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金安》 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文案:   温月明作为温家女被父送入宫。   內宫情况复杂,圣人高龄好色,云贵妃虎视眈眈,   温月明依旧凭借美貌稳居后宫,只等一个皇子巩固地位。   只是一切事情都还没上正轨,七年不见的天煞孤星太子大胜回朝。   大宴中,温月明自微醺中抬头,看到台阶下那个俊美冷淡的人,心中咯噔一声。   ——这不是被她始乱终弃的前任吗! 第一章   她在做梦。   衣服落在地上,所有的视线便都朦胧起来,那双宽大炙热的手掌掐着她的腰。   冰冷的皮肉被灼热的手心所禁锢,热得她甚至看不清面前之人的样子,只能用指尖感受到他紧绷肩膀上的薄汗。   她潜意识里觉得不能继续下去,便伸手去抓这人耸动的肩颈,可这一下,却让她摸到了一个破碎的香囊。   一直俯卧在她耳侧的男人突然扭头,滚烫的气息落在耳廓处。   “团团。”   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无尽的缠绵,好似能唤醒内心深处的悸动,悱恻而深情,可随后那声音倏地冷冽阴沉下来,宛若带着锐利刀锋。   “你为什么要跑。”   愤怒的质问声幽恨不甘,裹挟着干燥的北风,强烈而直接地闯入她的大脑,直击她的灵魂。   那人的一只手死死按着她的手臂,另一只手则是紧紧桎梏着她,随后猛得一下咬住她的耳垂,疼得她的视线突然清晰起来。   剧痛带来的是宛若睡梦中的一脚踩空的抽搐,可那人却在天翻地覆中都不愿松手,只是带着她坠落永不见天日的深渊。   温月明心跳加快到近乎窒息。   就在此刻,一直紧闭的佛堂大门倏地被打开。   亮堂的光透过细缝斜照在正中的玉菩萨脸上,悲天悯人的菩萨高高在上地注视着堂内的一切,无悲无喜,不动声色。   “姑娘。”大门很快被再一次关上,丫鬟花色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脸上带出一丝笑意,“好消息,终于下雪了……娘娘,娘娘怎么都是汗?”   内殿格外安静,依稀能听见北风在窗边擦过的声音。   花色快走走近,沉木座屏后的层层白纱在细弱的风中被微微掀了起来,沉香山水座屏后露出的一截素色裙摆。   只见内间胡床上仰面躺着一位绝色女子,霞映澄塘的光润玉颜,即使并未睁开眼,但也能想象其顾盼生辉间,足以撩人心怀。   此人正是周炎帝最宠爱的妃子之一,温月明。   此刻她乌发散落在两侧,赛雪欺霜的脸颊上眉似远山黛,唇如朱砂红,身上那件素白的敬衣看似简单,可在满殿烛光下,却又好似有金光流动,水波暗涌。   那双细长的眉微微皱起,云鬓不知不觉便汗水浸湿,整个人露出古怪的痛苦模样,菱唇不知不觉溢出一声呻/吟。   一侧的乌金镂空的三足鸟暖炉在微暗的屋内飘出缕缕白烟,朦胧了佛堂上白玉菩萨慈悲的面容,也让温月明蒙上一层淡淡的虚烟。   花色心中一惊,连忙上前把人推醒:“娘娘,娘娘快醒醒。”   温月明自喘/息中睁开眼,盯着头顶雕梁画柱的穹顶,最后缓缓缩在一起,似乎想要抵抗那股奔腾而来的战栗。   “娘娘又做噩梦了,要不要请太医令来看看,这一月来每日都做噩梦,可别熬坏了身子。”   花色替人盖好不知不觉滑落的被子,担忧说着。   温月明闭上眼,声音带着来不及散去的沙哑:“不用。”   “娘娘可要洗漱一下。”花色用帕子擦了擦她额间的冷汗,柔声问道,“晚宴也快开始了。”   