴角绷直:“来人!将五皇子收押入监!送去宗人府!”   “王答应和五皇子,涉嫌混淆皇室血脉,按律当斩!”   顾荆轻飘飘吐出这句话,五皇子双目圆睁,整个人震动。   你怎么会知道?!   哪怕不能开口说话了,五皇子脸上神情却分明是在说这个。   顾荆负手而立,声音平淡。   “你当真以为,这两年,本宫是在游戏人间,养虎为患么?我给过你机会,若你不再出手,给你个闲散王爷当当,也不是不可。毕竟混淆皇室血脉这种事,说出去也有损于皇室威严。”   只是,龙有逆鳞。   他自己都要小心哄着的姑娘,却因为被自己牵连,差点遭到了五皇子的追杀。   这是顾荆不能忍的事。   一次都不行。   五皇子被人狼狈的按着手臂和脑袋,一步步远离了这座皇城,送到了昏暗的宗人府。   直到此刻,才在心中生出悔意。   他这一败,也真是太过彻底。   时也,命也。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   杏花村。   楚莹莹刚回来,就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罗铭要娶香儿啦!   啊呀,这真是最近以来,除了自己被封为郡主外,最好的一个事情了。   大婚之日,定在了三日后。   楚莹莹甚至没顾得上和自家爹爹说几句话,就奔到了裴屠户家,去找小伙伴。   “香儿,你不够朋友。你要成亲,怎么不托人给我传个信?”   少女气呼呼的嘟着嘴,往裴香儿面前一坐。   看到她来,裴香儿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忙给她捏捏肩膀,又拿了桂花糖哄她。   “罗铭在杏花村不能待太久,不日就要去京城复命。我想着,时间太紧了,你收到信再回来,一来一回的,也赶不上,这才没和你说。”   知道楚莹莹的性子,裴香儿笑着道:“你若赶不上我的大婚,我本也想到时候跟着罗铭来京城找你呢。”   楚莹莹这才开心的展颜,露出了两个可爱小梨涡。   “你来找我,尽管来!我现在也有宅子啦。这次去,皇帝和皇后顾念我曾经救了狗蛋,就赐了我郡主的封号,啊,还有大宅子!你来住,这一辈子都不打紧!”   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少女拉着香儿,叨叨的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说了。   裴香儿思索了一阵,忽然道。   “看来我也要喝你的喜酒了。”   光听莹莹描述,就能感觉到,皇帝皇后对她的重视,这背后代表着什么呢?   联想到曾经太子从边境打了胜仗归来,第一件事却不是班师回朝,而是赶来抢婚,裴香儿得出一个结论。   ——太子是爱惨了莹莹。   皇后和皇帝,才会爱屋及乌,给出如此丰厚的奖赏。   怕是为了将来莹莹和太子成婚做铺垫。   楚莹莹听了裴香儿的话,脸有些红,像是要否认,却只动了动唇,没说出什么。   她的心思忽然间飞到了京城。   那日,有人刺杀她。   狗蛋把侍卫都留给了她,这会儿是不是已经平安到了京城?   想着这个,她竟然有些恍惚。   裴香儿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打趣道。   “你如今是郡主了,你是大人物了!”她笑眯眯讨赏,“那我成亲,你要多给点添头。”   楚莹莹拍拍小胸脯,杨柳腰一叉:“那是自然。我都让人带回来了。好多金银珠宝,你随便挑,不用客气!”   两人说说笑笑,便是一日过去。   接下来的两日,楚莹莹陪着裴香儿忙前忙后,又准备了很多成亲需要的东西。   