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美人》 作者:盐几许   文案:   一   扶玉生得姣若秋月,是艳冠扬州城的第一美人,不知是多少少年郎的梦里人。   她流落风尘,但只盼早日攒够银子为自己赎身,离开烟花之地。   平阳侯世子萧邺战功赫赫,颇得圣心。   为人光风霁月,一次意外,选中身为清倌的扶玉。   次日,他不屑地扔了笔银票。   出阁前,扶玉终于攒够银子。   岂料贵胄强行为她赎身,想让她做外室。   扶玉向萧邺求助:“世子可否念那日情分,帮奴。”   萧邺望着湿漉漉的眉眼,轻笑:“不难,只需拿东西交换。”   身为外室,扶玉很有自知之明。   只待萧邺事毕,弃她在扬州。   岂料,萧邺先是哄她,一个月毕放她;再哄她,生下孩子放她;后来哄她,未来世子妃很好相与,且安心留下。   扶玉忍不了了,她寻机死遁,离了萧邺。   二   起初,萧邺只是把扶玉当作解闷的玩意。   是夜   萧邺掐着盈盈细腰,问:“圣上将赐婚予我,你可觉得委屈?”   扶玉脆生生道:“不敢。”   “真乖。”萧邺赞许。   食髓知味后,萧邺改了心意。   岂料赐婚圣旨未到,美人香消玉殒。   萧邺失魂落魄数月后方得知,扶玉还活着,拿着与扶玉的赐婚圣旨,他恨得咬牙切齿。   寻到扶玉那日,萧邺发狠道:“你再也走不掉了。”   心狠手辣世子VS身娇体软美人   注:   1、男主无妻妾,只有女主1V1   2、一个俗套的故事,不喜点叉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主角:扶玉、萧邺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我皆痴人   立意:命运无常,笑对人生。 第1章 “怕我作甚。”   天色刚暗,扬州城下了一场雪,到处都是雾蒙蒙一片,天也更冻了几分,路上行人不免少了许多,白日热闹非凡的扬州城渐渐安静下来。   此时,扬州太守府却是一派歌舞升平、杯酒交错的景象,听说昨日京城来了大官,太守于今夜置酒宴为贵人接风。   扶玉是从后门用轿子抬进太守府的,她是扬州城最出名的勾栏院,怡红楼的当红头牌,平日不轻易露面。她虽然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但仍旧比正经出身的良家子低了一头。   扶玉是来唱小曲给贵人助兴的。   到了太守府后门,轿子一停,扶玉拢了拢羊毛大氅从软轿子下来。   轿夫轻扣两下门扉,很快有门人出来,告知来意后,那门人看了一眼全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美人后,点点头,放扶玉进了太守府。   进了太守府后门,门人让扶玉稍等片刻,他去寻个丫鬟为扶玉引路。   扶玉自然感谢,脆生生道:“有劳大哥了。”   那声音如宛如天籁,娇滴滴地酥脆了门人的骨头,门人一下就找不着东南西北,晕乎乎道:“应该的,应该的。”   ——   扶玉这厢在廊檐下躲雪,后院很安静,下雪声“沙沙——”作响。   只见不远处有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抬着一个麻袋往后门走来,扶玉清楚地看见一只手垂了下来,她一时心头害怕,躲在了柱子后面。   只听其中一个男人道:“活生生被少夫人派人乱棍打死,太可怜了。我把她装进麻袋的时候,这姑娘浑身都是血,眼睛大大地睁着,就是不肯闭下来,死不瞑目啊。”   另一个男人道:“这都是做奴才的命。”   又道:“快点吧,把她扔到乱葬岗就完事,天太冷了,我想着回家暖被窝去。”   二人很快抬着肩上的麻袋出后门去。   扶玉听得一席话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早有耳闻,扬州太守的儿子陈克是个好色的酒囊饭袋,身边的丫鬟没一个不被他玷污,偏这少夫人是个厉害的人物,善妒又容不得人,每一个被丈夫糟蹋过的女子在她的手段下都不得善终。而陈克完全不把那些女子当人看,一玩完就丢下,妻子的手段正好为他解决了后续麻烦,他的默认态度加剧了妻子的冷酷。   一想到陈克近来对她的心思,扶玉只觉得害怕。她只希望快快攒够三千两银子为自己赎身,随后离开扬州城,寻个无人知她的地方安稳度过余生。   扶玉按下心神,听到有人喊她,这才从柱子后出来。   ——   丫鬟领着她穿过几个廊道,最后进了一间屋子,对她道:“我家少爷安排姑娘在这处稍作休息,等会需要姑娘出来唱曲的话,奴婢自然会来叫你。”   见扶玉应下,丫鬟便离开了。   屋子里点了火炉,进来后扶玉便觉得有些热了,她脱下身上的白大氅,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只见门口处躲着几个小丫鬟,似乎在看她。   扶玉乃扬州城第一美人的名号,太守府的丫鬟婆子们自然也听过,往日她们没有机会见到这第一美人,今日听闻这美人要来府上,怎么可能不来瞧一眼。   扶玉看起来不过及笄的年岁,身上穿的是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三千青丝绾成朝云近香髻,额间一抹艳丽的花钿,眉似远山含黛,眸如秋水含波,唇如一片嫩花瓣,腰若约素,只坐在那便能感觉到身姿的窈窕,竟比画像里的神女还要好看上几分,直叫人心意绵绵。   “听说了吗?少爷想纳坐里头的扶玉姑娘为妾。”   一个小丫鬟撇撇嘴:“净胡说,从哪听得?平日里少爷碰过的女子,便是没有名分,少奶奶都容不得,更何况一个青楼女子想要抬为有名分的妾室,少奶奶能把少爷撕碎了。”   “我也听少爷身边的小厮说了,千真万确,那还能有假?少爷最近日日不着家,可见就是去找这个叫扶玉的青楼女子。”   “你们说,少爷和扶玉姑娘会不会……”   几人对视了一眼,不由得红了脸蛋,低低笑出了声。   外面的小丫鬟越说越高兴,更是往不入流的那里说去,扶玉只当做没听见。等唱完小曲她便离开,这么多年被人调侃嬉笑的时候多了,她早就想开了,没有必要时时计较。   “不去后厨干活,跑到这里偷懒,等会陈嬷嬷找人不得,有你们苦头吃。”一道男声打断了说笑的丫鬟们。   “不敢了,我们这就走,少爷别跟陈嬷嬷说。”   “让我亲一口,我就答应。”陈克就爱调戏小丫鬟,小丫鬟只得答应让他亲一口,随后羞着脸跑开了。陈克得逞以后心满意足,春风满面地进了屋。   扶玉自然将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见陈克进来,她忙从椅子离开,生怕他对自己不轨。   陈克见美人就在眼前,抖着一脸横肉笑眯眯道:“本公子跟怡红院里的妈妈约了好几回都约不上扶玉姑娘,听说扶玉姑娘前些日子生了病,可大好了?本公子为姑娘生病一事,担心的睡不着觉,脸都瘦了。”   “多谢陈公子关心,扶玉前日偶感风寒,吃了药好了许多。”扶玉垂着眼,始终与陈克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陈克又道:“扶玉姑娘身上用的什么香,很是好闻。靠近些,让我摸摸你的小脸蛋。”说着,就伸手要抱住扶玉。   扶玉忙跑开,眼底兜着泪水,楚楚可怜道:“陈公子,奴是清倌,只卖艺不卖身,只盼陈公子怜我,别作贱奴。”   见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陈克心都慌了,忙讨好道:“是本公子无礼了,再不会有下次了,扶玉姑娘别往心里去,我这就离开,这就离开。”   那陈克一离开,先前领路的丫鬟就进来带扶玉去前厅的酒宴。   ——   酒宴上轻歌曼舞,摆满了山珍海味,细细望去,每桌上布有金齑玉脍、双下驼峰角子、太平毕罗、生羊脍、红罗丁、吴兴连带、汤洛绣丸等不下二十种时新菜式,十分可口。   主座上的男子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身姿挺拔修长,生得一副光风霁月的俊美外表,有着超脱年纪的沉稳内敛,嘴角挂着盈盈笑意,一双眸子幽暗而深不见底,对视一眼便让人平生惧意。   座上男子正是今日扬州太守接风洗尘的贵人,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唤做萧邺。   萧邺乃平阳侯府的世子,父亲曾是圣上年少时的伴读,母亲是丞相府的嫡次女,自己又屡立战功,颇得圣上爱重。   不日前,内阁接到扬州城学子的检举书信,举报扬州府于科举一事上徇私舞弊,官商勾结,于学子不公。他此次下到扬州城是接到圣上的密令,彻查扬州科举舞弊一事。   他已在扬州密查此事半月有余,只是收获不多,唯一的线索便是扬州太守陈熹隐隐与此事有关。不料昨日暗访之时被陈熹所认出,所以干脆转到明面上来。当然,表面上的说法依旧是来扬州游玩,无意兴师动众。   他百无聊赖地喝着酒,打算再跟那太守老头应承两句便离开。   这时,一道倩影进入了萧邺的视线当中,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便进了屏风后,但萧邺看得清楚,那女子身段妖娆,生得一副艳媚惑人的皮相,一看就是个勾人的祸水。   扶玉站在屏风后,她盈盈道:“奴给官爷们唱一曲《明月》,还望官爷听得高兴。”   这声音珠圆玉润,如空谷幽兰漾开后徐徐绽放,便是没有亲眼见到人,也知晓说话者定是个美妙佳人。   接着,萧邺听到了一曲绝妙的天籁之音,那嗓音如展翅欲飞的蝴蝶,时而悠扬,时而舒缓,他的困意一下便被扫去,心情也明快起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曲毕,扶玉收声,道:“奴献丑了。”   萧邺不由得抚手拍掌,赞叹道:“唱的不错。”   扬州城官员见萧邺终于露出今夜的第一个笑容,吊着一晚上的心终于放下,也跟着高兴捧场称好。   见状,扬州太守陈熹对身边的小厮耳语几句,随后堆着笑一脸殷勤地向萧邺道:“唱曲的是我们扬州城有名的第一美人,下官让她来给您敬酒。”   萧邺起初没有应声,思索了一番才点头。   ——   扶玉原本唱完小曲便可离开,岂料太守身边的小厮让她去给贵人敬酒,她推拒不得,只好答应下来。   扶玉被引领到大堂,她福一福身,曼声道:“民女扶玉,给贵人请安。”   说完她便垂着眼,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陈熹见她愚笨,小声示意道:“去给世子爷敬酒。”   扶玉这才有所动作,她娉娉婷婷走到萧邺身侧,萧邺看着她挽起袖子,露出一小段白嫩纤细的手臂,接过丫鬟新递上的觥,将觥中酒倾入空着的酒杯里,随后把酒举到他面前,并不与他对视,柔声道:“请世子爷赏脸喝一杯。”   萧邺虽不爱与女子亲近,但却不拂眼前美人面子,他接过酒杯,两人的手心相碰,这女子的手冰冰凉凉,却异常柔软,他并不说话,看她一眼后,一饮而尽。   “抬起脸来。”萧邺眯了眯眼,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也看不清他的想法。   扶玉依言轻抬眼帘,身姿玉立,露出白皙秀颀的脖颈,玉颈生香,面若桃李,娇娆得如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双盈盈美目直直对上萧邺深如星海的黑眸,她没有露出羞怯,也没有害怕,只是盈盈望着他。   “今晚的小曲唱得合我心意,想要什么赏赐,本世子赏你。”萧邺的语气没有任何调笑的意味,反倒是威严多了几分。   扶玉一听,连忙退了几步,跪在下阶,低着头道:“世子爷喜欢民女的小曲,这是民女的福分,不敢要什么赏赐。”   萧邺笑了起来,语气也软了几分:“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这么怕我作甚,我还能吃了你能不成?”说罢,他又道:“那就赏你五百两银子吧,姑娘可不要觉得俗气。”   扶玉心道,怎么会俗气,她当下最需要的就是银子,有银子才能给自己赎身,才能离开怡红楼,才能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   这五百两银子对她来说是一笔很重要的救命钱,她也不扭捏,当下应道:“多谢世子。”   太守陈熹见状,走上前去道:“扶玉,世子爷赏你是你的福气,今夜去侍奉世子爷。” 第2章 “今夜是不去也得去。”……   陈熹最后那句“今夜去侍奉世子爷”,把低着头的扶玉吓得不轻。   她虽因家中横遭变故,被迫流落风尘,但始终坚持卖艺不卖身,只为守住自己的清白,日后找个普普通通的男子平凡一生。   她只是个弱女子,遇上有权有势的恩客,自己在他们眼里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玩意,所幸她过去遇到的恩客要么是好相与的,要么凭借她的聪明才智糊弄过去,而今日并不是。   萧邺自然看到扶玉失魂落魄的模样,那一张红润有光泽的脸蛋一下子就惨白了,可怜兮兮。   萧邺笑对陈熹,言语里却没有任何温度,话语犀利:“陈大人怎么还干起拉皮条的勾当,本世子在你眼里难道是那种沉迷女色的人吗?你这是在侮辱我。”   陈熹见萧邺面露愠色,忙跪下磕头道:“下官不敢,世子乃光风霁月之人,是下官不周全,还望世子放过下官这一回。”   扶玉方才跪下还没有起身,这会也低低垂着头,把目光放在地面上,生怕萧邺注意到她,却听上方传来那人的声音。   那人道:“扶玉姑娘起来吧,天寒地冻,姑娘慢走。”   扶玉这才起身,对萧邺福一福身,方才离去。   ——   萧邺来扬州前,便命随身侍卫琴刀提前到扬州置办了一座院落以便落脚,并且买了一个门房、两个小厮、一个婆子、两个丫鬟照顾日常起居。   从陈太守府上离开时,萧邺身上便隐隐觉得有些不适,陈太守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也让他猜到了几分。当时,他当作无事发生,岂料回到自己府上后,症状变得更为严重了。   深夜,层层帷幔之后,梨花木大床上,传出阵阵难耐的声响,不大,却足够让门外的人听清。   琴刀耳力敏捷,听得声音后便知自家主子不对劲,他轻敲两下门,问道:“主人可是身子不适,我去请大夫来。”   萧邺沉了沉气,说道:“不必请大夫那么麻烦,你去安排两桶冷水,送进来。”   “是。”琴刀道。   一阵忙乱过后,萧邺置身于冰冷的木桶中,冷水之中健壮的身躯若隐若现。   屋外下着漫天大雪,屋内火炉、炭火之类的取暖物也都一一被停了,但他身上依旧烧着一把火,即便是第二桶冷水也没有把这股火气浇下去,并且这火越烧越旺,燃烧了一片草原。   萧邺回忆了一番,他先前喝的酒都是普通的酒,有问题的是扶玉新倒的那杯。   随后,萧邺叫了声琴刀,“安排两个小厮去把怡红楼的扶玉姑娘请来。”   说完,他又补充了句:“要快。”   虽然初到扬州城不久,但琴刀作为男人,自然听说过怡红楼的大名,那是紫醉金迷之地,那里有大胤朝最美貌、最娇媚、最善解人意的伎子,那伎子的名字便是——扶玉。   ——   扶玉今夜从太守府上离开之时,怡红楼的轿子早已在太守府后门候着了。她是怡红楼的摇钱树,老鸨生怕她跑掉,对她的看管甚是严密。   扶玉心道,老鸨不必对她如此不放心,她拿不到卖身契,便换不得良家籍,更换不到路引,就算从怡红楼逃跑,她也逃不了多远。   回到自己的厢房后,扶玉清点了一番手中的银钱首饰,加上今夜萧世子给她的五百两,七七八八大概两千两,离三千两还差一千两。   而一个月后便是她出阁的日子,老鸨要公开拍卖她的初夜,价高者得。她是清倌,又是名动扬州城的第一美人,盯着她的人如蝗虫过粮仓,数不胜数,所以老鸨最近盯她盯地比往日更紧张了,生怕丢了她这个摇钱树。   她必须在一个月内再弄到一千两,不然只能任人揉搓。   又是一番洗漱沐浴,一通折腾后,扶玉方才睡下,还未睡沉,便听得老鸨敲她门。   深夜的怡红楼正是一天当中最热闹嘈杂之时,扶玉不打算开门搭理她,这个时辰来找她必定不是什么好事,老鸨乐滋滋的声音在扶玉的无视中很快就被掩盖下来。   “扶玉,你睡着了吗?”老鸨开大嗓门喊道。   一时之间,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被老鸨的大声嚷嚷喝住,不过片刻,大家又恢复了你来我往的调笑,也有些看热闹的好事者来到了扶玉屋子前,弄月便是其中一个。   “扶玉,你再不出来,妈妈便要找人来撞门了。”老鸨又大喊道。   扶玉这才不情不愿地穿好衣服,开了门,坐到凳子上,不满道:“妈妈深夜作何扰我清梦,我身子还没好呢。”   秦妈妈抓着手里的银票,笑得嘴都咧开来:“这是两千两银票。”   扶玉明白了些什么,但仍装傻道:“妈妈到我的屋子数什么钱,您还是快回去睡一觉吧,再不睡,明早一起您的脸又要肿一圈。”   秦妈妈今日却不比往日那么好糊弄,这可是两千两啊,穷鬼她才不稀得搭理。有钱拿就要好好办事,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她扬着手里的银票道:“扶玉,有人花两千两买你一夜,你跟门外的两个小厮走吧,明日一早我便派人接你回来。”   扶玉心头一惊,颤着声道:“出阁日不是在下个月吗?”   很快,她的声音慢慢冷静下来,说话也稳了许多,她循循善诱道:“妈妈,你不要被眼前的这点蝇头小钱迷昏了头,下个月说不定不止两千两,您的目光要放长远些。”   秦妈妈被扶玉这话提醒,一拍桌子,恍然大悟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扶玉,你真是妈妈的贴心棉袄,活摇钱树。”   片刻,秦妈妈又问她:“那我去把门口的人打发掉?”   扶玉点点头。   秦妈妈正要出门把钱还回去,就听见有人叫住她:“妈妈,慢着。”   说话的是怡红楼的第二头牌弄月,她一直不甘心名气屈居在扶玉之下,暗自较劲,然而扶玉无意与她相争,她的一些小把戏最后都成了笑话。   她在门外把秦妈妈和扶玉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想,能花两千两买下伎子一夜,那必是大户人家。要是自己替代扶玉承宠一夜,运气好的话被买家看入眼抬为妾室,那真是前途无量。   弄月勾着秦妈妈,说道:“换我去吧,这黑灯瞎火的,谁是谁哪认得清。妈妈,你舍得放过这笔银子吗?”   秦妈妈攥紧手里的银票,笑吟吟道:“秦妈妈我每笔钱都要抓在自己手里才安心,那就由你替代扶玉去。切记,你现在就是扶玉,不是弄月。”   弄月应下,然后被轿子接走。   扶玉站在阁楼上,只见那顶轿子走的飞快,很快就消失在她眼前。她默默祈望弄月此行顺利,自己能逃脱一劫。   ——   萧宅。   萧邺此时已沐浴完毕,他带着身上的一股邪火,眉目清明,坐在塌上等扶玉来。   丫鬟婆子正收拾着把木桶撤出去,屋里头重新点上火炉,烧起了炭火,很快从冰天雪地回归一室暖春。   琴刀守在萧邺门外,他听见有人敲门,许是怡红楼的扶玉姑娘来了,不过这速度也有些太快了,他想。   门房老李头昏昏欲睡,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得从椅子上掉下去。老李头擦了擦眼,抖着一双寒手颤颤巍巍拉开门阀,门打开了。   门口站着一个女子和两个小厮,老李头认得这两小厮不是方才萧府府上出去的,于是老李头问道:“姑娘深夜前来,可是有事。”   “劳烦老大爷通报一声,我是扬州太守女儿陈氏,有事面见世子爷,事关科举,十分重要。”帷帽下的女子回道。   “小姐暂且门外候着,我去通报一声。”说完,老李头关上了大门。   飞雪之中,琴刀只见老李头独自一人,怪道:“扶玉姑娘呢?不是说直接送进来吗?”   “来的不是怡红楼的扶玉姑娘,是陈太守的女儿,说是有跟科举有关的事要见公子。”   琴刀问了一声,萧邺表示不见。   “不见?世子爷果真如此说?你说清楚我找他是为了科举舞弊一事吗?”帷帽下的陈岚尖锐着嗓音道。   “是的,姑娘请回吧。”   陈岚在门口停留了片刻,正要走,只见一顶轿子在萧宅门口停下,随后一个被披风包裹地密不透风的女子从轿子下来,她听见那门房问那女子,是扶玉姑娘吗?那女子应声说是,随后被带进去。   她想,父亲的计谋还是回到了原点,萧邺最终还是让扶玉来服侍他。自己以科举舞弊一事为饵,他都不愿见自己,父亲想和平阳侯府攀亲恐怕也成了妄想。   陈岚很快坐上轿子离开。   这时,萧宅大门又开了,方才送进去的女子又哭哭啼啼地被送出来,这回出来的还有萧邺身边的亲卫琴刀。   ——   夜更深了,连怡红楼都安静下来了。   扶玉今夜注定无法好眠,她这会刚要入梦,就听得秦妈妈又拍她大门。   这回,秦妈妈一拍门,扶玉便起了,她好脾气道:“妈妈有何事?”   “弄月被对方退回来了,还不小心摔断了腿,这下要好几个月不能接客了,我的钱就这么飘走了。”秦妈妈冷着一张脸,又道:“对方指名道姓要你去。扶玉,这回你必须去,不能再推脱了。”   扶玉看秦妈妈表情便知对方是有权有势的厉害人物,但她还是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求秦妈妈:“女儿求秦妈妈怜惜我。”   又去柜子取了银票首饰,噙着泪水哀哀道:“这里是扶玉这么多年攒的两千两,妈妈还请收下,就当是我孝敬您的。”   秦妈妈看见银钱,眼睛一下就放光了,但这钱她不能收,她把扶玉的银钱首饰推回去,有点为难道:“也不是妈妈不帮你,只是对方是京城来的大人物,我看他亮出来的腰牌是平阳侯府的,那可是如日中天的府宅。对方说了,你若是不去,明日我这怡红楼便开不成。这……这我也是没办法不是吗……”   琴刀等的有些急了,用剑鞘扣一下门,语气不善,“扶玉姑娘还没好吗?”   “这就好,官爷门口稍等片刻。”秦妈妈连忙应声。   秦妈妈对扶玉放下狠话:“我话放在这儿了,今夜你是不去也得去。把衣服换好,跟你屋子外的官爷走。”   扶玉这下只好随琴刀上轿。   一身羊毛大氅把扶玉遮掩的只露出半张脸来,琴刀虽然只瞧见半张脸,但仍旧为她的美貌惊叹,心道,这才应该是扬州城第一美人。   只是,他家世子爷方才发了怒,这姑娘怕是要吃点苦头了。 第3章 “你怕我。”   萧邺平生第一次被人当猴耍。   方才那女子往门口一站,萧邺一眼就瞧出这女子不是扶玉,虽然披风把人包得严严实实,虽然隔着层层帷帐,虽然那女子半句话未出口。   彼时他已然不悦,岂料命那女子离去,那女子要死要活抱住门框不愿撒手,最后被琴刀拖走时还奋起反抗,跌下台阶摔断了腿,又是一阵哭哭啼啼的求饶,萧邺的心情跌落千丈。   而此刻,他看着琴刀将自己等了一番的扶玉领入屋中,看着她远远地站在门口处不敢动弹,低着头不敢四处乱看,屏气凝神不敢出声,他自己也不知为何心中慢慢得意起来,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上一次这么得意还是两年前,他不费吹灰之力歼灭北狄十万大军。   方才开了窗,帷帐被透进来的凉风吹起,只见扶玉白大氅上的细碎绒毛轻轻浮动,萧邺盯着她看了一会道:“过来。”   扶玉身子一顿,艰难开口道:“奴去把灯火熄灭。”   萧邺挑起一边帷帐,只见扶玉一路从门口到帷帐外,微微欠身把灯芯一一灭了,随后屋子暗了下来,他又躺下去。   扶玉方才吹灯火的时候大致打量了一下布局,她靠着感觉找到挂衣桁,脱下最外层的大氅,又摸黑来到床帐前,她心里有些害怕,脖颈上冒了些汗。   虽然知道萧邺看不见她,但她仍旧低垂着眉眼,立在床帐前,只听帷帐后发出一丝轻笑,萧邺道:“进来。”   “是。”扶玉寸步难安。   扶玉掀开一处帷帐,帷帐垂落,一双明亮的眼正直勾勾望向她,她克制着自己,努力露出一个客气温柔的笑容,她方要上床,谁知萧邺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她顺势倒在了他的胸膛上,扶玉几乎尖叫出声。   扶玉挣扎了一下后不敢再动,她明显感受到了灼热的物事,她几乎要哭出来了,也不敢与萧邺对视,闭着眼道:“世子可否松手,让奴起来,我怕压着您。”   “你很害怕。”萧邺肯定道。   “怎么会?我是青楼女子。”   “但你是清倌。”萧邺松开放在她腰肢的大掌。   扶玉在昏暗中点点头,她缓缓坐起身,颤着声道:“奴来为您宽衣。”   黑暗中寂静无声的一角,安静地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扶玉摸索着去解男子的外衣,方拆了一只扣子,她的手便被萧邺按下,他的手心很烫,他的胸膛也很烫,而她很冷。   萧邺一翻身,他双手撑在了扶玉上方,扶玉此刻是哪都去不得,只得乖乖在他身下,他靠近扶玉耳侧,呼出一股热气:“你先前为何要让别人来。”   扶玉弱弱道:“奴近日风寒未完全好,怕伺候不周,所以让秦妈妈回绝了。我不知道会有别人。”这话半真半假,弄月坐上轿子后,她方知道有人替她。   “小骗子。”萧邺俯下身咬住她耳垂,一只手在纤细袅娜的腰肢流连,一寸寸往下,把扶玉吓得呼吸都停了,又道:“你跟陈熹计划着什么?”   “扶玉姑娘倒给我的那杯酒有问题,你知道吗?要不是那杯酒,你现在就不会在我塌上,所以,你们又准备了什么?”   字字如催命符的话语把扶玉震得说不出话来,俏脸微红,她诚恳道:“世子爷,奴按照太守的意思去府上唱小曲给贵人们助兴,并且把那杯酒倒给您,其余的一概不知。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民,不敢对世子爷有任何不敬。”   “那你还敢抗拒我?”萧邺抬起一只手掐着扶玉下巴,言语冷漠。   “奴不敢,能伺候世子是奴几辈子修的福气。”扶玉的官话讲得很好听,但萧邺顿时失了兴趣,他从扶玉身上下来,躺在了外侧,沉默片刻道:“这么没意思的话本世子并不想再听一次。”   扶玉连忙噤声,忽然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飘到她脸上来,她听见萧邺说,把眼睛蒙上,她顺从地照做了。   她还未蒙实,只见萧邺又俯身而来,对她耳语了几句,扶玉脸更红了,她温顺地点头,随后萧邺塞了个东西进入到她耳朵,她的世界此刻真的一片寂静了,看不见,也听不着,但对触觉更敏感了。   扶玉感知到一只宽厚的手牵引着她的小手,碰到一个比他手还要烫的物事,她那么冰冷的手都没能让它立刻凉下来。   扶玉的小耳朵涨的更红了,她忍耐着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她不知道那人始终注意着她,她的表情、她的变化。   很久以后,那人的手松开了,她的小手一下酸地瘫在床上,那人取下她耳朵里的东西道:“睡吧。”   扶玉语不成声。   ——   回到怡红楼后,扶玉爽爽利利地将自己清洗一番,而后一觉睡到了午后。   她十分满足地清点了一番手上的银票,三千五百两,除去将交给秦妈妈的那部分,她还可以给自己留下五百两,五百两不多也不少,她往后便要靠这五百两活下去,还要在茫茫人海中找人。   她计划拿着手中的三千两银票为自己赎身,然后离开扬州城。   甫一开门,扶玉便被门口的人吓着了。   “扶玉姑娘能否让我进你的屋子暂避,外面有人追捕我,我绝不会连累姑娘。”柳书生惨白着一张脸,尽管他按着伤口,但鲜血依旧顺着手臂淌下去。   扶玉一瞧地上,已经有好几个斑驳的血渍。   “等人一走,我便离开。”柳书生已经支撑不住,靠在了门框上,身子也一点点落下去。   扶玉心里斗争了一番,对柳书生道:“快进去。”她连忙拖出来个毯子把血渍遮住,柳书生进屋后,她关上门查看屋外的情形。   透过纱窗,那些官兵个个气势汹汹,官差一间间进屋搜人,姑娘们害怕地发出尖叫声,秦妈妈哪里挡得住,扶玉心里头计较了一番,走回去对柳书生道:“柳公子,我看门外这情形,估计很快就会查到我的屋子了。”   柳书生眼巴巴望着她,好像把希望都放在她身上似的:“那怎么办?”   “如果柳公子不介意的话,去我床上躺着,我替你挡。”扶玉十分坦荡,但柳公子耳根马上就红了,他知道扶玉是清倌,旁人花钱她都不一定愿意,自己何德何能让她这么做,傻眼了道:“这怎么可以?我怎么好坏扶玉姑娘名声。”   “救命要紧,柳公子快躺上去吧。”扶玉催促。   柳公子这下也不好再扭扭捏捏,他快速将自己藏在被窝里,而扶玉将地面和桌椅检查一番后也躺上床,这时传来敲门声,秦妈妈在门外喊道:“扶玉,你还在里面睡着吗?”   扶玉清了清嗓,佯装出初醒的朦胧嗓音:“我还在休息,秦妈妈是有事吗?”   “秦妈妈想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受伤的男子。”   “没有。”扶玉脆生生道。   “官爷,你看,我家姑娘说没看到,你们去下一个屋子搜吧。”秦妈妈陪着笑道。扶玉是第一头牌,扶玉的屋子哪里是这些粗鲁之人想进就进的,坏了扶玉的名头她还怎么赚钱!   “不行,我们必须进去搜,这是规矩。”为首的官差很是公事公办的模样。   扶玉眼见着官差把门推开,正要进到屋子里面来,她的心都吊到嗓子眼了,生怕那些官差待会儿连床都要查。   柳书生眼见自己不能再躲过去,翻开被子就打算出声,扶玉连忙捂住他的嘴,又把他塞进被子里,无声道:闭嘴。   扶玉在赌,赌那些人不会查她的床。   眼见那些官差就到床前,扶玉镇定道:“官爷,床上就我一个人。”   “那我们也得查查才能知道,是吧,扶玉姑娘。”一个官差笑了起来,他垂涎扶玉已久,这会不占便宜以后哪里还有机会。   扶玉紧紧握住被子,为首的官差伸出手就要掀开帷幔,扶玉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厉声道:“滚出去。”   是萧邺。   “世子?小的们知道了,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那官差连忙收住手,连滚带爬退了出去。   扶玉捂着心口,心跳得飞快。她往帷幔外望去,只见萧邺一身紫色长衫,眉眼冷静严肃,在门口停留了片刻,随后将她的门带上,便离去。   她想到了早晨两人的对话。   彼时天微亮,偶尔传来一两声公鸡打鸣声,萧邺的声音异常清晰,他问:“我在扬州的这段日子,扶玉姑娘可愿意留在我身边?”   “扶玉愚笨,怕伺候不好世子,辜负世子的厚望。”扶玉一下就明白了他的话,她拒绝了。   萧邺沉默片刻又道:“是吗?这种恩惠只此一次,往后不一定再有了,到时候你求我,我都不一定要你。”   “可想清楚了?”萧邺深邃的瞳孔悠悠泛着波光。   “想清楚了。”扶玉低眉顺眼道。   “那你想要什么作为昨夜的犒赏。”萧邺移开放在扶玉脸上的目光,反倒翻开一封信端看。   扶玉现在只想再筹齐一千两,但她还需要一笔费用作为离开怡红楼后的生活费,满打满算差不多一千五百两,她也不在意萧邺怎么看待自己了,她说:“我要一千五百两银子。”   “你就值一千五百两吗?”萧邺冷笑道,言语里尽是鄙夷。   “是。”   而此刻,看着萧邺离去的身影,扶玉心里头百感交集,但柳书生很快打断了她的伤春悲秋,柳书生咳了下,道:“多谢扶玉姑娘救命之恩。”   扶玉连忙从床上下来,对柳书生道:“柳公子言重。”   又道:“柳公子暂在此处别动,我去寻些纱布为你包扎一下,不然你带着伤走不了多远。”   柳公子感动的几乎要掉下泪来,感叹道:“扶玉姑娘真乃大善人。”   “我去去便回。”   扶玉又多看了柳书生一眼,他长得和自己失散多年的幼弟有几分相似,这是她帮他的最大原因。   “扶玉,你在屋子里别出来,陈克的夫人过来闹了。”秦妈妈在门外道。   “陈克的夫人与我无冤无仇,作何找我的麻烦?”扶玉问秦妈妈。   “陈克今早拿了三千两银子为你赎身,打算买你回家当妾,跟我约好明早就把你接走。他那个夫人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消息,这就过来了。”   “什么?秦妈妈你把我卖给了陈克?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都没有问过我的意思。”扶玉被吓一大跳,她又问:“我的卖身契呢?你给他了吗?”   “卖身契当然给陈克了,他银子都带来了,就等着明日接你回家温香软玉。”   怎么办?   扶玉心头迷茫起来,陈克和陈克夫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落到他们手上,她哪里还有命活。但是现在卖身契在陈克手上,陈克觊觎她已久,哪里肯放过她。   “快,把门给我撞开,我要打死这个叫扶玉的伎子,居然想进我们陈家的门,想都别想!”一道非常凶狠刻薄的女声传入扶玉耳中。   “我绝不会让她活着进陈家。”陈克夫人又放下狠话。 第4章 “请回吧。”   原地转了一圈,扶玉仍不知如何应付陈克夫人,只听见阵阵“咚咚咚——”的撞门声,门框很快便不堪重负,出现了裂缝。   “嘭——”   一声巨响,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扇轰然倒塌,扶玉唯一可以用来自卫的武器是又细又长的鸡毛掸子,看上去便很不可靠。   她把身子抵在木柱子前,左手紧紧握拳,藏在身后的右手拿着鸡毛掸子。   闯进来的陈克夫人一脸凶神恶煞,手上拿的是一柄又大又亮的刀,看上去十分锋利,一刀就能把拿鸡毛掸子的扶玉大卸八块。   即便是来找事的,但陈克夫人依旧被艳名远播的扬州第一美人惊艳到,男人爱这张脸,身为女人的她也爱。   扶玉看上去很柔弱,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眸含秋水,无论是谁看到美人这般无助的模样,都会生起于心不忍之意。   陈克夫人也是。   但陈克夫人不忘此行目的,她一脚踩在凳子上,斜着眼看扶玉,她边擦拭刀锋,边扬声道:“你就是陈克要赎回去当妾的那个?”   “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号,你们怡红楼好几个姑娘折在我手上,看来今日又要再加上你一个了。”   说罢,陈克夫人将刀锋对准了扶玉。   刀子就架在扶玉脖颈前,她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向陈克夫人请求,“陈夫人,求你帮奴一把,奴不想被陈公子赎走。”   陈克夫人听到这话哈哈大笑起来,她处理过的伎子丫鬟多得是,这还是第一个说不想被陈克赎身的。眼前的女人看起来比以往那些女人聪明多了,想必说谎的能力也强多了。   扶玉将手放在刀柄上,一点一点移到了刀锋,细嫩的小手刹那间被锋刃划破,扶玉微笑着道:“夫人,奴没有在欺骗你。这些年,奴一直在攒银子为自己赎身,并没有想着给哪个大户人家为妾为婢。”   她又从袖中取出一摞银票,摊开在陈克夫人面前,语调温软,“这是奴到今早才攒到手的三千两银票,打算为自己赎身的。奴不知晓陈公子的举动,更不知道他今早便取走了奴的卖身契。”   “奴有个不情之请,夫人能不能把奴的卖身契交还给奴。只有取到卖身契,奴才能离开扬州城,才能走得远远的,绝不碍着夫人的眼。”   说着,她把银票推到陈克夫人手中。   陈克夫人狐疑着看了她几眼,眼前的女人颇为楚楚可怜,片刻后,她问道:“你当真没有骗我?”   “当真。”扶玉点头。   “若是你愿意自行离开,我也不想手上沾血。”陈克夫人放下刀,又道:“想从陈克手上拿东西可不简单,你的卖身契他定是时时刻刻放在身上的,哪那么容易能被我取到手?不过我可以一试。”   陈克夫人将银票送还扶玉,冷着脸道:“你的银票暂且自己收着,若是我得手了,我们一手卖身契一手银票做交换。若是我没有得手,你又被陈克抬为妾,就算是进了陈家,你在我温妙手上也活不下去。”   “奴在这谢过夫人。”扶玉背挺得笔直,言笑晏晏道。   送走温妙后,扶玉才发现自己背后发了一层冷汗,她累得靠坐在柱子前。   深深缓了口气后,扶玉正要起身,就见秦妈妈拿着帕子走进来,语气夸张道:“扶玉啊,你的手怎么伤了,这叫我怎么跟陈公子交代。姑娘身上的每一处皮肉都是要细致养护的,怎么能有伤口呢?”   扶玉此刻没心思和秦妈妈虚情假意,她拿了一锭银子放到秦妈妈手上道:“妈妈帮我找顶轿子,我待会有事要出去一下。”   “你该不会是想逃跑吧?”   “怎么会?没有卖身契在手,我又能走多远呢。妈妈你就别疑神疑鬼了,快去吧。”扶玉娇嗔道。   “那好吧,我这就去给你找。”秦妈妈跨出门,方才想到了什么,回头道:“陈公子在门口,他说有事要告知你。”   陈克从秦妈妈身后走出来,他惧怕家里那只母老虎,所以方才屋里头剑拔弩张也不敢出面,这下也是温妙离开了才敢出来。   陈克语气里满满都是讨好,道:“扶玉姑娘方才受惊了吧,我夫人就是脾气有些急,让姑娘受委屈了。扶玉姑娘放心,以后我定会对姑娘好的,绝不让她欺负你。”   扶玉自小见惯男人的两副嘴脸,何况陈克此番话太过虚伪,她完全不想搭话,便冷着陈克。   陈克见美人冷着脸,他肚里又没什么墨水,说不出其他好听的话,便许下个自认为郑重的诺言:“扶玉姑娘暂且忍着,等我那臭婆娘不行了,我就把你抬为正妻。只是在这之前,你要先受些苦。”   “我找了个安静又大的宅子,今夜便安排轿子把你送去,你一定喜欢,我们两个人恩恩爱爱,甭提多美了。”   陈克笑得喜滋滋。   这时,门口小厮催陈克走,他这才依依不舍道:“扶玉,你先把东西收拾收拾,夜深了就接你走。”   陈克一走,扶玉将藏在床底下的柳书生安排好后,秦妈妈安排的轿子也来了。   扶玉站在萧宅大门外,这一路上她心中都忐忑不安。与萧邺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交情,她不知道萧邺是否愿意见她,更不知道萧邺是否愿意帮她。   但此刻,扶玉能求助的人只有萧邺了,她只能孤注一掷,试上一试。   冬日的午后,依稀可以见到点日光,开门的老李头自然对这位绝世美女过目不忘,他疑惑道:“扶玉姑娘来府上有何事?”   扶玉脸带笑容,温柔道:“老大爷,不知萧世子在府上否?能否通报一声,我有要事找他。”   “我们世子今日出门还未归,姑娘明日早点再来吧。”老李头说着便把门关上了。   扶玉哪里等得到明日,她不能被陈克当作外室圈养一辈子,她必须等到萧邺回来。   扶玉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几个时辰,只知道天色从有点亮到完全暗下来后的几个时辰里,她一直没有见到萧邺,轿夫好几趟催促她回怡红楼,只怕是陈克派去接她走的轿子也快到了。   “扶玉姑娘,时辰不早了。”轿夫的语气开始强硬了。   “再等等,就一会。”扶玉柔声请求。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老李头一听到马鸣声便打开萧宅大门。   很快扶玉看到两道模糊的身影,她看到了在前头的萧邺。   男子身披黑灰色大氅,一手执缰绳,一手拍马,英姿勃发,风采卓然。狂傲的寒风卷起他的衣角,在空中与白雪相碰后沾湿了一大片。   萧邺在萧宅门口的石狮子前下马,他将绳索递给身后的琴刀,提步上台阶,迈着步伐进门,他仿佛没有看见门口的人似的。   “世子,奴有一事想求你帮忙。”扶玉弱弱地说。   萧邺这才转身,他回望扶玉,语调生硬:“扶玉姑娘果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今日我没心思与你打趣,请回吧。”   “世子,求您救奴一命。”   扶玉在雪地里跪下磕头,双手紧紧挨在地面上,很快伤口裂开,血与雪交融在一起,化作一片红彤彤的雪水。   夜视能力极好的萧邺自然看到了这片血水。   他开口道:“随我进来吧。” 第5章 “你得令我感受到。”……   萧邺走得很快,扶玉只好小跑方能跟上,不料身前的男子突然停了下来,扶玉一头撞在了他的后背。   萧邺的后背硬邦邦的,扶玉的额头被撞得生疼。   “奴罪该万死。”   扶玉低着头连忙道,她一时痛的只顾着摸摸自己,因此也没有注意到萧邺若有所思的眼神。   萧邺不置可否,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扶玉,而后转身。扶玉扫了扫落在身上的雪,随后快步跟上萧邺,进到了昨夜来过的厢房。   这处厢房是萧邺处置书信公文的书房,可能是才置办不久的缘故,架子上的书籍寥寥无几,书案上到是稀稀疏疏放着些,但是摆放的很整齐,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萧邺坐在案后,看着跪在下首的扶玉娓娓道来。   一开始,他的眉头不自觉蹙了起来,听到最后,又松开了。   扶玉鼓足了勇气,先是将自己与陈克夫妇的纠缠交代一番,而后求了萧邺两件事,一是暂且收留她在萧宅,二是帮她拿到在陈克手中的卖身契。   说完后,扶玉也不敢看萧邺此刻是何表情。   忽然,她听到萧邺发出两声玩味的轻笑,而后男人似乎移动了椅子,她听到了脚步声。   萧邺走到扶玉身前,虽然弯了一点腰,但在扶玉面前仍旧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他挑起扶玉的下巴,抛出一句话,“我为什么要帮你。”   萧邺手上的力道不轻,把扶玉摁的生疼,但有求于人的扶玉只好承受下来,她一声不吭。   到了此刻,扶玉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萧邺并不好惹。他就像是准备好一切、蓄势待发的猎手,无论多么彪悍的猎物到了他手里,都只有被收纳的命运。而自己这只小猎物在他眼里可能比鸡肋还鸡肋,收下还碍手。   扶玉按下涌上心头的怯意,斟酌字句,“世子是个好人,也是好官。奴也知道自己的请求有多么无理取闹,但对世子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是吗?”   “这三千两银票,是奴赎身的那部分。这五百两,是奴报答世子的,虽然少,但是奴的一点心意。”扶玉取出袖中的东西补充道。   萧邺蹲下身与扶玉平视,他若有若无瞄了一眼银票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但本世子是缺钱的那类人吗?更何况,你用着我的银票来求我办事,一点诚意也没有。”   萧邺说完,又坐回书案后,语调十分平缓:“回去吧。”   “世子。”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是扶玉低柔的请求声,一道是琴刀冷硬的说话声。   “进来。”   琴刀一进来就看到自家主子很闲适地靠在椅背上,而跪在地上的小女子眼眶通红,楚楚可怜到了极致,任谁见到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恐怕都忍不住怜惜一番。   但坐在上首的男子不为所动。   “什么事?”萧邺睨着扶玉,话却是对着琴刀的。   看了一眼扶玉,琴刀这才道:“外面又来了一顶轿子,说是来接扶玉姑娘的。”   萧邺眼角开始带起了笑意,目光扫向扶玉,“琴刀会为你带路的,出去罢。”   他开始下逐客令了。   一想到萧宅外的情形,扶玉此时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几乎是冲到了萧邺面前,睫毛微颤,眸光有些氤氲,“世子,奴自知身份低贱,不敢沾染世子。但世子能否念在昨夜的情分,帮一帮奴。奴若是此时出去,只怕日后在那人手下性命堪忧。”   男人紧紧抿唇,一言不发,他递了一个眼神,琴刀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咔哒——”一声,琴刀带上了门。   萧邺倾身为扶玉擦泪,他的动作很轻柔,但扶玉一通哭下来,眼睛红彤彤的,眼尾末梢开始泛红,颇为艳美。   “停,本世子最是讨厌哭哭啼啼了。”萧邺沉吟片刻,皱着眉道。   萧邺的话宛如开关,刚才还哭得抽抽搭搭的扶玉立即止住了泪,她满怀希望地将目光投向萧邺。   “世子,你是答应帮我了吗?世子大恩大德,奴没齿难忘,来日必定报答。”扶玉含着泪便要跪下,但萧邺拉着她的小手,揽住袅袅纤腰,拦下了她的动作。   男人手上用了一点力,扶玉一整个人往他怀里跌,他望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眸,意味深长道:“不难,只需要拿东西交换。”   “扶玉姑娘是聪明人。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我说的是什么了。”   他容不得扶玉有半点退却,仿佛要把扶玉看穿似的。   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在萧邺掌下微微颤抖,萧邺只觉肌肤触感细嫩丝滑得如同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她的手很凉,昨夜也是如此。   一想到昨夜一室旖旎的缱绻,这双勾人的小手在萧邺眼中就更可爱了。男人的大掌包含着小掌,一股热流直往扶玉身上涌。   萧邺的话语几近明示,扶玉又怎不明白。他一个男子孤行在外寂寞,又正好撞上她,无非是想让自己成为这些时日他在扬州的帐中人。   扶玉权衡了一番,若是此时出去,被陈克当作外室豢养,怕是两三日内她便会一命呜呼;但是萧邺的外室不同,萧邺在扬州待不长久,自己忍一忍,最多一个月,等他离开扬州抛下人,自己岂不是就自由了。   怀中的女子眼中波光流转,面容绯红,小心翼翼地看向萧邺,“能伺候世子,我是愿意的。”   柔情蜜意的嗓音勾人得紧,一番话仿佛真是发自肺腑,萧邺一想到扶玉晨间抵死想要和他撇清的关系的情景,而此刻又是多么温柔小意,萧邺几乎想要对她的转变拍手称好。   他心起捉弄,扬了扬下巴道:“你的话语太浅薄,我要看的是你的表现。”   “你得令我感受到。”   明明是两句很简洁的话语,但意味深长的内容和冷酷无情的语气让扶玉心中陡然生出倦意。她被萧邺拿捏的紧紧的,她无从抗拒。   “世子。”   扶玉轻柔地扯了扯萧邺的烟紫色衣角,尽管话语里带着无尽的娇羞,但实则是全然不知所措。   “亲我。”萧邺凝视着她。   扶玉把衣角捏的更紧了,她一直不敢看萧邺,这下才鼓足勇气瞧男人的脸。   玉面郎君总是带着一层淡淡的笑,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好相与的,他看向自己的眼神目光如炬,几番接触下来,自己像演技拙劣的小丑,无所遁形。   一只手被男人按着,扶玉只好用空下来的那只手去环他的肩,她娇媚地与萧邺对视一眼,大着胆子去吻他的喉结。   她不敢再看萧邺,她现在的注意力都在这颗硬且硕大的喉结上,她第一次这么认真观察男人的喉结,也是第一次亲吻男人的喉结。   一开始亲吻时,扶玉轻挑慢抚,但吻着吻着,安静沉睡的喉结突然上下滚动,扶玉一下被惊得停止了动作。   “怎么停了?”男人的嗓音里带着不轻不重的质问。   扶玉只好含羞带怯又亲了上去,一路从脖颈的喉结吻到了耳朵。萧邺的耳朵发烫,烫的扶玉两三下便又停了,她有些疲累了。   她蜷在萧邺的怀里面不再动作,萧邺看了她一眼,重重地欺唇而去。   萧邺挑.逗了一会,扶玉仍旧是紧咬贝齿不肯张开,萧邺眸色加深,用了点力道咬了下与他作对的樱桃小嘴,扶玉吃痛一时松懈,萧邺趁隙闯了进来,抵开贝齿,与之交.缠。   扶玉被他亲吻地喘不过气息,几次想半路退缩,但都被萧邺按住不能临阵脱逃。   最后萧邺偃旗息鼓,弯着嘴角,勾了下扶玉的鼻尖,对她道:“出去罢,会有人带你去休息的。”   “多谢世子。”扶玉点点头。   言毕,扶玉正要从萧邺腿上离开,谁知萧邺又拉着她。   在萧宅门口时他便注意到了,原本细嫩柔滑的小手上缠绕棉布,动作拉扯间又浸出了血,萧邺捏了捏扶玉受伤的那只手,语气冷硬,“是那对夫妇干的?”   “不是,是奴自己不小心伤到的。”扶玉不假思索道。   那刀确实是温妙带去怡红楼的,但是自己将手放在刃上,才会受伤。自己当时这般做也是形势所迫,为了取得温妙信任不得已而为之。   萧邺薄唇一勾,放开扶玉柔嫩的小手,“以后小心点,我的人是不能有一点瑕疵的。”   言罢,萧邺将琴刀喊来,很快琴刀带着一个四五十岁,头上包着粗布头巾的嬷嬷进来,萧邺对老嬷嬷道:“宋嬷嬷,带这位姑娘下去休息。”   “是。”   宋嬷嬷一下就被扶玉的唇角吸引了目光,红唇莹润,分明是被人滋润过,她笑了笑,“姑娘随我来。”   扶玉这厢随宋嬷嬷离开,只是宋嬷嬷看破一切的笑容本就让扶玉非常不好意思,再加上宋嬷嬷一路上探究的眼神,扶玉尴尬至极,脸上那点轻微的笑挂都挂不住了。   扬州的萧宅是萧邺临时置办的私氐,所以只是四五处简简单单的院落。   扶玉在一处题为问心斋的院落落脚,她从袖中取出碎银,客气地对宋嬷嬷道:“谢谢嬷嬷这么晚给我带路,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多年跟人打交道的经验告诉扶玉,新到一个地方定是要洒点小钱,这不是为了讨好什么,而是让人收了你的好处而不好意思给你下绊子罢了。   宋嬷嬷眉笑颜开收下了扶玉的好处,态度极好,“姑娘,你的床榻我已经为你收拾好了。天色晚了,你好好歇息吧。”   “我晓得了,嬷嬷慢走,路上小心。”扶玉应声。   而此刻,萧宅的书房里,琴刀请示自家主子,“外面那些人还不肯走,怎么办?”   “告诉那两顶轿夫,萧宅没有怡红楼的扶玉,只有平阳侯世子的人。”萧邺薄唇轻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官府白天追踪的那个书生呢?”   “世子料事如神。盯梢的人见他从怡红楼出来后,就把他擒住了。现在就在地下室,世子可要去看?”   “有看清楚是从哪间屋子出来的吗?”   “是……,是扶玉姑娘的厢房。” 第6章 “相当于打上我的烙印。”……   地下室荒废许久,萧邺一路走进来身上沾了不少灰尘,他命琴刀将内室的火烛点亮,随后双手交叠堆在腿上,斜了一眼挂在木架子上的柳书生。   “用水泼醒。”萧邺开口。   柳蕴明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   白天刚从怡红楼后门偷摸出去,他就被人一棍拍了脑袋昏死过去,一睁开眼就置身在这乌漆墨黑的鬼地方,而他的正前方有两个男子虎视眈眈看着他。   正是萧邺,和他的手下琴刀。   “柳-蕴-明。”   被萧邺一字一顿说出名字后,柳蕴明猛地一惊,“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奉圣上旨意来彻查扬州贪墨案的。”萧邺嘴角扯开一个弧度。   他从椅子上离开,走到柳蕴明面前,“我看过扬州学子上书内阁的条子,上面有你的名字,你若是有什么委屈和消息都可以一一告知我。”   “别怕,我是信过的。”萧邺盯了会柳蕴明惊疑不定的眼睛后,拍了怕他的肩膀。   “我又怎知你不是在骗人?官府若是公正可信,我又何至于东躲西藏,狼狈至此。”   “那是你先前倒霉。”   萧邺没心思同他打哑谜,他牵起嘴角,声音染上几分隐怒,“我手底下的人看见你从怡红楼的扶玉姑娘房中出来,难道你们之间有勾结,或者是她也知道些什么。若是你还不愿开口的话,我只好提审扶玉姑娘了。”   怎么能牵连无辜的扶玉姑娘呢,自己受了她恩惠,又怎能把什么都不知道的扶玉姑娘拖下水,柳蕴明一紧张,说话都磕磕巴巴了,“扶……,扶玉姑娘与此事无关。是我求她,她才将我收留了一会,我说,我都说。”   “这不就好了,非要我多费口舌。”   萧邺坐回去后,又开始提问。   “你说扬州科考案官商勾结作弊,可有证据和证人?”   “小人便是证人,但是没有证据。”   柳蕴明咳了一声,继续道:“十二月十五那日,我为了寻找诗兴泛舟于湖上,恰好隔壁游来一艘舟。我看到了扬州太守公子陈克和米商窦弦两人正交谈着什么,窦弦往陈克怀里放了银票,陈克喜滋滋地让他上了船。随后下船的是三个人,第三个人我在扬州没见过,远远看过去只对他下巴上的那颗大瘤子印象深刻。”   “我本以为那只是窦弦买通官爷,方便他货物运转没有障碍。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萧邺追问。   “窦弦对大瘤子毕恭毕敬,我远远听见他对大瘤子大嗓门道:苏大人,我儿子日后摘得桂榜就仰仗您了。全扬州人都知道,窦弦儿子是个三岁痴儿,怎么可能榜上有名,他要想儿子考取功名,梦里想想吧。”   “我原本也忘了这回事,但春闱后,窦弦儿子居然是乡试第一名的举人,而负责的考官之一便有位姓苏的,这分明就是用银子买来的举人。我们这些辛苦数十载的寒门学子又怎么甘心,于是我联合学子上陈京城。”   “但没想到,等来的不是上人为我们做主,而是猎杀。如今上条子的学子中,只有我一人苟活,岂能不怕?”   柳蕴明说完,沉重叹了口气。   姓苏的考官,又负责扬州科场,萧邺不巧正认识一位,当今太子爷的舅舅,皇后的幼弟,苏尧让。   “你可句句属实?”萧邺声音凌厉。   “小人好几个同窗因这件事丢了性命,不敢有半句虚言。”   萧邺思索了片刻,侧目看他:“你此时出去也不安全,暂且在这处藏身。”   他说完便要离开,这时身后传来柳蕴明焦急的声音:“大人,您能查明此案吗?我同窗好友的性命不能白丢。”   “这是自然。”萧邺点头离开。   萧邺从地下室出来时才发现,东边隐隐有日光,天快亮了。他从一大早奔波到现在,一刻也没有歇息过。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张娇俏柔媚的小脸,脚步也不知觉地往那人的厢房而去。   虽然初到萧宅,但扶玉一夜无梦好眠,唯有凌晨时刻脸上似乎被蚊子叮咬疼痛,她正奇怪大冬天下着雪怎么会有蚊子,就被面前突然出现的那张俊脸吓得快破胆儿。   美人罗袖初单,丰盈窈窕,娇软无力地依偎在男人怀中,但萧邺偏偏要拉她起来,搅她清梦。   “世子。”扶玉呢喃软语,她侧脸一看,对上了一双黑如星曜的眸子,她总是看不清也不敢看清这人的想法。   “把手上的纱布拆了。”萧邺面无表情,指尖划过她那雪白的肌肤,若有所思道。   她的手现在正伤者,该不会是嫌弃纱布粗硬不方便吧。扶玉只是心里嘀咕,也不敢多问,只好乖乖按他指示照做。   萧邺牵过她的小手,把人带出帷帐外,又把她带到自己的怀里,扶玉坐在他腿上很是不安。   萧邺此刻太温柔了,温柔地让她不知觉一直凝视这张让自己害怕的脸。   男子打开抽屉,取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点白色的粉末,示意她:“手。”   呆愣了片刻,扶玉伸出受伤的那只手。   牵过手,萧邺仔细看了一眼,细嫩如葱根的手指莹润粉嫩,只是一处划痕很是扎眼,他在伤口处轻轻按了按,抬眼问她:“疼吗。”   “一点点。”扶玉小声道。   “叫你不好好爱惜自己,待会这药敷上去,会更疼。”萧邺皱起眉,沉声道。   “那奴……奴可以不敷吗?”萧邺说疼定是很疼,而扶玉最是怕疼,她想抽开手,却被萧邺紧紧握着,半点退缩的机会也无。   “你觉得呢?当然不可以。”萧邺抓住她的小手,便往上敷金创药,扶玉疼得发出好几声抽泣声,萧邺只当没听见,一股脑往上敷药,看她哭得可怜,说话也带了点情绪:“用了这药,你的手才不会留疤,我这是为你好。你当本世子大清早不睡觉,没事找事啊。”   说完,他又自言自语,“也对,我就是看你不顺眼,没事找事。”   停了手中动作后,萧邺发出一声轻笑,他质问扶玉:“你和柳蕴明是什么关系,你为何要把他藏在自己闺房。”   扶玉刚要张口,萧邺带着薄茧的手指挡在她唇瓣,堵住了她的口:“不要说话,我最讨厌满口谎言的人了。不要让我更讨厌你,否则天一亮,我就把你扔给陈克。”   冷硬无情的话语像刀子似的戳向扶玉的心窝子,她当然害怕萧邺把自己交给陈克,但她也知道萧邺此刻只是在吓唬自己。   如此阴晴不定才是萧邺的本来面目,也是扶玉希望他拥有的面目,若是萧邺待她很好,她只怕自己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但现在的萧邺就很好,她完全不会生出那股心思。   萧邺久久拧着眉头,他在门口时便影影绰绰看到了扶玉床上的另一道身影,心中也有了定论。但后来验证了自己的想法后,一股怒火立马涌上心头,他当时就想找扶玉质问,但辗转后还是去了地下室。   “被我碰过,就相当于打上我的烙印。”萧邺话带锋芒,冷冷道:“没有下一次。若是让我发现你和其他男人有一丁点关系,我会杀了你。”   扶玉后背浸出了冷汗,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话的,只知道唇瓣一张一合,而萧邺仍旧黑着一张脸。   萧邺上床后,看见扶玉仍呆立在原地,气闷道:“上来。” 第7章 “我们做个交易。”……   那日过后,萧邺多日没有出现在扶玉面前,听说也没回萧宅。扶玉无法得知他是否从陈克手上取回自己的卖身契,但陈克总归也没有再找上门,她渐渐放下了心。   但她在萧宅住下的第三日,陈克的夫人温妙来见她了。虽然对温妙突如其来的举动不解,扶玉仍旧请她到问心斋小坐。   温妙进屋扫了一眼,就见一个釉里赭花卉宝座中插着梅花,珐琅香炉升起熏香,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扑面而来,地面铺上了厚厚的毯子,一室温暖。看来,萧邺待扶玉还是不错的。   见温妙久久不说话,扶玉朱唇轻启,笑意盈盈,“不知陈夫人找我是为了何事?难道是夫人取到我的卖身契了吗?”   温妙这才回神,她摇了摇头,“陈克就把你的卖身契放在身上,看得很严,我用了一些办法都没有得手。我本来是打算杀了你的,但没想到你成了萧世子的人。”   眼神在扶玉身上来回扫了几次,温妙幽幽道:“萧世子光是身份就比陈克好上不止一点点,他前途一片光明,你也算是攀上枝头做凤凰了。”   “不过,侯门似海,平阳侯府不是那么好进的,你一个青楼女子不会被侯府认可,萧世子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纳你做妾。你若是没名没分留在他身边,恐怕将来遇到想要你性命的女人会比我狠绝多了。”   扶玉并不在意平阳侯府能否接纳她,萧邺一从扬州城离开,两人便分道扬镳,谈何以后?   她呷了一口茶,淡抿唇瓣,微绽梨窝,轻轻颔首,“多谢夫人今日的忠告,扶玉定然铭记在心。但夫人今日来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好心提醒我吧。”   被人猜中心思,温妙神色一变,沉思片刻后颇为认真道:“你在萧世子身边呆了也有点时日了,可知道他来扬州城是为了何事?是否跟扬州春闱有关?”   温妙紧紧盯着扶玉如花的脸蛋,试图从中看出一点端倪,但扶玉显然也不知道萧邺扬州一行的目的,她微微一愣,一脸迷惑道:“扬州春闱?我未曾在世子身边听到这事。”   “不过,我可以为夫人探听此事,但夫人能否帮我一个忙?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心,扶玉姑娘说说看,说不定我能办到。”温妙眼底闪过一丝精明。   “我想让夫人帮我办一个假良家籍和路引,只要能出了扬州城便可。”扶玉眨巴着眼睛,微微敛起却月双弯黛。   虽然萧邺表示过,他离开扬州城的同时也放她自由,但扶玉总觉得心下不安,她遇到过太多不认旧账的男人,现在多做一手防备,准没有错。   温妙忍不住对眼前的女人对了几分打量,虽说没名没分跟着萧邺是有些委屈,但好歹可保一世荣华富贵,她哑然:“你不留在萧世子身边吃香的喝辣的了吗?”   “夫人应该也明白,以容貌侍人岂能长久。早晚有一日,我将容颜枯败老去,但永远有一簇簇年轻鲜活的小姑娘继续冒出来,而我到时候成为昨日黄花被人抛下,岂不是很可怜?还不如自己早早寻个简单的去处,粗茶淡饭一生,也是极好的。”   扶玉丹绯绛低,缓缓划过茶盏翡漏芙蓉纹重花盖,懒懒一笑。   “看来是我往日看轻你了。”温妙感叹,“扶玉姑娘放心,虽然扬州城户籍管理严格,但我花点力气,还是能为你办到的,半个月内给你消息。”   扶玉粲然一笑,“我先谢过夫人。”   她又道:“夫人可是和春闱案扯上了关系?你想要救谁?”   温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恍若罂粟绽放,“我不是要救谁,我是要谁的性命。”   和温妙的一席话,让扶玉心中惴惴不安,她越听心越冷,越发感叹男人都是狗东西。   她想不到如母老虎一般跋扈的温妙会有一段那么曲折的经历,她第一次怜惜这个女人。   “你这今日怎么了?研墨也能走神。”萧邺停下笔,语气不满,冷淡中透出一股华贵之气。   扶玉对上其深邃的双眸,她敛衣行礼,鬓边垂下的细细银流苏晃出点点柔和光晕,“奴今后会注意的。”   “是有什么心事吗?”萧邺收了笔,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眼里闪过一丝玩味,不由细细的打量起眼前这人。   “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想问问世子,奴求您办的事,如何了?”   “自然是办成了。”萧邺语气狂傲。   “那奴的卖身契,可否交予奴?”   萧邺冷哼一声,“暂且放我这。时间一到,放你走,卖身契自然也给你。”   “多谢世子。”扶玉感激涕零,盈盈起身给萧邺行礼,腰上流苏发出细微的碰撞之声,清脆而优雅。   萧邺瞥她一眼,不屑道:“虚情假意。”   扶玉收了笑容,好脾气地满怀兴致道:“奴听闻世子来扬州城是为了赏景游玩,不知世子遍访过多少佳景,最著名的仙鹤寺可去过。”   萧邺来扬州查案的这段日子,已经将其中的那些弯弯绕绕摸得差不多了,他每天脚不沾地,唯一解闷的方式就是逗一逗、吓一吓扶玉,哪里还有什么空去欣赏风景名胜。   “我虽然不曾去过,但听恩……”扶玉顿了下,她正犹豫要不要接着讲下去,就被萧邺勾手带到怀里,萧邺挑起她的下巴,眼中划过一丝危险的精光,神色不明,“你对过往的每一个恩客都记得那么清楚,连说过的话都牢记在心?”   “那以后是不是也会时时记得我?”萧邺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问出这句话,说完便有些后悔。   他懊悔地啄了啄扶玉的唇瓣,直到扶玉小脸通红,被吻得喘不过气来,萧邺方才停下,他用拇指摩挲被吻得湿湿黏黏的朱唇,“这仙鹤寺是怎样的,跟我说说。”   “仙鹤寺之所以被叫做仙鹤寺,是因为它形如仙鹤,并且寺庙上停歇着许多远道而来的仙鹤。传说,这些仙鹤是西王母的使者,它们会将人们的祈愿带到西王母面前,而西王母与掌管姻缘的月老交好,所以仙鹤寺的众多请愿中,求姻缘最是灵验。不过,这种迷信传说听听便好。”   “仙鹤寺之所以闻名,另一个原因便是一路上山的风景绝美。山脚下是一处湛蓝的湖泊,人们时常泛舟于湖上,到了中秋佳节时,更是会在湖上放花灯,远远看过去一闪一闪的宛如星辰,甚是好看。”   “上山的路程虽然抖又险,但是石阶两侧是苍翠欲滴的原生树木,枝繁叶茂,这些绿植饱受天地精华,越往上走,长得越好,呼吸到的空气自然也越好。”   ……   萧邺拢了拢扶玉垂下的一头青丝,在手上缠绕成一圈,复又松开,如此循环往复,仿佛注意力都在手上,但扶玉不知道的是,萧邺把她说的话记在了心上。   她说,仙鹤寺是求姻缘最灵验的寺庙了。   晚间,二人一番缠绵后,萧邺已经沉沉睡下,扶玉依旧睁着明亮的眼睛呆呆望着身旁那人。   虽然在萧邺身边待了有些日子,萧邺常常做出一副要把她吃了的前.戏,两人亲过、摸过,但萧邺始终没有破她的身。她时常奇怪萧邺为何把她留下,他不说,她也摸不着头脑。   忽然想起前几日温妙托付的事,扶玉轻轻唤了两声萧邺的名字,又在萧邺眼前晃了晃,见萧邺没有动静后,一个想法涌上心头。   她不可能直接问萧邺扬州行的目的,他不会真的告诉她,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催眠术撬开他的嘴。   还在怡红楼时,扶玉跟着专业师傅学过一段时间,不过只学了一点皮毛,那位师傅便离开了,所以她掌握得并不是很好。   现在也只能姑且一试。   扶玉取出锦囊袋中的催眠香,放在萧邺鼻尖吹了吹,随后趴在男人的耳畔,低声道:“我该如何称呼你?”   扶玉等了一会,见萧邺没有反应,只好又在他鼻尖吹了吹催眠香,萧邺睡得很熟,双目微阖。   她轻哼出声,就连说话的仪态也多了分妩媚,“公子,你姓甚名谁?”   寂静无声的温室暗香浮动,扶玉百无聊赖等他出声,可是萧邺一点反应也无,她这下也明白过来,自己的催眠术应该是失败了。   她正要放弃,就听见萧邺清冽的嗓音:“吾姓萧,单字一个邺,字俭之。”   第一次试验催眠术便大获成功,来自萧邺的出乎意料的反应让扶玉眼底盈满喜滋滋笑意,她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小声问他:“你家住哪里?”   “京城平阳侯府。”   “你是来扬州欣赏风景的吗。”   男人紧闭双眼,扶玉见他肌肤之下的两只眼睛咕噜咕噜转了一圈后,方沉吟道:“不是。”   果然。   扶玉追问:“那你来扬州有何事?”   萧邺却突然闭上了嘴,扶玉怎么问他都不愿意开口,她猜测是催眠香的药效过了,于是又拿着锦囊在萧邺鼻尖晃了晃,循循善诱问他:“是为了扬州春闱考官贿赂一事吗?”   这时,萧邺睁开了眼睛。   扶玉被突然醒来的男人抓到了身前。 第8章 “我没觉得不舒服。”……   屋内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萧邺目光灼灼垂眸凝视这个想套话的女人。   男人并不开口说话,他看向扶玉的目光有着之前从未有过的狠绝和兽性。   感受到萧邺身上那股子摄人的威压,扶玉心中警铃大作,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个想法涌上扶玉心头,那便是萧邺并非是被她催眠出话,而是从一开始就醒着,而自己却像个傻子一样洋洋得意,以为第一次试验催眠术便成功。   被萧邺死死勾在怀里,扶玉的腰肢被按得生疼,男人的手劲很大很大,若是此时点起烛火便可看见被揉得发皱的洁白素衣。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扶玉在萧邺的瞳仁中看到了略微惊慌失措的自己。   她不好再不言不语,于是装作睡意朦胧开口道:“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世子怎么醒了?”   萧邺拇指的指腹划过眼前这张香娇玉嫩的漂亮脸蛋,他很讨厌女人身上的胭脂味道,却并不抗拒扶玉身上的悠悠香味,香簟爽眠,幽韵撩人。   侧过冷眸,萧邺面色沉凝,他回想自己留下扶玉的缘故。   这一回味,方想起他之所以留下扶玉并非贪恋此女姿色,而是发现扶玉隐隐与扬州贪墨案有关。   先是陈熹陈克父子,再是书生柳蕴明,这让他很难不对她生出怀疑。   微微失神片刻,萧邺用胳膊圈着扶玉娇软的身子,问她:“你有听到什么声响吗?我方才被细碎的声音吵醒。”   但扶玉怎么敢把真相说出来,要是被萧邺知道她套机密,估计自己会当场被杀死在塌上。   扶玉还是打算装死,她小心翼翼地触摸男人宽大的衣襟,靠在男人的胸口处,感受他紊乱有序的心跳声,娇滴滴地说道:“许是奴发出的声音罢。世子有所不知,奴有两个恶习,便是说梦话和梦游。许是今夜犯了毛病说了梦话,惊扰世子了。”   萧邺自然知道她在说假话,他见过说梦话的人,也见过梦游的人,但没有哪个人说梦话会咬字清晰,语句清楚。   他作出一副颇为惊讶的样子,沉声问了一句,“我还是第一次见会说梦话和梦游的人,那你犯病有规律性的时间吗?”   “世子什么意思?”   扶玉对此满脸问号,他问这个做什么?她当然不会说梦话和梦游,哪里知道犯病是否有规律,这只是为了解当下困境的一个法子罢了。   “我觉得颇为有趣,所以想看看你下次发病的形容。”   扶玉尴尬一笑,“奴这些年来只犯过四五次病,所以短期内应该是不会再出现了。”   “那太可惜了。”萧邺看她一眼,仿佛无意一般,神色间却是深以为然,缓缓道:“梦话中你提到了扬州贪墨案,这件事你从何得知?我怎么没有听过。”   扶玉瘪了瘪嘴,暗道自己的猜测果然是真的,萧邺从一开始就是醒着的,但此刻他偏偏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心里清楚自己不好再装疯卖傻,只好道:“白日间,陈克的夫人温妙与奴交谈时说了此事,许是记在心中后,夜间不知不觉冒出话罢。”   “哦,是吗?”   “奴怎敢欺骗世子,千真万确。”扶玉言之凿凿,甚是认真说道。   “我现在睡不着,你同我说说这扬州贪墨案罢。”男人微眯了眯双眼。   扶玉动了动,岂料这一动,男人将她拥地更紧了,她被身边这具火炉似的身体烫得心惊肉跳,生怕男人中途发作将她办了。   “但世子能不能把奴松开,奴把你压着了。”   “这样就很好,我没觉得不舒服。”   萧邺愉快得笑起来,笑得得意而放肆,扶玉只好依他,两人的身子紧紧贴着,扶玉心跳如鼓,面色酡红。   她缓缓开口,“这事要先从温妙的母亲温素玉说起。温妙的祖父温谦子息单薄,几个孩子要么胎死腹中要么年幼夭折,只有温妙母亲温素玉一路病痛长大成人。”   “温谦是扬州城最大的米商,他旗下的米粮商铺不仅仅开在扬州一个城,大胤朝其他城也比比皆是温家米铺。”   “手上家产多,自然遭人惦记,温谦在一次去柳州查铺子的时候被人买凶,差点死在了柳州,幸得一个在温家米铺的搬米汉救下他,温谦为了感激搬米汉,将女儿温素玉许配给此人,也就是后来温妙的父亲窦弦。”   这些日子,萧邺查的就是这个窦弦,怎会对这个名字不熟悉。   扶玉见他眉头轻皱,还以为他被自己压的不舒服了,连忙道:“世子,你还是让奴下来吧。”   “接下来呢?”   扶玉见萧邺不理会她的请求,轻轻甩头,娇嗔道:“没有了,奴不说了。”   萧邺不气反笑,“你真是长进了,还跟我甩起小性子了,好得很,好得很。”   “奴不敢。”   扶玉唇角微扬,音若天籁,如同飘在云端,空灵而飘渺。   萧邺久久目不转睛凝视着这张俏脸,幽幽说道:“既然你无意讲扬州贪墨案,我又清醒着睡不着,那我们来做点其他事情好了。”   言罢,萧邺贴上芳香柔嫩的唇瓣,再是脸颊、脖颈、肩头,一寸寸往下。   扶玉被他搅和得神思不宁,只好连声求饶:“奴继续讲就是了,世子快停下。”   萧邺很快又嗤笑着弯下腰,眼神讳莫如深,他说:“怎么办,停不下来了。”   投入扶玉眼帘的分明是面如冠玉的俊脸,落入扶玉耳中的分明是一本正经的语气,但她心中却升起了莫名的、异样的、无法言说的一股滋味。   萧邺展颜一笑,俯身轻啄扶玉朱唇,随后放开了她,幽然撩起泽唇款款的弧,问道:“温素玉和窦弦又与贪墨案有何关联?”   “世子且听我慢慢说。”扶玉拢了拢凌乱的衣裙,将自己整理好后方继续道。   “温素玉虽嫌弃窦弦是个不识大字的粗人,但在父亲温谦的强迫之下也只好嫁给窦弦。两人婚后也算相敬如宾,窦弦慢慢接管了温家米铺,温素玉肚子里很快有了两人的孩子,便是后来的温妙。”   “但在温妙六岁那年,温谦溘然长逝,本就柔弱的温素玉在父亲重病去世的打击下也相继去世,温家米铺从此由窦弦一人主持,半年后变成了窦家米铺。”   萧邺听到此处,评价道:“典型的吃绝户。”   扶玉轻轻嗯了一声,她想到日间温妙说到后来哭红了眼,不禁在心中多了几分对温妙的垂怜,她又不知觉叹了一口气。   几根细碎的鬓发遮住了扶玉的视线,她正要伸手拨开,就见萧邺凑近一张俊脸立在自己面前,他拨开碍眼的碎发后,捧起扶玉的小脸蛋,若有所思道:“接下来窦弦肯定继续娶妻生子。”   “比这更过分。”扶玉说着说着心中就生出了气,她紧紧握拳。   “温妙母亲头七还没有过,窦弦就领着一对母子进来。而窦弦领进来的女人是温素玉的贴身丫鬟,当时那个丫鬟声称自己要出去嫁人,于是温素玉好心撤了丫鬟的奴籍,没想到这丫鬟早就和窦弦苟合在一起,借口出去是为了生孩子。”   “温妙从此后日子便很难过,时常遭受丫鬟的打骂。并且在一次与丫鬟的争吵中无意得知祖父和母亲并非正常死亡,而是窦弦与丫鬟联合在两人的日常药物中改了药引子,才会让温妙的亲人一命呜呼。”   “窦弦和丫鬟夺人家产、害人性命,报应也很快来了。先是丫鬟的儿子坠湖高烧,醒来后便成了疯疯癫癫的傻子,随后丫鬟频频习惯性流产再无所出,而窦弦很快喜新忘旧有了新宠,但他纵欲过度伤了命根子,始终没有新儿出世,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听到此处,萧邺心中也猜得七八分了,“想必窦弦的傻子儿子便是这回扬州贪墨案的主角罢。”   “世子所料不假。”扶玉点头道。   “窦弦一辈子是个偷鸡摸狗的粗人,虽然唯一的儿子是个傻子,但这不能熄灭他成为官老爷的心思,于是他攀上了陈克,想花点银子买个官。”   “陈克是个有名的贪财好色之徒,几把银票哪能满足胃口,他一直对颇有几分姿色的温妙念念不忘,是以向窦弦提出‘卖女儿’作交换。而温妙心中早有钦慕的男子,哪里愿意嫁给名声狼藉的陈克,但在窦弦下了药后,被陈克破了身子,不得不含泪出嫁。”   “那么温妙手上可有二人勾结的证据?”萧邺追问。   “有。”扶玉应声,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信件,她交到萧邺手中,萧邺一瞧,信封口子已开,显然是被人拆过的痕迹。   “奴去为世子点灯。”说着,扶玉麻溜爬下床,很快屋中便亮堂了起来。   萧邺扯开帷帐,借着光端看,信封上书写着‘兄苏尧让亲笔贤弟陈克亲启’。   拆开信封,他取出略微有点皱巴巴的纸张,一目十行,看完之后,心中了然。   真是天大的笑话,他给皇上查案子,这一查就查到了皇后和太子头上。 第9章 “她要去哪里都别阻拦。”……   扶玉没想到自己刺探萧邺情报不成,反倒将自己和温妙交代了出去,不过好在萧邺没有多加追问。   温妙想让她传递的消息已经传出去,萧邺掌握了窦弦贿赂考官、陈克架梁搭桥的把柄,这二人自然不会有好下场,也算达成温妙的半个愿望。   她又想到了温妙,这个在半月前还拿着刀对着她要杀要剐的女人。   珐琅香炉升起青烟,扶玉并不喜欢这个味道的熏香。   这个味道对她而言,一多闻,脑子便会昏昏沉沉,连日白天多眠。但萧邺似乎很喜欢,扶玉便也不好多言。   在内室呆久了,扶玉本就被香薰得头昏脑涨,哪成想温妙突然膝盖着地,跪在她面前,面色凝重请求她。   扶玉被温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她蹙着两条黛眉,脸上笑容稍微僵硬了几分,慌了一下,“你这是做什么?”   “扶玉姑娘大人有大量,可不可以不要计较我往日出格的举动,再帮我一个忙?”   “你起来再说。”   扶玉试着去拉温妙起身,但温妙显然是一个有力气的女子,她自己反倒柔柔弱弱,哪里动得了温妙。   见温妙不愿起来,扶玉眼神略微飘忽:“我自己也只是蝼蚁般求生的女子,哪里帮得上你,夫人别折煞我了。”   “不,你可以的。”温妙向扶玉投去坚定的目光,“只要你愿意跟萧世子说上一声,这对他来说又有何难?”   温妙说完便郑重向扶玉磕了两个响头,扶玉眼眸低垂,久久没有说话。   萧邺整日忙得她都见不了几面,又哪里愿意搭理这种七零八散的小事,只怕他不愿出手不说,反倒要奚落一番她多管闲事。   “咚咚咚——”   温妙一直磕头,扶玉怎么都止不住她。   罢了,尽力一试,不试试又怎知结果如何?当初她不也是抱着没有希望的希望来到萧邺面前。   扶玉挡住了温妙磕下地面的动作,捧起温妙的脸蛋,她第一次发现,温妙长得顾盼生辉,只是骨架大了些,显得温妙有些壮,但是她的身材还是极好的。   她心疼地揉了揉温妙的额头,语调温软,“你且安心,我尽力一试,定救你出火坑。”   “什么?本世子没有心思搭理家长里短的小事。”   萧邺疑惑地瞪了扶玉一眼,继续捧起书卷。   眼前的这个小女子是越来越不怕自己了,现在是什么请求都敢向自己提出来。   他堂堂萧氏皇家子孙,哪里会去管小老百姓夫妻之间的分散聚合,被他京城里的好友兄弟知道,定是一番哄堂大笑。   扶玉看了一眼专心致志翻书的男子,萧邺显然没有把自己所说放在心上,只当她的话是一阵风,吹过就散。   但扶玉偏偏要让这阵弱风化成龙卷风。   她心底一凛,掷地有声道:“大事小事都是天下事,无分大小,只在于能否做、能否行、能否成。温妙深受陈克折磨,当初也并非自愿嫁给陈克,如今同陈克分开却不得门路,我很怜惜她。”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就如此,谈何愿意不愿意。”萧邺眼都不抬,他已将手上的书看到最后一页,于是放下手中的书籍,又换了一本。   扶玉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很软又很窒息,让她无处可逃。她脑子里乱糟糟的,越发觉得萧邺此人的可恶之处,说话的语气竟比平时“凶”了不少。   “那世子将来婚娶一事,也是如此吗?”   “世子也接受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或者是不喜欢世子的女子吗?”   “世子是否喜欢,女子是否愿意都不重要吗?”   扶玉接连发出三个问句,把萧邺问得黑了脸。   萧邺极力化解心中的怒气,皮笑肉不笑道:“这无需你知晓,下去吧。”   他抬首瞧扶玉一眼,这小女子心中定然是窝火了,不过他并不打算哄她,他不惩戒扶玉以下犯上就已经是极大地宽恕了。   萧邺从来没有哄过女人,都是别人舔着脸向他邀宠,而扶玉虽然不似以往遇上的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但也从来都是自我消化不悦的。   把她晾一晾就好了,萧邺心中这般想。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午后,琴刀在书房门口踌躇不进,萧邺本就心烦,看琴刀瞻前顾后的样子就更烦了,他扬声道:“在门口做什么?有事进来说。”   琴刀颇为难,他在门外将上午二人的一番争吵听得一清二楚,知道萧邺心情不妙,所以很自觉不来触霉头,但还是被扶玉推来了。   “扶玉姑娘要出萧宅,但她又不愿意来请示世子,所以只好我来。”   一股恶气涌上萧邺心头,萧邺对琴刀劈头盖脸道:“她要去哪里都别阻拦。”   他没有命琴刀跟随扶玉,也没有命隐藏的暗卫尾随,扶玉独自一人出了萧宅。   萧邺心中稳着一把秤砣,卖身契在自己手上,扶玉出不了扬州城。扶玉再生气,也只能在这方寸之地出点小脾气,最终还是回到萧宅。   这时,萧邺心情还是很放松的,因为他自认为把握了扶玉。   但入了夜,宵禁完毕后,扶玉仍旧未归时,萧邺心里就不再那么风平浪静了。   不管扶玉本意如何,但萧邺此刻认为,扶玉在挑战他的耐性和底线,他第一次遇到挑衅自己的女子,这让他心中大大不悦。   扶玉过了后半夜才回到萧宅,她摸黑把灯苗点上,火苗往灯芯上一窜,屋中呈现出两道人影,一道是站着的扶玉,一道是坐在屋子正中央的萧邺。   萧邺的眼睛比屋子里的火烛还要亮,他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仿佛随时就能喷发,把扶玉烧成一片灰烬。   扶玉却一点也不怕,凭这段时日的相处,扶玉已经将萧邺的性情摸得七八分了。   她知道萧邺不会发作,他在自己生闷气。   “这么晚了,世子怎么在这坐着?”扶玉问他。   萧邺一瞬不瞬看向无波无澜的扶玉,她的样子依旧从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不为自己的晚归做出解释,反倒问他为什么坐在这。他当然是坐着等她回来,他想看看她会不会回来,几时回来。   他也等到她回来了。   但她的态度,她的反应,让他心头涩涩的。   两人目光对视,但谁也不愿意开口。   此时,萧邺很难不承认,他是有些喜欢这个女人的。是这张千娇百媚的脸,还是偶尔温柔小意的性情,他说不清楚。   在萧邺还没有发现的时候,怜惜扶玉的心意开始在心中慢慢滋长,等到他发现时,这股心意已经在他心中生了根,并且把根扎得牢牢的,很难拔除。   扶玉就在他身前,他们的距离不远不近,他看着这张令自己又爱又恨的脸蛋,随后一言不发,阔步离开。   萧邺离去后,扶玉脱下身上的鹤氅,将沾了雪的外套挂在衣架子上的同时,也一并将中衣脱下。   她站在金丝楠梳妆台前仔细打量自己,铜镜中映照出一副白壁无瑕、风风韵韵的躯体,只是后背的肩胛骨处微微泛红,甚为妖冶,像是黑暗中开出的一朵花。   第二日,萧邺便去信京城。   一番斟酌书写后,萧邺收墨停笔,盖上印戳后交代琴刀,“一份送去驿站,一份交由死士遣送。”   萧邺垂下眼睫,慢慢坐直,往后靠着椅背。   萧邺做事一向稳重而谨慎。   送去驿站的那份自然是虚的,里面只放着几张空白纸张,目的是为了掩人耳目、拖延时间,让死士成功将用心花时间写的那份送到圣上面前。   他此番去往扬州探案虽是密事,但太子一党想要得知此事并非难事,只怕太子已经知晓贪墨一事被彻查清楚,派来暗杀自己的刺客马上也要来了。   琴刀拿着手中两道密封了的公文,又想到门外的人,犹豫道:“世子,陈太守的女儿又在门外候着,这是第十次了。您看,要不要见一见?”   已将扬州贪墨案查得一清二楚,幕后人员之一便是扬州太守的儿子,萧邺委实想不明白扬州太守的女儿为何三番两次要见自己。   屋子中久久没出声,琴刀生怕萧邺不快,正要后退出去,回绝陈岚。   座上男子沉默半晌后,慢慢道:“让她去前厅候着。”   被闭门谢客的萧宅多日回绝后,陈岚终于见到了浑身透露着生人勿近气息的萧邺。   眼前的男子气势凌然,身上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即便如此,面对丰神俊朗、家世优越的萧邺,陈岚心底依旧冒出了小小雀跃,她也算是被陈熹千万般宠爱长大,在扬州城数一数二的女子,但在萧邺面前,总觉得自己的姿态很低、很低。   萧邺淡淡看了下首的女子一眼,问道:“本世子与姑娘并没有什么可私下议会的交情,不知姑娘日日登门是有何事?”   这是萧邺第一次同陈岚说话,陈岚不禁涨红了一张脸,支支吾吾道:“民女……民女不敢肆意打扰世子,只是得知世子在查扬州贪墨一事,恰巧民女又得知了一点消息,想告知世子罢了。”   萧邺眸子里透露出深寒,收敛笑容,“不知姑娘是从何处听得谣言,本世子不过是来扬州散心,怎么就成了来办案子的了?”   陈岚面色顷刻苍白下来。   萧邺无心与陈岚多废话,他不喜欢与蠢人打交道。此女明知自己是密查贪墨案,却在自己面前大大咧咧说出这回事,换在别的时候,他可以杀了此女灭口了。   看在陈岚是陈太守女儿的身上,萧邺也就不再计较,放她一马。   他打发陈岚:“姑娘若是再无其他事,请回吧。”   一想到出身青楼的扶玉能得到萧邺的青睐,而自己却屡次在萧邺身上没脸,陈岚脸上更加挂不住了,她必须把扶玉的真面目揭开。   “世子,民女还有一事相告,是有关扶玉姑娘的。”陈岚觍着脸道。   萧邺从来无意了解女人间你来我往的小报告,视线一沉,硬生生打断了这话,“本世子没兴趣了解,姑娘请回罢。”   萧邺的口气分明是动了怒,陈岚被吓得将话吞咽在了嘴里,又觉得不说出来不甘心,尖锐着嗓音道:“我昨日看见扶玉姑娘进了一间宅子,五六个时辰后才开门出来。”   “更重要的是,扶玉姑娘前后的衣服不是同一件,发髻也有点乱。扶玉姑娘前脚出来,不到一刻钟,我就看见一个男子偷偷摸摸从另一扇门出来。”   陈岚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萧邺,男子脸上明明平淡的没有任何情绪,但周围的气场却顿时森冷。   陈岚浑身颤栗起来,这点了火炉的室内居然比雨夹雪的室外还要冷上许多,她搓了搓手,不怕死地继续道:“世子,扶玉姑娘定是与那男子行龌龊之事。” 第10章 “昨日去哪了?”   “嘭——”   一声大响,萧宅的门房老李头重重关上了朱丹色大门。   陈岚万万没想到自己是被轰出萧宅的,她的脖颈被萧邺掐出了红痕,差点就命丧此处。   她看着紧闭的大门,内心张牙舞爪。   扶玉啊扶玉,你便是一身清白,现在也洗不清了。我用心设好的圈套、买通好的人,就等着萧世子去查。   陈岚在心中发誓,一定也要让扶玉同她一样被赶出萧宅。   但她想要的又不仅仅如此,她要的是扶玉从此落魄,被萧邺抛弃山野,被野物撕咬而亡,悲凉结束一生。   萧宅中,气氛异常森冷。   琴刀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男人面容阴鸷,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手中捏着一只琉璃盏,另一只手紧紧握拳,手上青筋暴露,条条分明。   “啪啦——”一声,萧邺没用几分力就把琉璃杯捏碎,他手一挥,碎了一地的琉璃茶杯,淌了一地的茶渍。   琴刀看了一眼姿态凌厉的自家主子,此时上前必然招他不痛快,但萧邺的右手里头扎着小玻璃刺,并且源源不断滴出血来,必须找大夫来医治才成。   “扶玉姑娘定是与那男子行龌龊之事。”   这句话落在萧邺耳中格外刺耳。   一想到昨日扶玉有可能与男子花前月下私会交欢,而自己却在萧宅等人等到后半夜,萧邺便心头冒火,气不打一出来。   没有一个男人能容忍这种事,更何况还是萧邺这种位高权重的男人,男人五指紧紧抓着桌面,目光狠辣。   他也知道不能尽听陈岚的一面之辞,但是若真如陈岚所说,那么他定会将扶玉以及与她苟且的男人碎尸万段。   “琴刀。”   听到命令,琴刀立马从门外进来。   