温月明整个人蜷缩着,半晌没说话,如瀑布般的乌发垂落在身侧,越发显得侧脸莹白如玉,唇色雪白。   耳垂间似乎真的还带着血腥的剧痛,她眉心微微蹙起,沉默倔强地对抗着这个疼痛。   殿内沉默了半盏茶的时间,这才听到温月明再一次开口。   “更衣。”   温热的水没过肩颈,温月明这才觉得自己终于自那个古怪荒诞的梦中醒来。   “你刚才说什么?”沐浴后的温月明脸色恢复如常,穿了一身白色寝衣坐在铜镜前,随口问道。   花色给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终于下雪了,圣人大喜,刚下旨要求大办今日大宴,五品以上官员都要入宫赴宴。”   温月明微微抬了抬眸,这才发现窗外格外的白亮,花色顺势给她推开木窗,拉下纱窗来挡风。   “娘娘替圣人潜心礼佛一月,也算功德一件。”花色替她擦干头发,随口说着,“圣人必定更加看重娘娘。”   温月明抬眸看着窗外的大雪,雪花纷纷而下,银装素裹,枝头花开,游廊下的丫鬟们脸上皆弥漫着喜色。   “总算不用跟着去泰山。”   她盯着庭院中已经堆起的一层积雪,打了一个哈欠,说话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没有半分恭敬虔诚之意。   大周今年入冬至今都没有落过一场雪,今夏只下了几场雨,闹了旱灾,秋日又闹了蝗灾,粮食颗粒无收。   民间如今起义四起,两月前北边的大魏借机也打了过来,西北再一次陷入乱战。   圣人再醉生梦死也回过神来,自温柔乡中扔出一道圣旨,措辞严厉,龙威震怒。   ——年前若不下雪,便亲上泰山下罪己诏。   幸而惊险之际,传来一个好消息,七年没有动静的太子打败了来势汹汹的大魏。   这战不仅遏制了大魏的进攻,更震慑了大周国内的起/义。   一箭双雕,举国大喜,也算冲淡了圣人的怒火。   温月明就是在这个关口开始做那梦,顺势替圣人闭门礼佛一月,避开这波是非。   如今,太子大胜回朝,圣人定在今夜举办大宴。   “西北一战的捷报中,首功给了太子,娘娘潜心礼佛不知这几日宫内宫外都热闹得很,太子也是奇怪,晚上就是宴会,到现在了还不见身影。”   花色突然注意到看着温月明的脸色,犹豫问着:“娘娘怎么了?”   “听着不想好事。”   ——自从得知太子回京的消息,她便开始古怪地日日做那梦,自然开始无端迁怒太子。   花色/欲言又止,可到底没有说话。   “大宴还有两个时辰,去外面走走吧。”   冷风把她心底最后一丝燥热吹走,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自己披上外衣,起身朝着外间走去。   长长的衣袖拖在身后,腰间只系着一个彩编花结,纤腰袅袅,简单直白,偏在几步疏懒随意的动作中透出一点漫不经心的妩媚。   “这次办宴的太监是云贵妃的人,娘娘到时注意一点。”   “云贵妃三日前打了一个新受宠的章御女,三个月的身孕没保住,在內宫闹出不小风波。”   花色说着宫内的消息,温月明懒懒听着,最后笑说着。   “容云的眼界就是太窄了。”   花色跟在身侧欲言又止,最后嘴角微动,忍不住想要开口。   “慎言。”温月明侧首,抢先一步学着她的口气沉声说着,可偏偏含着笑,拖长声音,带着浑不在意的随意。   一侧的光影落在温月明雪白的眼下肌肤处,好似一根鹤羽落了下来,浅浅一片。   只见她睨了自家丫鬟一眼,凤眸半弯,声音含在嘴里,带着一点娇滴滴的鼻音。   “我知道啦,花色姑娘。”   “娘娘知道就好。”花色一本正经地说着。   “无趣。”   花色不为所动。   