半道上,还遇到了一次王氏。王氏瞧着似乎生病了,连连咳嗽,看到楚莹莹时,还亲切的招呼了一声。   她身旁站着沈清,书生还是老样子,秀气的模样,一身青衫。   两个曾经差点拜堂成亲的人,而今见到了,却只都生疏又客气的称呼彼此一声“义兄”“义妹”。   楚莹莹捧着自己给香儿挑好的首饰去找她,没多停留,打了个招呼走了。   她走远了。   沈清余光看着她背影离去,这一次,没有透露任何不甘。   王氏叹着气,抬眸看向身旁的儿子:“你心中可怨娘?”   沈清不语,半晌,开口:“怨过。”   是怨过,但如今,已经不怨了。   娘只是早早喊醒了一个做梦的人,免得他沉沦太深。   他和莹莹缘分不够。   倘若他当初出现得再早一点,兴许,能占据少女心房的那个人,便是他沈清了。   但事已至此。   倘若莹莹能幸福,他也不愿再多耽误她,让她难做。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莹莹花轿被劫走那一日,他见过少女看顾荆的眼神。   那是他和莹莹过去的数次对视中,从来没见过的。   那瓜,就不扭了罢。   他也有自己的路要走——参加科举,中举人,若来日能当一方县令知府,也要造福一方。   也不要辜负娘的期望。   娘盼着他平平安安,过好这一生,他便听话,其实也挺好。   *   楚莹莹参加了香儿和罗铭的婚事,见证了热闹的喜庆劲儿。   如今裴屠户对罗铭这个女婿,可谓是万分满意,再不提要找个读书人当女婿了。   “我当初就说,罗铭这娃娃知冷知热,对香儿死心塌地,是个可以嫁的人。”   喝了酒,裴屠户这样说时,旁边有乡亲拆穿他。   “哎哟,裴屠户,这可是你记性不好了啊。我怎么记得当初你是想找个秀才读书人呢?还嫌人家罗铭不会读书!”   裴屠户有些尴尬,放下酒瓶,重重一咳嗽,瞪大了眼睛道。   “老子就喜欢罗铭当女婿!读书人还不够我一拳头砸过去,怎么保护我女儿?”   “哈哈哈裴屠户你啊!”   众人哈哈大笑,但都是善意的笑容。   楚莹莹看着自己的小伙伴嫁给了两情相悦的心上人,心里竟然很是复杂。   一面为着香儿开心,另一面却有些怅然。   她的神情,众人看在眼里,却也没人敢再打趣。   京城里发生的事情,如今也都传到了杏花村。   众人都知道了,原来那所谓远房表哥是太子,而人家楚莹莹也被封为了郡主。   就连教书先生楚行,也有大来头,是人家楚太傅的儿子!   这一家人如今可不得了啊,是杏花村里的大人物,大家都觉得,怕是这家子早晚要回到京城去的。   如今,哪怕村里有同龄的少年喜欢楚莹莹,也不敢再有什么奢想。   楚莹莹也感觉到了乡亲对自己的复杂态度,她有些惆怅的回到家中。   “爹,祖父给你的信,你都看了吗?你要不要同我一道回去?”   她这样问楚行。   楚行默不作声喝了几盏酒,才低声道:“等你娘回来罢。她在回来的路上了。”   楚莹莹高兴起来:“娘回信啦?她和太师父去了哪儿?怎么那么久都没回来呀。”   楚行把田娘寄回来的信,直接递给楚莹莹自己看。   看完少女才恍然大悟。   太师父可真能跑,竟去了乌国。   还收了那里的孤儿,带到了大令。   乌国讲究弱肉强食,又喜欢四处征战,百姓得不到修生养息,赋税又年年增加。有些地方,竟是到了吃不起饭,种不起地的地步。   是以,机缘巧合之下,太师父游历到了乌国,竟然不知不觉收留了许多孤儿。   为此,在那儿耽误了不少日子,这才没能赶回来。   想要办的事儿都妥了。   楚莹莹去了后山,狐狸一家四口看到她,都高兴的吱吱乱叫。   四只狐狸里,唯独阿十最特别,一边晃着尾巴欢迎她,一边朝她身后不住的看,像是在张望着等人。   楚莹莹见它吱哇乱叫的,无奈的笑了笑。   “别看啦。