萧邺冷凝着一张脸,声调很冷,“去查一查扶玉昨日去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三天内我要知道全部。”   “属下听命。”   琴刀见萧邺面色有所缓和,看着他受伤的那只手道:“世子,我让门口的大夫来给你看一看。”   萧邺点头。   从茫茫大雪中穿行而来,面对迎面过来的扶玉,萧邺目不斜视,与扶玉擦身而过。   他现在看见扶玉就不爽快得很,一想到扶玉有给自己戴绿帽子的可能性,萧邺就恨不得立马掐住扶玉的脖子拷问她。   但琴刀的调查还未出结果,萧邺终究按捺住心中的那股子邪气。   他现在一点都不想看见这个人。   “世子。”   扶玉如往常那般毕恭毕敬给萧邺行礼。   见萧邺冷沉着一张脸,扶玉心中正有些奇怪,随后就被萧邺负在身后的那只手吸引了目光,她没听说萧邺今日受伤传医,怎么右手还包上了厚厚的纱布。   当然,扶玉不会轻易开口问他,少听少问多做事永远是正确的。   思及此处,扶玉便为昨日自己莽撞的举动感到懊悔,现在回想昨日的一幕幕,只能说勇气可嘉,怎么就敢跟萧邺叫起板来呢?换做此刻的扶玉是万万不敢的。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早上,没过多久,雨水冷凝成了小小的雪子,大的小的雨雪子,砸在人身上都是痛的。   烟雨朦胧中,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的女子执伞而行。   扶玉今日依旧要出门,见的是怡红楼的第二头牌弄月,弄月约定见面的地点是怡红楼。   前两日,扶玉收到弄月递来的帖子,弄月在信中声称自己曾经确实动过偷心,私藏了一件扶玉的首饰,现在想要归还给扶玉。   扶玉一路上心事重重,她必须取回在弄月手上的玉佩,这是她有记忆起就带在身上的物件,意义非凡。   到了萧宅大门口,收了油纸伞,扶玉语气柔软,姣若秋月的面容美得动人心魄,她客气道:“老大爷,我有要事需出门几个时辰,可否放我通行?”   老李头看都不看面若桃李的扶玉一眼,这女子昨日便不知去哪鬼混至深夜才归,今日又要出门,看来青楼女子都一样,停不下躁动轻浮的心思。   老李头口气不善:“要出门,你先要请示公子的意见。公子开口了,我自然给你开门。”   扶玉诚恳请求不成,也不能强行出府,只好作罢。   她打开油纸伞,认真看了看地面上的水渍,掀起衣裙角,小心翼翼下了台阶,尽量不去碰水坑。   尽管她小心如斯,衣裙的后摆依旧沾了几滴泥泞的尘土。   昨日那么一闹,她现下更不敢与萧邺共处一室,但又不能不去请求萧邺的首肯。   扶玉犹豫了一下,衣衫不洁总归是不好去见萧邺,还是返回住所问心斋换一套为好。   她一路撑着油纸伞缓步前行,萧宅虽不大,但从大门口到问心斋也是有点路程的,扶玉花了好些功夫才回到问心斋。   收伞时,先前受伤的那只手明晃晃落在扶玉眼前。   扶玉抬眼一瞧,今早已经将伤处的纱布拆掉,划痕处只剩下淡淡的肉色,若是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被刀割过的痕迹,想来萧邺为她抹的金创药果真药效绝佳。   只是她还未进问心斋,就被宋嬷嬷叫住。   “扶玉姑娘,世子有请。”   自从知道扶玉出身青楼,且萧邺并没有怎么把扶玉当一回事后,宋嬷嬷待扶玉便没有先前那么和气,说话也常常带着一股气指颐使的调子。   虽然宋嬷嬷说话的口气很冲,但扶玉依旧温声温气道:“嬷嬷先行,我去换一件衣服,随后便去可好?”   宋嬷嬷打量扶玉两眼,看她衣角确实不太整洁,呵了一声:“快点,别让世子久等。”   —   黄花梨草龙牙板三弯腿炕桌上的男人一手搭在小桌子,撑着下颚,看上去十分慵懒。   看了一眼来人,萧邺眉目微敛,若无其事地扔了一粒花生米入口。   上午见到扶玉后,萧邺心头便一直有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这股情绪在他心中叫嚣,非把扶玉叫到面前来不可。   他转念一想,我为何要独自一人心事重重?我非要折磨她,让她也同我一般寝食难安才好,于是他吩咐宋嬷嬷去把扶玉叫来。   彼时内室一片平静无波澜的迹象,扶玉却感受到了一股暗流涌动的前奏,她一时心头难安。   直觉告诉扶玉,萧邺的心情很不好,并且完全有可能在她身上撒气。   “过来陪我吃饭。”   萧邺看着扶玉,沉声道:“坐到我身边来。”   “是。”   扶玉的嗓音酥酥软软,落在萧邺耳中轻飘飘如羽毛,一下一下轻挠萧邺的心头,麻麻的、痒痒的。   他看着扶玉一步步小碎步向自己走来,只剩一两步的距离的时候,萧邺一只手稳稳将扶玉揽到怀里。   扶玉没有料到萧邺会突然拉扯自己,脚下一歪,整个人就往萧邺身上倒,她的脸颊贴着萧邺滚烫的胸口,扶玉睫毛微颤,轻缓呼吸,竟有些暧昧的气氛在周围蔓延开来。   萧邺调整了下坐姿,扶玉娇小的身子几乎被他拥住。   他捧着扶玉的脸,细细端详怀中的这副再熟悉不过的容颜,这张脸仿佛造物者的恩赐一般,处处精雕细琢,挑不出一点瑕疵。   萧邺似乎想到了什么,问向怀中的人:“你本名便是扶玉吗?”   扶玉乖乖依偎在萧邺的怀中,枕着男人的胳膊,仰起头,对上他并不柔和的视线,回答道:“扶玉是我在怡红楼的花名。”   萧邺追问,“那你的本名是什么?”   “阿鸾,养母一直都这么叫我。”   说到养母,扶玉心头一片柔软,却又泛起苦涩,养母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但她已经不在了。   “为何是养母?你的父母呢?”   “你是被养母卖进怡红楼的吗?”   不管扶玉如何在脑海中搜索记忆,都没有父母这两个人物,父母对她来说太过于陌生了。   她目光投向远方,语气寡淡,“我是弃婴,自我有记忆起,就没见过亲生父母,我是被养母喂养长大的。”   萧邺扶着她纤薄的肩膀,皱起了眉,“小可怜,你长得这么好看,哪个狠心的父母舍得将你抛下。”   扶玉倒是不在意,她淡淡一笑,说道:“养母待我很好的。她带着我嫁了人,即便是生了小孩后,养母依旧处处关爱我。”   “不过养母所嫁非人,养父不仅是个酒徒,还是个好赌的赌徒。养父往往只要在赌坊里输了钱,就会去酒坊大喝一场,一通烂醉后常常打骂养母和我,而养母为了保护我,被养父错手杀死。”   “养父手上债务很多,他被债主追的不能呼吸,又觉得我是累赘,于是将我卖到了怡红楼,还得了一笔小钱。从此我与养父也断了联系。”   说完,她又小声道:“也不知道我的小弟现在如何了?”   小弟是扶玉当下唯一挂念的人了,她也不知道弟弟是死是活。   她在怡红楼的时候也曾花钱托人找过,但养父和小弟已经搬离了原住处,没有人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   “本世子可以为你找。”萧邺安慰她。   听到这话,扶玉心中一动,立即迸发出惊喜的甜腻笑意,但因为太过惊喜,她颇为不确定地问了句,“真的吗?”   “嗯。”萧邺点头。   面对娇俏可人的扶玉,他的态度也慢慢柔和下来。   他想,只要扶玉好好交代昨日之事,自己或许会从轻计较。   或许,只是或许。   扶玉看了萧邺一眼,真诚道:“多谢世子。”   扶玉想,若是萧邺愿意帮她找幼弟,凭借萧邺的权势,比她自己单枪匹马在茫茫人海中寻找要简单多了,也会更有希望多了。   回过神,扶玉才发现两人近得几乎呼吸交融,视线对上之时,扶玉有些不好意思,她垂眸躲开萧邺的目光,但萧邺偏不如她的意。   男人捏着扶玉的小下巴,眼睛微眯,散发出危险的目光,他正色道:“那你能跟我说一说,昨日去哪了?何至于深夜才归。”   “若是让我发现你有一句虚言,你自当知道我不会轻易饶恕你。”   扶玉心头一颤,她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她无法交代。 第11章 “我真的是玉儿的意中人……   萧邺扣着扶玉手腕,目光凛冽,刺向扶玉。   扶玉被盯得有些头皮发紧,她还没想好怎么把昨日之事糊弄过去,所幸被从外而来的琴刀打断。   琴刀一进门,就不由得被扶玉吸引了目光。   此女媚骨天成,如藤蔓般紧紧缠绕在萧邺身上,一双桃花眼秋波流转,仿佛有着无限的情意,真不愧是艳冠扬州城的第一美人。   萧邺不悦地瞪了两眼后,琴刀才发觉自己行为不当,他连忙呈上信封。   “世子,我已查好您上午交代的事,信封里面是详细的纸张记录。”   才半天不到就查好一切,未免过快了些,萧邺不由得多看了琴刀一眼。   他压着声问道:“这回怎么这么快?”   “有人证,所以比较顺利。”   琴刀也觉得这回查案子过于顺了些,顺利得好像是别人故意留下破绽,让他捡现成似的。   琴刀如往日汇报事务那般,语调平顺,“我已抓到那名男子,就在地下室。”   “男子?”萧邺眉头一动,又追问:“可属实了?”   萧邺黑着一张脸,把琴刀吓得不轻,他斟酌语句后才道:“属下已经拷问过一番,纸张上有证人的证词、我的记录,还有地下室男子的供词。世子看完信封以后,若是不放心,可亲自再去问一通。”   萧邺的脸越来越冷,扣住扶玉的那只手也不知觉多用了些力道,扶玉被他按得发痛,她压下心底翻涌的苦涩,眼底涌出了泪花也不敢出声。   萧邺久久陷入沉思,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萧邺眉头紧拧,对琴刀道:“你先下去。”   琴刀一走,缩在萧邺怀中的扶玉更加感到如芒在背,男人脸上全无方才与她说话的淡淡笑容,身上散发出一股渗人的寒气,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多了几分阴冷。   萧邺的脸色很难看,琴刀办事速度快得令他措手不及。   他还没有想好假若陈岚所说一事为真,他要怎么处置扶玉,琴刀就已经把扶玉那日的行程写成了公文,并且抓拿了与扶玉私会的男子。   看了一眼萧邺青筋暴露的手背,捏在男人手中的纸张皱得不成样子,扶玉软声道:“世子快打开信封看一看,说不定是很重要的机密。”   听到此话,萧邺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他松开了扶玉,拆开信件,一字一字查阅过去。   扶玉就在萧邺身侧,她看着萧邺的脸部线条一点点变硬,最后脸色骤然大变。   尽管萧邺事先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完纸张过后,他不禁暴跳如雷。   大手一挥,小桌上的佳酿美食全都被扫在了地上,发出一阵巨大的玻璃破碎声。   守卫在门外的琴刀听到声响后,直接闯了进来,他愣住了目光。   萧邺屈腿坐在扶玉上方,俯身双手掐住身下的女人,掌控一切的气势陡然爆发,而扶玉显然承受不住,双脚向外蹬试图逃脱,但被男人有力的双腿紧紧夹住,那一点微弱的挣扎变成了空废。   听到突如其来的开门声,萧邺迅速反应过来,他并不回头看琴刀,冷声道:“滚出去。”   琴刀心跳漏了一拍,关上门后,他的心跳久久未平。   在世子身边呆了十多年,他第一次见到世子失态的模样,因为一个女人。   屋内一片狼藉,萧邺一下就擒住扶玉细嫩柔滑的天鹅颈,喝声道:“你居然敢背着我找男人。”   扶玉被萧邺死死地掐住了脖颈,她喉头发紧,声音微弱,“世子,你说什么?奴不明白。”   萧邺面上覆着一层凉凉的寒霜,他冷冷哼了两声气,语调冷硬,“昨日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那么没皮没脸的事,本世子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奴从未作过出格之事。”   扶玉几乎喘不过气来,萧邺依旧摁着她,但是收了一点手劲,她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重重咳了几声。   泪花从扶玉眼角落下,扶玉颤着声道:“世子请相信奴。”   扶玉的脸色由红润转青,芙蓉出水的面容只剩下了苍白,萧邺心中五味陈杂,终究松了手。   他将皱巴巴的纸张扔到扶玉身上,忍着心底翻涌的情绪,声音像藏了冰一样,“你自己看。”   扶玉拾起纸张仔细阅读,看完一遍后,她顿时明白过来萧邺为何震怒。   扶玉脸上的血色消失殆尽。   她虽出身青楼,但是个清倌,除了日常的恩客,她从来没有和男人有额外的私情,更没有买下一座宅子专门与人私会,而昨天更没有与人颠鸾倒凤。   这张纸上的内容全部都是血口喷人。   扶玉朝萧邺看了一眼,男人铁青着一张脸,气焰嚣张。   虽然扶玉从未做过纸张上所述之事,但依旧心底一阵发虚,她哽咽道:“这是往我身上泼脏水,我不认。”   萧邺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意,质问扶玉,“那你怎么解释与你私会的奸.夫?”   “我昨日并非与人私会,只是……”   扶玉泣不成声,眼眶里泛着委屈的泪花。   “只是什么?你说不出来。”   萧邺冷哼出声,他上前几步,毫不客气抓住扶玉的衣角,说话带了股残忍的味道,“本世子这就带你去见你的老情人,看你还有什么好否认的。”   一路上,扶玉几乎是被萧邺拖着走。   出了萧邺的寝室,两人走过一座小桥,到了花园里面,又穿行几个花坛,最后萧邺停留在一座毫不起眼的假山前。   萧邺转动暗处的机关,一阵“咔嚓咔嚓——”声作响后,假山向后移动几寸,下方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台阶。   这明显是萧宅的暗室,扶玉带着心中的疑惑和恐慌踏入了这方寸之地。   暗室的两侧都点燃了烛火,将结构布置都清楚呈现在眼前。   扶玉意识到,这暗室设计得如同牢狱,简洁又狭小。   前几个牢狱并不关押人,扶玉到了第三个牢狱才看到一个人。   男人背对着扶玉,虽然看不到男人的模样,但扶玉认得此人的身姿,这是柳蕴明,她曾在怡红楼救过一命的书生。   扶玉着急出声,“世子,我与柳公子之间清清白白,并无龌龊。”   走在前面的萧邺停下脚步,回望扶玉一眼,不冷不淡道:“你的老情人真多,不过今日我要对质的不是姓柳的。”   萧邺拖走扶玉,“跟我走。”   扶玉被萧邺逮到了第七间牢狱,她看到了一个黑黝黝的、衣衫不整的男人,这个男人像靶子一样被挂在了墙上,形容落魄。   “我并不认得此人。”扶玉看了一眼男人便道。   “但他认得你。”   萧邺端起放好在地上的冰水,泼向挂在墙上的男人。   男人很快抖擞着身子醒转过来,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在萧邺和扶玉的身上停留了好一会。   最后确定方向,对着扶玉道:“扶玉姑娘,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快救救我,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扶玉虽然阅人无数,但记性很好,她不曾见过此人,她心下很快明白,这是有人在设计陷害她。   但她从不与人交恶,也没对不起过谁,她想不明白是谁在幕后操纵着一切,也想不明白幕后者害她的原因。   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任人牵着走,扶玉决定反击。   “这位公子千万别人来熟,我从没有和你见过面,更没有攀谈过,哪里来的交情。”   墙上的男人眼巴巴望着扶玉,声音里有着一股奇怪的腔调,肉麻道:“玉儿,你这就没良心了,我们昨日方才温存过,你怎么可以忘了郎君我呀,你说过此生,还有以后生生世世都要和我在一起的……”   墙上的男子话还未完,萧邺一股怒气冲上头顶,他冷凝着一张脸,随手抛出袖中的柳叶刀,扔向喋喋不休的男人的方位。   “呲——”   “啊——”   墙上的男人发出痛苦的声音,那是刀穿过胸膛,刺痛皮肉的撕裂感。   他继续哀嚎,“玉儿,玉儿,玉儿……”   “闭嘴。”   扶玉被男人吵得头昏脑涨,她大声喝止,但嗓音依旧娇滴滴的,半点吓唬人的威力都没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撒娇。   扶玉顿时心口堵着一口无法言说的闷气,她生气地跺了跺脚。   “我并不认得你,你为何要来诬陷我?”   此刻,扶玉心中是极其委屈的,她的眸光有些氤氲,说话带着哭腔。她也知道这样不好,于是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平静些。   “你受谁指使的?公子千万交代出来,否则……”   扶玉想不出什么威胁人的话,顿了顿,接着道:“否则你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墙上的男子哈哈哈笑出了声,扬声道:“玉儿,你真是薄情寡义,有了权势滔天的萧世子,你就不要一贫如洗的我了吗?你说过的那些恩恩爱爱的话语,现在都要否认了吗?”   “你空白白牙诬陷我,我没有做过你说的这些事。”   扶玉气急了,她的大脑被气的快要宕机,由于急着否认男子的话语,扶玉的心绪起伏过大,呼吸不畅通后,她只好蹲下身平复心情。   萧邺原本只是冷眼旁观,但见扶玉一副梨花带雨的憔悴姿容,他有些心疼了,并且开始怀疑整件事情的真假性。   按正常情况来说,再简单的案子都需要花上一两天才能厘清,琴刀几个时辰内就查清了一切,反倒有些蹊跷。   萧邺脸上是一贯冷硬的表情,他咬牙,冷冷出声,“说罢,你受谁指使?本世子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我真的是玉儿的意中人。”墙上的男人说罢。   又继续对蹲在地上的扶玉道:“玉儿,明明我们昨夜才一番恩爱厮磨,你今日就否认了我们之间的情意。你真的就这么冷血无情,翻脸不认人吗?”   “你胡说!”扶玉站起身,矢口否认,她的神智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   听到男子与扶玉缠绵的说辞,萧邺大为不悦,瞳孔骤然一缩,眼神微微一沉,他扯住了扶玉的手腕,声音凌厉,“你若是想证明自己与他没有关系,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扶玉带着希冀问。   “和—我—上.—床。”   萧邺一字一顿道。 第12章 “我会好好待你的。”……   萧邺掀起眼皮,眉眼一片冰凉。   察觉到身侧女人的眼底闪现一层惊慌失措的游离,他紧紧钳|制住扶玉的手腕,不容许扶玉有丝毫的退缩。   他盯着扶玉小鹿似的眼眸,不紧不慢道:“虽然将你留在身边有小半个月了,但在塌上本世子一直都是纸上谈兵,从未身体力行过。”   “什么?”   墙上的男人听到此,不禁发出惊呼,他想不到堂堂平阳侯世子是个柳下惠,收下绝色美女居然不为所动。   但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自己此番精彩的演绎不就都白费了吗?若是办砸了的话,小姐定会生气的。   墙上的男人心中开始惴惴不安了。   萧邺不悦地将冷冰冰的目光砸向墙上的男人后,又回到了扶玉身上。   萧邺的语气认真又僵硬,带着咄咄逼人的意味,“如若你未曾与那人有过苟且,倘若你还是清白之身,倘若你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你的身子就是最好的证据,懂吗?”   扶玉几乎站不住脚,整颗心提了起来,这颗娇弱的心被突如其来的风吹扬,高高悬挂在天际,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便会狠狠坠落,摔个落花流水、粉身碎骨。   萧邺眉毛一挑,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又意味深长地看向扶玉。   握着扶玉手腕的那双手臂试图将扶玉拖走,萧邺声调很冷,“随我走。”   “世子,别这样。”   扶玉哀求他,脸色煞白,她强撑着微小的力气扯住牢狱的门槛,不愿出去,呜咽出声。   感知到萧邺身上没有任何情感的冷漠,还有看向她的眼神带着从未有过的恨意,她深知这回是真的犯了萧邺的忌讳。   她让萧邺蒙受了奇耻大辱,萧邺怎么会甘心忍下去,他不会放过自己的。   那股久久无法平歇的惧意又涌上扶玉心头。   她怕,她深深畏惧着这个叫做萧邺的男人。从第一次相见时,这股惧意就一直缠绕着扶玉,任她怎么努力都无法摆脱。   扶玉不情不愿的姿态刺痛了萧邺的双眼,某种猜想浮上萧邺心头。   “怎么,心虚了?”   萧邺眼中带着一丝戾气,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掐着扶玉柔若无骨的手腕,很难不让人察觉到他身上的怒意。   他剜了扶玉一眼,最后视线定格在墙上的男人身上,话语仍旧是说给扶玉的,“看来你果真背着我偷|汉子,不知羞耻的女人。”   “奴没有,请世子饶恕奴。”   不管扶玉本意如何,落在萧邺眼中的画面和耳中的话语,全部成了认下私通一事的呈堂供词。   萧邺冷笑一声,看扶玉一眼,女人苍白着一张脸,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他寒声道:“今日我便叫你二人命丧此处。”   言罢,萧邺广袖一挥,数十把飞刀从袖中接连发出去。   他的刀法又准又狠,一错不错地射向墙上的男人,刀刀刺向心口,墙上的男人很快便支撑不住,死死地垂下了头。   扶玉隐隐约约看见男子的黑衣渗出鲜血,他已经奄奄一息了,但萧邺显然未解心头恨意,他再次丢出一只刀,那把刀在空中旋转了几秒后,直直飞向不剩多少气息的男子身上,稳稳扎入男子的眉心。   这场血腥的杀戮让扶玉手脚发抖,扶玉被萧邺凛冽煞人的气场震慑地失了声,她手脚冰凉,鼻息、嘴唇,几乎是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在发颤。   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对扶玉说,你是个罪人,离墙上的男人就几步距离,你却没有做出救下他的举动,是你害了他的性命。   这股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泛滥成灾,啃噬了扶玉的心神,有股执拗的情绪催促扶玉远离萧邺。   这是一个可怕的男人。   到此,扶玉不知觉后退了几步,萧邺这时却松开了扶玉的手腕,扶玉思绪不宁,又后退一步,脚下一歪,最后瘫倒在地。   萧邺屈腿蹲下身,捧起扶玉冰凉的脸蛋,眼前的女人似乎是慌了神,垂下排扇般的羽睫,不愿与自己对视。   萧邺心中气急,扬声道:“看着我。”   见扶玉眼神涣散,萧邺用力晃了晃她的肩膀。   “我叫你看着我。”   一股声音在扶玉的耳朵旁叽叽喳喳作响,她不耐地瞪了一眼对面,萧邺心头一愣,改为抓住扶玉的修项秀颈,恨恨道:“怎么,心上人死了,心痛了?”   回过神后,扶玉眼神清冽地直视眼前之人,她一刻也不愿留在萧邺身边了。   她嘴角微微莞尔,嘴畔勾勒出一抹绝美的弧度,略带自嘲地说:“世子不是一早就想要杀了奴?现在就可以。”   “我偏不如你的意,我不杀你。”萧邺嘶哑着嗓音道。   话说到了这份上,萧邺向扶玉靠近了些,两人几乎脸贴着脸,萧邺揶揄的声音落入扶玉耳中,“本世子要与你日日交.耳厮|磨,缠|绵不倦。”   萧邺拍了拍扶玉的脸蛋,带着满满的调戏意味,“不知沦为杀死意中人的帐中人是什么滋味,本世子让你体会体会。”   “你无耻。”   扶玉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她只觉得萧邺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蛋,自己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撞上这么一个大魔头。   萧邺冷哼了几声,一把抱起扶玉,他的手臂又宽又厚,扶玉娇小的身子被他包容在怀中,任凭扶玉怎么手抓脚蹬都无懈可击。   男人脚下生风,扶玉在和萧邺手脚对抗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就被萧邺带到了平日休息的寝室。   这处厢房对扶玉来说很陌生,她统共就来过三四次。   萧邺一进内室,便毫不怜香惜玉地把扶玉抛在床上。   扶玉重重跌在了厚重的毛毯上,幸好床上的棉被足够柔软厚实,否则她这一摔,非痛上个把月。   在方才与萧邺的对抗中,扶玉已经身心疲惫,只见萧邺放下银勾子,层层帷帐一幕幕落下,萧邺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他朝床上的扶玉而来。   扶玉翻滚着从床上麻溜起身,情况紧急之下,扶玉估摸了一下逃出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萧邺越来越靠近了,扶玉紧张极了,她躲着躲着便缩进了床角。   许是心太急,她不小心磕到了头,簪发髻的碧玉七宝玲珑簪随之掉落在身侧,扶玉心一横,拿着簪子对着向她而来的男人:“你别过来,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你觉得这种连武器都算不上的小东西,对我有用吗?”   萧邺被她以卵击石的举动笑到,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磁性魅惑。   扶玉紧紧抿唇,她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幼稚,心一横,她将簪子架在白嫩的玉颈上,开口说:“你再过来,我就自我了断。”   萧邺惊讶地看了扶玉一眼,似乎被她的举动触到,但也只是一瞬间,下一刻,萧邺便道:“你随意。”   言罢,萧邺不缓不急脱下沾了雪的外袍,困在床角的扶玉见机试图逃脱,但还没出帷帐就被萧邺扑倒。   萧邺用力一扯,轻松取走了扶玉手中的发簪,他捏住扶玉的下巴,冷笑出声:“你可真有骨气。”   扶玉被萧邺困在身下,再加上之前的负隅抵抗,她身上几乎没有力气继续与萧邺缠斗,她冷冷看向上方的男人,目不斜视道:“世子,有意思吗?”   “有。”萧邺的声音几乎没有起伏。   身下的女人琼姿花貌,螓首蛾眉,天生一双会说话的桃花眼,双瞳剪水盈盈倔强,萧邺从中看出了妩媚.勾人的风姿,他心里痒痒的,一时头脑发|热,向朱唇探去。   扶玉察觉到他的意图,忙避开眼,别过头离开了萧邺的视线,贝齿微咬着下唇,扶玉心口微微一跳。   抗拒的举动招来萧邺的不悦,男人的表情立即阴霾许多,他趴在扶玉的耳畔,讥讽道:“还真打算为一个死人守身如玉?”   扶玉不吭声,她撑着一口气与萧邺作对,但萧邺反倒什么都不在意了。   萧邺眉眼微微一沉,拇指划过修眉联娟的远山黛,他扣住扶玉的后脑勺,贴|上扶玉的唇。   萧邺不管不顾,因认定扶玉与人有染一事,他心头冒火,故而对待扶玉一点也不怜柔。   扶玉摆脱萧邺不得,挣脱无法,很快失了阵地。   她原本怎么也不愿松动,但慢慢朦胧了双眼,眼眶里闪烁着细泪,沾湿了睫毛,她蹙着眉,泪水簌簌地落下。   彼时日暮西山,寝室之中未添灯油,一室昏暗,屋中烧着炭火,温暖无比。   稀薄的日光映照入室,烟紫色软烟罗帐子微微漂浮,散发出柔美的光晕。   层层帷帐之后,丢在地上的衣裳可谓是东一锤西一锄,男人的银色劲装和女人淡粉夹白色的襦裙交织在一起,很难辨明分别是谁的。   一场尤花殢雪结束后,扶玉背对着萧邺而眠,萧邺平躺在床上,呼吸慢慢平复下来。   手不知触摸到了什么,萧邺借着昏暗的光线一瞧,是如朱丹一般鲜艳的颜色,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萧邺一向爱洁,日常起居,尤其是床上锦被一应物品皆为白色。他掀开莹白色锦被一瞧,银白的厚毯子上开出了一朵妖冶美艳如玫瑰的花。   一股欢喜的情绪席卷了萧邺,他刹那明白过来,扶玉与任何人无苟且,他错怪了她,他伤害了一个自己有点喜欢的女人。   瞧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皎皎身姿,萧邺心头一涩,他从背后环住的扶玉,低低道:“我会好好待你的。”   这是萧邺生平第一次这么珍重又诚心地向女人许诺,但假寐的扶玉听到此话,身子一僵,她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萧邺再次亲吻扶玉鼻尖,比先前温柔上许多。   月亮悄悄挂上枝头,扬州城大雪多日未停,萧宅内的腊梅被厚重的雪压得快要断枝,远远看过去,雪和枝丫融为一体,犹如一树灿烂的梨花盛开。 第13章 “我怎么不记得这回事了……   天明破晓之际,主卧之中光线昏暗,萧邺支着脑袋,视线黏在侧卧着的女人身上,她远远缩在床榻的一角。   躺在萧邺身侧的扶玉一夜无眠,她昨夜难得的失眠了,此刻身后那道炙热的视线更是让她如履薄冰,她不知道如何面对。   萧邺向扶玉靠近了些许,垂下眼帘,眼睛的余光捕捉到身侧女人微微颤动的睫毛,他心中顿时明了,扶玉早已醒过来了。   心中一动,萧邺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指尖撩起扶玉散落在耳侧的碎发,勾到手中,像个三四岁小孩儿一样乐此不彼地将发丝儿卷在手指上,然后又松开。   如此循环往复,每每被男人温热的手指碰到,扶玉耳侧的肌肤便会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她忍耐许久,男人似乎终于失去了兴致,那只在耳侧梭巡的手指消失了。   扶玉心中的大石头方才放下,温热的唇贴上她的耳根,男人滚烫的气息停留在扶玉身上。   突如其来的碰触之下,扶玉心跳如雷,心脉的律动一次又一次牵引着她的思绪。   男人的下颚挨着扶玉冰肌莹彻的肩头,脸颊贴近扶玉的耳根,萧邺轻声道:“醒了吗?”   扶玉被萧邺亲密的接触烫到,微阖的眼皮之下,明媚的眸子微动,挣扎一番后,她睁开了眼眸,但依旧背对着萧邺。   萧邺久久凝视着扶玉的后背,见她依旧假寐不理自己,心底甚为窝火,一想到塌上之人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忤逆自己的意思,萧邺的目光冷了下来。   他拍了拍扶玉的脸蛋,沉声道:“和我说说话。”   闻言,扶玉终于转过身,她暗暗吸了一口气,对上萧邺的视线。   她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在离开扬州前,要和先前那般好声好气地与萧邺相处,跟萧邺硬犟脾气是没有用的,认不清身份差距只会让自己受苦。   想通之后,扶玉对身侧人嫣然一笑,温声细语道:“世子,你醒了。”   醒来之时,萧邺便在脑海里想过无数遍扶玉恼怒的模样,他已经做好接受扶玉冷脸的准备,以及相应的强硬的对策,但扶玉温和地对着他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她笑得很温柔,萧邺那颗冷硬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清香的气息萦绕在萧邺鼻尖,扶玉和风细雨的态度取悦了萧邺,他慢慢将冰冷的神情收敛了一些,但想到昨日发生的事,眉心再次拧了起来。   萧邺忍不住道:“昨日是我性子急了些,不该听信谬言怀疑你,你别记恨我……”   指尖抵在萧邺唇瓣,扶玉打断了萧邺的话语,“世子无需记挂昨日之事,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   扶玉那平静无波澜的态度让萧邺心存疑虑,他不认为扶玉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了。   看了一眼扶玉,男人的声音沉静如水,“我错怪了你,还伤害了你,你都不生气吗?”   扶玉摇了摇头,淡淡一笑,说:“奴身份低微,怎么敢对世子生出恼意,世子多虑了。”   此言一出,萧邺愣了片刻,他呆呆望着扶玉,试图从女人微小的面部表情中看出些什么,但扶玉始终眉眼弯弯,温淡静雅。   他心知扶玉所说的话语是天经地义的本源道理。   扶玉确实不应该埋怨他,他是主,扶玉是奴,主人怎么对待奴,奴都应该满心欢喜地承受下来,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怨怼。   但此刻,萧邺的心头隐隐存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怪异感。   见萧邺出神,扶玉顿了顿,问他:“世子,你什么时候回京城?”   这男人说好了,他一离开扬州回京,自己就能拿到卖身契,当作是为了那道契子,扶玉现在并不想与萧邺翻脸。   听到此话,萧邺嘴角终于带起了笑意,他道:“怎么,想跟我一同去京城?”   扶玉眉眼闪动一下,面对萧邺的询问,她弱弱地说:“奴身份卑贱,怎么敢向世子提出如此胆大的要求。”   “哦,那你问我作甚?”   言罢,萧邺翻身压上扶玉,他抓着扶玉的手腕,吻了吻馨香的唇瓣,不问反答。   “你是想要卖身契,然后离开扬州城,我说的对吧。”   扶玉依偎在萧邺身下,被男人猜中心思后,她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她尽量平稳声音,镇定自若道:“世子一开始便答应了奴,您离开扬州城之时,便是归还奴的卖身契和自由之时。”   虽然是小半月前说的话,但萧邺早已将这话抛在脑后,看着含情凝睇的眉眼,他打算不守信一回。   扶玉只见男人眉毛一挑,对着她道:“我现在改了心意,我要带你回京。”   萧邺不认账的态度使得扶玉气极反笑,她的眼底带着一缕诧异,温声温气道:“世子,这同我们之前说好的不一样,你忘了吗?你答应过奴的,就在我求你的那夜,你亲口说的。”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这回事了。”   见萧邺现在完全是一番耍赖皮的姿态,扶玉只好认真和他讲道理,“就算世子日理万机忘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但现在奴提醒了世子,世子知晓了此事,便应当信守诺言。”   扶玉看了眼俯身而来的男子,美眸轻扬,齿如瓠犀,又补充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是吗?”   萧邺居高临下看着扶玉,对上了烟水秋瞳的眼眸,眼前的女子娇姿艳质,带着一股可爱的倔强,萧邺越看越喜欢。   在扶玉唇上啄了一口,萧邺振振有词道:“本世子无所谓什么‘君子’之称,便是被唤为‘小人’又如何?不管我先前说了什么,我现在就是要把你留在身边。”   他笑着对扶玉道:“半月后,扬州城河水结的冰就化了,到时你便随我回京。”   萧邺只是将决定告诉扶玉,容不得扶玉开口说“不”,他再次贴上扶玉的唇瓣。   浅尝即止后,萧邺拥着扶玉纤薄绵软的身子,他朝外看了一眼天色,日出东山,一片明亮。   想起今日仍旧有些未解决之事需要出门,萧邺在扶玉耳畔温柔嘱咐,“你再睡会,我先起了。”   见萧邺掀起锦被便要下床,扶玉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急得抓住男人的手臂,萧邺被扶玉莫名的举动疑惑到,问道:“怎么了?”   “世子可否允许奴今日出去一趟?”   “莫不是不愿和我一同回京,想此刻便偷偷离开扬州城?”   萧邺表面上若无其事,实际上心中已经警铃大作了。   若是萧邺不愿放她,扶玉确实打算偷溜走,但她现在还未做好出逃路线,若是轻举妄动只会打草惊蛇,她没有那么愚蠢。   她此番不过是想取回在弄月手上的玉佩。   “世子怎么会那么想,奴从来没有那个念头,能留在世子身边,是奴的福气。”   扶玉继而补充要出府的缘由,“奴昨日应故人之邀一聚,但事出意外,所以只好今日出府。”   “什么故人非见不得?是男是女?”   “是奴在怡红楼的故交,奴有一件很重要旧物落在她身上,现在她想交还给奴,望世子同意。”   扶玉特地强调了‘重要’二字。   听到此,萧邺也不好再多言,沉吟道:“早点回来,不要像上次那样深夜晚归。”   见萧邺同意了自己的请求,扶玉高兴地摇了摇男人的手臂,一股暧昧的气息在二人间流淌而出,扶玉不知不觉,但萧邺的脸上却露出了马脚。   扶玉言笑晏晏道:“多谢世子。”   因昨日一夜无眠,看着萧邺走出帷帐后,扶玉正要躺下再歇息一会,便听得已经走到门口的萧邺道:“我会吩咐琴刀同你一起去,记得早回。”   ——   白日的怡红楼是寂静寥落的,紧闭门扇,门可罗雀。   到了怡红楼大门,扶玉回望身背长剑的琴刀,客客气气道:“琴刀公子,你在隔壁的茶楼等我便好,我一两个时辰后便出来,不会让你久等。”   琴刀面无表情,应声回答:“明白了。”   扶玉点点头,撩起裙角,走上了台阶。   在琴刀的注视下,扶玉推开了紧闭的朱鹤色隔扇门,一阵“吱吱吱”声过后,扶玉双手放在门扇的两侧,她朝站立在门外的琴刀温柔一笑,随即关上了门。   巳时时刻,对于怡红楼的姑娘们来说,尚是酣沉梦乡之时。   睡梦中的弄月是被敲门声吵醒的,她揉了揉眼睛,向外道:“谁啊。”   “我是扶玉。”   落入弄月耳中的是她一直厌恶的嗓音,弄月嘴角勾起一丝坏笑,心道,只要我手中拿着你的玉佩,还怕你不来。   “扶玉,你稍等我片刻,我很快洗漱好便出来见你。”   扶玉依言回答,“好。”   说完,扶玉在露天的亭子中坐下。   不一会,扶玉看见弄月急匆匆地走了出来,以为弄月是在寻自己,她连忙走过去。   弄月这才看见扶玉,她对扶玉道:“你且在我的屋子等一等,我有急事出去一下。”   虽然对弄月的举动感到奇怪,但扶玉毕竟有求于人,她只好应下,小步跨入门槛,进入了弄月的闺阁。   这时,扶玉回头望了一眼站在廊下的弄月,弄月正对着一个小厮说些什么,小厮接过碎银和一张信封后,小跑着离开了扶玉的视线。   怡红楼外,琴刀一早在茶楼听曲喝茶。   到了未时,琴刀心中盘算,扶玉已经在怡红楼呆了三四个时辰,但仍旧不见人出来。   一股不好的念头涌上琴刀心头,他暗叫一声,“糟糕。”   琴刀闯入怡红楼,扶玉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14章 “上天都不忍心拆散我们……   萧宅中,人人自危,萧邺寒着一张脸,气势骇人,扶玉的消失,再次引|爆了他的怒火。   俊美无俦的面容下,盛满了阴鸷,在萧邺目光逼人的视线下,琴刀不得不为自己捏一把汗。   这是琴刀第一次出任务失败,把扶玉跟丢了这回事,对琴刀来说不仅是奇耻大辱,更是一次重大的失职。   琴刀一一将自己所知道的线索交代出来,“与扶玉姑娘相邀的是怡红楼的弄月姑娘。按弄月姑娘的说辞,扶玉姑娘在她手中取走玉佩后,便自行离开了。”   “这中间,她在怡红楼呆了多久?”   “你人在哪?”   “没有尽快发现不对劲,你的警惕性又在哪?”   萧邺的鼻翼一直在翕动,他忍着快要迸发的暴躁,向战战兢兢的琴刀提问。   见状,琴刀立马回答,“按照弄月姑娘所说,扶玉姑娘在怡红楼呆了不到一个时辰便离开了。”   “当时属下在怡红楼对面的茶楼等扶玉姑娘,姑娘进去前跟我约定好一两个时辰内便出来,但过了三个时辰都不见人影,我心中起疑,这才发现……”   萧邺双拳紧握,手背上条条青筋明显,足见他努力地遏制住自己桀骜不驯的脾性,尽量不当场发作。   两三个时辰足够让一个手握路引的人从扬州城离开,从此人不知鬼不觉地消失掉。但扶玉还是奴籍,她拿不到卖身契,那么她就无法换取路引,出不了城。   萧邺腹热心煎,嘴里碎碎念叨一句,“有点本事,居然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但能不能走出扬州城,这就不一定了。”   他呵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契,看了一眼褶皱不堪的卖身契,用力将它撕碎,往头上方一抛,细小的纸碎片如纷纷扬扬的小雪般在萧邺周身飘扬,恼人得很。   拍散落在身上的纸片,萧邺话带锋芒,“让陈太守下命令封城,不得让任何人从扬州城出去。”   大步流星跨出了书房门槛后,他又回头望着琴刀道:“吩咐下去,让百姓不要出门,官差会一户户去搜人,没找到扶玉前,一户都不能落下。”   琴刀一愣,他万万没有想到萧邺会为了扶玉大动干戈,封城和全城入户搜人都是轰动百姓的大事,万一消息传到京城,对世子可不是什么好事。   思及此,琴刀面露难色,他斟酌着开口,“世子……”   萧邺看一眼便知琴刀想说什么,他截住琴刀要说的话,“无需多言,你下去办吧。”   接过萧邺手中的令牌,琴刀心中嘟囔,这扬州城第一美人真是当之无愧的祸水啊。   ——   前一刻,扶玉还在同弄月攀谈。   下一刻,扶玉被弄月用布巾捂住了口鼻,布巾上的惑人香味侵蚀了扶玉的意识,不一会便沉沉昏倒过去。   在扶玉彻底昏睡过去之前,她看见弄月手中拿着原是自己的玉佩,美貌的脸蛋因咬牙切齿,变得无比狰狞。   她听见弄月口出无耻之言,“你以后跟了陈公子,想必好东西不会少,这块上好的玉便送给我,当作我们相识一场的纪念品罢。”   “至于我送你的纪念品,这不就来了。”   说着,弄月将玉佩放在桌上,人往外迎。   玉佩就在距离三两步的桌案上,扶玉拖着娇弱的身体跪爬前行,她努力伸手尝试着去拿,却怎么也碰不到,无力的手臂在空气中挥了一会,很快便重重地垂在地上。   随后,弄月领着一个男人进来,扶玉眼前只剩下一片模糊,尚未没看清楚来人是谁,便昏死过去。   一睁开眼,扶玉发现自己孤身一人置身在一辆行走的马车上,她快速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处境,手脚都被粗绳索捆|绑住,口里也被塞上了布巾,浑身上下只有眼睛和耳朵是能受自己控制的,情况真是糟糕透了。   她正想要从坚硬的坐垫移动到马车窗口,便看见陈克掀起葱绿色的帘子往马车里钻。   一看到陈克,扶玉心中顿时什么都明了。定是陈克给了弄月好处,弄月以归还玉佩的名义将自己邀约出来,最后再将人迷晕带走。   陈克进来后,他喜滋滋地对着扶玉道:“扶玉美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可想死你了。本公子终于把你从萧世子手中抢回来,我知道之前是萧世子强行带走你,拆了我们这对苦命鸳鸯,本公子再也不会让那样的情况出现了。”   说罢,他便要拉拉扶玉的小手,正要摸去时才发现扶玉的手被自己困住,不好动作,陈克只好作罢。   陈克道:“美人且忍忍,等到了地方后便给你松开,往后我们就是一对神仙眷侣。”   虽然遭了一点磨难,但扶玉身上风姿绰约的气质依旧不减,挺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如振翅的蝴蝶柔不可碰,香娇玉嫩的美人就在眼前,陈克怎么可能不生出点亵|渎的念头。   陈克忍不住伸手往扶玉脸上摸了两把,随即喜形于色、眉飞色舞。   扶玉此刻动弹不得、口不能言,只能忍着恶心被他占了便宜。   占了一次便宜,陈克便想更深入做些什么,他正要往扶玉身上探去,就听见马夫向内喊道:“公子,我们已经到了城门口,守门的官差在一个个查路引,怎么办?”   扬州城对于人员来往的管理向来严格,若非拿着印有官府通行令的路引,进出都是很难的。   陈克犯了难,他之前将扶玉的卖身契给了萧邺,现在缺了一份路引,看来很难通过城门口的排查。   陈克面露犹疑,重重叹了一口气,心道,我只是想养一个国色天香的外室,怎么就这么难啊!   面前的男人还未说话,一阵马鸣声传入扶玉耳中,马车轮子当即停了下来,看来是官差不让前行了。   扶玉心道,陈克真是个蠢材,既然想偷摸带自己走,那就应该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是。   在陈克一筹莫展之际,驾车的马夫掀开帘子,惊喜道:“公子,今日带领官兵查路引的是吴公子,您的表哥。”   听到这喜人的消息,陈克仰首伸眉,他对着扶玉含情脉脉道:“看来上天都不忍心拆散我们。扶玉美人,你在马车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临走前,又是在扶玉白嫩的脸上摸一把,陈克才罢休。   不管陈克能不能将自己带出扬州城,扶玉眼下面临的都是愁云惨淡的境地,她不想回到擅长变脸术的萧邺身边,但更不想被不学无术的陈克带走。   扶玉还没想明白该怎么面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问题,陈克很快又钻回马车,他朝扶玉自鸣得意一笑,“跟着陈爷我,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车轮轱辘的声音再次在扶玉耳畔响起。   与此同时,另一道熟悉的嗓音远远传进扶玉耳中,那人似乎是脚踏骏马而来,马蹄嘚嘚敲击着地面,哼哼作响。   身后的声音异常响亮,“传陈太守令,封城封城——” 第15章 “过来给我揉一揉背。”……   浑厚的声音传入扶玉耳朵,她一听便认出下令者是琴刀,琴刀的背后自然是萧邺。   封城是件大事,若是没有前提贴告示通知百姓,突然封锁路线,禁止百姓自由出入扬州城,这定然会引起老百姓极大地不满,扶玉想不清楚萧邺背后的目的。   当然,这也不是她该操心的,她现在该关心的是自己会不会被陈克带出城。   拿着平阳侯府的令牌,琴刀先是马不停蹄地去了趟扬州都督府,传令都督点兵入民宅搜人,而后又去太守公衙取了守城令牌,下令封城。   一路上,琴刀不敢有一刻停歇,直奔城门而来,他远远看见城门口的官兵正一个个查看行人的路引。   在两排长长的行人队伍中,一辆简朴不出风头的马车横在中间,马夫执着缰绳,正要出城。   见此,琴刀举起右手,向高处扬了扬手上的守城令牌,大声道:“传陈太守令,封城——”   “封城——”   看到令牌后,守城将士拉出栅栏,并且围成一道人墙堵住出城的大门。   等着排队出城的老百姓被这道声音引得回头观望琴刀,看见官差端着阻扰人出城的姿态后,这些人一个个生怕出不了城,马上和查路引的官差对抗起来,场面一下子混乱。   马车上的扶玉将城门口发生的一切听得一清二楚,她心中一片混乱。   一旦封城,她再也没有机会出城了,这是唯一一次出城的机会,但若是出了城,又将如何从陈克手下逃脱。   凡此种种的忧虑,让扶玉耷拉下了面孔。   扶玉柔嫩的小脸蛋一会青一会白,陈克还以为扶玉是被外面混乱的场面吓唬到。   陈克拍着胸腹,满口油嘴滑舌,“今日守城的是本公子的表哥,要出城那还不简单,我跟表哥说一声就可以出城,扶玉美人无需挂虑。”   说完这句话后,陈克又道:“我这就下去跟表哥说一声,扶玉美人莫急,出了城后,我们便双宿双飞、恩恩爱爱一辈子。”   扶玉看都没看陈克一眼,在怡红楼呆了多年,陈克这号名字她听得不少。   怡红楼中,被陈克赎身,之后又被抛下丧命的姑娘不知几何,此人根本就是个好色之徒,此番之所以冒险将自己从萧邺身边偷走,不过是因为一直没有得手,心里痒痒罢了。   城门口,陈克千般给表兄好处,对方才松口答应放他出城,他正志得意满打算在扶玉面前吹嘘一番自己的能耐,就被人喊住。   “陈公子,已经下了封城令,任何人不得出城了,你还是原路返回吧。”   骑着骏马的琴刀面目严肃,冷声命令陈克遣返。   陈克心中顿时一股恼意上头,心道琴刀只是一个侍卫,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但想着琴刀是萧邺的人,得罪不得,只好作罢。   陈克道:“琴刀公子,城外的庄子里早上出了点事情,拖延不得,我作为掌事的主人要去看一看,这才要出城。”   “不行。”   “你通融通融,这是我的一点心意。”陈克谄媚道。   琴刀拒绝了陈克的银票,他摆了摆手,一本正经道:“陈公子请回吧。”   众目睽睽之下,陈克失了面子,他气得踢了骏马一脚。   踢完后,陈克心里舒坦多了,转身便要回马车上。   但那马哪里肯吃哑巴亏,扬天长鸣一声后,这马往陈克后背用力踢了一脚才罢休。   陈克突然后背一痛,他身上的肉虽然多,但在重力撞击之下依然感觉脊背都要碎掉,他腿一软,人往前一栽,摔相十分难堪。   “陈公子,看来你是出不了城了,还是回去好好休养吧。”   琴刀将陈克的惨相收在眼底,一丝同情都没有表露出来,言辞冷酷。   太守府的马夫看到自家公子的惨状,连忙从车子上下来,陈克被马夫扶着,一双腿软地几乎站不住脚。   这也算恶人自有恶人报,陈克自讨苦吃,发作不得,灰溜溜踩着脚蹬正要上马车,他远远看见萧邺驾马而来。   陈克突然害怕起来,有个猜测浮上心头,那便是今日封城之事是为了扶玉。   如此一想,陈克心慌不已,趔趄着的肥壮身子,脚步不稳,从凳子上又摔了下去,圆润的身材使得陈克在地面上滚动起来。   这一滚就滚倒了萧邺的面前,骏马再前行三两步就要踩踏在陈克身上,电光火石之间,萧邺神色一凛,迅速拉住马缰绳,马儿向后退了几步,制住了要踩人的骏马。   这会萧邺已让座下骏马恢复安定,琴刀从马上下来,他走到萧邺面前,“世子,我已将入户搜查的命令传达下去了。”   萧邺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点点头,表示已知晓。   封城和入户搜查,这完完全全是为了找人才会做出的行动,陈克心里慌得要死,现在将扶玉送回去也不是,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将扶玉送出城。   重重摔了两次后,陈克行动不便,他趴在地上,本就丑陋的容貌变得更加难看。   他向萧邺讨好道:“世子,我有个在城外的庄子出了一点事,急着出去解决。世子看,能不能给我放行啊?”   萧邺摸了摸马儿的前额,给马儿顺毛后,冷冷睨了一眼陈克,浑厚的上位者气息勃然绽放,“陈公子的状况看起来不怎么好,还对公事这么上心,真是不容易。你若是撑得住的话,便走吧。”   听到萧邺同意放行的话,陈克自然千恩万谢,“多谢世子,多谢世子。”   随后马夫扶着陈克上马车,陈克正要掀起帘子进轿,这时琴刀走到马车的窗口处,见琴刀指尖放置在窗口处的布幔,陈克一颗心都快掉出来了。   陈克的声音都有些发抖,腿也软乎着,“琴刀公子,里面都是本公子换下来、未来得及清洗的衣物,轿子不干净,味道也不好闻,我怕脏了琴刀公子的眼。”   陈克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如此机灵过,又马上补充,“里面没人。”   琴刀“哦”了一声,松开手指。   这时吹来一阵风,布幔被风刮起一角,萧邺的视线往马车里一扫,没有人。   “给陈公子放行。”萧邺开口。   扶玉摇摆不定的心绪终于落下,她方才在轿子里看到萧邺的身影,不知为何,心头一跳,那一刻只有一个念头,别让萧邺看到。   为了防止被萧邺精明的目光扫到,她特意躲在轿子的一侧角落,刚好避过萧邺的视线,这才没被发现。   眉目微敛,扶玉深吸了一口气,若是继续留在扬州,半个月后她会被萧邺带回京城,成为随时有可能被主人买卖的外室。   既然现在有了离开扬州城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把握,之后再另做打算,不过陈克身边是一刻也不能留。   扶玉眸子一抬,只见陈克喊着痛,“啊呦哟,啊呦哟——”滚进了马车,他四脚朝天瘫在马车里后,对外面的马夫喊道:“快点走!”   马车又缓缓滚动行走,守城的官差收走栅栏的同时围住排队出城的行人,扶玉带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就这样离开生活了十多年的扬州城。   萧邺亲眼看着陈克的马车一点点离开视线,最后城门关闭,再也不见马车的踪影。   他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画作交给琴刀,道:“把全扬州城的画师都找来,吩咐画师临摹我手上的画,速度要快。”   一打开萧邺递过来的画作,琴刀便呆了眼,是巧笑倩兮的扶玉姑娘,画中人虽不及真人,但也真真是顾盼生姿,千娇百媚。   他迟疑问道:“世子,是用要来寻人的吗?”   “自然。”萧邺惜字如金。   琴刀方才还奇怪世子为何一动不动,只是命自己去做那两件事,这时才明白原来世子方才是去作画。   这么短时间里做出如此夺人眼球的佳作,若非画功高超,便是将画中人的模样刻入骨髓。   ——   一路颠簸之后,扶玉被陈克带到了城郊外的宅子,在下马车前,陈克命马夫为扶玉解了绳索。   陈克瘫在马车上看着扶玉,不怀好意笑了笑,说话极为下流,“本公子为你受了这么多苦,扶玉美人记得在塌上好好犒赏犒赏我。”   “你看,我后背都青了。来,美人,摸一摸。”   说罢,陈克便要去拉扶玉的小手。   被束缚住许久,扶玉的手脚都酸痛无比,但陈克的状况比她差多了。   陈克的肥手一伸过来,扶玉便装作不经意地躲过了,她弱弱地说:“我的手都青了。”   陈克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听到美人埋怨的话语,且人就在自己手上又跑不了,他也就不急于一时。   陈克讪讪地收回了手,“既然到了本公子手上,那么就乖乖讨我的欢心,什么萧邺阿猫阿狗的都通通滚蛋,知道吗?”   扶玉并不理会陈克,她自行下了马车,粗略扫了一周,这里虽是繁荣的扬州城的郊外,但一间铺子也没有,更不见行人,看上去很荒凉。   她偷瞧一眼驱车的马夫,这马夫虎背熊腰,看上去就是个练家子,若是想要此刻逃跑,估计走不到十步就会被抓回来。   扶玉心里掂量了一下,她这是刚从一处虎穴离开,又进了另一处蛇沼,与萧邺硬抗落不着好,与陈克硬抗同样如是。   眼下唯有装柔顺乖巧,先骗过陈克,再寻找出路。   “姑娘发什么呆,你是要自己进去,还是我抓你进去?”   黑黝黝的马夫恶声恶语。   “我自己走。”扶玉轻声道。   扶玉前脚进了宅子,马夫后脚扶着陈克进去,并且关上了大门。   命马夫离开后,厢房里只有扶玉和陈克二人,陈克远远就闻到了扶玉身上馨香的味道。   陈克此刻心猿意马,非得做些什么才好,他心思一动,对扶玉道:“过来给我揉揉背。” 第16章 “世子是否愿意尚公主。……   被烈马狠狠踹了一脚后,塌上的男人现在是既不能站着,更不能坐着,他半死不活地趴在铁力木镶石床榻上,嘴里不时发出疼痛的哀嚎声。   圆滚滚的身子与床榻相贴,陈克不敢轻易动弹。   见扶玉依旧站在原地,没有依言为自己按摩,陈克不悦道:“干愣着做什么,上来让爷舒服舒服。”   扶玉扫了陈克一眼,明媚的眸子透着微不可见的疏离,她深知眼下自己的处境不好,但是按陈克连走路都要靠人帮忙的状况来看,陈克动不了她。   她不想这么快就和陈克撕破脸,心中思索一番后,将拒绝之言说的有理有据,“陈公子,你身上定是受了重伤,只能等大夫来看一看。”   “我不懂医术,就怕这双手不知轻重,到时按摩不好,反倒不小心将哪个重要的穴道碰到,让你落下瘫痪就不好了。”   陈克色眯眯看着距离自己十几步的女子,在他计划中,一把扶玉带到庄子里,就要和扶玉来一场颠鸾倒凤。   岂料中途出了意外,他的腰部受了伤,现在只能用眼睛看着美人,陈克不甘心极了。   说罢,扶玉站在门扉口打量院落的布局。这处院落规划极为简单,就一处主卧,一处客卧,还有一间小厨房,一眼横扫,连后门都看得一清二楚,就是个简简单单的小院子。   上着锁头的后门吸引了扶玉的目光,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扶玉原本专心致志筹谋从这里出去的路线,这时候,她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扶玉回头一看,只见陈克挨着床榻直起身,佝偻着腰,步伐缓慢向自己走来。   双腿不受控制后退了几步,扶玉慌神道:“陈公子,你还是好好在塌上歇息吧,待会大夫就会来给你看看伤势。”   陈克趔趄着脚步,嘴里颠三倒四,“扶玉美人,难得我们共处一室,不能浪费这美好的时光。”   “来,和哥哥我共赴云雨,哥哥会好好疼爱你的。”   说着,陈克张开双手就要抱住扶玉,他虽然受了伤,但好歹也是个身强体壮的成年男性,很快便将扶玉堵得无路可逃。   扶玉被陈克吓得六神无主,眸子里氤氲着泪水,脸都白了。她一步步后退,最后退到墙角,退无可退,陈克张牙舞爪向她而来。   扶玉颤抖着身子,靠在墙角,身子发软,跌倒在了地上。   惊惧之下,扶玉哭出了声,她娇声喃喃道:“陈公子,我还没准备好……”   陈克狞笑了起来,“哥哥我早就做好准备了,来,让哥哥我亲一亲。”   扶玉哭得泪眼盈盈,领如蝤蛴,桃花玉面的小脸把陈克迷得心都化了。   弱骨纤形的美人就在眼前,陈克再也忍不了了,这时候不大干个三百回合,岂不是辜负了自己一路上的坎坷。   陈克不顾腰痛,佝偻着身子就要去亲扶玉莹润柔嫩的小脸蛋,他打算在这里将扶玉就地正法。   肖想许久的美人就要得手,陈克心潮澎湃,手舞足蹈,动作也变大幅度许多。   眼见着男人就要向自己扑来,扶玉害怕的尖叫了一声,她用双手挡在脸前,整颗心提了起来。   等了一会,扶玉见陈克没有动静,心中既慌乱又疑惑。她一点点移开挡在眼前的手掌,露出一条缝隙,看到了瞪直眼睛、瘫在了地上的陈克。   扶玉仔细看了陈克一眼,陈克大概是崴了脚不小心摔了,又因为后背不能动弹,所以暂时瘫在那,这问题不大,马夫很快就会带大夫回来了,陈克死不了。   她现在顾不得什么,这是难得可以逃出去的机会,连忙起身,越过陈克,扶玉跑了出去。   从厢房跑出去后,扶玉先是到大门口一瞧,门扉紧闭,应该是马夫从外面扣了门锁,这个门她走不了。   一番跑动后,扶玉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白嫩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她心中焦急不已,生怕马夫突然回来,或者是陈克从地上爬起来又抓她。   轻轻缓口气后,扶玉从台阶上下去,打算看看是否有办法从落了锁的后门离开。   扶玉走得急,顾不得看路,脚下不小心踢到了一块又大又硬的石头,她身子轻,重心不稳,连人直接摔在了地上,手也擦破了皮。   她忍着痛,拉着衣裙从地上爬起来,又搬动方才撞到脚的大石头,这时候唯有一个念头迅速占领她的整个大脑,那就是一定要从这里出去。   这处院落看上去十分简朴,但建造用材都是上好的材料,后门门扉的材质是红衫木,一个生了锈的大锁头别在门上,扶玉搬起大石头用力砸了几下,一点松动都没有。   从没有干过粗活的手心很快被磨损出了伤口,血渍滴在了石头上,扶玉手臂柔软无力,但她一刻也不敢歇息。   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道漠然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听到冷冰冰的嗓音后,扶玉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她缓缓转过身。   看到站在对面的人后,扶玉手一软,石头从手上掉落下去,与地面相碰后,发出“当啷”的声响。   ——   扬州城已经封锁半月,只允许进不允许出,半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全城戒严之下,萧邺命人一户户盘查户籍,但始终没有找到扶玉,他的耐心慢慢消失殆尽。   琴刀心里琢磨了一番,制定下如此精密的方案都找不到人,唯一的可能便是扶玉在那日封城前便离开了扬州。   萧邺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眼下就是不放弃,抱着势必找到人才肯罢休的心思留在扬州。   原本这两日是回京的日子,但萧邺一点要启程返京的意思都没有透露出来,大有一番在扬州城多待上一些日子的姿态。   这些日子,琴刀眼看着自家主子的脸一点点冷下去,他轻易不敢去打扰,生怕自己被当做出气筒。   但今日从京城来了重要人物,对方就在前厅等着,他不得不去萧邺面前碰一鼻子灰,将自家主子请出去。   见琴刀进来,萧邺放下手中的墨笔,拧起眉头,语气算不上好,“这么慌慌张张是做什么?”   萧邺目光灼灼看向琴刀,“可是找到人了?”   “没有。”   琴刀摇了摇头。   这之后,萧邺的脸色更加阴沉,透露着一股威严的气息。   即便是见惯萧邺的坏情绪,琴刀仍旧心底一凛,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讷讷道:“大皇子从京城来了,眼下就在议事厅等世子。世子看,我要怎么去回话?”   “就萧怀琅一个人吗?”   萧邺目中寒意一闪而过,问向琴刀。   “他还带着一个小厮。”琴刀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看那个小厮和六公主在长相上,有七八成相似。”   萧邺霎时低眉不语,他与大皇子的交情不深,往日在朝堂上相见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实在想不明白对方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扬州城见自己一面。   朝堂上谁人不知,圣上虽然立下中宫之子萧怀瑞为太子,但近年来太子不得圣心,圣上频频表现出要换太子的举动,故而皇子间的你争我斗、尔虞我诈只多不少。   大皇子虽然表面上与世无争,但私底下早已偷偷培植自己的势力,对东宫之位颇有一番狼子野心之志。   他不可能是为了扬州贪墨案一事前来,此案对太子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大皇子没必要进来再插一脚,弄一身腥。   渐渐抽回思绪,萧邺沉吟道:“你出去告知大皇子一声,请他稍坐片刻,我换好衣裳后便出去见他。”   ——   萧宅议事厅。   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看了身旁男人一眼,气呼呼地在桌子上拍了几下。   小少年嘟着小嘴道:“大皇兄,邺哥哥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端架子,我们都等多久了,他还不出来。”   说话者是当今六公主,萧若玫。她若是出门的话,一向爱作男孩打扮。   萧怀琅一脸宠溺看着自家小妹,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温言道:   “我们没有提前给萧世子下拜帖,一声招呼没打就来人家府上,他定是措手不及,才迟迟没来见我们,说不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莫急。”萧怀琅又蹦出两个字。   兄长的这番话确实有道理,萧若玫听进去后也就不闹腾了。但面上安静下来后,她的心里却乱成一锅粥。   萧若玫看向气淡神闲,眉目舒展的兄长,犹疑问道:“大皇兄,你说,邺哥哥会答应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言罢,萧怀琅收敛了笑容。   萧邺进入议事堂的时候,正好看到坐在一处的两兄妹低头私语。   萧邺脸上摆出职业化的笑容,薄唇轻启,“大皇子和六公主怎么有闲情雅致来扬州游玩?你们若是想找导游,我可以为你们引荐。”   听到声音,萧怀琅和萧若玫两兄妹从椅子上起身,两人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   萧若玫看了萧邺一眼,便红着脸躲在了萧怀琅身后。   萧怀琅一出生便带着病气,这个从小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男人,便是过了弱冠之年,看上去也有几分孱弱,他朝萧邺作辑,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   “世子,好久不见。”   “大皇子,最近身体可好?”   萧怀琅带着淡笑点点头,他将萧若玫拉到萧邺面前,开门见山道:“冒昧前来,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让世子帮忙。”   萧邺打量了几眼萧怀琅略微苍白的面容后,彬彬有礼道:“大皇子坐下再说。”   萧怀琅沉吟片刻,开口询问,“世子是否愿意尚公主?”   萧邺收敛了笑容,从进议事厅为止,第一次将目光投向面前的女孩儿身上。 第17章 “你怎么这么不乖。”……   萧邺收了淡笑,向萧若玫投去侧目凛冽的眼神。   萧若玫长得一张巴掌小的脸蛋,眉目如画,扑闪扑闪的眼睛很大,笑起来甜蜜蜜的,整个人看上去像一颗嫩嫩的水葱。   印象中,萧若玫还是个只会追在屁股后面,让他带着玩的小姑娘,没想到这个总是在他面前哭鼻子的小姑娘也到了许配婚姻的年龄。   默然片刻,萧邺脸上恢复了不带感情色彩的微笑。   他勾着唇角,把玩着手上碧绿盈澈的玉板指,向萧怀琅淡淡道:“六公主的婚事自有皇上和皇后定夺,何来我愿不愿意娶一回事,大皇子此番言论属实严重了。”   这话说得既稳妥又直白,明白人一听便懂得其中含义,萧邺回绝了这桩突然上门的婚事,但他说话滴水不露,既保全了小姑娘的面子,也让自己留有余地。   在等待清俊如翠竹,光华似皎月的男子答复前,萧若玫这辈子从没这么紧张过。   从小到大,除了大皇兄萧怀琅,便是平阳侯府世子萧邺待她最好,萧邺偶然的一点关心,能让她在宫里头好过上许多。   是以,在皇后表示要把她许配给苏家腿瘸的八公子后,她立刻想到了向萧邺求助。   毕竟,只有他能抵得住皇后,抵得住苏家的滔天权势。   在决定上扬州寻求萧邺帮助的那刻,她已然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但真正面临这种场面,她的心口依旧忍不住抽痛起来。   她多么希望面前的男人能对她笑一笑,然后道,若玫,我愿意娶你为妻,往后你便是平阳侯府的世子妃。   但是,事实总是不如意。   虽然和萧若玫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但在众多兄弟姊妹中,萧怀琅和萧若玫最是亲近,看到萧若玫低垂着脑袋,闷闷不说话的模样,他的目光一变。   萧怀琅扬了扬下巴,对萧邺道:“若玫的母妃很早便过世,父皇的子女众多,对若玫没多少关心。她自幼便养在皇后底下,但在宫里的处境并不好,世子都是知道的。”   “皇宫是一座寡情寡义的宫城,我们萧家人从来都是薄情人。”萧邺感叹道。   说着,萧邺眼前不禁浮现出当今圣上那张冷酷威严的面容。   大胤朝有个不宣之于口的秘密,那便是当今圣上对亡了国的禹国公主赵丹玫念念不忘,皇宫中的每一个妃子都和那位公主在相貌上,抑或是性情上有几分相似。   而公主们的名字中带‘玫’一字,更是为了纪念那位佳人。   圣上与身边的子女从不亲密,没有一个子女能讨得他的欢心,得他青睐。   而萧若玫在宫里头的身份很是尴尬,她的母亲何氏在成为圣上的女人前,曾经嫁过人,后来被圣上看到她这张酷似禹国公主的面容后,硬是抢到了自己的皇宫中。   萧若玫是个早产儿,七个月便从母亲腹中出生,所以本就亲情冷淡的圣上,对待这个血脉不明的女儿更加不上心。   连宫里头的小宫女、小太监都能给萧若玫脸色看,她在宫里头的日子很是艰难。   萧若玫慢慢抬起头,挤出一丝笑容,眼巴巴望着萧邺,“邺哥哥,我不是想要为难你。我只是,只是不想……”   说着,萧若玫忍不住哭咽出声,她举起袖子擦了两把眼睛,全然没有公主的娇贵模样。   看到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萧邺声音也慢慢软了下来,他循循善诱道:“你好好说,别着急。”   萧若玫吸了下鼻子,慢吞吞道:“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对我说,苏府的八公子看上我,想娶我为妻。娘娘打算等我入夏及笄,便为我二人定下婚事,明年成婚。”   “邺哥哥,我不想嫁给苏蒙恩,他不仅是个瘸子,还是个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   从萧若玫的一番话中,萧邺大致清楚是什么情况了。   见萧若玫一副哭容,他走到萧若玫身侧,拍了拍她的肩膀。   萧邺微笑道:“小六别掉眼泪珠子了,你且放宽心。若无意外,等不到夏天,他们苏家便会倒台,苏蒙恩娶不了你。”   他本就要置苏家于死地,帮萧若玫一把只是举手之劳。   “当真?”   萧若玫止住了泪,又忍不住道:“若是有意外呢?”   “我会把意外彻底绞杀。”   说这话时,萧邺的眼神异常坚定冷酷,他早已把苏家当作囊中的猎物,猎手怎么可能让唾手可得的猎物逃脱?   同样,作为一个志在必得的猎手,对于暂时失踪的扶玉,他也不会轻易撒手。   听得萧邺一席话,萧怀琅对萧邺不禁多了几分敬佩,此人从来不是良善之人,但确实是个有能力之人,否则怎么能得到圣上的赏识,成为当朝炙手可热的红人。   与其和他成为对手,何不如站在一条线上,成为并肩同行的合作伙伴?他们有一致的敌人,不是吗?   不知想到了什么,萧怀琅眸光微敛,看着萧邺,道:“世子许是不知,老侯爷前些日子感染风寒,已经多日病重不下塌,可能时日不多了。”   听闻此话,萧邺脸色一变,“怎么可能?我走时他老人家身体还十分硬朗。”   萧若玫这时也插话,她认真道:“我和大皇兄从京城离开的时候,听说老侯爷已经不大好了。”   见萧邺脸色突然一沉,她忍不住补充道:“但过了这些日子,老侯爷身体状况也有可能好转了。邺哥哥没有收到家书,说明问题不大。”   萧若玫话音刚落,琴刀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他手上拿着一封湿了的信封,声音像刚哭过似的,“世子,老侯爷病危了。”   打开家书一看后,萧邺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目光顺着纷纷扬扬的飞雪,飘向了远方,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抓着柔软的信封,没有人能忽视他身上的冷意。   “即刻启程回京。”   萧邺一字一顿道。   ——   搬起地上的石头,扶玉毫不犹豫地砸向扣着锁头的朱漆门。   只是无论她怎么花力气,这门坚若磐石,没有受到一点磨损。   虽然心疲气馁,但扶玉不敢有半分松懈,一刻不停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嘭——”   一声巨响后,这扇门扉轰然倒塌。   眼见自己成功砸开门,扶玉惊喜万分,她扔掉手心里偌大的石头,踩着门就要离开这鬼地方,但她跑着跑着,眼前突然出现一阵浓烈的白雾,她四下踌躇之时,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扶玉小美人,哥哥都说要和你共赴云雨了,你怎么能丢下哥哥一个人,跑了呢?”   扶玉猛地一回头,是陈克。   陈克阴阳怪气的声音一直在身后,她不敢再犹豫,只好往前跑,一直跑,不知道跑了有多久,终于甩掉陈克的声音。   一路跑下来,扶玉气喘吁吁,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弯下腰,手掌按着腿侧,轻轻缓了口气,原地休息一会后,她正要继续赶路。   这时,一道背对着的身影立在扶玉面前,扶玉心中害怕,担心自己是不是遇见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打算趁它不注意就跑。   谁知,那东西缓缓转身,现出了一脸阴沉的面容。   是萧邺。   看到男人的面容,扶玉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她默默转身,打算装不认识走人。   哪知,她才动一步,那人突然从后面飘到她的面前。   开口道:“都跟你说了,我们一起回京城,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说罢,男人死死地掐住扶玉的脖颈,扶玉双脚离地,窒息感蔓延至全身上下。   扶玉无处可逃,她惊恐喊道:“救命,救命啊——”   “救命——”   扶玉从睡梦中惊醒,额上冒出了薄薄的虚汗,梦中的一景一画让她心底一阵发毛,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她呆呆地靠在床榻上,连桃红进来也不知道。   桃红将手上的茶水暂放在帷帐外的桌案上,掀起帐幔,看到了正发愣的扶玉。   便是发愣,扶玉也是极好看的,许是方才睡醒,精致小巧的脸蛋腮晕潮红,朱唇欲滴,娇媚勾人,有着一股道不尽、说不清的风情,怪不得是艳冠扬州城的第一美人。   好一会,扶玉才平复下心情,她一抬头,便看见站在床榻前的桃红。   桃红原是温妙身边的丫鬟,后来不知怎么的被陈克调到郊外去守宅子,而那宅子正是陈克关押扶玉的宅子。   那日撞破扶玉撬锁之人便是桃红。   扶玉眼睛半阖着,询问桃红:“什么时辰了?”   “已过巳时,我看姑娘一直没起,所以才进来看看。”桃红回答。   已过巳时,那不就是马上要正午了,她居然睡了六七个时辰,扶玉不禁被自己的好睡眠惊讶到。   敛了敛有些凌乱的衣襟,梳洗面容后,扶玉喝了杯清茶,打开客栈的原木窗子,一口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扶玉顿时觉得心旷神怡,连睡梦中的不悦也被清扫地一干二净。   她回头问桃红,“船可以走了吗?”   桃红点点头,道:“我早上才去码头看过,船夫说,冰块化干净了,现在可以走,下午就有一趟去恒城的。”   这对扶玉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只要能离开扬州城,她现在哪里都可以去。   扶玉欢喜之余,想到了和自己一同逃跑出来的桃红,她看着桃红道:“我一直在等船离开,既然下午就有船可以走,那么我打算下午便随船离开。桃红,你呢?”   桃红低下眉眼,很快抬起脸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家里人卖出去,现在也找不到家人在哪,我无处可去,姑娘愿意带我一起走吗?我愿意以后为姑娘为奴为婢。”   说罢,桃红跪在了地上。   扶玉连忙扶起跪在地上的桃红,桃红也算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她怎么担待得起这么大的礼。   看着桃红,扶玉不禁湿了眼眶,“往后我们便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我们两相互照顾,好好过日子,可好?”   “谢谢姑娘,当然好。”桃红哭着道。   她擦了擦泪,“我去收拾收拾行李。”   扶玉噙着盈盈泪水点头。   此时,扶玉不知道的是,去往恒城的那艘运船,将会到来那个她避之不及的男人,她若是早点知道,绝不会上那艘船。 第18章 “坐在椅子上的是谁?”……   清河位于扬州城外,是大胤朝重要的漕运枢纽、商业交通要道。   若非是河水封冻的日子,这里每日往来上百艘客货运船,河里船只接连不断,首尾相接,运载行人和货物无数,是个繁荣昌盛之地。   今日是清河年后解封的好日子,河上船只云集,比之平日,只多不少。   到码头时,扶玉只见清河边上人头攒动,岸上停泊了十几艘满载货物的船只,身穿粗布麻衣的脚夫忙碌地搬运货物,更有不少人站在桥头任官差盘查身份,以备乘上客船出航。   扶玉捏了捏手中的良家籍和通行令,呼出一口躁动不安的气息后,她拉着桃红排到队伍里。   见扶玉脸上带着点畏怯,桃红凑近扶玉耳畔,轻声安慰道:“公子,你现在的容貌不可能被人认出来,况且我们的良家籍是小姐经办的,都是由官府认证过的,不会被官差怀疑,你无需担心。”   扶玉点点头,如羽的睫毛轻轻闪动,表示她已将桃红的话听进心里去了。   确实,在温妙经手下,扶玉的良家籍和通行令十分可靠,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叫付玉的男子,从太守府放了奴籍的小厮。   为了遮掩绝色容貌,避免吸引陌生人的注意力,在出来前,扶玉特意将面容涂黑,鼻子下方贴了粗糙的胡子,还在脸上画了一颗又大又丑的黑痣,任谁都不会想对这样的一个男人多加关注。   扶玉一路上都没有将心绪松懈下来,她一直吊着一颗心,低垂着脑袋,目光投向身下的鞋靴。   忽然,有人拍了拍扶玉的后背,扶玉被吓得几乎要跳起来,她惊恐万分看向身后人,是一张尖嘴猴腮的男人面孔。   扶玉一抬头,露出了左半边脸,那颗又大又丑的黑痣映入男人的视线中。   男人一看到扶玉丑陋的面容不禁大失所望,从后面看,明明身姿纤细窈窕如神女,他还以为正脸也定是个天仙似的美女,想不到居然是个丑男人。   他连忙摆手,“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扶玉皮笑肉不笑地转回身。   这时,官差已经在查看桃红的通行令和良家籍了,扶玉眉目微敛,手指紧张地缠在一起,官差叫了她两声才回过神来。   官差冷冷扫了扶玉一眼,他第一次见到生得一副月眉星眼的好眉目,却又长着一颗奇丑无比大黑痣的男人,这张脸多看真的是会做噩梦。   “良家籍和通行令呢?拿出来。”   官差的语气十分冷酷。   扶玉不说话,将手掌中的两件书信证明递给官差后,她紧紧咬住下唇。   官差粗略翻阅一下后,不耐烦道:“可以,走吧走吧。”   这张脸真的是不想多看。   见扶玉通过身份的盘查后,已经站在船头的桃红向她招手,“公子,这里。”   通过最后的盘查,上了这艘船,便要永永远远离开这个困了她十几年的地方,扶玉一想到自己从此恢复了自由身,心头就轻松了许多,她唇角微勾,回以桃红一个灿烂的笑容。   上船之时,扶玉的心情是轻快愉悦的,但客船开动不过半个时辰,扶玉便受不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乘船,她没想到自己会晕船,而且反应很大。   扶玉觉得身体及眼前的所有事物都在晃动,头晕目眩之后,她的胸口开始气闷,脸色苍白发青,呕吐不止。   方才吐过两回,但她今日一整日尚未进食,所以只是凭空吐苦水罢,扶玉觉得自己快要把脾胃吐干净了,整个人很快虚脱下来。   扶玉虚弱地靠在护板上,额上沁出了虚汗,虚汗将黑色的妆容褪去了些许。   见桃红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她努力扯了扯笑容,涂了黑粉的脸蛋竟有些苍白,她温柔道:“别担心,我只是晕船有点难受罢了,又不会死,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桃红哭着道:“我知道,只是看你不舒服,我也难受。”   扶玉敛了眉目,伸手搭上桃红的手臂,声音低柔,“我现在有点腿软发虚,自己一个人走不动路,你扶我回船舱里去歇息歇息罢。”   桃红依言搀扶起扶玉,扶玉靠着桃红的肩膀缓步前行。   站起身后,头晕心慌的感觉再次席卷了扶玉,她眼前发虚,视线一片模糊,不能视物,只能桃红走一步,她也跟着移动一步。   走到拐角处时,桃红提醒她,“公子,注意脚下,我们要跨过一个门槛。”   扶玉轻轻“嗯”了一声,她认真感知桃红的方位后,小心翼翼抬起鞋靴,正要跨过那道门槛,却突然被一股外力冲击,搭在桃红肩上的那只手随之松开,扶玉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退,最后摔在了地上。   见弱质芊芊的扶玉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神色后,桃红一把拦住撞到扶玉的那位公子,语气强硬:“这位公子怎么走路不长眼啊,我们家公子都被你撞伤了,你必须道歉赔偿。”   萧若玫做事一向有些不顾前后,她冲动地从船舱里跑出来时,不知道会撞到人,看见摔倒在地的扶玉后,萧若玫十分惊慌失措。   她年纪小,不经事,遇到这种情况,说话竟有些吞吞吐吐,“我……我不是故意的。”   桃红一听到这句话,马上就火了,“我管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把我家公子撞成那样,我就不能让你轻易走。”   这一摔,扶玉的眼前又恢复了明亮,只是胸口处仍旧很不舒服,心口加速跳动了许多,她慢慢站起身,拦住了正在和人争吵的桃红。   眼见旁边站满了指指点点的看热闹的好事者,扶玉拉住桃红道:“我们回去罢,只是一点皮肉上的疼痛,没有大碍。”   即便吃亏的是自己,但此刻低调方是上策,扶玉不想惹人注意。   “公子——”   扶玉的面色紫青,比之前更不好了,桃红有些不乐意就这样放过萧若玫。   “回去,我说没事就没事,不要惹麻烦。”   扶玉的语速不徐不疾,却让桃红感受到了其中的冷意,桃红只好鸣金收兵,不再和萧若玫讨公道。   桃红对萧若玫使了个鬼脸,开口道:“我家公子心善大方,今日放过你了。”   萧若玫本身便是个心地纯良之人,见扶玉因自己受伤,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她诚恳道:“两位公子,我不是那种耍赖皮的人,既然是我将这位青衣公子撞到,我会补偿的。”   又道:“我现在身上没有带银两,两位公子可否告知你们宿在哪个舱,我好方便过去找你们。”   “我们住在三十——”   桃红话未落,扶玉便生生打断这话,她朝萧若玫道:“公子无需挂怀,我自己休息休息便好了。”   说罢,扶玉拉着桃红离开了萧若玫的视线。   扶玉和桃红所宿舱房是个小小的两人间,房间中除了两张床板,两人的包袱外,再无其他。   隔着一条狭窄的过道,扶玉便坐在桃红对面。   看着面容尚显稚嫩的桃红,扶玉放缓了语气,柔声道:“桃红,方才我说话的语气可能有些不好,你不要记恨我,我不是想凶你,只是想快点离开那个地方。”   桃红伸直脖子,有点不服气,“我还不是为了你,那个人都把你撞痛了,怎么可以让他拍拍屁.股就走人了,起码要赔偿一笔银钱。”   “方才你也看到了,多少人在看热闹,万一闹大了,有人查我们的良家籍和通行令怎么办?你也知道,我们的这两样东西都是假造的,虽然可以以假乱真,但是还是小心为好。”   言罢,扶玉打开放在塌上的包袱,看了一眼桃红,语调温软,“桃红,我是把你当亲近的人,所以才会跟你讲这么多。”   她取出包袱中的银票,往桃红怀里塞了一部分,“这是我这些年来积攒下来的银钱,虽然不是很多,但也有三千多两,足够我们两人在一个普通小城衣食无忧度过一生。相信我,我们往后不需要看人脸色过日子,我们会很幸福的。”   这时,木质门扉传来一阵敲门声,扶玉和桃红两人面面相觑,他们在船上并没有认识的人,为何会有人来敲门。   桃红这时才知道自己闯下大祸,声音不知觉颤抖了,“姑娘,怎么办?”   扶玉也同样惴惴不安,但她是两人中间的主心骨,必须稳下才好。   她朝桃红摇了摇头,无声口语道:别开门,等一会就好了。   门外人似乎十分锲而不舍,敲了一会后,没有动静,依旧继续敲,敲得扶玉二人胆战心惊。   敲门许久,仍旧不见人来开门,萧若玫疑惑万分,她对身边的男子道:“大皇兄,我跟登记舱房的管事确认过了,就是这间屋子啊,怎么没有人?”   萧怀琅面色冷淡,看着软糯可爱的小妹道:“许是碰瓷的那两人知道自己这么做于心有愧,所以害怕了。”   “皇兄,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真的把那个公子撞得很严重,是我的不对。”萧若玫瞪圆了眼睛,有些不悦。   “好好好,是兄长不对。但现在人家不在,那我们改日再来吧。”萧怀琅连声道。   萧若玫看着紧闭的门扉,一时也无他法,只好作罢,但她想不到第二日居然在自己的舱房前,遇到了独自一人出现的扶玉。   看到扶玉,萧若玫眼前一亮,“公子,我昨日是不是见过你。”   扶玉看到萧若玫,完全不想多加纠缠,语气平淡,“公子可能认错人了,我们不曾见过。”   “我们明明见过,就是你,青衣公子。你的这颗大黑痣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不会认错人的。”   萧若玫的嘴皮子十分利索,竟让扶玉找不到一丝反驳的地方,她现在忽然觉得这颗大黑痣画得有些太多余了,早知道画点小雀斑就好了。   扶玉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哦,我想起来了,但现在我全身上下都很好,公子真的不要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我们就此告别罢。”   言罢,扶玉拔步就要走。   可萧若玫却是个难缠的主,她抓住了扶玉纤细的手腕,把扶玉拉到自己的舱房中,对扶玉道:“我这里有上好的金创药,你涂一涂,效果很好的。”   