温月明一出现,原本在门口静立的丫鬟便围了上来,神态娇俏,言语可爱,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前日西北大捷的战报刚到,今日长安就下起雪来,大家都说是太子打赢了大魏人,老天爷送来的福气。”   温月明冷不丁听到有人如此说道,微微抬眸,半敛着的眉眼微微上扬,目光冷清却又凌冽。   “谁说的。”   那丫鬟脸圆圆笑起来格外稚气,冷不丁被娘娘看了一眼,笑意僵在脸上。   “大家,大家都这么说的。”小丫鬟怯生生地说着。   温月明目视众人,微微一笑,脸上的清冷疏离之色紧跟着一扫而空,顿时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不可胡说,明明是圣人吃斋茹素一月才求得上天怜悯的。”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太子大胜,龙恩庇护。”   她淡淡说着。   “是啊,太子七年不回长安,如今得以回宫也是圣人恩赐,下雪可是娘娘代圣向天祈福一月的功德。”   “奴婢听闻太子之前在西北可是一直没有任何动静,怎么好端端去年就异军突起,今年还打了一个胜仗。”   不少丫鬟也跟着附和,很快把这话掀了过去。   “准备更衣吧。”温月明懒懒挥手说道。   “奴婢听说折腰殿为了今日大宴,半月前就找了尚服局的李尚宫准备新服去了。”   “还新打了一副孔雀红宝石头面。”   “还准备了新的熏香。”   小丫鬟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言辞凿凿,摩肩擦掌,势必要把娘娘打扮成仙人模样,不被隔壁折腰殿的人比下去。   他们口中的折腰殿便是当今圣人云月双姝中的另一外宠妃云贵妃,容云。   两人一个明媚如骄阳,一个冷淡如孤月,牢牢把持后宫。   温月明沉默地听着,任由她们在脸上折腾。   她已经一月不在內宫出现,今日也该盛装出席,震慑一下內宫的魑魅魍魉。   宴会在永乐宫举办,殿外寒梅占早,宫灯如昼,殿内仙乐呜咽,杯酒交盏,早已来到的大臣三两成堆,窃窃私语,议论着这场胜仗,这场大雪。   太子陆停乃是中宫先皇后所生,皇后在十二年前意外暴毙,七年前因为西北需要督军,稳固与大魏争夺多年的军心,十岁的太子奉旨离开长安,直到今日才奉诏而归。   大周当今圣上早些年也曾有过宏图大志,可惜酒色迷人,逐渐让他沉迷后宫,再无登基时的壮志雄心。   这场大宴,内侍省有心借着大雪盛景讨好万岁,极近奢侈,处处精心,充满歌功颂德之意,谁知酉时正刻开始的大宴还是出了一点意外。   ——太子至今未来。   久居高位的周焱帝目光阴沉地注视着殿下之人,神色是显而易见的不虞。   “太子殿下的性子啊,这么多年都……”   右侧穿着大红色牡丹缠枝千水群的妃子轻声开口,云雾绡特有的轻薄如烟,显得肌肤如雪,乌发如云,连着娇滴滴的声音都如水一般划开。   正是盛宠多年的云贵妃。   周焱帝嘴角紧抿。   殿内鸦雀无声。   容云善解人意又说道:“不过这也怪不得殿下,这些年在外面一定是吃苦了,圣人不如等他片刻。”   “哼,分明就是记恨父皇。”右侧皇子一行中,最前面的安王率先出声附和母妃,大声嚷嚷着。   大臣们发出窸窣声,却也没人出来为太子说话,反而有几人起身要求万岁训诫太子的,甚至直言太子德不配位,请圣人另立东宫。   “也许是路上雪大呢。”谁也没想到,是圣人左侧的温月明淡淡开口截断越发放肆的言论。   容云原本满是欢喜的脸上顿时敛下笑容来,侧首去看,妩媚的狐狸媚眼便微微上扬,意味深长说道:“妹妹怎么还帮着太子说话了。”   “不过是实事求是,哪来的帮字。”   温月明蹙眉,手中的酒盏轻轻一声磕在案几上,细长的眉眼便轻轻笼上淡色,在灯火绰约下越发显得淡然不屑。   她越是如此,眉宇间的清冷疏离之色便越发出尘夺目。   “那你怎么知道是因为雪大。”云贵妃不甘心反问着,势要人给出个所以然来。   “陛下祈福一月,上天怜悯,下了这么大的雪,云贵妃看不到吗。”温月明淡淡回怼着,丝毫不落下风。   “你这是强词夺理。”云贵妃咬牙说着。   温月明淡淡地移开视线,脸上写满了不愿再和她多说一句的冷淡。   “说起来,今日的雪真大啊。”殿下突然有人小声说着,声音不大,却也能让人听得清楚。   周焱帝的眸光落在白蒙蒙的窗外,逐渐冷静下来。   如今深宫凤印一分为二,却常常有两极分化的声音。   温月明做事规规整整,深得人心,陆途心中疑窦略略散去。   “今日的雪确实大,多亏了爱妃潜心礼佛一月,这才天降大雪。”他笑着安抚着宠妃。   温月明侧首,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笑来。   只这一笑,顿如明月入怀,明亮清澈。   “是三郎仁心,这才天神庇护。”   周焱帝一颗心如浸温水中,脸上笑意真切了许多。   “爱妃是不是瘦了。”他伸手去揽温月明,心疼说着。   周焱帝年轻时也是个文武全才的美男子,即便这些年沉迷酒色,依旧算得上是高大英俊。   只是他的手刚刚搭在温月明的肩头,还未把人拦在怀里,只听到另一侧发出娇滴滴的声音。   温月明身形一顿,手指微动,把面前的酒壶状若无事地挪到一侧,又借着宽袖,用手臂一挡一推。   周焱帝直接把另一侧的人接了个满怀。   “都是妾身该死,不小心打翻了酒杯。”   云贵妃欲语含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藕臂紧紧缠绕着周焱帝,雪白的酥/胸紧紧贴着圣人手臂,媚眼如钩,软弱无辜地说着。   周焱帝顺势搂住容云,柔声安慰着:“哪里的话,可有伤到爱妃。”   “妾身的衣服湿了,不如三郎陪妾身去换身衣服。”   容云宛若水蛇般缠着他,附在周焱帝耳边吐气如兰地诱惑着,大庭广众之下,毫无羞涩。   周焱帝捏着她的耳朵,对她的心思一清二楚,轻笑一声,带着容云回了内殿,留下一众尴尬的大臣。   临走前,云贵妃对着温月明挑衅地扬眉笑着。   温月明对着她遥遥举杯,态度自然,不见怒色。   圣人一走,殿内的气氛这才松懈下来。   温月明独坐在上首,捧着幸免于难的酒杯和酒壶,耳边是百官议论纷纷的声音,喝起酒来倒是不含糊。   一壶酒眨眼就空空如也。   “这是北方进贡的葡萄酒,后劲大,娘娘小心。”身后的花色低声说着。   温月明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眼尾已经泛出红意,只是眼神依旧清明。   “再来一点,怪好喝的。”   她借帕子擦嘴时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小声说着。   “太子殿下驾到。”门口突然传来小黄门高声唱和。   烁风吹雪,烟雾寒空。   殿前大雪压松桂,廊下悬纱笼如星火,两侧长长宫灯被高高挑起,在黑夜雪地中乍然亮起的光,照得门口的甬道雪花飞舞。   原本笑语不断的满堂醉客瞬间收声,青幕后的嘈囋琵琶声也瞬间乱了一个音。   温月明自微醺中缓缓抬起头来。   黑暗中有脚步声逐渐靠近,即使在靡靡之音中也依旧地清晰传入众人耳中。   西北战事密集,对战大魏骑兵,自然连着靴子都带着钉子,一步一声,密雪碎玉。   