他不会来的,人家可是太子。日理万机,哪里再能有空过来。”   阿十似乎听懂了这番话,没了那股兴奋劲,看楚莹莹时都带着一种长辈的失望味道。   仿佛再说,你怎么这么不争气,机会都给你争取了,咋还没把男主人带回来?   楚莹莹看懂了阿十的意思,气的给了它一个后脑勺。   “这怎么能怪我。你当找童养夫是那么好找的?谁让当初你骗我他长得好看,哄得我大半夜去救人。”   “若是救的不是他,是别人,没那么显赫的身世,兴许我如今已经嫁人啦。”   少女嘟嘟囔囔,一边揉狐狸的脑袋,一边叹气。   人,她是喜欢的。   可皇宫,她是真的不喜欢。   要被困在一座宫殿十年二十年直到老死,啊,真的受不了。   少女心里也难过气恼。   世上就没有两全的事儿。   狗蛋,不只是她一个人的狗蛋,还是整个天下,整个大令人未来的君主。   “那么,若我只是狗蛋呢。”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楚莹莹揉狐狸脑袋的动作一顿,眨眨眼,顺着对面忽然摇头摆脑兴奋起来的阿十目光,缓缓扭过脸。   太阳快下山了。   她曾经救起又跑走的断腿童养夫,竟然就这么安静站在她身后。   太子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一张俊美的脸满是温和笑意,桃花眼像装着星辰夜空。   楚莹莹像个被弄懵了的小兽,歪着脑子看他,满是不敢置信。   顾荆抿唇,唇角弧度微弯。   他一步一步跨过草地,仿佛这些日子不眠不休处理了事情,快马加鞭奔波过来,只是一件轻描淡写不值一提的事。   他走到了少女跟前,微微俯身,长指捏起楚莹莹瓷白小脸,凑近无懈可击的脸。   桃花眼深深看着她。   “郡主当真狠心,如此也不愿嫁我?”   楚莹莹呼吸都慢了半拍,只知道傻傻看着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大美人。   大美人却冲着她一笑,当真是活色生香。   “罢了。你不愿嫁,那还收不收留上门夫婿?会干活的那种。” 第75章 正文完结晋江文学城独家   顾荆声音温柔,一如初见那般模样。甚至更温和会哄人。   本该在京城的狗蛋,竟然忽然间出现在这里。楚莹莹依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咋来啦?”她慢吞吞蹦出几个字。   顾荆:“来接你,愿同我走么。”   他这样问,少女就抿着唇,垂着脑袋。像一朵漂亮的小秧苗。   她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长睫毛扇着,还是从前的那个莹莹女侠,从头到脚都自由,不愿被人锁着困住,极有主意。   哪怕富贵荣华也困不住少女的脚步。   顾荆桃花眼染上了笑意,牵起了楚莹莹的手,见她手里还捏着一朵从脚边摘的花,他笑了笑。   “花给我么?”   楚莹莹抿着唇,乖巧的松开手,把花花递给狗蛋。   她心里乱得厉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狗蛋。   然而太子却若无其事的样子,淡定的不得了,玉雕似的脸,举手投足都是贵公子的气质。   他在楚莹莹身边,在杏花村这样小的地方,就像变了个人。   再没战场和宫廷中的冷厉,反而温和又清朗,甚至比楚莹莹的爹,还像个腹有诗书的读书人。   后山里的这段路,楚莹莹异常沉默。   她看看地上的花花草草,又看看身旁狗蛋,小手攥住了男子的衣角,小声道。   “你能待几天呀?”   她也是喜欢狗蛋的。   怎么会不喜欢呢。   那是情窦初开时,捡回家来,自己用鸡蛋鸭蛋鹌鹑蛋当宝贝养着的美少年。   