抓着扶玉的手腕片刻后,萧若玫皱着眉头疑惑道:“你一个大老粗男人,怎么手腕比我还细还白啊,真奇怪。”   “大老粗”扶玉默不作声。   萧若玫又道:“你别拒绝我的好意了,不然我会过意不去的。”   萧若玫实在太过热情,小小的人,手上的力气却比扶玉大了不少,推拒不得,扶玉只好乖乖顺从她。   萧若玫的舱房是上等房,屋内陈设富丽堂皇,比起来,扶玉的小舱房只算得上狗窝,但一想到下船后就会拥有一片自己的小天地,扶玉便觉得高兴。   见萧若玫翻箱倒柜找药,扶玉安然坐在圆椅上,她的目光顺着敞开的窗户,投向了一望无际的海上。   天气日渐回暖,许多南迁的飞鸟正展翅北归,天空中形成一排排形状好看的字形,十分赏心悦目。   不徐不疾的脚步声传入扶玉耳中,她一回头,两张男人面孔,一张是她熟悉的,一张是她陌生的。   她的心口紧紧揪在一处,难道真的是他?   扶玉慌忙转过头,低垂着脑袋,后背僵硬万分。   她听见翻找金创药的公子轻快道:“邺哥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可是你第一次来我的舱房,有什么事情吗?”   天涯路短,居然真的是萧邺。   扶玉宛如惊弓之鸟,她一点也不敢回头。   她听见萧邺道:“坐在椅子上的是谁?” 第19章 “莫非付公子便是这种高……   一进入萧若玫的舱房,萧邺的目光便被那道柔桡轻曼,妩媚纤弱的青衫身影吸住了。   仅是一扫背影,萧邺几乎断定,眼前人便是失踪多日的扶玉,但当那人露出面容后,萧邺又不禁为自己荒唐的念头感到可笑。   虽然扶玉是他见过的女子里,身姿最丰盈窈窕,最柔情绰态,最独一无二的那一个,但即便是叶子都有相似的两片,更何况人呢?   那是一个相貌丑陋的男人。   萧怀琅同样看到了丑男人,他低声问向身边的萧邺,“世子,那人是谁?”   这是萧若玫第一次出宫,除了宫里人,萧若玫应该再没有其他相知的好友,故而当看见坐在萧若玫舱房中的扶玉时,萧怀琅心中顿起惊疑。   作为兄长,萧怀琅可以说是最了解萧若玫的人了,萧若玫生性纯良,他担心小妹被人所骗,错交真心,即使是一个丑男人,那也值得提防。   萧邺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哪里还能回答萧怀琅的问题。   他抿唇轻笑,淡淡道:“你作为兄长都不知晓那人的身份,我又从哪里得知?”   萧若玫这时候已经在混乱的箱子里找到了金创药,她满脸大汗抬起头,一眼便看见风采卓然的萧邺。   萧邺今日穿着一身简单又不失文雅的白色鹤纹锦衣,腰带上系着一枚精雕细刻的双鱼玉佩,淡漠的眉眼将这身打扮衬得流光溢彩,很难不深深吸引到目光。   萧若玫想,这样的萧邺很好很好,但却离自己很远,他本就是自己无法触碰到的神明。   看见萧邺,萧若玫心里便高兴,她甜甜道:“邺哥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可是你第一次来我的舱房,有什么事情吗?”   顾及到舱房里有其他人,不便将身份透露出来,萧邺改口道:“你怀琅哥哥怕你一个人呆着无聊,特意找我来和你一起下棋。我们已经好几年没有对弈过,也不知道这些年,你的棋艺是否精进了些许?”   萧怀琅抬了抬下巴,视线顺着萧若玫,语调高高扬起,“怎么样,兄长如此关心你,是不是感动到要掉眼泪了?”   萧若玫翻身从箱子上下来,一蹦一跳来到萧怀琅面前,面色有些不自然。   她看着萧怀琅,娇嗔道:“哥哥,你是不是就想看我哭鼻子。我的棋艺有多烂,你们都知道,是不是想看我笑话。”   “怎么会?我分明是在关爱你。”萧怀琅连声解释。   两兄妹很快打闹起来。   一旁欢声笑语的氛围并没有感染到扶玉,扶玉生怕萧邺认出她来,不为什么,只因为她深深畏惧着这个男人。   她已经坐上这艘去往恒城的船,获得自由身的欢喜尚未褪去,怎么就遇上了这个男人。   她如坐针毡,僵硬着脊背直挺挺地坐在圆椅上,走不得,也留不得。   但很快她又觉得自己的忧虑太过多余,她今日同样在脸上涂了黑粉、画了大黑痣、贴了丑胡子。   清澈湛蓝的海水倒映出来的面容,便是扶玉都无法将眼前人和自己联系在一起,更何况是别人。   一番斟酌后,扶玉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打算站起身,同邀请自己进来的公子道别。   这时,萧邺不冷不淡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萧邺问向正和萧怀琅打作一团的萧若玫,“小六,坐在椅子上的是谁?”   听到这话,扶玉方才微动的双脚不受控制地顿在了原地,她一动都不敢动,她生怕自己会因害怕做出奇怪的举动,所以保持原状才是当下她能做到的最好的反应。   听见萧邺的问题,萧若玫空出手来,不再和萧怀琅玩闹,她回头看了眼扶玉,含着笑靥回答萧邺,“坐在圆椅上的那位公子吗?”   萧邺依言微微点头。   “我昨日不小心将那位公子撞到,那位公子受了点伤。今日他正好经过我的舱房,我便请他进来小坐,顺便慰问一下他恢复得如何。”   萧邺了然点点头,又道:“那位公子?你就这么称呼他吗?”   “哎呀,我真是个笨蛋,一直‘那位公子’‘那位公子’得叫,太没有礼数了。我去问问他。”   言罢,萧若玫走到扶玉身前,客气询问:“公子,我还不曾问过你的名姓,我要怎么称呼你呢?”   扶玉不知是该回答好,还是不该回答才好,搭在腿上的手不禁多用了几分力,手指抓着洗的发白的青衫,黛眉微动。   她不知道,自己脸上微妙的表情,被萧邺不动声色地收进了眼里。   扶玉心中速速挣扎了下,很快道:“鄙人姓付,名玉。欲将心事付瑶琴的‘付’,玉楼影近中天台的‘玉’。”   听完扶玉的话,萧若玫直直看向她,好像有什么疑惑似的。   扶玉并不知晓,方才说的这句话给自己埋下了一个隐雷。   扶玉原先在怡红楼时,跟声乐老师学过变换音色的技巧,为了防止被萧邺认出自己的声音,她回答萧若玫的问题时,特意变了个比较粗犷的男声。   但她忘了,在之前和萧若玫的交谈中,她用的不是现在这个声音。   萧若玫很快提出疑问,“付公子,你说话的声音,怎么跟之前不一样。”   萧若玫眼睛睁得大大的,话语可爱天真,却让扶玉心里发颤,她想说些什么,声音却噎在了喉咙中,发不出声。   “我听说,有些能人擅长变换声音,莫非付公子便是这种高人?”萧邺道。   他原本不是那爱热闹之人,但今日也不知怎么的突发兴趣,就想和这位付公子聊一聊变声一事。   萧邺走了过来,他敞开月白色鹤纹锦衣,大大咧咧坐在了扶玉的对面,一瞬不瞬地看向扶玉。   目光如炬的眼神让扶玉心慌不已,她连忙移开了视线,将目光安放在萧若玫身上,语气不稳,“一点皮毛,皮毛而已。”   既然已经被发现自己变声这回事,那么再否然只会显得更加可疑,扶玉脑子一转,决定认下此事。   但她不知道的是,便是由于自己会变声这道技能,萧若玫从此每日都来缠她,而萧邺也由此将她识破。   听到扶玉道出会变声一事,萧若玫情绪高涨了许多,她向扶玉投去希冀的眼神,“付公子,你好厉害。我对变声特别好奇,也有心想学,公子是否愿意教授我?”   扶玉原本就不想和萧若玫扯上一点关系,如今得知萧若玫和萧邺是相识后,她恨不得马上跑得远远的,哪里愿意答应。   她若是答应教授萧若玫,那么就代表会经常与萧若玫碰面,更加代表和萧邺的接触会增多,这是扶玉不想碰到的场面。   她断然拒绝了萧若玫的请求。   “付公子,我每日只找你学习一会,不会打扰到你的。我会很认真学习的,你就收我为徒吧。”   萧若玫不甘心被拒,她继续恳求扶玉。   那张甜糯可爱的脸一直晃动在扶玉面前,她几乎要答应下来,但眼神一不小心瞄到正虎视眈眈看向自己的萧邺时,扶玉马上又断了心思。   扶玉依旧拒绝,但她的话语却是娓娓动听,“公子,真不是在下不愿意教你,而是在下无能为力。当初学习变声技艺时,我经常偷懒,所以基础不牢,很多技巧性的东西都已经被忘得一干二净。自己便是个学艺不精的门生,哪里敢班门弄斧去教授别人呢?”   又道:“今日已叨扰公子许久,我还有事,就此告别吧。”   说罢,扶玉朝船舱中的三位公子行了个有礼有节的长揖,就此走出了舱房。   扶玉从椅子上起身时,特意略过了萧邺,萧邺看向她的目光总是带了几分探究和打量,这让扶玉既不舒服,又不安。   虽然另外两位公子的视线也总在扶玉身上梭巡,但扶玉的心绪不会受到惊扰,顶多就是有些不好意思。   萧邺带给她的感受却完全不仅仅这么简单。   扶玉把这归根于,从很久之前就在心中植下的那份对于萧邺的恐惧。   从舱房走出去的这一路,对于扶玉来说很是艰难。她知道身后的萧邺定然是在目送自己的身影,她若是行差踏错一步,便会被萧邺怀疑。   她在脑海中迅速搜索了往日见过的男人的走路步伐,改了十多年的小碎步,换做轻盈的大阔步,她抬首挺胸,故意做出身体前后摆动很大的粗狂样儿,活脱脱一个大老粗的男人。   终于走出了舱房,好不容易摆脱身后三人的视线后,扶玉才敢松懈下来。   扶玉靠在坚硬的木质船板上,一下一下给自己换气,慢慢调整跳得飞快的心口,她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愿意去多想了。   明明离开了扬州城,切断了和萧邺的最后一点联系,她和萧邺原本不可能再有机会见面,为何上天要开玩笑,让他们再次重逢,玩弄她这颗敏感而脆弱的心。   她多怕这趟旅程出现一丝意外。   移开放在眼前的纤纤素手后,扶玉睁开了眼睛,却被站在眼前的人吓到。   面前的男人勾着唇角,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但扶玉自认对这男人尚且有几分了解,这多半是掩饰暴躁的笑容。   扶玉不想惹事,更不想和眼前的男人搭话,她一脸平静地转过身,移开脚步,迈开僵硬的步伐。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露馅,她自认为今日的一切都被自己掩饰过去,亦或者是忽悠过去,萧邺不应该对自己起疑才是。   若是要回自己的舱房,扶玉便要跨过一个转弯,这个转弯一过,她就可以摆脱萧邺的视线。   她原以为今日便这般相安无事渡过,直到身后人叫住她。   扶玉顿住了。 第20章 “实在担心再出意外。”……   萧邺慵懒地靠在过道的船板上,他的视线紧紧缠住那道青衫身影,薄如纸片的长衫在海风的吹拂下翻卷起来,那人越走越急切,最后更是掂起脚尖小跑起来。   萧邺心中深深发问,他难道还会如鬼魅可怖,用得着一见到自己就跑?   因祖父病重一事,萧邺连日心情不佳,但此刻却被这个叫做付玉的男子愉悦了心情。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和这个长着大痦子的男人聊一聊。   萧邺的声音里拖着长长的尾音,“付公子,请留步。”   海上总归还是更凉些,尽管扶玉将衣衫扣得紧紧,海风仍旧机灵地吹进了她的脖颈里。   与此同时,海风将萧邺的话语一并带到了扶玉身边,一股冷意浮上她的心头。   对于被萧邺叫住这回事,扶玉虽然多少感到些意外,但也在意料之中。   在舱房中见到萧邺时,她机灵地避过了那些和从前相似的举动,但她也做好了被他识出的准备。毕竟此人是个心思玲珑之辈,往日那些拙劣的表演总会被他识破,说不定现下也是。   她知道,萧邺最是讨厌阿谀奉承之人,自己装得像一点,才能更好地滚蛋走人。   并且,她黑黝黝的容貌下,应该是个市侩的小市民,若是不好好扮演一个对贵人趋之若鹜的小人,那太说不过去了。   扶玉的神思只稍稍停顿片刻,原本木然着的小黑脸,即刻变成了谄媚的小人脸,那颗黑色的大痦子抖动了起来。   “这位公子,有什么我可以为你效劳的呢?”   扶玉特意歪着嘴,又用了交代名姓时的那道粗嗓音,整个人看上去讨人厌极了。   看到扶玉讨好的嘴脸的一瞬间,从来反应敏捷的萧邺却是微微呆滞了下。   这个丑男人方才还义正言辞拒绝了萧若玫的请求,怎么这会又突然转变性子了,前后截然不同的两副面孔,让萧邺多看了这人两眼。   除了和扶玉相似的身姿外,无论从容貌和说话的嘴脸哪方面看,眼前这个人都是被萧邺讨厌的第一类人群,他那点莫名其妙的兴致很快偃旗息鼓。   萧邺随口道:“无事,就想问问,付公子是要去哪里罢了。”   “柳州,我去柳州。”   扶玉马上回答。   萧邺本就是随便找了个话题,如今得到回答,他摆了摆手,很快便将扶玉打发走。   狭小潮湿的舱房中,扶玉独自一人侧卧在塌上,她睁着明亮的眼眸,食指在潮湿的船板上打转、画圈圈,看似百般无聊,实则心慌意乱。   桃红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番景象。   桃红知道扶玉晕船,人不舒服,于是特意去找客船上的大夫买些安神药,谁知药熬好了,扶玉却不见了踪影。   她焦急寻人无果后,只好回来。   “姑娘,你去哪了?我出去时,你还在屋里面呆着,回来看不见你,我担心坏了。”   扶玉没有答话,似乎是在神游。   桃红看向有些奇怪的扶玉,平日里,只要自己微微一动,扶玉便能很敏感地捕捉到声响,但今日她的脚步声这么大,说话声也不低,扶玉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很不正常。   桃红凑近扶玉耳边,嚷嚷道:“姑娘!”   扶玉一惊,直起身,手指也从船板上滑下来,她微恼道:“吓我干嘛,你这个坏丫头。”   桃红乐得开心,她坐在扶玉的塌上,看了眼惊魂未定的扶玉,打趣她,“你胆子也太小了。”   随即,桃红发现扶玉脸色很不对劲,即使扶玉胆子小,但在相识的这段日子里,扶玉从没有表现得这么脆弱过,她不安心道:“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不舒服?”   扶玉摇了摇头,她将脑袋埋在腿弯里,长长叹息了一声,好像有千万般愁绪堆积在心头似的。   见扶玉沉默不语,桃红继续追问:“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人?”   听到这话,扶玉这才抬起头,她开口道:“桃红,我们不去恒城了。”   桃红一脸疑惑,她真的怀疑扶玉是不是晕船晕糊涂了,“姑娘,我们不去恒城,那要去哪里?”   “下一站,也是这艘船的第一站,许都。”   “许都离扬州那么近,我们去许都的话,也太不安全了吧。”桃红马上质疑。   确实,扶玉的名声很大,不说一整个大胤朝,往小了说,扬州附近都城的男子,大部分都识得她的面容,若是在一个临近扬州的都城定居,对她来说很容易暴露身份。   扶玉原先是打算去一个与扬州相较甚远的都城,恒城便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恒城虽然临近京城,但和扬州相隔甚远,是个方便遮掩扶玉身份的都城。   但她现在顾不得那么多,她只有一个想法,立刻马上下船,在这船上多待一秒,就多了一份不稳定,多了一份恐惧感,多了一份被萧邺发现的可能。   扶玉向桃红解释,“我今日在这艘船上遇到了萧世子。”   “这么巧?”   扶玉苦笑,“是啊,幸好我的妆容足够重,否则很难瞒过他的目光。”   顿了顿,扶玉又道:“我的卖身契在他手上,他曾经答应我,会归还给我,但前些日子却反悔了。我实在担心再生出意外,所以才想在许都下船。”   这番话有理有据,听得桃红连连点头,“姑娘说得有道理。”   扶玉想了想,吩咐桃红,“防止再遇上人,我不便再出去。明日你带上我们两人的良家籍和通行令,去船管事那里换一下在许都下船的票子。”   大胤朝对人口流动的管理十分严格,对于乘坐客运商船的百姓,上下船都必须持相对应的船票才可以被放行。   她们原先要去的是恒城,现下要去的是许都,那么就必须将恒城的下船票,替换成许都的下船票。   两日后,这艘船便会去往许都。   但这夜,扶玉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   “姑娘,不然喝点安神的汤药,虽然凉了些,但多少有些用处。”   被扶玉翻来覆去的声响吵醒后,桃红捧出了白天熬的安神药,看着扶玉一小口一小口喝下去。   喝完一碗安神药没多久,药效很快就发生了作用,一股困倦之意席卷扶玉,她沉沉昏睡过去。   扶玉万万没想到这药效居然缠.绵而持.久,她睡到第二日下午还觉得身子酥酥软软,身上的力气仿佛都被削去似的。   醒来之时,扶玉隐隐约约听见门口有说话声,她认得那两道声音,一道是桃红的,一道是那日撞到她的公子。   因为刚睡醒,加上尚未梳洗的缘故,扶玉的视线没有往日那么的清明,她依稀看见两道身影堵在门口,一个人偏要闯,一个人偏要守。   萧若玫对于变声一事念念不忘,她早上便来寻过一回扶玉,当时扶玉尚未睡醒,她不好打扰,于是作罢。   但下午还是见不到人,说辞依旧是在睡觉,萧若玫却一点不肯相信,于是开始闹了。   “小公子,劳烦你请青衫公子出来。我昨日便和那位公子说过,我要拜他为师,你别拦着我了。”   “不行,我家公子还睡着。”桃红义正言辞拒绝。   萧若玫的眼神很好使,她一眼就看到了塌上微动的扶玉,故意朝里头喊:“付公子,你终于醒了。”   桃红被这道声音引得回头,横在二人中间的手臂也不知觉放下来,萧若玫趁桃红不注意,直接闯了进去。   萧若玫闯进去之时,扶玉方才坐起身。   扶玉整个人懒懒地靠在窗口处,海风吹拂起三千青丝,霞光异彩纷呈,映在扶玉白皙粉嫩的面容上,增添了几分娇娆姝色的魅惑。   萧若玫在黑珍珠似的瞳孔中,看见了错愕的自己。   看到扶玉面容的那一刻,萧若玫便呆住了,她的脑子一下子混乱了,相貌狰狞丑陋的皮囊之下,居然是一张绝世容颜。   “付……付公子,不,应该是付姑娘,你……”   萧若玫结结巴巴,最后竟断了声音。   桃红反应过来之时,却是再也来不及,她强撑着自己发软的腿,声音发颤,“这位公子,没有经过允许便闯进来,太没有礼数了,请出去。”   被萧若玫发现的一瞬间,扶玉的右眼皮用力地跳了起来,直到她伸出手指按下后才停下。   既然被萧若玫发现,那就不能简单地将人赶走,若是萧若玫回去跟萧邺随口说了一声,那自己不就完蛋了。   “桃红,让这位公子留下,我有话对他说。”   扶玉看向桃红,又指了指门,“把门带上。”   桃红依言关上门,她守在门外,此时舱房中只有扶玉和萧若玫二人。   见萧若玫不言语,扶玉朝她微笑,先开口道:“如果我猜的不错,你也是个小姑娘。”   萧若玫乖乖点了点头。   扶玉的面容十分平和,她拍了拍草席塌,对萧若玫道:“不介意这里简陋的话,可以坐下来和我聊一聊吗?”   “你为什么要扮成男人的样子,还把自己画的那么丑?”萧若玫坐下来后,忍不住问向扶玉。   “那么你呢?你又是为什么要女扮男装?”扶玉反问。   “自然是因为男子身份在外出行较方便。”萧若玫认真道。   “我也是。”   和扶玉说话时,萧若玫一直盯着扶玉,她将眼前的面容一笔一画地在脑海中勾勒起来,最后是一张明媚娇娆的少女模样。   “我在邺哥哥的书房里见过你,那画像上的女子几乎和你一模一样。”   “或许,我应该叫你,扶玉姑娘。” 第21章 “我想谈的不是这个了。……   扶玉万万想不到眼前的女子居然识得自己的面容,她原本只是想堵嘴,不让自己是女子身份之事被说破,但眼下却不仅仅如此了。   尽管内心波涛汹涌,但扶玉的脸蛋一点也没有垮下来。   她依旧笑对萧若玫,“姑娘既已知晓了我的真实身份,我也就不浪费口舌了,我想请姑娘答应一件事,可否?”   “说来听听。”   “姑娘能否当作从未见过扶玉此人。”扶玉含笑回答。   听到扶玉的请求,萧若玫蹙了蹙眉,问:“你知道邺哥哥在扬州城寻你许久了吗?你为何要躲藏起来,跟着他不好吗?”   说罢,萧若玫又自言自语道:“邺哥哥很好的。”   萧若玫的一番话,让扶玉不禁回想起那日城门口封城的景象,她迟钝地怀疑,当时封城的缘由中,或许有一个是为了捕获她。   根据扶玉对萧邺的浅薄了解,此人痛恨有人违背他,痛恨有人忤逆他,痛恨有人背叛他。   但好巧不巧,自己三个全中,这一番操作下,怎么可能在萧邺手底下活命,只怕萧邺抓她回去是为了处置她,以泄心头之恨。   一想到萧邺那不动声色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嗜血的心,扶玉便瑟瑟发抖,如此一想,扶玉更想逃离这艘船。   扶玉没有回答萧若玫的问题,舱房中许久一点声响都没有,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地在扶玉脸上打转。   背靠着的船板太过坚硬,和肌肤相碰久了,咯得扶玉腰酸背痛,她调整好一个舒适的坐姿后,回望萧若玫。   扶玉不答反问:“那么,你希望萧世子找到我吗?”   言罢,扶玉盯着这张比自己小上两三岁的稚嫩面孔。   很快,她从萧若玫脸上看出了不解,还有一丝别样的、微妙的情绪。   “你为何要问我?这事与我无关。”萧若玫垂下眉眼,避而不答。   虽然扶玉眼下是个连妾都算不上的外室,她也不曾见过萧邺和扶玉二人是如何相处的,但是当她看到萧宅书房中的一室画卷之时,她深深地嫉妒了。   萧若玫不想这个女人回到萧邺的身边,即使萧邺暂且未松口尚公主一事,但她始终坚定着一颗让萧邺改变心意的心,她贵为一国公主,虽然不得宠被忽视,但怎么也不可能和一个清倌共侍一夫。   这个在内心深处悄悄萌芽的念头,让萧若玫难以启齿。   聪明如扶玉,她很快便从萧若玫的面部表情中看出了呼之欲出的答案。   扶玉循循善诱道:“既然姑娘说,此事与你无关,那我们就把今日相见之事揭过去。从此,姑娘只在船上遇到了一个长着大黑痣的男人付玉,对吗?”   萧若玫呆愣地看向扶玉,迟钝点头称是。   二人愉快地达成了合作。   ——   在船上呆了多日后,扶玉的晕船反应慢慢好了许多,但一整天都呆在小小的船舱里,反倒昏昏沉沉,愣是把扶玉给躺疲了。   卧榻一整日后,扶玉打算去外面呼吸下清新的空气。   出去之前,她特意在脸上捣鼓一番,又变成了那个长有大黑痣的付玉。   这是一艘能承载上百人的大型客运商船,船体规模大,高大如楼,制作精巧。   船舶有两层,第一层是潮湿而狭小的小舱房,第二层是富丽堂皇的大舱房,两种截然不同的舱房代表着天空和云泥的两者身份,遥遥相见,终究不能触碰。   彼时日落西山,霞光万丈,灿烂的余光倒映在扶玉脸上,扶玉双手抓着护板,目光眺跃一望无际的大海。   层层翠松之中,她远远看见了一颗又细又小的如白米粒一般的物事,那里便是扶玉将要去往的许都,后日便会到达。   她闭上眼睛,细细感受这天然的大海气息,一股咸湿的海水味涌入扶玉鼻尖。   她还未来得及分辨出海水味中夹杂着哪些海鲜,就被一声熟悉的嗓音打断思绪。   扶玉一转身,果然看到了多日未见的琴刀,琴刀依旧如往日一样没有什么表情,她很少看到琴刀脸上出现很大的情感变化。   但扶玉心里波动却很大,萧若玫分明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为何萧邺还会命琴刀找上门来,她百思不得其解。   扶玉决定好好应付琴刀。   一说话,扶玉就又变成了‘付玉’,她粗着嗓音客客气气道:“这位公子,我好像不认识你。”   琴刀和这个叫做付玉的男子打了个照面,看到付玉的面容后,琴刀腮帮子微动,完全想不明白自家世子为何要叫这男子上楼一谈。   “付玉公子,我家公子要见你。”   “你家公子是何人?”扶玉装作疑惑问道。   “你上去便知晓了,随我走。”琴刀语调很强硬。   说罢,琴刀从那黑脸男人的表情中看出了退缩的小动作,他见状就要去抓扶玉的胳膊,似乎是怕此人中途逃跑,想要牵制住人似的。   扶玉瞄了一眼琴刀凛然的模样,琴刀和萧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一打量,整个人看上去很冷硬,对待自己的态度像是押解犯人的样子似的。   扶玉自然看出了琴刀的目的,除了跳进海里,她还能跑到哪里,终归都是在这艘船上,那还不如好好随琴刀去见上那人一面。   轻灵一转身,扶玉避过了琴刀的动作,她扬起憨厚可掬的笑容,好声好气道:“您前头带路,我跟在后头,这就随您走,没必要大动干戈。”   见扶玉态度良好,琴刀这才作罢。   扶玉这厢跟在琴刀身后,一层的空闲地上站满了人,然而二层却并非如此,二层是高级舱房,所住之人都是有些身份的贵胄,只招待稀少几个人。   她一抬眼,不巧看到了倚靠在二层护栏处的萧邺,男人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正一瞬不瞬地将目光扫向自己所在的方位,扶玉这才意识到,萧邺可能在那里许久了。   或许,在她出来换口气之时,萧邺已经在那里了,一想到萧邺有可能围观了自己全程的小动作、小反应,扶玉不禁心底发凉。   船上海风阵阵,扶玉出来时忘了多添一间厚衫,先前没觉得有点冷,这会回味过来,浑身上下一片冰凉,没有一处是暖的。   “咚咚咚——”   到了一处舱房前,琴刀停下脚步,他敲了敲门。   很快,一道在扶玉梦魇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声音,再次在她耳畔响起,里头传来男人沉闷的声响,“进来。”   琴刀轻轻一推,雕花朱门缓缓打开,他朝扶玉道:“这位公子,进去吧。”   扶玉依言踏入门槛,只是她一进去,这扇门又重重关上了,扶玉浑身一震,脊背发凉。   听见脚步声,萧邺收了视线,松开放在护栏上的双手,从观看台慢慢踱步回屋中,那个长着大黑痣的男人进入萧邺的视线中。   对上萧邺漠然的视线后,扶玉顿觉头皮发麻,她连忙垂下了视线,不敢再看一眼对面的男人。   萧邺视线一凝,将一副低眉顺眼的扶玉探入眼底,眸光渐渐阴翳下去。   许久,萧邺方才开口问:“你是叫付玉对吗?”   “是,小人确实是这个名字。”扶玉调整了下声线,粗着嗓音回答。   萧邺拉长声音“哦”了一声。   他慢慢踱步走到扶玉身侧,一股熟悉的浅淡异香扑入鼻中,很浅,几乎闻不到,和记忆中的某个味道重叠上了。   萧邺看了看这个长着黑如煤炭的面容,脖颈却白皙细长的男人,视线在这人全身上下打量,语调缓缓,“你在扬州城之时,以什么为生?”   萧邺的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入扶玉耳中。   扶玉低垂眉眼,看着那双金丝绣鹤皂靴,回答道:“小人是太守府的家奴,得少夫人的恩德,放我回老家孝顺父母。”   萧邺又问:“你老家在哪里?柳州?”   扶玉未曾料及萧邺会对一个陌生男人有这么多了解的兴趣,她心中警铃大作。   昨日萧邺问她之时,她确实说了要去柳州,当时为了瞒过萧邺,她存心糊掐了一个地儿,便是柳州,反应过来后,扶玉马上回答:“确实是柳州。”   言罢,扶玉便噤了声。   这时,她听见上方的男人发出一阵轻笑声。   这莫名其妙的笑,让本就不安的扶玉噤若寒蝉,她咬住下唇,心头慌乱。   萧邺冷笑过后,声音冷然,直言质问:“公子既然要去的是柳州,那么为何把下船票改为了许都?”   听到这话,扶玉猛地一抬头,她错愕地看向萧邺,男人目光之中闪过一丝不悦之意。   扶玉支支吾吾道:“和……和小人同行的也是从太守府放了奴籍的家奴,他的老家是许都,此番邀我去他家小住上一些日子,所以才把票改为许都。”   眼见萧邺凑近自己,扶玉忍住要后退的冲动,她忍不住小声问,“大人见我是为了问这些问题吗?”   “不是。”   萧邺眉毛一挑,收住向扶玉倾身而去的身躯,他坐回了太师椅,舒舒服服地喝了口茶。   扶玉这才放下那颗悬吊起来的心。   但那道充满审视的目光,让扶玉一点也不敢动弹,她呆呆地看向萧邺,眉头拢在了一起。   “原本找你是为了谈‘变声’一事。”   “但如今,我想谈的不是这个了。”   萧邺的眼里满含促狭。 第22章 “把你扔海里面去喂鱼。……   舱房之中,扶玉屏住呼吸,她偷瞄了一眼正在品茶的男人,又看了看紧闭的门扉,最后视线回到了居高临下的男人身上。   根据萧邺的话,她配合着开口道:“大人想谈的是什么,小人愚钝,仅凭粗鄙的阅历,怕不能回答上一二。”   萧邺不答,反倒是又细细打量起了扶玉,那双存在感极强的眉眼狭长,锐利深刻,看向人时,总带着一股很强的威慑感。   黑目蒙上一层冷意,萧邺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只修项秀颈上。   在这样锐利逼人的目光下,扶玉浑身不自在,尤其是被紧盯着的那处脖颈瑟瑟发凉,她真搞不懂,萧邺这么专注观察一个男人的颈项做什么。   对视久了,扶玉总觉得自己无所遁形,好像什么都会被他看穿,方才还能跟面前男人对视的那双眼眸立刻又垂了下来。   这时,萧邺放下手中的茶杯,手指有意无意地在桌面上敲打,这声音在安静的舱房中如雷似鼓,轰隆隆地传进了扶玉的心里。   见下面那人一副噤如寒蝉的受惊样儿,萧邺心头慢慢松快起来,他和这个女人绕了这么久的圈子,也该是时候解决了。   萧邺睨了一眼扶玉,不冷不淡道:“我方才在付公子身上闻到了淡淡的女人香味,所以心里十分好奇,付公子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比如装女人?或者说,你本来就是个女人。”   扶玉顿时惊愕地抬起了脸,莫不是被萧邺察觉到了什么?   她之前尝试过用艾草味掩盖身上的原香,但仍旧没有完全清洗去身上的异香,最后两种味道都留在她的肌肤上,艾草和原香混合,形成了一个浅淡的香味。   扶玉沉了一口气,解释道:“大人说笑了,就凭我这张黑黝黝又粗狂的脸,怎么会是女人。你说的女人香味道,我也不清楚是什么,可能是不小心沾上了哪个姑娘的胭脂水粉,短时间内还没有消退,所以才让大人产生了误会。”   扶玉一番胡掐之语,听得萧邺紧紧抿唇。   他目光凌厉地扫向扶玉,阴恻恻道:“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或许还听过我脾气不好的说法,若是让我知道你有欺骗我之言,我便把你扔海里面去喂鱼。”   “想好了再回答,你身上的女人香来自哪里?”   感知到萧邺仿佛能把人看穿的目光,和充满了威胁性,带有暗示性的言辞,扶玉顿觉头皮发麻,她的心底暗暗发虚,萧邺难不成真将人认出来了。   扶玉不知是否该承认身份,若是一承认,惹了萧邺大忌的她,绝对会被扔进海里喂鱼;若是不承认,任凭萧邺怎么怀疑,萧邺也不可能去验一个男人身,只要顶着这张糙汉脸矢口否认,那么自己就有机会瞒过萧邺的眼。   心里一番盘算后,扶玉装作畏畏缩缩地偷瞄了萧邺一眼,最后战战兢兢,一脸老实交代:“大人,你是要听实话吗?”   萧邺面无表情地扫了眼面目沉静的扶玉,冷声道:“说来听听。”   “那女人香确实是我的。”扶玉弱弱道。   扶玉抬首挺胸发言,只见一脸严肃的男人唇角微勾,那男人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黑如星曜的眸子动了动,扶玉继续道:“小人是个到了年纪还未娶妻的单身汉,独自一人难免寂寞,所以私底下偷偷买了女人家的东西,若是孤单时,便拿出来慰藉。”   “小人的这番行为属实难以启齿,原先怕脏了大人的耳,才迟迟不愿交代,如今说出来了,只望大人听过就忘,莫要记得。”   静静欣赏完扶玉的一番表演后,萧邺发现这个女人永远让他发现新天地,怎会就这么会说呢,若不是自己已经识出了她,他定是会被骗过去。   萧邺紧紧抿唇,一言不发,一想到自己被这个叫做扶玉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糊弄,一团怒火便直冲冲涌上他的心头。   说完之后,扶玉特意观察了一下萧邺的表情,男人依旧摆出一副不动声色地模样,她完全看不出什么。   原先她还能从那些细小的表情判断萧邺的心情,但此刻她只感受到了熟悉的上位者的浑厚气息,再没有其他多余的了。   扶玉姑且认为,萧邺是第一次听闻如此无耻没有下线的行为,内心受到了震撼,才迟迟没有任何表现。   只见萧邺垂眸看向什么也没有的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扶玉觉得自己不好再继续待这里,她慢慢退回了门口,双手朝后搭上了门扣子,粗声道:“大人,小人不打扰您了,这就告退。”   言罢,扶玉转身背对萧邺,她正要拉动门扣,却被一道强劲的力量突然按住了手腕。   扶玉猛然一惊,按住自己的人只能是萧邺,看来他真的识出自己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扶玉便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她的身子忍不住发颤,而牵制住扶玉的萧邺也明显感受到了。   扶玉鼓起最后一丝勇气,她动了动手腕,试图摆脱萧邺的掌控,但缠在手腕上的那道力量是在太大,力量微小的自己完全是兵败如山倒。   她微微颔首,朝面无表情的男人干笑道:“大人,我自己开门,不敢麻烦您,这就走哈。”   萧邺好像没有听到扶玉的言辞似的,他一点点逼近扶玉,脸上破天荒的勾起了笑,这笑一点感情都没有,看得扶玉心头发冷。   在萧邺的压迫之下,原本就站在门口处的扶玉步步后退,最后身子直接贴在了门扉上。   身体和门扉相撞发出一丝沉闷的声响,在外头的琴刀不为所动,依旧手抱利剑,身姿笔挺地站在门外。   有几个来往端茶送水的小厮婢女很不对劲,他方才已经感知到,这会便更需要注意了。   门内,萧邺一步步靠近扶玉,很快距离近得两人几乎脸贴脸,扶玉眼神躲闪,她侧身,扭头避过了萧邺虎视眈眈的目光。   扶玉心头慌乱,她根本不敢再看向萧邺,手忙脚乱之下,也根本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   但萧邺听得清楚。   这个女人说:“大人,我虽然因为孤单寂寞,偷藏了女人的香水,但我没有特殊癖好,我只喜欢女人,对男人不感兴趣啊!”   一听完,萧邺忍不住笑了,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笑,发自内心的笑。   这来自内心深处的开怀大笑让扶玉痴痴看向了萧邺,她看着这个男人一寸寸靠近自己,男人先是用鼻尖探了探她柔嫩的脖颈,最后唇贴在她的耳畔,轻轻吹了口气。   “扶玉,原来你喜欢女人啊,那敢情以前让你和我做那档子事,真是为难你了。”   萧邺难得说话如此温柔,但句句似毒药。   扶玉被催命般的言语毒到了,靠在门扉上的身子一点点滑落下去,但又被萧邺强硬地拉了上去,她浑身无力,萧邺用空出来的那只手勾住了扶玉的腰,扶玉被迫紧紧贴着男人的身子。   萧邺掂起扶玉的下巴,对上那双氤氲着雾气的眼眸,邪魅的笑容从嘴角划起,“扶玉,好久不见。”   扶玉的心紧紧揪在了一处,褶皱不堪,只剩下一片混乱。   男人虽然还没有正式发怒,但扶玉却感受到了那股熊熊烈火,她快被这燎原的火候烧的片甲不留,尸骨无存。   萧邺的言语很明确,扶玉回想了一番,根本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他知道了身份,欲哭无泪之时,扶玉不敢再矢口否认。   一想到自己恢复自由身的梦想破碎,并且很快便要被扔进海里喂饥不择食的鱼儿,扶玉便心头发颤,泪腺忍住发作了起来。   扶玉忍住马上便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哽咽道:“世……世子。”   虽然面前的女人还是一副男人模样打扮,但萧邺却莫名从这张脸上看出了楚楚可怜的味道,他冷笑道:“终于承认了。”   不待扶玉回答,萧邺强硬拉着扶玉坐回了塌上。   扶玉被萧邺按在塌上,一点也不能动弹,萧邺的手劲很大,疼得扶玉终于流出一直再忍的泪水。   萧邺才不管扶玉是要哭还是怎样,他现在只想洗去扶玉脸上黑乎乎的一大片胭脂水粉,他朝门外喊了一声,琴刀便进来了。   萧邺吩咐琴刀,“打两盆干净的水进来,要快点。”   这莫名其妙的吩咐让琴刀呆愣了片刻,他惊恐地看向塌上的两个男人,但良好的训练素质让他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琴刀出去后,精致宽阔的舱房里只剩下萧邺和扶玉二人。   萧邺依旧扣住扶玉的手腕,但力道已经小了许多,他看向扶玉,赞许道:“你有点本事,居然可以在没有卖身契换取良家籍和通行令的情况下,走出了扬州城,我真是小看你了。”   “说一说,你是从什么时候起计划从本世子身边离开的,又是怎么做到的,我很好奇。”   萧邺说话时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气势,扶玉僵硬着脸,身后浸出了一层冷汗,她眼泪汪汪地望向萧邺:“世子,我本意不想离开你身边的,当初之事,实在是一时难以说清。”   “哦,是吗?”萧邺眉头一挑,却是全然不愿相信的模样。   扶玉鼓足勇气,壮着胆贴上男人的唇瓣,萧邺没有躲,但也没有反应。   见男人一直沉着那张俊美无比的脸,扶玉很快生出退缩之意,就在扶玉想退缩时,萧邺反倒是加深了这个吻,扶玉被他按在怀里,久久不能呼吸。   许久后,扶玉柔情万种地看向那道沉沉目光,噙着泪道:“我当时受弄月之邀去怡红楼取信物,却被弄月下了药昏迷过去。后来我才想明白,是弄月和陈克两人勾结,我是被陈克掳走的,并非自己走出扬州城的。”   “我担心因为被掳一事清白不保,更担心世子嫌弃,所以才一直没有回去。后来在船上遇到世子之时,我的忧愁再次浮上心头,这才一直否认身份。世子,你要相信我。”   扶玉知道自己并没有取得萧邺的信任,她壮着胆贴向男人的胸膛,道:“和我同行的是陈克原在郊外宅子里的丫鬟,她可以做我被陈克掳走的证人,或者,世子可派人去扬州城查一查。”   言罢,扶玉静静等待萧邺发落,但还未及萧邺说些什么,成百把带着火星子的箭头从观看台和门窗处穿刺而来,数十把弓箭飞向了扶玉身前。   惊恐万分之时,扶玉眼睁睁看着十几个蒙着面的黑衣汉子跳到了观看台上,一个个凶神恶煞,正持刀要闯进舱房里面。 第23章 “我不会让你死的。”……   散发着火光的箭镞就落在萧邺和扶玉的脚下,扶玉害怕地缩了缩脚,她的身子正要往后再退些许,却被萧邺按住了肩头,无法再移动。   箭羽源源不断地飞向舱房中,扶玉还未看清楚那箭,箭上的火星子就燃烧了船板。   但这艘运载客人的商船在设计时便花了心思,能够辟火辟水,所以这从外而来的火始终烧不大,火苗微微跃起,又很快熄灭下去。   无数把火星子都无法把舱房变成一片烈烈燃烧的燎原。   见状,站在两侧的、持刀的黑衣人面面相觑。   虽然只能看见这些人的眼睛,但扶玉依然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了失望之意,这抹失望之意很快又转变成了炙热的杀意。   只见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在空气中吹了一声口哨,那些接连不断的箭镞马上便停了。   一把把散发着寒光的刀剑又亮了出来,黑衣人对视一眼,齐头看向塌上的萧邺和扶玉二人。   按道理说,屋内一出意外,琴刀便会出现,但今天却没有来保护萧邺,这种情况显然格外反常。   眼看二人的境遇十分危险,再不来人,只怕亡命于无名人刀下,扶玉颤着一颗心,忍不住问向萧邺:“世子,怎么办?”   看了眼惊疑未定的扶玉,萧邺淡淡道:“有我在,怕什么,还没把你扔下去喂鱼,我不会让你死的。”   萧邺话音刚落,一个闪着亮光的暗器如脱弦之箭,直直冲到他面前,他带着扶玉一闪身,轻巧避过了这利器。   “哧——”一声,猝不及防之时,另一个带着尖角的暗器擦过萧邺肩膀。   扶玉登时瞪大了眼睛,她张着嘴,却一声话都说不出来,直到那把暗器最后扎在身后的黄花梨丹梅流纹塌上,扶玉的脑袋还是一片空白。   萧邺一点也没有被眼前的这点风浪镇住,他镇定自若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用锦囊包裹着的物事,看了看数十个黑衣大汉,唇角勾出一丝笑意,沉吟道:“是太子派你们来的吧。”   听到萧邺这话,黑衣人停下来敏捷的步伐,顿在了原地,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萧邺将黑衣人的表现收在眼底,他了然一笑,开口道:“让我猜一猜,你们是太子私底下豢养的死士,还是宫里头的禁卫军,或者是杀手机构底下的壮士?”   冷冷地快速扫了一眼黑衣蒙面人,萧邺收了笑容,继续道:“既然你们不回答,那我帮你们说了罢。”   “首先排除你们是死士的可能性,萧怀瑞此人是个对待银钱斤斤计较之辈,他肯定是不愿意拿花了十几年时间、用了大价钱豢养的死士来杀我,如果是的话,只能说,太子爷太看得起我了。”   “其次,你们也不可能是杀手机构的人,和上面说的是同一个道理,太子爷舍不得那笔巨额大款。”   “所以呢,你们应该是宫里头的某一只禁卫军,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你们应该是被灭了国的禹国禁卫军,一只太子不需要任何成本就能指使得动的刀。”   一番清楚的几乎挑不出刺儿的话,让黑衣人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   萧邺笑了笑,却没有多少笑意,他亮出手中的锦囊,开口道:“太子爷是不是答应了你们,只要你们此行取到我的项上人头,就会将厄命解药交给你们,并且消除你们原先的死籍,给你们造一个新身份?”   黑衣人群中发出一阵阵冷笑。   “既然世子这么聪明,不用我们多说,便自己知道了真相,那我们兄弟几个也就不多废话,送你上黄泉路罢。”   话音刚落,一个个黑衣人向萧邺冲了过来,扶玉被萧邺紧紧按在怀里,她心想,看来自己真的是运气不好,估计死了以后,也要和萧邺纠缠不休。   看着那一把把几乎就在眼前的长剑长刀,萧邺不为所动,他呵了一口气,沉声道:“你们真以为,我堂堂手握军权的平阳侯府世子,会毫无准备,任由你们宰割吗?”   扶玉只觉得萧邺手指一动,不知触动到了哪里的机关,上百只暗器从上方涌出,直勾勾往黑衣人所在方位刺去。   那些黑衣人没有料到萧邺有后手,一时之间只顾着闪避这突如其来的暗器,再也空不出手来做其他事。   那暗器源源不断犹如倾盆大雨,任是这些黑衣人身手再好,也抵不住沉重的身体消耗,不少黑衣人身上都被暗器伤中,更有一两个已经倒地不动了。   “铿铿铿——”   原先的黑衣人倒下去了不少,很快又闯进来了二十多个,这些黑衣人一批批倒在了扶玉面前。   连绵不断的刀剑相碰声缠绕在扶玉耳畔,这是扶玉第二次见到如此血腥的刀光血影之景。   红色模糊了眼,那一把把扎进黑衣人身上的暗器,却让扶玉感觉犹如扎在自己似的,很疼,疼得快要窒息了。   她微微颔首看向这个拥着自己的男人,他真不愧是个玉面阎王,杀人半点不犹豫,更不眨眼。   不过半个时辰,那些黑衣人全军覆没。   这情形早在萧邺的预料之中,虽然身边的那道娇软僵硬地不得了,萧邺却只觉得心满意足。   萧邺气淡神闲地喝起了茶,他看向倒在血泊中的人,发出一声冷笑,嗤笑道:“就凭你们这群鼠辈,也想要我的性命,痴心妄想。”   他又轻飘飘道:“谁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还活着么,站起来,让我瞧一眼。我话放在这儿了,若是没有人站起来,那我就要把你们所有人扔进海里面,到时候,没命活哦。”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男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可能是因为伤势太重的缘故,那个男人方才站稳,又趔趄倒了下去。   萧邺嫌弃地别过眼,少有的大发善心,“好了,不为难你了,就继续躺着吧。”   “世子爷,派来的这批人里面,基本上都硬硬地躺在这里,只剩下我还活着了,虽然我以前不是领头老大,但我可以成为领头老大。”   这时,萧邺将手中的锦囊抛了出去,锦囊在空中漂亮一跃,落到了方才站起身的黑衣男子身上。   察觉到自己身上落了个东西,黑衣男子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武器,被吓地麻溜滚开了原先躺着的那处地方。   萧邺皮笑肉不笑道:“那是厄命的解药,不过只有三成的药效,你若是帮我办成一件事,我便将剩下的解药给你。太子爷答应你的,我也能做到。”   萧邺声音一顿,又道:“但你若是办不成的话,接下来的七成药就没有影子了。”   “办得到,一定办得到。”黑衣人连声回答。   一场没有悬念的厮杀结束后,舱房中遗留着一层厚重的血腥气。   扶玉虽没有出生在高门大户人家,但总归是一个娇养着长大的女儿家,这一场刀光血影让她后怕不已,心头久久无法平息。   此刻,便是萧邺和那黑衣人说些什么,她也全然听不见,她的耳朵中嗡嗡作响,眼前也是一片缭乱的红,什么都看不清了。   处置完黑衣人后,萧邺很快就发现了扶玉的不对劲。   他轻轻喊了扶玉两声,这女人一点反应都没有,看向自己的目光迷茫而又无助。   萧邺眸子一沉,他怀疑这个女人又打算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糊弄人,但扶玉的情况着实不太好,他马上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将琴刀喊来。   萧邺问道:“大皇子和六公主那里没问题吧。”   “无事。”   琴刀扫了眼混乱不堪的舱房,请示道:“这里怎么办?”   “会有人来处理的。”   萧邺话音刚落,方才和他达成交易的黑衣人从观看台走了进来,那人满手是血,琴刀不禁提高了警惕,他有些难以开口:“世子,怎么回事?”   “我让他把这些丢了性命的人处理了。”   听到此,琴刀错愕的看向萧邺,只这一眼,萧邺便明白了他的想法。   萧邺眉眼一压,又淡淡道:“我没那么缺德,也没让他把人直接扔海里面去,他们这些人乘船来杀我,我现在让他们照旧乘船回去,怎么来的,怎么回,不好吗?”   “好,真好,世子真是个大好人。”   琴刀也是见过这种场面的人,萧邺的处理方式,确实已经很善良了,他保证自己说的话是发自内心的,但怎么感觉世子的态度越来越冷了?   琴刀心里正在发牢骚,却被萧邺一声大喊叫回了神。   “快去把这艘船上的大夫都叫过来。”   琴刀远远看见,塌上的另一人垂着一只手臂在地上,一双美眸子紧紧闭着,连呼吸都变得微弱。   而且,他家世子似乎有些紧张。 第24章 (三合一)“无伤大雅的后遗……   宁静典雅的卧房之中,明媚的阳光透过轩楻映入室内,斑斑点点的细碎柔光照在了那张老檀木美人榻上。   屋内点上了具有安神功效的檀香,淡淡的安神香萦绕在萧邺周身,他坐在塌上,一脸平静地看向已经昏迷了一夜的扶玉。   指尖一寸寸往下,萧邺的指腹抚过白璧无瑕的脸颊,而后停留在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的唇瓣上,久久不进水,原本清润粉嫩的樱桃小嘴,就这么枯萎下去。   扶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萧邺紧皱眉头,目光沉沉打量起这具娇弱的身体。   萧邺面色不显,看上去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内心却早就焦急如焚。   他从来都对自己的所有之物,有着强烈的处置意向,可现在他还没和扶玉好好较量上一番,怎么能让她就这么轻轻巧巧没了性命呢?   一想到扶玉可能会死,萧邺便无法接受,他不允许扶玉逃出自己的掌握。   那日在舟船上,萧邺平生难得的大意了,以至于出了差池,使得扶玉不小心中了带着剧毒的暗器。   彼时,萧邺才将将唤了琴刀一声,扶玉却突然转好了许多,见她尚且身子安好,且心里堵着一口多日未发泄的恶气,萧邺便将扶玉留在了塌上,出去和琴刀商讨要事。   与琴刀谈话时,萧邺留了点目光看顾扶玉那边的情况,她乖乖地侧卧在那,一点也没有乱动。   但萧邺未料及的是,那群黑衣人竟然还有一个活口,那黑衣人突然出现在萧邺身后,手握利刀,砍向了萧邺后颈,所幸萧邺身手高超,他弹指一挥,那把刀反倒成了黑衣人的催命符。   躺在血泊中黑衣人挣扎着最后一口气,从袖中抽出了暗器,眼见刺杀萧邺不成,暗器方向一转,刺向了浑然不觉的扶玉。   萧邺反应过来之时,扶玉的胸口已经涌出了黑血,那刺客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死死地僵硬在那儿。   听到外面轻轻的敲门声,萧邺暂缓思绪,他收回在扶玉唇畔上的手,视线也从扶玉身上离开。   他抬手拉了下系在帐幔上的银色铃铛,这铃铛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但触发了和屋外相连的机关,屋外的人得到了允许进入的命令。   萧邺掀开烟紫色的层层帷帐,白鹤长鸣屏风外,琴刀带着一个手端汤药的小姑娘站在外头,这个小姑娘便是当日和扶玉一起的桃红。   琴刀开口道:“世子,药熬好了,我让桃红姑娘上去服侍。”   萧邺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人,虽然只是目光一掠,但桃红却感受到了深切的压迫感,端着盘子的手忍不住发颤哆嗦。   萧邺沉吟点头,“你便留在外头,这个端药的小丫头随我进来。”   琴刀一愣,他原以为让桃红的去服侍扶玉喝药便可,却不想世子这么上心。   他再次认识到,世子对待这个唤为扶玉的姑娘很是不一般,他们原本急着赶路回京,但因为扶玉中了剧毒,船上药物欠缺,且路途奔波,于扶玉恢复身体无益,世子硬生生改了行程,在许都落了脚。   原本留在许都的世子还要担忧老侯爷的身子,所幸昨日京城递来好消息,前些日子平阳侯府来了一个神医,硬生生把老侯爷从鬼门关那里抢回来,如今已是下榻无碍了。   美人塌上,扶玉柔软无力地躺在了萧邺的怀中,萧邺一手环着纤纤细腰,一手牵着扶玉的手掌,五指相扣,他的手很暖,以至于更加明显感受到了扶玉手心的冰冷。   桃红一眼都不敢多看萧邺,她小心翼翼搅动汤药,一股冒着白烟的热气飘飘然飞在帷帐中,又很快散发掉。   感觉到这药的温度不会烫嘴的时候,桃红缓缓将盛了汤药的勺子移到扶玉嘴边,只是昏迷之中的扶玉紧闭唇齿,哪里服得下去。   在萧邺目光逼人的视线下,桃红更觉得喂药这事难办,举步维艰。   桃红许久都没有顺利喂下一口药,反倒让褐色的汤药沾湿了扶玉的脖颈和衣衫,萧邺沉了目光,板着脸,凉凉道:“把药放着,人出去。”   这句带了些许怒意的话,震得桃红面容僵硬,她连忙不迭退了出去。   原本就安静的卧室只剩下塌上二人,萧邺缓缓放下扶玉,将她放平在塌上,他接过放在床头的那碗汤药,捏住扶玉的下巴,将碗中的汤药一点点灌入扶玉口中。   尽管萧邺让扶玉张了嘴,但那汤药还未进入扶玉口中,皓齿便又紧紧咬住合上,汤药无法进入扶玉口中,和先前一样顺着嘴角,滑落到细嫩的秀颈上,沾湿了素白衣领。   几番失败后,萧邺蹙起了眉头,静静凝视这张容颜,萧邺的脑子中闪过了一个念头,用帕子擦掉湿淋淋的汤水后,萧邺朝外道:“再送一碗进来。”   桃红熬药时便多熬了几碗,所以萧邺一发话,一碗满满当当的褐色汤药马上就送了进来。   桃红不敢多留在卧房中,把药放在床榻旁边的紫檀架上,便又退了出去。   还有几步便要走到屏风外,桃红好奇心一起,大着胆子一瞧,那如修罗一般的男人捧起碗,居然自己喝下药,压上了无知无觉的那人。   风一吹,帷帐轻轻浮.动,藏在朦胧中的两道若隐若现的身影很是引人遐想。   看到这一幕,桃红不禁红了脸,她垂着头慌忙跑了出去,把琴刀看得一愣一愣的。   琴刀朝屏风那看了一眼,但层层屏障,哪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这激起了琴刀的兴致,他将长刀一横,拦住了桃红的去路,“不过是去送碗药,怎么脸这么红?”   桃红哪里好意思说,她只一头想出去,根本不看琴刀,“我的脸本来就这样。”   见桃红不肯多说,琴刀自然不好再多为难她,他收了刀剑,桃红见隙小跑着出去了。   *   许都客栈。   那日意外后,萧氏兄妹随萧邺一同留在了许都。   萧怀琅坐在书案后沉心翻阅书籍,直到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才停了要翻往下一页的想法。   拇指按在才看过的那页,萧怀琅的目光射向了敞开的门扇。   “兄长,兄长——”   一道莽莽撞撞,又娇滴滴的女儿家声音传入萧怀琅耳中,他收了书,将翻阅过的书籍归整好,慢慢踱步走了出去。   便是萧若玫没有出声,萧怀琅也能从她那一蹦一跳的脚步声中感知到她的到来,经年的相处,他对萧若玫的每一处都很熟悉。   萧若玫风风火火进来后,就见萧怀琅一番谦谦君子样儿笑着面对自己。   一路小跑,停下来却更疲累,萧若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走到萧怀琅身前,开口道:“大哥,都说久病成医,这些年你一直自己扎针灸祛毒,效果也属实不错,不然你去为那位姑娘试一试?”   今日去看过扶玉,那张半点血色都无的容颜深深印在了萧若玫心里,萧若玫虽然并不精通医术,但只单看那一眼,便明了扶玉当下的情况十分凶险,若是不再做些什么,只怕美人不日就要香消玉殒。   虽然不曾见过扶玉,但萧若玫每日都会来他这说一说那边的情况,根据萧若玫的只言片语,萧怀琅也差不多知道扶玉的状况不太好,他不想去招惹这个麻烦。   他道:“那位我可不敢轻易去碰,眼下世子日日小心用药也没见效,我何必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看着面红齿白的小妹,萧怀琅又道:“眼下萧邺不愿尚公主,我虽不知他不愿的想法在何,但若是那位姑娘丢了性命,你不就少了一个碍手碍脚的障碍物吗?”   听到这番话,萧若玫使劲摇了摇头,她很认真道:“我没有那么想,虽然和那位姑娘接触不多,但那好歹也是一条性命。若是邺哥哥愿意娶我,那固然是好的,但若是被赐婚给苏家公子,那也是我自己的命数,我都会接受的。”   萧怀琅视线一凝,问道:“只要是命数,你都愿意接受?”   萧若玫“嗯”了一声,乖巧点头。   但萧怀琅接下来的那句话却让她僵持住了。   她听见从来都是翩翩君子的兄长口出惊心之语,萧怀琅拿一种无波无澜的语调对她道:“如果这个所谓的命数,包括让你成为大皇兄的人呢?”   发现兄长看向自己的目光微微闪烁,有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占有情绪,萧若玫不禁后退了一步,但她退,萧怀琅便要进。   她看着兄长一步步向自己走近,萧怀琅笑颜绽放,问道:“小六这是做什么?兄长又不会伤害你,你怕我作甚?”   萧若玫一动不动站在那儿,她垂下眼眸,避过了萧怀琅一瞬不瞬的视线,一遍遍告诉自己,兄长只是在打比方开玩笑罢了,并非真心之语。   她很快整理好思绪,又如往常那般亲亲热热勾起萧怀琅的手臂,笑嘻嘻道:“兄长是待我最好的人了,我喜欢兄长还来不及,怎么会害怕兄长。”   闻言,萧怀琅满意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会心一笑,“真乖。”   “我们一起去看看扶玉姑娘?”   萧若玫歪头,笑着对萧怀琅道。   *   京城,养心殿。   一幅斑驳的画卷徐徐展开,上面的朱丹墨迹全然晕开,各种颜色的丹青交杂在一起,很难再将原先的画面还原,只从那模糊的轮廓中,猜出那是一卷美人图。   正值强壮之年的帝王沉沉叹了一口气,手指在画卷边缘缓缓擦过,不料这画卷被雨水浸得太透,题字的尾端那里,也是黑乎乎一片。   见皇帝的手指末梢沾了少许黑墨,陪同在身旁的平阳侯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的目光静静落在了这幅残画上。   从来威严的皇帝露出一丝苦笑,他看向被自己连夜叫来的平阳侯萧承平,语气深沉。   “快二十年了,朕一直把这幅画珍藏的很好,画上的笔墨不曾脱落过,连画技最精湛的画师都说不用修补,这是朕一直小心翼翼才做到的。谁能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全大胤朝修建得最精雕细琢的皇宫,墙体居然会被雨水渗透,多么可笑。”   “朕的爱画就这么遭了难。”   见自己最优秀的画作毁于一旦,平阳侯眼里闪过一丝沉痛,但他不能表现得比帝王更不痛快,只是将那份痛意放在了心里。   皇帝收了放在画卷上的视线,问道:“承平,你还能做出一幅这么惊艳似本人的作品吗?”   平阳侯摇了摇头,不单单是多年后画技退步的原因,更多在于时光荏苒,伊人音容笑貌犹记心中,但记忆渐渐模糊,他已经快记不得那人的绝色容颜了。   平阳侯十指交在一处,手臂朝前一推,回答皇帝的问题,“陛下,恕臣无法为您分忧,臣已多年不碰作画,手艺生疏。”   他抬眼瞧了一眼威严的帝王,他和这个手握皇权的帝王一起走过了风风雨雨的几十年,见证了他在禹国为质子的数十年艰难岁月,也见证了他一步步登上帝王之位的血腥之路。   平阳侯顿了顿,又道:“再者,佳人音容不再,臣年老记忆衰退,很难再做出和原画不相上下的画作。”   皇帝无奈,“也是,朕也快记不清她的长相了,她从来都没有入过朕的梦,相必是恨极朕了。朕只能通过一幅幅和真人七八分相像的画卷来把她的容貌刻在心底,你说,多可笑。”   皇帝收回落在画卷上的视线,手一招,候在一旁的太监立即走了上来,吩咐道:“将这画送到翰林图画院,命周翰林小心修补。”   这句话刚落下,一群太监走上来收走画,他们并没有直接把这画卷起来,而是每人隔少许距离,小心翼翼地将这画移了出去。   皇帝坐回代表帝王威仪的位置上,打开一封奏折,看了不过几个字眼,便一脸怒气地将奏折扔了出去。   不巧,这奏折刚好落在平阳侯脚边,他捡起来一看,果然,又是和苏家有关系。   皇帝一直把苏家当作眼中钉肉中刺,可偏偏这家人不知好歹,仗着当年扶位有功,买卖官位,强抢百姓田产,没有一刻不是在挑战皇帝的下线,真可谓是嚣张跋扈了得。   皇帝脸上仍旧怒意沉沉,他黑着一张脸,想到了什么,问平阳侯,“我听说太子不日前派人去刺杀世子,他可还安然无恙?”   “小儿前日来过家书,说是并未受到什么伤,只是路上遇到了些小事,暂且不能返京。”   “但陛下命他所操办之事,已经全部查清。苏家一党不仅把手伸到了扬州科场,其他地方也插了手,眼下苏家的势力不少,想要连根拔起,恐怕不容易。”   皇帝不屑地呵了一口气,话语里有着一股难以忽视的威严,“朕难道会害怕他们偌大一个苏家,一个倚靠朕成长起来的门阀,最终也是要折在朕手下,不过是多费些功夫罢了,朕从来都耗得起,跟他们耗。”   “首先,我就要废了太子。”   坐在帝王宝座上的人如是说。   一番豪言壮语后,皇帝又关心问道:“听说是不世出神医出手救下老侯爷一命,那医者可是药神谷来的?”   一听到药神谷这敏感之地,平阳侯忍不住心一提。   听说当年禹国的一部分皇族便是被药神谷所藏,但药神谷是个诡秘之地,没有任何人知道它的位置,皇帝更是多年追查无果。这一两三年,皇帝原本已经慢慢歇了那颗心,怎么料及,这一号人又主动出现了。   平阳侯如实回答,“臣没有见到那医者,故而不确定那药是否来自药神谷,当时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将药送到府上,而老父病重,只能拼命一试,不想真救回一条命。听那小孩说,他是在城外见到了一个蒙面人,那蒙面人用银子支使他跑这一趟,其余一概不知。”   皇帝道:“全天下只有药神谷有那医死人活白骨的能力,不出意外,定是药神谷出手。不过,朕想不通他们为何出手。”   “老父不曾与药神谷有过交集,臣也一直心中受困,眼下,怕是成了未解的谜团。”   *   许都是个三面环海,背靠高山的孤岛小城,这里道路不通,知识贫瘠,大夫也多半是中庸之辈,开的方子、建议的治疗方式,大都严严谨谨挑不出错处,但也不见一点疗效。   之后几日,萧邺仍旧照那日的法子,一口一口渡扶玉喝下药,连日的药物滋养,使得扶玉干枯的唇瓣终于有了一些莹润的光泽,但药效还是不大,扶玉的气色仍旧未恢复,毒性也未能清除丝毫。   若不是此刻不能轻易移动扶玉,只怕毒素扩散地更快,萧邺真想现在就带扶玉回京城医治,他已经下了紧急密令,很快就会有医术精湛的大夫来此。   这日,客房里迎来了许都的最后一个大夫。   隔着一层隐隐约约的寝帐,年轻的医者自大夸耀自己:“我可是和药神谷的神医有过一面之缘,从他身上学了不少本事,这点小病,我一瞧便能说出一二。”   说罢,隔着一层薄薄的锦帕,他将手指搭在扶玉的手腕上,闭着眼,屏气凝神,一脸专注地为扶玉把脉。   诊脉之时,萧邺抱着扶玉靠在自己身上,他久久凝视扶玉,只见原本琼姿花貌、粉雕玉琢的脸蛋,此刻面上覆着一层惨白的、死气沉沉的气息,扶玉鼻息微弱,萧邺偶尔都会怀疑她已经没有呼吸了。   见医者收了手,萧邺沉声问道:“如何?”   一脸年轻的医者才搭完脉,脸上再也没有方才轻松的姿态,他引萧邺出了卧室,站在屏风口,语气凝重,“这位公子,我看那姑娘是没救了,你还是提前准备后事罢。”   连日来,不知迎来退去多少庸医,就是不见扶玉醒转,萧邺的暴脾气再也忍不住了。   “滚滚滚——”   萧邺一声令下,琴刀又一次将背着行医箱的大夫推了出去。   见萧邺按着眉心,神情凝在一处,看起来很是疲乏的样子,琴刀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这时,门口传来阵阵吵嚷声,才被赶走的大夫骂骂咧咧在门口不肯离去。   萧邺眉眼散发出寒光,他本就心情不好,这人偏又不知好歹,一点医术都无,还敢来面前班门弄斧。   正好将怒意发泄在这不知好歹的人身上,萧邺袖中飞出一只短小的利刀,他的刀法从来都是快而准,那人被这横天飞刀吓住,再也不敢在门前撒泼,屁股尿流滚了出去。   萧怀琅来到萧邺下榻之处时,见到的正好就是这么一幅不怎么平和的画面。   他抚掌笑着走进门,赞道:“世子的刀法又有长进了,相比之下,本皇子真的是疏于勤练,反倒是退步了许多。”   虽然萧怀琅随萧邺一同在许都落了脚,但这是连日来萧邺第一次见到病弱体虚的这位大皇子。   萧邺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道:“大皇子怎么今日有闲心来我这处?”   萧怀琅往后瞧了一眼跟在屁股后面的萧若玫,只见萧若玫展颜一笑,他也不知觉眉目轻展。   他说明了来意,“我此番是为了中毒的那姑娘来的,中毒者若是多日仍旧不醒转,只喝些汤汤水水终归无用。在我所熟知的众多解毒之法中,针灸和泡温泉祛毒是最有效的法子。”   言罢,萧怀琅又道:“可否让我去瞧一眼那姑娘,我好斟酌怎么下手医治。”   听此,萧邺眉头一挑,他虽然与萧怀琅没有多少深交,但也听闻此人从胎里头便带了毒,能活下来又长成人,确实一件既不可思议又了不得的事。   萧邺确实听闻萧怀琅对解毒这一难术颇有心得,此刻一筹莫展,与其浪费时间,还不如让萧怀琅一试。   二人随萧邺进屋,萧邺掀开垂落在地的纱质帷帐,离开了遮掩视线的帐幔后,萧怀琅第一次见到了扶玉的真容。   看到扶玉真容的那一刻,萧怀琅犹豫地朝萧邺看了一眼,最后视线又回到了扶玉身上,像,实在是太像了。   年幼时,萧怀琅渴望父爱,他仗着身体虚弱,日日去皇帝寝殿求见帝王,次数多了,皇帝也就让他随意进出寝殿。   一次,因北狄偷袭边关,皇帝未收拾书案,便去了议政厅议事,而萧怀琅正巧看见了那些未来得及收拾好的画卷,那一幅幅画卷上的盛世容颜深深刻在了萧怀琅心底,不为其他,只因为他每日都能看见和画卷上女人相貌相似的宫妃。   后来,萧怀琅慢慢听到了皇帝的公开秘密,更加印证了自己曾经的想法,他的父皇一直再找赝品慰藉自己。   他不知道若是父皇看见扶玉这张脸,会有多么疯狂,扶玉几乎和画卷上之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宫里头的那些赝品再也没有一个比扶玉更像。   萧怀琅异样的目光自然逃不过萧邺的眼,但萧邺只从那目光中看出了诧异,也就没有多放在心上。   “如何?”萧邺问道。   虽然还未诊脉,但萧怀琅只看了扶玉几眼,便断出一二,他回答道:“姑娘所中之毒十分怪异,但不巧,我曾经研究过解这毒的法子。”   “这种毒唤做蚕丝曜,它是由蜈蚣和毒蛛交合的产物,两毒相逢,毒上加毒,练成的毒素更是非同一般。这种毒素很有迷惑性,侵入人体内部后,我们一般都无法发现身体发黑,等到毒素悄无声息侵入骨髓,身体才会发青变黑,但到那时,却是再也来不及了。”   萧怀琅话音刚落,萧邺便立刻回头看了看扶玉,他将萧氏兄妹请出卧房后,拉上帷帐,仔仔细细将扶玉全身上下检查一遍后,舒出一口后怕的浊气。   幸好,她的身上仍旧洁白无瑕,不见一丝乌青之色,只要现在消了余毒,就能解除危机。   萧邺这才安了心,他走出去询问道:“大皇子,你可有把握?”   萧怀琅皱着眉,“这是苏家的独门密毒,当年我母妃便是被这毒所害,我研究多年,最后归纳了一个周全的法子,曾在两人身上试验过这个解毒之法,行之有效,完全能保下性命。”   见萧邺一脸不放心地盯着自己,萧怀琅又补充道:“不过,我的解毒之法见效后,会有一点小小的、无伤大雅的后遗症。”   “后遗症?”   萧邺立马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他提声问道:“什么后遗症?”   萧怀琅紧紧闭唇不肯说,最后到底在萧邺不容置疑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他摸了摸鼻头,打马虎眼道:“嗯,这后遗症不会伤及性命,只是有点小麻烦。反正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慢慢来,不急于一时哈。”   听到这后遗症于性命无碍后,萧邺暂且收了那颗犹疑不安的心,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性命,至于后遗症什么的暂且顾不到,那是往后需要考虑的东西。   按照萧怀琅的法子,以针灸刺入脚底的重要关节,打通封闭的脉穴,通过脚底的脉穴牵动全身,迫侵入身体的毒素退出去,吐出余毒,此后再在温泉中浸泡上十天半个月,疏通身体各处的筋骨,就能完全解了此毒。   取来用烈火烤炙,并且消毒过的银针后,萧怀琅在银针上喷了少许的高度数白酒,稳稳扎入皎洁的脚底。   萧邺背手站在塌前,认真注视萧怀琅扎下的每一针。   与此同时,萧邺也细细查看扶玉是否有些变化,只见那针刚扎下去时,扶玉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张沉静的脸淡然的不可多碰,但四五枚针落下后,萧邺清楚地听见了她那微弱的低声细语。   似乎是在说,“疼——”   不过半刻钟,萧怀琅便针灸完毕,他将剩下没有用到的银针推到一旁,也不急着去净手,直到再半刻钟后,见扶玉吐出一碗黑乎乎的血水,他才离去洗手。   扶玉吐出了一大碗乌黑发紫的血水后,又沉沉昏迷了过去,但萧邺感知她的呼吸时,发现她的呼吸明显比前些日子有力了许多。   见扶玉转危为安,萧邺总算放下了那颗吊在心头的大山。   扶玉已经能慢慢感知到疼痛,方才那些针扎下去,她的额上冒出了细细的冷汗,萧邺取帕子为她认真擦拭完,又将她散落在脸侧和耳畔的碎发一一拢好,他才收了目光。   施完针后,萧怀琅并未马上离去,他坐在大堂中等待萧邺出来,萧若玫自然也在。   萧邺在卧室之中停留片刻后,便出去见萧怀琅,他知道那人还有话对自己说。   一见萧邺出来,萧怀琅和和萧若玫都从椅子上站起身,萧邺连忙摆手,道:“我们不必来这虚礼。”   二人便又坐了回去,萧邺客气一笑,问向萧怀琅,“大皇子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确实是有件要紧事忘记告知世子,扎完针后,基本上已经清了毒,但泡温泉这事依旧马虎不得,至少泡上七日,每次浸泡时辰不得少于两个时辰,这样才能更好地恢复身体。”   “此外,最重要的一点是,在那姑娘醒来之时,你要确保她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你,否则会出大意外。”说这句话时,萧怀琅用了比之前郑重上许多的口吻说道。   但萧邺却不明白最后那句话的用意,他问道:“为何要让我成为她醒转时见到的第一人?有什么用意吗?”   萧怀琅只是微微一笑,如之前一样,再不肯说些别的什么了。   他道:“世子不日便知晓,若是到时有疑问,再来找我,也是一样的。”   萧怀琅眼神微微一沉,看向了萧邺,语气郑重:“我有一事想和世子谈一谈。”   此番受了萧怀琅的帮忙,萧邺待他便不能和往日那样不冷不淡了,他微微一笑,道:“大皇子,请说。”   “虽然我不知道世子为何恨极了苏家,但不巧,我的敌人也是苏家,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何不结为一条线上的蚂蚱,一同扫清苏家这个毒瘤呢?”   萧邺很早便知这些皇子中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萧怀琅并不是第一个想要向他示好的皇子,也不是实力最强的那一个,现在的萧怀琅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虚名皇子罢了。   但萧邺却答应了下来,他道:“如此甚好。”   *   扶玉现在虽然已经转好许多,但到了下午,仍旧处于昏睡之中。   本以为扎完针不久,扶玉便会清醒,但萧邺守在塌前久久不见她睁开眼,于是便有些焦急。   他真的十分好奇,成为第一眼被扶玉看到的人会怎么样。   于是火急火燎去问了萧怀琅。   萧怀琅认真的告诉他:“莫着急,人是肯定没事了,但也要一两日才能恢复清醒。世子当下可以带她泡温泉舒活舒活筋骨,这有利排毒,也有益于早点醒来。”   得了萧怀琅这话,萧邺当日下午便带着扶玉离开了客栈,去了依畔在姑获山上的一处千林山庄,那里有着几口天然温泉,非常适合扶玉养病。   当然,一起同行的还有琴刀和桃红,以及隐身在暗处的暗卫。   得天独厚的天然温泉雾气缭绕,热气蒸腾,一眼看过去,水质清澈湛蓝,泉水沸且清,还未正式踏入温泉之中,萧邺便感受到了一股曰曰不断的热流往身上扑来。   连绵不断的水流从两侧的竹筒中流向温泉之中,保证了泉水的新鲜透亮。   身上只着了贴身单衣,萧邺抱着昏迷的扶玉从搪瓷台阶走进了温泉之中。   男人身材高大,那水只到了劲瘦的腰处,他后背靠在清凉微暖的玉石上,环手从后拥住扶玉,宽厚的手掌搭在纤细的腰肢上,一股热意涌上萧邺心头。   由于扶玉尚且昏迷,小巧的双脚无力地飘在温热的泉水之中,为了不让她跌倒,萧邺只能将她拥得更紧些。   两具身体之间只隔了浅浅的一层单衣,男人的线条锋利下巴搭在女人柔滑的肩头,健壮的身躯紧紧贴着女人单薄的后背,这泉水又热乎乎的,渐渐地把扶玉凉凉的身子也暖了不少。   但萧邺清楚的知道,扶玉的身子是暖的,他的身子是烫的,像灼热的火苗,一往无前的燃烧起来。   怀中的女人一点知觉也没有,萧邺倾身,滚.|烫的唇在扶玉脖颈处流连,他贴着扶玉的耳垂,声音嘶.|哑,呢喃道:“小可怜,你要快快醒来,我们的帐还没有算完,我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这时,一道声若蚊蝇的呢喃声传入萧邺耳中,这是扶玉今日第二次开口,萧邺心中喜不自胜。   平静无波澜的泉水泛起阵阵荡漾的涟漪,扶玉整个人都被翻转过来。   扶着纤薄的肩膀,萧邺一瞬不瞬的看着这具绵软无力的身子倒向了自己的胸膛,他腾出一只手来,捧起扶玉的脸蛋。   温热的泉水之中,秀颈上冒出了一层细汗,扶玉原本苍白的脸色初见红润,但黛眉痛苦蹙起,脸颊也紧紧绷在一处,她似乎陷入了迷惘之中。   见状,萧邺拇指抚过秀眉,一点点抚平眉弯。   虽然知道扶玉几乎不会回答,但萧邺仍旧低声道:“不舒服吗?”   扶玉陷入了无法挣脱的梦魇之中。   只觉眼皮子很重,扶玉怎么也无法睁开困倦的眼眸,直觉告诉她,自己置身在一个陌生又危险的环境中,一声声如雷似鼓的军令号角声传入扶玉耳中,她害怕地蜷起了脚指头,缩了缩身子。   但一道温柔舒缓的女人声纾解了她窜动的心,扶玉看不到那女子是谁,但那女子轻轻哄着她,身上的淡淡香味渐渐安抚了扶玉,扶玉再次陷入了昏迷之中。   等到下一次睁开眼时,扶玉看到了一张面容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站在了城墙之上,那女子一脸淡然,张开双手,身子微倾向后倒去。   她要跳城。   一想到这个女子是要去寻死,扶玉反应快过大脑,她快步跑上前去想拉住那女子,但方才跑到墙根处,她的手勉强擦过那女子的一缕发丝,再也没有拉住那人,那女子朝她一笑,纵身一跃,跌入了层层叠叠不见尽头的云海之中。   但下一刻,扶玉却发现置身于云海中的竟然是自己,她惊恐地看向身边的云烟,身下是万丈深渊,悬在空中的她沉沉掉落了下去。   “救命——”   一声惊慌的尖叫声后,扶玉终于睁开了眼眸,她的眼里满满都是害怕、恐惧、惊慌失措。   与此同时,她看到了一个拥着自己的男人,这男人用一种锐利精明的目光审视着她。   只见眼前的男人唇角微勾,带着一股调笑的意味对她道:“睡美人终于醒了。”   初见到此人,梦魇中的害怕还未消散,但扶玉隐隐觉得面前的男人面孔有些熟悉,她有些懵懵懂懂地触摸男人的脸颊,他的脸很烫,比她的手心暖多了。   凝视着眼前的男人,扶玉心底有些不确定,但直觉告诉她自己与此人很亲密,她犹疑开口道:“哥哥?”   哥哥?   歪着头,萧邺疑惑地看向扶玉,他从未让扶玉这么称呼过自己,一下子便被这莫名其妙的叫法弄得摸不着头脑。   “你认真的吗?扶玉。”   萧邺顿时否认了这个叫法,“我不是你哥哥,你也不是我妹妹。”   他怀疑扶玉是在耍花样,但她看向自己的目光那么单纯无害,仿佛整颗心都系在自己身上似的,这绝不是伪装出来的。   虽然萧邺不承认“哥哥”这一身份,但扶玉此刻偏偏就认准了他,她嘟起小嘴,执拗道:“我记得,你就是哥哥。”   见扶玉一副认真的模样,萧邺心里真是万马奔腾,从小到大,平阳侯府单只他一个独子,他老爹也没有瞎搞的喜好,哪里来的妹妹?   他还要和扶玉纠纠缠缠不死不休,才不要这个女人当他妹妹。   扶玉刚恢复过来,身子还是酥酥软软没有力气,但骨子里的娇媚勾人依旧不减,萧邺转移了放在扶玉腰肢上的手。   心头千万种思绪辗转来回,他突然想到了萧怀琅提到的后遗症一事,这该不会就是所谓的后遗症罢。   如此一想,萧邺开口问道:“你说我是哥哥,哥哥叫什么名字?”   扶玉摇了摇头。   萧邺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扶玉又摇了摇头。   又问了好几个问题,扶玉只是摇头表示不懂。   萧邺心里一凝,心道,扶玉失忆了。   但是他不懂,为何扶玉会认为自己是她的哥哥。 第25章 “要叫我夫君。”   彼时日落西山,四周点上了照明灯,烛光上跳跃着的火苗,给温泉笼罩了一层温暖而暧.|昧的氛围。   暗沉沉的光影之下,扶玉那秀气好看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塌下来,映得她眼下一小片睫毛的阴影,苍白的嘴唇湿润不已,微微翘起,很是夺人心魄。   萧邺皱着眉,抬起扶玉的下巴,久久凝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少女面容,一双杏眼明仁,荡漾着无限深情秋波,明明就生得勾人媚相,却还一脸单纯无辜地看着自己,萧邺忽然想到了在扬州城荒唐的那些日子。   “哥哥,你把我弄疼了。”   扶玉咬咬嘴唇,侧脸避过了萧邺的手,颇有些不乐意道。   这声哥哥听得萧邺心里头也不乐意,他又捏上了扶玉的下巴,用了一种带有警告意味的口吻道:“不许叫我哥哥。”   “疼,你手上的劲儿太大了。”   正说着,扶玉的眼圈便红了,心里头委屈,她也不忍着,眼泪突然扑簌簌地往下流,一层薄薄的泪水氤氲在眼底,直叫人怜爱不已。   这一场哭,不单单是因为身上的疼,还在于扶玉心里不舒服。   她心中十分迷惑,明明是最亲近之人的哥哥,现在为何就不要她了呢。   萧邺眼睛微眯,他抬手随意为扶玉擦泪,却一点都不温柔,把扶玉气的心里头直哼哼唧唧。   他居高临下看着扶玉,扶着纤细单薄的肩膀道:“你别诓骗我,我又没有用力去抓你,怎么会疼。”   伸手触向她柔嫩白皙的下巴处,萧邺瞧了瞧,淡笑道:“待会回去照下镜子就能还我清白了。”   “你看,都没有留下个红印子、紫印子,或者是黑印子,哪里就把你弄疼了,你真的是越来越娇气了。”   扶玉睫毛轻颤,回答道:“我又看不到,说不定是你在哄我。哥哥对我一点也不好,也不爱惜我了。”   萧邺不答,他才不当那劳什子哥哥。   以前还是扶玉时,这个小女人根本不敢这么对自己说话,眼下仗着什么都不记得了以后,她真是越来越猖狂了。   这时,沙沙作响的计时沙漏停下运转,萧邺将这收在眼底,他下水之时开启了两个时辰的倒计时,眼下到了时间,他也不多留。   他看向怀里的人,说:“今日的时辰够了,我们明日再来。”   扶玉微微点头,她不清楚哥哥说的到了时辰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现在他们要离开这个地方,哥哥去哪里,她便去哪里,这是一件不需要多纠结的事。   萧邺自顾自走上搪瓷台阶后,灵敏的耳朵不曾听见身后的动静,他吁了一口气,转过身,看向还在温泉水中的扶玉。   “怎么了,是不乐意跟着我吗?”萧邺沉沉发问。   扶玉委屈地吸了一下鼻子,双手浸在压过下颈的温水之中,她倾身揉了揉僵硬发痛的小腿,带着一点哭声道:“腿僵了,我走不动。”   明明之前倔的要命,怎么也不肯低下头跟他示好,现在端着一副小可怜儿的模样,看得萧邺心头发软。   他没有直接下水帮她,而是站在高处询问道:“那要怎么办呢?”   扶玉看他一眼,好像是做了很重大的决定似的,开口道:“我要哥哥抱我上去。”   萧邺打断道:“我不是哥哥。”   扶玉撅起嘴,认真道:“你就是。”   萧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道,跟她计较,反倒衬得自己也很幼稚了。   他下水一把抱起扶玉,一道身体猛然从水中离开,身上沾着的水又滴滴答答地回到了温泉之中,一时之间,水声不绝,清脆入耳,很是动听。   下水之前,萧邺只给扶玉穿了一件单薄的素白单衣,再没有多带其他可以换的衣衫,所以扶玉只能穿着这件湿哒哒的衣服回去。   衣衫被水沾湿,和身体紧紧地贴在一处,扶玉本就觉得有些黏.|腻不舒服,但此刻萧邺抱着她,两人紧紧靠在一处,她能清楚的感知到萧邺胸膛的暖意,她便更觉得有些怪异了。   虽然这人是自己的哥哥,但扶玉也知道男女大防,过分亲密的接触,让面容茭白的扶玉慢慢红了脸,她有点想下去自己走。   一抬眼,扶玉就看到了萧邺锋利的下颔线条,男人面容沉静,扶玉突然感觉到哥哥的脾气可能不是很好,自己要求来要求去,说不定会让哥哥生气。   在扶玉一股脑想七想八的时候,萧邺已然跨进卧室,将扶玉稳稳地放在了大床上。   萧邺做事从来都周全细致,考虑到扶玉昏迷,以至于不便来回走动的缘故,在选择院落之时,他特意选了一个带有正对着温泉口厢房的院落入塌。   厢房和下水的温泉不过几百步的距离,萧邺的步伐又快又大,所以很快便回到了卧室之中。   淡黄色的床纱很是好看,扶玉满怀兴致地打量这张大床的布置,她伸手往前一探,摸到了一个小巧轻便的铃铛。   扶玉好奇地摇了两下,没有听到一点声响,她疑惑地打量了几眼,又试着晃.|动了几次,这铃铛就是不见声。   将铃铛递到萧邺面前,她一脸不开心道:“这个坏了。”   萧邺心道,铃铛的用处不在这,当然听不到声音了。   同客栈里的那个铃铛相似,这处的铃铛同样和屋外的机关牵引在一处,最后声音在屋外发出去,给在外面守夜的人听得的。   收了在扶玉手心的铃铛,萧邺道:“不早了,休息罢。”   这句话罢,扶玉张口正想对萧邺说些什么,萧邺便抬脚离开了。   扶玉未说出口的话是:哥哥,我身上的衣衫湿哒哒的很不舒服,你能把我的衣服找出来一下吗?我不知道放在哪儿。   只见萧邺打开了一个硕大的柜子,从中拿出了一件白衣,见此,扶玉心里十分高兴,心道,哥哥果然和我心灵相通,我还未交代,哥哥都为我想好了,哥哥还是关心我的。   但下一瞬,不见哥哥把衣衫交到自己手上,而是走到了衣架子处,停了脚步。   这衣架子就在帷帐里,正对着扶玉待着的床,男人非常自然地脱下身上的那件湿衣衫。   等到萧邺脱下衣衫,扶玉才迟钝地明白他在做什么,只是等到扶玉反应完时,已经来不及了,衣衫已从男人身上落下,露出了男人笔直的身段,扶玉清楚地看见男人的骨骼上覆着一层薄薄却又充满力量的肌肉。   虽然是哥哥,但哥哥也是男人,是不能乱看的,扶玉如此在心里头告诉自己,却在把萧邺看完后才想起来要捂住眼睛。   这么做了以后,她还很乖巧地转身背对身后人。   如念经似的嘀嘀咕咕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换完松松垮垮的衣衫后,萧邺掀开重重叠叠的帷帐,却是不见扶玉人影。   萧邺打眼一瞧,只见塌上的褚色锦被微微隆起,不用多想便知道,那具娇小的身体覆在锦被之下。   这时,藏在锦被中的扶玉感知到了萧邺的靠近,手指紧紧捏在被子的边缘处,只见萧邺轻轻一扯,便露出了扶玉那张一阵红一阵白的小脸蛋。   扶玉扯回被子,又将自己盖住,但上头传来的轻笑声又让她忍不住露出眼睛一瞧,烛影绰约,男人气度翩翩,眼角含笑,单只看一眼便暖人心间。   不顾头发散乱在身前身后,扶玉翻开盖在身上的锦被,坐起身,一脸乖觉问道:“哥哥,你在笑什么?”   萧邺听到这个称呼就来气,皱着眉道:“不是哥哥。”   扶玉这会倒不急着跟他掰扯上一二,她漾起笑容,看着萧邺,很是认真道:“哥哥笑起来真好看,只是都不对我笑,以后可以多笑一笑吗?”   她只是想把心里话说出来,并不在意萧邺是否会回答她。   而后又道:“哥哥,你一点都不关心我,自己偷偷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衣衫,也不帮我拿一身,哥哥不许趁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就欺负我。”   “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那怎么就把我当作哥哥呢?”萧邺提问。   听到这个问题,扶玉迟疑了一会,她似乎在慢慢思考这个问题,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哥哥呀,没有为什么,她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他,他当然是哥哥了。   见扶玉不答,萧邺垂眸沉吟片刻,眸光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   他提了一下长衫,坐在扶玉的面前,按住扶玉的肩头,和扶玉双目对视,颇为认真道:“以后不许叫我哥哥。”   扶玉不从,偏要和他杠上一句,“就是哥哥。”   萧邺起了旁的的心思,视线落在扶玉脸上,带着一些压力,道:“要叫我夫君。”   扶玉眼神飘忽,这话真的是莫名其妙,她一如之前重复道:“是哥哥”   萧邺垂眼看她,目光沉沉,他拉过扶玉放在锦缎上的手,和她相握。   一点点靠近在咫尺的少女,萧邺贴上滑嫩的脸颊,在娇嫩的耳垂处咬了一下,贴着发烫的耳畔道:“有哪个哥哥会这样呢?”   “我就欺负你了。” 第26章 “我没有哥哥。”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侧,一股酥酥.麻麻的痒意窜入心头,鸦羽似的睫毛轻轻颤动,扶玉抬眸,不解地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男人。   不知为何,明明是亲近之人,扶玉却在这双幽暗深邃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她的心头微微一跳。   刚醒过来不久,扶玉的脑子里原本是一片空白的,但此刻由于萧邺的种种行为,一团团疑云存入了扶玉的心中。   她不解,哥哥为什么要说那种暧.昧不清的话语?为什么要做出于礼不符的、出格的举动?   难道哥哥是个坏人吗?   不,不能是。   她摇了摇头,在心中否定了这个狼心狗肺的想法。   无论如何,她都不该把哥哥想成是一个坏人,哥哥是绝对不会伤害她的。若是被哥哥知道自己无故揣测他,反倒会伤了二人的和气,那也太不值当了。   柔媚的面容时而蹙眉,时而释然地舒了一口气,萧邺从扶玉那百转千回的表情中也看出了一二,小姑娘正在为他刚才提出的问题犯难。   摸摸扶玉的脸,萧邺问:“怎么不说话,很难回答吗?”   “你见过哪一个哥哥会如我刚才那般,亲密无间地亲吻小妹吗?”   这句直白露.骨的话语,听得扶玉小脸发热,她抬眸瞄了萧邺一眼,便是此刻,她还能感受到那道在脖颈上游.走的一阵阵热意,扶玉有些不自然地垂下了眼眸。   看着扶玉,萧邺又道:“在你心中,现在应该已经有了答案,我不是哥哥。”   不是哥哥,那他是谁?   扶玉不愿意接受这个说法,侧过脸,推着男人的胸膛,道:“哥哥,我很困了,我要睡了。”   