来人是谁,不言而喻。   殿内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小黄门早早挽起棉帘,北风呼啸而过,殿内烛火明暗跳动几许。   那条甬道并不长。   可惜夜寒风大,霜动枝晃,长灯摇摇晃晃,周遭阴暗不明,只能看到一个身影大步流星地走来。   那人身形挺拔,任由风雪穿身而过,却又不动声色,稳如泰山。   温月明盯着那个身形,不由出神,微微眯了眯眼。   等来人真真切切地落在众人视线时,只看到他穿着一身简单的浅灰色圆领袍,肩罩黑色大氅,肩头早已落满细雪。   他身量极高,长得俊秀,在大雪中行走却又丝毫不避,当真是岩岩若孤松,傀俄若玉山,尤其是那双深褐色的眼珠在摇曳烛火中如深波荡漾,深沉平静。   温月明瞳仁微微睁大,怔怔地看着他。   一瞬间,只觉得耳边的琵琶轻音也能让她体验一把震耳欲聋的滋味。   只见太子殿下陆停进殿时微微低下头,这才免了玉冠被帘子挡住,头顶的积雪也跟着飘落下些许。   他站在暖和亮堂的大殿中,朦胧烛光倾斜于身,果真是风姿特秀,天质自然。   “诸位,是孤来晚了。”   清冷声镇定响起,字字透着还未完全散去的寒气。   与此同时,寂静的大殿传来酒盏跌落在地上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预收求收藏QAQ   预收1《我靠破案找夫君》   元年改制,女帝亲旨整合南司,空降上峰。   唐不言世家出身,性格君子端方,克己笃行,是长安闺中少女的清绝唐郎。   “别说,咱唐少卿这姿色,细腰宽肩,蹙起眉来也是绝色。”   沐钰儿满嘴跑车轮,安慰众人时,绝色唐少卿正在她背后站着。   沐钰儿直接跪了。   “我去看看东城门乞讨儿给我留了位置没。”   唐不言沉默:难怪都说南司要完。   人人皆道,南司之人皆三教九流,吊儿郎当,花红柳绿,其中以司直沐钰儿为翘楚。   唐不言上任以来深有体会,尤其是小尾巴沐钰儿。   直到连环杀人案时,唐少卿以身犯险,亲自钓鱼。   一向吊儿郎当的沐钰儿冲天而降,神色凌然。   “杀美人,可经过我同意。”   长灯下的唐不言闻言抬眸看来:“罚抄司规三十……”   沐钰儿一刀把凶手拍晕,溜了。   南司地牢幽深,众人围观俏生生的女郎站在血泊中,冷漠无情。   “咱就是说,玉面罗刹名不虚传。”   话音刚落,沐钰儿擦着手走出地牢:“谁和少卿说我坏话了?”   唐不言自满字供状中抬眸,盯着烛火下的人,沉默不语。   一开始   沐钰儿:今朝有酒今朝醉,美人天天怀中睡   唐少卿不悦蹙眉:满嘴胡言。   再后来   沐钰儿:烟笼寒水月笼沙,美人天天住我家。   唐少卿淡定点头:可以商量。 第二章   酒盏落在金砖上发出的清脆声音瞬间打破殿内的死寂。   有大臣率先回神,起身行礼,也有人犹犹豫豫,不肯动身。   大殿里闹哄哄的,戏幕后的琵琶声也突兀地消失不见,   一开始茶盏落地的声音倒是幸运,被悄无声息地掩了过去。   “娘娘。”花色借着小黄门下跪的动作,悄无声息地走到她的身侧,扶着她的手臂,“怎么了。”   温月明紧紧抓着花色的手臂,呼吸在迎面而来的北风中逐渐僵硬。   那张雾色朦胧的脸终于被这场凌冽的北风吹开,却也打得她措手不及。   堂下那人深邃的眉眼如边塞不羁的雄鹰,不动声色,凌然如羽鞘。   深褐色的眼眸在跳动的烛火中宛若出鞘的刀锋,不经意抬眸便能划破长空,沁骨寒心。   温月明便被这一眼怔在原处,忍不住伸手捂着耳垂。   殿外是风雪交加的深夜,殿内是寂静诡异的大宴。   