她后来有无数次做梦,梦见狗蛋还和第一次见面那样,人事不省的躺在地上,身上有伤。   可没有一次,她在梦里是不心疼的。   每一次,她都会捡起那少年,替他治伤。   顾荆顺着少女攥住衣角的力道,下颚压低,桃花眼落在她脸上,薄唇动了动。   “听莹莹的。”   楚莹莹负气的鼓起小脸,像个吐泡泡的小金鱼。   这明明就是哄小孩子的嘛。   怎么可能她说多久,狗蛋就待多久呢。   倘若她说永远,狗蛋也能一辈子不回皇宫,不当他的太子和未来帝王么。   顾荆长指戳着她梨涡:“你不试试,不说,怎么知道结果?”   他好像一个在纵容怀里娇养的猫儿做坏事的人呀。   这一刻,楚莹莹被他说得蠢蠢欲动,半信半疑:“那…”   她摇了摇头,没能把话说出来。   不算数的。   说什么都不算数的。   她的狗蛋,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记不起来,又无处可去,只能在她身边待着的少年了。   他长大了,有自己的国要保护。   顾荆深深看着她,见少女没能开口说出什么,他眸中闪过失落,最终却只是摸摸她脸蛋,带着安抚。   “无妨,来日方长。”   他这样说,楚莹莹也就垂着脑袋,避开了太子目光。   来日方长?那是给每日互相守着的人说的。   *   在顾荆来到杏花村的第三日,终于从京城传来了消息。   “乌国终于和我们大令结盟了!”   “说什么结盟!大胆点,那叫臣服。乌国明明就是被我们打服的。”   说这话时,众人看向楚家的小院子,眼里带着唏嘘。   促成这一切的太子,而今就在楚家住着。   想想也是不可思议。   杏花村此时一片宁静,众人都在观望,楚家的丫头何时与太子成婚。   然而就在这时,却忽听外头回来的人惊呼一声:“新帝登基了!”   新帝登基?   太子都还在他们杏花村没走,新帝怎么登基?难道在他们这里登基?   可不对啊!消息是从京城传来的,难道京城已经有了一个新帝?   不仅众人震动,楚莹莹知道了消息,也有些傻了。   此刻太子正帮着少女在给后院的鸡崽子们喂玉米粒,卷起了袖子,头上发带飘扬,丝毫不影响他这张脸的俊美。   “狗蛋狗蛋!他们说新帝登基了!可是你还在这里啊!怎么回事?是有人夺权吗?”楚莹莹震惊极了,走过去缠着顾荆问。   太子用手腕蹭了蹭少女脸颊,眯了眯桃花眼,笑得潇洒。   “如今天下太平,这龙椅由我皇弟坐,更合适。”   四皇子多年来,跟着刘老将军征战沙场,虽然并没有后头异军突起的太子殿下出众。却也是个靠谱的君王候选人。   只是从前太子光芒太耀眼,遮盖了对方。   这两年顾荆除了在边境与乌国对阵,更是与深宫中的皇帝皇后联手演了一出戏。   目的就是找出背后所有别有用心的人,为四皇子顾禹铺路。   而今五皇子一脉已经废掉。   大皇子自幼体弱,性格又温和,终日爱养一些花草。二皇子读书平平,反倒喜欢好风流雅客的事。   皇子中,已经没有能对四皇子顾卓产生威胁的。   哪怕是丹妃后来又生了一个六皇子,天资聪颖,才两岁就已经展露天分。但到底年纪太小了,等他长成,四皇子早就坐稳了皇位。   顾荆是考虑清楚了,才一步步筹谋到如今。   他对着楚莹莹提起放弃皇位这件事,语气淡淡的,仿佛这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楚莹莹却是连话都不会说了。   她这才明白,当初狗蛋说的那一切都是什么意思。   她被封为郡主的那日,狗蛋说——郡主及笄了,恭喜。   还百般试探她愿不愿嫁给他。   送她回杏花村的路上,狗蛋说——你若不愿回来,留在杏花村也是好的。只要你高兴。   