说罢,她无视了萧邺审慎的目光,一骨碌便钻进了厚重的绫罗锦被之中。   身上还穿着那件未干的单衣,半湿半干的粘腻感让扶玉很不舒服,但此刻她又不愿向萧邺请求帮助,这男人张口闭口都是,我不是你哥哥,扶玉讨厌死这句话了。   萧邺这时也想起她未换衣衫之事,他坐在床头问道:“你不打算换了干净的衣服再睡下吗?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话,是会生病的。”   被窝里的人瓮声瓮气道:“既然你不是我的哥哥,那你管我做甚?若是生病的话,我自己担着,不会麻烦你的。”   说完负气之话后,扶玉本是满怀期待,她盼望着萧邺说些安慰之话,但萧邺一个字也没有说,扶玉找不到台阶下,独自在被窝里生闷气,不过一会便困倦睡去。   这些小幼稚的举动并没让萧邺不悦,反而大大取悦了他。   他想起来,以往在自己的面前,扶玉也是一副柔情可人的模样,却没有现在的自然蜜意。   只是短短几个时辰,他看到了扶玉以往隐藏的一面,她说话时没有顾忌,在他面前展现了最娇俏妩媚的风姿。   刚开始,他还在为扶玉失忆一事略苦恼,但此刻这份苦恼慢慢淡去,转变成了期待。   在扬州城之时,他能明显感受到扶玉对待自己时的那点小心、害怕,也猜到了她那些小小的心思,她不就是想要天高皇帝远,走得远远的,不让自己找到她吗?   他不会让她如意的,就要把她缚在身边。   萧邺眸光微沉,扶玉现在失去记忆,一心一意都在自己身上,他反倒能更好地拿捏住她了,这正合他的心意,只是想要让扶玉改口不叫他哥哥,尚且还需要多花点时间。   *   第二日。   醒来之时,扶玉发现自己身上换了件干净无折痕的粉色薄衫,纱质轻柔滑顺,和肌肤近乎贴在了一起。   揉了揉眼睛,透过嫩黄色清亮的帷幔,扶玉发现帷帐外站着一个人,那道身影不高大,反倒有些瘦小,一看就不是哥哥。   扶玉心里面有些好奇,她清醒以后,除了哥哥外还没有见到其他人,于是朝外柔柔地喊了一声:“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寝室之中?”   桃红昨日便来了这处富有温泉的千林山庄,她原本是想守在扶玉身边的,但昨日一整天那男人不许别人近扶玉的身,她才迟迟没有去见扶玉。   原本萧邺给了机会让桃红离开,但她想到了自己和扶玉短暂的交情,便想留下等她醒转,并且谈一谈定居许都一事,或者是按照先前的计划去往恒城。   桃红也听说了扶玉的后遗症之事,她隔着帷帐回话,“扶玉姑娘,我是桃红,你还记得我吗?”   扶玉当然不记得这个名字了,她垂下眼帘,颇为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是谁。”   想了想,扶玉继续道:“我可能不小心把一些事情忘记了,你可以跟我说一说吗?”   这正中桃红下怀,她即刻便答应了扶玉的请求。   扶玉请桃红坐在床沿,她和善又柔媚地朝桃红一笑,问她:“桃红姑娘,你知道哥哥为什么生我的气吗?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是犯了什么错,以致于哥哥现在不要我这个妹妹了,而且总是对我说一些很奇怪的话。”   桃红一愣,道:“你没有哥哥,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她看了一眼扶玉,把心中的揣测说了出来,“你该不会是把萧世子当作哥哥吧?你们两个人的身份地位完全是天壤之别,他绝对不可能是你的哥哥,定是你的记忆出了差池。”   扶玉眼皮一跳,面前之人是第二个否认哥哥存在的人,她不禁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差池,但无论她怎么搜寻脑海,都只有一个答案,那便是哥哥是和她相依为命数十年之人,怎么会是虚假的呢?   扶玉惊慌失色的神情很是楚楚可怜,桃红拉过她的小手,认真和她讲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扶玉的那些事。   听完,扶玉大为震动,她顿时有点难以言说,喉咙发涩。   扶玉回望桃红,一字一顿道:“你说,是因为解毒之后的后遗症,使得我的记忆紊乱,才会导致我在心里面滋生了一个叫做哥哥的人。实际上,我没有哥哥,是吗?”   桃红用力点了点头。   扶玉看着她道:“你说,被我错认之人名唤萧邺,他是个没有信誉之人,矢口否认了当初答应要归还给我的卖身契,是吗?”   桃红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你说,我原本打算去往恒城的原因中,不仅是因为要离开扬州城,还有一个是要逃脱萧邺,是吗?”   “我能信你吗?”   桃红依然用力点了点头。   她取出怀中的一千两银票,对扶玉道:“这是姑娘当初交给我的一份银钱,本来是要把它当做以后生活的费用,但现在它可以成为我所说之话的证据。姑娘虽然不记得许多事,但应该清楚,我一个低等奴婢哪里会有这么多银两,那只能是别人转交给我的,而那个人便是你。”   在向桃红求证的整个过程,其实也是扶玉复盘理清整个逻辑链是否严谨的过程,一番话说下来之后,即便不再询问桃红,她自己都觉得本来面目就是如此。   那个唤做萧邺的男人不是她想亲近的哥哥,反倒是一直想要远离的恶魔。   *   萧邺坐在紫檀木长案的后面,看见意料之外的来人,薄唇微勾,微笑道:“怎么今日有闲心来了。”   一来,萧怀琅开口的第一句就是打趣,道:“看你眉目舒展,眼带春风,看来是那个姑娘情况好转了许多,可是醒了?”   萧邺像鹰一样的眼睛旋即转到了说话者身上,他道:“醒是醒了,不过这所谓的后遗症把我折腾的不轻。”   又问:“可有法子解了这后遗症?”   听到此,加之想到自己之前救治的两个中毒者,萧怀琅露出了翩翩笑容,他今日来此处就是为了了解扶玉的后遗症具体是怎么个状况。   萧怀琅笑着摇了摇头,颇为真诚道:“无解。”   “难道要我一辈子听她喊哥哥吗?”   萧邺想了下,无奈地笑了笑。   萧怀琅向面前人投去一个幸灾乐祸的目光。   “哥哥?”   “也未尝不可,被一个美貌动人的小姑娘如此称呼,难道不是一件快哉之事?我今天也不怕你笑话,在这跟你说一说,之前救治的两个病人,一个喊我祖宗,一个喊我孙子,就现在而言,你的情况已经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   听到此处,萧邺唇角勾起了一丝浅浅的笑,他也打趣回去:“真看不出来,大皇子年纪轻轻便多代同堂了。”   萧怀琅摇了摇头,也如萧邺那般,无奈地笑了笑。   当然,萧怀琅此行的目的不单在于打趣萧邺,他回归到正题:“不知世子是否听说了临州侵地案一事,苏家人威霸一方,抢夺百姓田产,老百姓苦不堪言啊。”   萧邺眸光淡漠,指尖有意无意地敲打着桌面,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一会,他抬首朝萧怀琅道:“早有耳闻,临州的小老百姓几年前便已哀声哉道,不过临州本就是苏家的老巢,官府中人也多半是苏家人,百姓的委屈不仅到不了京城大理寺,连小小的临州都出不去。不过,我们倒是可以在这上面做一做文章,帮一帮这些可怜人。”   这番话正是萧怀琅心中所想,他高兴道:“明日我便先回京城,到时,我们京城会面再议。”   “好。”萧邺道。   完成目的后,萧怀琅翩翩然离开了千林山庄。   而站在厢房外的扶玉,将二人谈话听得一清二楚,萧邺果真不是哥哥,那么她也不会再继续留下来了。   回到居住的寝室后,扶玉撑着脸蛋,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再没有了之前的无忧无虑。   桃红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扶玉一脸神游天外的模样。   桃红喊了扶玉一声,道:“姑娘,世子叫你去温泉一趟。”   扶玉坐直身,问道:“必须去吗?”   她还没有做好面对萧邺的心理准备,也不知道怎么跟他提出想离去一事,她暂时有点不想见到那人。   桃红劝道:“姑娘,快刀斩乱马,早说晚说都得说,何不现在就说呢?”   *   一进入到温泉之中,一阵朦朦胧胧的白雾漂浮在周围,让人觉得如置身仙境,飘飘然欲仙。   扶玉站在温泉的边缘,四处寻找萧邺的身影,只见一个男人双手撑开,随意地向后搭在边缘的岩石上,光着上身,闭目养神,姿态很是风流。   见萧邺未着上衣,这次扶玉反应极快,一眼瞧到之后,她便连忙用手捂住了眼,樱唇一张一合:“哥……哥,叫我来这处做什么?”   因为遮住了眼,扶玉暂时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点光亮透过指缝落入眼中,她的耳朵在此刻异常灵敏,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在四周响起。   扶玉心道,他应该是知道自己来了,但为什么不说话?   她正想松开指缝看一看,下一秒,便被强劲一股力量扯了下去。   “啪啦——”一声,温泉中漾起一片大水花,由于不是自己下水,所以扶玉的双脚有点找不到落脚处,她一脸惊恐地看向似笑非笑的男人,支吾道:“哥哥——” 第27章 “半月后乖乖随我回京。……   将扶玉稳稳拥住后,萧邺道:“昨日忘了和你说,接下来半个月,你须日日来此处沐浴,一点也耽误不得。”   说罢,萧邺用指腹点了一下扶玉的鼻尖,扶玉被这股力道带得身子微微向后,所幸萧邺空着的那只手扶着她的腰肢,才不至于摔在池子中。   她缓了一下,很快便站直了身子。   想到桃红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加之萧邺此刻交代的事情,她已经十分确认了一个事实。   但真正面对萧邺时,她却难以启齿,很难说出自己想要随桃红离去一事。   即便在来之前,扶玉已然想得很清楚了,并且在心中打好了无数个腹稿,但只要一见到萧邺,她的脑海中便会浮现出两个字——“哥哥。”   见她沉默不答话,萧邺发问:“发什么呆?我说的话要牢牢记住,一天都少不得,不然你身上的余毒就祛除不干净,知道吗?”   扶玉只是点头,一句话都不说。   她垂着眉眼,痴痴地观望泛起静静涟漪的池水,等到察觉到一只手很不对劲地流连在腰肢上,并且一寸寸往下时,她被惊得抬眸看向面前人。   感知到宽厚的手掌越过薄衫,甚至贴上了自己的肌肤,她觉得这样的氛围很不对劲,心里有些慌,甚至感受到了危险在靠近自己。   扶玉不动声色地按住了那只手,她朝萧邺淡淡一笑,道:“哥哥,我想去那边沐浴,那里感觉可以看到山顶的寺庙。”   她忽略了萧邺深沉的目光,白嫩纤细的手臂轻轻一抬,从萧邺怀中退了出来,很快半游半走地去了一个和萧邺相隔甚远的位置。   抬眸打量了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认定这是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后,扶玉微微一笑,问:“你要什么时候回家?”   “回家?”   萧邺疑惑,扶玉怎么会突然想到此事?   扶玉嗯了一声,斟字酌句后,慢条斯理道:“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哥哥。”   萧邺眉毛一挑。   扶玉继续道:“我接下来可能还需要在这里呆上个四五日,按照你的意思,每日来这里沐浴祛毒。但我不会像昨天那样无礼地打扰麻烦你了,并且我诚心为昨天冒犯你的那些举动道歉,我不该拿你撒气。”   言罢,扶玉朝萧邺深深鞠了个躬。   萧邺只觉得越听越不对劲。   果然,扶玉柔柔道:“我身上的银钱不多,这是五百两的感谢费,感谢你救了我一命,还收留了我。我知道这点小钱对你来说不值得一提,但仍旧是我的一番心意。望以后山高水长,我们各自安好。”   说罢,扶玉从怀中掏出了银票,是不久前桃红给她的,但刚才没有一点防备就被萧邺拉下水,纸质银票现在是又湿又皱,上面的墨迹也晕染开来,她不知道这个受到损毁的银票是否还能在市面上通行。   各自安好?   萧邺细细咀嚼了这几个字后,颔首发出一阵轻笑声。   眸子一抬,森冷的寒光让扶玉无处可逃,只听见萧邺嗤笑道:“怎么,是要和我划清界限,分道扬镳吗?”   扶玉哪里是这个意思,见萧邺误解了自己的话语,她连忙摇了摇头。   她认真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表达的是,我不是你的妹妹,总不好以后一直跟在你屁股后面。不日后,你肯定要回家了,那么我也要给自己找个去处,我若是还同昨日那般不晓事瞎闹,肯定是要给你造成困扰的。”   见萧邺嘴角勾着笑,露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扶玉简直都想把自己的真心捧出来了,“这些时日已经很麻烦你了,我真的……真心感激你。”   “是吗?”   “你说感激我,那么回报我的东西是什么,拿出来给我看一看,让我看看你的真心到底有几分真。”   “是这个。”   手臂向高处举,扶玉展示了那个有些破破烂烂的纸质银票,她特意关注了萧邺的表情,那人看到自己手中的东西后,马上流露出促狭的目光。   扶玉也知道自己的这个东西有些拿不出手,在萧邺打量的目光下,忍不住垂下脑袋,小脸通红。   “这就是你的诚意?这也太过于可笑了。”萧邺凉凉道。   “你现在失忆,所以可能有些以前的事情不记得了,你的卖身契在我手上,没有一个真正的身份,不论你走到哪里,早晚都会被官府抓入大牢。”   顿了顿,萧邺不屑地笑了声,又道:“你想去哪?”   对,桃红告诉过她,卖身契在萧邺手上,但萧邺却没有按照答应的信诺交还,扶玉忍不住多看了萧邺几眼。   这时,溢满心头的感激慢慢散去,萧邺此人在她眼中就是个没有信义的卑劣之徒。   扶玉道:“可我隐约记得,你应该把卖身契还给我。不管当初什么原因,现在无论如何,你都应该履行约定才是,不然的话,也太没有王法了吧。”   这天真幼稚的发言惹得萧邺频频发笑,不过是一瞬间,他就来到了扶玉面前,宽厚又带着薄茧的手掌抓住扶玉纤细的手臂。   扶玉挣脱不得,她被迫抬首,只见萧邺用一种看小笨蛋的眼光打量自己,男人沉吟道:“我就是王法。想教我规矩,你还太嫩了一点。”   萧邺心生暗火,周身气息暗沉暴虐,“你现在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允许,哪里都别想去。半月后最好乖乖随我回京,否则……”   半是威胁半是压迫的言辞听得扶玉心底一沉,有一个直觉告诉他,这才是萧邺的真面目,而那个言笑晏晏的“哥哥”只是她短暂的错觉。   她一个不字都说不得,就被俯身而来的萧邺封住了唇,扶玉一双手无力地抵抗,但萧邺强势而霸道的突然来袭让她推拒不得。   在水中站久了,扶玉原本就有点腿脚发软,在萧邺摧城拔寨的强势进攻下,她只能紧紧靠着男人的胸口才不至于滑下去。   她被吻得换不过气来,口中更是腾起了铁锈味。   好不容易等到萧邺停下来,她以为自己会被放过,却见萧邺腾出手来撕扯她那薄薄的粉色襦裙。   虽然由于后遗症的缘故,扶玉的心理年龄比原先小了几岁,但她明白这样的动作意味着什么,她不愿意。   两人近在咫尺,扶玉几乎能闻到男人的呼吸声,她一味地去拦萧邺的手,因为紧张恐惧,声音里透露着哭意,“哥哥,别这样好不好。”   她甚至乞求萧邺,“我害怕,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萧邺切齿冷笑:“害怕?在扬州城时,我们可做过不少这样的事,当时怎么没听你说害怕呢?看来还是要让你回味回味,你会喜欢的。”   萧邺复又欺身而上,扶玉偏头躲过,她沉着一张惊慌的面容,眼眸里盛满了水光。   被男人困在方寸之地,扶玉一串泪珠顺着眼角滑下,这个温暖如春的温泉不再暖和,扶玉只感受到了身上的冰凉,她紧紧咬住下唇,喉咙中发出低泣之声。   只听见一声衣服的撕裂声,发现自己的衣衫出现了裂缝,扶玉再也忍不住了,她慌忙勾住萧邺的脖颈,贴着萧邺的耳际,声音哆哆嗦嗦,再次向他乞求,“别这么对我好不好,万一有人来,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萧邺眼中的眸光晦暗不明,他停下动作,问:“不想在这里?”   扶玉连忙点头,她吸了吸鼻子,止住泪意,回答道:“不想,真的不想,求你了。”   方才一顿哭,把扶玉哭得梨花带雨,眼睛也红彤彤的,萧邺大发善心地为她擦了擦眼泪,含糊不清道:“我有那么可怕,至于哭成这样吗?”   一番折腾下,扶玉的胸|脯起伏不断,感觉到萧邺颇有一种偃旗息鼓的意思,扶玉又抬眸看向他,原本慌张的眸子漾出了几分柔意来。   她道:“我刚才让桃红在寝室中等我,眼下我许久不回去,怕她傻傻地在那等,你让我回屋子罢。”   萧邺眼睛微微一眯,冷冷盯了扶玉片刻,而后松了抓着扶玉手臂的力道,扶玉见他松开对自己的钳制,以为他是要放自己走,她十分感激地对萧邺道:“多谢,我先离去。”   劫后余生的滋味尚在扶玉心头,她心头百感交集之间,小碎步地在温泉中游走。   但下一瞬,萧邺便对她道:“我有说过让你走了吗?”   扶玉心底一寒,她征愣又慌乱地瞧了一眼萧邺,而后连忙转身拔步便想逃开温泉,逃开萧邺的领地,但她哪里能躲得过萧邺的手心,不过才走了一两步,扶玉便被萧邺摁住手腕,萧邺将她打横抱起,步履急切,很快到了先前休息的寝室。   一进入寝室,萧邺便看到了那个傻乎乎的丫鬟,他心底哼了一声,不用猜就知道是这个丫鬟撺掇扶玉离开,如此一想,萧邺越看这个丫鬟越不顺眼。   他冷冷撇了桃红一眼,语气不善,“出去。”   桃红一直都害怕萧邺,眼下见他面露凶狠之色,便是扶玉再怎么用带着泪水的眼睛向她求助,她也不敢在萧邺面前说一句话,她三步并作两步,连忙退了出去,并且拉上了门。   桃红合上门时,便听得屋中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还有交缠之声,听得桃红面红耳赤。   她搬了个圆椅坐在门口,心道,天还没黑,这夜还长着呢。   *   京城,平阳侯府。   春意料峭,身穿华服的贵妇人手持剪刀,慢条斯理地裁剪花木枝叶,她很专注,仿佛什么都不能打扰她似的。   这时,一个不过及笄年岁的姑娘从廊下过来,俏生生道:“姨母,大表哥从扬州城回来了。”   妇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的面容没有惊喜,只是淡淡道:“回来就好。”   这时,小姑娘微咬下唇,她打量着妇人的神色,半晌才道:“表哥带了一个姑娘回来,就宿在表哥的问辞阁中。”   贵妇猛地回头,问:“什么姑娘?” 第28章 “切莫让陛下见到姑娘。……   花园之中的贵妇乃是平阳侯府的半个女主人庄氏,本名为庄舒鸢,而那个通风报信的小姑娘是她的远房侄女苏晴好。   庄舒鸢并非平阳侯的原配,乃是原配庄舒鸾的庶妹,当年庄舒鸾身怀六甲时身子便不大好,而后在生产时更是难产大出血,以至于红颜早逝。   在妻子不幸逝世后,平阳侯一门心思钻入公务之中,好几年不曾动过再娶一门妻妾的心思,还是在老丈人庄丞相的牵头下,才纳了原配庄舒鸾的庶妹庄舒鸢入房。虽然庄舒鸢在名分上并非是候夫人,而是一门妾室,但平阳侯也无其他妻妾,于是多年来她也算是这府宅的半个女主人。   成为平阳侯房里人后,早几年庄舒鸢一直想为平阳侯诞下一儿半女,她想,若是有了儿女,不仅可以拢住男人的心,还能巩固,甚至提高自己的地位。   但平阳侯待她十分冷淡,很少在她房里头过夜,便是有,第二日也定是安排婆子准时送来一大碗避子汤,是以原本心高气傲的庄舒鸢在平阳侯府蹉跎了寂寞又空虚的岁月,无孕无子又无宠,一个人的日子很是难熬。   好在母亲娘家送了一个小丫头到她身边,苏晴好是个八面玲珑又嘴甜的小姑娘,给她带来了不少欢乐,她在心里头是把苏晴好当作女儿来看待的。   这么多年来,她自然清楚苏晴好的那点女儿家的小心思,苏晴好爱慕平阳侯唯一的儿子,世子萧邺。   不巧,庄氏却不大喜欢嫡姐的这个儿子。   眼下听闻萧邺带姑娘家回府,苏晴好自然坐不住了。   苏晴好殷勤地取走庄氏手中的剪子,将剪子搁在凉亭的桌案上后,亲亲热热地挽起庄氏的臂弯,道:“眼下,府里头都传遍了,就只有姨母这里安安静静的什么消息都递不进来。”   “听门房老王叔说,大表哥今日抱着一个姑娘回府的,不过那姑娘全身裹得严严实实,不曾露出面容,没有人知道是谁,估计只有大表哥和贴身的琴刀知道罢。”   听完,庄氏一个字不曾说出口,这么多年来,她与嫡姐的儿子关系一般,双方都半点也不亲近,两人若是遇到,顶多打个照面,并且萧邺那小儿从来没有正视过她。   苏晴好急切问道:“姨母,世子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侯爷可选定哪家贵女了吗?”   庄氏摇了摇头,藏在袖子里的手握得紧紧的,道:“我许久才见一面侯爷,哪里晓得这事,便是见了面,侯爷也不一定就跟我说这事。”   拢了拢手腕上莹润苍翠的翡翠玉镯子,庄氏半晌又道:“世子把那姑娘放在自己的问辞阁,那里哪是轻易能进去的地方,若是没有世子的首肯,我们进去不得,暂且也见不到那姑娘。不过,有一个人是一定能进出问辞阁无障碍的。”   “是谁本事这么大?”苏晴好忍不住发问。   庄氏柔媚一笑,回答道:“这府宅上的老夫人,向来住在佛堂的那位。”   苏晴好捏了捏手心,她在平阳侯府呆了五六年,这是第一次见萧邺带姑娘回来,还是万分珍重地拥在怀中抱着进府的,她不得不担心这姑娘将会成为自己的拦路虎。   经庄氏一提,苏晴好这才想起萧老夫人,这个老太太是个古板又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厉害人,只要老太太仔仔细细把那姑娘祖宗十八代一查,还怕不知道那姑娘的底细吗?   若是那姑娘家世不清不白,这个平阳侯府的女主人是断然不会让她进门的。   看来,她要去求见一下这位极少见客的老太太才成。   *   扶玉的身子底子本就单薄,当时身上的余毒未清,她日日泡在千林山庄的温泉之中,一点点凉气侵入她的身体,再加上萧邺自扬州城后久不碰她,后来许都的那些日子里自是夜夜纠缠,是以扶玉身子疲乏,在春寒之际,不小心感染了风寒。   起初只是初露些嗜睡发热的苗头,扶玉一直忍着不说,以至于慢慢发展成了风寒,而萧邺收到京城的急令,半点都拖延不得回去的时间,于是决定不再修改行程,北上回京。   路途遥远,且马车上颠簸不堪,扶玉哪里经受得住,是以在回京城的一路上,她基本上就没有清醒的时刻,大部分都在睡觉,便是到了平阳候府也是半点知觉都没有。   在半睡半醒之间,扶玉隐隐感觉到马车又一次停了下来,她心道,不知道到了哪个地方的客栈,这次又能停留多久,她想好好躺床上休息一夜。   她掀起厚重的眼皮子,好像看到桃红撩起车帘对外道:“姑娘还在睡,我刚才叫了几声她都没醒,怎么办?”   外面的人沉默了一下,回答道:“我去请示世子的意见,你们暂且留在马车上,别下来。”   琴刀如是嘱托。   扶玉面容微微一动,迷糊的黑白视线之中,她看到了踏入马车的萧邺,男人玉带束冠,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风采卓然的贵公子风范。   想到了眼下病容憔悴的自己,扶玉嘴角微微一笑,她遇上萧邺的时候,多半是在走霉路,但这个男人却好像什么影响都没有,永远都是一派风度翩翩的模样。   看见扶玉眼睛半阖,萧邺沉吟道:“能自己走吗?”   当然能,又不是半岁小儿,怎么可能不会走路,听到这么幼稚的问题,扶玉在心里瞪了一眼笨笨的问话人。   扶玉从原地起身,但她方才站起来,就趔趄地向前倒去,被萧邺稳稳护住,落入了萧邺的怀抱中。   萧邺一笑,淡淡道:“这么等不及就想投怀送抱?别着急,以后机会有的是,我们不挣这片刻的欢愉。”   扶玉身子乏的很,又累又重,半点不想跟冷战了多日的男人说话,她靠在萧邺的怀里,紧阖双眸,一言不发。   不待扶玉勾住萧邺的肩头,男人便拉着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脖颈处,扶玉的手臂软软地贴在男人的后背,萧邺一把将她托起后,又是用帷帽将扶玉的脸蛋遮的严严实实,这才下了马车。   扶玉的脑袋躲藏在男人的臂弯处,她能感受到男人胸口有力的心脉跳动声,还有一股男人身上特有的稳稳的热意。   一路上,扶玉感觉自己听到了无数遍呼唤“世子—”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声音。   也就在这时,扶玉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京城,到了平阳候府,到了一个自己陌生、萧邺熟悉万分的都城。   很快,身边嘈杂的声音渐渐淡去,扶玉感知到一层绵软的锦被在自己身下,一摸到期盼了多日的床,扶玉几乎都要热泪盈眶了,她在心里头满足地叹慰了下后,安然地沉沉睡去。   此处便是问辞阁的主卧。   看了一眼睡在自己塌上的人后,萧邺对身边的一个女管事道:“去把何太医请来。”   这个女管事名唤轻絮,是一个在萧邺身边呆了十几年的资历甚老的婢女,也是当初萧老夫人安排到问辞阁的婢女之一。   见一个陌生女子躺在世子安寝的塌上,轻絮的心里非常不舒服,这里是主卧,哪里可以让来路不明的女人乱躺坐在这,这里是以后世子和世子妃安睡的地方。   轻絮当即道:“世子,让这位姑娘休息在此处,恐有不妥。问辞阁中有许多打扫干净好的厢房,不若让姑娘去那儿罢。”   萧邺否了轻絮的意思,掀起嘴角,语气冷然,“我这个做主子的都还没有说话,你倒先有意见了?”   轻絮在萧邺面前从来都是体面人,因着是萧老夫人派到身边的老人,他待自己从来都是客气有礼的,此刻被薄了脸面,她心里虽有怨气,但半点也不敢再说旁的话。   “奴婢这就去请何太医来府上。”   离去之前,轻絮特意瞧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子,当真是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勾人心的脸蛋,但这种姝色女子多半是祸害,千万在世子身边留不得,看来要探探世子对待这个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后,才好回去回禀萧老太太。   桃红初次来到这么气派,器宇轩昂又陌生的门第,她站在不显眼的小角落里,眼见着那个看起来很有排场的女管事折了脸面,不知为何,心里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愉悦之意。   一回头,萧邺就看见在角落里低低偷笑的桃红,他就又想起这个丫头之前挑唆扶玉离开,当时只顾着和扶玉厮磨纠缠,便忘记处置这个丫鬟,一想到此处,萧邺的眸子当下就沉了。   萧邺脚步跨出里屋的同时,指着桃红道,“你,跟我出来。”   被萧邺冷冷一指,桃红几乎心都要跳出来了,她胆战心惊地随萧邺出来,目光躲闪,想起自己做过的几件事,虽算不上能惹得这人恼,但也绝对让这人心里不顺畅。   看着低垂着脑袋的桃红,萧邺语气森冷:“你跟她说了多少扬州城的事,又是怎么撺掇她离开的,来,都说一说,本世子洗耳恭听。”   桃红哪里敢一一交代,她当即跪在了地面上,哀声求道:“世子放过我这一回,往后我不会继续在扶玉姑娘面前提往事,一个字都不会多说了。”   萧邺本意也只是想吓唬吓唬她,还没怎么说几句,这个叫桃红的丫头就已经连声求饶了。   他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见好就收,颇为宽容地放过了桃红。   卧室外,萧邺警告完桃红后,正要抬腿出去面见父亲。   这时,里卧传来了一阵似是惊慌的声音。   自初次醒来后,这是扶玉第二次陷入梦魇之中,梦境中依旧伴着幽长而宏亮的军营号角声,凭借直觉,她能闻到一抷黄沙的苦闷味,还有军营之中少不得的血腥味。   这回,扶玉终于睁开了眼睛,她身处一只帐篷之中,呆的好像还是婴儿床?   她用力想看清楚这到底是何处,眼睛四处打量后,她意外地看到了一个背对着自己的男人。   这个男人身披甲胄,背后有处甲胄开了一个大大的裂口,鲜血和着银甲,一滴滴血顺着缝隙流淌二下,但这人偏偏不去叫军医为自己缝伤口,反倒在那慢慢悠悠地擦拭利剑,利剑上的寒光映出了男人的部分面容,扶玉挣扎着想去看,却怎么也无法看清楚剑身上的倒影。   不过一会,扶玉便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她现在是还未能走路的婴儿。   但是,安静地帐篷中突然传出一阵孩提哭闹声,扶玉惊恐地发现,她的喉咙里居然不受控制地发出那种婴儿常见的呜咽声。   这连绵不断的婴儿哭泣声终是惹得擦拭剑身的男人的不悦,那男人居然直接拿着剑柄,把剑架在一个尚不能口语的襁褓孩童身上。   “不许哭,再哭的话,我就一血封喉,杀了你。”   那个高大的男人如是威胁尚且是婴儿身的扶玉。   散发着寒意的剑光一直照在了扶玉的眸子上,烈烈闪光,她几度闭上了眼。   这男人就站在扶玉的面前,但扶玉的目光受不了那么耀眼的剑身光亮,她的眼睛被豁亮的剑光伤到,她痛苦地闭上了眼,而后眼睛眨呀眨,就是无法睁开眼看清男人的模样。   虽然看不清男人的脸,但在寒光刀影下,扶玉依旧无法藏匿心中的害怕,她的喉中不受控制的溢出婴孩哭泣声,怎么止都止不住。   而那男人被这哭声惹得怒火滔天,随即大声道:“我要杀了你这个孽种。”   眼见着刀身就要落下,扶玉心头一颤,她知道自己是在梦中,但却怎么也无法挣脱出去,好似这个场景真的发生过似的。   扶玉心头一颤,婴儿大小的身体完全做不了反抗,她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在梦中死于刀光血影之下。   “砰——”一声,那把架在扶玉脖颈处的刀剑被一颗突如其来的石击掉,竹制的刀柄插过扶玉躺着的婴儿床,“哐当”一声,掉落在了地面上。   上次那道柔和的女声再次传入扶玉耳中,却没了之前对待自己的温柔,转成了咬牙切齿的怒火。   女人骂道:“子慎,你混蛋。”   扶玉心想,原来那个透着杀意的人叫子慎,她在心底反复品读了这个名字,然后却越发觉得这名字熟悉,她很熟悉才该是,但她却一点都想不起来是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与此同时,扶玉想看一眼这个给了自己温柔,又救了自己一命的女人到底是谁。   但她的眼前马上又拢起了一层又一层厚重如烟的白雾,然后她胸口一痛,什么直觉都失去了。   仿佛有一个力道推向扶玉,扶玉感觉自己又掉落了万丈深渊,但这次她一点都不害怕,因为她知道,这是梦,只是梦,她还好好躺在床上歇息呢。   但下一秒,扶玉再也无法冷静了,因为她的眼睛往身下的深渊一探,发现下面聚集了成百上千只嗷嗷待哺的野狼,这些狼发出一阵阵仰天长啸的“嗷呜——”声后,纷纷纵身向上眺跃,目的是不断向下坠落的扶玉,她分明成了狼的猎物。   扶玉心一凛,她的袖口被咬住了,怎么办?   野狼蛮狠地撕咬她的衣衫,这感觉真实的让扶玉不敢相信自己置身在梦境之中,这场景竟比真切还要真。   感觉到手臂一痛,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意翻涌而上,扶玉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被这些野狼分块而食了,她身上的鲜血如流水一般曰曰不断涌现出来,扶玉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她觉得自己真的就要这么沉沉睡去,再也无法醒转了。   这时,那道温柔的声音而熟悉的女人声又一次递进扶玉心里,那语调凄厉而苦楚,如杜鹃啼血般反反复复,“子慎,你混蛋。”   子慎,子慎,子慎……   扶玉心中无限碾转,这个名字分明见过,分明听过。   子慎,子慎,子慎……   萧邺站在床头,听着扶玉一遍遍细嚼慢念一个颇像男人的名字,目光沉沉,一双黑眸深的如夜晚里的星空一样见不到底。   桃红自然也听到了那个叫做“子慎”的名字,她做事原本就是小心翼翼,在不小心看到萧邺那透着火气的眸子后,那双为扶玉擦拭额间细汗的手忍不住慢了下来。   直到何太医来了以后,桃红停止为扶玉擦汗,这才从萧邺的视线中离开,桃红大松一口气。   为扶玉请脉后,何太医沉吟片刻,摸了摸白花花的长须状似思索的模样,而后走到紫檀方桌那取笔墨写药方子。   何太医将方子交给桃红,并且嘱咐道:“每日三次,饭后半次时辰后便要喝下,如此喝上半个月,也就痊愈了。”   这句话也是说给屋中的萧邺听得的。   于是,桃红接过这张写满潦草字迹的方子后,匆匆忙忙地走了。   原本隔着帷帐,何太医是看不到扶玉的面容的,但方才萧邺掀起帐幔进去看那人时,何太医好巧不巧抬起眼,一眼瞧见了闭目沉睡的扶玉,他一时大为震撼,那人不是死了很多年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平阳侯府?   何太医是太医局里医术最了得的那位,素日和平阳侯府私交甚好,见到这张让他心神不宁的面容后,已过花甲之年的老人家一脸笑容,憨厚可掬地问向萧邺,“世子,这位姑娘是什么来头?今年年岁几何?”   “何太医问这个作何?”   萧邺的疑心向来深重,见何太医这个老油条带着一脸目的打探扶玉,他自是小心万分。   “世子不必如此防备我,我一个小小的太医能有什么泼天的阴谋,只不过是见这姑娘和一个故人颇有几分相似,故而问上一问,并无其他意思。”   见何太医如此开诚布公,萧邺也不好什么都不说,他回答道:“很小的时候就被家人卖了换取银两,所以她不记得家原来具体在何处,不过,大致就是在扬州城之中。至于年岁,刚过及笄。”   何太医一边听一边点头。   瞧了眼轻轻飘动地帷帐后的那人,何太医的视线回到了萧邺身上:“我观这姑娘的脉息,缓缓沉沉很是虚弱漂浮,若是想要颐养天年,趁现在尚且年轻,补一补身子,还是能够活地长久些的,不然的话,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了。至于姑娘的风寒,说大病也不算大,说小病也不算小,按我那药方子日日喝够小半个月,养一养,自然也就好了,只是期间切忌有大幅度的激烈运动就是。”   何太医说的隐晦,但萧邺明白,这人说的是要减少房事。   萧邺听得认真,也都记在了心里头,但他仍旧觉得这何太医今日颇有些不对劲,只是现在抓不到那点不对劲在何处。   一路将何太医送到问辞阁门口时,这个老头忽然对萧邺低语,语重心长道:“世子若是对那姑娘有些意思,切莫让陛下见到姑娘的面容,否则会酿成大祸。”   任凭萧邺是个多么聪明的心思玲珑之辈,此番听到这虎头虎尾的几句话也摸不着头脑。   萧邺不解,他沉着眉,询问道:“何太医此话何意?扶玉自小在扬州城长大,此番随了我,才离开那地。她不曾与陛下有过一丝联系,为何要小心陛下?”   何太医此时却是不再肯多言一句,他故作玄虚地对萧邺道:“老朽不敢再多言,世子若是想知道,可以去问一问你的父亲平阳侯,他了解的比我深多了。”   言罢,何太医跨出了问辞阁门口,年老的医者站在石阶上朝萧邺作辑,道:“世子莫送了。”   *   处理完问辞阁的一些小事后,萧邺便去了父亲的书房寻他,彼时正是晌午。   此番回京,萧邺不单是为了和萧怀琅商谈要事,更是因为七日后便是生他的母亲庄舒鸾的忌日。   每年的这日,萧邺都会在母亲的陵寝前待上一整日,这日原也是他来到这世上的日子。   多可笑,他的出生日期,却成了怀他生他那人的死期。   一进入萧承平的书房,就见父亲的鹦鹉站在横条上,喋喋不休,这鹦鹉是鸟中最为聪明的一类,最爱学人说话,见父亲未归,萧邺在等候的同时,百无聊赖地逗起了鸟。   萧邺拿着鸟食哄着鹦鹉,道:“来,把你会的话开口说一说,说的好了会有奖励。”   这鹦鹉是聪敏的鸟儿,当即便叽叽喳喳,“丹玫—”   萧邺一凛,这和某个不能提的名字有些相似,他又递了一个鸟食到鹦鹉的乌喙上,鼓励道:“再重新讲一遍。”   “丹玫—”   “丹玫—”   “丹玫—”   萧邺心道,果然。   平阳侯回到书房的时候,正好听到鹦鹉学语的这两三个字,头脑当即发冷,原本要迈入门槛的右腿也生生顿在那儿。   这时,萧邺回头,看见了未进门的父亲。   他含笑道:“父亲,小别几日,身子可好。” 第29章 “正好来个鸳鸯浴。”……   看见书房中人是萧邺后,平阳侯暂且安下心来,他敛了敛稍有不自然的神色,提起墨青色的衣角跨过门槛。   萧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的父亲,平阳侯虽然是个武将,但私底下对笔墨丹青之类兴致浓厚,受到文墨的熏陶打磨,加之勤于保养,浑身上下透露着儒雅的气度,容颜看上去不过是而立之年左右,竟比同龄的皇帝看起来年轻上许多。   落座在摆好棋子的黄花梨草龙牙板三弯腿炕桌,平阳侯看了眼儿子,掂起一枚白棋子,道:“我们父子有些日子没有对弈了,今儿正巧,来一局。”   萧邺欣然答应,他们父子二人感情一般,若是在谈话时不找些东西分散分散注意力,气氛一般都是尴尬至极,所以他们父子二人若是同在一处,必有下棋这一事。   行棋已至凶境,二人都不得不将专注力提高万分,平阳侯拿着手中的白棋子正襟危坐,在棋盘上处处打量,却发现怎么走都是被围困在黑棋子之中,再难以杀剿出去。   萧邺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搅动棋盒,视线投向眼下一筹莫展的父亲,只见一枚白棋子落下棋盘,他唇角一勾,当即置下一枚黑棋子。   方正的棋盘上落满了黑白交织的棋子,黑棋子大势已成,白棋子只能困守旧地,胜负也就此见晓。   一盘棋局罢,平阳侯看着年纪轻轻的儿子,意味深长道:“你的棋术果真是颇得绥远候真传,处处扼人命脉,让人找不到一刻喘息的机会。”   萧邺只是道:“我在义父身边呆了许多年,骑术、排兵布阵等多受他熏陶,棋术更是如此。下棋便如朝堂上尔虞我诈,若是不把对方杀得没有一丝退路,最后没有喘息机会的只会是自己,所以我从来都是落子不悔,出手无情。”   平阳侯淡笑道:“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这还是我当初教你的。”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你做事从来都滴水不露,为何在扬州贪墨案一事上要露出马脚,现在就把自己暴露在太子和苏家面前,我觉得还是很不稳妥,要知道这些年苏家已将势力根植在大胤朝的每一处,想拉他们下马,哪里那么容易。”   “凡是做的过于完美,便是会有纰漏,偶尔露出点无伤大雅的小马脚,反倒能遮人耳目。况且,我只是受陛下之命查案,哪里会认为我有另外的心思呢?”   萧邺继续道:“我从来都相信事在人为,苏家高楼不日将倒。皇上早已对苏家心生不满,不然怎么会借贪墨案一事让太子禁足东宫思过呢?皇上的此番举动便是一个信号,父亲想一想,太子若是被废,苏家还能辉煌多久?”   谈吐大方的男子眉毛向上一挑,颇有一番玉面郎君的模样,但说的话确实夺人性命的肃杀之语。   平阳侯心里暗道,他一字未吐露皇上的想法,萧邺却把皇上的心思猜得了七八分,果真是玲珑剔透的巧人。   想到鹦鹉学语时的那两个字,萧邺淡淡一笑,看了一眼站在枝头上的鹦鹉,问道:“父亲,我方才听那玩物吐出‘丹玫’二字,心中颇好奇,这人可是和陛下有些渊源的那位亡国公主?”   虽然萧邺没有留心去探知,但陛下年轻时与那位禹国公主的故事一直都被大胤朝百姓津津乐道,更有甚者说后宫中的妃嫔大多是陛下找来的禹国公主替代品。   这些经过人为加工的风言风语萧邺这些年确实听得不少,只不过当时不放在心上,便也不去多考究,对听过的许多版本的爱恨故事付之一笑。   何太医那意味深长的话语一下便让萧邺想到了这桩陈年旧事,思及何太医看到扶玉容颜时征愣的神色,萧邺不得不怀疑扶玉和陛下的那位禹国公主在相貌上有些相似之处,否则何太医不会那般提醒。   平阳侯是当年陛下在禹国为质时的侍卫,若是想知道些什么,那么问他是最清楚明白的。   萧邺如是想。   但平阳侯却不怎么想说当年之事,只是道:“不过是一段孽缘,已过去多年,很多事情我早已记不清了,不提也罢。”   见父亲不愿多谈,萧邺也就不再追问当年之事,他仅是对那人的容貌心怀好奇,其他并无好奇心去了解,于是转头问道:“父亲手中可有那位禹国公主的画像?”   听到此话,平阳侯当即一愣,看了看儿子,半晌才道:“这种东西我手上怎么会有?”   说罢,平阳侯又着重强调道:“当然没有。”   看着一脸沉静的儿子,平阳侯心中十分奇怪,忍不住问道:“你要看画作甚。”   “只是对那些传闻有些好奇,便想问一问。”萧邺回答道。   在平阳侯身上得不到想要的消息后,萧邺便只和平阳侯商谈一些要事,等到他回到自己的问辞阁时,星辉高挂,天已经黑了大半。   萧邺一回到问辞阁,李嬷嬷便迎了上来,热切道:“世子这么晚回来,可用过饭了?”   李嬷嬷曾是萧邺生母庄舒鸾的陪嫁侍女,当年庄舒鸾逝世后,原本要被放出去嫁人的李嬷嬷出人意外地留了下来,兢兢业业照看主子的小儿长大成人,是以萧邺对这位很是敬重。   萧邺开口道:“我在父亲那已经用过饭了,无需再忙活。”   想了想,萧邺又道:“为我准备水,我待会要沐浴。”   没几步就回到了问辞阁的主卧,萧邺一进屋便看到了坐在黄花梨卷草纹腿炕桌旁的女人,她正小口小口地喝着药,捏着鼻子,一副很是痛苦的模样。   脱下鹤氅后,萧邺坐到了扶玉对面,看着面若桃李的女人,问道:“身子可觉得好些了?”   扶玉不欲多言,也不看萧邺,只是将目光放在已经空了的瓷碗上,感知到萧邺带有压迫性的视线后,扶玉知道自己不好再装聋做哑,于是轻轻“嗯”了一声。   扶玉现在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萧邺,感情上她在心里面把这个男人当做哥哥来看待,她身上的每一处地方都告诉她,这个男人是你的哥哥,相依为命了十几年的哥哥,她心底很难去抵触这个念头,于是即便在得知萧邺不是事实意义上的兄长的时候,她还是继续欺骗自己,这个男人就是兄长,唯有这样,她的心里面才会好受些。   但是萧邺却破坏了她心里的这种平衡,这个男人偏偏要和她纠缠,在两人频频发生男女情|事后,扶玉心里面的那道平衡渐渐崩塌,她此刻面临着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彷徨。   见扶玉待自己十分冷淡,萧邺心里面自然很是不痛快,他沉声道:“我已经同你解释的一清二楚,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为了让扶玉不再抵触自己,萧邺向扶玉解释道,之所以扶玉心里会把他当作哥哥,是因为扶玉一直把他藏在心里,深深爱慕着他,但又难以说出口,于是暗自欺骗自己爱慕之人是哥哥。   听到萧邺的质问,扶玉连忙摇了摇头,虽然她仍旧觉得那个解释有些荒谬,但萧邺的说辞确实天衣无缝,她为了让自己内心好受些,只能接受这个说辞。每每与男人缠绵时,都会一遍遍告诉自己,这男人不是哥哥,是心底喜欢的人。   男人的目光太过锐利深沉,扶玉发现自己很难再继续和他待在一处,这时正好桃红从外而来,扶玉连忙对萧邺道:“哥—”   她太过自然地把那个称呼喊出了声,同时也很快发现说错了话,于是改口道:“世子,我现下要去沐浴,这就离去,失陪了。”   说罢,扶玉起身便要从椅子上离开,但萧邺却眼疾手快按住了她,抬眸问道:“风寒未好全,怕是沐浴对身体不好,不许去。”   萧邺的冷酷之意太过明显,扶玉心头一颤,她好像很难再同先前那样自然地同这个男人相处了。   她忍住心头的异样,柔声道:“桃红问过医者,说是可以沐浴,只是时间不要长了就好,我会有分寸的。”   萧邺不答,依旧用那种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扶玉。   扶玉手指微动,她向萧邺露出今日的第一个笑容,柔媚万分,声音里带着乞求的意思,“多日未沐浴,加之之前高烧身上流了汗,再不洗的话,我便要臭了,到时把你熏着了怎么办?”   “怎么会,我闻一闻。”   萧邺说着的同时身体力行,倾身向扶玉而去。   他的鼻息停留在扶玉的耳侧,随后一点点往下,先是脖颈,再是肩头,他的鼻尖就贴在扶玉的肌肤上,把扶玉惊得颤栗起来,现在只要萧邺一靠近自己,她便会想起二人私底下厮磨的画面,于是身体便更僵硬了几分。   扶玉难以再继续和他近距离接触,于是想要侧身避过萧邺的鼻尖,萧邺发现扶玉的举动后,按着扶玉的后脑勺,直接贴上她的唇瓣,辗转许久才松开她。   停下缠吻后,萧邺笑出了声,他笑得意味深长,笑得扶玉心底奇怪不安。   扶玉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萧邺这才停下笑,他没有回答扶玉的这个问题,只是反问她,“确定要沐浴吗?”   扶玉用力点了点头,她朝萧邺微微一笑,甜甜道:“世子,那我现在就去了。”   说罢,扶玉试图从男人的手掌心里挣脱出去,但萧邺依旧握着她,似乎并没有放她走的意思,扶玉只好道:“世子,要是再不去沐浴,水就要凉了。”   “水凉了又如何?”   水凉了就不能沐浴了,扶玉心里如此想,她还未及说出心中之话,便听得萧邺道:“水凉了正好,待会我也要沐浴,我们一起。”   男人笑了起来,他握着扶玉有些凉的手,慢慢道:“正好来个鸳鸯浴。” 第30章 “乖乖地服从我。”……   浴池里氤氲着的白色雾气渐渐消散,宽阔敞亮的浴室之中热意腾腾,把扶玉冰凉的身子烘得暖暖的。   扶玉瞄了好几眼只着了一件雪衣的男人,他双眸紧阖,脸上没有一点其余的表情,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在沐浴之前,扶玉很是担心被这人纠缠,毕竟之前在许都的温泉时候总被他磋磨,扶玉每每到最后都是让他抱着回去的,这在扶玉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但这人今日却是分外安静,只一人靠在浴池的一侧,一点都没有来打搅扶玉,这让扶玉心中松快的同时,也有些疑问在心中腾起。   扶玉痴痴地端看了萧邺好一会,还未及收回放在男人身上的视线之时,就被忽然睁开眼眸的萧邺抓到了。   萧邺唇角勾起一丝浅淡的几乎抓不着的笑,盯着扶玉慢慢道:“你现在还是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吗?”   闻言,扶玉乖乖点点头,肤白胜雪的肌肤被热水泡的得粉嫩嫩的,她启开樱唇,老实交代:“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我最近偶尔会陷入梦魇,但醒来之后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梦中画面,便是微小的吉光片羽都没有。”   听到扶玉提到梦境之事,萧邺黑目沉沉,追问:“当真什么都想不起吗?那你可知道自己在梦境之中呼唤的‘子慎’是何人,是哪家公子?”   子慎。   扶玉在心中呢喃这个名字,但确实一点记忆都无。   她抬眸看向萧邺,只一眼便被男人凛然的面部表情顿住了想说的话。   她明白,萧邺要么怀疑她心中有意中人,要么怀疑她与人有染,但扶玉此时一点都不记得前尘往事,更无法为自己辩白,只能生生挨下这让人心头发冷的视线。   见扶玉垂眸不答,萧邺心中思量后来到扶玉面前,他抬起扶玉的下巴,让扶玉无波无澜的眼眸中盛满了自己后,心中顿时敞亮了。   看着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目光,萧邺做出一番宽宏大量又深情款款的模样,认真道:“前尘往事不记得就不记得了罢,但从现在起你要记得,你是我的人,就不能三心二意,你得心心念念惦记着我,可懂?”   这霸道又理所当然的话语让扶玉呼吸一窒,她的心底又开始荡漾那重复了无数次的字符。   藏在水下的手指不自然地蜷缩了起来,那两个字符在扶玉心底来回了数次后,扶玉慢慢开口,“我心中自然时时念着哥哥。”   说完之后,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萧邺,见他脸上没有很大的波动后,轻声细语地道出心里话。   “扶玉深知世子身份高贵,不是可以肆意攀谈的贵人,也知唤世子‘哥哥’乃逾越之事,但心头总是浮现出这两个字,得知世子并非扶玉的兄长后,常常觉得难以面对世子。扶玉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女子,世子不若放我归去,眼不见心不烦,再不会有人让你心中不悦了。”   听到扶玉道出要离去之时,萧邺的目光顷刻暗了下来,竟比之前还要深沉上许多,他依旧捏着扶玉,手上碰到的那寸肌肤软软的暖暖的,怎么心思就坚硬如磐石呢?   萧邺语气不善,发问:“你要走?”   这带着些许怒意的话语听得扶玉心头发虚,她弱弱地嗯了一声,随后对上萧邺深沉如海的眸子,慢慢道:“虽然扶玉记不得前事,但也晓得若是按照原先的约定,我早不该再继续出现在世子面前,更不会给世子添一大堆麻烦。我感激世子这阵子的照顾,会铭记世子大恩的。”   听到此,萧邺喉咙中逸出一丝轻笑,而后他松开扶玉的下巴,久久凝视着扶玉。   扶玉见他松手,心中以为这男人同意放她离去,却被腰肢上那道突如其来的热意僵硬了肌肤,她嘴唇抿在一起,一点不好的念头浮上心头。   不知为何,她突然发觉,自己很难从这人的手掌心逃脱,她也不知自己哪里招惹了这人,偏偏就是不肯放过她。   她也在一遍遍问自己,为何不安安分分留在这人身边,虽然早晚会被抛弃,但开开心心享受几年荣华富贵不好吗?   不好。   每次发问,都会有一道坚定的声音回答她,不好,一点都不好。   她之所以想去离去,不仅仅是因为把这个男人当做哥哥和心中对他无意,更是因为她深知自己身份低微,一旦沦为权贵的玩物后,只会慢慢堕入无边的暗夜之中,她怎么可能在这样的深宅大院活下去?她还年轻,她还有很多未竟之事要去做,怎可滞留在这样的府宅呢?   看着男人的眼,扶玉柔柔道:“世子可否放我走?”   萧邺听着这重复了数次的话语便有些来气,他面色铁青,皱着眉瞎掰道:“你以前一直心悦于我,纠缠许久才让我同意将你留下,现在句句都是想离开之言,莫不是想将自己先前的努力作废。”   这阵日子,扶玉从萧邺口中听闻了许多自己往日倾心于他的说辞,但她没有感受到一点真实感,也猜到这人许是拿话语敲弄自己,想让自己傻傻地听凭他的想法。   若是扶玉心中无其他念头也罢,但她心里面只把这个男人当做哥哥,再没有其他的了,她很难跟他有其他亲密的关系。   萧邺说话的态度让扶玉心头一涩,她一时想不到怎么回话,就此噤了声。   头脑发蒙之际,扶玉却听得萧邺在她耳畔道:“若是你能为我怀下子嗣,那我便放你走,如何?”   初听到此话,扶玉粉嫩的小脸一下子就变了,她不敢抬眸看向萧邺,只在心里评判萧邺这话到底存了几分真。   动一动她那单纯的心思,便又觉得这男人是在哄骗她,若是有了子嗣,只怕更难走了。   但回头一想,扶玉又觉得自己实在多虑。听桃红说,她是怡红楼里出来的清倌,那种地方都会给姑娘喝凉药,久而久之,身体受到影响,便很难有子。   扶玉原本对这一说法持怀疑态度,但在许都和萧邺纠缠多日后也不见喜,也就认同了这个说法。所以萧邺这话根本就是在以退为进,本意仍旧是拒绝她的请求。   虽然心底微恙,但扶玉脸上却是微微一笑,坦然道:“一言为定。”   *   桃红进来之时,就看到扶玉正在发呆,她将刚熬好的汤药搁在桌面上,走到扶玉跟前,开口道:“姑娘,这是最后一副药。”   扶玉抬眸看了桃红一眼,乖乖捏着鼻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将药喝下。   桃红见瓷碗一空,便将已经取好的蜜饯放到扶玉嘴边,笑着道:“快吃下,吃了就不苦了。”   这是扶玉第一次见到蜜饯,前些日子她只一味喝苦涩的中药,吃到最后,连饭食的胃口都没了,想来是桃红发现了她饮食不佳,这次想到的一个法子。   这蜜饯看上去黄澄澄的,含在口中又软又甜,软糯糯的,唇齿一咬,一丝丝甜味在口中回荡,十分清甜可口,将要苦涩的中药味抵去了不少。   含下蜜饯后,扶玉朝桃红微微一笑,道:“哪里来的。”   桃红自然不能说那是琴刀给的,那人特意交代过的。   扶玉没有瞧见桃红眼中微不可见的躲闪,只听见桃红道;“今日小厨房里面送来新食材,我正好看到,便拿来给你尝一尝,怎么样?”   扶玉含笑点头,道:“极好。”   说罢,她拍了拍圆椅,叫桃红坐下,桃红推脱了好一会,见扶玉脸上笑容慢慢淡去,这才坐在了扶玉的旁边。   扶玉伸出手,握住了桃红的手心,看着桃红这张尚有些幼稚的面容,问道:“桃红,你今年几岁了。”   感受着那只有些凉的手心,桃红回答:“正好是豆蔻年华。”   扶玉点点头,是一个能有着无限希望的年纪啊。   她的视线往敞开的雕窗看去,春日在不自觉中悄悄来临,万物复苏,柳梢枝头一展新颜,纷纷抽出嫩绿的枝条,真是生意盎然的时节。   不知不觉中,扶玉来到平阳侯府的日子也快半月。   这半个月中,她每日都呆在问辞阁的主卧之中,不曾出去过,服侍她的人也只有桃红一人,其他人很少见到她的真容,是以平阳侯府里的很多小丫头都对她心存好奇,正确的来说,是对那个被萧邺抱回来的女人感到好奇。   在这里呆了半月,扶玉再也没有刚醒来时的欢喜,她偶尔也会想起那个当了她一天“哥哥”的萧邺,只是再也不会有了,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只有平阳侯府世子萧邺,一个对她心存掠夺,又冷酷无情的男人。   一想到萧邺,扶玉这才发现,那日沐浴过后,她快半月没有见到这人,他似乎把自己忘在了这里,扶玉忍不住在心里头嘀咕,能不能在忘记我的同时,把我放出去啊。   当然,那只是痴心妄想,在那个男人还没有厌烦她之前,她只能乖乖留在他身边,任他差遣使唤。   她现在还会想起在浴池里的那幕场景,当她对萧邺说出“一言为定”之后,萧邺发出了嗤之以鼻的笑声,男人的笑声中透露着不虞,更透露出了轻蔑。   “笑话,想生下我的孩儿,你也配?”   “在我厌烦你之前,最好是乖乖地服从我,我对你还有新鲜感,这股感觉一过去,你觉得本世子还会把你这碍手碍脚的女人留在身边吗?”   她忘不了萧邺说话时的语气,那么的高高在上,又那么的轻飘飘,落在扶玉耳中却沉重如大山。   起初,萧邺的那些话会让扶玉感觉换不过气来,因为太难受了,但经过半个月的自我调节,她慢慢醒转过来,为一个不相干的男人难受作何?她且等着萧邺厌烦她,然后天高皇帝远,再也不相见最好。   扶玉投向窗外的视线悠长而深远,一只五彩斑斓的风筝落入扶玉的视线之中,她的目光很快被这新意的东西吸引了去,但不知为何,这风筝在空中沉沉一顿,很快便消失在扶玉的视线之中。   不用多猜,扶玉便知道那风筝许是断了线,再也飞不起来了。   扶玉心中感叹,真可惜,那么好看又能自由自在的飞天翱翔,现在只能落入尘土之中。   她也只为这风筝感伤了一会,便把这事从心中剔去。   扶玉将视线转回到桃红身上,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道:“你好傻,我们之间的交情又不深,作何跟着我来到这里,你要是想出去的话,我跟世子说一声,放你自由。”   桃红摇了摇头,真诚道:“我不走,你到哪,我便到哪。虽然我们相识的时间不长,但我就是认定你了,当日若不是你,我估计一辈子无法从那个院子出去,沦为……”   说到这里,桃红连忙捂住了嘴,想起萧邺警告她不许在扶玉面前提起前尘往事,连忙噤了声。   扶玉一瞧桃红的表现,心中也猜得一二。   屋中二人相谈甚欢之时,屋外却传来一阵阵嘈杂之声。   扶玉给桃红递了一个眼神,二人一起走到雕花窗户前,看到了在廊下的一个女子,那女子看上去和扶玉差不多年岁,五官都很平常普通,挑不出错处,但也找不出惊艳之处,是一个长得很清秀的妙龄女子。   这人便是苏晴好,平阳侯妾室庄氏的远方侄女。   已过半月,苏晴好对迟迟见不到真容的那位佳人十分好奇,她原本想找萧老太太出手会一会萧邺带回来的女人,怎料老夫人去了南禅寺还愿,并且会在那清茶淡饭呆上个一两个月才会回来,眼见借不了他人之手,苏晴好心中难耐,只好自己上门。   她身份不高,和问辞阁的主人也无交情,是以很难光明正大地进问辞阁,于是私底下想了一个法子。   那便是表面上放风筝,等到这风筝飞到问辞阁上空之时,再将牵引风筝的绳索切断,让风筝掉落到问辞阁中,而自己以找风筝为借口,行探人之行为。   直到风筝掉落到问辞阁之中,苏晴好的计划都一步步按照她的设想发展。   但问辞阁哪里是那么好进的,她在廊下便被看守的小厮拦住了,无论怎么好言好语都不能让对方松口,对方做出的最大让步便是替她找一找掉落的风筝。   廊下站了好几个面容坚毅的侍卫,一个个看上去都是不好惹的练家子,苏晴好一个不懂功夫的女子不可能硬闯,于是到了廊下便半寸都无法前进了。   被拦在门口进去不得,原本满脸笑容的苏晴好再也无先前的好脾气,她也不敢对这些人扬声大骂,只是掐着腰在心里暗骂道:“呸,狗眼看人低,等姑奶奶我住进来以后,看你们哪个敢这样不给我脸。”   骂完之后,苏晴好一双眼贼溜溜地四处打量,她不曾见过那位佳人,只能凭着感觉在问辞阁中搜寻自己想要见的人。   梭巡一番后,苏晴好大失所望,来来往往的那些姑娘都是她以前见过的,没有一个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她败兴地收回了目光,这时掉落的风筝也被找了回来。   苏晴好接过风筝,不带几分真诚地感谢道:“多谢这位大人。”   那背负刀剑的男人沉着脸,声音很粗,“不用谢,是有个姑娘正好看到了风筝,并且转交给我,我这才拿到风筝。”   说罢,男人手指一动,目光往柳树枝头探去,那是问辞阁的二楼,也是主卧所在之处。   苏晴好原本只是随口道:“那就多谢那位姑娘了。”   但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移去目光后,苏晴好看到了一张惊世容颜,心中顿时大为震惊,她不得不感叹,那样的容颜确实迷人,也配得上惊才绝艳的萧邺。   只匆匆看了一眼,那扇窗户便沉沉关上,倩影消失在苏晴好的视线之中。   苏晴好心中此时有喜有悲,悲的是自己在容貌上远远输于那位佳人,喜的是萧老太太最恶容颜姿绝之人,佳人长得越美,越进不了平阳侯府。 第31章 “不要理会醉酒的男人。……   皇宫,议政殿。   坐在宝座上的帝王怒意沉沉,冷冷扫了一眼站在底下的臣子们,他最近本就心底不快,可偏生就是有人不知好歹,死命地往皇帝的怒火上加把油。   因太子萧怀瑞被皇帝下命禁足半年,苏家上上下下不得不提心吊胆起来,生怕这太子之位出了差错,以至于无缘帝位,是以太子方才被禁足半月,苏家这半个月中不知在皇帝面前喊了多少次冤枉。   今日皇帝原本召集大臣商议边关事务,怎料这苏家人又火急火燎为太子说话,皇帝不耐的同时也只把喊冤的话当作耳旁风。   “陛下,太子怎么可能为了一点小钱便去沾染买卖科举试题一事,定是底下人假借太子名义狐假虎威,想要毁了太子殿下一世英名,陛下千万不能被误导,误伤了太子殿下一颗赤诚为国的忠心。”   “请陛下相信,我们苏家永远都是陛下最忠诚的臣子,绝无其他二心。”   说话的人是太子的亲舅舅,皇后的嫡亲长兄,苏尧明。   这么荒诞的言语,听得底下的几个臣子心中发笑,谁还不知道苏家现在是一颗大毒瘤,不知掠夺了多少民脂民膏,为百姓眼中避之不及的府宅,哪里是一心为民的形象,真是可笑。   皇帝看了眼萧邺,沉声开口道:“萧爱卿,你来说说,此番到底有没有冤枉了太子,有没有冤枉了苏家。”   听到皇帝叫到自己,萧邺不紧不慢地从大臣队伍中站了出来。   他向苏尧明投去一个颇为和善的笑容后,颔首看向坐在上方的皇帝,不紧不慢道:“微臣做事从来都是细致入微,不敢有一丝纰漏,此番扬州贪墨案的文书也一清二楚地交付给了大理寺,里面一字一句写明了太子一党是如何跟贵贾交往,绝无陷害之言。”   萧邺朝苏尧明微微一笑,对着他道:“扬州贪墨案牵扯到不仅仅是太子,苏家也在其列,譬如苏大人的弟弟苏尧让,不知小苏大人革职在家过得如何呢。”   说罢,身边的几个大臣都向苏尧明投去审视的目光,苏尧明的一张老脸经受不住,也心知萧邺说的乃是事实,他又找不到话语辩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苏尧明气呼呼地摸着胡子道:“萧世子真是青年才俊,小小年纪便做事滴水不露,老夫人老了,说不过你,输了输了。”   萧邺也不谦虚,淡淡道:“晚辈不敢和苏大人一争高下,承让承让。”   苏尧明不再说话,一个人摸着胡子在旁边不爽。   这时,礼部尚书何迁走上前来,拿着手上写好的折子,道:“陛下,下月就是太后娘娘的生辰,这是礼部拟好的宴会流程安排,请陛下过目。”   皇帝并非太后所出,也未曾养在太后底下过,是以与太后的感情不深。恰逢太后华诞,皇帝无心多去操劳,只将太后寿辰之事全权转交给皇后去办。   瞧了眼何迁,皇帝问道:“这不是应该交由皇后去办,怎么还要让我过目?”   何迁心里嘀咕,为什么不交由皇后去办,皇上你心里不清楚吗,真是贵人多忘事!   这时,苏尧明朝何迁看去,何迁和这位苏大人交情不深,于是朝苏尧明尴尬一笑。   何迁向皇帝回话,“后宫事务现今交由林贵妃掌管,林贵妃初次接手操办大型宴会,说是怕安排不好,这才让臣将文书交给陛下瞧一瞧。”   何迁这一提醒,皇帝这才想起来,他以皇后教子无方的罪名,收了皇后的凤印,并且将皇后禁足在凤吟殿中,所以现在后宫交由林贵妃执掌。   皇帝“哦”了一声,给身边的太监递了一个眼神,太监马上下去取了文书,交到皇帝手上。   打开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皇帝一打眼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绥远候萧川。   皇帝合上奏章,目光投向萧邺,问道:“你可接到绥远候要来京的消息?”   萧邺点头,道:“绥远候不日前来信给臣,说是接到太后寿宴的喜帖,将会来京城小住些日子。”   绥远候,皇帝在心底反复念了几遍这人的封号,这个封号还是先帝在时赐下的,得了这个封号,原本是太子尊位的萧川远走京城,一去便是许多年。   皇帝不禁在心底发问,自己有多久没有见到太子兄长,不,兄长现在只是一个镇守边疆是绥远候了,而他才是真龙天子,大胤朝最至高无上的那一个。   见皇帝沉默不语,萧邺又道:“北狄近年举动频频,近日更如是,绥远候原本早早便要来京,但一时被拖住手脚,离开不得。皇上到时若是与绥远候会面,可商谈一番北狄之事,早早做下决断,趁早牵制住这小动作不断的部族。”   “爱卿所言极是。”   想了想,皇帝点头称是。   这日议事毕后,萧邺在出宫门之时,见到了等候在那的萧怀琅。   马车停了下来,萧邺掀开朱红色的帘子,打眼一瞧便看到了玉树临风的萧怀琅,他含着笑道:“不是昨日才见过,怎么,大皇子想找我吃酒?”   萧怀琅微微一笑,回答道:“不愧是萧世子,我还未说便猜中了,本皇子正是要找你吃酒,可有时间。”   “上来吧,出宫喝酒去。”   说罢,萧邺放下了帘子。   很快,萧怀琅也上了马车,看着闭目养神的萧邺,慢慢道:“你我都想不到父皇会对苏家下这么重的手,看来父皇对苏家心怀不满已久了。”   萧怀琅自顾自说着,萧邺不曾回答,他也没有睁开眼,仿佛睡着了似的,把萧怀琅弄得一头雾水,还以为自己说了一大堆废话。   见萧怀琅声音一停,萧邺这才睁开眼,慢条斯理道:“大皇子怎么不说了?”   “萧世子确定有在听?我还以为在下白费了吐沫星子,只成了世子的催眠语了。”   “你方才说到了苏八公子,接着说,我听着呢。”   萧怀琅幽幽开口道:“那苏家八公子真不是个人,不仅强抢民女,便是看到好看的男儿也要去下手,这种不三不四的男人,哪里配得上小六。”   萧邺略有些疑惑,皇后被禁足,眼下暂且也不提萧若玫的婚事,怎么又和苏家八公子牵扯上了。   他问:“皇上那边没有将六公主赐婚给苏家的懿旨,你这边是又有了什么小意外吗?”   萧怀琅点头称是,道:“虽然苏家眼下情况暂且不好,但势力仍在,并且不容小觑。若玫一直养在皇后底下,虽说没有受到皇后多少照拂,但哪里能反驳皇后的面子,皇后眼见自己被禁足,便唤若玫去见她,叫若玫自己去跟皇上提赐婚于苏家八公子一事。”   萧邺含着笑道:“六公主还没有去提吧?”   “当然没有,她又不傻,白白做那往火坑里跳的蠢事。”   “那就简单多了,只要六公主挨下皇后的压力不自己去跟皇上提,按照皇上目前对苏家的厌恶,根本不会让她嫁进苏家。”   “你说的还真是有几分道理。”萧怀琅忍不住感叹。   马车行至市集上,彼时街道上人烟皆是,小摊云集,阵阵叫卖声不绝于耳,只听得拉着马车行走的骏马沉闷发出一阵声响,车轮不再前进,停在了一片空地上。   一阵“咚咚咚——”的敲弄声响后,萧邺掀开车窗的帘子,手抱长剑的琴刀站在车窗前,问道:“世子,这是京城最大的酒肆言酒坊,是要在此处下脚吗?”   马车中的萧怀琅自然也听得琴刀的声音,他此番虽是假借喝酒名义与萧邺同行,实商谈要事之真正目的,但到了酒坊,那也要把这假样子做足了。   萧邺忍不住笑道:“以往见面交谈不会超过三句话的两个人,因为喝酒偶然结缘,倒也说得过去。这下可好,京城众人不必再每日猜测我此番回京为何突然同你交往频频了。”   萧怀琅笑而不语。   萧邺再次掀开马车的朱红色帘子,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开口道:“今日不醉不归。”   *   是夜,扶玉没有宿在问辞阁的主卧。   即便萧邺人不在,但那张床塌仍旧满满都是萧邺的气息,她很不习惯。   是以,萧邺不回来,扶玉干脆去缠桃红,央求桃红让她留宿。   桃红生怕被发现,直叫扶玉缠她许久才答应。   因为怕被人发现,扶玉夜深了才偷偷摸黑去了桃红的屋子。   桃红所宿之地是新劈出来的,不大,屋子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小桌子,和一些其他的小东西,简简单单、整整齐齐的。看上去很质朴舒适,是扶玉喜欢的。   宿在桃红塌上这一夜,扶玉简直是神清气爽,再也没有那道若有若无的气息压迫着她,时时让她提着一颗心。   虽然记不得自己的前尘往事,也知道桃红不好跟她说,所以扶玉只问桃红的人生经历。   小小的屋子中只点亮了一只蜡烛,烛火明明灭灭,虽然只是微弱的光芒,但和桃红说笑解闷一晚上,却让扶玉散去心中仅剩的那点郁闷,她的心情慢慢开阔起来。   “我以前服侍的小姐也是一个很好的人,若不是被小姐的夫君玷污,我会一直侍奉在小姐身旁的。”   扶玉借着弱光打量桃红的模样,她还记得桃红不过是豆蔻年华,一股怒意冲上心头,忍不住道:“那人真是畜生,太不是人了,你还这么小就欺负你。”   桃红直点头,慢慢道:“不过我听说那人现在被流放到蛮夷之地吃苦去了,那种地方有命去没命回来,也算他罪有应得了。”   “你家小姐现在怎么样,好好着呢吗?她的丈夫犯了事,她该不会受到牵连吧?”   “在那人还没有被处置前,小姐拿到了和那人的和离书,从此二人再无关系,所以小姐性命无忧,虽然名声受到了影响,但眼下好歹安安全全、顺顺当当地过小日子呢。”   扶玉忍不住感叹,“真好,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她的视线放在桃红身上,问:“那你想回到小姐的身边吗?她应该也很想念你的。”   桃红摇了摇头,“不回去。姑娘这么好,我就赖定姑娘了,想赶我走,没门。”   扶玉摸了摸桃红的头发,语气温柔,听得人心底也柔柔的,她道:“桃红,你可真是个小甜心,怎么就这么会说话,这么会讨我欢心呢。”   “姑娘也很会讨人欢心啊,你给予我真心实意,所以我也回报你以真挚。只是你不把那份心思放在世子身上,你要是能够对世子多笑一笑,他哪里会十天半个月不来见你。”   想到初来那一两天的待遇,对比这几天连喝口水都处处被人推诿的境遇,桃红忍不住道:“姑娘要想明白,你什么依靠都没有,在这里你能依仗的只有世子爷,若是没有了世子的宠爱,你很难再这里生存下去。所以呀,你要改变,知道吗?”   放在桃红小脑袋上的手一顿,扶玉怔了怔,继续温柔地抚摸桃红的发顶,慢慢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小屁孩,年纪比我小都敢来跟我讲道理,你要反了不成。”   桃红不理,“虽然比姑娘小几岁,但我吃过的苦头比姑娘多多了,这都是我的苦口婆心之言,你听进去了吗?”   扶玉被桃红这装大人的语气逗笑了,她甜甜道:“听进去了,听进去了,感谢桃红小姐姐的指教。”   桃红当即明白过来扶玉是在打趣她,于是往扶玉身上挠痒痒作为“报复”,扶玉又极为怕痒,一时之间,两人闹在一团,咯吱咯吱的欢笑声接连不断。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夜半时分,问辞阁不时传来打更声,扶玉率先鸣金收兵,她忍着一肚子的笑,朝伸手就要挠人的桃红道:“好晚了,不玩了,快睡吧。”   桃红看向扶玉,她仍记得要提醒扶玉那事,道:“姑娘今夜入睡,也要好好的在睡梦中想明白今后怎么对待世子,知道了吗?”   扶玉已经闭上眼眸,一丝丝困倦卷上心头,听到桃红啰嗦的话语,只是连声答好。   扶玉朦朦胧胧正要陷入梦乡的时候,忽然听得一阵阵说话声和脚步声,屋子外一片喧哗之声。   这时,一道陌生的女人声音传入扶玉耳中,扶玉依稀记得那是问辞阁中一个很有威望的女管事。   “世子爷回来了,快去给世子爷弄些醒酒汤来,对了,还有毛巾,把擦脸的热毛巾先拿上来。”   一听得萧邺回来,愣是把扶玉的睡虫给驱逐走了,她一下子便从床上坐起来,心底沉沉,手指蜷在一处,连手心冒了汗也不晓得。   扶玉方才被惊得坐起来,这张床又小,一点动静都会十分明显,原本已经入睡的桃红也被吵醒,她摸着眼睛问扶玉,“怎么了,你不是说要睡了吗?”   紧紧捏着手中的锦被,这被子没一会便被扶玉揉得皱巴巴的,扶玉垂下眼眸,道:“他回来了。”   桃红当即明白过来,她推了推扶玉,“那你快回去。”   扶玉一动不动,她刚才特意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那人似乎醉了酒,喝得很醉,估计昏昏沉沉地也不会想到她,她还是乖乖呆在这,不要去惹人眼为妙。   桃红又推了推扶玉,扶玉这才开口,“他喝醉了,醉酒的男人睡一觉就好,我去干嘛,也帮不上忙,添乱子就不好了。”   扶玉这话说得有些道理,但桃红隐隐觉得又有些哪里不对劲,她一时半刻想不出来,于是道:“那就不管了,你快睡吧,很晚了。”   扶玉“嗯”了一声,捏着被子重新躺下去,但一想到萧邺就睡意全无,一晚上的欢愉烟消云散,只剩下焦急不安。   那日在浴池不欢而散后,萧邺便有半月不来见扶玉,一是心里面有些恼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二是堆积的公务繁多,一时半刻还真闲不下来,今日将公务面呈皇上后,这才堪堪轻了一身担子。   今夜和萧怀琅大饮一场后,琴刀原本是要照老样子将他送回官署公府,但萧邺的眼前却不时浮出扶玉的面容,有柔媚姣好的,有泪眼连连的,有倔强执拗的……   一时之间,扶玉的千姿百态皆浮现在萧邺眼前。   时隔多日,他想起了问辞阁中的女人。   萧邺许久没有这么大饮一场,此刻满身酒气,但他的酒量一向很好,脑子也很清醒。   他推开迎上来扶自己的轻絮,摆了摆手,让轻絮下去,随后推开雕花门扇直往主卧而去。   主卧之中一片昏暗,一点声响也没有,萧邺心中思量扶玉定是睡下了,他突然想给扶玉来一个惊喜,于是小心翼翼拿捏步伐,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他是练过功夫的人,轻松地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床榻前。   隔着轻薄的层层纱帐,萧邺的目光向床榻移去,却是一点扶玉的身影也没瞧见。   一个不好的念头突然浮上萧邺心头,他猛地扯下帷帐,没有人,床榻上的锦被叠得整整齐齐,一丝皱痕也没有,仿佛从来没有被人碰过似的。   萧邺当即便怒了,方才被撕下的纱帐还在他手中,他一边朝外走一边扬声道:“人呢?”   “住在这里面的人呢?”   轻絮忙不迭推开门,见萧邺冷着一张脸,怒气沉沉向自己而来,连忙道:“世子,怎么了?”   萧邺的眉头蹙了起来,他不耐烦地拧了拧眉,沉声道:“我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呢?”   “那个姑娘不是一直呆在屋子里吗?我就没见过她出去。”   萧邺的口气十分不好,听得轻絮战战兢兢,脸都僵了,说话时的语气也带着几分颤抖,她的眼睛忍不住往屋里瞥了一眼,只见一层层帐幔十分可怜地随风飘扬,一片片轻纱如碎布散在了地上。   轻絮本就不待见萧邺带回来的女人,这半个月又不见萧邺想起那女人半点,只当那女人是个不重要的,哪里知道萧邺这会要火急火燎地找人。   她又想起前几日自己故意为难了那姑娘的丫鬟,捉弄那丫鬟不然她熬药……   轻絮这么回味一想,好像又不止这几桩事,还有今日那姑娘要水时也为难了。   看着呆头呆脑的轻絮,萧邺顺脚就踢了一把在身边的椅子,安静的夜幕中,这点声音非常响亮,听得所有人心下惴惴不安,他们知道,世子爷发怒了。   “去把人找来,否则,你们一个个都要受罚。”   *   隔着几间厢房,扶玉依旧将萧邺那带着怒火的话语听得一清二楚,她知道这会自己若是再不出去,只怕惹得那人火更旺,难保自己以后的日子更难熬,于是咬了咬牙,将幔帐掀开便要出去。   她才要起身,手臂便被人扯住,扶玉疑惑回头,只听到桃红苦口婆心对她道:“你千万记得,好好跟世子说话,你把他哄好了才会少受些罪,懂吗?”   扶玉点点头,道:“我心里有数。”   轻手轻脚下了床,一打开厢房的门,扶玉就见到了来来往往的婢女们,她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低着头,目光专注着地面,照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回主卧。   这时,迎面撞上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那女人一看见扶玉,脸上马上露出了狂喜,道:“你就是扶玉吧,世子爷找你,快跟我走。”   扶玉温顺地任由这人拉着自己走,不过一会,扶玉便回到了那件熟悉的屋子,隔着一条廊道,扶玉看到了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男人双手交叠,目光清明,视线一下子便射到了自己的身上,不过这男人一步未动,只坐在那,似乎是在等待扶玉步步走到面前。   轻絮带着扶玉进门,声音有些不自然,对扶玉道:“你自己进去罢。”   扶玉轻轻点了点头,她方才跨进主卧,见主卧之中站了满满一大堆人,她不知是该退还是该进,脚步便停在了原地,人也杵在门框那。   她一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萧邺。   一见到那道熟悉的倩影,萧邺抬手将手边的蜂蜜水一口饮尽,他按了按太阳穴,伸了个懒腰,随后站起身,迈步朝扶玉而去。   看到萧邺朝自己而来,扶玉简直就想要拔腿就跑,她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两步,而后生生忍住了心底的惊惧,只乖乖地待在原地。   她的背就贴在墙壁上,再没有一点退路。   这时,屋中的几个丫鬟婆子们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啪嗒”一声,门扇被重重关上,屋子之中只剩下了扶玉和萧邺二人,这让扶玉心底发虚,整颗心不受控制地揪了起来。   不过几步,萧邺便停在了扶玉面前。   看着近在咫尺的小脸蛋,萧邺唇角慢慢勾起了笑,他伸出一只手摩挲扶玉细嫩柔滑的脸颊,另一只手掐着扶玉那柔若无骨的腰肢,薄唇轻启,“不是让你宿在主卧,你往哪去了?”   扶玉嘴唇蠕动,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怯生生道:“前些日子我都宿在这。”   说罢,扶玉不敢再和萧邺对视,小鹿似的眼眸忽闪忽闪地垂了下去。   只听得头顶上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还未等扶玉细细思索萧邺的语气好坏,便被萧邺抬起下巴。   男人俯身而来,低下头吻在她的唇瓣上,细细密密地轻啄了一会,扶玉便觉得自己的贝齿被撬|开,而她一整个人就在萧邺的怀里,无所遁形。   浓厚的酒香凝在扶玉口齿之间,这浓烈的酒气仿佛也渡给了扶玉,让她觉得脑子一空,再也不能思考其他的了。   扶玉的身子就贴在墙壁前,她的双手紧紧捏着衣角,握成了拳头。   被萧邺按着,原本有些僵硬的身子一动都不敢动,察觉到向襦裙探去的一股热意,扶玉忍不住颤栗起来,她在心底告诉自己,要乖乖的,一会就过去了。   萧邺自然能感受到扶玉的颤栗,他低低笑了两声,贴上扶玉的耳畔,难得的温柔道:“别怕。”   说着,在耳侧啄了一下,萧邺手臂一用力便将扶玉横抱起来,抬脚便往后头的卧室而去。   一股风在扶玉面前拂过,扶玉眼睛一闭,伏在男人的颈窝处缓缓呼吸,慢慢平静下来后,扶玉又睁开了眸子,男人的呼吸几乎就喷在她的脸上,扶玉呼吸一滞,就被萧邺放到了那张满是男人气息的床榻。   一进入到卧室之中,扶玉便发现帐幔七零八落地被撕碎了,她一下子就知道萧邺方才的怒火不小,于是躺在床上的身子更加僵硬,她一动不动的立在那儿,痴痴地看着帐顶。   她告诉自己,忍一忍,一会就过去。   但是,当感知到高大的身影重重落下之时,扶玉再也抑制不了内心的异样,双手挡在身前,人一点点往床尾后退,带着哭声忍不住道:“哥哥。”   “不行,真的不行。”   听到拒绝之语,萧邺今日难得的好脾气,一点不悦都没有表现出来,他拿掉扶玉挡在身前的两只手,俯身亲吻了一下如葱根似的手指,随后将扶玉的双手按住,容不得她有一丝抵抗。   不顾扶玉颤抖的身子,萧邺慢条斯理地将她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拢到而后,看着扶玉那湿漉漉又带着惊慌的眼眸,萧邺微微一笑,开口道:“别怕,你只乖乖躺着,我来就好了。”   这话仿佛催命符似的,扶玉内心备受煎熬,有一道声音一直在内心喧嚣呼喊,那是哥哥,不可以不可以。   萧邺的手指一寸寸拂过扶玉的耳侧、脸颊,再是修项细颈,手指带来的热意每每传递到扶玉身上,她的肌肤都忍不住颤栗起来。   这时,那股停留在肌肤上的热意突然消失,扶玉反应过来之时,才发现萧邺空出手来去褪她身上的衣衫,她原本只穿了单薄的两件,所以萧邺没一会便将她褪的一干二净,只留下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肚|兜。   萧邺细细打量这个第一个出现在自己床榻上的女人,只瞧了一眼便觉得风情万种,身段袅娜纤细,肤白胜雪,一点点勾着他的心。   贴着扶玉的身子,明显能感受到山峦明秀的身姿,萧邺抚摸修长细白的腿侧,一点点打圈,呼吸微不可察得变重了。   扶玉的双手被按着,身子也被在上方的男人锢住,一点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心底的那道声音越来越大,扶玉的眼睛扑簌簌地往下淌,泪水划过脸颊,没一会便把枕头沾湿了。   闭着眼,感受到炙热的呼吸,扶玉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哥哥,我的心里接受不了。”   萧邺心情很好,看着扶玉小猫似的柔柔模样,含着笑道:“你心里清楚,我不是哥哥。”   说罢,他细致认真地擦去扶玉脸上的泪痕。   这把扶玉弄得一愣一愣的,这是扶玉第一次在床榻上见到此人脾性如此之好,以往若是说出这些话,这人才不会好声好气地回复这些话,依旧我行我素,攻城掠地,今日真的大为不同。   难道说,喝酒的男人脾气更好吗?   但扶玉发现这只是想多了,男人纠缠她的手法和以往一模一样,没一处落下,反倒把时间拉得更长,一时之间,扶玉心里面的痛苦与欢愉交织在一处,十分难受。   趁着男人从她唇瓣上离开的缝隙,扶玉恳求他:“世子,能不能快一点,我很难受。”   萧邺今日心里头十分畅快,他笑而不语,只是模糊地嗯了一声,扶玉原本以为他这是答应了自己的话,没想到这人生龙活虎一般,直到快天明才放过自己。   彼时扶玉在浮浮沉沉中度过了一夜,见他从自己身上离去,心头一松,劳累了一晚上后,困倦袭上心头,沉沉地昏睡过去。   扶玉这一顿觉睡得很浅,仿佛刚闭上眼不久,就又重新睁开了眼眸。她的视线往窗外一打量,时辰不早了,即便是再不舒服、再困倦也要起床才是。   见萧邺还躺在身侧,睡在里侧的扶玉打算小心翼翼地从床尾出去,但她才移动了些许,就察觉到萧邺动了动脚。   该不会是醒了吧?   回望萧邺的脸庞,只见男人的面容安静俊俏,呼吸缓和,他还睡着,没有一丝醒来的迹象,扶玉忍不住感叹自己真的是大惊吓小惊吓遇到的多了,做事都格外心神不宁了。   扶玉正要从床榻下去,男人有些暗哑的嗓音却传入耳中,“你要去哪?”   说罢,还未及扶玉反应过来,萧邺伸手一拦,扶玉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下。 第32章 “孙媳妇得要让我过眼。……   天还微微亮的时候,萧邺便醒了。   想起今日官衙无事,萧邺便一身轻松舒坦地继续躺着,只浅浅的阖着眸子,不再入眠,是以扶玉方才那点轻手轻脚的小动作自然逃不出他的掌握。   看着扶玉那圆溜溜又带着惊慌的眼眸,萧邺低低笑了一声,继而吻在扶玉的耳根和脖颈上,手也在扶玉的身上摸索起来。   眼见他越发动情,颇有一番再来一场的气势,扶玉心中大惊,她伸出拇指放在男人马上要吻来的唇,心底一涩,含糊道:“不行,真的……”   瞧了一眼楚楚可怜的怀下人,萧邺目光沉沉,他接过扶玉的手指,按在了褶皱不堪的朱褐色锦被上,然后一言不发,俯身就要去贴扶玉的脸颊。   眼见着男人的气息越来越近,扶玉忍不住别过头,但又怕这么做惹得他不高兴,于是连忙移回视线,泪眼朦胧地和萧邺对视。   氤氲着雾蒙蒙的泪水,扶玉小声柔柔道:“世子,我身上还有些疼,能不能……”   扶玉说话时的语气楚楚动人,可能是小哭了一场的缘故,鼻子也有些粉粉嫩嫩的,一副委屈的模样可人心又惹人爱。   见此,萧邺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扶玉那有些湿润的脸颊,语气十分和缓,安慰道:“你好好跟我说话,我又不会乱来,怕我做什么?你乖一点,听话一点,知道吗?”   扶玉含着泪点点头。   但见扶玉一脸泪水对着自己,萧邺心里头仍旧有些不高兴。   他此时已经翻身下床,回首对还在床榻上的人道:“以后在我面前不许掉眼泪,只许高高兴兴的,我只说这一次,你要听进到心里头去。”   说罢,不待扶玉回答,萧邺便抬脚阔步从寝室离去。   扶玉眼见着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越过屏风,随后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但即便是不在眼前,男人的存在感依旧极强,一道道声音落入扶玉耳中。   但很快,萧邺从这屋子消失了,男人的声音没了,扶玉又重新得到了安宁。   她躺在床上久久凝视着帐顶,心里头有千万般思绪来来回回,最后她嘴唇一抿,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这时,桃红从外而来,她站在外头轻声道:“姑娘,快起来罢,都快日上三竿了。”   扶玉连忙从床上起来,在床上发呆许久,竟不知时间过得这么快。   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她今日为何起得晚,但扶玉脸皮薄,此时竟有些不敢面对着桃红说话,她垂着眼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给你涂身子的药膏,世子特意交代我去府里的药局取的。”   闻言,扶玉的脸蛋立即又红了,她心里感叹,幸好在跟前的人是桃红,不然她都无地自容了。   一番穿衣洗漱后,扶玉摒除桃红,独自一人站在了镜子前,只见镜中出现了一张粉娇玉嫩的小脸,白皙莹润的肌肤却偶有红晕。   扶玉细细将药膏涂在有些红肿的位置,一处处检查没有落下后,这才敛衣走了出去。   桌面上摆放了几碟精致的小菜,扶玉原本在用饭,却见桃红端着一碗汤踌躇不前,仿佛有什么绊住了她的脚,不让她进来似的。   放下手中的碗筷,扶玉朝门外的桃红道:“进来。端着热汤不进来,手不烫吗?”   桃红这才迟迟进门,她将手中的汤药放在扶玉面前的桌子上,小声道:“这是世子爷交代我熬给你的。”   看了一眼黑乎乎的汤药,扶玉也不问这是什么药,拧着鼻子就要喝下,桃红却是拦住了她,颇有一种不让扶玉喝下这药的意思。   扶玉笑了笑,道:“我乖乖喝药,不好吗?”   桃红摇了摇头,眼底闪烁,道:“姑娘,你不问问这是什么药吗?