长灯摇曳,靡乐骤停,门两侧的两个铜人举臂树状灯终于在北风的摧残下悉数熄灭。   正中修身长立的男子脸上的笑意因为骤然暗下的光,在嘴角落下几片阴影,连带着锐利俊秀的面容都少了些许冲击力。   温月明几个呼吸间就镇定下来,打算先溜为敬。   只见堂下之人抬眸,隔着混乱的大殿,遥遥看向上首之人。   眉宇灼灼似有流光,凤目平视宛若有情,他只要这般随意站着,便在一众慌乱中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   温月明停了下来。   那双被人精心雕琢的眼眸含着笑带着光,就这样静静落在她身上,却又眨眼间,幻化成一把刀,自她身上自上而下缓缓划下。   那种故友重逢的战栗感不亚于梦中那一件件在面前掉落的衣服。   梦境带来的朦胧感在此刻真真切切地打在她脸上,让她素有急智的脑袋也不由蒙在远处。   ——她入宫前睡的人竟然是他!   淡一向自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温月明也忍不住晃了晃身形。   “竹定……”她喃喃自语。   陆停看着她微动的唇,似看懂了她的话,不由微微挑了挑眉,刹那间那种冰冷疏离成了一块被冰簇拥的火,烧的人格外心虚。   温月明瞬间闭上嘴,状若无事地移开视线。   “娘娘。”花色敏锐地察觉出她的不对劲,担忧地喊了一声。   “跑。”她嘴里含含糊糊着。   背后那道视线落在脊背上,好似一簇火慢条斯理地自尾椎开始烧上来,让她格外狼狈。   花色不解其意但还是扶着人朝着内殿走去。   那目光紧随而至,幸好小门近在咫尺。   温月明背后冒出一阵冷汗,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一声大喝打断殿内诡异的气氛,也彻底断了温月明的退路。   “爱妃去……你还有脸回来。”   温月明眼前一黑。   当真是喝水都塞牙缝,倒霉催的。   “回去。”她捏着花色的手指,嘴角微动,微不可闻地说着。   主仆两人镇定自若地往一侧退了一步,好似刚才只是随意走了几步,丝毫察觉不出异样。   正中的陆停跪在地上,行礼,恭敬说道:“给父皇请安。”   “如此怠慢今日大宴,置群臣于不顾,不亏是打了胜仗的人。”   周焱帝冷冷注视着堂下之人,字字如锥,恨不得钉死面前之人。   温月明抬眸扫了一眼太子。   陆停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   “是不是要朕八抬大轿抬你这个伐魏大功臣,才肯赏脸来吃上一杯酒。”   陆途当众数落着他,不给他一点面子,目光憎恶地盯着堂下之人。   底下跪了一片惶惶然的人。   太子离京那日是十岁生辰的第二日,距今已有八年,八年时间也足够长安城的官员换了一波,至少三品以下的官吏认得太子的人屈指可数。   他们脸上皆是惴惴不安的神色,唯有正中的太子陆停神色镇定。   “突逢大雪,京郊的岩石塌了下来,便耽搁了几个时辰。”   “你的意思是京郊的山塌了却没人来上报。”周焱帝反问。   “就是,三哥这话是说父皇不是了。如此重大的事情父皇不知,倒是让三哥知道了。”   一侧的安王蹙眉,故作不解地打着边鼓。   陆途眉心紧皱,面容冷峻。   陆停垂眸,如宝剑归鞘:“儿臣并为此意,只是解释今日为何来迟而已。”   他此话说的没错,甚至颇为恭敬。   “看来是朕小人心思,无法体谅你这个大功臣的用心良苦。”周焱帝阴阳怪气地讥讽着。   “三郎哪里的话,不过是小孩子贪玩来迟了而已,三郎说重了。”云贵妃娇滴滴说着。   