而狗蛋刚来找她的时候,又说——你不愿嫁,那还愿不愿意收留上门夫婿?会干活的那种。   原来从头到尾,狗蛋都是考虑的自己愿不愿。   楚莹莹说不清楚此刻心中的情绪,复杂酸涩,又想哭又有些内疚,是那种被面前这人小心爱着的感觉。   这一刻,再也没法绷着假装自己不喜欢对方了。   “莹莹不哭。”不再是太子的童养夫,将她揽入怀中,声音温和。   他的胸膛还和从前一样宽阔,暖暖的,很结实,好像很靠得住的样子。   楚莹莹汪的一声,把小脸埋进去,细声细气的问他。   “那你真的不再做皇帝了?以后不反悔?”   顾荆摸了摸少女脑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甚至笑着去勾楚莹莹纤细的手,和她拉勾勾。   “所以莹莹,如今还要赶我走么?”   楚莹莹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小脑袋。   然后扒拉着顾荆的脖子,小鸟依人的靠着人家,声音带了点鼻音,语气软糯。   “那…我养你罢!以后都我养你!”   内心好愧疚哦,可是又很是开心。   世上再没人比狗蛋更适合做自己的童养夫了。   少女眨眨眼,示意狗蛋俯身。   顾荆愣了片刻,笑了笑,顺从的弯腰凑近了脸。   院子里。   楚莹莹微微踮起脚尖,嫣红的唇吧唧亲向了顾荆。   她朝着自己命中注定的童养夫吻去,唇瓣抿了抿。   “我会对你好哒。以后你别怕。”   少女抱紧了顾荆,然而手小,人也小,根本环不住男子高大的身形。   顾荆便勾了勾唇,捏起少女下巴,深深还了一个吻回去。   “来日方长,我等着。”   正是一年开春的时节。   灰灰!   院子里传来几声灰灰灰的叫声,一只从南边飞来的大雁,扑腾落到了院子里。   是当初被顾荆猎来,又被楚莹莹取了名字叫“灰灰”的那只。   它身后还拐了一个毛色和它相当的大雁,赫然是一对儿。   顾荆垂眸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大雁,弯了弯唇:“它也回来了。”   楚莹莹被方才那样深深吻着,唇瓣显得愈发嫣红,像朵被采撷的花儿。   她杏儿眼水汪汪的眨了眨,小脑袋往顾荆宽阔的胸膛一靠,温温柔柔道。   “既然如此,过几日选个好日子,我们就成亲。”   说完少女又亲了狗蛋一口:“我会对你负责!”   她想了一会儿,有些忸怩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是她前段时间认认真真重新做的。   “呐,给你。”   “这次再坏,我可不再给你做了!要好好保存!”   少女奶凶奶凶的,强装镇定,小脸却已经通红。   顾荆指尖轻轻刮了刮她鼻尖,接过了香囊,声音都满是笑意,轻声道:“好。”   吱吱吱吱吱吱!   院墙上传来一阵狐狸的笑声,两人抬眸看去。   红狐狸阿十一家四口整整齐齐蹲在院墙上,冲着他们咧嘴笑。   楚莹莹攥着顾荆的手指,细声细气的撒娇:“狗蛋,它们笑我。”   再次恢复童养夫身份的顾荆,很会护媳妇,点头道:“赶走它们便是。”   狐狸们通人性,立刻一哄而散。   院子里,楚莹莹看着自己的俊逸童养夫,摸了摸自己的脸。   啊呀,她真喜欢狗蛋。   原来这就是命中注定。   狗蛋就该是她的人!   顾荆回身看少女,桃花眼底深情一片。   要怎么才能让自己心悦的姑娘,觉得一切都该是命中注定?   时时爱她宠她,朝着白头偕老的路上,处心积虑的谋划。   昔日的太子殿下,眼里装着面前少女,笑容生动又温柔。   从今往后,他顾荆就是莹莹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