万一对你的身体不好,你也要喝下去吗?”   扶玉没有回答桃红的问题,夺过满满又黑糊糊的一大碗汤药,一饮而尽。   而后,她取绣帕擦了擦嘴角,淡淡道:“不是你跟我说要顺着世子的意思,不要抵抗的吗?何况,世子又不会给我下毒,这药顶多就是避子汤,不让我有子罢了。”   见扶玉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些话,桃红一惊,问:“姑娘你都知道了?”   扶玉眼角含笑,轻飘飘道:“我猜到的。”   桃红“嗯”了一声,道:“我去熬这药的时候,就听见小厨房里的丫鬟婆子们私下嘀咕,说是世子还未娶妻,世子妃还没有正式进门,这府里头不允许有孩子,想来琴刀交给我的就是那种药了。”   听得桃红一番话,扶玉也不说话,只是夹起碟子里的花生米往嘴里送,仿佛这一切都和她不相干似的。   这满不在意的态度让桃红心头一涩,她担心扶玉只是强颜欢笑,忍不住道:“姑娘,你心里头没关系吗?”   喝下这避子汤,反倒正合扶玉的心意。   她心里头想得明白,自己身份低微,只能无名无分地跟着那人,一个人受苦也罢,但若是有了孩子,以后她的孩子也会像她一样处处受人白眼,被人瞧不起,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让孩子出世,来这世道吃苦。   扶玉脸上重新挂起了浅浅的、柔柔的笑容,她慢慢道:“经过昨夜和今早的一番思考后,我想通了,以后我都顺着世子,不恼他,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几年,等他厌烦我了,没有一子半女,我轻轻松松孤身一人走,不好吗?”   “也要带上我一起走。”   扶玉忍不住点了一下桃红的脸颊,笑着道:“不会忘了你这个跟屁虫的。”   用过饭后,扶玉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在自己身上到处摸索了一会,确是什么都没有找到。她也不清楚自己要找的是什么,只知道那东西对她来说很重要,特别重要。   她隐隐约约感觉那是一个精致小巧的配饰,其他的再也想不起来了。   扶玉原本打算回里卧找一找,却忘了自己是孤身随萧邺来这京城,什么行李都没有。   反应过来后,她朝桃红道:“桃红,你之前有没有见到我身上有什么随身携带的配饰吗?我现在找不到那物事,也不知道在哪里弄丢了。”   桃红摇了摇头,道:“姑娘,我也不清楚你说的是什么,我没见过你身上有戴过配饰。不过,你刚刚中毒昏迷时,嘴里常常念着‘玉佩,玉佩——’,或许你想找的是玉佩。”   扶玉想找的确实是一枚玉佩,只不过她眼下想不起来罢了。   那玉佩当日在扬州城之时便被弄月抢走,桃红没见过,自然无法帮扶玉找出更多线索,加之扶玉自己也不记得前尘往事,私底下找了几日后,也只好暂且放下这事。   *   佛堂中檀香袅袅而起,一个老妇人跪坐在佛像前,闭着眼眸,不停地拨弄手中的珠串,嘴里振振有词。   在这样端庄肃穆的氛围之中,萧邺觉得自己颇为格格不入。   也不知道自己在佛堂前站立了多久,清明的眸子中终于见那人缓缓起身,萧邺连忙上前去搀扶住老妇人,嘴角带着笑意,道:“奶奶,我看你的气色比之前好多了,看来在南禅寺吃斋念佛的这段日子对您来说,还是很舒心的。”   萧老太太瞪了孙子一眼,道:“不舒心,你这孩子心里都不惦记着奶奶,都回来多久了也不来见奶奶,奶奶心里伤心着呢。”   扶着萧老太太跨出门槛,萧邺一边和萧老太太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老人家下台阶,颇为孝顺道:“前阵子忙于公务,现在得了空,孙儿这不是马上就来接你回府了嘛,你老就心里头偷乐着罢。”   萧老太太心中很是爱惜这个孙子,被他这么一哄顿时找不着天南地北,脸上俱是笑意。   原本她差点忘了要和萧邺说的话,这会看见抱着一个幼儿的年轻女子从跟前匆匆走过,又突然想起庄氏侄女的那封来信。   萧老太太按住孙子的手,示意停下脚步,这动作一做出来,萧邺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两人不再行走,停在了耸入云端的菩提树下。   此时春光正好,枝头上不止抽出了新柳,鲜嫩的花蕊更是争相吐出新芽,一片争奇斗艳的春光好景色。   萧邺扶着萧老太太坐在石凳上,他知道这是萧老太太有话对自己说,便一句也不开口,只等着萧老太太开门见山。   看了眼英俊挺拔的孙子,萧老太太慈祥一笑,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之前绥远候的女儿因病去世,你们的婚约也就此作罢。过了这些年,你也该放下,趁这会成家立业,奶奶还等着闭上眼睛前,抱一抱孙子。”   萧邺明白萧老太太的心思,他并不直接回答,只是道:“奶奶长命百岁,这不吉利的话留在这便忘了,我们快回去吧,天色很快就要黑了。”   萧老太太按住了要起身的孙子,一双眼睛极为精明,道:“你不给奶奶一个保证的话,奶奶今日不走。”   萧邺顿时被老人家有点小孩子耍性子的行为逗笑了,他眉眼含笑,道:“奶奶要什么保证,孙儿能做到的,定给你办到了。”   萧老太太道:“奶奶要你在今年之内成亲,两年之内让奶奶抱上孙子。”   萧邺唇角一勾,满满都是春风得意和俊逸飞扬,“这有何难?您老且等着吧,孙媳妇会有的,曾孙子也会有的。”   见萧邺答应的如此之快,萧老太太反倒有些不自然了,她开口道:“我的孙媳妇不求出身在王侯将相的门第,但至少也该是清清白白,没有一点污点,你听见心里去了吗?”   听见老太太这么说,萧邺好一会没有回话,直到老太太用眼睛瞪他,这才缓缓开口;“孙儿明白。”   “我听说你这趟去扬州城查案,顺道带了一个姑娘回来,那个姑娘是个什么底细,你有了解清楚吗?”   “奶奶,我心里有数,您就好好等着孙媳妇进门,和抱曾孙罢。”   这满是打马虎眼的架势让萧老太太忍不住多看了萧邺几眼,她又道:“孙媳妇得要让我过眼,知道吗?”   萧邺态度不错,但也不正面回答,只是连声打哈哈将老太太送上马车,而后翻身坐在俊逸的宝马上,骑着马走在前面。   掀起马车的帘子,萧老太太一脸凝重地瞧了几眼在外头的孙子,心道,你不告诉我那姑娘的底细,我就自己去查。   *   这夜,扶玉又被纠缠了许久。   一番云雨后,萧邺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他的鼻息靠在扶玉柔顺滑腻的青丝上,只觉得一阵馨香滋味扑面而来。   他靠近闻了闻扶玉的发丝,又一点点往下,温热的呼吸喷在扶玉未着寸|缕的肌肤上,扶玉的身子猛地绷|紧,但也乖乖仍由他亲吻,没有表现出一点不愿意的举动来。   这时,萧邺从扶玉的肩颈处抬首,声音暗哑,“你用的是什么香,很好闻,难得让我心平气和。”   “香?”   扶玉闻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发现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又想起刚刚沐浴过之事,她坦言道:“世子,我并未用香,只是今晚刚刚用玫瑰露水沐浴过,许是花儿的馨香留在了身上。”   “是吗?那为何我以前用玫瑰沐浴就没有这么好闻的味道。”   萧邺微微一笑,语气中满满都是不相信。   这样的问题,扶玉也无法回答,她只好闭上嘴,什么都不说最好,若是说错了话,惹了这人恼,那就更不好了。   但萧邺在床榻之时的脾气从来都很好,亲了两口樱桃小嘴,他盯着扶玉亮晶晶的眸子,道:“下次你沐浴的时候叫上我,我要好好弄明白你身上这好闻的味道是怎么来的。”   扶玉乖乖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提前告知他。   见扶玉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萧邺满意地笑了笑,又突然想到白日萧老太太催婚一事,手掌不知觉地在扶玉的小肚子上摩|挲了一会。   拥着怀里的温香软玉,原本已经鸣金收兵的男人突然又起了兴致,他也不忍着,直接把行动搬到面上来。   原本以为今夜已了,但突然被温热如磐石的物事抵着,扶玉一愣,身体突然更僵了几分。   想到自己这阵子温顺乖觉,只要自己受不住了,和这人好言好语,他不管多不乐意都会停下。   于是,便照着老样子抚摸了一下男人的面容,捧着萧邺的脸,扶玉温声细语道:“世子,我有些疼,今夜便睡下吧,我喊人送水进来可好?”   言罢,扶玉就要出声喊桃红,却被萧邺以吻封唇,萧邺含糊道:“再来一次。”   扶玉心知这人的脾性,若是跟他硬来,自己只会遭更多的罪,于是乖乖任由他逗弄纠缠,只是这人总是出尔反尔,说好只来一次,最后却不仅仅一次。   彼时烟暖雨收,扶玉困倦至极,加之疲累至极,好不容易停歇下来,她只想好好睡下,却被身侧的男人咬耳朵,她不乐意地推了两下,却被抱得更紧了。   尽了兴,萧邺浑身舒坦,想起子嗣之事,他捏了捏扶玉的小耳朵,问道:“你可有每日都喝下桃红熬的药?”   扶玉一脸困倦,她闭着眼眸直点头,连声道:“喝了喝了,一滴都没落下。”   这样的回答让萧邺满意至极,他摸了摸扶玉的发丝,道:“快睡吧。”   *   第二日,萧邺上朝之时,见到了许久不见的绥远候萧川。   绥远候久经沙场,饱经风沙,但精神矍铄,看上去便是一个身子骨极好的人。   男人的右眉尾有着一道细细小小的疤痕,若是不仔细瞧,根本就看不见,没有人知道一向英明神勇的绥远候是怎么破了相,只听说和一个女子隐隐有些关系。   一见到绥远候,萧邺便兴致高扬,忍耐着心里的激动,终于等到下朝,他正要抬脚朝绥远候而去,就见绥远从远处朝他而来。   于是,萧邺站在了原地,张开双手,和迎面走来的中年男子紧紧一抱,很快便又松开,道:“义父,两年不见了,身子可还一向都好?”   绥远候打量着这个在自己手下长大的男人,两年不见,萧邺成长了许多,不仅是身量,便是面容都有些变化,他忍不住感叹道:“我都好,看样子,你也很好。”   萧邺收着笑,道:“义父难得来京城,不若去平阳侯府小住,这样的话,我们也可多切磋切磋骑射之类。”   这会,两人已走出了宫门,绥远候看了一眼驾着马车而来的男人,道:“我事先让祁儿来京城收拾过以前的屋子,很久没回来,便想回去看一看,就不劳烦你再麻烦一顿了。”   萧邺笑了笑,道:“怎么会是麻烦,我乐意所至,求之不得。不过义父若是已经安排好了的话,我也就不再多言,义父不若今日来府上小酌几杯,我们叙叙旧。”   绥远候正要答应。   这时,一个问辞阁的侍卫匆匆而来,侍卫一见到萧邺,忙不迭从骏马上下来,可能是因为惶急的缘故,说话也带着喘气,“世子爷,姑娘被老太太带走了。”   萧邺的满脸笑容顿时烟消云散。 第33章 “以后能否不去主卧睡?……   紧攥着拐杖,萧老太太一脸端庄严肃地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她的目光投向宽阔狭长的廊道,一瞬不瞬地盯着远远走来的一堆人。   虽然隔着些距离,但萧老太太看得清楚,在款款走来的人群中,有个姑娘的相貌十分优秀突出,且走起路来身姿袅袅,风情万种,想必就是孙儿带回来的青楼女子了。   秦嬷嬷带着扶玉进门,看见坐在堂上的萧老夫人,她殷勤走过去,对萧老夫人耳语道:“老夫人,底下那位就是扶玉姑娘了。”   萧老太太不说话,只是沉沉点头,而后她拧着眉,细细打量起亭亭玉立又风姿绰约的人儿来。   匆匆一瞧,美人面皮白皙,但脸上妆容感不重,看上去便是不施粉黛的初始模样儿,一双眼睛含羞带怯,眼眸中秋水含波,看得人不禁被这柔柔又妩媚的怯样吸住了目光。   萧老夫人忍不住在心里感叹,此女真是长得天生一副勾人的皮相。   初春时节的温度对扶玉来说仍旧凉飕飕的,她今日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藕粉色齐胸襦裙,方才被秦嬷嬷突然“请走”,她也没有时间披上一件外衣,又被萧老太太冷不丁瞪得心里发毛,扶玉身子更是凉飕飕了。   扶玉低低垂着眼眸不说话,她已在平阳侯府住了半个月多,心里头早就做好会被这府宅女主人找上门的准备,但真正面对着看上去威严不已的女主人时,她仍旧有些不安。   她知道自己的出身与这样的府宅格格不入,若是按照话本子的剧情走,她会华丽丽的成为一个完美的倒霉蛋炮灰,最后会被这府宅的女主人一把灭了性命,扔去乱葬岗任由野狼啃噬,成为凄惨的孤魂野鬼。   萧老太太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扶玉的身上,看着这张祸水一般妩媚天成的面容,她缓缓开口,“你就是世子从扬州城带回来的青楼女子,扶玉?”   扶玉心底一窒。   虽然知道自己的底细都会被摸得一清二楚,但真正被人说出口之时,她仍旧颤了一下心神,腰背挺得笔直,艰难开口,“是小女。”   扶玉说话时娇娇柔柔的,这声音听上去软绵绵,又让人感觉说话者纯良无害,直叫人怜惜不已。   萧老太太将扶玉的神情收在眼底,这姑娘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怎么就能搭上自己的宝贝孙儿?   但很快她又否认了原先的猜测,只道这小狐狸精学得一手骗人的好手段,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迷人眼。   萧老太太朝扶玉露出一个笑容,但扶玉却感受不到多少亲切,她依旧一身防备地站立在堂下,却听得老太太道:“你上前来,让我好好瞧瞧你的模样。”   扶玉愣了一下,而后听话得乖乖走上前去,和萧老太太只隔了四五步的距离。   “再走上前些,老太太我老眼昏花,看不清你的好模样。”   扶玉这才挪动了脚步,只是这一挪,萧老太太的脸就在自己眼前了。   只见萧老太太伸出手指往娇嫩欲滴的娇靥而去,苍老的拇指从眼角慢慢划到嘴角,在这样冰冷无情的抚摸之下,扶玉的脸蛋僵得没有一点表情。   萧老夫人淡淡道:“确实个难得的美人。”   而后,萧老夫人的拇指不再移动,就那么放在扶玉的朱唇旁,她清楚地看见了扶玉嘴角侧边一点微不可查的红肿鲜艳。   被萧老夫人当作画作一样一处处观赏,扶玉也不好扭捏,或者是摆姿态,她忍着心中的异样,拘谨地仍由萧老太太伸手抚摸面容,打量自己的模样。   这时,萧老太太移开手指,招了招手,朝站在厅堂中的秦嬷嬷道:“你们都出去,顺便把门带上。”   这句话过后,扶玉只听见一声“是”,然后细细碎碎的脚步声突然出现,又猛然散去。   一声“啪嗒”声后,身后的门扇紧紧闭上,扶玉稍稍犹豫了片刻,抬眸面对萧老太太。   萧老太太紧紧攥着用金丝楠木制成的拐杖,她的嘴角勾起笑来,但目色阴霾,让扶玉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面对她。   扫了眼粉嫩的唇瓣,萧老太太道:“这里现在都没有其他人,你跟我说一说,是用了什么狐媚的手段勾|引了我孙子。”   扶玉的脸色顿时煞白,萧老太太笑了笑,语气平平:“做都做了,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也不是外人,不会把你的小秘诀说出去,坏了你的攀高路。”   扶玉一下子就明白,这老太太是在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转念一想,扶玉一点也不恼,目中流露出笑意,她压低声音,如实道:“老夫人,我前阵子生病失去了一段记忆,现在记不得是怎么和世子认识上的,所以暂时没办法回答你的问题。我若是记起来,一定相告。”   萧老夫人见她不愿相告,语气不免更沉了些,“我虽然年纪大了,但两只眼睛亮堂堂的,你若是和我打马虎眼,这事我是不会轻轻揭过的。”   “小女所言千真万确,失忆一事,世子更是知情人,老夫人千万信我。”   见扶玉一副诚心的模样,萧老夫人不再多说,只表示暂且信下她,若是在跟前耍心眼,那这平阳侯府是断断容不下人的。   萧老夫人缓和了些语气,只是说出的话让扶玉腾地红了脸。   萧老夫人突然道:“你身上有信儿没?”   扶玉一时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等她反应过来后,只微笑道:“没有。我每日都会喝下避子汤,月信昨日也才刚来过,不会有的。”   这肯定的话语听得萧老夫人心情复杂,她眸光微敛,静静看着这张妖冶至极的面容,道:“你若是安安分分伺候世子,不争宠耍小聪明的话,我倒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十分犀利,“但你若是痴心妄想,在未来的世子妃进门之前给世子吹枕头风,给我的孙媳妇上眼药,那就不要怪我心狠处置你了。”   扶玉无畏地直视萧老夫人,冷静的神情中散发出迷人眼的流光溢彩,她云淡风轻道:“老夫人之言,小女铭记在心。但小女从无攀龙附凤的心思,也不曾想过傍上世子,这都是我的真心话。”   见扶玉如此说,萧老夫人也猜的一二分两人是怎么一层关系。   冷眸一转,道:“你有这般自知之明,那我也不再多言。只是你这身份在问辞阁主卧宿塌不合礼仪,你回去跟世子自请离去,不要惹是生非。”   温润中携带着一缕浅浅笑靥,扶玉嘴角含着丝丝笑意,道:“我只是一介卑微的女流,从来都是世子想要我怎样,我便怎样,我若是自请离去,他不一定会答应,但我可以一试。若是我说得动世子,老夫人可否允许小女大胆向你讨个请求?”   萧老夫人这些年见过许多投机取巧要求好处的男男女女,眸光极冷,当即灵敏问道:“你莫不是想要名分?别异想天开了,以你的出身,便是一般的通房小妾也不配。”   这般侮辱性的言语落入扶玉耳中,她只是小小的难受了一下,很快重新绽放妩媚完美的笑颜,道:“小女不敢大胆提出这般请求。”   “小女所想的是……”   扶玉还未说完话,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推壤嘈杂声,萧老夫人抬手示意扶玉暂停,朝外道:“秦嬷嬷,外面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吵。”   此时,门外。   萧邺冷冷扫了一眼一直拦着的秦嬷嬷,冷眸中似有一道寒光射出,不禁让秦嬷嬷腿软了几分。   隔着一扇门,萧邺开口道:“奶奶,是我邺儿。”   说罢,不等里头人回应,萧邺看着一直用身子挡住门的秦嬷嬷,道:“琴刀,把这人挪开。”   琴刀是个练家子,那秦嬷嬷虽然是个干练的厉害人物,但哪里抵得住琴刀的手腕,不过三两下便被按住。   萧邺推开门扇,他不看向扶玉,视线都放在了萧老夫人身上。   轻轻一笑,萧邺垂首恭谨道:“我来给奶奶请安,只是那秦嬷嬷一直拦着孙儿,可把孙儿弄糊涂了,奶奶是不愿意见孙儿了吗?”   一见到萧邺,萧老夫人脸上重新挂起了慈祥和气的笑容。   她抓着萧邺的手,满口道:“奶奶日日都想见你,你说什么糊涂话。只是奶奶方才和这位扶玉姑娘说事,这才迟迟不方便见你,小小年纪别不该想的想很多,在众多孙儿中,奶奶分明最偏心你了。”   萧邺不答话,他仿佛这时候才看到屋里头的扶玉似的,状做无意对扶玉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而后又朝萧老夫人道:“奶奶,这是扶玉。”   萧老夫人哼了一口气,道:“你把这姑娘藏得可真严严实实,若不是奶奶吩咐秦嬷嬷把这姑娘请来,你准备什么时候让我见这姑娘。”   而后,萧老夫人沉沉道:“邺儿,你现在怎么什么样的女子都往身上带?这可是青楼出来的姑娘,你真是糊涂!我以前从未见过你身边有人,莫不是雁鸣逝世,心里头受了打击,这才什么人都收?”   “奶奶。”   萧邺突然开口,拦下了萧老夫人接下来又要说的话,眸光不禁冷了几分。   见这祖孙二人的说话氛围凝重,扶玉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听了什么候门辛秘,给自己带来性命之忧,她连忙捂上耳朵,却被萧邺拿掉了手。   扶玉呆呆看着那被男人紧握住的手腕,却听得他朝外喊了一声。   “轻絮,送姑娘回问辞阁。”   而后,萧邺又朝萧老夫人道:“奶奶,让她回去罢。若是有什么话想要问的,你只管来问我就好了,她前阵子失去了记忆,很多事情知道的可能还不如我多。”   见萧邺这么维护此女,萧老夫人不禁感叹自己真是小瞧了那狐狸精,但她不好跟孙儿争辩,于是默许了扶玉的离开。   这日,扶玉从萧老夫人的院落回去后,久久无法入睡。   且因萧老夫人特意提到“问辞阁主卧一事”,她再次去了桃红的屋子。   萧邺回来时,夜已经很深了,扶玉听得他的动静,连忙走出去迎他。   待到屋子中只剩下二人时,扶玉判断这人脸色不错,心情估计也还好,于是道:“世子,我以后能否不去主卧睡?”   “什么意思?”   方才还安安静静的男人突然提起了声音。 第34章 “你存的是什么心思?”……   眼前的女子雪肤乌发,柔和温暖的烛光打在她的身上,在那件粉嫩嫩的齐胸襦裙的衬托下,更衬得她楚楚动人,明媚至极。   萧邺打量着扶玉不说话,喉头上下滚动两下,而后长臂一伸,将面前的女子一下子抱到了床上。   “世子……”   好端端地站在一处说话,猝不及防地就被萧邺拉到塌上,扶玉一时被吓得喉咙中发出失声惊叫。   她原本就身娇体柔,这一摔床上,就不免觉得身子有些痛,所幸塌上堆着一层又一层的细软锦被,这才缓和了一点疼痛,但扶玉仍旧蹙起了黛眉。   见扶玉一副委屈巴巴的小媳妇儿样,萧邺伸手捏了捏她那粉娇玉嫩的脸蛋,将她拽进怀里,贴着耳畔,轻声发问道:“是你自己不想宿在主卧,还是今日奶奶和你说了什么?”   扶玉抬起眼皮,对上男人的炯炯目光,只见萧邺那张威严英俊的面容上居然含着笑,丝毫没有被她的言辞恼到,便知他今日的心情或许真的不错。   接着,扶玉柔声细语道:“老夫人今日确实和扶玉说了些话,扶玉见识少,人又迟钝,经过老夫人的一番指点,这才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是不能够宿在主卧的。以前是不晓得,便可以装聋做哑,心安理得地宿在这;但眼下知晓了,若是还做出不合乎礼仪的事,我怕老夫人不喜欢我。”   虽然没有在扶玉和祖母的说话现场,但萧邺不用猜都能知道祖母会说些什么,不过是一些叫扶玉知分寸、懂进退、少心眼的话语罢了。   萧邺捧着扶玉的脸蛋,两人贴的极近,鼻息间尽是扶玉身上的淡淡馨香,他眉眼俱笑,开口道:“你怕老夫人不喜欢你,那你怎么不怕我不喜欢你?”   “扶玉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女流,能得到一丝一毫的垂怜便是恩赐,怎敢奢望世子的喜欢。”   她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萧邺抵住了唇,感受着唇瓣上滚烫的温度,扶玉感觉自己的朱唇都要熟透了。   “按照你的意思,你心悦于本世子,是吗?”   扶玉默不做声,只是乖乖地蜷在男人的怀里,但萧邺却被她避而不答的态度急坏了,他托起扶玉的下颔,沿着那柔美的弧度来回摩挲,笑了笑:“你是喜欢我的,对吗?”   见扶玉仍旧不答,萧邺突然冷笑出声,“为何不说话,我知道许是你现在面皮薄,是不好意思宣之于口吗?但当日你缠上我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萧邺的态度忽然就冷了,虽然见惯了他的忽冷忽热,但扶玉仍旧提起嗓子眼儿,她匀了匀呼吸,嗫嚅道:“世子是高山仰止之人,扶玉只能远远瞧着,不敢再有其他旁的心思。”   “那你存的是什么心思?”   萧邺发问,他坏笑地流连在扶玉的耳畔,但又不仅于此,没一会便贴上那娇嫩欲滴的嫣唇,探了进去,与她厮磨纠缠。   他越吻越深,环在扶玉腰际的手那么紧,扶玉就像一只小猫一样任由他啃|噬,不过片刻玉颊通红,她几乎喘不上起来,而另一边的势头仿佛没有停下的意思,更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意味。   感受着男人温热唇息的同时,扶玉也慢慢感受到了他浑身升起异样的热度,想到自己还来着小日子,而这人却浑然不觉,她连忙推了推身上的男人,露出一丝牵强的笑容,“世子,我今日来了小日子,怕是不方便伺候世子了。”   萧邺终是从她的唇上离开,隔着重重帐幔,塌上光线晦暗不明,只见俊美无俦的脸上罩着一层浅浅的阴影,目光如炬,冷而淡漠。   扶玉在男人的身下无所遁形,隔着衣物还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燥热,她仰起头朝萧邺莞尔一笑,很是乖觉。   见萧邺缓缓松开了手,她连忙从他的怀里离开,一咕噜起身站到了帐幔前,两人之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萧邺这时也坐直了身子,不咸不淡落下话,“你不是说自己不懂得很多规矩,老夫人今日开恩,让我跟你说从明日起,去她那里学规矩,她会好好教你的。”   扶玉顿时僵在了原地。   她今日见识过萧老夫人的手段,虽然只是说了几句话,但扶玉清楚地知道,萧老夫人不喜欢她,甚至可以用厌恶来表达,自己亲自送上门去,那不是白白让人欺负吗?   扶玉怯怯道:“我在老夫人跟前不自在,也担心惹得她老人家烦,能……能不能不去。”   男人长眉斜挑入鬓,“让你去,那是老夫人抬举你,不要不懂事。”   又道:“问辞阁的事情只归我管,而你,也只有我能动。我让你往东,你绝不能往西,我没有让你从主卧搬离,你最好乖乖听我的话,明白吗。”   隐隐觉出他不高兴,扶玉脸色微微一白,不敢再说出一句逆他之言。   第二日,霞光隐隐从天际冒出,彼时天微亮,扶玉已经起身,对镜梳妆。   对着妆镜的女子纹丝不动,那妆镜磨光鉴人,可惜镜中女子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脸上一点其余的表情都没有,但即便如此,仍旧映出了镜中女子清丽无双的好模样。   扶玉拿起搁在桌面上的眉笔,在未施粉黛的面容上深一分浅一分地画起了眉,她的眉毛原本就生得极好看,眉似新月,又细又长,一笑便横波入鬓,缠绵时常常被那人爱抚。   不知作何又想到了萧邺,想到了他昨晚急急离去的背影,扶玉摇了摇头将他从自己的脑海中挥去,无暇若瓷的脸上又恢复了平静无波澜的神情。   房门被轻轻叩响,传来桃红的声音,“姑娘,你起了吗?老夫人房里的秦嬷嬷来了。”   扶玉一愣,现在离萧邺告知她的时辰还要早上许多,她叫了桃红进门,疑惑地问:“秦嬷嬷有说是为何而来吗?”   桃红答道:“说是萧老夫人等着你,叫你快点去。”   扶玉心知这是萧老夫人有意在为难自己,但人在屋檐下,自己已然置身在这平阳侯府,就要处处小心翼翼看人脸色过活了,这样子的日子真累,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   绥远候府。   绿篁青葱,竹涛簌簌,春风微凉,风过林丛,清脆悦耳的植被摇曳声不绝于耳。   鹅卵石铺就的石子甬路上站着两名长身玉立的男人,一个清贵无双,喜怒不形于色,一个气质儒雅,脸色暇白,似有病容。   正是萧邺和萧怀琅,二人步履款款,边走边说话。   “看来因太子被禁足一事,苏家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就我所知道的,最近的小动作就已经不少了,昨夜更是胆大妄为私自调动城防禁卫军,看来他们有心谋反了。”   看着婆娑而动的竹林,萧怀琅若有所思道。   昨日深夜,苏尧明未取得皇帝的许可,便利用了职务之便,无声无息地调动了一支精锐的士兵出城,若不是萧怀琅一直派人盯着苏尧明,怕是很难发现他的这些小动作。   萧邺自然也晓得苏尧明的小动作,那老顽固眼见太子之位岌岌可危,更恐苏家富贵不报,于是做了第二手准备,和被夺了封号的淮阳王勾搭上了。   抓住了一片从树木上飘落下来的枝叶,萧邺幽幽道:“那淮阳王现在不过是一个烧杀抢掠,被百姓唾骂的土匪头子,底下也不过是些不足为道的虾兵蟹将,平日拿刀剑唬一唬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头百姓还成,真要让他们上阵造反,不见得有那能力和魄力。”   萧怀琅也是一笑,不屑道:“世子所言极是。那苏尧明要不是老糊涂,便是病急乱投医,淮阳王手底下的人,在数量上和质量上可能都比不过他私底下豢养的死士,他此番确实是飞蛾扑火之举。”   “眼下皇后凤印被收,太子之位不报,苏家不少子弟官场受阻,苏家前途未卜,他苏尧明不拼命一搏,便只能看着苏家败落。”   萧邺的嗓音跟融入了碎冰似的,他不咸不淡落下一句,“苏大人这般抓耳挠腮,却仍旧有着陷入无法重见天日泥潭的千万种可能,我倒是很想看看苏大人的能耐有多大。他们苏家当年敢夺了我娘亲的性命,那我便要他血债血偿。”   “邺兄。”   听到有人喊自己,萧邺抬首一瞧,正是两年未见的苏祁。   苏祁长得一副大男孩的模样,浓眉大眼,身量极高,扎着朝气十足的高马尾,脸上还带着些稚气未脱的笑容,他朝萧邺走来,双手张开,给了萧邺一个重重的拥抱。   见到这个一向爱玩的义弟,萧邺脸上不知觉露出了笑容,他拍了拍苏祁的肩膀,看着长大许多的大男孩,道:“祁弟,许久不见,箭术可有进步?我今日正好有空,待会我们比试比试。”   一听萧邺要测验自己,苏祁连忙摆手,露出大白牙,满口道:“邺兄,你怎么老想着考我,我见到你的欢欣喜悦就这么没了。”   绥远候这时从庭前的台阶走下来,他敲了苏祁一记脑袋瓜子,虽是责骂,但其中的爱意自然流露,“你整日里招猫逗狗,又少练功,就该让邺儿和你比试比试,把你的斗志火起来。”   萧邺笑着接过绥远候的话,含笑道:“我也不占你的便宜,比试的时候我蒙着眼,成不成。”   眼见义父和义兄都一副不考验不罢休的气势,苏祁马上有了临阵脱逃的心思,他朝庭前二人一笑,“我还有事,先出去了,你们好好聊。”   说完,脚底抹了油似的就要走,但到廊下的时候,他突然回首看向萧邺,问:“邺兄,我托你找的人有信没?”   萧邺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幽幽道:“大海捞针,你给的信息又少,恕兄长无能,几年了仍旧没有一点讯息。”   闻言,苏祁眼底闪过一丝黯然,而后又恢复了不着边际的憨笑,“那你慢慢找,功夫不负有心人,姐姐总会出现在我面前的。”   刚想说不要抱太大希望,就不见了苏祁的身影,萧邺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对绥远候道:“祁弟还是老样子,什么都表现在脸上。”   绥远候淡淡道:“这孩子心里头藏不住事,倒也是好事。”   萧邺应了一声。   这时,萧怀琅从萧邺身后站了出来,开口道:“叔父,听说你来京路上途径丁峡,可有遇上淮阳王?” 第35章 “想要的是性命。”……   方才只顾着和两个义子说话,这会见萧怀琅出声,绥远候这才注意到他。   自从当年自请退位离京后,这是绥远候这么多年第一次回京,是以他对萧氏皇族的子孙大多陌生,更别提一直默默无闻的萧怀琅,因而和萧怀琅对面不相识实在是太正常了。   视线在萧怀琅的身上停留了一会,绥远候在少年的脸上看出了些许故人的痕迹,他淡淡道:“你是陛下的哪个儿子?”   萧怀琅朝绥远候作辑,声音清润优雅,“侄儿名唤怀琅,是大皇子。”   果然是大皇子,绥远候心道。   想到萧怀琅方才提的问题,他微微一笑,调侃道:“怎么,见我和淮阳王没有打一架很失望?若是年轻的时候,那还有可能,我和他一向不对付,打架是常有的事。”   看着随风摇曳的竹林,绥远候一时感叹,“这过去了许多年,他被逐出萧氏族谱,而我也远走北境,早就没了联系。我从丁峡过,他倒也拉不下那个脸皮来打劫我,若是连我都打劫,那他真的是不要老脸,贻笑大方了。”   说罢,绥远候眼眸微敛,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萧邺知道绥远候不问朝堂事许多年,他和萧怀琅对视了一眼,而后对绥远候道:“义父,据我目前收到的消息,淮阳王贼心不死,依旧觊觎皇位,且和苏家的掌权者苏尧明联合,我们不得不提防。”   他也不在意萧怀琅是当朝圣上的皇子,直言道:“谁做这大胤朝的皇帝,对我来说都无甚重要,但若是淮阳王登上帝位,估计即刻便会民怨载道。”   “且一旦出现反叛杀戮,对老百姓来说都是无妄之灾。是以,按照我的理想愿景,是要在一切还没开始前便扼杀灾难产生的可能性。”   这番话说的极有道理,绥远候不知觉摸了摸胡子已经被剔得一干二净的下颔,直点头,“所言极是。”   看着面前两个出色的常服少年郎,绥远候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开口道:“你们俩应该不是简单地想问我途径丁峡之事,还有其他目的罢。”   “叔父,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的眼睛。我们确实是有所求。”   “想让我做什么?”绥远候询问。   “想请您修一封书信给淮阳王。”萧怀琅回答。   虽然二人未说,但绥远候已猜得是要写一封怎样的书信。   扫了几眼面前的两人,他眉头紧皱,好一会没说话。   不一会便道:“你们年纪小,当年的许多事可能不清楚,并且在听了无数个版本的话本子后,认为当年的淮阳王是想登上帝位才会造反。其实,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   这语气听起来便有一段隐秘的故事,萧邺忍不住发问,“那真相到底如何?”   “无他,淮阳王想要的一直是萧闯的性命罢了。”   萧闯,便是当朝皇帝的名讳。   绥远候缓缓开口,却是在平静无波澜的水面上惊起了一江春水。   萧邺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可能一直想错了方向,低估了苏尧明。   苏尧明之所以会选择和淮阳王合作的原因也就此揭晓,一个想要皇位富贵,一个想要皇帝性命,多么适合站在一条战线的两人。   “你们两若是有闲情逸致,或许可以听一段故事,说不定听完之后,你们会有所明白。”   这日,从绥远候府出来后,萧怀琅简直要惊掉了下巴。   看着萧邺,他支支吾吾道:“想不到我父皇拿的是为了事业一往无前的负心汉剧本。”   又道:“淮阳王也太痴情了罢。”   “禹国公主也太惨兮兮了罢。”   萧邺无奈地摇了摇头,无语道:“你就继续感悟吧,我回去了。”   “不行,我还有疑问未解。”   见萧怀琅拦住了自己的去路,萧邺仍不住开口道:“我和你一样受谜团困阻,难道想要我为你解答一二吗?”   萧怀琅的手掌放在鼻尖,几乎覆住了他一整张脸,“你不觉得在绥远候说的那个故事里面,有一点小小的纰漏无法解答吗?”   不等萧邺说话,萧怀琅又道:“那禹国公主原本对作为质子的父皇日久生情,父皇羽翼丰满后却灭了禹国,但在禹国被灭之前,禹国公主分明已经出嫁了的,为何会跟淮阳王再有私情?而在这中间,绥远候的很多次出现也解释不通。”   萧邺笑了笑,道:“雁过无痕,老一辈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哪里说得清?很多事,在很多时候,本就是逻辑不通,无法用常理来解答的。”   就比如,他好像有点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把扶玉放在了心里,这是他非常不想承认的一点。   萧怀琅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确实是。”   二人出来时已经日落西山,各自的小厮见两人出来,立马解了勒住马的缰绳,将马提到二人的面前。   萧邺脚一蹬便坐在了马背上,夹着马腹,正要驱马走,却被身后跨马而来的萧怀琅又喊住了。   他回头看向因急着追自己而气喘呼呼的萧怀琅,笑着道:“大皇子可是还有疑问需要在下为你解答?”   萧怀琅驱马到萧邺身侧,道:“我听说你在北境呆了许多年,和绥远候交情甚笃,是吗?”   “交情若是浅的话,我会喊他义父吗?”   “也是。那你在绥远候身边呆了这么多年,有见过他身边出现过女人吗?”   “我听说他至今未婚娶,无男女传闻,无子女……不对,有子女,不过都不是他亲生的。就我知道的三个,一个你,一个今日见过的少年,这个少年还是你跟他一起捡的,还有一个姑娘是他副将的遗腹女,当日还是你的未婚妻,可惜美人香消玉殒了。”   萧邺回答,“义父这么多年确实孤身一人,但他将自己藏得很深,我也不清楚他的想法到底如何。我说,大皇子还是不要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了吧,我们当务之急是好好想一想怎么解开苏家临州侵地案一事。”   “糟糕。”   话音刚落,萧邺却见萧怀琅一拍脑门,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随后一声告别都没来得及说,直接驾马而走。   萧怀琅身边的小厮仍留在原地,他颇为尴尬地朝萧邺一笑,道:“六公主今日去了皇后的凤吟殿,她昨日特意交代过大皇子,若是她两个时辰内未从凤吟殿出来,那么一定要进去把她带出去。是以,大皇子跟你奔忙一天,一时之间忘记了这事,这才慌张回皇宫。”   萧邺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而后踩着漫天星光,在更深露重之时,回到了问辞阁。   *   问辞阁。   扶玉今日孤身一人去了萧老夫人处,她回来之时已是戌时。   彼时天黑雾浓,她又是初次在平阳侯府走动,对道路十分不熟悉,对此,折腾了她一整天的萧老夫人大发善心,让秦嬷嬷为她引路。   今日跪着誊写了三四本佛经,此时是腰酸背痛,腿也发麻,走路之时更是一瘸一拐的,但扶玉向来礼仪得体,她一步步小碎步行走,把腿部的不适掩盖得很好。   但她慢悠悠走路,却把为她掌灯引路的秦嬷嬷气得直发牢骚。   “姑娘真是身娇体柔娇惯坏了,不过是写了几个字便装得一副被我们老太太欺负的样子,回去莫不是还要跟世子爷打小报告?”   “我说姑娘,今日只是刚刚开始,这点小苦头你都吃不了,接下来还怎么学好规矩?想要收获就得要吃苦,你要是想有名门闺秀样儿的话,就要跟着老夫人,跟着我好好学。”   ……   扶玉只把秦嬷嬷的话当耳旁风,任风催散这叽叽喳喳的话语,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沿着青石小径踱行,两侧灯火明亮,慢慢地,扶玉终于看见了一个刻着“问辞阁”的匾额,匾额之下挂着两盏红彤彤的梨形灯笼,在黑暗之中,灯笼上的小人栩栩如生,仿佛跟真的似的,很是好看。   扶玉一眼便瞧见了站在灯笼底下的桃红,桃红一看到熟悉的身影,连声道:“姑娘。”   随即,人也到了扶玉面前。   扶玉接过桃红伸过来的手,脸带和气的微笑,回首对身侧的秦嬷嬷道:“今日有劳秦嬷嬷了,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您回去的路上小心。”   秦嬷嬷却一点也没有听到扶玉的话,仍旧沉浸在教训扶玉的氛围之中。   嘴里呢喃,“切记,一定要在申时之前采集刚刚盛开花朵上的露珠,只能早不能晚,知道了吗?不要想着蒙混过关,我会派人暗中观察你是否按要求去做,若是弄虚作假,老夫人会重重惩罚你的。”   扶玉只能应下,听到扶玉的回应,秦嬷嬷这才如梦初醒,她高傲地扬起了眉,掐着腰道:“明白最好,我就送到这了。”   说罢,秦嬷嬷扭着腰,十分嘚瑟地离开了。   见秦嬷嬷离开,扶玉再也支撑不住了,她靠着桃红的手臂,声音低低的,“我一个人走了很久的路,现在腿疼得紧,你能不能扶我回去?”   桃红连忙接着扶玉,但她自己本身也是个瘦小的,是以扶玉也不敢怎么靠着她身上,只稍稍借了一点力。   两人慢慢走回主卧,这一路上招了问辞阁丫鬟婆子们的不少目光,明眼人一瞧便知道扶玉今日在萧老夫人那里吃了不少苦头,看不惯扶玉的人不少在心里头偷笑,更有甚者当着扶玉的面便说三道四。   “我就说嘛,一个出身不高的小蹄子也敢攀上世子,老夫人不给她点颜色瞧瞧才怪。才去了一天就这样,以后正牌世子妃来了,你们说,这小蹄子还能有多少好光景,也就吃这几年年轻饭罢了。”   “哎呦,你们看那双腿,原本多么身姿袅袅、雍容雅步,现在走起路来,样子真奇怪呢。”   ……   因为膝盖骨极疼,扶玉一路上都蹙起了黛眉,额间露出了细汗,连带着心口都疼得慌。   一步步走回主卧的路上,她像对待秦嬷嬷一样,把丫鬟婆子们的取笑声当作耳旁风。   但是桃红却听不过去了,桃红气急了,她跺脚道:“姑娘,这些人嘴巴太碎了,心肠太坏了,我们跟她们井水不犯河水,干嘛说话那么难听?不行,我要找他们理论理论去。”   “别去。”   扶玉按下了桃红的手臂,拧着眉摇了摇头,桃红这才作罢。   被桃红扶着坐回塌上之后,扶玉依靠在雕花黄花梨木塌上,她朝桃红道:“别在意别人说什么,都和我们无关。你为我寻一盆热水,再找一条干净的毛巾,我现在要用。”   桃红听话的出去了。   这时,塌上只剩下扶玉一人,她轻轻褪去身上的齐胸襦裙,只剩下贴身的里衣后,揭开裤袜,只见贴着膝盖骨的那片白衫上沾了一点黑红色的血,可能是因为时间有点久了的缘故,上面的血块都凝在了一处,非要用外物才能祛除。   看了两眼膝盖骨,原本白皙的骨骼肌肤上出现了一条条紫紫青青的淤痕,看上去像狰狞的蜈蚣,上面还着着血,很是难看。   扶玉伸手去触摸了一下伤处,才轻轻地碰了一下,她就心口一缩,全身上下的神经都揪在了一处,吸了一口气,发出一声“嘶”的声音。   端着热水进来之时,桃红正好看到了扶玉还未来得及遮住的膝盖骨,看扶玉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她的眼泪马上掉了下来,哭着道:“姑娘,你的膝盖怎么都紫青了?很痛吧。”   见桃红哭得稀里哗啦,扶玉揉了揉她的脑袋,尽管很痛,但她仍旧挤出了一点笑容,道:“还好啦,如果很痛的话,我会哭出来的。你看,我现在一点反应都没有,说明我很好。”   桃红嘟着嘴,含着泪为扶玉捏了把热毛巾,“你就是个骗子,傻瓜,哭出来又没事,干嘛忍着?当我没看见你眼睛里头的泪花啊。”   面对桃红的“责骂”,扶玉笑了笑,她接过热毛巾,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膝盖骨上,试图以热敷的方式来为自己缓解痛苦。   只是这热毛巾放上去之后却感觉更痛了,毛巾上的热水和伤口处的肌肤相碰,一点点渗入肌肤,一时之间扶玉疼得再也忍不住眼泪花,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扶玉缓了缓呼吸,声音虚弱,朝桃红道:“世子上次留的药膏还有吧,帮我拿过来。”   “好,我去找一找。”   见桃红开门出去后,扶玉十分疲累地躺在了塌上,两只腿因为受伤,所以只好小心翼翼的屈在那儿,生怕碰到了什么惹来疼痛。   桃红迟迟不来,扶玉在塌上躺着躺着便有些困倦,两只眼不知不觉半阖上。   也不知道咪上眼多久,其实感觉也才闭上了眼睛,扶玉便听得一阵“啪嗒”的推门声,她以为是桃红回来了,便继续闭着眼眸,淡淡道:“帮我把药膏涂在膝盖骨上,小心一点,我有一点点痛。”   说完这句话后,只感觉一只手落在她的肌肤之上,却迟迟不见桃红未自己敷药,扶玉这时又痛又累,懒懒道:“桃红,你是在发呆吗?”   “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一道熟悉的男声,扶玉猛地睁开了眼眸。   突然之间看到萧邺,她不免被吓了一跳,惊魂未经之时,扶玉嘴里出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萧邺却不理她,他的视线一会停留在那满目疮痍的膝盖骨上,一会停留在扶玉白皙惊慌的脸颊上,久久没有出声。   那膝盖骨的伤口几乎是刺痛了萧邺,看着扶玉湿漉漉的眼眸,他沉沉发问:“这是怎么回事?” 第36章 “我们在扬州城见过。”……   其实不必扶玉开口,萧邺心中也大概明白这伤势从何而来,但他就是想要从扶玉口出听到点什么才肯罢休。   萧邺久久凝视着扶玉,只见白皙的面容上有着一丝丝隐忍的痛意,那模样就像是在暴风雨中飘零无依的柔嫩花朵,很难不让人心疼。   他知道扶玉定是痛极了。   正想说些安慰的话语,却见扶玉朝他露出一丝笑,目光柔柔地看着他,柔柔道:“世子心中应该有数。”   目光在扶玉的膝盖骨和脸上来回移动,最后视线停留在了惨白的面容上,萧邺点了点头。   “奶奶是信佛之人,我不知道她会突然这般为难你,明日你便不用去了,我会和她老人家交代。”   扶玉抬起眼眸看向萧邺,膝盖骨的伤口处传来的隐隐阵痛,使得她浑身上下都娇弱万分,声音虚弱无力。   “多谢世子。”   眼见扶玉额上又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萧邺揉了揉她的腿,忧心忡忡地询问,“还是很疼?我马上叫大夫来。”   说罢,萧邺朝外喊道:“轻絮。”   扶玉连忙捂住了萧邺的嘴,见那双浓眉大眼疑惑地看向自己,她一下子就又收回了手。   萧邺的手向前一抓,拉着纤细白嫩的手腕,道:“怎么了?”   扶玉轻轻摇了摇头,很是楚楚可怜的模样,小声道:“这么晚了,若是兴师动众招来老夫人的目光就不好了。我还可以忍一忍,也叫桃红去取药膏了,没事。”   听完扶玉的话,萧邺弯下腰,俯身捧着小小的鹅蛋脸,语气温柔,“何必思前想后那么多。我昨日便跟你说过,在这个府里头,你要讨好的只有我,其他的都是顺带的,懂吗?”   感受着脸上的温度,扶玉在萧邺明亮的眸光中看到了小小的自己,她点了点头。   考虑到夜已深,再兴师动众确实不大稳妥,但萧邺还是让轻絮去请了府上的大夫来,经过大夫一番望闻问切的诊治后,夜已经过了大半。   两边的膝盖骨都涂了一层厚厚的草药膏子,气味有些不大好闻,但其中却又有着绿植的清芳味道,闻得久了,反而觉得这个味道很是清爽。   瞧了几眼葱绿色的一层草药膏子,扶玉心中思量再三,询问萧邺的意见,“我腿上带着小伤不方便移来移去,而且膝盖骨上的草药膏子沾到床榻上的锦被就不好了,我今夜便呆在这处塌上,可以吗?”   萧邺回答:“不行。虽然眼下无大碍,但我得照看你,这个塌有点小,若是我也躺下去,只怕会有些拥挤。你不方便走动又有何难,我抱你便是。”   说罢,萧邺长臂一环,将扶玉稳稳地拥在怀中。   扶玉心里嘀咕,你又不会医术,怎么照看我?   但她又不能直接把自己嫌弃他的心思说出来,只好在心里头过过嘴瘾。   她虽然性子有些软,但也绝不是任由人欺负的,否则就不会暗暗说出腿上的伤和萧老夫人有关系。   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小声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站在一旁的轻絮朝门外看了一眼,回答,“已过未时。”   未时,那不就马上要申时了。   扶玉一抬首,看到的是萧邺的下颔,她第一次注意到上面长着细细小小的绒毛,很快她便收回自己的目光,回到正题上来。   “世子,原本我应该在申时时刻去采集刚刚盛开花朵上的露珠,但眼下这腿受了伤,不便于行,所以……”   垂眸与扶玉对视,对上她那柔媚多情,秋水潋滟的眼神,萧邺心底一柔,说:“祖母那边自有我去解决。”   这夜,因腿上的伤口隐隐发痛,且心中仍存着秦嬷嬷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以虽然躺在床上,但扶玉半点也无安睡下的想法,她的脑子和眼睛一片清明。   半阖着眼眸,扶玉认真地感知着外面的动静,此时夜阑寂静,此间万物无声,她在心里头计算了一番,申时已过,那秦嬷嬷见不到她人,说不定真的会找上门来。   这时,扶玉的耳中突然收到了一阵声,凭她的直觉,那是叩门声,许是秦嬷嬷来了。   一想到来人是秦嬷嬷,扶玉倏然睁开了眼眸。   她的视线往帐幔外而去,漆黑的卧房之中只有淡淡的皎洁的月影,卧房外的叩门声一阵又一阵,一声“嘎吱——”的开门声后,那断断续续的声音终于停了。   收回投向珠窗的视线,扶玉重新躺回塌上,她的心思一动,侧脸看向枕畔另一人,想看看熟睡中的萧邺是否又有被外面的声音吵醒,就见那双乌黑发亮的眸子正沉沉盯着自己。   不知为何,扶玉一下子便想到了狼,那眼神宛如野狼,亮堂,又带着满满的侵略性。   扶玉被吓了一跳,她略带后怕捂着胸|口,声音微弱,陈述性地说了句话,“你醒了。”   萧邺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而后支着脑袋,靠在床头,对扶玉道:“你今夜一整夜未睡?”   扶玉坦白道:“我怕秦嬷嬷来找我的麻烦。”   扶玉说完后,一边想着在问辞阁门口的秦嬷嬷,一边看着萧邺,试想从萧邺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变化。   她期待着这人能说些什么,自己好歹也是他的人,被欺负了,怎么也得为自己撑撑腰才是。   但可惜,什么都没有。   男人的声音低醇清润,落在扶玉耳中和以往没有半点区别,“秦嬷嬷欺负你?怎么欺负的,说一说。”   扶玉扫了一眼这张俊美而又平静无波的面容,心中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昨日在老夫人处,秦嬷嬷扣了我的午饭。”   这听得萧邺感觉又无语又好笑,他追问:“为何要扣你的午饭?”   扶玉从萧邺的声音里听不到半点怜惜之意,反倒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幸灾乐祸,一股委屈的滋味豁然涌上心头。   她移动了身子,不再侧躺,盯着烟紫色的帐顶慢慢道:“我当时正在抄第二本佛经,抄写到一半时,正好是饭点。因早上秦嬷嬷催得急,我便没时间用早饭,是以中午时便有些饿,肚子里空的慌,非常想吃点什么填一下空虚才好。但秦嬷嬷说,没抄完便不能进食,进食是对菩萨大不敬,只有抄完了才可以进食。”   她的喉咙发涩,“我很听话,乖乖抄完了第二本佛经,但秦嬷嬷话锋又变了,她说,过了饭点用饭也是对菩萨大不敬。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饿,我好惨的,我今天一整天都没用饭,还是回来后桃红捡了几个厨房里头剩下的馒头给我,这才聊以饱腹。”   一想到自己饿着肚子,跪在坚硬的大理石板上抄写完了几本经书,扶玉便怎么也无法忍住心里头的委屈。   她一时也顾不得自己在萧邺面前的形象,更顾不得萧邺的心情如何,只想着去宣泄自己心里头的委屈,氤氲在眼眶中的泪水再也无法止住,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萧邺的目光深不可测,见扶玉慢慢停止了呜咽,才缓缓开口询问扶玉,声音沉静如水,“反了,秦嬷嬷真的这么做?你为何不早点跟我说。”   扶玉吸了吸鼻子,话带哭音,“她是老夫人的人,我怎么敢向你告她的状。”   “那为何现在又敢了?”   萧邺发问的同时,让扶玉正视自己的目光,只见扶玉的视线飘到了帷帐外,他顺着扶玉的视线而去,是珠窗,他的心里有些不明白,正想询问扶玉,扶玉却开口了。   “秦嬷嬷估计现在就在楼下,而且是来找我的麻烦的,理由应该是我没有去采集露水。”   扶玉话音刚落,这时一声轻轻的敲门声响起,萧邺看了扶玉一眼,掀开帷帐的一角,朝外头道:“有什么事?”   站在屋外,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轻絮尽量把自己的话语说得既清楚又简短,“秦嬷嬷受老夫人的指令,来请扶玉姑娘出去,说是扶玉姑娘误了时辰。”   帷帐内,扶玉同样将这话听得清楚,她嘟着小嘴道:“你看吧,这秦嬷嬷就是来找我的麻烦的。”   萧邺好一会没说话,微不可察地皱了眉头,而后擦了擦扶玉那满是泪痕的眼角,对扶玉道:“你且安心躺着,我去去便回。”   扶玉嗯了一声,她看着萧邺坐在床头穿上裤袜,而后又一身常服打扮,走出了帷帐,一点点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这之后,扶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虽然不知道萧邺会做些什么,但她知道,至少从今往后,秦嬷嬷不会不给她饭吃了。   虽然阵痛不断,但扶玉一想到再也不用去萧老夫人处学规矩,心中便舒畅极了,她脸带笑容睡下。   这夜,一夜无梦,一觉睡到天亮。   扶玉睡得极好,半夜时分只隐隐听见楼下有一阵短暂的大动静,而后归于平静,她便沉沉闭上眼眸睡了过去。   她没有特意询问秦嬷嬷是怎么离开问辞阁的,但应该不是很好地走出去便是。   上午换了一副敷着的草药膏子后,扶玉闲得无事,便继续阅读房中书籍,很是惬意。   轻絮送药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美人倚塌而栖,如葱根的手指按在棉白的书上,那手竟比书还要白上几分。   轻絮将汤药搁置在桌面上,轻扣几下桌面,扶玉这才收回了在书籍上的视线。   抬眸看见送药之人是轻絮,扶玉心中有些奇怪,这轻絮为人向来高傲,又看不上自己,今日怎么转了性子,突然给自己送药了呢?   “姑娘,这是大夫新开的药,还热乎着,快快喝下。”   这声音确实是轻絮的,扶玉对她微微一笑,而后道:“多谢轻絮姑娘。”   她拿起面前的药,捏着鼻子速速喝下后,双手捏着瓷碗的两端,将瓷碗放回桌面,和气道:“我喝完了。”   说完这句话后,扶玉等着轻絮将瓷碗收走离开,但却见轻絮仍旧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半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扶玉心中略有些疑惑,问道:“轻絮姑娘,可还有事?”   “扶玉姑娘,你不记得我了?”   说罢,轻絮一脸笑意,但扶玉却一脸问号。   扶玉一愣,这声音清甜软糯,根本就不是轻絮那一贯冷然的声,一个人的声音再怎么样都不会变化这么大。   “你是谁?”   轻絮一笑:“姑娘当真不记得我了,我们在扬州城见过,一个雪夜,一个荒废的私宅。” 第37章 “年后要大婚。”   扬州城,雪夜,荒废的私宅。   这三个关键词,对于失去记忆的扶玉来说都是全然陌生的,她当下的记忆全部都是从许都开始,从第一眼见到萧邺开始的。   扶玉轻抬眼睫,显然,此“轻絮”彼轻絮。   从萧邺和桃红的三言两语中,她知道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扬州城人,而眼前人或许在过去真的和自己有细枝末节的交往。   看着这张看上去和“轻絮”脸蛋一模一样,但声音截然不同的姑娘,扶玉思忖片刻,稍带着警惕的口吻肯定道:“你不是轻絮,你到底是谁?”   原本对扶玉失去记忆一事略有耳闻,当时只以为那是扶玉为了迷惑萧邺做出的举措,今日一见才知道是真的。   “轻絮”朝扶玉一笑,小声道:“我听说你失忆了,本来不信,没想到是真的,难怪不记得我了。不过没关系,我只需要把你带走就完成了任务。”   扶玉抬眸,对上盈盈笑颜,询问道:“你受了谁的指派,又要带我去哪?”   “轻絮”没有马上回答,她朝敞开的门扇看了一眼,在扶玉疑惑不解的眼神中,走回去将门紧紧关上,而后坐在了扶玉身侧。   “轻絮”压低声音,这才道:“扶玉姑娘请相信我,我是受你的至亲之人来寻你的,不会伤害于你。我名唤竹溪,现在易容伪装成问辞阁的‘轻絮’,以后若是无人时,你私底下可以唤我竹溪。”   “当年阿婵姑姑未曾留下一字半语便带走了你,我们找了你许多年,想不到她居然背主弃恩,把你丢到了勾栏处。”   “所以,在扬州城见到你之时,即便容貌上有了九成的证明,但我仍旧是万万不肯相信,并且对你的身份持疑。能证明你是否为我要寻之人只有你背后的荆棘花,但你出生之时恰逢混乱,没有及时点化荆棘花,我只能当场给你点化,但点化之后并非马上就能看见荆棘花,我不能当场拿到证明,而你当时又受困于人,所以只能让你暂且先走,只是没想到这一分开,便丢了你的信。”   听着竹溪的话,扶玉的脑海中竟真的一闪而过一幕模糊又昏暗的画面,四下无光,她只隐隐约约看到了镜子中倒映出一抹妖冶的红,十分夺目。   但扶玉自己轻易看不到后背,也从未对镜裸|身过,是以她不曾见过竹溪口中的荆棘花,对竹溪的说辞更没有全然相信。   “但按竹溪姑娘所说,你还没有看到证物荆棘花便和我失去了联系,现在怎么就贸然认定我便是你要寻之人?”   “当时是我太过小心翼翼,后来与你失去了联系,我无功而返回去回禀师父时,师父说,凭你与你生母那张一般无二的脸,你定是我要寻之人。”   竹溪说话的同时,从袖中取出一瓶晶莹剔透的玻璃瓶,递到扶玉的面前,态度恳切。   “你身上的荆棘花点化过一次,我只要用点化水再次点化,你身上的荆棘花会再次现行,并且永远不会消失。”   接过点化水,扶玉摇了摇水晶玻璃瓶,视线略有些胡疑地停留在摇晃的澄蓝色液体,她看向正襟危坐的竹溪,道:“眼下我不记得往事,所以你对我来说完全是陌生之人,我如何能信你?万一你对我不利呢?这是我必须要考虑的问题,请你谅解。”   在竹溪来之前,她早已想过自己会被质疑,也做好了被质疑的准备,她拿出原先就准备好的说辞,目光灼灼,“我可以先把这药水滴在自己的身上,若是我无事,你再点化,可否?”   带着一缕好奇心,扶玉这才点头。   将点化水在竹溪身上试验过,确认无毒后,两人来到了梳妆镜前,铜镜光彩鉴人,镜中女主一个妩媚一个冷然。   只见妩媚的女子扯了扯衣领,外衫脱落,只余一件月白色里衣长衫,她开始解衣裳上的扣子,露出了莹白无暇的后背。   后背细腻白皙,线条窈窕,风姿绰约,上面没有一点瑕疵,更没有竹溪所说的荆棘花。   这是扶玉有记忆中,第一次在镜子中观赏自己的后背,很干净,什么都没有。   她朝竹溪看了过去,竹溪回望过去,道:“经过第一次点化后,若是不在三天内进行第二次点化,荆棘花会隐匿消失。若是你没有失忆的话,你应该在那日回去后,便可以看到背后的印记了。”   “不过现在进行第二次点化也来得及,点化水融进你的肌肤,一刻钟内便会将荆棘花显现出来。”   说着,竹溪将蓝色液体洒在扶玉的后背,液体与肌肤相碰的那一瞬间,扶玉即刻便感受到了凉凉涩涩的滋味,白净的脸顿时皱在了一起。   竹溪看在眼里,道:“酸涩的感觉只会让你难受一会,很快便会消失。我不会害你的,师傅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你若是有一丝一毫的闪失,我今后的日子很难过。”   扶玉看着镜子,竹溪专心致志地将点化水融进她的肌肤,好像什么都不能打搅到她似的,问:“寻我这趟,有人和你同行吗?”   竹溪专注着手上的活儿,回答道:“原本扬州城之行只有我一人,我回去回禀师父后,他老人家也来了,还有几个同门。几日前,我们以医师的身份进入平阳候府,但一直没有机会接触到你,今早正好问辞阁的轻絮姑娘去府中药房取药,我的身量和她相差不多,于是紧急制作了人脸面具冒充她。”   竹溪已经完成了手上的事,她往扶玉面前站,俏皮一笑,扯了扯脸,果真有一层薄膜显现了出来。   扶玉愕然,她清楚地看见那层薄膜之下还藏有一层白皙的肌肤,那层肌肤应该就是竹溪的真面目了。   “神奇吧,我脸上的这层薄膜就是人脸面具,比真人还真吧。以后回了药神谷,我可以教你,这手艺对于别人来说应是闻所未闻,但却是药神谷之人个个都会基本本领。”   扶玉慢慢收回在竹溪脸上的目光,看着铜镜道:“确实很厉害。”   这时,她想起竹溪提到的阿婵姑姑,又想到桃红说自己是被买进青楼,忍不住道:“我很好奇,你口中的阿婵姑姑为何不告而别,她这么做可以说是‘叛别’,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听到扶玉的问题,竹溪猛猛地愣住了,她好一会没说话。   气氛突然冷了下来,二人之间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   扶玉正等着竹溪说些什么,却听见身边突然传来惊喜的声音。   竹溪高兴道:“荆棘花出来了,妖冶如血,明媚至极。”   看着扶玉,竹溪眼中闪出了泪花,“谢天谢地,我终于把虞蘅找到了,这下回去不会挨罚了。”   听到这话,扶玉顺着竹溪的视线向镜子中看去,她稍微侧了一下身子,使得后背入镜又能被自己看到。   铜镜光彩鉴人,镜中映出了两个亭亭玉立的妙龄少女,一人穿戴整齐,另一人裸|露后背,在镜中将如瓷的后背一览无余,但这后背与先前所看到的不再一样。   只见肩胛骨处盛开出了一朵璀璨的花朵,这花全部都由单一的线条勾勒而成,但组合起来却浑然一体,竟比真花还真。   扶玉多看了几眼这妖冶的红,道:“这就是你口中的荆棘花?”   找到了人,竹溪满脸笑意,她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道:“但这荆棘花万万不能被别人看到,一被人看到,便知你是禹国赵氏血脉。眼下胤朝对禹国皇族穷追不舍,你又和萧邺朝夕相处,要千万小心别被他知道你的身份。”   扶玉从这话听出来关键信息,问:“我是禹国人?就是那个已经亡国了的禹国?”   故国不再,竹溪这代人虽然对禹国没有记忆,但仍旧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忍着那股对胤朝的恨,回答道:“嗯,你是禹国人,更是赵氏子孙,你的母亲是禹国长公主赵丹玫。”   这时不轻不重的步履声传来,竹溪紧忙叫扶玉将里衣穿上遮住荆棘花,而后在扶玉耳畔小声道:“我们会想办法尽快把你从这府里救出去的,在这之前,我会一直扮演‘轻絮’,你随时都可以找我。”   听竹溪说话的同时,扶玉已经将外衫完好地穿在了身上,她还未来得及和竹溪多求证些什么,就见萧邺从屏风后走来。   一看到扶玉和轻絮站在一处,萧邺的眉头微不可查地拧在了一起,他说:“腿伤还没好,这么一直站着是不疼吗?”   又向轻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竹溪霎时没有说话,只低低垂着头。   朝竹溪看了一眼,见她有些困窘,扶玉连忙为竹溪打圆场,对萧邺道:“轻絮今日送药来,我见她的耳环很好看,便取来试戴,这才站在镜子前。”   萧邺的视线在奇怪的两人身上停留了一会,这才道:“你出去吧。”   竹溪应了一声,低着头很快退了出去。   见竹溪的身影一点点消失,扶玉慢慢踱步,就近找了一个椅子坐下。   方才只专注着和竹溪说话,竟呆呆站了那么久,这会回味过来,仿佛有针一下又一下地往她的膝盖骨扎,唯有痛入骨髓可以形容。   她抬眸看了一眼萧邺,这男人一回来便冷着一张脸,颇有一种要来找自己麻烦的气势,扶玉才不去触他的霉头,垂下眼眸,细细揉有些僵硬的右腿。   只觉身子一轻,人已经萧邺的怀里,她乖乖地任由这人将自己抱到塌上,原以为他会放下自己,却不想这人一直没有松手,把她的腰肢按得紧紧的。   在萧邺的怀里,扶玉给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她挪了挪双腿,让伤处尽量不被碰到。   这时,男人深沉的嗓音:“如果不出意外,年后我便要大婚了。” 第38章 “不能暴露身份。”……   扶玉窝在男人的臂弯里,眼波如起起伏伏的湖水,在眼睑下无声徘徊。   早在许都之时,她便做好了萧邺提这事的准备,但真正听入耳中又是另外一回事。此刻的心情难以言说,她的心头略有酸涩,同时也有着一层浅淡的庆幸,庆幸这人早晚会在有了真正相配之人后放她离去。   但萧邺所说之事,在扶玉心中,此刻比不上竹溪所说之事冲击大。   虽然她对竹溪所说之话半信半疑,但信的部分居多,无他,只因扶玉孤零飘落多年,她渴求无法切断的血脉亲情,她想见一见自己的亲人。   睫毛轻颤,宛如振翅欲飞的蝶儿。   见萧邺一直目光沉沉打量着自己,扶玉不好装傻不吭声,她在心里头略微思量,这时候应该说些吉利话才好。   垂落眼帘,扶玉语气温温柔柔,声音软糯,“世子要娶妻子,这是天大的喜事,扶玉这厢提前祝世子与佳人恩爱一生,子孙绵延。”   这原本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吉利话罢了,但不知为何,萧邺半点没有被取悦到,反倒感觉听得心头不舒畅。   环着一把细腰,萧邺匡正了扶玉的肩头,使得扶玉的鼻息对着自己的下颚,两人之间近得几乎呼吸相闻。   摩挲着细嫩柔滑的下巴,萧邺看着扶玉小鹿似的眼眸,问道:“你对这事一点都不好奇?”   事实上,扶玉当然是不好奇,因为无论那位贵女是谁,对扶玉来说都是一样的。   一时分辨不出这人想听的是什么,于是扶玉掂量着字词,斟酌片刻才道:“好不好奇无用,世子若是想告诉我,自然会说。若是世子不愿说,我便是再想知道,也不能得到一字半语,还会扰了世子的兴致。”   听到此,萧邺这才露出一点浅浅笑靥,他的目光像两盏幽冥灯火,手指蜷着扶玉的青丝,笑而不语,只把扶玉看得心里头发毛。   见萧邺不语,扶玉会意,不由得开口道:“我现在若是问,这府上未来的世子妃是谁,世子愿意告知吗?”   萧邺“唔”了一声,长眉一挑,那剑眉直入鬓发,很是俊美英气。   他轻轻一笑,“我偏不告诉你。”   这莫名其妙的问题,莫名其妙的回答,把扶玉弄得无语又好笑,她勾起唇角,回复这人,“既然不告诉我,那浪费口舌,费这番周折做甚?”   萧邺不答,只是道:“祖母昨日进宫请求陛下赐婚予我,这个月底刚好又是太后的寿宴,到时女儿云集,她会在宴席上挑一挑,选一个合眼的。”   太后娘娘的寿宴,去的都是累世公卿、高门大户人家的贵女,这种场合最是能挑拣一个姑娘的品行德艺,萧老夫人的想法确实挑不出毛病。   扶玉微笑,点点头,只是不说话。   这时,萧邺的手指从樱口划过,扶玉睫毛轻颤,忍不住缩了缩身子,脑袋退无可退,只能在男人的臂弯移动。   扶玉的脸颊一下子就红了,如日落西山时的晚霞一般红晕晕、粉嫩嫩。   她有些不自然解释道:“我有些怕痒。”   萧邺侧眸撇了扶玉一眼,道:“皇上不日将赐婚予我,你可觉得委屈?”   谈何委屈?哪里敢谈委屈?   很多心事往往只能埋在心底。   扶玉这时心里头惦念的更多是竹溪的那套说辞,自己若真是禹国赵氏后裔,那么她和萧邺不就是敌对的两面了吗?   想到这事,扶玉便有些魂不守舍。   但萧邺却一直等着她回答,他捏了捏扶玉那软绵绵的耳垂,声音冷然,咄咄逼人道:“你敢委屈吗?”   这道话语刚落下时,扶玉的心仿佛被利刀狠狠戳了一把,她的脸色微微一变。   承受着这道威慑人心的目光,她缓了缓心绪,努力朝萧邺温柔一笑,眼睛亮闪闪的,跟镶嵌了无数水晶似的,脆生生道:“不敢。”   凭她对萧邺稀薄的那点了解,这样的回答最是得体,也应该是他心里头想听到的。   但萧邺这时却轻声哼了一声,眉头高高蹙起来,似笑非笑地拍了拍扶玉的脸蛋。   那力道不轻不重,却让扶玉的心沉甸甸的,她听见萧邺戏谑道:“真乖。”   心里头一直想着竹溪提到的医师一行人,扶玉眼见着萧邺马上又要阔步离去,连忙对着那道高大背影道:“世子,我整日无事,可否到府上的医局逛一逛,学一点皮毛?”   萧邺转身,回望莹莹纤影,一丝狠厉从他脸上划过,他启唇逸字,“那医局里都是男大夫,你莫不是有什么小心思?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敢有一丝一毫背叛我的举动,我万万不会容忍,你的小命也就此不保。”   “祖母那边我已经说好,你从今往后一步都不准离开问辞阁,就乖乖呆着。”   萧邺否决的态度太过坚决,但扶玉对去医局见人势在必行。   见萧邺还站在原地,扶玉心底一急,动作幅度难免大了些,也磕到了膝盖骨的伤处,伤口处裂开了口子,一点点血从肌肤内里沁出来。   她忍痛从塌上一瘸一拐走到了萧邺面前,看着男人冷峻的脸色,先是摸到了他的衣裾,而后拉住那只宽厚的手掌。   在对方疑惑的视线中,扶玉眨了眨眼,柔声细语道:“世子请信我,我去医局绝不是坐那勾三搭四的肮脏事,不说有那贼胆,我从来没有那贼心。”   “我最近总感觉身子有些乏力,是以想向大夫求教解气虚气短的法子,也想自己学点日常料理身体的皮毛之事。世子若是对我不放心,可让轻絮姑娘陪同我去,她是府上的老人,又是世子信任之人,由她和我去医局,世子且可安心。”   萧邺这回没有说可,也没有说不可,只是询问了扶玉几句身体情况后便走了。   扶玉原本以为萧邺拒绝了自己的请求,但第二日竹溪来时,却给她带来了好消息。   竹溪做事一向小心,她阖上门口,这才压低声同扶玉说话。   扶玉接过竹溪手中的汤药,和往常一样捏着鼻子喝下,将瓷碗搁置在桌面后,她发现竹溪今日颇为忧心忡忡,且一直打量着自己。   扶玉道:“可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竹溪摇了摇头,道:“不是什么大事。”   但她仍旧皱着眉头,“姑娘怎么突然向他提出要去药局一事,若是被他发现一点蛛丝马迹,我们之前的苦心孤诣和布置就全部都作废了。”   扶玉也知自己昨日的举动略有些急躁,事出反常,萧邺怎么可能不将医局彻查一番,她的举动确实不稳妥。   扶玉歉然道:“这事是我冒失了。昨日听得你一席话后,我的内心深受震动,想从你们这边得到更多的讯息,这才提出去医局。”   “世子有对你说些什么吗?”   竹溪这会说话没有先前那么僵硬了,她道:“萧邺只让我盯着你,不让你和外男有亲密的举动。”   听得竹溪这话,扶玉知道,萧邺是同意自己去医局了,虽然他还没有亲口对她说。   竹溪突然一笑,“全天下的男人都一样,深怕自己的女人和外男有接触。他昨日便下令,平阳候府医局的年轻男大夫,若是在你去医局时,他们人都不能在现场。”   说着,一向说话小声的竹溪难得大声笑了起来,扶玉也对萧邺的幼稚做法感到无语,面对竹溪的调笑打量,扶玉只能尴尬以对。   她问:“你所有的举动都是受你师父的调动是吗?”   “当然。”   “你的师父应该年纪不小,世子防外男的举动应该对你师父没有影响吧?”   “我师父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有什么提防的必要。”   扶玉想要的就是这句话。   她说:“我心中有无限疑问想向你的师父提问,眼下世子同意我去医局,你可否提前知会一声老人家,我想要见他?”   “这一来二去,若是暴露了彼此的身份便不好了。姑娘只要到时和我们回了药神谷,一切自会有人跟你详细说解,不差这一时半刻。”   见竹溪面露犹疑,扶玉认真道:“我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轻易取得信任的三岁小儿,若是不能解除心中困惑,没有摸清楚你们的身份,摸清楚我的身份,我是万万不能随你们走的。”   扶玉的语气十分诚恳,态度也坚定,竹溪将这看在眼里,慢慢松了口,道:“好。萧邺就这一两日应该便会跟你说这事,到时你去医局,我会带你去见师父。”   这日,扶玉沐浴后,她忍不住对镜多看了几眼背后妖冶的荆棘花。   经过第二次点化,这荆棘花果真刻在了扶玉的后背肩胛骨处,而且看样子,若不是削骨去皮,很难讲这荆棘花的印记从她身上消掉。   扶玉拢了拢月白色长衫,她踱步回里卧,在塌上躺了许久也无法入眠。   这几日,扶玉从桃红的口中听到了一个故事,那便是禹国的皇族女眷人人身上都会生长出一朵璀璨艳丽的花。   传闻这花名唤荆棘花,几百年前禹国建国之时,禹国的女帝用了特殊的法子,使得自己子孙后辈的女孩都会有此花。   至于女帝的做法是何目的,百年来众说纷纭,没有人能说清楚,真相可能只有已经亡族的赵氏后裔晓得。   连孤陋寡闻的桃红都知道荆棘花一事,想起竹溪提醒自己的话,扶玉不得不担心萧邺这胤朝皇族子弟懂得更多,而自己和他朝夕相对,若是缠绵之时,很难不被他发现背后的异样。   说曹操到,曹操到。   扶玉这厢一直想着怎么瞒过萧邺的眼,这人竟在那日不欢而散后,再次和她躺在一处塌上。   这日,离他们上次见面七日有余。   烛光摇曳,萧邺扫了扶玉一眼,便向她俯身而去,脸也贴上扶玉的冰凉。   他的目的太过明显,扶玉一想到自己有暴露的可能,一下子便有些慌乱了。   还未想好怎么应付萧邺,但萧邺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扶玉一下子火上加油,这人沉着呼吸,正向她的衣衫探去。   扶玉的手刚按上男人的温柔厚掌,衣衫便被褪下了些许,她的肩上立马感受到了一点凉意。 第39章 “你怎么光会捣乱。”……   萧邺整个人贴上来,一声不吭地就将俊脸埋进扶玉一头青丝间,他再次闻到了熟悉,又令他心绪安宁的香,这浅淡又萦绕在心头的香胜过千千万万,一下子就抚平了他一整日的烦躁与辛累。   环在扶玉窈窕腰肢上的手越来越紧,此刻两人之间密切相贴,一点间隙也无。   亲吻过耳鬓时,扶玉的小脸蛋顿时绷紧了,耳朵一下子又红又烫。   感受着压|在身上的这股不轻不重的力量,扶玉一想到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事,只要衣衫一落,必定不可能逃过萧邺那火眼金睛的眼,她的心瞬间便沉甸甸的。   当她在心中若有所思时,听得萧邺轻轻一笑。   男人将她揽入怀中,声音暗|哑,在她的耳畔道:“今日沐浴了?”   扶玉“嗯”了一声。   嘴唇蠕动,扶玉正想要说些什么,但当她方才搭上萧邺的左手,就感受到肩头一凉,这男人在脱她的衣服了。   怎么办?   她的心立马又高高地吊了起来,这颗心沉甸甸地腾在半空中,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便要沉沉摔下,摔个片甲不留。   绝不能被萧邺看到后背的荆棘花。   此刻,只有这个一次次浮现在扶玉的心头,把她的五脏六腑紧紧地牵引在了一起,一想到有暴露身份的可能性,扶玉的心口七上八下,仿佛狠绞一般。   萧邺已经从她的肩颈处离开,他的眼眸清亮而又深沉,里面潜藏着无限扶玉看不懂的深意,他的嘴角微微翘起,有着一丝浅淡的微笑弧度,但无法让人知晓他的心情是否欢愉。   离了男人温热的呼吸,扶玉的肩头处更是凉意绵绵。   在萧邺似笑非笑地审视打量中,扶玉缓了缓心绪,和他对视一会,扶玉便有点虚,她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拢好了被褪下的月白色长衫。   扶玉直板板地躺在细软锦被上,只见萧邺脸色一沉,那点若有若无的笑意霎时烟消云散。   他再次探手向她的衣衫而去,语气带着些许不满的意味,“我弄得好好的,你怎么光会捣乱。”   又是这种略带质问的口气,扶玉眼睛一闭,微咬下唇,看着上方的男人,气息不稳,“我有点冷。”   “冷?”   因扶玉前阵子风寒,加上她体虚怕冷,所以即便是春日,主卧之中仍旧日日烧着地龙。   从外头一进来,迎面扑来热气,萧邺便感觉到热意缠身,少顷便祛了身上的冷意,于是在里卧呆了不过一会,浑身上下热乎乎的,找不出有一处是凉的。   按道理来说,扶玉一整日不出主卧,不应该冷才是。   萧邺盯着身下人,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表情的微弱变化。   只见扶玉眼神向旁看去,并不与自己对视,萧邺揉了揉她的修项秀颈,而后滑到肩头,又瞬间移动到枕头与锦被的缝隙间,温热宽厚的手掌贴着扶玉的后背。   那处正好的点化后,荆棘花的所在之处。   萧邺一字一顿地问,“真心冷吗?”   感受到了明显的危险,扶玉猛然打了个激灵,身上也因紧张竖起了寒毛,她的脑袋有些放空,低低道:“沐浴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以至于在凉水中呆的有些久,这股凉意还没有缓过去,所以冷。”   扶玉抬眸看他,回以萧邺不日前的话语,“真的冷,不穿好衣衫,再次生病就不好了,这是你告诉我的。”   “你倒是长进了,现在会用我说过的话来堵我。”   “我……唔……”   萧邺在她的唇畔周围慢慢游走,吻住那馨香柔软的唇瓣,他的吻又深又急切,这吻颇有风雨欲来之势,在这样的攻势之下,扶玉只能节节败退。   娇靥红晕,泛起一丝惊慌。   趁着两人之间还有一点空隙,扶玉双手向前,挡在肩头,试图不让这人再去扯她的衣衫。   如此一来,萧邺很快便察觉到了咯在身下的物事,他从扶玉的唇上离开,犹疑地看了一眼扶玉,而后腾出一只手来去抓扶玉的手。   直觉告诉萧邺,扶玉今日很奇怪。   萧邺目光灼灼地打量着扶玉,问:“你今日怎么了?”   又直白道:“不对劲,很不对劲。”   扶玉如惊慌的小鹿似的,她错愕地看了萧邺一眼,生怕萧邺发现了什么,又想到萧邺还未看到自己的后背,自己现在的担忧完全是杞人忧天。   她稳了稳心绪,朝萧邺甜甜一笑,半是羞涩半是歉然道:“我的小日子还在。”   “小日子一般都是七日以内,我记得你这个月的小日子七日前就来了。按道理来说,它该走了。”   扶玉尴尬一笑,“你怎么知道地这么清楚?”   “七日之前你自己说的。”   扶玉的声音有些虚,“嗯……,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眼见自己马上就要被戳破,她连忙打补丁,“但我的情况有些特殊,过了七日它还是要和我玩耍,是以我一直想要向药局里头的大夫请教请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萧邺从她身上下来,问:“这就是你想要去药局的原因?”   扶玉呼吸一轻,“是的。这种女儿家私密之事我哪里好意思跟你说,所以只好跟你借口去医局。”   “其实让大夫来问辞阁就好了,有何必要医局一来一回跑动?”   说实话,扶玉很不明白这人,明明已经安排好医局和轻絮,但就是不开口允她去。   她只好继续在这人面前念叨解释一番。   “大夫日日研究方子不得空,我正好整日闲闷,就不要折腾他们了。而且医局里头的草药眼花缭乱,我正好去长长见识,学点皮毛。可以吗?”   说到最后,扶玉的声音极低,颇有乞求的可爱模样。   扶玉的脑袋就抵在萧邺的颈窝处,萧邺揽着她的腰,将她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撩到耳后道:“药局那边我已经知会过了,明天你便跟着轻絮一起去,但要时刻谨记……”   萧邺还未说完,扶玉欢声笑语打断了他的话,重复回答:“记下了,记下了,我胆子小得很,哪里敢做逾越的事,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扶玉不知道自己说话时,萧邺正一瞬不瞬看着她,说完之后她方醒觉自己忘了规矩。   只见萧邺眉眼含笑,英俊硬朗的面部线条变得柔和了许多,他蜷了蜷手中的一缕青丝,慢条斯理道:“你现在是既怕我,又不怕我。”   扶玉瞄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   心道,你也知道啊。   她很难以说清自己对萧邺是什么感觉,有时候讨厌死这个人,只要一回想起这人打破了自己的心理平衡,让“哥哥”化为乌有,扶玉便一刻都不想见到他,但有时候又觉得这个人对她还蛮好的,比如此刻。   她承认自己或许有些自私,只考虑到自己的喜怒哀乐,但人活一世不是为了憋屈一生,她虽身份低微,但却异想天开,想无拘无束地自在生活。   况且,自己一直伏低做小,萧邺从她身上收获了不少“欢愉”,也算两不亏欠了。   萧邺见扶玉一直发呆,又想起她小日子还在,便想探一探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解了几粒纽扣,温热的手掌贴上温度适中的肌肤,他正打算向下一点点移动手掌,却被扶玉的声音止住了。   一察觉到萧邺的动作,扶玉心知他想探查自己小日子的情况,但她的小日子几日前便没了,若是让他一摸,那不就什么都露馅了,她不就完蛋了。   “不行。”   扶玉惊呼出声。   因着突如其来的打断声,萧邺的手虽然没有继续下移,但还停留在扶玉的小肚子上。   萧邺问:“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扶玉干笑了两声,她试着移开这人的手掌,但她哪里撼动得了萧邺,不说没有动了萧邺一寸半分,这人眼见她专心致志和自己对着干,手一动便要往下移。   “世子。”   扶玉真的要被他气坏了,真觉得这人又坏又幼稚。   “怎么?”   萧邺回答。   扶玉呼了一口气才,颇为神神叨叨,夸张地道:“世子光风霁月,还是不要去看那见血之处,听说会招来鬼魅,于你无益。”   萧邺轻笑一声,见惯了刀光血影,他从来不在意鬼神之说,他便是令人忌惮者,又有何惧。   他的手继续往下,话带笑意,“无事。”   扶玉气呼呼瞪眼道:“我有事。好了,世子不要闹了,我们快睡吧,你明日还有公务,我也要去医局。”   和扶玉一晚上你来我往,萧邺的心情不知不觉便好了,他戳了戳扶玉的酒窝,语气温柔,“睡吧。”   扶玉警惕看他,“不许再动我了。”   萧邺不说话。   扶玉用脑袋碰了两下萧邺的肩头,鼓着腮帮子,语调娇蛮极了。   “你保证。”   萧邺的心底被她弄得有些柔柔了,他忍不住揉了两下扶玉的脸蛋,触感很好,软软的,很舒服。   他道:“天地可鉴。”   扶玉看他一眼,道:“那倒没必要这么严肃。”   一说完,扶玉打算背着萧邺而眠。   她才转过去,又想到自己要是睡仪不好,把衣裳弄得七倒八歪,岂不是很容易就让萧邺看到背后的荆棘花?   如此一想,扶玉便想转回去,但她还没有自己动,腰肢上一热,就被一股力道翻转了身子。   眼睛一睁一闭,下一瞬间,一张俊然大脸出现在了扶玉的面前,扶玉有些不知所措,且萧邺搂着她的姿势很是暧|昧,两人几乎是贴在一处了。   扶玉不舒服地动了两下。   萧邺“啧”了一声,而后将她按在自己的胸膛前,低声道:“你要是再动,我保证今晚离入睡还早着。”   明了萧邺话中的意思,扶玉原本就有些红晕的面容更是红通通了,她埋在被子里,一声不吭。   半晌,被窝里传出来极低的声音,“我睡着了。”   听到这话,萧邺的脸上自然流露出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笑容。   他拍了拍被窝里突出来的那块,声音清润无比,“我也睡着了。”   “骗人。”   “小骗子。”   也不知是谁骗了谁。   *   翌日扶玉醒来之时,萧邺依旧如往日一样,一大早便去了公衙。   扶玉乘着轿撵,在轻絮的陪同下,第二次走出了问辞阁。   上一次从问辞阁离开,是去萧老夫人处学规矩,那时候的心情是复杂,惴惴不安的;这一次从问辞阁离开,是去寻找心中的疑惑,揭开谜底,这时候的心情是欣喜,喜出望外的。   平阳侯府的医局设在整个侯府的西侧,而问辞阁刚好在东侧,若是想去医局便要跨越一整个侯府,是以去往医局的这一路上,扶玉无形之中接受了不少信息。   半个时辰后,轿撵停在一片空地上。   因膝盖骨处的伤口还未完全好,扶玉尚且不能行动自如,她在轻絮的搀扶帮助下,小心翼翼落轿,两人站在一块题为“医术高明”的牌匾前。   医馆门口不时有丫鬟婆子,还有小厮往往来来。   扶玉一入侯府,除了萧老夫人处,便从未出过问辞阁,因萧老夫人居处偏僻,是以这些人是第一次见到扶玉的真容。   几个丫鬟三两成群,她们正从医局里头出来,手中要么端着汤药,要么拿着用纸皮包好的药材,一见到扶玉,便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虽然她们不曾说出一句话,但轻絮从这些人的言语中,轻而易举看出来三个字——她好美。   扶玉被这么多人观赏打量,她面色稍稍有些红,于是对身边的轻絮道:“我们快进去吧。”   两人正要迈步进去,这时,身后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扶玉眸光一变,脚步不再移动,人顿在了原地。   “和轻絮走在一起的便是世子带回来的那个姑娘罢,上次被世子包得严严实实,今日一见,果真是美艳不可方物,不可多得的美人便是如此罢。”   “长得好又有什么用?无名无分,等到世子妃一进门,她的日子要多难过就有多难过。”   “我听说,老夫人相中的是六公主,那六公主虽然不得圣宠,但好歹是皇上的女儿,身份尊贵着呢。”   “我这也有个小道消息,就是苏晴好,那个侯爷妾室的侄女,她请求老夫人,说是想给世子当妾,再不济,通房也成。”   ……   竹溪见身边的人没有动静,于是多看了扶玉两眼,她也听到那几个小丫头的窃窃私语,这些话对她来说无甚关系,就是不知道,身为当事人之一的扶玉是何心情。   “姑娘——”   竹溪呼唤了一声,扶玉这才回过神来。   扶玉抿了抿唇,脸上的一点不自然慢慢散去,她朝竹溪温柔一笑,道:“我们走吧。”   这时,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声音。   “侯爷——”   萧邺的父亲,平阳候萧承平?   这府中,只有这么一位侯爷,扶玉在心中寻思之际,站在她身侧的竹溪转身向平阳候行礼。   扶玉侧了侧身子,并未说话,只是顺着竹溪的视线,在平阳侯急匆匆路过时,掀起眼帘瞧了他一眼。   平阳侯看上去是而立之年的模样,一身深紫色的常服,双眼炯炯有神,眼尾眉梢泛着柔和,气质是很斯文儒雅的,扶玉很难想象出这样的人居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武将。   平阳侯今日突然得了急诏进宫,一路上急色匆匆,是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他走得很急,恍惚之中看到了一个魂牵梦萦的身影,只匆匆一撇,等到再想要寻那身影时,那人却在乌泱泱的人群中消失得无影无终。   他只暗下眸子,半是嘲笑半是呢喃道,我真的是年纪大了,竟也会出现幻影了。   瞧着平阳侯终于从面前消失,且半点风波都没有搅弄出来,竹溪拍着胸口呼了一口气,而后拉起扶玉的小手往里头走,声如蚊蝇,“以后出门真的应该看黄历,今天真的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见到了。姑娘,见完师父我就送你回问辞阁。”   扶玉只以为竹溪话中说的是那些嚼舌根的小丫头,于是微笑着道:“那些人说的话我不在意,没关系的。”   竹溪的眉头紧紧地拢在了一处,她的脸色一点也不轻松,把扶玉看得一愣一愣的。   扶玉疑惑道:“你怎么了?”   没有得到回答,只见竹溪神经兮兮地瞄向不远处的廊道,好一会才收回视线。   扶玉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那廊道上只有刚刚见过的平阳侯,和一个脸生的中年男子。   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扶玉的眼眸如小鹿一般清亮灵动,这双眼干净澄澈,只一眼便能涤荡心灵,让躁动烦闷的心平静下来。   看着这双好看的眼睛,竹溪肯定地说道:“你以前没见过平阳侯罢?”   若是萧承平从前便见过扶玉,这府上不可能这么安静。   扶玉不知竹溪为何提出这个问题,只是依言回答,“今日是第一次见。”   竹溪无声点头。   扶玉听到了她低声呢喃的两个字“幸好”,而后又听得她说:“这老家伙不是什么好人,在离开这府宅之前,你还是和他少打交道为妙。”   虽然扶玉对平阳侯此人无甚了解,不知平阳侯哪里惹了竹溪的眼,让竹溪说出这般嫌弃之语,但她也晓得竹溪的提醒是为了自己好。   她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将这话听进心里头去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站在医局门口的台阶上,身边不时有人匆忙路过,扶玉以竹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在这府宅里头根本没有认识的人,和侯爷更是从不相识,不会有打交道的可能,你多虑了。”   “希望只是我想太多。”   竹溪话音一落,两人已在医局的庭院中了。   露天的院子里晾晒了不少中药材和其它药物,大夫和学徒们忙忙碌碌地进出室内室外。   在这样的场景中,一个白发苍苍且悠闲躺在摇椅上,看起来无所事事的老头很是惹眼。   扶玉一下子就被这个特立独行的小老头吸引了目光,她问向身侧的竹溪,道:“那是何人?怎么那么优哉游哉的。”   竹溪看了摇椅上的小老头一眼,朝扶玉一笑,道:“那是我的师父,在这府上,你叫他虞大夫就好了。不巧,今日世子安排与你的大夫是他,所以他现在得了空子在休息,不然的话,他每日都是不得闲的。”   扶玉跟着竹溪走到摇椅前,她朝竹溪递了一个眼神,然后竹溪开口道:“虞大夫,你的新学徒来了。”   白发老头猛地拿掉遮在脸上的蒲扇,又白又长的眉毛抖了两下,整个人歪歪斜斜地坐在摇椅上,一瞬不瞬地朝扶玉看过去。   扶玉柔和一笑,道:“虞大夫,我有些医术上的问题想向你请教。”   白发老头摸了摸胡子,兀自呢喃,“像,真像。”   扶玉一猜便知他说的是什么。   自己和母亲的面容大概真的十分相似罢。   见师父一脸陷入沉思的模样,竹溪生怕这老不正经的做出什么暴露身份的事,于是赶紧上前,拉着白发老头的衣袖道:“虞大夫,我们像木头一样站了这么久,还是进屋里说话罢。”   一说完,竹溪生生把白发老头从摇椅上扯了起来。   被竹溪一通连扯带拽的,白发老头气呼呼哼了两口气,摸着胡子道:“你这个丫头真的是没上没下,我……”   竹溪一把捂住白发老头的嘴,向他使眼色,“虞大夫,你可消停点罢。”   说罢,竹溪嘴角向下撇,无奈地朝扶玉笑了笑。   扶玉会意,见到白发老头第一面,她就知道这鹤发童颜的小老头不是个省油的灯,且一定是个顶顶会闹腾的主,看来果真如此。   三人进入一间空无一人的厢房,厢房之中搭着一排排又一层层的木架子,上面多是晾晒好的药材,散发出隐隐约约的草药清香,闻起来沁人心脾,十分舒适。   竹溪将门合上后,皱着眉头朝白发老头走来。   “师父,我们一早知道你不会配合,都叫你不要来了。既然来了就乖乖的好不好,回到药神谷你想要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我们现在在人家的屋檐下,就要夹着尾巴做人,万一被人发现我们的身份,只怕吃不了兜着走就算了,你的老巢都要被人端了。”   白发老头嘟着嘴瞥了竹溪一眼,摆出了吹胡子瞪眼的姿态,满口道:“知道了,我会好好配合的。到底我是师父,还是你是师父。”   竹溪颔首,“当然你是师父。”   又道:“师父,扶玉有些疑惑想向你请教。”   扶玉朝白发老头微微一笑。   白发老头方才虽然一直和竹溪说话,但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过扶玉,他摸着胡子,在扶玉周身慢慢踱步走了两圈,而后看着这张和旧人一模一样的脸,一本正经问道:“在来平阳侯府之前,你一直呆在哪里?”   “我前些日子忘了点东西,所以想不起来了。但身边人告诉我,我是在扬州的怡红楼长大的。”   “那在去怡红楼之前呢?”   “师父,扶玉都说她忘记了,你哪里还问的出结果。”   扶玉带着问题来,却不想自己是被先问的那个。   她瞧了一眼竹溪,又看向了小老头,斟酌语句道:“虞大夫,你确信我是你们要找之人吗?”   白发老头的视线从手上的蒲扇离开,站直了身子,双目紧紧地望向扶玉,就跟在扶玉的身上扎了根似的。   方才还嬉皮笑脸的的老不正经,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   白发老头指了指竹溪,道:“你这张脸本身就具有说服力。而且,竹溪那丫头不是给你点化过两次,你后背上的荆棘花便是另一个身份证明,只有赵氏女眷才会有的。”   扶玉垂眸,她知道禹国赵氏已经亡国亡族,而自己的母亲说不定也已经香消玉殒,但仍旧怀抱希望问道:“那……那我的母亲是否还在世?”   白发老头面露难色,声音略有些沉重,道:“不死不活,昏迷了许多年。”   扶玉眼睛一亮,这意思不就是还活着,她惊喜道:“那我能否见一见她?”   “人在药神谷,你随我们回去,自然能见到她。只是她的状况很不好,你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扶玉心知母亲大概是性命垂危了,她的心口一疼,不知所措地抽搐了起来,她尽量使得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道:“能见到人就好,我没有其他奢望的了。”   说完之后,她又有些不甘心道:“可还有救治的可能?”   白发老头自嘲一笑,“都说药神谷的谷主有医死人活白骨的能耐,但这么多年,我不知在荣盛身上下了多少功夫,竟半点成效也无,现在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扶玉的眼底不知何时氤氲了一片涟漪,她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眼,声音有些低低的,“你们计划怎么把我从这府里头带出去?我平日都很难自由出入问辞阁,眼下假借学习之名,这才得了机会从问辞阁出去,但若是想要从平阳侯府出去,怕是更难了。”   “按照我们的计划,出府之日在月底的太后寿诞日。等到那日,候府里头的主事者都会在皇宫之中,尤其是萧邺一时半刻离不了宫,且城门口也会放松通行,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扶玉略微思索,太后寿诞日离现在不到半个月了,她只要再小心翼翼地在问辞阁呆上个十天半个月,就能远走高飞了。   这么一想,扶玉脸带笑容道:“在太后寿诞前的这些日子里,我还是照旧每日来医局找您学习。这样的话,到了寿诞当日,我再来和你们一处汇合。”   白发老头摸了摸胡子,道:“我也是此意。”   想到自己身子的状况,扶玉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虞大夫,听说你精通医术,不知于妇科上有所研究?”   “若是我说不懂妇科,怕是世上无第二人敢称为医者了。你有什么问题,尽可一说,对于医者而言,没什么可羞怯的。”   扶玉小脸微红,道:“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我的小月子来的不准时,差不多两个月才来一次,不知你有何法子?”   白发老头瞧了扶玉一眼,问:“你的睡眠如何?还有心情是否放松?”   “夜晚多梦,总会有心慌的感觉,睡眠不是很好,但也过得去。心情的话,不好不坏,但偶尔也有欢愉。”   白发老头摸着胡子,了然道:“睡眠着实不好,我给你开点有助于睡眠的药方子,一日三顿喝下去,看看睡眠是否会好一些。至于心态这方面我可以为你排解一二,但更多的话,就需要你多加自我调节了。”   白发老头蘸墨写了满满当当一张纸条,然后将纸条交给竹溪后,对扶玉道:“先喝上七日,看你的反应再做后续的诊疗。”   扶玉感激道:“多谢。”   这日,扶玉从白发老头那问到了许多尘封的旧事。   从医局出来的时候,日头移到了西边,夕阳普照大地,橙光慢慢地洒落下一大片,曼妙而遐迩。   扶玉和竹溪二人站在医局门口等轿撵,不过轿撵迟迟未来,到是看到了风尘仆仆回府的平阳侯。   看到平阳侯的那一瞬间,竹溪连忙对扶玉道:“把身子背过去,别让平阳侯看到你。”   扶玉不解,但她十分听话地把身子转了过去。   平阳侯在皇帝那磨合了一天的画,回到府上时已过了大半日。   他原本已经走过了医局,但仿佛受到了心灵感应似的,再次看到了早上那抹转瞬即逝的倩影。当他缓缓回过头,看到熟悉而陌生的背影之时,平阳候脸色一变。   竹溪眼见着平阳候从面前走过,且刚好轿撵来了,于是对扶玉道:“快上轿子。”   在竹溪的搀扶之下,扶玉捏着衣袂,小心迈着步子登轿。   等她掀开帘子,要进轿子之时,却被一股力道抓住了手臂。   扶玉一回头,看见阻拦自己的人是今日才见过的平阳侯之时,她的脸上露出了不解。   她正要开口说话,就见竹溪轻声道:“侯爷?”   这回,平阳侯算是真真切切看到了扶玉的面容。   这一刻,他的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他半点也没有理会竹溪,一瞬不瞬地盯着扶玉,那神情竟然有些痴狂。   他的声音有些慌乱,甚至带着明显的颤抖。   “荣盛公主?”   扶玉心一颤,白发老头方才和自己说过,荣盛公主是母亲的封号,这平阳侯该不会是把我认作了母亲?但白发老头半点也没有提到平阳侯,此人应该和母亲没有什么交情才是。   平阳侯抓人的力道着实太过用力,扶玉感觉自己的手臂都要断掉了,她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侯爷,我不是你口中的荣盛公主,你怕是认错人了。”   平阳侯没有松手,仍旧抓着扶玉,肯定道:“这张脸,分明就和荣盛的脸一模一样,你怎么可能不是她。”   扶玉摇了摇头,“真的不是。”   见状,竹溪有些不好上前,她站在一边道:“侯爷,这是世子从扬州城带回来的扶玉姑娘,才过了及笄的年岁。”   平阳侯征愣地再看了扶玉一会,方才如梦初醒,视线依旧停留在扶玉身上,呢喃道:“是啊,我当年亲眼看着荣盛跳城而死,你怎么会是荣盛呢。”   说罢,他的手一顿,人有些呆呆地往后退了几步,视线有些浑浊,“这世上怎么会有人长得如此相似,是怎样的巧合和缘分才会如此?”   四下无声,没有人回答他。   平阳侯这么一闹,扶玉眼下是进不得也退不得,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平阳侯问她:“你是邺儿带回来的姑娘。”   扶玉低声回答,“是。”   平阳侯沉沉点头,他之前没有认真地了解过萧邺带回来的女人的底细,这会见了这张脸,不由得又问:“你的母亲是何人?” 第40章 “到我身边来。”……   平阳侯问道:“你的母亲是何人?”   扶玉自然不会傻乎乎地交代出来。   虽然时常被人问失忆一事有些烦,但现在一想,失忆这个借口着实好用,无论别人多么想从她身上了解些什么,都可以用这个挡回去。   彼时日落西山,这个时辰正巧是医局大夫和学徒下值之时,加上进进出出的丫鬟小厮,门口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站在轿帘子外,扶玉的一只手还搭在帘子上,她半弯着身躯,此刻是进不得也退不得,只能尴尬地站在那儿。   维持着这个不舒服的姿势站得久了,腰肢暂且不提,腿部就先受不了了,一股酸酸麻麻的痛意涌上心头,她很难继续展露脸上的笑颜。   扶玉朝竹溪看了过去,却在人群中捕捉到了上次丢风筝的姑娘,那姑娘正用一种探寻的目光看着自己。   竹溪很快会意扶玉的目光,对平阳侯道:“侯爷,扶玉姑娘前些日子生了病,把以前的旧事忘得一干二净,她暂时没有办法回答你的问题。不过,我倒是听说她的母亲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采莲女。”   平阳侯眼皮一抬,他不是很相信竹溪的说辞,世上怎会有不存在血脉关联,却长着几乎相似的面容?   农家采莲女,他半点也不信。   他的声音里头带着轻微的质疑,“失忆?农家采莲女?”   竹溪尴尬一笑,“失忆之事还是问世子比较清楚,至于其他的,奴婢也是道听途说来的。”   竹溪将扶玉的不舒服看到眼底,只见扶玉低垂着眼眸揉了揉膝盖骨处,又向平阳侯请示道:“侯爷,扶玉姑娘身子有些不舒服,我们可否先行离去。”   平阳侯心中还有诸多疑问未解,他抬眸多看了几眼扶玉,这张脸虽然和荣盛几乎一模一样,但扶玉的右眼角有一颗浅浅的泪痣,这是荣盛没有的。   且时光过去了将近二十年,红颜枯骨,荣盛应该也和自己一样,一点点老去,不会还是这般少女模样。   平阳侯微不可察地叹了两口气,他现在只怀疑扶玉和荣盛有血脉上的关系,但荣盛当年虽然嫁了人,却并未怀孕产子,自己的猜测也是子虚乌有罢了。   他原本是想从扶玉身上找出些线索,但若是此女真的失忆,只怕是半点东西都问不出来,只能另外想法子了。   平阳侯默不作声,他总不好将人扣留拷问,于是好一会才点头放行。   看着轿撵一点点变小,最后在视线中消失得无影无终,平阳侯捏了捏腰带上的玉穗,对身侧人道:“林管家,派人查一查邺儿带回来的这个姑娘是什么底细。”   说完之后,平阳侯迈着步子离开原地,方才走了几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了看天色,平阳侯又道:“世子一回来,就让他来见我。”   平阳侯的古怪行为,让扶玉对他的过往多了几分了解的兴趣。   回问辞阁的一路上,扶玉的小嘴一直是张了又张,闭了又闭,因着轿撵外有人,扶玉便始终没有把心中的困惑提出来。   好不容易回到问辞阁主卧,扶玉一瘸一拐地坐回塌上,她拉住了正要离去的竹溪,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竹溪,平阳侯为何反应那么大?我看他的架势,若不是有所顾忌,真的会把我抓入大牢拷问。”   竹溪撅起嘴来,道:“都叫你小心别被那老东西看到,这下麻烦了吧。”   看样子,要尽快从平阳侯府离开了,夜长梦多。   “我作为一个后辈,对上一辈的事情也不是很了解,但有一个事实你要知道,那就是姓萧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记住了吗?”   扶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在竹溪瞪圆了的视线中,又点了点头。   竹溪无奈一笑,她没有多说别的,只是看着扶玉的腿道:“你的腿要好好养一养,不然到时候想要出府很不方便,这阵子还是减少走动为妙。”   扶玉颔首点头,若是走路一瘸一拐,怕是很容易引起别人的目光,给同行人拖后腿就不好了。   这时,桃红端着敷治腿部的草药膏子进来。   一看到桃红,扶玉便想起自己还有未解决之事。   她朝桃红道:“桃红,你放下膏药,人就先出去罢。”   方才进来,就要被赶出去,想到扶玉最近和轻絮亲近了很多,反倒是疏远了自己,桃红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她气得跺了跺脚,喊了一声,“姑娘。”   扶玉温柔道:“我还有事要和轻絮说,你先自己玩会。”   看了看扶玉,又看了看轻絮,桃红不开心地把门带上出去了。   见室内只剩下两人,竹溪开口道:“姑娘有何事?”   拉着竹溪坐下,扶玉微笑着道:“方才那个姑娘叫桃红,她是因为我才进了侯府,我既然不会在侯府久留,是否可以把她一起带走?”   竹溪面露难色,她此行的任务仅仅是将扶玉带回药神谷,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危险,多一份失败的可能性。   扶玉心知平阳侯府不是那么容易进出的,认真道:“我会和世子说让桃红出府的事情,你们只要在桃红出府之后,把她的人带走就可以了。”   竹溪这才应下,“可以。我们暂且把她安置在郊外的医馆,到时将你带出府后,再在郊外汇合回药神谷。”   扶玉展颜一笑,“多谢。”   和竹溪交代完事情后,扶玉拿起搁置在桌面上的草药膏子正要往膝盖骨上抹,就见桃红急急将门推开,桃红的脸色很是紧张。   扶玉疑惑抬头,问:“怎么了?”   “世子回来了,人在楼下的厅堂将近半个时辰,谁也不敢靠近,听说他的脸色不是很好。”   扶玉满不在意,继续在伤口处抹药,反倒把桃红急得团团转。   “姑娘,你都不着急吗?”   “干着急有什么用,他的脸色哪天好过。况且,又不是因为我心情不好,他这人还是很有君子风度的,不会跟我乱发脾气。”   说完之后,扶玉眨了眨眼睛又道:“桃红,我有事想和你说。”   桃红走到扶玉身前,“姑娘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此时厢房的门敞开着,廊道上人来人往,扶玉小声道:“我今夜跟世子说,让你出府,如何?”   听到这话,桃红猛地跪倒在地,瞬间泪雨朦胧,道:“姑娘,是我哪里让你不顺心了,你要赶我走。”   扶玉未料到桃红反应这么大,她拉了两下,桃红都没从地上起来。   想到自己话中可能有些歧义,扶玉颇为认真解释道:“我不是要赶你走,而是提前送你离开,我不日就要离开侯府,总不能把你扔在这罢。”   桃红抹了两把眼泪,有些不可置信道:“姑娘,这侯府铜墙铁壁,你怎么出的去。”   扶玉来不及说更多,就听得廊道上传来一阵阵的行礼声。   萧邺回来了。   男人剑眉浓长黛黑,挺拔的眉峰轻轻蹙在一处,一眼看过去,不是傻子都能感觉到这人心情不妙。   扶玉心道,请求放桃红出府之事只能暂且放一放了。   萧邺一进来,视线就没从扶玉的身上离开后,在这样热切的视线之中,扶玉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后,下榻给萧邺请安问好。   她福了福身子,柔声道:“世子回来了。”   萧邺摆了摆手,道:“起来吧。”   扫了一眼哭得一副惨状的桃红,萧邺的语气十分冷然,“把门带上,人出去。”   桃红噤若寒蝉地退了出去。   扶玉听得“啪嗒——”一声,门被关上了。   感受到压迫性的气势,扶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虽然和桃红说萧邺不会对自己发脾气,但萧邺眼睛却仿佛生了根似的,始终黏在她的身上,把扶玉越看越没底。   扶玉站在原地,而萧邺已经坐在塌上了,两人之间隔着一段小小的距离。   看着扶玉好一会,萧邺沉吟道:“到我身边来。”   扶玉艰难地移动脚步。   才坐在萧邺的身侧,就被一把揽住,扶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带到男人的怀里,她的腰肢向下倾倒,下一瞬间,人就躺在了萧邺的大腿上。   她略有些惊慌,正想要挣扎着要爬起来,就被萧邺一把按住。   萧邺俯身而来,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摩挲着扶玉的脸颊,手指在那颗泪痣上打转,幽幽道:“怎么这么巧就失忆了?若不是我围观了全程,很难不怀疑你是在骗人。”   扶玉没有接话,但萧邺目光的热度好像随时都会把她烧化了。   直觉告诉扶玉,萧邺今夜很不对劲,但她又猜不到萧邺心中想着什么。   “在我怀里,也这么心不在焉?”   扶玉欲哭无泪,这人今夜真的很反常。   她的眼睛往萧邺身上一撇,看到了一个香囊,插科打诨道:“我在看你的香囊,谁做的?手艺看起来很不错。”   萧邺往腰带上一看,这香囊是李嬷嬷做的,花样很简单,上头绣着青云,还有两个小字“俭之”。   他将香囊取下来,放到扶玉手中。   “这个香囊很旧了,我正好想要换一个,你参考这个花样,做一个新的给我。半个月,半个月应该能做出来罢。”   这香囊轻如羽毛,在扶玉的手中却如泰山重,她将香囊推回萧邺手中,声如蚊蝇道:“我不会刺绣。”   “这好办,明日让李嬷嬷来教你就成。”   扶玉不知她从前是否碰过刺绣,但只要想一想自己要学这东西,她便头大不已,真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深知自己拒绝不了萧邺,扶玉此刻很难不想对几刻钟前的自己道,闭嘴,别提香囊,你会哭的。   在扶玉心中百转千回之际,萧邺的手向她的小衣探去。   等到扶玉发现之时,一股凉意洒向后背,她的身子被萧邺翻转一圈。   心口一沉,萧邺正在抚摸她的肩胛骨,那里是荆棘花所在之地。 第41章 “大夫说还有救。”……   感受着琵琶骨处不轻不重的抚摸力道,扶玉手中捏着锦囊,心中忐忑,嗓子眼愣是生生梗住了,连半点惊呼声都发不出来。   萧邺的眸光深不可测,又长又细的手指在女人白皙稚嫩的后背摩挲了一会,那片朱红色很是惹人注目。   一两个时辰之前,萧邺在平阳侯处见过荆棘花的花样。   他幽幽地看着面前的这朵妖冶的花,花瓣层层叠叠,看上去十分精细,仿若真花似的。   他也曾听说过荆棘花的传闻。   这花既然能出现在扶玉的身上,不用多说,那意味着什么,萧邺心里头比谁都清楚。   禹国赵氏女。   萧邺心中反复呢喃。   之前困住他的那些疑惑就此慢慢解开,他顿时明白何太医提醒自己的那句话,不论扶玉和禹国公主是否真的有关系,单凭她这张脸,那个有收集癖的皇帝只怕会掀起一片天。   想到父亲告知的一席话,圣上和禹国公主的坊间传言,义父讲述的那段故事,萧邺眸光一暗,变得深不可测。   扶玉的视线朝下,只能看到细软锦被,她不清楚萧邺的脸上是何表情,但一想到萧邺看到了那朵荆棘花,她的身体便有些无所适从,半点也无法松懈下来。   萧邺弯下腰,手掌依旧贴在扶玉的琵琶骨处,他按了按荆棘花的所在之处。   沉默了好一会,萧邺脸凑到扶玉的耳畔,声音听不出半点感情,“后背上什么时候纹了一朵朱丹色的花?”   他知道这是荆棘花,但仍旧自欺欺人蒙骗自己,这只是一处普普通通的纹身。   萧邺从前便对这闻名已久的荆棘花有所了解,这花为禹国赵氏女眷独有,经过两次点化后,除非削骨褪皮,否则很难消除。   温存之时,他总喜欢将扶玉搂在怀中,也爱亲吻她身体的每一处,但前几日欢好时,扶玉的身上根本就没有这朵如纹身一般朱丹色的花。   这明显是短短几日之内才突然有的。   如此一想,萧邺心中断定,扶玉定然是在这阵子接触了什么人。   问辞阁中人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可靠之人,且观扶玉近日出入之地,唯一有问题的地方只能是侯府中的医局了,但扶玉平时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问辞阁之外的人,又怎么能提前和医局之人串通,然后点化荆棘花?   这个猜测很难证实。   若是扶玉知道这是何物,明知要和自己朝夕相对,她若是不蠢,不会傻傻地点化荆棘花。   扶玉在心里头想了十多个应对的回答,但每一个听起来都很不靠谱,眼见着萧邺将她的身子又重新翻转了过来,两人视线相对。   扶玉心底有些虚,她避开了萧邺的目光,娇嗔道:“你把我的腿碰到了,好痛的。”   扫了扶玉一眼,见扶玉脸上果真流露出痛意,萧邺的眸子微微一动,但依旧沉声道:“除了祖母佛堂那次,加上今日的医馆之行,你应该是没有机会出问辞阁的。”   他点了点琵琶骨,说:“问辞阁中人没经过我的同意,是没胆子给你弄上去这东西的。说吧,这是谁做的?是纹身,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对上萧邺那似乎能看穿人心的目光,扶玉心中一震,半晌才扯出一句话来,“世子,我不是很明白你话中的意思。”   萧邺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扶玉的脸上挤出了一点笑容,她不知道这半点笑意也无的笑容有多僵硬,但萧邺都看在眼底。   抓着锦囊,扶玉片刻后恍然大悟道:“你说的是我后背上的那朵花吗?”   萧邺心道,这演技比之失忆之前,略有退步啊。   萧邺笑吟吟点头,还笑眯眯地看着扶玉,他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但扶玉知道,这人完全是一只嗜血的狼。   轻轻“喔”了一声,扶玉的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仿佛自己也抓不住头脑似的,她的眼睛微眯,好像在回忆些什么似的,而后睁开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眸。   扶玉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背上突然就有了一朵花。前几日沐浴后,琵琶骨处突然有些痒意,我觉得奇怪,便对镜端详,想看看是不是起了疹子。我第一次看的时候,后背白白净净,什么都没有,我只当自己小题大作,暂且不管此事。”   “但过了好几日,还是酸痒难耐,我怀着心中的疑惑再次对镜端详,这次居然在镜子中看到了一朵赤红色的花朵,我害怕极了,于是向你请求去医馆,想向大夫请教为何会如此。”   说着,扶玉的泪水扑梭梭地往下掉,哭得梨花带雨,眼角泛红,鼻尖也粉粉的。   她一边哭,一边吸着气道:“世子,我会不会是得了怪病,要死了吧。”   看着扶玉的泪容,萧邺很快推翻了自己几刻钟前的想法,他察觉到,短短几日,扶玉的演技进步得炉火纯青,但他的心防却一步步被卸得一干二净。   伸手温柔地为扶玉擦了擦泪,一时之间,萧邺的心头有股难以言说的滋味,千言万语只有一句,这真是的一个娇俏的妙人,一次次地在他心尖上起舞。   他心底柔软的一塌糊涂,问:“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还有救。”   萧邺笑了,“那你哭什么?”   扶玉哽咽道:“我就是害怕嘛,万一我已经病入膏肓,看诊的大夫不好跟我说实话呢。”   抚摸着扶玉的脸颊,萧邺这下笑出了声。   扶玉瞪了他一眼,道:“人家这么伤心不安,你居然还能笑出来。”   萧邺的眼角眉梢,包括嘴角,都是笑意。   他将扶玉抱了起来,捧着温凉的小脸蛋,语调轻松,“还不是你太可爱了。”   又道:“后背上的花朵不是什么大问题,你身体好的很。你会长命百岁,和我白头到老的。”   扶玉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体没有半点问题,但听到萧邺的后半句话后,她的身子却是僵硬了片刻。   如果不出意外,在不远的半个月后,他们就要此生分离,谈不上携手一生。   萧邺不知道扶玉心里头想些什么,他揉了揉扶玉那僵硬的面容。   “还不放心吗?”   扶玉嘴唇微勾,朝他干干笑了两下。   “一点点。”   萧邺的手还放在扶玉的肩胛骨处,扶玉现在已经没有那么紧张了,她对萧邺道:“膏药还没抹完,世子让我起来吧。”   萧邺的目光向修长白皙的腿看了过去,他按下扶玉,纡尊降贵道:“你躺着,我来。”   “我自己来就行。”   萧邺的声音重了一点,“我说话是不管用了吗?”   察觉到萧邺稍微发了小“火”,扶玉不好再忸怩,她乖乖地躺在萧邺的大腿上,看着他拿起桌面上的草药膏子和药勺往自己的膝盖骨而去。   萧邺的动作十分缓慢,也不轻柔,但比起扶玉自己的动作,竟然柔和了许多。   感受着一下又一下的疼痛,扶玉微咬下唇,她的目光一时找不到安放之地,却被此刻认真专注的萧邺吸住了。   她不是第一次看萧邺的侧脸,也一直知道这人生得好看,但这次是难得平心静气、毫无杂念地看着他。   萧邺仿佛察觉到扶玉的视线,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扶玉,问:“是有些疼吗?”   疼是肯定的。   但扶玉知道这人手上的动作已经放柔了,也足够小心翼翼了,她总不好鸡蛋里挑骨头,于是道:“还好。”   萧邺微微一笑,视线重回扶玉的膝盖骨上。   他一边舀出罐子里头灰绿色的膏药,一边问向扶玉:“每日都有按时喝药吗?”   喝药?   扶玉现在几乎都成了药罐子了,有治疗腿伤的,有萧邺要求她喝的,从明日起,还有白发老头给她写的有助于睡眠的草药。   萧邺这话说得不清不楚,扶玉疑惑问道:“世子说的是哪一个?每个我都是一顿不落地喝下去。”   萧邺没有多言,只是“嗯”了一声,又小声说了一句,“那就好。”   很久以后,萧邺终于抹完草药膏子,将罐子放回桌面上后,自个儿走出去净手。   看着萧邺离去的背影,扶玉心里头百感交集。   在短短相处的这两个月中,萧邺给她的感觉一直是忽冷忽热的,阴晴不定,她很难琢磨清楚这人下一秒到底会如何对待自己。   就比如今晚,她原本以为萧邺发现自己后背上的荆棘花后,定然是一场轩然大波,但这人却无声无息地揭过这事,仿佛真的不知道这花代表的含义。   回想刚才的画面,扶玉自己都觉得那些说辞有些拙劣,但萧邺好像是相信了,还聊有兴致地问起她的身体状况来,真的是一个心思不定的人。   萧邺洗净手,回来之时,就见扶玉发呆坐在那儿。   他牵起扶玉的小手,问:“你在想什么?”   “不是什么大事。”   顿了顿,扶玉又道:“世子进来的时候,是不是看见桃红对着我哭?”   萧邺方才进来只想着父亲的话,目标只在扶玉和扶玉背后是否有荆棘花,他半点都没有把视线放在桃红身上过。   看到屋子里头多了一个碍眼的人,他便将人赶了出去,倒是没有看见那姑娘是否哭了。   萧邺循循善诱,道:“那又如何?和我没关系。”   “桃红跟我说,她最近总是梦见年纪小的时候,有点想分开了多年的父母姐妹,想回去找他们。”   萧邺一下子便明白了扶玉的意思,道:“她想出府?”   扶玉甜甜地应了一声。   思及桃红当日死也要留在扶玉身边,如今却态度一变想要出府,萧邺灵敏地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半刻也说不上来,只是道:“她之前不是一直都要留在你身边,怎么突然就想回家了?”   扶玉解释,“我毕竟不是她的亲人,交情又不深,她可能是看我当时身体状况不好,才勉强留下。这下我的身体好转了许多,她心中思虑亲人,当然可以心无旁骛地离开。”   萧邺对桃红之事没有多加了解的意愿,这人本就不是平阳侯府上的人,放她离去又不是什么难事,听得扶玉三两句便道:“她明日便可以走人。”   扶玉想不到萧邺这么爽快,有些惊讶,“明日?”   萧邺笑了一下,“怎么?”   扶玉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就是有点为桃红高兴罢了。”   “是我之前思虑不周,你身边只有桃红一个人。桃红走了以后,你便是一个人,我若是不在之时,你一个人难免会有些孤单,我再拨几个人到你身边吧。”   多一个人,就多了一个看管自己的人,多了一分跑路时露馅的可能性。   扶玉连忙摆了摆手,道:“我不喜欢身边很多人。”   想到了什么,扶玉又道:“这些日子和轻絮接触下来,我还挺喜欢轻絮的。可否把她调到我的身边?”   萧邺微斜着眼看向扶玉,轻絮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姑娘,那人心气高着呢。   萧邺问:“你跟她合得来?”   扶玉心道,和轻絮自然是合不来,但变成了“轻絮”的竹溪就不一样了。   若是把竹溪调到身边,两人以后就更方便行事了,扶玉眨着清润的眼眸,笑颜如花,“我也想不到我们两人的性子会合得来。”   “那好,从明日起,轻絮便调到你这来。”   说完之后,萧邺久久捧着扶玉的小脸,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询问,“你的小日子走了吗?”   愣了片刻,扶玉明白萧邺的意思后,脸蛋顿时一片绯红。   她昨日和萧邺说还在,今日不知是该说在呢,还是在呢?   萧邺的眼眸深邃迷离,把扶玉看得心头一跳一跳的,她也不知是受了蛊惑,还是别的。   只记得自己的嘴巴一张一合,而后萧邺长臂一伸长,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下一刻,她的人就回到了那张满满是萧邺气息的床榻上。   扶玉很不满,这张床她也睡了有一个月了,换了好几次被褥,但半点自己的气息都没有留下,反倒都是那个偶尔回来之人的气息。   就因着这张床榻,即便扶玉没有见到萧邺,也感觉萧邺就在自己身边,真是半点也无法摆脱这男人。   第二日,扶玉醒来后,萧邺已经走了。   这人总是走的很早,扶玉好像很少能在醒来之时还能看见他。   桃红端着汤药进来之时,眼睛红彤彤的。   扶玉看了看桃红,心道,这小姑娘年纪比自己小两岁,还是需要温柔安抚的。   她今日没有急着去喝汤药,于是拉着桃红坐下。   桃红昨夜哭了一晚上,今早轻絮来通知她走,她又哭了一场,声音有些哑。   “姑娘,这是琴刀给我的那副药,你要趁热喝,凉了就不好了。”   “不急。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桃红的眼泪又哗啦啦往下掉,“姑娘,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扶玉取绣帕为桃红擦泪,小声道:“我昨日不都和你说了。你先出府,出府之后,会有人在城门口接应你,你跟着那人走就好,他们会好好地把你安置在郊外的医馆。我随后跟上,差不多半个月后,你就能和我再次相见了。”   说完之后,扶玉将绣帕放到桃红手上,道:“别哭了,我都心疼了。”   桃红拿着绣帕,道:“姑娘一定要来找我。”   扶玉摸了摸桃红的脑袋,道:“会的。”   两人说话之间,竹溪不知何时已经进来了。   竹溪的目光一下子就被桌面上的汤药吸住了,桃红未来得及阻拦,竹溪已经端起了汤药放到鼻尖。   见竹溪面上现出了一点异样,扶玉不解发问:“这药是有什么问题吗?”   “你知道自己喝的是什么吗?”   扶玉和桃红异口同声道:“避子汤啊。”   竹溪脸色一变,道:“不是。” 第42章 “跟我一起进宫。”……   见竹溪拧着眉头就没有松开,扶玉半晌也摸不着头脑。   第一瞬间,扶玉想到的便是这药中有毒。   但当扶玉思量一番后,她很快便推翻了这个没依据又伤人的猜测。   不管如何,萧邺都没有必要给她下毒,且这药她喝了也有月余,身子没有半点不舒服,所以这药只能是有别处的问题。   扶玉回想了一下,萧邺每次只问她是否喝了药,却从未告知过她是什么,她一直把这个当做避子汤,难道这汤药对她的身体有其他短时间内无法察觉的伤害吗?   可能是被竹溪感染到,扶玉面上也流露出了复杂情绪,她端起桌面上的瓷碗闻了闻,一点轻淡的红枣味扑鼻而来。   扶玉的嗅觉和味觉都十分一般,再多的都无法感受出来了。   她抬眸看向竹溪。   和扶玉对视一眼后,竹溪看着黑糊糊的汤药解释道:“这汤药没毒。”   站在一侧的桃红一向对轻絮看不顺眼,马上就要走人,她现下一点也不惧怕轻絮了。   见轻絮一番虚张声势,桃红斜着眼哼了两声,道:“谁不知道没毒,要是有毒,姑娘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吗?”   扶玉按下桃红,道:“先听轻絮说一说。”   眼下扶玉的记忆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但药神谷威名远播,竹溪作为药神谷出来的医者,扶玉自然而然地会选择相信她的话。   扶玉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问:“那这药是何物?我喝了有一整月,不知道有何影响?”   竹溪没有理会桃红的冷嘲热讽,她收了之前脸上的那点错愕,解释道:“这汤药里面有山药、大枣、红糖、赤小豆、红豆、薏米等诸多食材,还有几味药材我暂时无法确定。”   桃红接话,“这些食材都很普通,也经常用作调理身体的药材,有什么可稀奇的。”   竹溪回答,“这些虽然都只是些调理女子体内寒气之物,但加上一点我暂时没有辨明的药材后,及其容易使得女子受孕。”   话音刚落,扶玉和桃红都愣住了。   耳畔轰隆一声过后,扶玉想到前几日刚来的小月子。   扶玉心道,真的是万幸,不日就要离开侯府,她和萧邺的关联也要断开了,可不能再扯上别的。   她后怕地摸了摸平坦的小腹,轻缓气息道:“这药,接下来不能喝了。”   想了想,马上就要从这里离开,还是维持原样,才不会使得萧邺起疑,扶玉又道:“这药还是照常熬,照常送到我这,然后偷偷倒掉就好了。”   竹溪应下,“这些事,接下来的这段日子,我会处理好的。”   听得轻絮说下这句话,反应迟钝的桃红终于发觉了不对劲。   她看着轻絮,话却是对扶玉说的,“姑娘,轻絮是萧世子的人。”   扶玉展颜一笑,“此轻絮非彼轻絮。”   见桃红不太明白,扶玉这才把话说的更清楚了,“这姑娘不是轻絮,你可以唤她竹溪,她是接应我们出府之人。”   桃红那颗紧张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心道,原来是自己人,真的是白害自己虚惊一场了。   见桃红张了张嘴,竹溪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开口道:“我们不会伤害真正的轻絮姑娘,只是暂且将她关了起来,等到我们安全离开京城后,会有人放她回侯府的。”   桃红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扶玉很早便问过真轻絮的下落,是以听到这,没有半点惊讶。   将半口也未曾下肚的汤药倒进室内的绿萝后,扶玉和马上要从侯府离开的桃红交代了几句话后,她看着轻絮带着桃红离开。   站了许久,扶玉方才坐下,她还没有把圆椅坐热,就见迎面走来一个看上去很是和气的嬷嬷。   扶玉心中一动,这位估计便是萧邺口中的李嬷嬷了。   李嬷嬷是府上的老人,且照顾萧邺多年,她一向被人尊重,没有人敢把她当作伺候人的下人,所以身上总是端着一些架子。   李嬷嬷仰首挺胸,把姿态摆足了以后,她直勾勾地打量着这个缠住萧邺的女子,开口道:“你就是扶玉姑娘。”   扶玉柔声回答,“是。”   李嬷嬷想到上一次见到扶玉,还是隔着一层层厚重的帷帐,她只隐隐约约看到些面容,便知这姑娘绝非凡物,这会近距离一瞧,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她是女子都不禁叹服,更何况男人呢?   李嬷嬷虽然是庄家家生的奴才,但因抚养萧邺有功,于是全家脱了奴籍,是以她现在也算是良家籍的姑娘。   虽然萧邺将扶玉的底细掩埋地很深,但李嬷嬷也听得那些风言风语,她实在是想不通,自己带大的孩子怎么会看上一个青楼女子?不过李嬷嬷心中再怎么有想法,她也只是一个伺候人的,哪里敢多嘴。   李嬷嬷心中从来都很清楚,得了萧邺的恩赐,她才被人尊重,所以,她没必要去惹萧邺不高兴。   既然得了萧邺的口令,她自然会好生教导扶玉绣艺的。   “世子让我来教你刺绣。但在开始之前,我想了解一下,你之前是否学过刺绣?”   扶玉温柔一笑,诚实道:“没有。”   “闺阁女子,每一个都是要学刺绣的。你为何……”   话到一半,李嬷嬷想到扶玉的出身,便对她不会刺绣一事见怪不怪了。   李嬷嬷看向扶玉的目光总是打量中带着一些别样的情绪,这种目光让扶玉十分不适,她不好说些什么,只能生生挨着,忍着。   扶玉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手会那么笨拙,针线才勾勒了一下,就把手扎出了好几个口子。   见李嬷嬷一直盯着自己,扶玉尴尬地笑了两下,按了按小伤口,她的手心抚过将要侍弄的绣品。   抚平后,她微笑着朝李嬷嬷看去。   李嬷嬷虽然生得面善,但却是个冷硬心肠,平日最是不苟言笑,她望着扶玉,道:“我站在旁边看着你,哪里有问题,我会指出来的。”   在李嬷嬷指点下,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整天。   夜晚,扶玉半仰在塌上,手中拿着未绣好的半成品,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了好一会。   这时,一张大头突然出现在扶玉眼前。   是萧邺。   二人视线相对,扶玉瞪圆了眼睛看向早归的男人后,另一只手将绣品藏到身下。   眼见着萧邺要来抢夺绣品,扶玉一点也不肯退让,轻声道:“才做了一点点,很丑,你别看。”   “是吗?”   萧邺伸手便往扶玉身下探去。   扶玉哪里敌得过萧邺,且萧邺中途耍了点小赖皮,往扶玉身上挠痒痒,在这样的左围右追之下,扶玉没多久便放弃抵抗。   萧邺硬是从气喘吁吁的扶玉的身子底下,拿出了他想要的物事。   结束了两人之间的一场玩闹,扶玉轻轻喘着气,人靠在塌上,她看向精神抖擞地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萧邺今日心情似乎很好,他的脸上满是笑意。   一只手上还拿着绣品,萧邺将半成品送回到扶玉手上,揶揄道:“你的进步空间看来很大。”   扶玉一把抢过自己的辛苦之作,一张脸鼓地气嘟嘟的。   萧邺轻笑一身,双手撑在塌上,俯身而来。   他轻啄了一口扶玉后,人也顺势躺在塌上,一手搂着曼妙佳人,一手拨弄佳人青丝。   他是真的很悠闲惬意。   这是扶玉感受出来的。   撇了一眼扶玉手中的绣品,萧邺捏着扶玉的脸颊,幽幽道:“按你现在这个手艺和速度,半个月后,想做出一个能入得我眼的香囊,很困难呀。”   萧邺手上的力道不轻不重,把扶玉揉得有些痒痒的,她摸着手中的绣品,好像不是很在乎萧邺言语之中透露出来的嫌弃。   “入不了你的眼,我就自己留下用了,不为难您老人家。”   萧邺笑着低头在扶玉耳边轻轻道:“不行。这是我交代你做的,那么合该归属于我。”   这略有些执拗的语气让扶玉哭笑不得,因脸还被萧邺轻轻捏着,扶玉的酒窝更加明显了,她眉眼弯弯,道:“你不是嫌弃它丑,怎么还要?”   “我的东西,无论大小,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便是我自己再怎么不满意,那都是别人碰不得的。”   萧邺这话多少带着一股子狠厉。   想到话语中的深意,扶玉不由得心口一沉,她不得不担心竹溪一行人的计划若是失败了,大家的下场会如何。   方才说话时的轻松欢快立刻从她身上溜走,再说话时,她都很难提起劲来。   和扶玉说了好几遍话,都不见她回应,萧邺又捏了捏她的脸颊,道:“怎么,听说我要成亲,吃醋了,不开心?”   萧邺要成亲了?   这件事情不是前些日子才和自己说过,这人怎么对婚事那么上心,看来迎娶之人定然是十分中意的。   扶玉心想萧邺应该是在向自己讨要吉利话,因为发了一会呆,她半晌才敷衍道:“恭喜世子,祝你与未来世子妃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萧邺对她的反应有些不满意,歪着看着扶玉,“就这样?”   扶玉点头。   “就这样。”   萧邺发问,“没有别的想问了吗?”   扶玉还真的没有任何向萧邺提出问题的想法。   只是萧邺一直看着她,仿佛非要她说些什么才肯罢休。   扶玉早就听闻世子妃的人选是当朝圣上的六公主。   她在许都之时,和那位公主有过一面之缘,虽然没有多加接触,但只看脸,她就觉得那是个很会讨人喜欢,惹人怜爱的可心姑娘。   一时半刻找不出其他问题,扶玉只得随口道:“世子看起来对这桩婚事很满意,那姑娘性子应该很好,你很喜欢她吧。”   萧邺瞧了扶玉一眼,他没有立即说些什么,而是深深思索了一会,仿佛在回忆那姑娘的音容笑貌似的。   他的手有意无意地抚摸着扶玉的面容,声音悠长而又遥远,含笑道:“她待我总是又近又远,总以为我云淡风轻,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却不知道我面对她时也会抓耳挠腮。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慢慢把她放进心里,等到发现以后,很难把她从心里头拿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喜欢她,但感情不都是很无厘头,不是吗?”   扶玉没心思听萧邺对别的女人的柔情蜜意,但这人偏偏要从她身上获取些认同,她只得点头赞同,道:“说得好。”   眼皮微微眯起,萧邺慢慢笑了起来,他改换成了握扶玉的手,“你担不担心她过门后苛待你?”   扶玉侧脸看了看萧邺,没有应声。   勾着扶玉腰肢的手微微用力,扶玉靠在萧邺的肩头,萧邺自言自语道:“她性子很好,跟你一定合得来,也很好相与,你无需害怕,且安心留下,需要操心的事只有锦囊一事,懂吗?”   扶玉乖乖点头。   感受到上头的震动,是萧邺又开口说话了。   “就这样?”   这人真的好磨叽,扶玉怎么也搞不明白他想要听得是什么。   扶玉打算不搭理萧邺了,还是自己开心与否最重要。   李嬷嬷于刺绣一事上,没有一步步地指导扶玉怎么做,只是负手在扶玉周身踱步。   在这样无声无息,只有稀稀疏疏的针线与布帕相碰声中,扶玉好几次都感觉自己是刺绣女工,而李嬷嬷是盘下她的作坊老板。   真的是很异样的感觉。   她不喜欢一直被人盯着。   扶玉请求道:“世子,能否让我自己完成这个绣帕?”   萧邺发问:“是不是李嬷嬷做了什么,让你不舒服了?”   扶玉回想了一笑,李嬷嬷对她没有口出恶言,人也客客气气的,但她就是难以忍受李嬷嬷的视线,一想到可能还要和李嬷嬷相处大半个月,扶玉简直要抓狂了。   扶玉没有表达对李嬷嬷的不满,她说:“李嬷嬷很客气,但是我希望自己能够独立完成一份绣品,这样好像更加有意义,不是吗?”   见扶玉言辞恳切,萧邺没有拒绝她的请求,但也没答应。   第二日,扶玉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生怕那个李嬷嬷再次来到自己的面前。   但一上午过去了,李嬷嬷的半个人影也没有出现,那时她便知,自己的请求得到了首肯。   从这以后,李嬷嬷果真没有再出现。   萧邺每每回来,总是喜欢让扶玉把绣帕拿出来给他看,他好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成品,但扶玉拿着有些张牙舞爪的作品,真的是想找个地洞挖起来。   每每这时,萧邺都会难得开恩。   “勉强。”   “凑合。”   “还成。”   ……   不多时,太后寿诞日便悄然来临。   这日清晨,扶玉还在睡梦中,却被枕边人弄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眸,道:“怎么了?”   萧邺拨弄她的发丝儿,“起来穿衣打扮,跟我一起进宫。”   只这一句话,扶玉一下子就清醒了。 第43章 “女主角哪里能缺席?”……   天还未大亮,微弱的曦光透过一重重的纱帐,将稀薄的光亮洒落在两人之间。   扶玉原本还在睡梦中,被萧邺一下又一下地揉弄发丝,她的脸上浮现出浅淡的痒意,因昨夜的折腾还有些倦意,所以并没有理会那人的闲暇之举。   她当时还在心里头想,再忍一忍,等这人从问辞阁离开,入宫为太后贺寿,侯府和城门上下放松出入管制,自己便可以在竹溪的帮助下一走了之。   更重要的是,她非常想见上一面那个未见其人,只闻其名的母亲。   竹溪虽然未详细告诉出府计划,但她若是和萧邺进宫,那么之前的筹谋便功亏一篑,付之东流了。   扶玉决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她不明白的是,萧邺为何想要自己进宫,凭自己当下低微的身份,进宫是不够格的。   片刻中,扶玉只想出了一种可能性,那便是萧邺想让自己见证他今日赐婚的场面?   难道是这个吗?   真的没必要。   她没兴趣。   虽然萧邺方才说过要带她进宫一事,但当她抬眸看向萧邺,还是忍不住重复了这个傻问题:“世子要带我进宫?”   光晕落在萧邺的身上,他的脸上带着浅浅笑靥,点了点头。   扶玉脱口而出,“世子为何带我进宫?凭我的身份,不足以……”   萧邺松开揉捏柔顺发丝的手指,未等扶玉说完,便截住话道:“不日前告诉过你,祖母今日会在寿宴上为我挑选合眼的女子,请求陛下赐婚。”   扶玉接着道:“你是为了让我去看这个?”   “我的腿伤还未完全好,若是在众人前出丑,怕折煞世子的颜面。我提前在这里恭贺世子喜得佳人,可否让我在问辞阁好好呆着?”   萧邺眼眸微阖,不答。   在听完扶玉的第二句话后,他薄唇微勾,“我的赐婚必是盛大而庄重,你怎么能不见证?”   “怎么,吃醋了?”   听完带着笑意的这几句话,当扶玉再次看向这个俊美无比的男人时,只觉得这张脸突然变得张牙舞爪了起来。   她怀着心中的不快,话语含糊地回答,“不敢。”   萧邺听完,却是笑着捏了捏软软的脸颊,“允许你吃醋。”   “时间不多了,快起来。”   说完,萧邺哼着小调,掀了床帐走了出去,留下扶玉一人在塌上。   一想到被萧邺带进宫,只为了看这人的赐婚典礼,扶玉心中便又气又恼。   她甚至气得挠了挠本就松散的鬓发,只这随手一碰,三千青丝瞬间便垂落身前身后,在旖|旎的晨曦中,别有一番风情。   竹溪进来之时,便看见扶玉屈着腿,倚靠在塌,一头乌发把她的脸蛋包裹地严严实实,半点看不到那小脸蛋,也看不到那半嗔的神态。   她刚刚也听说了进宫一事。   所以,不用多猜便知扶玉为何烦闷。   竹溪掀起床帐走上前,拍了拍扶玉的肩,“世子催了好几次,姑娘该起来梳妆打扮了。”   听到是竹溪的声音,扶玉慌忙抬头。   她拉住竹溪按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声如蚊蝇,“怎么办,他要带我进宫。”   扶玉也知此时屋里屋外都是人,是以不敢高声说话,只小声开口,让竹溪听到便足够。   “我也才听说了这事。”   四下无声。   扶玉将脑袋埋在腿间,在竹溪听了好几遍踌躇无助的怎么办后,如花似玉的脸蛋突然抬了起来。   当扶玉再次看向竹溪时,原本慌乱的眸子变得坚毅,她的声音柔和却有力量,“为了不进宫,我想了一个法子,不过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法子?”   左手捏右手,而后右手捏左手,如此循环往复几遍后,扶玉方才开口,“我这个法子是蠢中之蠢的笨法。”   一时半刻,自认聪明的竹溪怎么也没想到解决之法,是以对扶玉的蠢法子提了几分兴趣,道:“如何笨?”   扶玉的声音十分沉稳,“按照我的设想,待我梳洗面容时,会不小心掀翻盥洗盆,然后再不小心踩水滑到,加重原本就受伤未愈的腿伤。”   反复思索几遍后,扶玉虽然觉得自己的法子既拙劣又不靠谱,但她当下别无他法,只能试上一试。   见竹溪向自己投来担忧的目光,扶玉道:“我学过跳舞,知道怎么摔倒又真实又不会伤筋动骨,这事我有分寸,你且放心,不会真的受伤,也不会耽误离开。”   竹溪问:“我能做什么?”   “为了防止露馅,我需要你在我摔倒之后,去把你师父请来,让他告诉萧邺,我的伤势很重,半点不能移动,只能留在原处。”   一听完,竹溪也觉得这个法子是当下最可行的,但她脑子一动后,立马想到了一个漏洞,道:“万一你摔得很重,他还是要让你去呢?”   扶玉摆摆手,道:“不会这么没人性吧?”   一说完,想到萧邺那阴晴不定的性子,扶玉便觉得还真有这个可能。   为了以防万一,她得想得再周全些才好,但她的脑袋瓜子是无论如何想不出任何机灵的法子了。   她只得扶额问向竹溪,“你有什么想法。”   竹溪尴尬一笑,道:“我也只有笨法子。”   听到这话,原本处在紧张愁绪中的扶玉忽然就感觉没那么烦闷,她微笑着小声道:“说一说。”   “摔完之后,你就假装晕倒。”   扶玉咬唇思量了一会,道:“那就这么办。你切记要快点把你师父请来,若是别的大夫给我看诊,我们这些小心思小表演就玩完了。”   “你放心,我是师门里面跑得最快的。”   两人视线汇聚到一处,而后双双点头。   扶玉正要从塌上下来,就听得有人在帐外喊道:“姑娘,快点起来吧。”   外面好几次催促声,这回是李嬷嬷的声音。   扶玉不好再装聋作哑,她朝外道:“就起来了。”   竹溪看扶玉一眼,道:“我先出去给你准备盥洗之物。”   李嬷嬷见竹溪走出来,道:“轻絮,让你进去叫人起床,你怎么忘了正事,一直跟她叽叽喳喳说话,以后注意点。”   竹溪虽然才来问辞阁小半月,但李嬷嬷教训人的场面她还真见过不少,她无心和这老妇人争夺,只微笑着离开。   看着轻絮离去的身影,李嬷嬷心口不顺,“这丫头,才伺候了半个月,就把里头人当真主子了,真是越发没眼力见了。”   世子马上娶妻,里头的扶玉不过是个玩意,没有任何讨好的必要。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轻絮一向高傲的不得了,前阵子还分明对扶玉百般不顺眼,这半个月就突然转变态度,心甘情愿服侍扶玉,跟换了个人似的?   扶玉拿着巾帕往脸上抹时,便见萧邺步履沉沉往太师椅而去,男人的脸色并不好看,也无晨间在塌上和她说话时的笑意。   一看到萧邺,扶玉便心知,自己该登场了。   她朝身旁的竹溪看了过去,竹溪会意垂眸。   萧邺方才从平阳侯处回来。   虽然他半月前告诉过平阳侯,扶玉背后并无荆棘花,和禹国赵氏更是半点关系也无,但平阳侯似乎并不是十分相信他的说辞。   这些日子,平阳侯一直在查扶玉在扬州城的旧事,但什么也没有查出来,所以今晨又把他叫了过去。   “什么,你要带她入宫?”   一听说萧邺要带那张和荣盛模样一样的姑娘进宫,平阳侯几乎要跳起来了,他的态度十分强硬,“不行。”   萧邺也大致猜出父亲为何会说出此话,他道:“我已和圣上说过,要带这么一位姑娘去见他。”   平阳转身看向自己的儿子,道:“你这是把那姑娘送入虎口,可知?”   “孩儿知道。”   迎着晨光,萧邺站得笔直如松,他的声音清冽如山间清泉,又凉又让人忍不住回味。   平阳侯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萧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话语半点戏弄也无,“父亲想说的不过是扶玉与那禹国公主面容有相似,而陛下对那禹国公主念念不忘,担心陛下对扶玉起意?”   听见萧邺不咸不淡道出这等事,平阳侯大为震惊,“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这等公开的秘密并不难查,在您的几次反常态度下,我便隐隐有些思路,后来一查,果真如此。”   萧邺看向一脸惊疑不定的父亲,道:“父亲无需担心这事,我和陛下达成了一些小共识,他不会对扶玉做什么的。”   既然如此,平阳侯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他心中仍旧有疑惑,“你为何要带她进宫?”   萧邺轻轻一笑,不清不楚道:“她可是今日的女主角,哪里能缺席?”   从沉思中回神,萧邺手中握着茶盅,他方要喝一口清茶润润口,便听见旁边传来乒乒乓乓的盆具摔地声。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扶玉脸上的笑容消失的一干二净,顷刻变成了惊慌。   萧邺按着太师椅的扶手就要起身,他才跨出一个脚步,便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一声声呼唤。   “姑娘——”   “小心——”   “啊——”   慌乱之中,竹溪扫了眼迈步而来的萧邺,而后她急忙对萧邺道:“世子,姑娘昏迷过去了,怎么办”   等到萧邺到了事发地点之事,扶玉已经阖上眼眸,一张本就白净的脸蛋只剩下了惨白。   萧邺抚摸着扶玉半点血色也无的面容,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让人无法察觉的紧张,他拍了拍扶玉的脸,道:“醒一醒。”   竹溪脚下是一大滩水渍,她站在水渍中道:“世子,我去叫大夫来。”   萧邺的视线还停留在扶玉身上,他没有回头看竹溪,但仍旧回答:“快去。”   “是。”   竹溪看了一眼地上的扶玉,便抬脚跑了出去。   地上是一大滩水渍,且又僵硬得很,尝试几次将扶玉唤醒,却得不到回应后,萧邺将她抱到了塌上。   李嬷嬷走上前来,看着坐在床头的萧邺道:“世子,侯爷那边来催了,说是时辰不早了,让你动身进宫。” 第44章 “要离开京城了。”……   幔帐浮动,暗香幽沉。   塌上美人枕着靠枕,置身在烟紫色的床帏之中。   她双眸紧阖,呼吸浅浅,面容沉静,像是睡过去了似的,但略有些苍白的面色,直白地诉说着美人并非入眠,而是身体不适。   萧邺坐在床头,握住了扶玉细嫩的小手,在她的手背上来回摩挲,虽然面色不显,但他此刻的心底是焦急的。   为了赐婚一事,他先前努力筹谋了那么久,今日便是见证果实的欢喜日子,怎能只有他一个人亲去现场?   他深知,扶玉的身子本就虚柔,加之前些日子的腿伤还未大好,今早又出了这意外,一时半刻,怕是很难自如行动了。   但他仍旧怀抱着扶玉快快醒来的希冀,若是扶玉醒来,且不能自如走动的话,他可以破例抱着她进宫的。   隔着一层影影绰绰的烟紫色帐幔,萧邺看向站在帐外的医者。   这医者便是扶玉特别嘱托竹溪请来的白发老头。   想起方才问过一次扶玉的身体状况,萧邺忽地轻叹口气。   就在方才,白发老头捊须道,凭靠所观脉象与多年的行医经验,帐中人脉象迟而无力,短时间内不仅无法醒来,还不能轻易移动身子,原因是伤到了筋骨,所以最好是在这张塌上一直躺着,直到人醒过来。   末了,白发医者又提了一嘴,若是轻易移动身子,怕是于身体有碍。   这白发医者是行走多年的老江湖,于医术上的名声是响当当得好,他从来都是不收钱财救人,不肯被人聘用,且行迹不定,来无影去无踪,多年来一直不被人捕捉踪迹。   此番也是机缘巧合,不知这医者为何心情大好,突然自报家门要入府指教府中医局的大夫和学徒,平阳侯府没有拒绝的道理,自然让他留了下来。   萧邺耳听八方,自然对这位与不世出的药神谷谷主齐名的当世华佗有所耳闻,白发医者不仅医术高明,且不为钱财所累,从来不有所贪图,是以名声极好。   “世子,侯爷又派人来催了。”   李嬷嬷方才从外头进来,又催萧邺动身。   因着扶玉久久沉睡,萧邺的心情本就低沉,这下更加不耐了,于是说话的语气便有些冷,“让父亲先走,我随后。”   “这……”   李嬷嬷想再说些别的,但隔着帐子也感受到萧邺身上的冷意,她顿时噤了声,垂着头出去了。   李嬷嬷一出去,里卧又安静了下来,室内只剩下塌上的扶玉,站着的白发老头和竹溪,还有萧邺自己。   萧邺抚摸着扶玉的手背,拧着眉宇又问白发医者,“再等半个时辰,能醒过来吗?”   白发老头略微迟疑了一下,语气肯定,“世子还是快快去往宫中,不说半个时辰,便是一个时辰,怕都不能醒转。”   白发老头和竹溪眼观鼻鼻观心,就等着这句话出效果,灭了萧邺想带扶玉进宫的想法,但英隽的男子一声不吭,一步不迈,仍旧坐在塌上,分毫没有离去的心思。   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时辰,期间白发老头和竹溪大眼瞪小眼,两双眼睛无聊地都快斗鸡眼了,萧邺终于起身,从帐幔中走了出来。   萧邺先是看到了白发老头。   萧邺一下子便想到白发老头身上的奇怪之处,比如他带了两个徒弟来候府,但一日后,女弟子莫名其妙消失,只剩下一位男弟子。   对此,白发老头的解释是,女弟子接到医馆来信,便匆忙回去了。   这个说辞很没有可信度,但因着白发医者的好名声,府上人便纷纷信了。   萧邺当日问过府上门房,说是没有看见女弟子出府,这样一来,事情便有些悬疑奇怪了起来。但萧邺当时忙着布置鱼饵钓淮阳王这只大鱼,空不出手来调查此事,放着放着就给忘了。   当日白发老头自请入府教授学徒,今日正好是半月之期,是白发老头离府的日子。   眼见着白发老头要出府,而府上风平浪静,并无任何问题,萧邺终于打消了自己的那点疑虑。   他对悬壶济世的医者从来都是满怀敬意的,说话便也客气上许多,“听说虞大夫今日便要启程离府,晚辈这厢有事缠身不能相送,还望虞大夫一路平安,往后山高路远,有缘再见。”   白发老头笑眯眯,是一副老顽童的性子,“以后有机会一聚,我们一起吃酒哈,我还没有跟你这个小辈大饮一场过。”   眼见着师父犯浑,竹溪在白发老头的后背拧了一下,老顽童啊了一声才恢复正经。   竹溪以为自己做的小心,却不想被萧邺收在眼底,萧邺撇了轻絮一眼,心道,莫不是这丫鬟侍奉不力,扶玉怎么会滑水摔得昏迷不醒?   做事真的是越来越没分寸了。   心底不满,语气便冷酷了许多,萧邺对轻絮道:“等扶玉醒来,自己去领罚,二十杖。”   起初一听完,竹溪的心颤了一下,而后想到今日便要走人,哪里罚的到自己身上,心里便也就轻松了下来,但她仍旧摆出惶恐的模样,应下这惩罚。   萧邺又对白发老头道:“虞大夫可要现在就离去?”   白发老头如梦初醒,“对,我现在就得要去收拾行李,晚上离开前看一场绚烂的烟花晚会,便要离开京城了。”   双双送走萧邺和白发老头后,竹溪走回室内。   扶玉半睁开眼眸,见来人是竹溪,且再无别人,一直阖着的眸子这才睁开。   装睡装得久了,也是很累的,但她怕外面还有人,是以不敢出声,于是半直起身向竹溪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眼见着竹溪正要过来,却突然停了脚步,竹溪顿在原地,大喊一声,“世子,你不是出去了,怎么又回来了?是有东西落下吗?”   竹溪这话喊得及其大声,扶玉心知这是在提醒自己,于是连忙又躺了下去,闭上眼睛,盖上薄被,恢复塌上先前的样子。   这大声的话语,让萧邺又不满地撇了轻絮一眼,“说话不必如此大声,往日的礼仪教导都忘了吗?”   竹溪没有说话,只是跟在萧邺的身后,跟着他进入室内,看着萧邺又坐回了塌上。   这一瞬,竹溪的心一个咯噔,她怕萧邺不走人。   扶玉也是。   摩挲手背的温暖,让扶玉很难不当成男人的灼热目光,她知道萧邺此时一定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说不定心里头还想着带她去他和别的女子的赐婚现场,真是个狗男人。   眼睛看不见,但扶玉的耳朵还是听得清楚的。   她听到萧邺在她耳畔轻声呢喃几句,声如蒙蒙细雨,温柔地可以滴出水来。   “不知为何,一走出问辞阁,我心底便有了一股没有由来的心慌。但回到这里,感受到你的浅淡呼吸,忽然便安心了许多,想来这股心慌是因你而起。你可要好好的,等我回来时,我要看到醒来的你,将绣好的香囊给我。”   扶玉心里不服气,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叫人绣东西!   我还是昏迷不醒的状态好吗。   言罢,萧邺轻啄檀口,这才从扶玉身上起来。   扶玉闭着眼,动都不敢动,心口怦怦直跳。   不受控制地,嘴角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   所幸,萧邺的目光已经从她身上离开,转移到了她绣的锦囊上。   按照萧邺的要求,这锦囊上绣有两片青云和他的小字,不难看出这是新手之作,针线之间多有小瑕疵,但青云巍峨飘逸,其上的“俭之”二字为瘦金体,一打眼望过去,萧邺没有一处是不满意的。   看了几眼手中的只差几步就要完成的锦囊,萧邺将它放回床头的紫檀木小桌后,又珍而重之地亲吻了扶玉的眉眼好一会才离去。   “等我回来。”   站在二层的雕窗前,直到萧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竹溪这才走回到扶玉面前,道:“姑娘,他走了。”   真的走了?   真的要走了吗?   扶玉在心里呢喃。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这完全是没由头的感受。   那一摔,虽然有做戏的成分和技巧在,但也是结结实实摔了一把,扶玉有些后痛,她慢吞吞地从被窝中爬起来,看向竹溪,道:“这会,你可以跟我说,你们的计划是什么了么?好让我心里头有个底。”   竹溪轻轻点头,“京城是胤朝最为繁华之地,每到佳节之时,灯会烟火不断,宵禁不会受约束,城门通宵达旦任百姓自如出入,人流量多且杂。今日是太后寿诞,当是举国同欢的日子,皇城里的人做乐,外头的百姓比之更甚,我们混在人群中出去,很难会被人发现的。”   “出府也不难,我待会给你戴上一个人脸面具,你只要跟在我后头,不要说话便成了。这府上人对我师父一向敬重,他们是不会查师傅的马车,我们只要出了城,从郊外医馆里头的密道就能回到药王谷了。”   扶玉的小口微微张着,按照竹溪的计划,好像一点都不难从这里出去。   萧邺离府之时,曾命府上几个大夫轮流来为扶玉看诊,但都被竹溪以各种借口推脱掉,且厢房外不时有婢女走动,待到傍晚,婢女小厮们各忙各的,方才安静了下来。   趁着要入夜前稍微安静的这会,竹溪带着已经带上□□的扶玉,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厢房。从厢房到问辞阁大门的一段路上,不时有人向竹溪问好,他们偶尔也会把视线在扶玉身上停留片刻。   虽然已经易容了,但扶玉心里头到底有些虚,她低垂着脑袋,看着鞋靴行走,再不敢像往日那样昂首挺胸。   门口的护卫是轻絮的老相识,见她要出去,半点没有阻拦的意思,扶玉跟在竹溪后头便要出去,却被一只手臂拦住了去路。   “这个姑娘我没有见过,你是那个院里的?”   扶玉轻咬唇,神色有些慌张,她不知要不要开口。   这时,竹溪笑着对那护卫道:“这是药房里新来的丫鬟。”   她指了指嘴,“她不会说话,才来没几日,下午跟某个大夫来,呆呆地忘了跟着回去。人不会说话,便傻傻地在里头呆了一下午,我这便送她回去。”   护卫多看了低垂着头的扶玉几眼,迟疑道:“可我下午没见过她进来。”   “这来来往往的人多着呢,每张脸都只瞧一两眼,哪能记得那么牢固?况且,我骗你做什么?”   那护卫摸了摸头,心道,轻絮是个厉害的,左右这不知名的丫头捅不破天,便也放了她去。   “走吧。”   扶玉宛如做梦一样,和白发老头接应上,然后轻轻松松地便从平阳侯府出去了。   等到出了平阳侯府有一段距离,匾额上的几个字越来越小,扶玉这才敢掀起帘子往外瞧。   夜幕如期而至,街道上人潮汹涌,大人莫不是抱着小儿,便是牵着小儿,每隔一两处,不是摊子便是杂技团,耍杂技的艺人吐出一片火舌,顿时一片称好。   扶玉眷恋地收回视线,将帘子拉上。   就在这一瞬,出来与好友游玩的苏晴好看到了那张妖冶如花的脸蛋,那不是萧邺藏在问辞阁的女人,听说摔得下不了床,怎么会在侯府外头看到人?   苏晴好擦了擦眼,但那辆马车早就混杂在人群中,再也寻找不得。   马车内。   除了扶玉见过的竹溪和白发老头,还有一个俊逸出尘的公子,那人正浅浅地对扶玉笑着。   竹溪主动对扶玉道:“这是我们师兄,也是药神谷的少谷主,你唤他虞隽便好。”   这名字听来便很是如沐春风,看起来也是个脾气很好之人,扶玉含笑着道:“虞公子。”   竹溪看了虞隽道:“谷上的人几乎都姓虞,你若是唤虞公子,到了谷上,会有许多人回头的。”   不知不觉,马车顺顺利利地出了城门。   还没行多远,忽然之前,兵器、马蹄之声忽然汹涌而来,人群中玩乐的百姓忽然变作手持利刃的兵士,天空中原先还盛放着灿烂烟火,这会忽然都变成了一速速红色的长烟,直窜入天际许久后才消失。   扶玉心一紧,她曾在萧邺的书中看过这种长烟的内涵,这一般都是杀戮之时,为了召唤同伴才会发出的信号。   方才行驶过的城门口变作一片火光,化作一片杀戮。   虞隽放下帘子,看着白发老头,道:“淮阳王果然在今日……”   白发老头睁开眼眸,打断虞隽的话,道:“他们萧家人自己杀自己的,与我们无干。”   从来宽厚仁心的医者难得说出这般残酷的话,虞隽深知不便再多言,于是咽下自己的心里话,他想说,绥远候还在宫里呢。 第45章 “我爱她也恨她。”……   太后的六旬大寿,办得自然隆重而盛大,但她的心里头一直郁郁不乐。   无他,只因她的儿子,是曾经光芒万丈的淮阳王,如今却成了人人喊打的丁峡悍匪。   她原本以为此生此世,除非黄泉碧落,否则再难见小儿一面,却不想在自己的寿宴上,见到了心念已久的小儿,但这一面还不若不见。   一场宫变尚未开启,就被早已做好万全准备的那一方强硬地按了下来。   皇帝坐在高台之上,眼风扫过一条长长的长廊,在数十个御林军的押解之下,一个脸上带着伤疤的男子踉跄着脚步而来,此人正是废淮阳王。   时隔将近二十年,淮阳王又回到了这座皇城。   随着一步步脚印,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还有那些旧人。   从来粗犷的男人,此时心中却酸涩异常。   他对皇位本就没有什么想头,和苏尧明达成交易的原因也简单,苏家想要萧家的江山,而他想要皇帝的命。   到如今,淮阳王才发现,他们精心布置了许久的变乱,反倒成了皇帝的另一份布置,他们完全是按着皇帝的想法走了一步又一步。   皇帝也想要淮阳王和苏尧明一门的性命,但若是大刀阔斧下来,定是耗钱耗人耗力,还不一定成功,且会给后世留下杀弟杀臣的骂名。而自己这番举动,完全给了皇帝一个好由头。   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为荣盛报仇的夙愿更是无法达成,于是便起了别的念头。   他想拿出多年的辛秘戳伤皇帝和绥远候,他不好过了这么许多年,那么接下来,更要让皇帝和绥远候寝食难安才能宽慰他心。   高朋满座的殿堂之上,忽然响起不绝于耳的癫狂笑声。   是淮阳王在笑。   丝毫不慌的淮阳王,令萧邺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淮阳王是一个奇人,身为大胤朝的皇子,在胤朝攻打禹国之时,却转换阵地,带领先皇给他的兵将投了禹国,并为了禹国冲锋陷阵,对抗胤朝。   即便是至今,也无人知淮阳王为何要这么做。   皇帝冷冷看着淮阳王,没有令人阻止他犯上无礼的举动。   好一会,等淮阳王自己停了声,皇帝方才阴沉沉地道:“皇弟是笑够了吗?”   淮阳王脸上再没有方才的笑意,语气冷然,“我已被逐出萧氏族谱,你不必这么称呼我。从前私底下时,她一直唤我子慎,你便这么叫我好了。”   说后一句时,淮阳王的语气温柔异常,和先前的冷酷完全不同。   子慎。   萧邺一下子就捕捉到了这个称谓,这难道不是扶玉当日在梦里头呢喃的名字?难道淮阳王和扶玉曾经认识?但多年来淮阳王一直没有出过丁峡,更没有去过扬州,萧邺一时半刻无法将淮阳王与扶玉联系起来。   他听见皇帝突然怒道:“她?她是谁?”   淮阳王又笑了起来,“心知肚明的事,为何要让我说?”   淮阳王的目光突然转向绥远候,又道:“难道兄长也不记得荣盛了吗?”   原本一副事不关己的绥远候突然抬眼,目光如炬射向淮阳王,他握着酒杯,双手微微颤抖。   眼见着两位兄长都黑下脸来,淮阳王心里头甭提多开心了。   他开始忆往昔,“我和荣盛初见的时候,她为了取落在树上的风筝爬树,谁料一上树,人就不敢下来了,是我将她抱下来的。我当时告诉她,我的名字是子慎,所以她后来都这么叫我,子慎,一个只被她叫过的名字。”   宴上人都是朝中大臣和皇族,淮阳王这般分享男女交往之事,实在是不能摆到明面上来。   绥远候站起身,阻拦道:“够了,不必再说此事,便是为了荣盛,你都不该如此。”   偏偏淮阳王今日就是要搅弄风云,他呵了声道:“怎么,嫉妒了。”   皇帝本就沉着的脸,此时更是黑的不能看,“把萧慎拉入大理寺天牢。”   萧慎,原是淮阳王的名讳,只是他已经许多年不用了。   对自己处于下风的处境,淮阳王毫不在意。   视线扫过一周后,在绥远候身上停留了一会,淮阳王看着皇帝道:“兄长可知,你和荣盛有一个女儿?”   这完全是在平静无波的湖水上扔下一尊巨石,席上顿时议论声不断,看着皇帝掉落手中金樽,而绥远候愕然地站在原地,这和想象中的场面差不离,淮阳王十分满意。   他的语气里头喊着威胁的意味,道:“若是现在把我押下去,我往后就不张嘴了。”   按在桌面上的手背青筋暴露,绥远候怔愣地看着皇帝,眼神十分复杂。   当日,荣盛不是已经和皇帝断地一干二净了吗?   皇帝心中也是混乱的,但更多的是惊喜,他和荣盛当日确实有一段情。但在他回到胤朝,娶了苏家女为正妃后,荣盛便写信告知他,死生不复相见。   在胤朝和禹国交战之时,为了振奋军心,作为禹国仅剩的公主,荣盛出降当时禹国的大将军,但出降途中为他所截,被他囚|禁了在几个月后,荣盛又寻机出逃,后来再相见,便是她刚烈地跳下城楼以身殉国。   这么一算,那孩子应该是在那时候有的。   皇帝命人遣散掉席上众臣后,殿堂中只余下了不到十个人。   淮阳王扫视一圈,皇帝,绥远候,平阳候,平阳候世子,该在的都在,他这出戏就可以登场了。   皇帝有些急,“你所说之话当真?我和荣盛真的有个女儿,她在哪?”   淮阳王笑了一笑,“皇上还真的是不要脸,逼死荣盛后,还想要她的女儿,你做梦吧,不管是荣盛还是她的女儿,你都再也见不到了。”   “不是我逼死荣盛的,是她自己要寻死,我怎么会想要她……”   忽然,淮阳王看向萧邺,道:“荣盛的女儿就在京城之中,问谁都不如平阳侯世子清楚,萧邺,你说呢?”   眸子锐利之中闪着锋芒,萧邺心中也大致有了数,他之前已确认过扶玉是赵氏女,和禹国那个公主的模样又那么相似,这两人很难没有关联。   皇帝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萧世子从扬州带回来的那个外室,便是荣盛的女儿。”   瞧了一眼儿子后,平阳候暗下目光,心道,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之前是小儿骗了他。   在场中人,除了平阳候和淮阳王外,其他人都将目光投向萧邺。   绥远候心中亦是大为震动,他比皇帝先开口问:“邺儿,是真的吗?”   皇帝有些急,接着绥远候的话问:“就是你请求我赐婚的女子?”   他此时是又惊又喜,不待萧邺回答,对身边的公公道:“去平阳候府把那女子请到皇宫来,我要见她。”   淮阳王又像之前那样猖獗地笑了起来,他边笑边道:“你们见不到她了。”   什么意思?   堂上错愕,一时无声。   淮阳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我已经让人将她带出平阳候府,解决了她。”   听到这,萧邺一下子就冲上前抓着淮阳王的颈项,他很年轻,手臂也很有力道,淮阳王一时呼吸不过气来,脸都青了。   萧邺心知不该如此对待淮阳王,但无法控制自己地质问道:“你莫要骗人。”   “我有没有骗人,你们派人去平阳候府瞧一眼不就知道了。”   皇帝连忙道:“快,派一队锦衣卫快马加鞭去平阳候府。”   锦衣卫的速度果然快,不到半个时辰便从平阳候府回来。   身穿甲胄的锦衣卫半跪在地上,道:“找了好几遍,府上的扶玉姑娘,确实人就忽然不见了,问府上人,也是半点头绪都没有。”   方才知道自己得女,如今又听到这不好的消息,皇帝踉跄着脚步瘫在了后面的皇帝宝座上。   一股寒气自心底攀升而上,萧邺浑身血液冷了大半,五指擒着淮阳王的脖颈,语气森冷,“你把她弄哪去了?”   他想了想,平阳候府出入守卫森严,带人出去并不容易,又质问:“你们怎么把人带出去的?”   “怎么带人出去,那都是我的本事,无可奉告。你们只要知道,那姑娘已经死的一干二净,连尸首都找不到,因为我让人拿着她的尸首去喂野狼了。”   虽然不是自己的女儿,但那是荣盛的女儿,绥远候的心仿佛撕了一个大口子,他不可置信道:“你那么喜欢荣盛,不会这么做的,对吗?你是为了报复我们,才这么欺骗我们,是吗?”   淮阳王当然是在骗他们,但他不可能说出来。   半个月前,他收到了药神谷的来信,也知了荣盛女儿和平阳侯世子的那厢事。信上请他帮个忙,无论这次变乱成功与否,都请他告诉众人,他在这次变乱之中取了扶玉的性命。   他应下来了。   喉咙被萧邺按得生疼,淮阳王语气发狠:“我爱她也恨她,也确实做了那等杀她女儿之事,没什么可辩驳的。”   皇帝发了怒火,“把淮阳王赐死在天牢。”   一直没有声息的太后忽然跪倒在皇帝面前,皇帝哪能让太后跪自己,他想扶太后起来,太后却执拗地跪在地上。   “皇帝,你就饶过慎儿一命,就当是我求你了。”   淮阳王在底下道:“母后,不必求他。”   皇帝冷着眼,“母后莫不是在为难我?他做的一桩桩一件件,只单挑出当年叛国之事,便没有宽恕他的道理,天下百姓都看着,我身为明君不能没有作为,当是取他性命给大胤朝百姓一个交代,给天下人一个警告。”   太后哀求道:“皇帝……”   皇帝失了耐性,“送太后回宫。”   太后缓慢地走到淮阳王面前,她摸着心心念念的小儿,声如泣下,“你真是让母后操碎了心。”   淮阳王这么多年来都怀着对母亲的愧疚,看着太后,他的眼里终是闪出了泪光,“是孩儿不孝,让您担忧了,今生亏欠母后的,来事再一同报答您。”   “这辈子就不能陪伴母后了吗?母后只想你好好的……”   太后还未及说得更多,就被皇帝打断:“母后,你该回宫了。”   宫女领会皇帝的意思,连忙带着太后离开,太后一步三回头,目光满是依依不舍。   见太后身影不再,皇帝落下一句,“送淮阳王上黄泉路罢。”   淮阳王没有挣扎,走到殿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回头道:“两位兄长,关于荣盛女儿一事,我方才好像忘了说清楚那孩子是哪个兄长的。”   殿中的数道目光再次投向淮阳王。   顿了顿,淮阳王又道:“荣盛女儿是大哥绥远候的,四哥可不要自作多情。”   说罢,见殿中人痴的痴,傻的傻,淮阳王哈哈大笑,跨过门槛走出殿内。   呼吸了一口散发着血腥气的空气后,淮阳王呢喃道:“荣盛,我总算为你做了一件事。”   绥远候一只手按在旁边的石柱,他万万想不到荣盛女儿是自己的,也未知淮阳王是否欺骗,他的心里只剩下急躁混乱。   但眼下重要的不是查证荣盛女儿是谁的,不管是皇帝的,还是自己的,她可得好好活着才行。   皇帝今日遭逢一顿大喜大怒,人突然就不行了。   躺在龙榻上安养时,他回想二十多年前的旧事,这才想起来被自己刻意遗忘的那点光阴。   多年前,他原本要对荣盛行男|女之事,荣盛忽然呕吐不止,他以为是荣盛厌恶自己,更想要强着来,岂料军医来诊时却告诉他,荣盛有孕了。   当时他要强行打掉那未成形的孩子,但荣盛怎么也不愿。   皇帝苦涩地想,是当日的那个孩子吗?死的好死的好啊,想着想着,他的眼角划过一行清泪。   另一边,绥远候跟着萧邺来到了平阳候府。   萧邺命人又将问辞阁,加之平阳候府翻了好几遍,但半点扶玉的踪迹也没有。   在这样的情况下,萧邺反复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要急,好好想,总能把踪迹寻出来。   问辞阁周围墙体极高,只有轻功一流之人才可能一跃而过,但这样之人少之又少。便是劫匪能无声息地过这墙,但受了腿伤和半点武功不会的扶玉是万万做不到的。   那么,唯一的出口便是大门。   萧邺沉着脸,询问问辞阁的守卫:“你们今日看守,有没有发现面生之人?”   心知萧邺是来问罪的,守卫战战兢兢地道:“没有。”   萧邺正烦着,这群守卫他非换了不可,怎么能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他的声音大了起来,“那你们是如何办事,怎会让里头人无声无息便没了踪迹?”   守卫害怕地后退跪倒在地,他想了又想,今日里头只出去了一个面生的姑娘,只是人家是自己走着出去的,但世子的人哪能自己走路?   一晃而过小半个月,萧邺不仅要忙着朝堂之事,还要多操心命人寻找扶玉,但仍旧一点消息也无,扶玉就这般无声无息地消失掉。   与此同时,轻絮也消失了。   但萧邺因忙得天上有地下无,直到半个月后,他才发现这事,但寻轻絮一事也是没有消息。   这些日子,萧邺寻人的阵势那么大,苏晴好自然也知道了扶玉的失踪,她这才确认自己当时没有看错,那马车上的人定是扶玉无疑。   回想起当日匆匆一撇,那双眸子里满是欢喜和希冀,半点没有被挟持的恐惧,苏晴好便知,扶玉是自愿走的。   这日,苏晴好撞上了匆忙回府的萧邺,眼前的男子虽然依旧风度翩翩,但全身上下的冷意比之从前更深。   看向萧邺的眼眸时,她发现那双威慑人心的眼睛上满是血丝,不知在小半个月里头熬了多少夜才这样。   苏晴好还发现,眼前的男人憔悴了。   她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对萧邺道:“大表哥,我有事想对你说,是关于扶玉姑娘的。”   苏晴好不明白,那只是一个青楼女子,萧邺为何总是把她当做眼珠子似的。   萧邺不说话,只是拿眼看她。   苏晴好瞧着他道:“那日太后寿宴,我和密友相约赏灯,不巧在街道上看到了扶玉姑娘,她当时就坐在一辆马车上。”   萧邺这才有了动静,“你为何没有早说?”   “只瞧了一眼,我怕认错人,是以不敢说。当时吹来一阵风,正好掀起马车的帘子,我在的那个摊子的位置便瞧到一个脸上和脖颈上都是血,闭着眼的姑娘,第一次瞧见血腥,我害怕极了,等想再看清楚些,那马车早就不见了影子。”   苏晴好早就知轻絮也消失地无影无踪,于是添油加醋道:“我还在马车上看到了轻絮,她的身上也都是血……”   不待苏晴好说完,萧邺便冷着脸擦过她的肩,往问辞阁的方向而去。   见萧邺走得远了,苏晴好的婢女不解问:“小姐,你为何要骗世子,替那个姑娘隐瞒?”   主仆二人往大门而去,苏晴好摸着手腕上的玉镯子,道:“那姑娘自愿离去,以后便不会回来了,我这厢不仅是为了那个姑娘,我还是为了自己。”   婢女仍旧不解,但苏晴好不愿再多说了。   两人方才走到大门口,这时,一只疾驰而来的马儿停在了候府门口,马背上还绑着一个大麻袋,大的足够能装下一个成年男子。   马蹄在地面跺了两下,忽然绳索一松,大麻袋从马背上滚落了下来。   这时,马儿又突然疾驰而走,只将麻袋留在了候府门口,把门房看得一愣一愣的。   听到一声结结实实的摔地声后,几个门房还隐约听到了女子的幽咽声。   几人面面相觑,商量了许久后,这才有一人上前将麻袋打开。 第46章 “她只能是我的妻。”……   萧邺单手抵着眉心,双眸阖上,微微屈着腿坐在太师椅上闭目眼神。   自那日变乱后,他就不曾好好休息过一次。   单是处理太子和苏尧明一派的党羽便花费了他许多心神,加之皇帝突然卧病不起,朝中变故颇多,他半点都无法松懈下来。   更让他心力交瘁的是扶玉的消失。   在淮阳王被处死之前,他去天牢里头见过这人几次,但无论他怎么舌灿莲花,淮阳王都坚持原先的说辞。   把人杀了,也喂完野狼了,想要人,想要尸骨,都没有。   时间已悄然过去有半个月,任萧邺和绥远候怎么命人搜寻,找不到扶玉其人不提,便是她如何被带出平阳侯府都没有线索。   希冀如星火一般微弱渺茫,萧邺开始有些慌了,那淮阳王本就是疯子一般的人,说不定真的那么做了也未可知。   萧邺置身在寂静的室内,周围点燃着宁心净神的熏香,但他心里头反倒突突跳个不定,压着眼眸的那只手忽地感受到一跳,是右眼皮在跳。   常言道,左眼跳吉右眼跳凶,他往日总对这谬言一般的话语一笑而过,今日却是再也无法轻松揭过,心里头如揣着千斤重的巨石,沉甸甸的。   心里头想到了什么,他倏然睁开眼,起身往里卧而去。   他在床头的紫檀木小桌上翻找了几遍,没有找到本该放置在上物事后,又不放弃地在塌上和整个里卧找了许久,还是没有。   他颓败地躺在了塌上,两眼失神地看着帐顶。   在外卧见不到萧邺人后,李嬷嬷便去里卧寻人,她隐隐看见一道人影在塌上,还有两只墨黑色的鞋靴。   她心知,那人是萧邺,更知他近日心情不顺,便不敢怎么高声,“世子,轻絮姑娘回来了,你看要不要问话?”   听闻轻絮回来的消息,萧邺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身,他掀开帐子走出来,问:“只有轻絮回来吗?”   说完之后,萧邺忽地发觉这话问得多余,他骂了一声婆婆妈妈的自己,心道,出去瞧一眼不就知道了。   萧邺心想,轻絮来回是个好讯息,她当日一直在扶玉身边服侍,且和扶玉一样消失了这些日子,她此番能全须全尾地回来,那么,扶玉说不定也无事呢?   拐过一扇屏风,萧邺只看看到了面容、衣裙脏兮兮的轻絮,没有扶玉。   没有。   萧邺收下心里头的那点失神,坐在首座的太师椅上问向轻絮:“你不是应该服侍在扶玉身旁,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回来?此外,你们二人是怎么消失的?还回忆地起太后寿辰当日,扶玉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吗?”   此刻,站在萧邺面前的是真轻絮,被竹溪一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郊外医馆关了将近两月后,她终是回到了自己呆了十多年的地方。   还没来得及热泪盈眶,她便被带到萧邺面前,原以为会得到一番温柔宽慰,却不想是提审一般的质问,轻絮那点欢愉的心就此灭了。   萧邺的那番话,听得轻絮晕头转向,她迷惑地问:“我何时侍奉过扶玉姑娘?世子,你说的那些话,我都不明白。”   见轻絮这般迷糊,李嬷嬷上前道:“轻絮姑娘莫不是糊涂了,你伺候在扶玉姑娘跟前还未满一个月,虽然半个月前你们都忽然失踪了。”   轻絮却是一脸惊愕,她的记忆没出错不提,在她被人关押在暗室之时,曾一日一日的数着日子,可能数得并不十分精确,但她数的日子将近两月,一个月前又怎么会出现在侯府?   轻絮解释道:“世子,一个月前,我并不在府上,我不知是何人冒充我。”   “大约两个月前左右,我本是去府中的药局为扶玉姑娘取药,但在回去的路上被人蒙了眼,就此被关了起来。今日我一醒来,便发现自己被装进麻袋里,我原以为自己性命不保,但没想到回到了侯府。”   萧邺看向轻絮,她没有必要说谎,那么在这两个月里头,问辞阁里的轻絮一直都是“假轻絮”,“假轻絮”来问辞阁定有所图。   他还没有理出个所以然来,琴刀的身影忽地闪了进来。   萧邺眼皮倏然一跳,就见琴刀一脸沉重地跪在了地上,琴刀双手向上高举,声音悲戚,“世子,属下无能,没能找到扶姑娘的尸首,只找到了几块破碎的衣袂和一个荷包。”   琴刀说的每一个字,传入萧邺耳中的每一刻,都让他如耳鸣一般,耳畔嗡嗡作响,仿佛什么也听不清了。   他一眼便瞧到那几片嫩黄色衣袂。   一月前她言笑晏晏地在自己面前对镜梳妆,嘴里不时说着,她腿伤还没好,不想走动。而他扶了扶女人平滑的肩,一句不言便去了父亲那处。   回来时便见她滑倒在湿水中,将她抱到塌上后,见她身上的衣服湿答答的,他便任意拿了一身衣服,拿时没有注意,等到穿在她身上之时,他才发觉,这件嫩黄色的襦裙很是衬她,美得恍若九天神女下凡尘。   他也瞧到了那枚很入眼的锦囊,当日他要求她为自己做一个,她推脱了许久,见他态度强硬,终是应下。   后来他才发现,她应该是第一次绣荷包,她的速度很慢,每日都只做出一点点进程,在他的督促之下,方才快了些许。她虽做得慢,但每一针每一线,都是认真思虑后才下手的。   他若是没有去公衙,便会拿着书卷坐在一旁,时常就被她温柔小意,又专注的神情吸了目光去,而后扔了手里的书卷,全心全意看她为自己做小东西。   那锦囊还剩一点点便要完成了,他原是想给她一个惊喜,拿着与她的赐婚圣旨,同她交换锦囊。这锦囊也算是他们之间的一个信物,却不想突逢异变,出了这样一个大意外。   看着拿在手心的嫩黄色衣袂,以及绣着青云和小字的锦囊,萧邺右眼皮又跳了起来,比之前跳得更快更有力。   萧邺的心头好像被利刃强硬地剖开,一下又一下地割着他的心肺,疼地他不能发出一点声息。   喉头霎时攀上一股腥甜,直冲冲便要往外而去,他原是下意识地要拿手去擦嘴,看到手心里的东西后,眉眼俱是伤痛,这是他珍爱之人留下之物,怎能让污秽坏了它们的干净?   萧邺生生地把喉间的腥甜咽下去,想到淮阳王和苏晴好的那些话,还有琴刀呈上来的这两件物事,他的眼眶不受控制的红了。   强忍着心里头的酸涩颓然,萧邺颤抖的声音仍旧出卖了他,“没见到尸首,她就还活着。”   好半晌,又道:“我不认……”   重新坐回太师椅,他失神地望着手心里的物事,耳边却是响起来一阵琴刀的哽咽声。   “世子,属下是在京城郊外有名的食|人岭找到的衣袂和锦囊,这两样东西丢落在同一处,属下将整个山岭翻了几遍,都没有扶玉姑娘的踪迹。属下亲眼瞧见,山林里不少森然白骨,还有被撕|裂的人类躯体,所以……扶玉姑娘怕是凶多吉少了。”   琴刀原是想说,扶玉可能已经在野物的肚子里,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话语太残忍直白,终是换了一个说辞。   分明将要入夏,萧邺只感觉入坠冰窖,这外头太冷了,他有点想要回那个有扶玉气息的被窝里暖暖身子。   眸光黯淡,萧邺扶着桌子起身,不冷不热落下一句,“我要休息了,你们都出去吧。”   接收到这样的命令,又见萧邺脸上面无表情,堂上三人面面相觑后,自觉还是听话地退下为妙。   当他们要从地上起身,却见走到屏风处的男人一只手按在上面,屏风上忽见一幕鲜|血,而男人继而踉跄着脚步,人沉沉地倒了下去。   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当看到那一抹魂牵梦萦的倩影时,萧邺心头悸动不已。   他想上去瞧那朝思暮想的人儿一眼,双脚却如灌了铅石一般无法移动,他怕走上前后,那人便会消失,他不敢再贪心,只远远瞧一眼便足够了,他如是想。   当那道窈窕身姿缓缓转身,一张妍媚的面容出现在视线之中,他的眸子一下子就湿润了。   他听见那道舒缓地能拨动心弦的嗓音,慢慢道:“我要走了,再见。”   他开始恨自己方才怎么能如同懦夫一般不敢上前,他反悔了,用尽手段都要把她留在身侧才好,他奋力上前去抓她,她却再次消失不见。   目光在四周游走,她不见了,也不要他了。   他颓然地瘫坐在雪地之中,好不落寞。   寂静寥落的雪夜之中,忽然传来那道他熟悉的声音,“你总是这样,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想法,也不尊重我,在你面前许久,我也会累的。我真的要走了,这会回是真的。”   这道声音消散掉后,除了落雪声,雪夜中再没有听到别的声响,他忽然变得钝钝的,心如刀割,迟迟地出口道:“不要……”   萧邺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晌午。   昨日听闻孙儿吐血又晕倒,萧老夫人担忧地在床畔守了一下午加一夜,这会见他醒转,终是松了一口气。   她心知孙儿此番寥落的模样是为了何事,于是避而不谈其他,只是道:“我已教人给你休了假,劳累了许久,这阵子便在府中好好休息才是。我们侯府又不需要你去挣什么功名,不用那么拼命的。”   萧邺清清淡淡地“嗯”了一声,一双眸子在帐子外扫了扫,而后又失望地收回目光。   萧老夫人拍了拍他的手,“瞧我这坏记性,你好几顿没用饭,定是饿了,祖母喂你喝点清粥如何?”   言罢,萧老夫人的手中果真出现了一碗清粥。   萧邺无奈地朝萧老夫人笑了笑,语气淡淡的,“祖母,我只是多睡了一会,没什么大碍,手也好端端的,怎敢劳烦您喂我,我自己来便好。”   虽然没什么胃口,但他哪里能让老人家担忧,于是取过清粥,就着勺子用下一小碗清粥。   见他用完,萧老夫人笑眯眯地又端了一碗在手上,萧邺摇摇头,道:“我吃不下了。”   又道:“祖母为我担忧劳累了许久,快回去休息罢,我一个身强体壮的少年郎,身子骨好着呢。”   萧邺嘴上说是如此,但兵败如山倒,人的身子状况也是。   扶玉的香消玉殒成了萧邺的心疾,缠绕他心头久久无法放下,精神气一日一日的差下去,他大多时候少眠多梦,从来不多饮酒之人成了一流的“酒鬼”,真正地做到了百坛不醉。   在萧邺两个月没有上朝后,如今已是胤朝太子的萧怀琅再也看不下去,气急败坏地去了问辞阁。   但当他看到萧邺时,却不由得一愣,他几乎无法把眼前人和丰神俊朗的平阳侯世子联系起来,此时的萧邺,大概只能用“鬼样子”来形容。   一眼看过去,整个人仿佛瘦了一圈,原本一张英隽的面容清减了许多,几绺发丝松散地遮在眼前。   走的近了,萧怀琅又发现,他的眼底满是血丝,下巴耷拉着一丛胡茬子,憔悴地一点也无往日的风采,但依旧能感受到清贵的气质。   看他如此,萧怀琅心中如起了轩然大波一般,原本准备的一肚子话都无法吐出嘴了。   发觉有人来,萧邺将遮眼的发丝弄到一旁,倒是先开口了,“你如今不是应该很忙,怎么有闲心来我这?”   看着他,萧怀琅拿出轻松的语气道:“内阁中压了一大堆事务,你身为内阁首辅不急,我一个未掌大权的挂名太子也不需要很急便是。”   萧邺叹了一口气,整理一番仪容后,缓缓道:“我是有一小阵子没有去上朝了。”   “那哪是一小阵,我每日都记着,都将近两月了。”   萧邺请他坐下,有些不信道:“有那么久?你别诳我。”   萧怀琅安然坐下,道:“你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胡天海地地喝酒,自然无法知晓日月晨曦,是有两个月了。”   取出袖中的一卷信纸,萧怀琅拿在手上挣扎了许久,复又收回到袖中。   萧邺把这都看在眼底,他的心情依旧有些沉重低落,见萧怀琅一副扭扭捏捏的小姑娘作势,便存了取笑他的心思,“殿下不是要将东西给我,怎么到了我眼前忽然又变小气,不愿出手了?”   萧怀琅心知这是在调侃自己,这不轻不重的话,他并不在意,只是手里头拿着的信纸对于萧邺来说事关重大,他还未想好是否要给萧邺看,他怕让萧邺空欢喜一场。   萧怀琅手里抓着的信纸,便是当日药神谷少谷主虞隽写给淮阳王请求帮助的书信。   在来之前,萧怀琅已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几乎能把信纸上的每一个字背下来了,若是按信纸所说,扶玉此番便是用了计谋诈死,她人还好端端地在世上的某一个角落。   萧怀琅沉默许久,终是决定将信交给萧邺,空欢喜便空欢喜罢,即便往后找不到扶玉,也能给萧邺留点念想,好过现在死气沉沉的“鬼样子”。   “这封信上的内容,你务必认真一看。”   萧邺接过信纸,正要打开,便听见萧怀琅在一旁道:“扶玉姑娘或许没死。”   见萧邺看向自己,萧怀琅道:“你看过信纸便明白。”   萧邺麻利地打开信纸,看完第一遍后,他又不可置信地反反复复地再看了十多遍,确认每一个字都记在脑子里头,更没有看错后,他拿眼瞧萧怀琅,“这是哪里来的?可靠吗?”   “你还记得当日安插在太子身边的那个禁卫军吗?就是你在船上留下性命的那一个,他被太子调到淮阳王身边当差,在淮阳王死后,他一时起了贪念,便偷了淮阳王的金银珠宝,这封信纸正好夹在里头,不巧被他一道偷了出来。他发现信纸后原想给你,想凭这升官发财和拿解药,但你前些日子闭门谢客不见人,正好被上门的我撞到,他这才交给了我。”   经过萧怀琅的一番提醒,萧邺终是想起来那人,当日他只留下这一个刺杀自己和扶玉的刺客,让他回到太子身边成为自己的眼线。   苏尧明同淮阳王合作后,太子也和淮阳王有了来往,那眼线之前并未给萧邺带来什么重要讯息,他原本将这人当做废棋,没想到却给自己带来了比什么都让他高兴的好消息。   他宁愿扶玉是从身边离开,也不愿她香消玉殒,她还活着,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他此时也不再去计较扶玉是否是主动离开的,只想着接下来把人找着,接回自己身边成亲,那么就圆满了。   萧邺心里头那颗沉寂已久的心终于有了微漾,他的眉毛高高一挑,道:“若是早点告诉我这好消息,我也不用意志消沉了这么久。”   “我担心空欢喜一场,这张信纸也不能尽信,淮阳王是个阴险狡猾之人,也是有拿这来耍我们玩的可能性的。”   萧邺此时满心满眼只想相信,他拒绝所有不好的猜测,道:“真的与否,在于我是否把它当做真的,若是我认为它是真的,那么它就成了真的。我始终认为,扶玉还在这世上,我也会找着她的。”   萧怀琅先前没有将信交给萧邺的另一个原因,便是怕他这般壮志满酬,最后却失望而归,他忍不住提醒,“信纸上没有明说扶玉姑娘去了何处,天涯海角,想要找人,并不容易。”   萧邺并没有被这泼凉水的话语打击到,他将信张放在桌面上,语气缓缓:“信中既然提到了药神谷,那么我第一个要找的便是它了,虽然这么多年始终没有人知道它在何处,但我偏偏就是耐性好,耗尽这辈子的精力都要找着它。当然,我明白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别处也会尽力去寻的。”   “扶玉既然是绥远候的女儿,要不要写信将此事告诉他,让他欢喜一场?”   萧邺否了,“仓惶将这事告诉义父,不妥。义父年纪大了,再也经不起一悲一喜,等我找着扶玉了,再带人去见他,这是最好的安排。”   思虑良久,萧怀琅到底还是道:“万一在你找着扶玉前,她已经嫁了人,家庭圆满,你还要把她带回身边吗?”   “她只能是我的妻。”   这日后,萧邺花了许多心力人力在寻找扶玉和药神谷的踪迹上,但和从前一样,从来都没有好消息传回来。   萧邺半点都不气馁,始终怀着找到扶玉的梦。   且在后来的数年里,扶玉从未入过他的梦,这更坚定了萧邺找扶玉的信念,都说只有死人才会入梦,扶玉不入他梦,定是还活着。 第47章 “你应是怀妊了。”……   一个月前,扶玉一行人运气极佳地避过了京城中的那场变乱。   在出了京城的城门后,他们一路往西南方向的京郊行进,目的地是药神谷在京郊外的一处医馆。   一路舟车劳顿,四人行至夜半时分才抵达原定地点。   马车在已经打烊的医馆门前停下,扶玉掀开车帘子往外瞧。   夜已深重,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因几公里外便是京都,是以这处散散落落地有着不少的商户,不说多繁华,但也不至于荒凉便是。   马夫是从外头请来的,来时中间人告诉他要搭载两个人,上车时只看到两个人,下车时却突然变成了四个人,看着多出来的两个婀娜女子,马夫忙不迭地擦了擦眼。   侯府家大业大,没有必要为了省下两个人的马车费用的一点小钱讹自己,他只怕是晚上撞见什么邪祟,或者是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害自己小命不保。   除了心惊胆战的第一眼,马夫一眼都不敢再多看凭空多出来的两个女子,想到说书人常提到的吸食男人精气的狐媚子,马夫的心头突突地跳了起来。   于是马夫一句都不敢多问,见人都从马车下去后,他颤着一颗怕得要死的心,战战兢兢地驱着还在打盹的老马便走。   体谅马夫走了这么一段远路,加之想堵马夫的嘴,虞隽原是想再贴些银子给马夫,却不想那马夫一个字没落下,急急地驱着马便绝尘而去。   他疑惑地在后头喊了两句要给银子的话,马夫非但没有勒马停下,反倒跑得更快了,跟有人在他身后追杀似的。   竹溪怪道:“这人真是奇怪,我们想给他银子,他却比什么都跑得快。”   扶玉淡笑不言,她和竹溪是趁马夫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躲进马车中的箱子里头的,这会凭空出现了两个人,又是在这样漆黑不见光亮,偶尔吹来习习妖风的深夜,马夫说不定以为是鬼魅来临,不怕才是奇怪了。   和竹溪解释后,竹溪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却道:“真是个懦弱的废物男人,我都比他胆子大。”   两人说话时,虞隽已经去敲医馆的门。   看他颇有节奏地用力敲三下,再轻敲一下后,那扇闭着的门里头起了光亮,有人打开门扉走了出来。   扶玉一眼就看到了分离小半月的桃红。   桃红的眼底闪着泪花,她走到扶玉的面前,“怎么这么晚才来,我还以为你们莫不是没有出来,就是路上出了意外,担心了一晚上。”   扶玉温温一笑,她接过桃红想要握住自己的那只手,语气温柔,“结果是好的,就足够了。”   白发老头原已经进了医馆,但见她们二人在外头似有无数的话要说,他扶着白胡须,语调上扬,“都给我进来,要说事进来说,万一侯府的人反应过来追人被看到,哭都让你们没处哭。”   扶玉正要说自己马上就进去,但不知为何,胃里突然涌起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忙松开了桃红,手搭在一旁的柳树上,微微弯着腰干呕。   医馆已经将门关上,大堂里的灯火也熄了,重新恢复了之前打烊完的情状,一群人往后头而去,在露天庭院商量着何时动身回药神谷。   坐了一会,扶玉胃里仍旧是一阵一阵的不舒服,但连苦水都无法吐出,难受了好一会都没有缓过来。   她怔怔地抚着平坦的小腹,想到自己今日就没好好用过饭,加之一路上颠簸,许是把有些娇气的胃伤着了。   虞隽建议道:“在这里多呆一刻,就多了一分凶险,不管他们现在反应过来与否,我们都没有必要耽误着不走,应该及时动身行路才是。”   看着对面的一扇门,他继续道:“隧道就在厢房里头,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很隐秘的一条路,虽然从那下去后,要在黑暗里走上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回药神谷,但我们的人身是安全的不说,也不必再担心后面人追来,或者是给医馆里的师弟师妹们带来麻烦,你们觉得呢?”   竹溪十分赞成虞隽的话,只剩下白发老头和扶玉尚未表态。   扶玉因胃里不舒服,她一直按着小腹,无法分出心神商讨这事。   见竹溪看着自己,她才道:“听你们的便好。”桃红自然跟随扶玉。   白发老头原是想休息上几日再走,但徒弟的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他总不好为老不尊,说自己累了想偷懒不走,于是便也同意了。   见众人都认同自己的提议,虞隽站起来,道:“既然大家一致通过了,那么我们现在就下去吧。”   扶玉原是想跟着众人一道起来,却不想胃里头霎时翻涌上那个熟悉的恶心,不舒服的感觉来得又急又冲,扶玉只得伏案干呕。   和先前一样,她的口中俱是苦涩的滋味,但是一点都吐不出东西来。   见扶玉第二次表现出了不舒服,竹溪有些担忧她身子不能承受接下来的路程,她走上前为扶玉顺背道:“你的身子怎么了,可还撑得住?”   扶玉脸上浸出了些许冷汗,她扯出一丝笑,道:“可能吃错了东西,以至于反胃,有些闹肚子罢。”   白发老头摇了摇头。   “若是闹肚子,怎么会干呕,许是有别的状况。”   扶玉自己也不清楚今日怎么这般娇气,她看向白发老头,问道:“那是什么原因?”   扶玉接二连三的干呕,在场的三位经验丰富的医者心里其实有些数了,妇人怀妊初期时,若是害喜,便经常有干呕的症状,扶玉现在的情况很像。   但白发老头还是秉持着万无一失的原则,提议道:“我还是把脉一下,再告诉你。”   见扶玉没有在意很多,白发老头直接在她手腕上搭脉探诊,他才下手片刻,心里头便有了决断,但还是再次细细地多诊了一会。   许久后,白发老头松指离开扶玉的手腕,见扶玉脸上写满了想问,白发老头便不打算瞒她,她应该知道的。   他扶着白花花的胡须道:“为了不出错,我多诊了几遍,你的脉象圆滑,如珠走盘,凭医术和我多年来的经验,你应是怀妊了。”   竹溪和虞隽在方才便有这猜想,听到这印证自己想法的话,便没有多大反应。   这个如霹雳一般的消息,让庭中一时错愕无声。   扶玉入坠无边深渊,无论哪个出口都成了死门,她捏着有些凉的手心强装镇定。   在许都那么久都没有,来京城后也没有,怎么就在她离开他后有了呢?   她厌倦了不能有自己想法的日子,好不容易断了两人的联系,怎会在这时怀上他的孩子?老天爷为什么开这样的玩笑?为何要来耍弄她?   心知凭白发老头的医术不可能出错,但扶玉仍旧不甘心地问:“可确定?”   “当然,我怎么可能出错?你的日子还很浅,旁人不一定能看出来。”   听到这,桃红先跺脚了,她的脸上都是惶急,“那怎么办,难道要把那人的孩子生下来吗?”   白发老头乐了,“这话不该问我,你该问她本人。”   见众人都拿眼看自己,扶玉作为当事人不好不开口,她心里头一直都没有想好该如何,斟酌片刻后道:“我心里头有些乱。”   这意思,便是不想要了。   白发老头了然:“你怀中的虽是萧氏子孙,但更是你自己的孩子,想不想要留下,选择权都在你,我们这些长辈是不会去干扰或是勉强你的。”   又道:“若是留下,我便为你拟安胎的方子,若是不留,我便为你写滑胎的。你想好后,再来告知我一声。”   放在桌面上的指尖微微颤抖,扶玉轻声问:“若是吃了滑胎的药物……”   竹溪就在扶玉身侧,她明白扶玉所闻何事,回答道:“那滑胎之物极寒极伤身,若是喝药打下胎,难保你会没了半条命,没休养上一两个月,很难下塌。”   扶玉接下话,道:“会耽误回去的行程吧。”   三个医者都点头说是。   摸着平坦如川的小腹,扶玉好一会没有说话,她已决定好不要这孩子,那么回药神谷再做这决策也不迟,眼下的正事是回去,怎么让自己耽误了?   想好后,扶玉蹙眉,淡淡道:“不管留下与否,等到回了药神谷再说,在这多有不便。我的身体已无大碍,今夜便走吧。”   桃红口中有些涩,唤了声:“姑娘……”   竹溪也道:“即便是留下,你现在有身子,也不好上路啊。”   白发老头最厌恶婆婆妈妈,更是个直肠子,道:“她都决定好了,你们激动个什么劲儿?今夜就走!”   言罢,他便大摇大摆地往虞隽方才所指的厢房而去,开了门就不见了人影。   竹溪见师父进去了,连忙跟了上去,如此一来,庭院中只余下扶玉、桃红和虞隽三人。   虞隽看向扶玉道:“姑娘方才所说之话还是很有道理,我们也启程吧。若是姑娘在途中有所不适,除了师父和师妹,我这个郎中也愿意帮衬上一二,姑娘莫要嫌弃便是。”   扶玉哪里能拒绝这恳切的言辞,她亦客气有礼道:“在这,扶玉先谢过虞公子。”   虞隽微微笑道:“我们本是同宗族之人,不必这般客气。”   此后,扶玉一行人大约用了十日从不见天日的隧道出去,当她们再次见到明媚的阳光和青花翠竹之时,便是一脚踏入药神谷之时。   许是察觉到母亲并非十分欢迎自己的到来,在这十日间,扶玉再没有感觉到不适,仿佛之前的怀妊是误诊一般。   药神谷隐藏在层层叠叠又高大连绵的山峦之中,放眼看过去,满目青葱,鸟语花香,简直如桃花仙源一般,扶玉心头大为震动,她第一次看到如此美丽的自然风光。   一到药神谷,扶玉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自己的母亲,一想到这,连日来行路的辛苦便不足挂齿了,她回首对身后的白发老头道:“可否现在就带我去见她?”   虽然没有明指,但白发老头一下就明了这个“她”是谁,他现在累的要死,只想回去睡上个昏天昏地,没心思带扶玉去见人,于是摆了摆手道:“老头子我不行了,不行了。反正已经到了这,也不急着三两日,改天带你去。”   扶玉哪里能不急,她走回到白发老头面前,原本搀扶白发老头的竹溪便松了手。   竹溪在擦过扶玉耳侧时,轻轻地说了几个字才离开。   扶玉了然点头。   她接上竹溪的工作,一边走,一边温声细语道:“第一次见母亲,说不急是假的,我恨不得现在就到她面前。老师父能否为我破例一次,你若是没有那个心力,也可以让其他人带我去,譬如竹溪啊虞隽,都是可以的。”   “可以吗?可以吗?”   到最后,扶玉甚至拿出来许久不用的甜甜声音请求道。   这把白发老头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连忙改口,“看你那么殷切,等会便让虞隽带你去罢。走走走,让竹溪搀扶我。”   “谢谢老师父。”   达成自己的想法,扶玉便高兴撒手了。   白发老头瞪了好几眼迎面走来的竹溪才罢休,道:“你这个不孝徒,是不是又把我怕女人撒娇这回事宣扬了出去?”   竹溪否认,“没有,哪里宣扬了?”   白发老头吹胡子瞪眼道:“那扶玉怎么知道?”   竹溪乖觉一笑,“这个……那个……我只告诉了扶玉一个人,并未把这事宣扬给其他人听呀。”   *   扶玉随虞隽进入了一处岩洞,起初只觉得这岩洞有些凉意绵绵,但越往里走,一阵阵寒气只往身上扑来,一时之间,把扶玉冻的不轻。   方才她还不明白虞隽为何要让自己多添几件厚衣衫,这下完全明白了。   岩洞的小口不时逸发出一团团白色的雾气,扶玉这会感觉到的不仅仅是寒气森森,在这股寒气之外,她还感受到了冰冻一般的滋味,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个冰岩窟。   虞隽在前头为扶玉带路,回头时见她全身缩成小小的一团,他的眼眸微动,停下脚步后,他脱下自己身上最外层也最厚实的那件羊毛大氅,递到扶玉了眼前。   “穿上。”   扶玉冷的牙齿都在打颤,她抬眸看向眼前的月白大氅,和如松一般站得笔直的男人,摇摇头。   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不能随意穿男子的衣衫,她客气拒绝了,“我身上的衣服够了,你自己穿着就好了。”   虞隽如星亮的眸子一暗,但扶玉正一心看前路还有多远,是以忽略了他略有些受伤的眼眸。   这岩洞七拐八弯的,外人若是闯进来,定会混乱在这迷宫之中,这一路走来,是耗神耗心耗力,扶玉这才明白白发老头为何不想来。   两人还在原地杵着,扶玉收回看向前方的目光时,才发现虞隽还拿着月白色大氅,一眼不错地看着自己。   离了萧邺这些日子,扶玉已经很久没有碰上这样的目光,她有些不自然地避过虞隽的眼神,找了个话题聊。   “虞公子,这里为什么会这么冷?”   “你若是不穿这件衣服,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   扶玉错愕地看向虞隽,他在自己的认知里,一直都是温润如暖玉的谦谦公子,这是头一回见他这么对自己说话,她莫名觉得这话的语气很像她不愿想起的那人。   虞隽恢复了往日的语气,声音如潺潺细流般,舒缓地能让人安心,“穿上吧。”   不待扶玉拒绝,他已经将衣裳披在扶玉身上,正垂着头系带子。   虞隽做到如此,扶玉自是不好再说旁的,她别过头,等着虞隽系好大氅上的两条绳子。   系好后,虞隽抬眸瞧了一眼扶玉,见她看向别处,他心头微叹,温声道:“好了。”   扶玉这才正身,她被冷得一张脸白乎乎的,脸上微漾的红都被冻得见不着了。   这毕竟是男人的衣衫,穿在扶玉身上大了许多,扶玉提了提拖在地上的衣袂,见虞隽已经往前去了,她便连忙跟了上去。   察觉到扶玉跟了上来,虞隽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他在前头缓缓道:“别的岩洞都是冬暖夏凉,这处岩洞却是常年冷如寒霜,很是别具一格。我年纪小的时候,曾问过长辈为何会这样,他们说不知道,我一直没有找到答案,便自个儿查阅书籍找了这么多年,但仍旧没有一个确切的说辞。”   扶玉见白玉似的面容忽然回首看自己,她听见虞隽对自己道:“等日后我找到了,再告诉你吧。”   扶玉“嗯”了一声,应下这约定。   见虞隽忽然停在原地,扶玉知道他是在等自己,便加快了小碎步到他面前,等她和虞隽站在一处时,看到了一个封闭住了的石门,在来的一路上,扶玉见到了许多这样的石门。   这种石门要么是死门,要么是暗藏杀器和打开机关的活门,虞隽既然停在这门面前,就说明这门是他们要找的那个活门。   虞隽走上前,旋动完那个长得和阴阳八卦十分相似的机关后,回首对扶玉道:“荣盛姑姑就在里头,这扇门开了你就能见到她。”   “我等了许久了。”   扶玉感叹道,她霎时眉舒眼开,脸上展露出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笑容看在虞隽眼底,如春风拂面般搅弄他心。他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目光放置在转动磐石的手上。   他对身后的扶玉道:“虽然先前已同你说过一次,但在此刻,我仍旧要提醒你要有心理准备,荣盛姑姑现在虽然还有气息,但和死人也无大差别,你只能看看她,但不能得到交流。”   扶玉沉思片刻道:“我明白的,也做好很多次心理准备了。”   末了,见虞隽担忧地看着自己,她知道虞隽是怕自己等会见到人过分伤神,终是微笑着道:“你放心。”   话音刚落,耳侧响起来一阵“乌拉——”声后,那道石门兀自打开。   扶玉就站在石门前,她的脚步还在原地,她的目光已远远地投向了石门中。   从她现在站的位置,可以瞧见石门的正中间位置有一个冰床,上面躺着一个尚且看不到面容的人,不知是男是女,也不知面容如何,名姓如何。   但扶玉知道,冰床上之人是自己的母亲,面容和自己完全一样,几乎是一个人,母亲姓赵,名丹玫,是当年她父皇母后最疼爱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赐予封号“荣盛公主”是因她的父母要把她宠成富有天下的女子。   到了此时,再走几步就要见到母亲,扶玉却有些近乡情怯,不敢上前一见。   她抬脚试图往岩洞外而去,却被不明所以的身后人一把扯住。   因男女大防,是以虞隽只抓住扶玉的衣角,他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很急要见,到了跟前怎么就退缩了?”   藏在大氅下的手指紧紧地无措地捏住了袖口,扶玉背对着虞隽,强忍住要哭出来的声音道:“你送我出去罢,这趟麻烦你了。”   虞隽从这声音中依稀听出了一点不对劲,他走到扶玉前头瞧她,见她眼底潋了一层氤氲的水汽,聪明如他,笨拙如他,这下才反应过来扶玉这不对劲从何而来。   为扶玉拢了拢身上那件有些歪斜的大氅,整理好后,他温言道:“我们出去便是。”   扶玉无声点头。   扶玉就这样在药神谷住了有小半月,来这最重要的目的原是想要见母亲,但因始终没有做好心里头的准备,迟迟地将这个计划推了下去。   作为初来乍到的客人,且因又不时犯恶心,扶玉大多时候都在厢房里,偶尔会在小院子逛一逛。   这日,虞隽提着医药箱来为扶玉诊脉。   一番望闻问切后,他开口问:“想好了吗?你肚子里的孩子快要两个月了,不管是留,还是不留,当下做出决定,不管对你还是对孩子而言,都是最好的决定,不能再拖了。”   见扶玉沉默不语,虞隽又开始苦口婆心道:“若是想留,你应该从现在开始喝安胎药。一次安胎药都没喝过,你的身子又单薄,这胎怀得辛苦不说,孩子能否顺利生下、出世也会成问题。”   “若是不想留,最晚这两日便要喝滑胎药。现在已经两个月了,孩子还尚未成形,月份一大,孩子更大后,想要打下成形的大孩子的话,对你身体的打击会更严重,不能再拖了。”   虞隽这番话都是良心之言,他前日已同扶玉说过一次,嘱咐扶玉最晚第二日写信告知决定,但她昨日不曾写信告知到底是要安胎药还是滑胎药,于是今日又上门来。   这一番话,听得扶玉低了头。   她神情落寞,一只手放在小腹上,感受着没有动静的肚子。   刚得知自己怀妊之时,她的确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不要这个孩子。   孩子应该是夫妻二人情爱甚笃、感情甚浓时的结晶,但她和萧邺并不符合这样的要求。若是强行生下孩子,不仅父母不幸福,孩子也不会是开心快乐的,她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所以,她不想要这个在自己意料之外的孩子。   但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她在不经意间能感受到腹中微弱的动静,很小很小,但她就是能感受到。   在这时,她不受控制地想象,这孩子会是个什么模样的,长相会和自己相似吗?性子是乖巧的,还是淘气的?   想着想着,她的心就会一点点溢满快乐,等到她发现自己的快乐来源何处时,便有些不舍了。   她又想,这只是自己的孩子,与别人无关,为何要因别人的原因不要它呢?它只和自己又关系,只和自己是一体的,没有人能拆散。   这夜,扶玉做了一个梦。   梦里头,她听见自己的腹中发出了几声幼稚的童声,她知道是自己的孩子,所以一点都不害怕,更是温柔抚摸着小腹。   她的孩子在轻声喊:“娘——”   扶玉心想,多么悦耳的声音呀!   下一刻,这个童声奶声奶气道:“娘,我以前以为你会高兴,所以就来找你玩了。我是一个乖孩子,现在知道你不想要我,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会自己走的。娘不用为我担心,我会去一个很幸福很快乐的地方,我会在那里等娘找我玩。”   扶玉越听心越慌,她摇了摇头,“娘没有那么想……”   但童声只是道:“我走了哦,娘记得来找我玩。”   “不要——”   扶玉从梦中惊醒过来,醒神后发觉自己只是在梦中,她有些茫然地将手放在小腹,倚靠在床榻前许久没出声,也没有再睡下。   桃红是被扶玉方才的动静弄醒过来的,她点燃起烛火,拿着小灯笼来塌上,坐在床头问:“姑娘做了什么噩梦?”   扶玉征愣出神,没有回答。   桃红见她颈项上出了一层薄薄的香汗,便拿手帕为她擦拭,才碰到肌肤,就被扶玉抓着手腕。   扶玉手劲小,桃红感觉只跟挠痒痒似的。   一番神游天外后,在挣扎多日后,扶玉终是在这夜决定好去留腹中孩子。   她原先写了两份纸条,一份是留,一份是不留。   撕碎其中一份后,她将剩下的那一份交给了桃红,道:“把这个交给虞公子,他看了之后就会把药给你,你记得按照他的吩咐熬好药,端给我来喝。”   桃红没上过学堂,快要把纸条看出洞来,都没能知道那是什么字,凭她的感觉,纸上好像是两个字。   留是一个字,不留是两个字,这么说来,姑娘应当是不要那腹中孩子了。   她心知这才是最好的决定,姑娘以后若是遇到有缘人,带着一个父不详的孩子总归不方便,不留才好。   但桃红竟有些不舍得了,虽然姑娘一直表现出对孩子的不欢迎,但她亲眼看见姑娘抚肚时真情流露的笑靥,那是装不出来的,她怕姑娘后悔。   于是又寻声问:“姑娘,做好决定就不能反悔了。你想好了吗?想好了的话,天一亮,我就要把它送到虞大夫那里。”   扶玉已经躺进被窝里,她把自己整个人蒙得严严实实,本就低弱的声音也被一层被子削得如声如蚊蝇。   但桃红清楚地捕捉到三个字,“想好了。”   想好了就成。   这一夜,住在扶玉隔壁的桃红隐约听见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是扶玉的哽咽声,幽幽的,很稀薄,若是不仔细听,定是不能听到。   而桃红之所以能听到,是因她一夜不敢睡下,她知扶玉定是一夜无眠,所以小心翼翼地观察扶玉,见她呜咽声停了以后,桃红方才安心闭眸睡下。   收到扶玉的信纸时,虞隽正在药房里调药方子。   棉白的纸张上,简单的字符却看得虞隽好一会没出声。   桃红见他出神,想到扶玉昨夜哭了一整夜,便想着问:“姑娘是不留吗?”   虞隽没有回答。   桃红又问:“难道姑娘留了?”   虞隽将信纸还给桃红,往后头的药架子而去,他的声音里头听不出一点多余的情绪,道:“她既然做好了决定,我们尊重便是,只是你接下来要辛苦了,她需要你的照顾。”   “不辛苦,我乐意做这些事。”   虞隽很快便将药交给桃红,他嘱咐道:“熬热乎了,再给她喝。这药吃多了也不好,所以我下的药量不多不少刚刚好,你要看着她完全喝下去,一口都不能少。”   桃红谨记虞隽的话,又将虞隽的那些话念给扶玉听。   扶玉只平静地道:“得了这么认真的嘱咐,再苦我都不会少一口的。” 第48章 “找到药神谷了。”……   不日前下过一场绵绵细雨,细雨在带走冬日料峭寒意的同时,一并带来了惠风和畅的和风,柳州的春日无声无息地来临了。   雨后初晴,明媚的阳光洒落在雨水还未干涸的石坑中,鹅卵石两侧的嫩竹抽出新枝,庭前佳木葱郁,新苗初冉。   苍翠碧瓦之下,扶玉端正地坐在书案前,她手执书卷,一脸专注地翻看医书,不时用朱笔勾出要点,并誊录在右手侧空白的书薄子里。   扶玉用了一上午眼睛,加上昨夜为新方子熬了一整夜,到底眼睛有些受不住了。   停下手中的笔墨,她抬眸眺望牖窗外的景致,栖息在屋檐上的雨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淌,声音既有节奏感又有韵律感,如愉快的乐曲在她耳畔漾开。   这是扶玉离开京城的第五个年头,前三年因记挂母亲的身体,她不曾从药神谷出去过。   第四年,如活死人一般沉睡了十多年的女子,在众人都放弃了苏醒希冀的情况下,突然有一日醒转了过来。   虽然母亲现在整日大多还是在睡,清醒的时间少,这对扶玉来说已经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了,但她难得地起了此生最大的贪念,她想要母亲如正常人一般生活。   为此,早有先见之明的扶玉在来药神谷的第一年,便请求白发老头教导医术,在她求学的道路上,虞隽也帮助了她许多。   作为药神谷谷主的关门弟子,她不敢说自己的医术多高明,不过她有信心,对她来说,一般的小病不足挂齿、到手拈来。   事实也证明,她做到了。   虞隽告知时,扶玉才知道,原以为隐藏在世外的药神谷,其实便在柳州境内的山中,且谷中的医者时常下山为人诊病。   不过,谷中人上山下山来去都有路走,外人并不能发现被封锁隐藏住的道路罢了。   在第四年的秋日,白发老头建议扶玉去药神谷设在柳州的医馆历练,她原是放不下尚未痊愈的母亲,但在白发老头的良言下,终是选择了下山。   她万万想不到,自己会在下山之时碰见多年前的故人,温妙。   六年前,陈克和窦弦牵扯进扬州贪墨案后,都被流放到南蛮之地,而温妙在同陈克和离后,重新回到了温家,她在柳蕴明的帮助之下,成功地将窦家米铺恢复成了温家米铺。   在这之后,温妙和柳蕴明结为夫妻,因扬州对二人来说都是个充满了不好记忆的地方,他们二人于是将温家米铺的中心转移到柳州,并将祖坟一并迁到柳州。   扶玉下山那日,温妙夫妇原是去山里祭拜先祖,却不小心被毒蛇咬中,扶玉发现之时,夫妇二人的脸色都变得青黑,幸亏她身怀医术,这才保下两人的小命。   从那之后,温妙便常常来寻扶玉说话,扶玉一开始还担心温妙会将自己的踪迹泄露出去给萧邺,但想完后又觉得自己完全是自作多情,过去了好几年,萧邺肯定和那位佳人恩爱相对,说不定孩子都好几个了。   “娘亲——”   一道甜糯的童声打断了扶玉的回忆。   看见粉妆玉琢的女儿,扶玉的脸上流露出了浅笑,她给女儿取名遂心,虞遂心。   她贪心地祈望女儿万事如意,事事遂心。   还未满四岁的小姑娘白白糯糯,生得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笑就露出几颗小牙齿,很是可爱。   小姑娘就停在门口,眨了眨眼睛看着扶玉。   扶玉明白她这是要自己抱。   这孩子很是惜力气,大多时候都不肯自己走路,非要人抱着才好,但扶玉不惯这坏习惯,她摇摇头,温柔道:“遂心自己走过来的话,作为奖励,等会给你买冰糖葫芦好嘛?”   想到甜腻腻的冰糖葫芦,小姑娘几乎要留口水了,她慢慢地腾出两个手指头,声音很是响亮,“要两串冰糖葫芦。”   “好,答应你。”   扶玉站在雕窗前,看着女儿欣喜地张开双手,摇摇摆摆地朝自己来。   小姑娘脚步哒哒哒地到了扶玉面前,用原本张开着的双手,一把抱住了扶玉纤细如弱柳的小腿。   四岁的孩子个子不高,才到扶玉的膝盖下,扶玉微微弯腰揉了揉女儿柔软的头发,宠溺地赞许道:“真棒,等会就奖励你。”   说着,扶玉牵着女儿的手正要去实现许诺,就见温妙从廊下走来,而桃红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身子已显怀的温妙。   遂心惊喜道:“姨姨。”   温妙跟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冰糖葫芦,晃了晃道:“咦,这是什么?”   遂心张大了小嘴,“哇啊哦!”   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容易便能够跟人亲近,也是容易取得信任的,温妙接二连三地对遂心好,她便欢喜见温妙。   遂心喜欢温妙的原因很简单,温妙时常给她带好玩的好吃的,还有可以作伴玩耍的柳家小姐姐。   不过,她更喜欢自己的娘亲,娘亲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了。   温妙肚子里的是第二胎,下个月便是预计的产期,是以肚子已经很大了。   见她大着肚子来找自己,扶玉语气不免担忧,“若是想找我,我去见你便是,你是有身子的人,怎么能跑来跑去。”   温妙浅浅一笑,“女神医整日不是在医馆忙,便是出去为人看诊,我一个无事的闲人哪里敢耽误你的正事。”   扶玉哪里当得起“女神医”的称呼,她温声道:“你可别调侃我了,我当不起这称呼。”   温妙正色,“哪里当不起?你完全当得起这美誉。我还记得你刚来柳州之时,病人都不愿给你瞧病,还要嬉弄说你学艺不精,出来卖弄唬人,但现在哪个会说这话?他们都巴不得给瞧病的是你呢。是你的医术让他们信服,让他们将这个美誉传扬开来的,你当得起。”   遂心对大人说的话一知半懂,她听到大人话语中反复提到“女神医”,便扯了扯扶玉的衣角,好玩道:“女神医,女神医——”   扶玉这下很是无奈,她唇角含笑道:“进来吧,你站的地方正滴水呢。”   “是吗?”   经扶玉的提醒,温妙这才迟疑地发现自己的衣裳上湿了一小片,她用帕子擦了擦,便往扶玉的厢房去。   遂心虽然个子小,但重量还是有的,扶玉花了些力气才将女儿抱上美人塌。   扶玉用心地剥冰糖葫芦,她的眸子微微掀起来,就见靠在自己臂弯下的小姑娘动了动嘴巴,舌头舔了又舔嘴唇,一错不错地看着将要被吃进肚子里的食物。   扶玉心头一柔,道:“小馋猫。”   遂心不大明白娘亲是什么意思,娘亲的语气满是宠溺,定是在夸奖她,她甜甜地道:“娘亲的手手脏了,等下娘亲给我冰糖葫芦,我给娘亲擦手手。”   扶玉笑着点头,“连为娘亲擦手手都想到了,遂心真聪明。”   将串上的糖葫芦一粒粒地取下,拿到瓷碗中后,考虑到遂心拿不稳瓷碗,扶玉细心地将瓷碗放置在塌上的紫檀木小桌上,这样不仅方便遂心拿,也安全些。   坐在木椅的温妙将母女间的温情收在眼底,她忍不住感叹道:“遂心比我们家阿姝乖多了,也会疼人多了,我们家阿姝就没有给我擦过手。”   看着那双在自己手上捣鼓的小手,扶玉心里头甜蜜蜜的,遂心是个早慧的孩子,更是上天赐予她的礼物。若是心情低落,她只要看一眼遂心,便感觉有欢愉的溪流在心房流窜。   大家都知道,才四岁的孩子,做不成几件事,但那份心意却足够让大人心里头欢喜。   扶玉的手挺干净的,只是有些糖渍蹭在手背上,取遂心用过的帕子擦拭掉糖渍后,她轻抚女儿的脸颊,心满意足道:“她是我的小棉袄。”   温妙道:“真的是羡慕死了。”   说罢,温妙提起这趟来找扶玉的意图,“你听说过柳州的夜朝节吗?”   这些日子,扶玉每日都会在来医馆看诊的病人口中听到“夜朝节”这个节日,她零星知道,这个节日好像要带上面具,别的就一概不知了。   扶玉诚实地摇了摇头。   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笑容后,温妙道:“夜朝节,顾名思义,是个在夜幕降临后开始的节日,就在七日后。入了夜后,适逢婚嫁年龄的,年轻美好的姑娘公子们都要戴上遮住面容的面具,在人群中任意挑选人交流,不少姑娘公子都在夜朝节找到相守一生的合适的人。”   见扶玉不答,温妙以为她没听清楚自己话里头的意思,于是直白道:“这个节日对你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一定要去看看,说不定就……”   温妙说第一遍时,扶玉便知晓了其中意思,她知道温妙是好心,但她现在尚且没有想法。   扶玉委婉道:“接下来的这些日子,我都有事要忙,很难空出手来,怕是去不了。”   温妙绝不松懈让扶玉去相看的心思,道:“就一个晚上,耽误不了你的正事。虽然有遂心,但你一个拉扯孩子多不容易多辛苦,我们两个人养一个孩子都鸡飞狗跳,更何况你一个人。找个男人罢,不管对你还是对遂心,都是有好处的。”   有了男人,便会有好处吗?扶玉可不这么认为。   回想过去几年的日子,有辛酸有快乐,她一个人拉扯遂心,虽然颇为辛苦,但也还能承受,她度过的每一天都是心满意足的。   而且,她的身后现在不仅有药神谷,还有绥远候,不管遇到了什么都有后退的余地。   既然如此,那还要什么男人?找一个男人,不就是给自己找了一个麻烦吗?   相遇容易分离难,扶玉可不想再遇上一次大麻烦。   扶玉含笑摇了摇头,她的目光往门外的小石子路看了过去,突然见虞隽款步在鹅卵石小路上,扶玉这才想起来,虞隽前些日子写信告知过要来的。   遂心在药神谷是个千人宠万人爱的小宠儿,在宠爱遂心的行列中,虞隽便是出色的代表。   一见到虞隽,遂心便眉开眼笑,她挣扎着离开娘亲温暖的怀抱,十分自然地张开双手,欣喜地道:“抱抱。”   虞隽很是受用遂心对自己的欢迎,他一把接过遂心,将遂心稳稳当当地放在自己的肩头,问了一句:“开心吗?”   只有在虞叔叔的肩头时,遂心才可以这么高,她欣喜地道:“开心,开心。”   见遂心和陌生男子这么和谐,温妙迟疑着开口问扶玉,“这位公子是何人?”   虞隽一心一意都在扶玉母女身上,这下才意识到屋里头有其他人。   看了一眼扶玉后,虞隽替扶玉回答道:“在下姓虞,是扶玉的师兄。”   这分明是很清楚明白的话,但温妙听完之后,却来来回回地在扶玉和虞隽身上扫视了几遍,而后微笑着问:“这就是你不去夜朝节的原因吗?”   扶玉疑惑地蹙起了眉。   虞隽也是存了疑问。   温妙走到扶玉面前,她瞧了一眼正和遂心嬉闹的虞隽,在扶玉耳畔道:“你不要嫌我多管闲事,我这年纪上来了,就喜欢看姑娘公子成双成对,就喜欢为人做媒。我看你的这个师兄就很好,长得好,看起来风度翩翩的,又知根知底,就这个了,你也不用大海里捞针了。”   扶玉这下终于明白了温妙的意思,她立即为自己和虞隽辩解关系,道:“我们真的只是师兄妹,没有你想的那回事。”   “哪一对不是从没有变成有的?只要有心,就有那回事。”   “哎呀,你真的误会了,我真的只把他当作前辈,当作师兄。”   “你这么想,他可不一定。我是过来人,一个人是不是真心喜欢你,他的眼神是假不了也装不了的。你的虞师兄从一进门就没有把眼睛从你身上拿开,即便在抱遂心时,他也一直在看你。说他对你没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见扶玉不信,温妙引着扶玉看向虞隽的位置。   当扶玉看过去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温妙说的是真的。   虞隽正一错不错地看着她,见两人目光看向自己,虞隽仍旧微微笑着,他十分坦然地看着扶玉,很是光明正大,反倒是“抓贼”的扶玉心虚,对虞隽浅浅一笑后,她装作继续和温妙说话。   桃红本就是温妙的婢女,因温妙身子重,桃红几个月前便请求扶玉,说是要去照顾温妙。扶玉没有反对的道理,自然让她去了。   这厢温妙和桃红离去后,厢房中只剩下扶玉和虞隽,还有自己一个人玩就能欢天喜地的遂心小可爱。   挥去脑海中温妙方才说过的话,扶玉若无其事地问:“虞师兄,信上不是说竹溪要来,怎么这趟只有你下来,竹溪呢?”   虞隽由站着改为坐着,他将遂心抱在腿上,回答道:“师父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竹溪忙着照顾他脱不开手,是以只有我来了。”   虞谷主一向身体硬朗,扶玉在药神谷的那几年,就没见过他生病过,这会听说了难免有些担忧,道:“情况还好吗?不然我回去看看他罢。”   “师父的年纪慢慢上来了,老人家难免多生病,但好在师父自己便是医者,平日用药不单有分寸还很关键,现在已经好了许多了,你不必担忧。”   扶玉这才放心。   “那就好。”   虞隽看了看扶玉,想到药神谷里的那个人,还是提了一嘴,“绥远候现在在药神谷,估计再两三日就要来见你和遂心了。”   扶玉只是点头,没有出声。   母亲醒来过后变成了一个老小孩,她的记忆是一段段的,残缺不全的小碎片,她记得很多细小的事情,但也忘记了许多重大的事情。   她醒来后吵着闹着要见绥远候,药神谷众人用尽法子都无法将她安抚下来后,便只好写信去往绥远候处。   从那以后,绥远候每隔两三月便会去一趟药神谷,而在绥远候来药神谷之时,扶玉每次都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目的是不让绥远候发现自己。   但百密终有一疏,当时扶玉还未确定是否要去柳州医馆历练,虞谷主苦口婆心地劝她,却不小心撞上了来虞谷主这处询问荣盛病情的绥远候。   当场,绥远候激动地将扶玉严严实实地抱在怀里。   扶玉害怕极了,绥远候可是萧邺的义父啊。   绥远候道:“扶玉,你还活着,爹以为你死了。”   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爹?   扶玉被绥远侯这句简短的话吓得不轻。   绥远候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扶玉挣扎着想从他的怀中出去,这才发现绥远候用了十足的力气抱自己,她只能用唇语问虞谷主,“怎么办?”   虞谷主摇摇头。   想到了什么,扶玉继续用唇语问:“他真的是我爹吗?”   扶玉自然信虞谷主。   先前,扶玉认为只要有母亲便足够了,是以从未想着去了解父亲是谁,这下从天掉落了一个亲爹,这个亲爹还是萧邺的义父,一时之间,她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许久后,绥远候终于缓了过来。   除了荣盛,从来没有因谁折腰的绥远候不停地道:“对不住。这五年来,我心中备受煎熬,我原以为我的女儿没有享受过一日福,我没有照顾她一刻,就让她草草地去了地下,所以方才见你还活着,我便有些激动,实在是对不住。”   不待扶玉回答,绥远候又道:“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给予你身份优渥的生活,再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得了绥远候这句话,扶玉把心里头担忧的事,客气地提出来,“我可否请求您帮个小忙?。”   “莫说一个,就是千百个都可以。”   扶玉尴尬一笑,道:“就一个,很简单。不要告诉萧邺……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里,就让扶玉化为烟雾死在过去,现在只有虞蘅好吗?”   绥远候怔怔地看着扶玉。   绥远候这才想起来,当年事发后,因忧思过重,他的身子一下子就垮了,是以没来得及给萧邺一顿教训。   等他状态好一点后,萧邺却变得人模鬼样,看着憔悴了好几岁的萧邺,绥远候觉得自己的滔天愤怒没地发泄,只胡乱揍了萧邺两拳,就回了万里之外的军营。   面对扶玉的请求,绥远候答应了,他一心记挂着女儿,答应她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拒绝她的请求。   因听闻了上一辈人的故事,扶玉心中有着些微的隔阂,扶玉还无法脱口呼唤绥远候“爹”,绥远候自然不敢强求,只是道:“不急,慢慢来……”   扶玉算了一下,这次应该是绥远候认出自己后,第二次去药神谷了。   她之前没有告诉绥远候自己要去山下医馆,也没有告诉绥远候自己有个女儿,一个和萧邺的女儿,但虞隽既然说他要来见自己和女儿。   那么,绥远候应该是知道了这件事情罢……   *   这五年间,胤朝的朝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皇帝一夜病重后宣布退位,并立诏书,定大皇子萧怀琅为帝。   从前霸占朝中百官职位的苏家一夜倒塌,在萧邺上台内阁首辅后,他不计较学子出身,大刀阔斧地选用有能之人,为朝堂带来了新鲜有力的血液,给百姓送去了真正为民的好官。   为此,本就一声荣宠的萧邺更是水涨船高,不少高门权贵想要嫁女攀上关系,但都被他直白地一一回绝,次数多达成百上千,以至于后来大家都传闻内阁首辅萧邺估计是有龙阳之好,不然不会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女人,无妻无儿。   但坊间也有传闻,首辅萧邺曾经有过一个女人的,只是没有名分罢了,没有人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但大家都一致认定那个女人定不在这世上了,不然首辅怎么会孤孤单单一个人这么多年呢?   这一晃过去了五年,萧老太太心里头忧愁啊!   就她在的老太太圈子里,别人家都不知抱了多少个曾孙,但她家的曾孙连个影子都没有。   想要曾孙,就要孙儿房里先有人。   这些年,萧老太太心里也有数了,孙儿当年求取的赐婚圣旨是同那个叫做扶玉的姑娘的,孙儿心里头还没放下那个姑娘。   只要一说到娶妻这事,孙儿都默不作声,而后回去大饮一场,是以萧老太太从刚开始明晃晃地提娶妻一事,到现在只能委婉地说。   这日,萧老太太又暗戳戳地提了娶妻一事,见萧邺没有反应后,她便没了再说的心思,道:“回去好好休息罢,才从扬州回来,就马不停蹄地到祖母这请安,祖母心里头都是知道的,你是个孝顺的孩子,辛苦了。”   见祖母放人,一直心不在焉的萧邺应了一声,便快步退了出去。   方才和祖母说话时,他注意到派去寻找药神谷踪迹的琴刀回来了,琴刀就站在门外头,脸上有着以前从未有过的,隐约的,欢喜的痕迹。   萧邺当时就在想,会是五年来的第一个好消息吗?   见萧邺走出来,琴刀连忙跟上前,他将一份图纸递到萧邺的面前,道:“世子,我们或许找到药神谷了。”   听到这个消息,接过图纸的那只手沉沉一顿。   萧邺喉间发涩,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感觉能清晰吐字后,他方才沉吟道:“或许?”   他匆匆瞄了一眼手中的地图,左上角有着两个大大“柳州”字符,他想到义弟之前不经意透露出来的话,义父每隔两个月,都会去一趟柳州,而且只带少许人同去。   像是为了确定什么,他又问:“是跟踪绥远候确定下来的位置吗?”   “是的。”   萧邺心道,果然。 第49章 “看你很不顺眼。”……   此时正是乍暖还寒的冬末春初时节,天气忽冷忽热没有一个定数,京城下起了小雨,起初淅淅沥沥的,如牛毛一般又细又密,后来便愈下愈大,转眼成了滂沱大雨。   苏祁一路冒雨而来,将伞收下后,他敲开了问辞阁的大门。   半个月前,绥远候同前几次一样,以看望故交为借口,带着少数几个亲信去了柳州。   苏祁原也想跟着去,他实在是好奇,到底是怎样一个魅力非凡的故人,惹得他的义父三不五时撇下公务,去到千里之外的柳州,只为了短暂的相聚。   在苏祁提出要一同跟去柳州时,绥远候不容多言地拒绝了苏祁的请求,任苏祁怎么卖乖讨好都没有松口。   于是乎,已经是个小大人的苏祁便闹起了小脾气,他见绥远候去了柳州,也没有人再看管自己练武,便一溜烟去了京城,找义兄萧邺。   苏祁在平阳侯府呆了有四五日,但因萧邺今日才从扬州公干回府,是以苏祁前几日都同琴刀在一处。   当苏祁来侯府时,琴刀也才办完要事从外回府,苏祁是个满怀好奇心的少年,他对琴刀所办之事十分好奇,但琴刀口风很严,半个字都不肯透露出来,只在方才不冷不热问了一嘴,世子要去柳州剿匪,要一同跟去吗?   苏祁表面上装作不在意,淡淡地说:“我知道了。”   实际上,苏祁心里头激动得心花怒放。   他原先想偷溜着跟踪义父,但又没那个胆子,他怕被义父发现后,自己会没好果子吃,是以最后掉头来了京城。   苏祁是这么想的,当下的时机妙不可言,在跟着义兄去柳州后,他可以让不知情的义兄去寻尚在柳州的义父,义兄神通广大,定能把义父的那个故交也一并找出来。   如此一来,义兄也掺和进去后,就算最后义父发火,他也能找个一起受罚的。   越想,苏祁越觉得自己聪明的天上有地下无,在心里头把算盘打得叮当响后,他立马就来了问辞阁寻萧邺。   *   推开封存已久的门扉,萧邺一脚踏进数月未回的主卧。   一进入厢房中,从前那些或长或短的画面,一幅幅走马观花地在他眼前铺展开来,一时之间,萧邺只觉得恍如隔世,既真实,又虚妄。   一只手搭在美人塌扶手的边缘,萧邺一时感觉,自己仿若置身在扶玉还在身边的日子里。   那时她因祖母受了腿伤,乖乖地躺在自己怀里,自己和她肌肤相贴,颇为细心地为她敷涂膏药,而怕疼的她却一声不吭。   他还在心里讶异她的勇敢,等到涂完后,捧起她的脸,和她对上视线后,才知道她原来一直忍着,她的眼底蓄满了氤氲的水汽。   她很疼的。   想到这,他更疼了。   独自一人,他沉默地坐在屋里头,扫视一圈后,他清楚地知道,房中的一切摆设不曾变过分毫,光亮如昔日,熟悉如昔日,但却独独缺了那个人,少了那个人。   他黯然失神地看着有些陈旧的锦囊。   因着日复一日的摩挲,锦囊不复五年前的干净明亮,明黄色的锦囊掉了些许色泽,还断了些许针线,一眼看上去难免有些老旧。   但不管是五年没丢下这只做到一半的锦囊,还是每日都要拿出来看上几遍的习惯性动作,无一不诉说着对锦囊的珍重,对锦囊制作人的思念。   事到如今,萧邺仍旧不知扶玉是死是活。   这些年来,他一直告诉自己,扶玉还在这世上,她只是生气,她只是不喜欢自己,她只是不想呆在自己身边,所以才藏了起来。   但撒下铺天盖地的网,找了这么些年,他渐渐地无法再欺骗自己,他渐渐地有些信了淮阳王当年那残忍的话。   人已杀了,也喂完野狼了,想要人,想要尸骨,都没有。   在他的记忆中,扶玉是个很怕疼的娇娇姑娘,若是不小心磕碰到,她都会私底下掉眼泪珠子,更何况遇上野蛮凶残的野狼。   苦涩的滋味翻涌上萧邺心头,他很难不去想象陷入危险境地中的扶玉会有多么无助,多么绝望,多么痛苦。   那日要进宫前,他还在耳畔告诉她,要她等自己回来。   等他将赐婚圣旨带回来,等他和她成亲,往后长长久久地相互陪伴着度过一生,却不想那日的道别成了最后一面,而他的所思所想成了无法实现的痴念。   转眼,他又看到了琴刀交付到手中的地图,上面描画了数座连绵起伏的山峦。   萧邺是在去年年中,发现绥远候的不对劲的。   他的少年时期基本上是在绥远候身边度过的,所以自认对绥远候颇有些了解。   绥远候此人无欲无念,在当年自请退下太子之位后,除了参加太后寿辰外,他就没有离开过封地一步。   这样一个不喜走动的男人,忽然就变得常常去往与封地相距千里的柳州,这其中定是有常人不知道的原因。   绥远候虽对外说去见在柳州的故人,但却把去柳州一事做得遮遮掩掩,反倒让人觉得这中间存在不可告人的隐秘。   在绥远候身边的那些年,萧邺和绥远候每日都在一处,他不曾听绥远候说过有一个来自柳州的故交,也未见过绥远候同柳州的故交来过书信。   是以,他认为绥远候并无柳州故交,只是以这个借口遮掩真正去往柳州的目的。   绥远候不愿说,萧邺不是他心里头的蛔虫,他花了大半年也没有想出绥远候常常去柳州的缘由。   但就在年前,琴刀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是药神谷隐藏在柳州的某一处山中。   柳州,是一个处在胤朝和禹国接壤之处的小城,在胤朝未灭禹国时,这个小城的土地归属于禹国,但如今是胤朝的土地了。   萧邺虽然不知道这柳州有何特殊之处,这个小城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亮相,他在记住这个小城的同时,也暗暗地将药神谷和绥远候联系在了一起,并遣人去柳州一探究竟,直到今日才得了这个好消息。   按照萧邺已知道的线索,绥远候至少半年前便频繁去往柳州,如果扶玉真的在药神谷,那么绥远候半年前就知道了扶玉的踪迹。   他想不明白义父为何不告诉自己这件事,若是义父已经和扶玉相见,那么就应该告诉自己,但义父一点动作都没有。   在思考绥远候为何没有透露消息给自己时,萧邺只想到了一种可能,那便是绥远候去药神谷并非是为了扶玉,而是有其他的事。   萧邺不愿承认绥远候是为了别事,他就立马否认了这个可能,他宁愿同自己亲如父子的绥远候隐瞒下此事,也不希望再次失去可能寻到扶玉的希冀。   他已经安排好了,明日便启程去柳州一探究竟。   萧邺的脚程很快,原本要十多日才能到达柳州,但他只用了七日不说,抵达柳州当日便马不停蹄地带着一行伍亲卫,向地图上药神谷所在的位置出发。   按照地图上的指引,药神谷隐匿在连绵的群山之中。   萧邺拿着地图走在前头,在他行进的这一路上,落入眼帘的无一不是枝繁叶茂的高树,狭窄蜿蜒地让人无处下脚的小路,一个又一个需要跋涉的山坡,才越过两个山坡时,便有些许人力不从心了。   等到爬到半山腰时,苏祁隐隐感觉危险笼罩着自己。   按苏祁所知道的,萧邺此番是来柳州剿匪的,但他现在没有去柳州府衙请兵相帮,仅带着劳累了多日的亲卫,就要去跟成百上千人的土匪头子斗,那不是敌众我寡,羊入虎口么!   拉住身旁的琴刀,苏祁有些瑟瑟发抖地道:“我们全部加起来,连三十人都没到,确定要这样就去剿匪吗”   见苏祁难得露出怯怕,琴刀在觉得有意思的同时,也觉得没有必要隐瞒他,便坦白道:“今日不是去剿匪,祁公子无需多虑。”   “义兄来柳州这趟不就是为了剿匪,难道还有别的目的?”   琴刀仍旧木着一张脸,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到了祁公子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救命——”   柳州前两日下过一场雨,这处山脉生长着耸入云端的树林,密密层层的伞盖将土地和天空完全分离成了两片天地,即便是放晴时,阳光也只能零星地散落在地面上,是以泥泞又蜿蜒的山路变得更加难走了。   苏祁方才不小心踩了一块光滑石头,差点就此摔落,幸好琴刀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   琴刀扯着苏祁的胳膊,道:“这地上的雨水还没有干净,难免会比平常的路更滑润些,你自己多注意点。”   苏祁方才差点滚下山去,也就没在意琴刀这带着些许教训的口气,他后怕地拍着胸腹道:“多谢琴刀兄弟,救命的事儿,没齿难忘。”   琴刀没有说话,他松了拉扯住苏祁的手后,往前去追萧邺了。   因是初次走陌生的山路,所以即便萧邺一开始就察觉到走了远路,但他一路上都是规规矩矩地按照地图走。   爬了大半天山,按照地图中的指引,萧邺在翻过最后一座山坡后,站在了地图上的最终点,药神谷应当就在这附近。   但当他环顾周围的环境时,入目的是一排排青葱树木,哪里有一间半座的宅子,他连药神谷的半点影子都没有瞧见。   萧邺忍不住蹙起眉头,重新打开描绘路程的地图,眼睛也眯了起来。   感觉到身侧有人走来,萧邺掀起眼皮子,瞧见是琴刀后,他抬头而视,道:“确定这个地图能到药神谷?”   琴刀早就对这个地图烂熟于心,他比萧邺更清楚地图上的落脚点在何处,也更清楚现在并没有找到药神谷。   见萧邺脸上已有薄怒,琴刀实诚交代道:“我们跟踪绥远候时,却不小心被他发现,在他随意绕路走后,我们虽然紧追不舍,但跟到这里,到底还是跟丢了,所以地图只画到这里。”   拿着跟到一半就跟丢了的地图,萧邺心间烦躁,他有些头痛地扶额,原以为药神谷就在眼前,却不想自己连门都没有摸着。   他沉沉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盛放的怒火后,问:“地图不是完整的,你们怎么就敢交到我手里?”   琴刀的声音越说越低,“这是五年来的第一桩好消息,所以属下迫不及待地想要呈给你看。”   “那日给地图时,属下同你说过这地图只有一半的……”   “有吗?”   “有。”   在琴刀的提醒下,萧邺终于想起来了。   琴刀确实说过地图只画了一半的事,但萧邺当时被得到药神谷踪迹的喜悦冲昏了头,一时之间忘记去计较一半的路途终归无法到药神谷,便急急地请命要来柳州剿匪,实则意在药神谷。   一想到这次又是没希望的落空,萧邺沉默了下去,寂寂如亘古长夜。   这时,苏祁气喘呼呼地跟上来了,见一行人都杵在那儿不动,他有些开心地问:“你们怎么不走了,是在等小爷我吗?”   没有人回答苏祁。   萧邺带来的那行伍亲卫,若是没有萧邺的指令,他们是绝对不会开口的,而琴刀这会正等候萧邺的问话,没心思回答无忧无虑的苏祁,至于萧邺,他此时心态不佳,更不会去理会苏祁了。   无人理会自己,苏祁努了努嘴后,站到萧邺的身侧,问:“义兄,我们还有多远的路要走啊?我都快累死了。”   苏祁平日疏懒于练武,是以对其他人还算轻松的一程子路,对他来说完全是魔鬼炼狱。   一直缄默不言的萧邺突然开口,“你们跟踪两次,都是跟到这里才跟丢了的吗?”   苏祁有些疑惑,凑过来道:“跟踪谁呀?”   琴刀知道这话是问自己的,他斟酌言辞道:“是的。虽然两次都跟丢了,但奇怪的是,两次都跟丢在同一个地方,属下心中一直都奇怪。”   从琴刀口中得到确定的话,萧邺仿若拨开一团疑云,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萧邺恍然大悟道:“不会有那么刚巧的事情,既然两次都是消失在这里,说明这里暗藏机关,触动后就可以到达药神谷。”   琴刀这才反应过来,“世子所言确有其理,属下奇怪之处,终于有说得通之处了。”   萧邺提高声线,对正在休息的亲卫道:“你们在这附近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机关类的口子,务必小心认真,一处都不能放过。一个时辰后,不管找到与否,都要回到这里汇合,听懂了吗?”   “听懂了——”   如浪潮般的声音消失后,亲卫如散伙的归鸟一般,往林间的每一处去。   萧邺同琴刀、苏祁三人,也往丛林间去了。   另一边,成功安抚下闹腾了一上午的荣盛入睡后,绥远候面带满是爱意的笑眼,目光灼灼地看着女人安静祥和的睡颜。   他拉着荣盛的小手,语气温柔地快要滴出水来了,道:“荣盛,你一定想不到,当我发现我们女儿还活着的时候,我有多狼狈,我一个历经风霜的老人家,居然在她面前哭得不成样子,多没脸啊。不过没脸又怎样,在女儿面前,就如同在你面前一样,出尽糗事,我也没再害怕的,就像你以前常说的,心安理得。”   “荣盛,你一定不知道,我们女儿也有她的女儿了。前几个月见到扶玉的时候,不,是虞蘅的时候,她都没有告诉我,我这个做父亲和姥爷的太失败了,对女儿和孙女太疏于关心,还是前几日虞谷主说漏嘴,才知道这件事。虽然现在虞蘅还没有完全接受我这个做父亲的,但我有信心会照顾好她,为她遮风挡雨。”   “荣盛,我待会便要走了,这次陪你的时间短了点,你千万别生我的气,好吗?我这次来,才知道虞蘅去山下历练了,上次匆匆一瞥,我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同她说,加之也想见一见我们的孙女,所以我去见见她们,好吗?等下次来,我就多陪陪你。”   言罢,绥远候在柔桡轻曼的美人额前落下一吻,又依依不舍地停留了一会,才缓步离开。   虞谷主是被竹溪搀扶着出来为绥远候送行的,老人家的脸上带着些许病容,但还是精神奕奕的,他笑着对绥远候道:“小子,这就要走了?”   绥远候快步走上前去,含笑点头道:“对,这就走,我急着去见虞蘅。”   又道:“老谷主,我都是个不惑之年的糟老头子了,再也当不起你那一声‘小子’了。”   虞谷主心生恍惚,道:“是啊,弹指一挥间,二十年就过去了,你和荣盛的女儿都那么大了。但你在我面前,无论从前,还是往后,都是个毛头小子。你可能不知道,我以前看你很不顺眼的。”   “是吗,老谷主因何不喜我?我记得自己没犯下过错事。”   “还能为什么,因为我最喜欢的小徒弟被你骗走了。真是个榆木脑袋,荣盛以前总说你笨,我还不信,这下终于信了。你在其他事情上或许是个顶顶聪明的人物,但处理与人之间的关系时,可能就没有那么敏锐了。”   一阵说说笑笑的寒暄后,虞谷主捋着胡须,和蔼地嘱咐道:“你要记得,虞蘅那个孩子,是个心肠软和的,只吃软不吃硬。在她面前,你不要把自己伪装地很强大,偶尔,我是说偶尔,你可以不经意地透露下这么多年的不容易,她心间一软,还怕她不认你这个爹吗?”   绥远候有些不太明白,他感觉自己好像领会了其中意思,又感觉没有领会。   见绥远候面露疑惑,一旁的竹溪直白道:“我师父的意思,就是要你在虞蘅面前卖惨,装柔弱。”   绥远候:?   虞谷主笑着道:“对,还是徒儿懂得为师。”   又看向绥远候,“就是竹溪说的那个意思。”   卖惨?   装柔弱?   对绥远候来说,这着实有些难度,他怎么说也是个沙场拼出来的铁杆硬汉,哪里做得出娇滴滴的姿态?   但他终归不好拂虞谷主的面子,只好道:“晚辈记住了,老谷主身体有恙,快些回去休息罢。”   “无事,我看着你走。”   绥远候在虞老谷主的注视下,站在了通往外面的岩石洞门前,他让随行的亲卫转动石墙上的旋盘后。   一阵不大不小的“唔隆唔隆——”声后,洞门缓缓打开,露出了一片青翠欲滴的森林景色。   最后同虞老谷主告别后,绥远候带着随行的两个亲卫向外走去,就在他们踩上泥泞的草地时,身后的洞门缓缓合上。   洞门和接壤处之间几乎没有缝隙,两者严丝合缝的结合在一起,若不是事先知道这是一处密门,就是眼神再如何好之人,都很难发现这扇洞门的存在。   从药神谷出来后,绥远候同往常一样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情况,没有人发现凭空出现的他们,这很好。   “去柳州的善德医馆。”   言罢,他抬脚便往前走。   一个时辰后,经过一番精密的寻找,萧邺并没有发现自己想象中的机关,他的下属们同样没有任何发现。   萧邺沉默地站在人群中的中心位置,大家都在等他发下离开的号令,就在他要出声时,隐隐约约之中,一道沉闷的声音灌入他的耳中,他敏感地竖起了耳朵,并将手指放置在鼻子前,示意下属们不许出声,安静下来。   只短短的几刻钟,那段沉闷的声响便消失不见。   萧邺在脑海中反复比对刚刚听过的声音,那道声音并非是在森林中最为常见的动物声,而是岩石与外物相撞才会产生的声响。   在选用为机关的各种器物中,岩石洞门是最为常见的一种。   思及此,萧邺心头马上敞亮了起来,虽然尚且没有得到求证,但他就是认为,这附近定然有机关,只是设置机关之人是个妙人,让人完全难以发现它的存在。   他想,既然找不到机关在何处,找不到药神谷在何处,那么,他眼下需要做的就只有等待,等着人从机关中走出来。   而后,他自有应对。   绥远候万万想不到,他会在出了药神谷不远的林子里,见到萧邺众人。   当他第一眼看到萧邺之时,他便急急转身,想绕道从别路走。   五年前,自从得知萧邺的外室就是自己的女儿后,绥远候怎么看萧邺怎么不顺眼,是以后来断了和萧邺的书信往来。   绥远候原以为自己冷淡上几次,萧邺就会有自知之明地放弃来信,却不想萧邺执拗地半点没变不说,书信却比之从前来的更勤快了,雷打不动传来一月两次的书信问好。   对于前两次跟踪自己的背后人,绥远候虽然没有去查证过,但他心里头大致有数,那定是萧邺派来的,目的是为了寻找扶玉。   此番萧邺为何会在此处山林,绥远候也是很清楚的。   他猜测,萧邺定是知道自己在此处,且找不到去药神谷的路,所以守株待兔,想要到扶玉的下落。   绥远候不太想和萧邺碰上,若是碰上,难保会耽误下山见女儿和孙女。   如此一想,绥远候便不动声色地正要转身绕道走。   在绥远候还没有注意到萧邺的存在时,萧邺就已经看到款款走来的绥远候一行人。   萧邺的嘴角勾起一道笑意,他叫住了正要绕道而走的绥远候。   “义父,我是邺儿,怎会在此处碰见您?”   末了,萧邺含着笑走到绥远候近前,“实在是太巧了。”   看着笑得人模人样的萧邺,又想到萧邺五年前落魄的模样,绥远候很想发泄从前未施展的怒火。 第50章 “我是虞大夫的相公。”……   微风吹拂过树梢,林间只有窸窸窣窣的树木摇曳声,和轻微的鸟雀振翅声。   在这般安静的氛围下,萧邺的一番话自是足够响亮,绥远候不好再装聋作哑离去,他停下脚步,看着这个不太待见的义子一步步地向自己走来。   绥远候俊颜冷淡,并不言语。   照着从前的样子,萧邺双手朝前,对着绥远候作辑后,他同先前那般疑惑地问道:“义父此番来柳州莫不是有什么要事?此番我也在柳州,或许能帮上一二。”   绥远候语气淡淡,“只不过是来此地游玩散散心,并无什么重要的事。”   一听到这话,苏祁从萧邺身后走到绥远候面前。   他梗着脖子,傻乎乎地道:“义父,不对呀。前几次我问你来柳州所为何事时,你分明说的是去见一个故人。”   听到“故人”二字时,绥远候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萧邺的面部表情,见萧邺面上既不惊讶,也没有表现出了解的兴趣后,他淡淡地收回目光。   方才只注意到萧邺,绥远候这会才发现本应该在封地的苏祁,他不悦地瞪了一眼多嘴的苏祁后,道:“你怎么会在这?不是让你好好呆在封地练武的吗?”   “这个……那个……”   眼见着马上就要被绥远候教训,苏祁讪讪地躲到了萧邺的身后,数着手指头默不作声。   见此,绥远候骂道:“越长大越不成样子了。”   萧邺笑了一声,他接着苏祁的话问:“义父是来柳州见故人?”   看着萧邺,绥远候在心里揣度,萧邺是否知道了扶玉的下落。   很快,他在心中就有了一个结果,萧邺应在最近才得到了一些线索,这点线索有一部分甚至来源于自己,想到此,绥远候认定萧邺知道的事情肯定不如自己多,不然不会在林子里蹲。   想到此处,绥远候就放下心来,他点头认下见故人一事。   虽然萧邺还不知那位故人是不是扶玉,也不知绥远候肯不肯对自己说真话,但他还是怀着满心满眼的希冀,温声问向绥远候。   “义父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定居在柳州的故交,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能让义父远道而来只为见上一面,看来这位故人定是个难得的妙人。师父若是去见那位故人,可否带上我,引荐一番?”   听到此处,绥远候心道,果然。   这个小子煞费苦心地蹲守,还想着把他带到扶玉面前,真的是痴人做梦、异想天开。   他这个做老爹的还没有把女儿拿下,才不会笨蛋如猪去做女儿不喜欢的事,让女儿见烦心的人,倒扣在女儿那边的印象分不说,还会让女儿不高兴。   绥远候再次心道,想得美。   身侧响起衣袂抚地的窸窣声响,见绥远候正要往山下走,想到自己还没有找到药神谷,萧邺一时有些急了。   他喊住绥远候,“义父,你这就要下山了吗?”   绥远候答了一声,“是的。”   “你不见故人了吗?”   “我前几日便见过故人,见完故人后又刚好路过这座山,是以一时起了要爬山的兴致,这会爬累了,也休息够了,自然是要下山的。”   “我看你对这座山依依不舍,看起来也不急着下山,那其实可以多待几日的。我已经提前体验过了,可以不带半字虚言告诉你,这座山环境不错,蚊蝇不多,空气清新,晚上也没有凶狠的野物,你可以安心在这过夜。”   言罢,绥远候没有理会征愣在原地的萧邺,他睨了一眼不敢看向自己的苏祁,“跟我下山,回封地。”   苏祁虽然怕回封地后的日子不好过,但还是乖乖地跟上前去,随绥远候一行人浩浩荡荡就要下山而去。   看着沉默不语、无动于衷的萧邺,琴刀低声问:“世子,绥远候方才分明就是从药神谷里面出来的,不从他身上想办法得到线索吗?”   忆起绥远候这些年来对待自己的态度,萧邺心下不由得苦笑开来,道:“他不会告诉我的,我们需再另想办法。”   萧邺的心间既苦涩又明朗,绥远候藏着掖着,不就是不想让自己与扶玉相见,这说明扶玉还活着,只要扶玉还在这世上就足够了,这辈子那么长,他总能把人找到的。   萧邺心中涌起了淡淡的惆怅,下令道:“下山。”   他心里头清楚,绥远候既然会让他留在这处山上,那就说明药神谷的入谷之口并不好寻,方才下了那么多功夫都没有结果,如今应该也是。   绥远候一行人走得不快,不久后,萧邺一行人就跟上了绥远候的队伍。   这时,草丛中忽然窜出了一个人影,萧邺定晴一看,是个面生的姑娘。   在萧邺的示意下,在那个姑娘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琴刀眼疾手快地就将那位姑娘拉出草丛,立马按在地上,使得她动弹不得。   “你是何人?”   这位被琴刀制服的姑娘,正是当年的“假轻絮”,如今的竹溪。   竹溪在完成当日的任务后,早就脱下了轻絮的人脸面具,她如今是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而萧邺等人并未见过竹溪的真容,是以一时没有认出人来。   一见到萧邺,竹溪心里头就突突跳了起来,时隔多年,怎么就再次遇上了这个阎王,这也太倒霉了吧。   她后怕地轻缓呼吸,还来不及言语,就见绥远候折道而返。   一见到救命稻草,竹溪急忙喊道:“绥远候,救我。”   见到本应该在药神谷的竹溪,绥远候有些怔神,他朝萧邺道:“这位姑娘并非坏人,而是我一位故人的府里人。她应是有事找我,把她放了罢。”   故人?   “义父所说的故人,难道是你来柳州一聚的那位?”   “正是。”   萧邺语气微扬,“义父,你的这位故人该不会是居住在这座山中?不然的话,这姑娘怎么会突然从这窜出来。”   心知这会糊弄不成萧邺,绥远候便半真半假道:“那位故人确实住在山中,只是她的身子不大好,现下已然休息下。那位故人若是一休息,没有十天半个月不会苏醒,更不会有意识与人会面的,我这才没有带你去见她。”   越听到后面,萧邺心中所受到的震动越大,心中缓缓升起各种可能,难道当年淮阳王所说之言皆真?难道扶玉眼下性命垂危?   忍下涌上脑海的各种不好的猜测,萧邺深吸一口气,朝绥远候问道:“义父所说的故人,我可认得?”   他的唇边泛出一丝苦涩,“那人可是扶玉?”   听到萧邺脱口而出的“扶玉”二字,绥远候一点都不意外,这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直白地告诉萧邺,“我的故人并非是扶玉姑娘,而是多年前的一位旧交,你不识得。”   萧邺有些不信,“义父此话当真?莫要坑骗我。”   见此,绥远候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微咳一声,失笑道:“你在义父身边这么多年,我曾何几时骗过你,以至于你不信我说的话?”   萧邺垂下眸子,“是我说话欠妥,义父不要放在心上。”   揉了揉太阳穴,绥远候道:“若是因此事使得你我之间产生隔阂,伤了彼此的感情,那也太不值当了。”   “我想来想去,还是让你去见一面我的那位故人,见完之后,你应该就能明白我为何来柳州。”   绥远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从来无惊无澜的萧邺发出讶异,“义父此话当真?真的要带我去见你的故人?你不是说她还在休息,不方便见人吗?”   绥远候叹了一口气,道:“无论真话假话,为今之计,只有亲眼见我那故人一面,你才会打消她是扶玉的念头,难道不是吗?我那故人又不识得你,你自是不必同她说话,瞧了她的面容就够。”   “不过,今日之事,务必出山便忘,莫要向任何人提起。”   “好。”   萧邺应下。   此时,萧邺想的是,天涯海角苦苦寻找了这么多年,在绥远候身上下了那么多功夫,巴巴地来到了柳州,会有一个好消息吗?   而绥远候想的是,既然萧邺一直穷追不舍,而自己往后定是要经常在柳州走动,长久下来,早晚都会被萧邺发现端倪,到了那时,扶玉定会被萧邺纠缠。   他这个做父亲的,自是有能力有信心为女儿挡下所有外界困扰,但他知道,扶玉见到萧邺定会心情烦闷,他不想看到女儿烦心,还不如现在快刀斩乱马,就此斩断萧邺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扶玉消息的希望,换得以后的风平浪静?   *   虽然早就知道打开药神谷的机关定然妙不可言,但当亲眼见到时,方才萧邺派去寻找机关多遍不得的人,还是深深震撼于工匠的技艺巧妙。   萧邺只带上琴刀一同去往药神谷,其余人一并留在原地休整。   一进入药神谷,苏祁便发现,那一扇岩洞似乎成了分离药神谷里外两个世界的隔板,入目的芳草英菲,落英缤纷,不正是他在书上读到的世外桃源?   苏祁忍不住道:“义父,这里完全是仙外之境,这里就是传说中的药神谷吗?”   对苏祁一副乡巴佬进村的夸张样子,竹溪感到好笑,她撇撇嘴道:“这位兄弟,就那么几句话,我都数不清你翻来覆去说了多少遍了,你能闭嘴安静些吗?”   苏祁脸皮薄,被竹溪一个小姑娘这么说了几句,脸一下腾的就红了。   但他又不甘心被嘲笑,又存了想气竹溪的心,便怒道:“你这个姑娘,说话也太不客气了。你烦我,那我就更要一遍遍地在你耳边说了。”   言罢,苏祁果真缠着竹溪闹,一时之间,两个人叽叽喳喳地吵个没完没了。   另一边,萧邺一颗心都飞到了即将要见到的那个“故人”身上,他一路上跟随绥远候在身后,只觉得这条路怎么会那么长,长到感觉走不到尽头。   绥远候将萧邺的无常神色收在眼底,见萧邺面上亦喜亦悲,时而晴,时而阴。   在心中有些畅快的同时,绥远候也清楚地明白,这些完全抵不上扶玉过去所受到委屈。   到了一处安静的院落时,绥远候对萧邺道:“到了。”   与此同时,绥远候命亲卫用钥匙将外栏的门打开,进入院落后,又往正中间的那座宅子而去。   如此开了两扇门后,绥远候命其他人都等在门外,只自己和萧邺进去。   眼见着自己被拦在外头,满是好奇心的苏祁嚷嚷着闹道:“不让我进去的话,我要在外面闹了。”   竹溪瞪了苏祁一眼,在苏祁脖颈下方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苏祁马上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眼见着方才按到自己的男人看向自己,竹溪咂舌道:“我点了睡穴,谁叫他不安静些,活该。”   琴刀听完之后,又把脸移开了。   *   绥远候走在前头,引着萧邺进入到厢房的里卧。   隔着一层轻薄的帐幔,萧邺看到了塌上的影影绰绰,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   瞧第一眼时,萧邺只有一个感受,那是一张和扶玉一模一样的脸。   但是,扶玉与塌上此人的气质是决然不同的两人,塌上之人虽然陷入沉睡之中,但依稀看得出那娇蛮的气度,而扶玉与她不同,扶玉更多的是妩媚多情,娇娆动人。   萧邺心一沉,那不是扶玉。   那扶玉在哪里?   他原以为扶玉这些年来一直在药神谷,绥远候来药神谷也是为了扶玉。   如今,这些“以为”都被狠狠敲碎。   见萧邺神色一黯,眼底晦暗不清,绥远候便知此番目的已成,他拍了拍萧邺的肩膀,温声低语道:“我们出去说话,她要休息。”   萧邺心中十分不好受,口中满是苦涩,一时语塞,他说不出话来,一个字都未出口。   直到走到院落中,萧邺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绥远候看着他,道:“里头人不是扶玉姑娘,你这下能确认清楚了吗?不需要我再多言了吧。”   萧邺仍旧说不出话来,他只垂首沉沉点头。   许久后僵滞的神色方才缓和了一些,萧邺抬眸看向绥远候,“那位是禹国公主,扶玉的母亲?”   “是,她就是我来柳州的原因。”   稍稍一顿,绥远候又补充道:“我去年才得知她的下落,她昏迷了十多年,去年才突然醒转过来,只是她的身体受了很大的亏损,大多时间还是陷于沉睡中,她一时半会离开不了此地,所以我月月来此地见她。   绥远候所说之事原是一件好事,但萧邺喉头微哽,他忍不住发问,“那么,扶玉在何处呢?”   扶玉在何处,自然不会相告。   绥远候回首,望着失神的萧邺,道:“你心里头清楚,又何必问我?”   萧邺阴沉着眉眼不言,浑身上下掩不住的落寞,宛若被人丢弃后的憔悴、惆怅。   “事已至此,以往不必再寻她了。我听说你此番是为了剿匪一事来柳州,这事我会替你办的,你若是无其他事,便回京城吧。”   对萧邺说了这么句话后,绥远候又对竹溪道:“送他们出去。”   *   柳州,善德医馆。   正值季节交替之际,着凉发热之人多的数不清,是以医馆中人,不管是大夫还是学徒,无一不是忙得脚不着地。   扶玉先前花了很多心思在治疗季节交替的伤寒杂症上,对此,她还钻研了一道新方子,原来只是先给少部分人试用,没想到治疗成效极好,以至于一传十十传百,现在人人都要吃她的方子了。   此时正是午后,在医馆中坐了一整天,扶玉根本记不清眼前的这位大娘是今日看诊的第几位病人了。   为大娘诊完脉后,扶玉又细细地问过大娘一些身体上的具体情况后,方才下笔在原定的方子上做些增减。   看着扶玉沉静姣好的面容,大娘脸上满是笑容。   大娘眉开眼笑,夸赞道:“虞姑娘,你的医术可真好。我家隔壁的王二叔,就是喝了你的药才治好老寒腿的,我们大家伙都夸你厉害。”   一瞬不瞬地盯着扶玉,大娘又道:“不知道哪家小子将来有福气娶你做媳妇,若是把你娶回家,那真的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虞大夫,我听说你有一个女儿,就是成天和米铺老板女儿玩的那个,这是真的吗?”   “虞大夫,大娘喜欢你,所以话才多,你不要生气啊。大娘好像从来没见过你的男人,也没听乡亲说过你男人,你男人哪去了?该不会是死了吧?”   面对大娘的滔滔不绝,扶玉只微微笑着,沉默不言。   扶玉的性子有些慢热,且怕招来关注,是以与人交往时,总喜欢保持一些距离,她从来不和人交心,口吐私事。   她从来都明白,自己与看诊之人仅仅是医者与患者的关系,若是同他们聊私事,那么他们以后问的更多,传扬出去也就更多,一传十十传百,到时自己就危险了,所以她从来不回答也不否认,那些试图询问的人从她嘴里问不到话,渐渐地就打消了了解她的念头。   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刨根问底地询问扶玉私事,一面对这种情况,扶玉总是拿出老三样,不回答、不否认,以及微笑,今日也是。   写好方子后,扶玉将方子交到大娘面前,语气静雅,“大娘,你按着这个方子跟小马去取药,每日熬三次,饭后用下。先取五日的药,五日过后,大娘记得再来我这复诊一下,我到时根据您的身体状况看是否需要再下药。”   大娘连声说了几句记住后,又把脸凑到扶玉面前,笑着道:“虞大夫,你都还没有回答大娘刚才问你的问题。”   见扶玉温温柔柔地露出笑容,大娘一把抓住了纤纤细手,扶玉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大娘就凑到了她的耳边。   “大娘我有个儿子,是个顶顶聪明的人儿,考了十八年,就在去年,终于考上了举人,如今在知府里头当差,很受知府老爷的赏识,前途大大的好,你跟着他,以后保准荣华富贵。大娘的眼光一向又准又好,我看你就是我家的儿媳妇,要不,明晚的夜朝节和我儿子见一见?”   听到此,扶玉真的是吓坏了,这位大娘虽不是第一个给她介绍对象的,但却是第一个势头这么猛的,她有些招架不住,连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   大娘半点都没有把她的拒绝放在心里,又道:“我知道你一个寡妇带着女儿过活不容易,也怕人瞧不起你们,欺负你们,这个你别担心,我们家是个十足的心善人家,以后成了一家人,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母女俩的。”   “大娘出门前看过黄历,后天就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我看你也不用和我儿子见面了,我现在就回家下庚帖,你明天好好休息下,后天做个美美的新娘。”   眼见着大娘越说越荒唐,扶玉好几次话到嘴边,都被大娘截住,她连忙拿眼睛向身边的学徒小马求救。   小马哪里敢,眼前的这位大娘是柳州有名的厉害人物,躲都来不及,他哪里敢去帮扶玉,于是用爱莫能助的眼神看着扶玉。   *   “你为什么要抓我娘亲。”   遂心是被虞隽带来医馆的,小姑娘一进门,见到有人挡在娘亲面前,而娘亲一直无奈地笑着,小姑娘心里头十分地奇怪,她摇晃着大娘的腿问道。   大娘一转身,看到一个白白嫩嫩,长得十分好看的小姑娘,便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道:“你就是虞大夫的女儿吧,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孙女了。”   小遂心从来没听过“孙女”这两个字,她嘟着小嘴问:“孙女是什么啊?”   见小姑娘这么说,大娘心道,这是个小可怜,从来没有得到祖父祖母的爱,于是道:“你的娘亲要嫁给大娘的儿子做媳妇,大娘的儿子以后就是你的爹,你就要管大娘叫祖母了,知道吗?”   这一圈弯弯绕绕的关系听得小遂心十分迷糊,长长的一句话,她只记住了两组词,分别是“娘亲”和“爹”。   想起虞叔叔刚才说过的话,小遂心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有爹爹的,我不要大娘的儿子当爹爹。”   大娘一时奇了,问:“你的爹爹在哪里?”   小遂心伸出一根手指头,视线在医馆中溜了一圈后,黑玉似的眸子里露出光彩,“在那里呀。”   扶玉被遂心这句话吓得不轻,她顺着遂心的手指向前方看了过去,眸中顿时一片错愕。   她正要抱起遂心说些什么,就听见遂心又道:“爹爹,快过来。有人要抢娘亲。”   一时之间,医馆中,所有的目光,都往扶玉这边投来。   “我是虞大夫的相公。”   那个男子如此开口说。 第51章 “想和你共度余生。”……   虞隽一把抱起遂心,同扶玉肩并肩站在一处。   他的眉眼温润如潺潺流水,微微一笑,牵起扶玉那隔着轻薄衣衫的玉手。   看了眼跟前的大娘,虞隽又用眸子扫视了一圈医馆,见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这处,他才温声开口。   “这位大娘有所不知,我是虞大夫的相公,遂心的爹爹,前几个月被琐事绊住脚,这才没同她们母女一块到柳州,是以分离了几个月。”   “师兄……”   扶玉万万想不到虞隽会在众人面前如此介绍二人的关系,隔着衣袖,她扯了扯虞隽的手臂,示意他。   扶玉清楚,虞隽的这番话是为了给自己解围,但不知为何,虞隽话语中颇有一番正宫来立威的意味。   两人又靠得极近,旁人一眼瞧过去,一家三口的画面美眷如花,扶玉便觉得心底有些羞赧,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的怪异感。   虞隽却是温柔一笑,他反手握住扶玉的手腕,看向医馆中的众人。   众人见一家三口亲密无间,又想到要让虞娘子做儿媳的大娘,一时之间,医馆中爱看热闹的人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   有人忍不住道:“大娘,你太不地道了,人家虞大夫有夫有女,你怎么可以做拆散姻缘之事?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大娘你这是缺了大德了。”   有人出头,接下来便会有人纷纷接话,“就是,就是——”   这时,大娘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太过心急,行事不妥当,但她从来都不是任人欺负的主儿,见不少人对自己指指点点,马上就甩脸了。   她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我原先以为她死了男人,想着关照她,这才起了心思。我要是早知道她男人还活着,才不会去干这下脸子的事儿。”   大娘说话声大如洪钟,遂心的胆子又小,被她吓得险些要哭出来。   察觉到女儿脚步不断后退,扶玉连忙蹲下来搂着遂心的肩膀,她用帕子擦了擦遂心的鼻涕,安慰道:“不怕不怕啊。”   虞隽揉了揉遂心的脑袋,道:“我家娘子脸皮薄,容易害羞。她不喜欢说话,也不爱解释,所以才让父老乡亲产生了这么大的误会,以为她的相公不在了。在此,虞某人给自己亮个相,以后大家都知道虞大夫是名花有主之人,就不要想着给她介绍公子了,好吗?要是娘子被大娘带跑了,虞某人抱着女儿,哭都不知道往哪里哭。”   “我今日这番话,也并不是为了指责谁,从前不知道,那可以就此揭过去,只是希望以后不要再出现这种事儿了。”   这番话温柔如水,半点埋怨妻子的意味都没有,在让人感受到其中满满爱意和宠溺的同时,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人半点都无法忽略其中的威慑。   医馆众人不由得感叹,这位相公一定很喜欢虞大夫。   在虞隽说话期间,扶玉心里纠结地已经打成一团杂乱无章的毛线团了。   每当她用眼神示意虞隽不要那么说时,虞隽都同样用眼神安抚她。   而当她想开口否了虞隽的那番话时,心底一个小人便跳出来阻止她,骂她不知好歹,虞隽分明是在帮她,扶玉陷入了迷惘的欲言又止中。   在扶玉的纠结中,虞隽将一番正宫之话说完了。   一时之间,医馆中一片叫好,乡亲们见他们郎才女貌,又有一个十分可爱的小女儿,满嘴不停地说着一家三口真美满,以前是误会了,以后绝对不会叨扰虞大夫了。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扶玉和虞隽如一对璧人站在一处,无人知扶玉的心里有多复杂,她的脸上虽有笑容,但藏着几分不深不浅的尴尬。   别人或许没有发现,但虞隽收在了眼底。   扶玉想,因着虞隽为自己解围一事,如今众人都认为他们是一对,为了二人彼此间的长久关系,也为了不给虞隽带来麻烦,她必须找虞隽深谈一次了。   这日,医馆中繁忙如火,扶玉忙完医馆之事时正将将要入夜。   等她走回到住处时,夜幕已然完全降落,斑斑点点的星辉洒落在地面,余下了稀薄的光亮。   她抬眸一瞧,发现屋里头亮着烛火。   她想,虞隽该不会还在里头吧?虞隽若是在里头,那么,他摆明了是要同自己谈话的。   扶玉原是想同虞隽谈话的,但她现在还没有准备好,加之担心虞隽责怪她为人处世太过于被人牵着走,因而面对整装待发的虞隽,她好像有些力不从心、措手不及了。   房门敞开着,扶玉无需推门便进入了室内,她的脚步声很轻,但不知是否是巧合,她方才跨进屋中,屏风后便传来了虞隽的声音。   虞隽坐在屏风后的睡塌上,看着遂心的睡颜,话却是对扶玉说的。   “你回来了?”   隔着一段距离,扶玉回答:“是的,我回来了。”   说时不觉得,等说完之后,扶才发觉自己那话说的有多僵硬。   她揉了揉脸颊,试图让自己自然些。   这时,虞隽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从里卧出来,他对扶玉道:“小丫头很缠人,非要我在旁边才肯睡,她刚刚睡着。”   说着,他挑拣了一只圆椅坐下。   见扶玉站着,他忍不住调侃,“你不坐下,总让我觉得自己才是这的主人。”   又道:“累了一整天,快坐下歇息。”   听到这话,扶玉从善如流地坐下。   她正低着头抚平泛起褶皱的衣角,便听得虞隽道:“你怎么都不正眼看我一下,是不是我白天的那番话把你吓着了?抑或是你造成困扰了?”   扶玉微微颔首,想到白天之事,她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给我解围,所以才说的那番话。”   又道:“是我给你造成困扰才是。我应该多谢你帮忙,经过今日后,以后绝对不会有人再给我介绍对象了。”   虞隽好一阵没有出声,看着桌面出神。   见夜已深,扶玉微咳两声,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提醒道:“师兄的睡眠时间一向规律又准时,好像快到你的休息时间了。”   虞隽没有理会扶玉的提醒,好像不再意这事一般。   他静默片刻后道:“日间所说之言,皆为我的真心话,我其实是存了私心的,我想与你共度往后余生。”   扶玉愣住了,她哑然地看着虞隽,而虞隽星眸沉沉地看着她,一时之间,两人中间的气氛有些尴尬。   最后,扶玉试图用失笑打破这该死的宁静,但虞隽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想做什么,他打断扶玉,道:“你不要装傻。”   扶玉慢慢道:“没有装傻,我很意外。我回来时,还以为你是要教训我笨拙,在外头被人瞎编排,最后还要你帮忙。”   “没有装傻就好,那你是怎么想的?”   她侧眸道:“和以前一样不好吗?”   “不好。”   扶玉毕竟是姑娘家,她的脸皮又薄,面颊飞起绯红。   看着满眼是期待的虞隽,她有些艰难地吐字,“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这种事,开玩笑并不好玩。”   “我从来不开玩笑。”   “我觉得有必要在这里重申一下我的想法我的心意,我虞隽想要和你虞蘅,结为白首余生的伴侣。”   “可是,我有一个孩子了。”   “那又怎样,遂心白天也叫我爹爹了。”   扶玉心中奇怪,遂心那孩子从未叫过爹爹,今日怎么就突然会说这话,她忍不住问:“是你教她的吗?”   这没什么可否认的,虞隽应下,“是。”   扶玉不明白虞隽这么教遂心说话的原因,她不希望把孩子掺和进来。   虞隽解释道:“今日我带遂心去医馆找你,正好听到那位大娘的一番话,我便对遂心说,如果有坏人缠着娘亲,只要叫我爹爹,就能把坏人赶跑,所以遂心就那么叫了。”   “你怎么能这么诱导孩子?”   “难道我说的不对,今日若不是我站出来,你可能就要被那位大娘送入洞房了。”   扶玉方才一直低着头,这会一抬首,方才发现虞隽一直注视着自己,她的脸上有些烫,便开始赶人,“我有些累了,有事明天再聊吧。”   虞隽一改往日的温和,不许道:“不行,有些事必须今天说,你心里清楚我说的是什么,几时给我回复?”   扶玉眼底露出迷茫,道:“师兄,我一直把你当做哥哥的。”   想来想去,扶玉觉得上天简直是在跟她开玩笑,两个被她当做兄长的男人,都要跟她纠缠不休。   虞隽叹了一口气,道:“可是,你小时候说过,长大要嫁与我为妻的。”   扶玉震惊了,“我怎么不记得了?我们小时候见过?是我亲口说的吗?”   面对扶玉的一连三问,虞隽语声温柔,“我知道你失忆过两次,把幼时的记忆都忘了,所以,我不会怪你的。”   面对温柔,很难不臣服。   面对温润柔和的虞隽,扶玉心中突然腾起亏欠之意,她不知该怎么答复虞隽,缓缓垂下头去,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扶玉许久没有反应。   虞隽已然起身,他径直往外走,临到跨出门槛时,他回首望向扶玉,温柔笑了,“我不急,你慢慢答复我,好吗?”   对上那双明净澄澈的目光,扶玉轻轻点头“嗯”一声。   她许下期限,“我会尽快给你一个答复的,三日内。。”   “希望是我想要听到的那个。”   *   那日,在药神谷被打破长久以来的幻想后,萧邺陷入了恍惚之中,他心间苦涩,往后再也不能拿淮阳王的那封信件欺骗自己了。   萧邺在药神谷躺了两日没有动作。   绥远候以为此事罢,萧邺就会断了心思回京城,但萧邺的举动告诉他,他还要留在柳州。   不行,他得赶紧走,不然自己见女儿都不安心。   绥远候忍不住劝道:“剿匪之事,全权交给我,你回京吧。” 第52章 “什么时候有了个女儿?……   萧邺醒来之时,正是晨光大好之时。   两日前,攒着希望却落空,萧邺的心情一落千丈,顿时黯然神伤。   他原本要离开这令他魂牵梦萦了多年的地方,却不想才走出院落没有几步,忽然喉头攀上一片腥甜,一口鲜血从他口中逸出,眼前忽然化作一片漆黑,他踉跄着脚步,一把栽了下去。   等到再次醒来,已是更深露重之时。   因着心中郁结成气,他半点也不想动弹,是以醒来后没有立即下山,而是在这处客房休息了两日。   兀自伤神地看着烟紫色的帐顶,不知为何,他想到了问辞阁寝室里的帐幔,也是这般梦幻迷人的朦胧紫。   当日他和萧怀琅多饮了些酒,回去后没见到扶玉人,他一时酒意上头撕碎了了帐幔。等到想要换一张新帐幔时,他随意问了扶玉一句,不知是否是随口之言,扶玉的答复是紫色,因此他后来将帐幔换成紫色的。   置身在这张塌上,萧邺莫名感觉到扶玉的气息,好像扶玉在这处待过似的。   萧邺有些恍惚,不知是否是昏倒之后出现的幻觉,他偶尔会在薄被间闻道浅浅淡淡的异香。   他很熟悉这异香的味道,扶玉还在他身边时,他总喜欢往她身上蹭,清若幽雾,很是让他喜欢。   躺在塌上,他十分眷恋地感受幽香,感受这仿佛出自扶玉身上的幽香,但每当他有意去感受时,便一点也闻不到了。   他很明白,是幻觉。   他想,颓废了两日,也是时候办正事了。   客房外,琴刀抱着一柄剑守在门外,看见竹溪将原本要去看望萧邺的绥远候拦下,他的眸光露出不解,视线顺着两人的身影而去。   槐树下,面对竹溪展露的焦急之色,绥远候心中满是疑惑,他不明所以地道:“竹溪姑娘是有何事找我?你说,我且听着。”   看了一眼琴刀所在的位置,竹溪收回视线。   这时候,竹溪全然忘记了长幼尊卑礼仪,她面色凝重地道:“住在屋子里的是不是那家伙?”   虽然竹溪没有明说,但绥远候知道她口中提到的是萧邺。   昨日萧邺昏倒之后,情急之下,他们连忙推开旁边院落的门,门没有上钥匙,是以便让萧邺暂且休息在此处。   绥远候点头,问:“有何不妥吗?”   竹溪跺了跺脚,气急败坏道:“那是虞蘅先前住过的屋子。”   “啊?”   “我昨天才走了一小会儿,你们居然把他带到这间屋子。之前虞蘅为了方便照料母亲,在这处住了将近一年,虽然几个月前下山了,但她的东西没有全收拾走,我担心被发现。”   “绥远候,你还是赶紧把那个人赶走罢。”   绥远候眉头拧在一处,他沉沉点头,表示明白此事。   绥远候进来之时,萧邺已经起身了。   他正坐在小桌子旁,手中拿着茶杯,面色犹疑,像在想什么似的,偶尔轻轻浅浅地呷上一口。   看见掀帘子而入的绥远候,萧邺微微一笑,举起茶杯朝前道:“义父,有闲心喝茶吗?”   绥远候语气淡淡,问:“你何时离开药神谷?”   虽知近些年义父不太待见自己,但他还是第一次见义父这么赶人,心中感叹的同时,萧邺回答:“喝完这杯茶,就走。”   这个回答,绥远候很是满意。   他抿抿唇,正要对萧邺说些什么,就听见萧邺又道:“我今日就下山和柳州刺史商议剿匪一事,拖不得了。”   绥远候猛地抬头瞧一眼萧邺,心道,这小子要去柳州城了?   这不行!   绥远候端起一盏茶,饮下一口后,不咸不淡道:“你前两日方才吐了血,还是赶紧回京城休养为好。我正好许多年没有与匪患打交道,剿匪一事,就交由我来忙。”   “这本就是我的公务,怎可劳累义父?”   萧邺当即就拒绝了,他做事从来都是有始有终,既然拿了这个作为借口来柳州,那就必然要完成,否则他不会安心回京城的。   绥远候不放弃劝解萧邺,“你小子别小瞧我,和北狄你来我往多年,普通的匪患对我来说并不难制服,我老当益壮得很。倒是你这个小子,年纪轻轻就吐血,身子有亏,还是回京去休养为好。”   “我的身体并无大碍,义父不必为我担心。”   掂起茶盏,俊美的面容上神色难辨,他看向绥远候,“晚辈一直有件困惑之事不得解答,不知义父可否回答我?”   绥远候料想萧邺不会再惦念扶玉,便道:“但说无妨?”   “义父,既然你已经知晓扶玉是你女儿,面对她的噩耗,你为何如此平静?”   因着萧邺这句话,绥远候心中起了翻天覆地的波澜,面对女儿的噩耗,他岂能无波无澜?   五年前,一开始得到噩耗时,他错愕地反应不过来,一下子就病倒了。等到身子好些了,淮阳王已经了却残生,而另一个让女儿不开心的人整日以酒度日,他想撒气都不得。中间这几年,他的心中也是备受煎熬,仿佛陷入黑暗之中。直到几个月前,好消息接憧而至,荣盛还活着,女儿还活着,他的世界一下子就亮堂起来了。   绥远候抚案不语,看着倾泻到桌面上的茶渍,他心中已有了一个决定。   无论如何,他都会全力扫除令女儿不开心的障碍,尤其是,萧邺这个人。   得不到绥远候的答案,萧邺也没穷追不舍的心思,此事就此揭了过去。   过后,萧邺同绥远候做了告别,就此前往柳州刺史府,而竹溪和绥远候前后脚也下山,他们二人的目的地是善德医馆。   萧邺一行人脚程虽快,但到柳州城之时,太阳也要落山了。   因着不想在柳州城多加拖延,萧邺没有天亮以后才去见柳州刺史的打算,而是直接去往柳州刺史府,商议第二日的剿匪一事。   彼时日落西山,本应是小摊小贩收摊归家之时,但一路走来,街道上人来人往,不时还有新增的小摊贩,看上去很是热闹,仿佛今日是个大日子似的。   苏祁对剿匪一事十分热衷,是以在经过绥远候的同意后,与萧邺一行,等到办完剿匪一事,再自个儿回封地。   街道上人流络绎不绝,不少人的脸上戴着精致小巧的面具,都是各种各样的动物面具,一眼瞧过去,栩栩如生,很是精细。   苏祁好奇心又起了,他问向一旁的小摊贩,“那些人为什么要戴着奇奇怪怪的面具?不过,看起来都很好看。”   摊主见他穿着华贵,想到摊子开张到现在还没有卖出去一个面具,便商量着道:“你买一个动物面具,我就跟你说,如何?”   钱货两讫,本就应当,苏祁很爽快地掏了银钱。   苏祁十分入神地从那位摊主听到了夜朝节这个节日,还有夜朝节的有趣之处,他正想和摊主多交流交流,就被琴刀一把扯住后脖颈。   琴刀道:“苏祁公子,我找了你许久。”   苏祁兴致正浓厚,被琴刀打断与摊主的对话,他顿时有些不悦了。   琴刀没有理会他的不开心,又道:“我家世子在前头等你。”   苏祁朝前看去,自己果然掉了一大队。   只见萧邺手中执着缰绳,策马停在千米之外一块“善德医馆”的匾额下,男人周身散发出震慑人心的冷意,苏祁的那点不悦马上就歇气了。   对或许看不见自己的萧邺笑了笑,苏祁张嘴做声,道:“马上来。”   等到了萧邺身侧,苏祁不好意思地道:“义兄,我刚才听说柳州城今夜有个叫做夜朝节的节日,男男女女戴上动物面具,谁也认不清谁的面容,在灯下摸黑交流,以此寻到情投意合之人,听起来十分有趣。这是一个很有新意的节日,我们正好赶上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要不要去凑凑热闹?”   萧邺斜他一眼,“忘了和我来柳州所为何事了吗?”   苏祁摸摸鼻子,“我是为了剿匪一事跟你来柳州,但剿匪是明天之事,夜朝节是今夜之事,这两件事并不冲突啊。”   看着萧邺的脸色,苏祁小声道:“再不济,瞅瞅热闹也成?”   听完苏祁一番话,萧邺没有说成,也没有说不成,他调转马头,策马往前方的刺史府而去。   这时,苏祁看见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地从医馆里跑出来,小姑娘十分亲热地抱住一个身形和竹溪十分相似的女子,等他想再看清那女子到底是不是竹溪时,那个小姑娘和女子都已经不见了。   竹溪怎会来柳州城?他下山时,竹溪分明还在药神谷。   苏祁心想,许是自己看错了。   等苏祁回过神来,萧邺一行人再次绝尘而去,一群将近三十人的队伍,就他还在善德医馆门前,他连忙策马而行,不敢再次让琴刀寻自己了。   善德医馆。   自从前几日得知竹溪要来医馆,却迟迟没有见到竹溪后,小遂心日日搬着把椅子坐在医馆门口,等到她数完六个手指头,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竹溪姨姨。   是以,竹溪方才在医馆门口勒马停下,遂心就一溜烟跑过去了。   自从扶玉母女二人来了柳州,这是竹溪第一次来见她们,她高兴地把遂心抱起来,颠了颠重量后,将遂心重新放回地面上,捏着遂心的鼻子道:“小馋猫,长大了不少,姨姨都抱不动你了。”   “遂心轻轻,姨姨抱得动。”   说着,竹溪就牵着遂心进医馆了。   医馆中人大部分都是药神谷出来的弟子,是以和竹溪十分相熟,和众人打完招呼后,竹溪带着遂心去见正在忙的扶玉。   扶玉掀过一页龙飞凤舞的纸张,露出了一张空白干净的新章。   她低着头正在柜子里翻找印章,忽觉有人坐下,下意识地道:“身子有哪些不舒服,能和我说一说吗?”   “哪里都很好,就是很想虞大夫。”   听到熟悉的声音,扶玉惊觉抬眸。   看见对面之人是许久不见的竹溪,她实实在在地愣了一下,转而喜笑颜开,美眸微动,道:“你终于来了,遂心在我耳边念叨了好些日子。”   揉了揉遂心柔软的头发,竹溪道:“我知道,小家伙一直在门外等我,可欢迎我来了。”   而后,竹溪看了看医馆中的看诊情况,有些欣喜道:“今日患者好像很少,你可以下值了吗?”   扶玉略微一笑,她已经将桌面上的东西整理好,柔声道:“走吧,去我屋子坐坐。”   医馆和扶玉的住处,仅仅只是前后院的关系,这段路程很短,扶玉牵着叽叽喳喳的小遂心,不时和竹溪交换近况。   很快,三人就回到了扶玉的住处。   遂心松开了扶玉,伸出白玉似的手,道:“姨姨,要抱抱。”   小孩子最好新鲜,久不见竹溪,她这会儿缠竹溪缠地紧,非要竹溪抱着她才好。   扶玉无奈,只好苦笑不语,而后就见竹溪一摊手,遂心麻利地爬进竹溪的怀里,饶有兴致的拨弄竹溪的发丝儿。   安坐下来后,想到与虞老谷主前阵子微恙,扶玉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竹溪笑眯眯道:“别担心了,老谷主的身体状况好了许多,现在硬朗着呢,生龙活虎地能打断我的腿,不然我又怎么会惨兮兮地跑着来找你们。”   问及扶玉的记忆状况之时,扶玉看着遥远的月牙,勉强一笑。   “偶尔会在梦中看到点画面,但什么也想不起来,估计以前的记忆就此消失了罢。不过,我不是很在意是否能忆起从前,那都已经成为过去了,即便再回首,也不重要了。我珍惜的是当下,是往后。”   竹溪见她想得如此通透,便不再多提往事。   想到来时看到的街道之景,她忍不住道:“今日是柳州的夜朝节,我来的一路上瞧见了不少灵动可爱的动物面具,场面十分热闹。你没有参与过,今晚一定要跟着我去瞧一眼,机会难得,若是错过了就要再等一年。”   便是不曾听闻,但经过大娘一事,扶玉也对柳州的夜朝节有所耳闻了。   她浅浅一笑,“夜朝节是公子小姐相看的日子,我去凑什么热闹?在外头人挤人挤一晚上,还不如舒舒服服在自个儿屋子躺上一晚来得实在。”   竹溪没想到扶玉竟知道这夜朝节的由头。   竹溪解释道:“如今的夜朝节不再狭隘于男女相看,更多的是难得一次的热闹,我们正好闲暇,去看看热闹又不会有人把你抓去吃了,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说罢,竹溪捏了捏遂心的脸颊,“小馋猫,晚上外面有好多好吃的,你要是想去吃,就要叫娘亲和姨姨一起出去玩。”   遂心小鹿似的眼眸向扶玉看来,她娇娇地喊道:“娘亲——”   看到竹溪对小家伙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扶玉真是败下阵来,她唇角含笑,“我跟你去还不成,别让小家伙跟我闹,我受不住。”   此时夜幕正要降临,外面的热闹也正好要开场了,扶玉三人各自换了身衣裳准备出门。   等他们一开门,竹溪看到候在门外的虞隽时,简直是惊呆了眼,她眨巴着眼睛道:“师兄,你在这里做什么?”   虞隽将目光转向身穿烟紫色长衫的扶玉,语声温柔,“我听说你们要出门,我来给你们当马夫。”   夜幕落下,夜朝节悄然开始,坊间灯火通明,明亮如白昼。   扶玉掀起帘子的一角往外看,街道两侧不是摊子,就是杂技团,不然就是围着看热闹的人,没有一处是放得下脚的空地。   人群熙熙攘攘,几乎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戴着大大小小的各式面具。   扶玉终于信了竹溪那话,夜朝节不单是男女相看的日子,更是如元宵节般热闹无限的日子。   方才扶玉出神望外,是以没有注意到竹溪对她说了一句话。   等她回过神来,就听得怀里的女儿道:“绥远候是什么?是好吃的吗?”   扶玉揉了揉遂心地脸颊,解释道:“不是吃的哦,是个老爷爷。”   扶玉朝坐在对面的竹溪看了一眼,竹溪老实交代。   “我方才跟你说话,你只顾着看外头,都没有认真听我说话。我说的是,我和绥远候前后脚来柳州城,我走了近路,所以快一些,他应该今晚就能到柳州城,再不济,明早就应该会来见你、见遂心了。”   扶玉不解,“我没跟他说过有遂心的存在。”   “是老谷主说漏嘴了。”   竹溪接着道:“还有一事,我必须事先告诉你,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萧邺前几日来了药神谷,他现在应该也在柳州城中。”   扶玉心底起了波澜,她抿抿唇想要说话,却仿佛有什么堵住了她的嘴似的。   竹溪看她一眼,接着道:“听说,他是为了剿匪一事来柳州,办完事就要回去了,不会多待。”   扶玉心道,柳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每日呆在医馆,其实很难有机会与萧邺撞上,更何况萧邺若是来剿匪,那他更跟不会往医馆来了。   她想要的不多,只希望能维持眼前这般风平浪静的日子,那就够了。   她的人生不想再要波涛汹涌的起伏,那样过活太累了,她只想轻松些。   越往前走,人迹更甚,在人来人往中,马车不便行进不谈,更多的是不安全。因此,扶玉和竹溪先抱着遂心下马车,而虞隽去找地方停放马车。   因着遂心还小,扶玉担心会在人群中走散,所以一路上都紧紧抓着遂心的手,半点也不敢松开。   自从下了马车,扶玉一路上的紧张都被虞隽看在眼里,他已经蹲下身抱住遂心,但仍旧询问扶玉的意思,“我来抱遂心罢。”   扶玉点头说好,虞隽愿意帮忙,她是很感激的。   她原也想着将遂心抱着怀中,但想到自己的气力,加之还有很大的一程子路要走,她就不得不放弃了那个想法,改为牵遂心的手。   遂心虽然是个乖巧的孩子,但也是个顶顶闹腾的,一路上走马观花,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个摊子,这才选下了四顶描绘动物面容的面具。   选完之后,遂心认真地将四顶动物面具分给三个大人,“这个小鹿的是虞叔叔的,小狗狗是姨姨的,小狐狸和小猫咪……我都好喜欢……”   遂心抱着最后两个动物面具,面上露出纠结之色,惹得几个大人忍俊不禁,纷纷笑了起来。   扶玉温声道:“喜欢的话,就都是遂心的了,为什么要纠结?”   遂心气鼓鼓道:“可是,娘亲没有呀。”   很快,遂心脑子转了一个圈,她伸出一根手指道:“我想到一个办法了,我现在先戴这个小猫咪的,把小狐狸的给娘亲。等到我想要小狐狸面具的时候,再跟娘亲换。哇,我好像很聪明的样子。”   说着,遂心就把小狐狸面具交到扶玉手中,又催促着扶玉戴起来,“娘亲,快戴起来给我看看。”   将小狐狸面具戴上后,扶玉又细心地给遂心戴上小猫咪面具,一时之间,两人都只露出来一双明亮澄澈的眸子,遂心朝扶玉眨了眨眼,道:“小肚肚空空了。”   戴上小狗狗面具的竹溪忍不住笑道:“这么快就饿了吗?你现在是完完全全的小馋猫了。”   扶玉也是忍不住一笑,遂心中午没胃口,只在刚才出来前吃了两片桂花糕,饿了的话,也是十分正常的。   她正想说,不若回去,就看见女儿慢慢腾出手指头在数数,遂心手伸出来得慢,数数也慢,小姑娘方才念了一个“一”,肚子就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叫唤。   小姑娘自己也是一愣,道:“没有听见,没有听见。”   扶玉轻轻浅浅一笑,道:“听遂心的话,都捂住耳朵了,没有听见哦。娘亲肚子也饿了,我们回去吃点夜宵吧。”   遂心小声地说,声音中竟有些委屈:“可是,我今天还没有吃到冰糖葫芦。”   听到此话,虞隽抬眸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在前方几百米处,正好有一个高大的酒楼,并且有个卖冰糖葫芦的老人站在酒楼的匾额下方。   虞隽心底一动,道:“这个点回去,小厨房里头估计都没有什么吃的了,我们还是去前面的良宴楼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正好那边有人在卖冰糖葫芦,顺路一道去。”   听到心心念念的冰糖葫芦,遂心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连声道:“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另一边,萧邺虽然对这花样多端的夜朝节不感兴趣,但奈何苏祁一路上跟菩萨念经一样在他耳边念个不停,萧邺为防耳朵起茧子,只好任由他去。   于是,萧邺挑了一个酒楼,打算在那歇息歇息,看看风景,顺便等苏祁出去耍完一圈就回来。   夜幕下,萧邺凭栏而望,在渺渺人群中,他的视线只注意到折路返回的苏祁,没有注意到隐藏在小狐狸面具下,带着女儿买冰糖葫芦的扶玉。   因着虞隽和竹溪都进去点菜单,是以只余扶玉和遂心二人在外头。   苏祁出去前喝了点小酒,是以走路有些飘飘然,直到不小心撞倒人后,他才醒了一大半酒,看着摔倒在地上的女人,苏祁紧张地问:“你还好吗?”   因着要护住遂心,扶玉整个人都被撞到在地,她的小狐狸面具也就此被扯了下来,她的肩膀被擦伤,一阵阵辛辣感传递至心间,她疼得氤氲出泪水,但还是连忙查看遂心是否好好的。   所幸,遂心并无大碍。   面前的女人,苏祁分明没有见过,却隐隐有着一种熟悉感,他忍不住道:“这位姑娘,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扶玉无心与醉汉纠缠,冷着脸道:“没见过,不认识。”   见苏祁拦路不肯她走,她的脸更冷了,“这位公子,请让开路好吗,我的兄长在里面等我。”   说着,扶玉牵起遂心的小手,避过愣在跟前的苏祁就往良宴楼里面走。   良宴楼门前发生的一小段插曲,在热闹非凡的人群中,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但站立在二楼临轩前的萧邺将这一切收入眸中。   仅仅是转瞬之间,萧邺的双腿忘记了动弹,他呆呆地站在二层,看着良宴楼门前那道魂牵梦萦的身影,他忘了出声。   稍顿之后,他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是那个女人吧,我应该没有再看错了,这回应该不是幻觉了。”   “琴刀,这回是她吧。”   看着楼下的女人,琴刀也是很不可思议,他狠狠地拧了一把大腿,真疼,是真的。   琴刀郑重地道:“是扶玉姑娘,千真万确。”   又问:“我去把她抓来?”   这时,萧邺瞧见扶玉绕过苏祁,一路往良宴楼而去,显然,她是要在此处用饭的。   萧邺的脸上露出了些诡谲的笑容,他揉了揉太阳穴,道:“我要她自己送上门来。”   萧邺又对琴刀说了几句话,而后琴刀同身旁的一个亲卫耳语几句,便有一个亲卫开门下楼而去。   良宴楼是柳州最大的饭馆,平时的生意便很好,赶上夜朝节这样的大日子,便是如火朝天的繁忙了。   扶玉进来之时,就见虞隽和竹溪还在柜台前,她疑惑地道:“你们还在点单?”   竹溪撇嘴道:“里头位置都满了,我们没位置坐,每次说要轮到我们了,但就是没轮到,气死我了。”   看着来来往往的小二,和迎来送往的客人,扶玉忍不住道:“等来等去,不知等到几时,不然我们回去罢。”   竹溪气得用力拍了下桌面,把算账的小二吓得不轻。   她怒目圆睁地看着扶玉道:“我们付过账了,三十两,不吃太亏了,必须吃,就算再等上一个钟头,那也要吃。”   这时,忽然走来一个人,扶玉听小二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黄掌柜。   而后,黄掌柜笑着对他们道:“几位客官久等了,我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上好的包厢,这就带你们上去。”   听到这话,竹溪喜笑眉开,道:“太好了。”   扶玉和虞隽亦是露出笑容,遂心吃着冰糖葫芦,倒是半点感觉都没有。   一路随黄掌柜往二楼去,扶玉一行人的心情都是轻松的,直到她们被黄掌柜请到一向富丽堂皇的包厢,而那间包厢站着、坐着许多不认识的人时,扶玉心头才突突跳了起来。   面对紧紧闭上的门扉,扶玉面上流露出凝重的神色。   而虞隽和竹溪也发觉了不对劲,他们用力拍打门扉,嘴里喊着:“黄掌柜,你是不是弄错了,这间包厢有人。”   外头根本没有人回答,虞隽和竹溪呼喊了几声后,便作罢了。   眼见被困在这地,当转身看向包厢中二十多个不认识的男人时,扶玉的心里又惊又俱。   她定晴一看,一眼瞧到了站在雕窗前,背对着自己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应该是这里面的老大,若是好好商量,应该会放人出去罢,扶玉心里如此想,但依旧很没底。   她缓了缓有些凌乱的呼吸,尽量使得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卑不亢。   扶玉开口道:“这位公子,我们一行人今日原是上此地用饭,但不知为何,掌柜地将我们错带到您的地盘,叨扰您的清净虽不是我们的本意,但我们确实给您带了了不悦。您看,您大人有大量,能不能商量一下,大家和和气气地和解了,放我们出去?”   背对着的那人嗤笑道:“放你们出去?”   不知为何,听到这声音后,扶玉心里头突突跳地得更快了。   此时此刻,她觉得这道声音异常熟悉,连背影都十分熟悉,和那个被她刻意忘了,那个避之不及的人,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扶玉心头一颤,是萧邺。   她退后不得,却见萧邺缓缓转身,一步步地朝她走来。   她退无可退,后背贴在了僵硬的门扉上。   萧邺一把将扶玉扯入怀中,声音冷血地没有半分感情,问:“你还想去哪?”   时隔多年,再次对上萧邺,扶玉当下最真实的反应便是神情呆滞,她的脑子、耳畔无一不嗡嗡作响,她的心跳动如雷,若不是还被萧邺紧紧抓着,她只怕要倚地而坐了。   见娘亲被陌生男子一把拽住,脸上俱是痛苦,而那位男子很是凶神恶煞,遂心心里头虽然也很害怕,但她想着要保护娘亲,便壮着胆子道:“坏人,不许欺负我娘亲。”   娘亲?   萧邺一时错愕,他的眼中半点笑意也无,发狠问:“你什么时候有了个女儿?”   还不及扶玉说话,遂心就朝虞隽的方向开口道:“爹爹,有人欺负娘亲,你快来打坏人。” 第53章 “只要你跟我走。”……   遂心的那道呼喊声一点用处也无,就在萧邺倾身向扶玉而来时,萧邺的亲卫就已经将虞隽和竹溪双双制下。   况且,就算此时虞隽没有被制下,他一个文弱郎中,也很难与萧邺对抗。   虞隽被按到在地,他的手脚不能自如舒展,但瞧见遂心皱起了害怕的小脸,他还是微微一笑,柔声安抚道:“别怕。”   但他和竹溪都被萧邺的亲卫用布巾捂住口,是以遂心只能听到模糊的声响。   在此之前,萧邺的视线之中只能看到扶玉一人,这会因着令他如坠冰窖的两道童声,他才分了些许目光给和扶玉同行的另外三人。   粉妆玉琢、面露惊慌的垂髫小丫头,被亲卫挟持的、气质温润的青年男子,若干时辰前才在药神谷见过的竹溪姑娘。   一点一点收回目光后,萧邺忽然心生冷笑。   萧怀琅曾经问他,万一找着扶玉时,她已嫁人有子,家庭圆满,自己该当如何。   他曾经对萧怀琅的那句假设一笑而过,他说,她只能是他的妻。   多年前之所以会那么回答,原因有二,一是久久得不到扶玉的消息和踪迹,比起噩耗,只要她还好好地活着,那就足够了;二是,萧邺料定扶玉不敢背弃自己,她就算有那个心思想,也没有那个胆子做。   在见到扶玉之前,萧邺一直是这么想的,但到了此刻,把娇弱的身子紧紧拿捏在手中后,他忽然反应过来,她有夫有女,而自己完全成了一个局外人,一个笑话。   他想,她可真绝情啊,竟这么欺瞒了自己五年,自个儿过上了幸福美满的安生日子,徒留他一人苦苦寻找了这么多年。   她现在看向他的目光,完全是在看陌生人。   一股寒气自心底攀升,萧邺心间腾起无法言说的恼怒来。   若说萧邺的眼中方才是没了笑意,这会便只剩下森冷至极的寒光。   他向虞隽看去,是一个看起来便很温柔的男人,虽然扶玉没有明说过,但他知道,这个男人是扶玉喜欢的类型。   萧邺心底生了冷意,他阴沉着神色,薄唇轻启,声音冷硬,“扶玉,那个小孩说的是真的?她是你的女儿?地上的那个男人也是……”   剩下的半截话,他觉得有点无法从喉咙中吐出,便硬生生止住了。   在一道道质问声中,扶玉怔怔地抬起眼来,她一不小心就对上了男人那双明亮精明的眸子,他的眼皮微压,完全折起来的时候便有些凶狠,正垂着眼看她。   五年未见,男人的容貌不曾变动分毫,还是她记忆里的模样,但在添了岁月的打磨后,本就姿容俊逸的面容,更添了些许卓然不凡的沉稳气度。   扶玉缓缓垂下头去,心口微跳的同时,她对面前的这个男人满是不解,他这些年应当过得是风生水起,而自己逃到这和京城遥遥相望的柳州,他为何还要这般不放过她……   她很想否认扶玉这个身份,但又清楚地知道,萧邺哪里会由她不认。   她想知道,这个男人今日对她是个什么打算,按理来说,她不曾亏欠过他什么,也断的一干二净了,没必要再纠缠不休了。   一只手腕被萧邺握着,还得自由的那只手往后背放着,手指搭在身后的雕花琉璃门上,她想让自己尽量冷静些许。   见扶玉许久不说话,萧邺知不能这么逼她,声音也没那么冷然了,他迫使扶玉看向自己,道:“我不计较这五年的事情了,只要你跟我走。”   听到这句话,扶玉眸光微动,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个男人,他难道还想让自己同五年前那样跟着他吗?   便是他想,扶玉也是断断不愿意的。   扶玉身子一顿,她当即道:“我不……”   话未完,萧邺马上打断了扶玉,他冷着脸道:“不要说让我不开心的话了,我的好性子不是能任由你一而再再而三糟蹋的。”   “娘亲——”   发现虞隽和竹溪都被人抓着,屋子中的人都冷气森森,完全不是以前玩躲猫猫的轻松氛围后,遂心巴咂着小嘴朝扶玉走来。   遂心扯着扶玉的衣袖,扶玉用那只空着的手牵住遂心的,有些摇摇欲坠的身子靠在雕花琉璃门上。   她回望萧邺,语气有些不稳,“我的父亲,你的义父,很快就要来柳州城见我了,你确定要这般不顾我的意愿吗?”   言罢,扶玉有点为自己所说之话不齿,她从未在绥远候面前亲口喊过一声父亲,却在这时利用了他。   她想,在这件事情罢了之后,她应该平心静气地同绥远候来一次谈话。   在看到竹溪的那一眼,萧邺就已经清楚绥远候之前是在欺骗自己了,他确实是很敬重绥远候的,但他此刻只想把扶玉揣进自己兜里,就是绥远候来了,他也不会罢休的。   萧邺漫不经心地挑起眉,忽然对着扶玉微微一笑,“义父来了又如何?他来了,你也照样得要跟我走。”   听得萧邺一席猖狂的话,她呼吸急促道:“他最迟明日就会来。”   摩挲着扶玉的下巴,萧邺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他感受着手中的温度,慢慢道:“我自有话对义父说。”   扶玉大为震惊,她原以为把绥远候搬出来就会断了萧邺今日的心思,却不想一点作用也无。   扶玉咬着下唇,牙齿慢慢磨着唇肉,再不吭声。   这时,萧邺松开了扶玉,朝虞隽和竹溪看了一眼后,他对扶玉道:“我不会伤害跟你同行的朋友,你随我走,我自然就放了他们。”   藏在袖中的皓腕玉指皆在打颤,扶玉的一张玉脸绷得紧紧的,他们一行人没有一个会功夫,对上行走多年的精兵强将,真的是半点还手之力也无,更何况,眼下连硬碰硬的机会也无。   看来,只能等待绥远候来了,他最晚明日也会到了。   扶玉心一横,她轻声细语道:“我随你走。”   萧邺抿着嘴笑了一下,他朝遂心看了一眼,问扶玉:“这个孩子,你要一并带走吗?”   一想起萧邺从前在耳畔警告过自己的话,扶玉心头不免一紧,她警惕道:“不必了,她怕生。”   看了一眼十分护崽子的扶玉,心中酸涩的同时,萧邺唇边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浅淡的笑,他淡淡道:“还是跟我们一起走罢,她要是想你了怎么办?我想你时不会哭,但小孩子可就说不定了,到时候你一心疼,说不定还要怪我。”   扶玉忍不住道:“还是……”   萧邺一猜便知扶玉的疑虑在何,自己再小人也不会去伤害一个小儿,更何况他自认是君子。   他不冷不淡地打断了她,“我不想重复第二遍了。”   心知萧邺不会再改心意,扶玉只好闭口不言。   接下来,萧邺带着扶玉母子回自己在柳州暂住的府宅,在他们离开的两个时辰后,虞隽和竹溪二人也回到了善德医馆。   因一路上都被萧邺的亲卫捂住口鼻,到了善德医馆门口才松开了束缚,竹溪身子一灵便,就指着慢慢消失在眼前的马车破口大骂。   等她骂完之后,才发现虞隽已经不见人影了。   虞隽回到善德医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绥远候是否已经到来,得知医馆中人未收到绥远候的消息时,虞隽难免有些着急了。   单凭他一人,很难从萧邺手中夺回扶玉。   他很清楚,虽说萧邺眼下言之凿凿不惧绥远候,但绥远候一来,情况定然大为不同,他不能贸然和萧邺硬碰硬,只能等待绥远候的到来。   虞隽如此想,他方才从扶玉眼中得到的也是这个信息。   瞧见虞隽担忧的神色,竹溪宽慰道:“师兄无需担心,我下山之时,绥远候也要启程了,就算路上再耽误,明日中午应该也到了,我们不会等很久的。”   听得竹溪这一番话,虞隽这才稍稍安心了些许。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因荣盛忽然醒来,且身子情况好坏不定,绥远候暂时脱不开身,是以没有办法下山了。   月色如水,一架马车轱辘咕噜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马车中只坐着扶玉和遂心母女二人,见扶玉这会心防极深,想着来日方长,萧邺便没有同坐在马车中,而是不徐不疾地策马在马车周围。   起初,扶玉还会掀起帘子瞧走到何处,但接连四五次都是看到萧邺的面容后,她便再也没打开车帘子瞧了。   萧邺没有放在心上,他和她的时间还长,慢慢磋磨,总能把她给磨柔了。   渐渐地,离了繁荣嘈杂的街道,马车进入了寂静无声的百姓住宅区,车轮子不紧不慢地放缓后,在一座宅子前停留下。   感觉到马车的停顿,扶玉心知当下到了萧邺的地盘,她只觉得自己的前路变得渺茫了起来,绕了一大圈,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见扶玉迟迟不出来,萧邺便在外头以声催促道:“到了,还不从马车里头出来的话,你是打算在里面呆一辈子吗?”   扶玉知这会不下也得下,她带着遂心从马车中露出人影,对萧邺递到跟前的那只手视而不见。   她原本打算自己先下马车,然后站在下面抱着尚小的遂心下来,但萧邺再也无法容忍她多次对自己的视而不见了。   他往前一步,揽住扶玉的纤细腰肢,在扶玉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将她安稳地放在了地面上。   而后,又将遂心一同抱下来。   春日飒爽,清风阵阵吹拂,府邸的大门缓缓打开,苏祁从里头走了出来。   苏祁曾在萧邺书房见过扶玉的画像,见到扶玉的那一刻,苏祁几乎下巴都要掉了,她不是死了吗?   “义兄,这位难道是扶玉姑娘?”   “义父知道了吗?” 第54章 “想你想得心口都疼了。……   几个时辰前,萧邺便差人将微醺的苏祁送回了府邸,他原以为苏祁会好好地在府上休息,不成想又跑了出来。   不过,苏祁这会看上去很清明,估计酒意都散去了七八成。   方才醒了酒,苏祁就听到大门打开的声响,他原是想和萧邺再确认一下明天剿匪的布局,便出来迎他,不成想在门前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苏祁已经记不清醉酒时的记忆,于是这会变成了他和扶玉的初见。   不,应该是第二面。   第一面在五年前萧邺的书房里,他无意中瞧见数十幅画像,画上的美人或娇嗔或婀娜,但都大同小异,看得出画得是同一个女子,顾盼生辉、栩栩如生,宛若真的一般,如今和真人一对上脸,便有一种触目惊心的震撼之感。   苏祁想,确实是个大美人,也不枉义兄惦念了这些年不放弃。   但是,眼前的这位姑娘若是扶玉的话,岂不就是义父的女儿?   想到此,苏祁不免为绥远候感到高兴,他搭上萧邺的肩膀道:“义父还不知道扶玉姑娘就在这处,看来我们得赶紧修书回封地告诉他一声,义父这些年一直饱受丧女之苦,若是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义父定会欣喜若狂的。”   义父不知道?   不知道的只有他们罢了。   萧邺朝前走了几步,苏祁的手就从他的肩上滑落下来了,见萧邺不言语,苏祁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捊了捊后脑勺。   他想,自己没说错话呀,义兄今日真是奇怪。   萧邺已经走到大门口了,他的一只手正抓着扶玉的手腕。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回望庭下,只见苏祁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萧邺便道:“无需修书,完全是多此一举。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义父明日就会来柳州城了。”   说罢,萧邺补充了一句,“义父比我们知道的要早。”   听完萧邺这一番话,苏祁只觉得更加稀里糊涂了,义父不是回封地了吗?还有早知道什么?   摸着脑袋老半天,苏祁还是想不清楚,他抬首向门前看去,门前哪里还有萧邺的人影,早就消失地无影无终了。   夜色已深,但府宅之中灯火通明,扶玉一路上都被萧邺牵在手中,她被萧邺带进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这屋中的布置十分简洁,一看就是刚刚打扫出来的、没住过人的厢房。   一时之间,她无法判断出这处是否是萧邺的睡处,她不知今晚是能安然无恙度过,或者是波涛汹涌、浪潮难平?   就在扶玉心中百转千回之际,门外忽然有人来喊萧邺,扶玉打眼一瞧,是那位叫做苏祁的公子。   萧邺和苏祁原是在厢房门口低声说着什么,不一会,萧邺往厢房中的扶玉看了一眼,又对门口的婢女说了几句话后,他便和苏祁离开了。   萧邺一离开,守在厢房外头的婢女便鱼贯而入,扶玉知道她们是要让自己沐浴换衣,便温顺地任由她们安排去了。   进入下半夜后,四下更加万籁俱静,厢房外偶有婢女走动的脚步声,因着心中不大安稳,扶玉只将前卧的烛火灭了。   摇曳的温暖烛火下,扶玉坐在塌前安抚受了一夜惊吓的遂心。   见遂心终于弯着嘴角安稳入睡,她才轻缓呼吸,背靠在矮榻边上,眸子微阖。   她虽阖上眸子,但脑袋中思虑着许许多多的事情,半点也未入睡。   她想起了叫做苏祁的那个少年。   在苏祁一错不错地看向扶玉之时,扶玉也不着声色地侧眸打量苏祁,她一下子就把面前这个浑身上下满是少年气的公子,和先前在良宴楼门口撞到自己的男人对上了脸。   她想不到,这个公子,居然是绥远候的另一个义子。   不知为何,扶玉隐隐觉得绥远候还未下山,并且不会这么快来柳州,她或许需要这个公子的帮助,帮她把绥远候带来,带到自己和萧邺的面前。   同从前一样,她的心头十分不安,她现在就盼望着绥远候一来,摆出长辈的威仪将自己从萧邺手里头带出去。   扶玉的嗅觉虽不好,但听觉一向灵敏。等听到门外一阵又一阵问安声,扶玉就知道,萧邺回来了。   她忽然反应过来,这处极有可能是萧邺在此处的主卧。   那么,自己便很难有借口将他赶走了。   一阵“啪嗒——”的开门声传入扶玉耳中,她没有睁开眸子,一动不动地倚靠在塌上。   她能感觉到萧邺的一步步走近,连带着他最后一把拥住自己的力道都那么清晰。   这时候,和萧邺重逢的真实感更重了,但却让扶玉无法感受到高兴,恍惚之中,她再次置身在噩梦之中了,那个得不到尊重的噩梦之中。   尽管和苏祁商议完事情后,又多聊了几句扶玉之事后,夜色已经很深了,但萧邺仍旧一番沐浴梳洗之后才来见扶玉,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入睡习惯。   萧邺贴着扶玉的脸侧,鼻息轻轻喷在扶玉的耳际,他知道,她还未入睡,也知道,她不想搭理自己。   萧邺在心中嗤笑一声,就算她再无视自己,那又如何,他总算又重新把她捏在了手心,没什么能比把珍重之物攥在自己手中更牢靠,更让人安心了。   比起失去她,他宁愿承受她不爱他的患得患失。   他知道扶玉听得见自己说话,便在她耳边低声问道:“弹指一挥间,五年就这么过去了,你可曾念过我一次?”   得不到扶玉的回应,他的声音弱了下来。   一手扣住纤细袅娜的腰肢,一手摩挲思念了百转千回的娇靥,自顾自道:“可我每日都在想你,想你想得心口都疼了。”   听到此处,扶玉那藏在眼皮下的眸子微微一动,她怎么也想不到萧邺会在自己面前如此低声下气地说话。   她忍不住睁开眼瞧,确认眼前人是否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平阳侯世子萧邺。   一睁开眸子,扶玉就对上了目光如炬的眸子,眼前人确实是萧邺,是她多年前认识的那个。   好不容易见扶玉看向自己,萧邺有些急着道:“等我明日办完剿匪一事,你就随我回京城,我们成亲。”   萧邺觉得,自己不计前嫌,所有旧账都没有翻,同时还许出娶她的诺言,已经是相当地好脾气了,这个女人怎么也应该给个面子笑一下,然后欢天喜地嫁给自己。   她从前计较的不就是名分,如今自己直接将大饼送到她面前,她怎么也应该感恩戴德了。   这番话,宛若惊天雷石在扶玉耳畔响起,她被眼前有些癫|狂的男人吓着了,她原以为萧邺是要让自己和从前一样做个没名分的外室,如今照他的语气,好像又不仅于此了。   他似乎想让自己当他的妾室,或者是正室?   但,无论哪一个,扶玉都不想。   言罢,见扶玉未曾流露出半点欣喜之色,他便知晓扶玉心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了。   一想到扶玉居然不想嫁给自己,萧邺心间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就此燃烧起来。   他微青着脸色,俯身就要往扶玉唇上而去,扶玉顿时警惕地抬手护在身前,半点都不想让他再亲近。   她清楚,一旦开了一个口子,那么萧邺就会变本加厉,要她撕开更大的口子,要她任他予求予夺,所以扶玉一开始就坚定了守着的心思。   她虽然和萧邺有过数不清的床帏之事,但那是从前,今后便不该有。   她侧脸躲过了萧邺的亲近,低声道:“世子请自重,如你现在看到的,我有夫有女,你不该这般对我。”   这般绝情的话,将之前萧邺刻意营造出来的温情打碎地烟消云散,听得萧邺心间忽声冷意,他沉声道:“我要的人,谁敢跟我抢?那个男人,你把他休了不就得了?你若是嫌麻烦,我替你去休了他。”   见萧邺顾左右而言他,扶玉忍不住搬出自己的立场,道:“你分明清楚我的意思,为何要装糊涂?我不愿意嫁给你,你为何总是不考虑我的想法,而只想着自己?”   说完后,扶玉就将脸撇了过去,她不愿再看萧邺。   就这么嫌弃我吗?   这是萧邺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嫌弃的滋味,从前,扶玉就是再怎么对自己心生不满,也不敢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表现出来。   不成想,才过去了五年,她就敢这么对自己说话了。   这句句利如刀刃之话,仿佛最锋利的刀子,一下又一下地在萧邺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口处用劲,割得萧邺慢慢丢失了自己的阵防。   尽管怒火慢慢地在心中腾起,但萧邺还是反复告诉自己,自己还是软着些为好,不是说,女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吗?为何扶玉软硬都不吃呢?   折腾了一晚上,萧邺还不曾认真瞧过扶玉女儿的面容,他朝睡在塌上的垂髫小丫头多看了几眼,是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模样上有一份扶玉的神韵,但又中和了一些硬朗的面部线条,使得她看上去比更英武些。   心中有了一个定量,萧邺沉了沉呼吸,好一会才能开口说话,他不冷不热道:“你若是放不下这个孩子,即便是嫁于我,也是可以把她留在身边的,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扶玉侧眸看他,冷目如霜,道:“我不需要你这么做,我只想重新过回这五年间平静的日子,不可以吗?”   “不可以。”   萧邺微笑着皱起了眉,道:“这么小的孩子,过几年就没多少小时候记忆了。往后,我可以让她喊我爹,让她成为我的嫡长女,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你不要再挑衅我了。”   有个念头忽然浮上扶玉心头,她不假思索问:“你心悦于我,对吗?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第55章 “不准朝三暮四。”……   萧邺瞥了扶玉一眼,好半晌没有说话。   他确实是钟意她、喜欢她的,但藏匿已久的爱意,被扶玉明晃晃摆到台面上说出来,他心中突起一股无以言说的滋味。   这时,他不得不承认,在面对扶玉时,他不再同五年前那般理直气壮,想如何就如何了,他现在反倒是个近乡情怯的懦夫。   他是想承认自己的这份感情的,但一想到和她好声好气说了许多话,她却半点没有接受的意思,这会却还要探知自己的态度,说不定得知自己思慕于她后,就更加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萧邺生生地把话咽在喉咙中。   扶玉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脸色阴晴不定的男人,不咸不淡道:“看来是我猜错了。”   眼前的女子面如芙蓉初露,云淡风轻,找不出一丝对自己的在意,萧邺心头十分不爽快,但又不得发作,搭在的袅娜腰肢上的手微顿。   是的,他这个反复无常的男人,又想在她面前承认自己的情感了。   萧邺咳嗽一声,看着扶玉,语气相当复杂地说:“你心里已经清楚了,何必要再问我?”   扶玉有点没明白他的意思,但想了一下,萧邺这句话针对的应该是猜错了的那句。   扶玉想,看来自己真的猜错了。   揣摩了萧邺对自己的心思后,却当场被对方否认,扶玉顿时觉得有些尴尬、羞赧,脸颊微热,她略微不自然地别过头,背对着萧邺才要说话,就被萧邺打断。   才听到扶玉发出了一个“你”字,萧邺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他觉得自己的姿态已经放得万分低了,只差剖心给她看,今晚却被她拒绝了多次,若是再次被拒绝,他怕是一时半刻再难以出现在她面前了。   萧邺自认为很平静地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   而后,便掀开帐幔走了出去。   听得“啪嗒”的落门声后,扶玉才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见萧邺果真走了,她独自一人发了一会儿呆,而后将烛火吹灭,扯了扯被子在遂心身旁躺下。   这夜,是扶玉五年来睡得最不安心的一夜,不知为何,她莫名担心萧邺半夜忽然进来。   但直到天亮,这间屋子都没有进来过人,仿佛她和他不曾重逢过似的。   直到见了守在门外的琴刀时,扶玉才有了真实感,她现在是在他的地盘上。   一见到琴刀,不及扶玉说话,琴刀便道:“世子今日有事,很早便出去了。”   昨日从竹溪那听说过萧邺要去剿匪,所以扶玉并不惊讶,她只问:“我能出去吗?”   “可以。”   琴刀如是说。   扶玉一愣,萧邺居然大发善心,肯让她出去了?她还以为会跟从前在平阳侯府时一样,只能在住处的院落中走动。   她正想说自己要回善德医馆,就听琴刀道:“世子说了,扶玉姑娘可以出去,但是不能离开府邸,活动范围是这座府宅。若是想离府,等他回来,他陪你。”   扶玉心道,果然。   这时候,遂心光着脚丫子从塌上下来,她初次到这陌生的地方,一觉醒来见不到娘亲,便急急忙忙到处寻人,直到看到扶玉之时,迈着小短腿一溜烟跑到扶玉面前。   遂心抱着母亲的小腿,“娘亲,我不想呆着这里了,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呢?我想和柳家小姐姐玩。”   慢悠悠的无辜说话声传入扶玉耳中,看着有些惺忪的女儿,扶玉揉了揉她的头发,蹲下身温声道:“遂心饿了吧,我们先去吃饭饭,好吗?”   遂心虽然心心念念想着回去,但她的小脑袋记不住事,这会肚子又饿,被扶玉转移注意力后,暂且就将这事忘在了身后。   一口一口地给遂心喂下小米粥后,扶玉和遂心玩了一会,没多久就到了午后,她安抚着遂心睡下后,脑海中思绪万千。   若是按照竹溪所说,绥远候应该已经下山,并且来萧邺这处讨人了,但他迟迟没有出现,要么是根本还没有下山,要么是在下山路上出了意外,想到这,扶玉心中便惴惴不安。   她想,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应当把绥远候的下落弄明白,她才会安心。   琴刀原也是要跟着萧邺去剿匪的,但萧邺下死令要他守着扶玉,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守在厢房门外。   他想,比起和悍匪一较高下,让他留在这守着一个小妇人,真的是大材小用,他应该保护的是世子才对,世子才是会遇上刀光血影之人。   心中那么想,琴刀也如实对萧邺说了,说完之后便得了一记冷光。   虽然萧邺半句话未说,但琴刀明白,自己的话惹了世子的不悦,世子是相当看重扶玉姑娘,所以才会让自己留守此处。   琴刀明白,世子是怕扶玉姑娘再次消失不见,所以才命自己留下。   所以,自己所办之事是万分重要,松懈不得的。   扶玉一推开门,就看到了那张冷冰冰的脸,她淡淡地道:“我今早起来有些不舒服,能否让我出去看一下大夫?”   眼前女人面容白皙,红润透亮,琴刀瞧不出一点病容,但扶玉如此说,他一个粗人也不能不让她去瞧病,一时之间,琴刀很是左右为难。   见琴刀半晌没答话,扶玉微微蹙眉,她只得退步,试探着问道:“或者,琴刀公子能否让善德医馆的大夫来府上?”   想到扶玉这般好言好语地说话,这待遇是世子都得不到的,琴刀顿时有些受宠若惊,他当即应下。   见他允了,扶玉便又提了一句,“我是女子,男大夫来瞧病多少有些不方便,你安排人到善德医馆求医时,记得找一位唤做‘竹溪’的医者,她是善德医馆唯一的女大夫了。”   扶玉的要求合情合理,琴刀没有理由不答应,他很快叫来人,安排人去了善德医馆,又向扶玉回禀这事,随后一动不动地站在厢房外。   另一边,萧邺按照计划行事,将土匪头子擒住后,剩下的小喽喽更是没有威胁力量,他顺顺利利地完成了剿匪一事。   将山寨围剿得水泄不通后,兵士将藏匿的山匪一一抓住,打算送往柳州府衙等候问审。   这时,正要送下山的男人堆中,有一个面容肮脏的女子缩头缩脑,慢慢地走在后头,看上去很是不愿意下山。   这女子,便是当日欺骗扶玉,使得扶玉落入陈克手中的弄月。   弄月知道,她若是落入官衙之中,一顿打骂定是少不了,如若活下半条命,也定会被发卖,是以她拖拖拉拉地不愿迈步子。   隔着远远的一段距离,弄月瞧见站在楼台上的萧邺,一看到萧邺,弄月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   她大声嚷嚷道:“萧世子,我是被悍匪抢上山的可怜人,从没犯过害人之事,还望你给我一条生路。”   弄月这会也不顾上装淑女礼仪,如同疯婆子一般大声嚷嚷了几句后,她就被底下的官兵用麻布捂住了嘴,她呜呜了两声,就被没耐性的官兵拖走了。   弄月依依不舍地回望萧邺所在的位置,高高在上的男人平淡地朝她看了一眼,而后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苏祁饶有兴致地四处观望,见那女子久久将目光放在萧邺身上,便打趣道:“义兄,那位姑娘莫不是你的风流债?”   萧邺敛容走下楼梯,没有理会苏祁。   苏祁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他最喜欢八卦了,穷追不舍道:“你们之间肯定有些什么,不然她怎么会向你求助?”   瞪了苏祁一眼,萧邺不徐不疾道:“别脑洞大开,我和她半点关系也无。顶多就是有些旧怨,我没对她下手就已经是大发善心了,还想着我给她留条活路,异想天开。”   当年扶玉失踪一事,萧邺到底从陈克身上盘问出了个缘由,扶玉出走并非自愿,而是被陈克和弄月双双用计才离开他身边的,这也是扶玉第一次逃跑,却还能被萧邺轻轻放下的原因。   当日的两个合谋者,养尊处优的陈克因贪墨案流放南蛮,早已累死在那,而弄月离开扬州城不久,就被土匪掠上山,是以被萧邺给忘记了。   走到半路,萧邺突然想起来扶玉说过,弄月曾夺走她一枚珍而重之的玉佩。   当日将扶玉找回后,扶玉因失忆忘了玉佩一事,但萧邺牢牢地将这事记在了心中。   他怎会不记得,扶玉就是为了拿回那枚玉佩,才会去见弄月,才会被陈克夺走。   想到这,他不由得快了些脚步,苏祁见他步如神速,又见他一路往刚才的那个姑娘而去,便忍不住在后头发牢骚道:“看吧,装不了了,义兄,你跟那个姑娘肯定有猫腻。”   又道:“义兄,我跟你说,你已经有了扶玉姑娘,不准朝三暮四,知道吗?我都看着呢。”   一时口快,苏祁也不清楚“朝三暮四”这个用词对不对,他只知道扶玉是义父的女儿,那就是他的义姐,这义姐还应当比义兄要亲厚的多。   既然义姐和义兄是一对,那他就要替义姐看好义兄才是。   萧邺很快便追赶上已走到半山腰的弄月,一步步走到被马儿拖着走的弄月面前。   弄月看见萧邺往自己而来,满心以为是自己刚才的求救起了效用,她当下身陷困境,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萧邺冷冷扫了弄月全身上下,他没见过扶玉的玉佩,是以只能让弄月痛快交出来,他抬手朝带悍匪下山的士兵道:“把她口中的麻布拿掉。”   “是。”   士兵麻溜地取下后,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半点都不敢抬眼瞧,他心里十分好奇,难道首辅跟这个土匪窝出来的女人有交情?那自己刚才对那个姑娘那么不客气,怕是要倒霉了。   虽然不敢拿眼睛看,但他竖起了耳朵,认认真真地偷听。   少了口中的障碍,但弄月的手腕还是被锋利的绳索捆绑住,她呜咽出声,“世子的大恩大德,奴家没齿难忘,可否……”   萧邺没耐心听她哭着说废话,打断她的话,沉声道:“扶玉的那枚玉佩在你手上罢,交出来。”   弄月原是想否认的,她估量过扶玉那枚玉佩的价钱,那是上好的玉,若是拿去当掉换银子,以后锦衣玉食的生活保准没问题,她原是想拿去当掉,却不想萧邺这会问起这个来。   她怯怯地看了一眼萧邺,想要撒谎的心顷刻便轰然倒塌。   这会,弄月才意识到,萧邺来到这根本不是为了帮她,而是为了拿回扶玉的玉佩。   弄月心里头恨极了,但她只能坦白,她小声道:“是在我身上。”   想了想,弄月打商量道:“世子,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我把……”   因着扶玉一事,萧邺看弄月本就不顺眼,这女子还想要这要那,他神色厌恶,立马就冷了声,“想清楚,是自己乖乖交出来,还是让别人搜?”   弄月到底不情不愿地将东西交出来,眼睁睁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从眼前飘走,弄月浑身顿时就没有了力气,她直直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萧邺接过玉佩后,就用随身带的帕子包裹起来。   他从未见过这玉佩,是以不知这玉佩的真假,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手中的玉佩体质凉润,色泽清透,一摸便知是好玉,他又翻看了一圈,最后在玉佩的背面看到了“荣盛”二字,想到这二字是扶玉母亲的封号,萧邺心中便大致有了数。   不过,萧邺越看,越觉得这玉佩的模样有些熟悉,他从前应该是在哪见过才是,只是这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他重新将玉佩包裹上,放入袖中,一个翻身便坐在了马上,旁边是一直没有下马的苏祁。   苏祁见萧邺刚才往怀里揣了什么东西,于是忍不住问:“你跟那个姑娘要了什么东西,该不会是你们的定情信物?义兄,你最好老实交代,我可替扶玉姑娘看着你呢。”   萧邺面无表情地睨了一眼苏祁,说了句,“多嘴。”   而后,他扯了扯缰绳就要往山下而去。   看着萧邺离去的身影,方才捂住弄月的士兵终于舒了一口气,心道,地上的这个姑娘看来也不是什么得罪不起的人。   瞧着一点点往西边移动的日头,士兵不由得想要赶快办完事回家,便没好气地催促躺在地上不动的弄月赶路。   另一边,见萧邺没有把那女子带走,苏祁在感到疑惑的同时,更对萧邺的袖中之物十分好奇,他一路上就没有停下过追问,饶是苏祁把喉咙问哑了,萧邺一句话都没有回答过。   等到了回府之时,两人双双下马,萧邺的目的地自然是扶玉所在之处,而苏祁的目的还在于追问萧邺。   眼看着没几步就要到扶玉面前,但苏祁仍旧在眼前晃荡个不停,萧邺终究是对这个义弟没有脾气了。   他深吸一口气,忍下心中的不快,开口道:“我只说最后一次,这次过后,你小子要是再追问个没完没了……”   见义兄冒出了脾气,苏祁这会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对之处,他哈哈一声截了萧邺的话,就见萧邺将袖中之物递给自己看。   是一枚玉佩。   越看,苏祁越觉得这玉佩熟悉,他摸了摸冰润的玉佩,连触感都熟悉的可怕。   萧邺瞧了苏祁一眼,按着太阳穴说:“这玉佩原是扶玉的,只是多年前让人偷了去,若不是刚刚撞见偷东西的贼人,我原也忘了此事。”   这时,苏祁突然哑声开口,“义兄,这就是我一直让你找的玉佩。”   萧邺恍然抬首,他的目光向厢房投去,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一晃而过。   好一会,萧邺才道:“那么,扶玉是你一直在找的姐姐?”   苏祁点头。 第56章 “一辈子很长,我愿意跟……   晓风吹拂,二人站在庭下,萧邺侧眸看向苏祁,只见苏祁手中握着玉佩,久久没有出声。   萧邺想到在扬州时,扶玉曾提到过失联的弟弟,若是不出意外,苏祁便是扶玉的弟弟了。   只是因了多年前的那场意外,扶玉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苏祁此番即便得知扶玉是他的阿姊,却也没有那么容易就能相认。   想到此处,萧邺慢慢道:“我以前应该同你说过,在从扬州渡往京城的船只上,她受了剑伤中了毒,虽然后来性命安虞,但记忆全无了。所以,苏祁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听义兄说过……”   苏祁顿了顿,和阿姊分离时,他的年纪很小,他只记得一个模糊不清的样子,很难将阿姊和现在的扶玉对上号,但他深信不疑,扶玉就是他的阿姊。   初次见到扶玉时,苏祁心里头便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他原以为是自己震惊于扶玉的绝色容貌,却不想缘由在这处。   因为是阿姊,所以冥冥之中有着一条线牵引着他,让他生出那份熟悉。   此刻,苏祁想的是,阿姊安然无恙在世,且今后他能时时与阿姊相见,那么是否相认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毕竟他寻找阿姊那么多年,最大的期盼就是与她重逢。   苏祁将玉佩还到萧邺手中,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义兄,在外头跑了一整天,我回去了。”   说着,苏祁朝萧邺行礼,打算就此回到自己的住处。   萧邺到底是兄长,他怕苏祁心里头不好受,宽解道:“在她没有失忆前,一直都记着你的。在扬州时,她还拜托过我寻你。日子还长,慢慢来,总会等到她记起你,总有相认的一日。”   苏祁轻轻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看着苏祁离去,萧邺颠了颠手心里的玉佩,而后往厢房中去,等到走到门口,萧邺就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琴刀,萧邺问:“她今日出去了?”   琴刀回答:“扶玉姑娘没有出去过,但她今早说身子不舒服,让我请个大夫来,所以竹溪姑娘才会在此处。”   末了,琴刀补充了一句,“竹溪姑娘来此有一个时辰了。”   抬眸往相谈甚欢的二人看去,而后萧邺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此事。   扶玉既然好好待在这处,来个能和她说上一两句话的竹溪,他倒也不至于杯弓蛇影。   扶玉托人请竹溪来,原是想让她去打听绥远候的消息,但竹溪告诉她,因迟迟没有见到绥远候,虞隽已经坐不住前往药神谷寻人去。   竹溪这回又告诉扶玉,若是不出意外,绥远候今日就会来,因想着同扶玉一起回医馆,所以竹溪在这处多呆了一会,并不急着离去。   萧邺一进门,目光就没有从扶玉身上离开过,他瞧了好一会,只见扶玉气色红润,具体哪里身子不舒服看不出来。   同琴刀一样,萧邺并不知道扶玉会医术,他关切地问:“听琴刀说,你今日请了大夫来,瞧出点什么了吗?”   扶玉虽神色默然,但还是淡淡回答:“无事。”   起初叫竹溪来,扶玉确实只是为了绥远候,但可能因昨夜睡得不好还着了凉,她的胃隐隐有些不舒服。   这句话刚落,一口酸涩由胃部再次涌上扶玉喉头,她的脸色微变,连忙按着腹部,起身跑到一旁的痰盂。   见扶玉反应如此之大,萧邺立刻快步跟了过去,他抚着扶玉的脊背,手劲柔缓有度。   萧邺担忧地问道:“你是怎么了?”   扶玉这会哪里顾得上回答萧邺,她弯着腰,抓着袖口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在萧邺的拍抚下,才稍稍缓和了一些难受的滋味。   扶玉平顺气息后,侧了侧身避开萧邺挺拔高大的身影,萧邺放在扶玉背部的掌心垂落下去。   看了扶玉一眼,见她回过神来,他取来放在一旁的清茶,递到扶玉面前给她漱口。   “给。”   扶玉从中听出了些许莫名的温柔。   瞧了萧邺一眼,扶玉接过茶盏,清茶在檀口中过了一圈后,她将茶盏放回原处。   她想坐下休息一番,便抬脚往刚才的矮榻而去,只见竹溪笑眯眯地看向自己。   萧邺在她身后喋喋不休,反复问:“你今日为何不舒服,怎么无缘无故会干呕?”   忽然,一个猜测涌入萧邺的脑海,都说女子有孕初期会反胃干呕,难道扶玉……   萧邺不可置信地盯着扶玉的腹部,他一点点地朝扶玉靠近,扶玉被他逼得向后缩,直到靠在了坚硬的墙体上,退无可退。   扶玉在昨夜才见识过萧邺这般震慑人心的气场,这会被萧邺堵着,她全身上下都感到了手足无措的慌忙。   她伸出双手抵着萧邺的胸口,别过头道:“世子难道忘了男女大防?靠得这般近,于礼不合。”   竹溪这会也反应过来了,她连声道:“绥远候就要来了,你……你最好把扶玉松开。”   等到竹溪要说下一句,就被忽然回首的萧邺瞪了一眼,那一眼如钢刀锋利一般,把竹溪吓得不轻,她不由得噤声。   萧邺嗤笑一声,他目光灼灼望向扶玉,将手放在她的腹部,一字一顿地蹦出字儿来,“你是不是怀妊了?”   这一席又狠又厉的话,听得扶玉紧咬嘴唇,她真的是搞不清眼前的男人是什么脑回路,只觉得他有些神经质了,自己不过是胃部有些难受去吐了点苦水,怎么就突然成了孕妇?   她疑惑地看向萧邺,但萧邺却把扶玉的这种眼神视作对自己提问的默认。   萧邺冷笑出声,他能容许遂心的存在,是因为遂心已经是个活生生的人,扶玉对她是有感情的,他不可能把这样一个人从扶玉的生命中抹去,所以只能痛定思痛接受遂心。   但扶玉腹中还没有成型的孩子,萧邺却是定然不肯,也不愿它出世的。   萧邺道:“你胆子真大。”   察觉到萧邺呼之欲出的怒火,扶玉担心男人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她不得不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怀孕。”   这时,萧邺却是万万不肯相信她了,扶玉的一切否认,在萧邺眼中都化作为了保护腹中胎儿的欺骗。   “小骗子。”   萧邺的声音是从嗓子眼儿里头发出来的。   忽然,苏祁的声音从外头传来,看着剑拔弩张的一室,还有塌上的义姐义兄,苏祁不明所以道:“出了什么事?”   萧邺根本没有好脾气了,他忍着火问:“你来这做什么?不是回去休息了。”   苏祁看着被萧邺按在怀中的扶玉,话却是对萧邺说的,“义父来了,就在前厅。”   萧邺了然挑眉,“他要见我?”   “还有阿……”   苏祁几乎要把“阿姊”两个字脱口而出,但说到一半,还是硬生生换了个称呼,他说:“义父交代我,把扶玉姑娘一同带到前头去,他要带扶玉姑娘走。”   “你先去前头招待义父,我等会便去。”   萧邺瞧了一眼呆愣的竹溪,又交代苏祁,“把竹溪姑娘一起带出去。”   苏祁问:“那扶玉姑娘呢?”   萧邺眸子微沉,“她自是同我一起。”   听萧邺这有些不善的语气,苏祁原想现在就带扶玉去前头的心思慢慢散了,他想,义兄是很喜欢扶玉的,他不会伤害她,定然是有些什么话要交代。   于是,苏祁等人将门拉上,慢慢退了出去,厢房中只剩下熟睡中的遂心,还有咬唇不言的扶玉,和心情复杂的萧邺。   寂静无声中,萧邺抚上扶玉的脸颊,一改之前的冷硬,忽然温声道:“你不在的这几年,我很想你。”   “你呢,你想我吗?”   想他吗?   扶玉在思量这个提问,过去的几年,她偶尔是会想起萧邺的,甚至会在午夜梦回于他相碰。   她从不刻意去记住他,甚至花了点力气去遗忘他,但他的影子却如影随形,她还没有摆脱他,他们就突如其然的重逢了。   此时,扶玉不得不承认,有些难以控制的情绪在她心中作祟,她是有一点点想他的。   扶玉久久没有出声,答案呼之欲出,萧邺的眸光一点点暗了下去,他别过来脸,好一会没看向扶玉。   等调整好起伏不定的心绪后,他捧着扶玉的脸,使得她再也无法避开自己的目光,郑重道:“你昨夜问我的那个问题,我现在想要郑重回答你。而你,认真听完,给我一个答复,行吗?”   说到最后,扶玉竟然从中听出了一些乞求的意味。   回忆昨夜的一幕幕,扶玉很快想明白萧邺要回答的问题是什么,她有些疑惑,这人昨夜不是回答过,否认过自己的猜测。   怎么,难道还想看自己难堪的模样?   她顿时冷了脸,有些没好气道:“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你不必说了。”   这时,有些难以出声的人换成了萧邺,他问:“你知道?”   那么,他是被拒绝了吗?   萧邺的心比食了黄连还要苦涩,手指揉了揉扶玉的酒窝,他顿了顿,终是决定把腹中之话倾泻出来,就算再被下脸,他也认了。   尽管心中澎湃难耐,但萧邺面上是平静无波的柔和,他望着那双吸人的翦水秋瞳,语调不徐不疾:“回溯过往的朝朝暮暮,我已经很难忆起是什么时候把你藏在心里了,我是当真有些喜欢你,不,应该不是有些,而是很多。”   话到此处,萧邺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嘴巴竟然如此笨拙,他是个不喜欢把感情说出来的人,是以这会无论怎么向扶玉坦露心迹,他都感觉不够赤诚。   他怕扶玉感受不到自己的爱意,于是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任扶玉怎么挣脱,他都没有松手。   他苦笑一声,道:“你肯定在心里面骂我了。”   一开始,听到萧邺的倾慕之言,扶玉着实是吓了一大跳,但脸颊上的触感是真实的,眼前人的声音更是熟悉的。   面对情深如许的萧邺,她不得不相信,他正在向她倾吐爱意。   但这人,还是同以前那样难缠、霸道。   扶玉瞧他,“你既知道了我的想法,又为何不松手?”   “不能松手,一松手,你就会比展翅的雀儿飞得还要快,我怕自己手慢抓不住你。就像五年前,我们的赐婚圣旨已经下来了,我就等着你盛装嫁给我,但你消失得无影无终,人间蒸发,让我寝食难安了这么许多年。”   赐婚圣旨?   扶玉一愣,她拿眼瞧萧邺,萧邺很快便道:“你这个傻女人,我爱过的只有你一人,往后相守一生的只能是你,求娶对象也只能是你,那道赐婚圣旨是我为我们二人求来的。”   面对炙热赤诚的萧邺,扶玉心口微颤,一股酸酸涩涩的感受在她心间荡漾开来,其中还藏匿着她没有察觉出来的甜蜜。   她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不看萧邺。   但萧邺不容许她的退却,他牵着她的手,往自己竖起来的发冠而去。   扶玉不解他意,她在萧邺的眸中看到了自己,而自己的眸中亦全是他。   见萧邺在没有铜镜的映照下,利落地挑出数十根发丝,扶玉目光微闪,映入眼中的不是色泽透润的黑发,而是苍白的银发。   萧邺能这么精准地从千丝万缕中挑出数十根白发,扶玉不可不佩服,但想到萧邺尚且年轻,她便觉得这些银发出现得很古怪了。   萧邺道:“我今年还未满二十五,就冒出了些许白发。这些白发,都是彻夜辗转想念你,多夜难眠后才冒出来,你要为我的白发负责。”   “更重要的是,还有我,你要把我记挂在心中。”   此刻,萧邺向扶玉展露出来的是情深款款,她有些无所适从,干笑道:“许是你日夜操劳公务,才……”   萧邺俯身啄了扶玉一口,蜻蜓点水般,一下就离开了扶玉的唇。   他认真道:“你不要装傻,我的真心话,你就这般不在乎吗?”   扶玉鬼使神差道:“你都看见了,我现在有丈夫有女儿,肚子里面还揣了一个,我们两人,怎么也无法在一处了。”   萧邺垂眸看了眼扶玉的腹部,而后又伸手想要去感知,却被扶玉阻拦。   扶玉佯装啐他:“别人的孩子你也要摸?”   萧邺抓着她的手,硬是将宽厚的掌心落在扶玉的腹部,温凉中带着些热意的温度传入萧邺心中,他抬首道:“你否认过自己有孕,我信你。”   扶玉想,这人真有点疯魔了,一会一个说辞,说她腹中有儿的是他,任她辩驳都无用,这会怎地就信了?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的祖母也不会同意我们在一处的。”   “和你过日子的是我,又不是她,你考虑她做什么?我会护着你的。”   趁着两人中间有空隙,扶玉娇小的身体一下就从塌上溜了出来,她走到门口,正打算开门出去,就被从身后而来的萧邺抵在门上。   萧邺一遍又一遍地啄她,呼吸清浅,等待他心满意足了才从扶玉唇上离开。   他一遍又一边道:“扶玉,我们成亲吧。”   他的声音是带着磁性又清润的好听,扶玉被他啄得唇瓣红润,她才摇了一下头,就被萧邺扣住后脑勺,移动不得了。   萧邺望着她,目光是不容许辩驳的,“我手上有先皇的赐婚圣旨,你本就是我的,待会出去就休了那个姓虞的。”   见萧邺一副认真,若是真的出去休了虞隽,那岂不是给虞隽难堪,虞隽分明是为了帮自己,才成了名义上的“丈夫”,她不能置虞隽于尴尬的境地。   她喏喏地说:“虞隽不是我的丈夫,你不要再大费周章了。”   萧邺气焰嚣张,“那你的丈夫是谁?说出来,我现在就去休了他。”   扶玉小声地说:“我没有丈夫,从来都没有,之前骗了你。”   萧邺想,原来自己是被骗了?   他嘴角微勾,露出一丝笑意来,比起扶玉真的有丈夫,这样的“欺骗”实在是太美好了。   他眉开眼笑道:“所以,从头至尾,你的男人只有我,对吗?”   面对这么赤|裸的问题,扶玉多少有些羞赧,她的脑袋几乎趴在了萧邺的胸口,她轻轻“嗯”了一声。   萧邺的目光往里卧撇了一眼,最后温柔地望向扶玉,捉着她的手。   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轻声问:“那么,遂心是你捡来的,还是我们的女儿?”   听到此处,扶玉心跳慢了半拍,她仓皇抬眸看向萧邺,心道,这人反应速度未免也有些太快了。   萧邺捉着扶玉的手亲吻,不可置否,“看来,是我们二人的女儿。”   又道:“我们之间,是没有任何障碍的。”   一路走到现在,萧邺忽觉眼前皆是柳暗花明,他走了那么久的路,终于寻着她,拥着她,而她,在自己不知道的这些年中,独自一人生下女儿、抚养女儿,那定然是十分辛苦的。   他无论是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或是一个父亲,都太失职了。   但是,从今往后,他绝不缺席。   萧邺道:“我们成婚罢。往后,就让我来照顾你们母女,为你们挡风遮雨,可愿意?”   感受着对面跳动的热烈胸膛,扶玉轻声细语说:“不愿意。”   萧邺松开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语气温柔,问:“为何不愿?”   “无论是从前,还是此刻,你总是忽略我的感受,有时候,我觉得在你身边会呼吸不过气来,我不想……”   萧邺将手指放在扶玉的唇瓣,“我改,抛掉一身臭毛病,等你满意为止,行吗?”   扶玉终是展颜一笑,“可能要到猴年马月,我才会满意。”   “一辈子很长,我愿意跟你耗。”   萧邺如是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