陆途冷笑,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居高临下的厌恶:“他一向是最懂的。”   温月明站在半边阴影处,冷眼瞧着这处灯火煌煌的闹剧,蓦得觉得太子殿下也太过可怜了点,这满殿大臣,一众兄弟,竟无一人愿为他说话。   他当年孤身一人去了西北,如今还是孤零零地回到长安。   银烛笼纱,云屏影深,偌大的殿内却只剩下北风呼啸而过的风声。   “母妃就是心善。”安王故作大人模样地大声奉承着,眼尾一扫殿中下跪之人,呲笑一声,“可别被某些人迁怒了。”   殿内气氛宛若即将沸腾的水,只等陛下雷霆一怒。   云贵妃软绵绵地呵斥道:“这是你三哥……”   “三郎。”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她的话。   这声音不算温柔,相比较来自江南水乡的云贵妃那把娇滴滴的嗓音,更显得有种冷泉般的清凌凌。   陆停原本满心愤怒被这一声唤出几分理智来。   “爱妃。”陆途放软了嗓子。   一直站在宫灯下的温月明被花色扶着缓缓走出,青色的裙摆贴着腰身柔顺而下,层层细珠流苏点缀着华丽金贵的布料,金丝银边勾勒的暗纹哪怕落在阴影处,也依旧熠熠闪光。   这匹绸缎乃是江淮上供的贡品,千金亦不可得,宫中只有十匹,悉数归了广寒宫。   她视线并不向下看去,只是眼尾微微扬起,眼波流转间,散了一点浑身的清冷疏离之姿,顿如荣曜秋菊,华茂春松,美艳不可方物。   “不是说梨苑新作了一首曲子吗。”   她并未上前和两人并肩站着,只是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眸光中带着闪闪笑意。   “闹闹哄哄的,妾身听得头疼,不若听些乐曲醒醒神。”   “是了,章力士早早就和朕汇报过了。”周焱帝眼尾极长,注视某人时,只觉得柔情似水,“爱妃想听,章力士,还不给贵妃奏乐,大声奏乐啊。”   一直沉默的章力士连忙夸张地跑了出来,尖着嗓子,恭维说道:“娘娘爱听,那可是那群小子的福气,来人啊,奏乐,大声奏。”   话音刚落,一直没有动静云母屏后就响起了切切琵琶声。   温月明看着章力士夸张的模样,眼波微动,突然轻笑一声。   众人顿时看呆了。   一直沉默的陆停缓缓抬头,幽深的视线再一次落在这位陌生的母妃身上。   温月明眼尾一瞟,顿时收了笑,冷淡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容云暗自咬牙,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温月明。   她最是看不起温月明平日里懒懒散散,万事不入眼的样子。   都是来争宠的,她清高个什么劲。   一件原本被架在火上烤的事情,就这样在温月明的轻笑中被高举轻放地掀了过去。   陆停在被粉饰的太平重朝着右边走了过去。   太子为尊,位置在右手边第一个,可在今日之前,那是安王的位置。   “好久不见,三哥。”安王半响没动屁股,坐在原处,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陆停垂眸看他,对他显而易见的敌意示弱不见,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确实。”   两人一站一动,半响没有变化让这一角的动静显得尤为奇怪。   温月明依偎在圣人怀中,状若无事地斜了一眼下首的情况,目光在陆停身上一扫而过,很快便又收回视线。   ——啧,当真是倒霉催的陆停。   安王生于宠妃膝下,生来争得就是第一,他得意了这么久,自然不会因为这个早已没了记忆和尊贵的太子殿下退让。   其余皇子公主生母皆是不入流的妃子,皆不敢说话。   陆停淡定站着,笑脸盈盈,脸上并未有任何怨气不甘,深褐色的眸子看人时,好似当真只是叙旧一般。   两人同岁,只差了三个月,可陆停却比安王高出许多。   他在靡靡乐声中无声地沉默着,注视着,却又投影出逼人的威压。   安王挑衅的笑逐渐敛下,最后抿唇看着他,那截突起的眉骨在眼皮上落下阴影,人便显得有些桀骜难驯。   “四弟三年前被封为安王,当时孤正在北境,未能登门祝贺,心中惋惜。”   陆停说话声音格外低沉,眉宇间却又带着一点浅浅笑意,如兄弟闲谈,悠闲淡定。   安王仰着脖子,下巴微抬:“无事,父皇亲自为我主持的受礼,三哥心意有了即可。”   “亲王授封能得圣人亲自驾临,是天大的荣幸。”   “自然。”安王心中明白他的意思,可还是仰着头,得意笑着,坐着不动弹。   八年的边境生活让陆停和一众皇子格格不入,便是这般温和的时候,也总让人如芒在背,浑身不舒服。   安王陆佩咬牙,不愿后退半步。   “四弟,这才是你的位置。”   陆停摇了摇头,口气温和,宛若循循善诱的兄长面对顽劣不堪的弟弟。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抵在他的下颚一侧,看似轻柔和善,可指骨紧绷,力道极大地强迫着陆佩扭头看向自己的位置。   陆佩大怒,正打算把他的手拍开,却又被人眼疾手快地抓着。   外人看去,当真是兄友弟恭的模样。   “你瞧,那边还有你母亲的位置吗。”   陆停垂眸,附在他耳边含笑说着。   上首的陆途眼中只有温月明一人,神色温柔宠溺,只顾逗着怀中之人一笑。   人人都说,若是月贵妃想要天下的月亮,圣人都会为她摘下。   陆佩眼底迸发出冲天的怒火。   “你觉得会不会有人落井下石。”陆停按着他的肩膀把人按在自己的位置上,温柔说着,“乖,不许生事。”   陆佩不过是被他几根手指桎梏着,竟完全挣脱不开,一时间又气又急,又见母妃再一次被父皇挥手推开后,拳头紧握地换了个位置。   陆停笑意加深,对着其余几个兄弟姊妹也点头示意,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等两人一坐下,原本一直站在角落里装死的小黄门好像突然活了过来,连忙上前为人布酒上菜。   两人闹得动静其实极小,即使温月明一直分心看着,也听不清,自然也不知自己成了恐吓安王的利器。   “爱妃看什么。”   周焱帝敏锐地注意到她的视线,柔声问着。   温月明眼睫微动,随后毫不避讳,目光大大方方地落在那一排皇子公主上,颇为新奇地说着:“我就是瞧这有趣。”   她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手指拨弄着一个葡萄,一字一字,慢条斯理地笑说着:“三郎不觉得有趣吗。”   周焱帝的视线只落在她脸上,唯独不曾落在那一角的方位上,只是随口附和着:“爱妃觉得有趣,那是他们的荣幸。”   一侧的容云手中的帕子缓缓攥紧。   她那个嚣张的儿子明显落了下风。   “云姐姐觉得呢?”谁知就在此刻,温月明侧首,眼尾微微一扬,眸光缓缓落在她身上,状似随意问道,   容云一张脸阴沉下来。   这个贱/人果然是在看她们母子的笑话。   温月明见状,立刻收回视线,委屈解释着。   “是妾身无状让姐姐生气了,但妾身想着两人是兄弟,小儿打闹也是正常,这才觉得有趣。”   “哼。”   温月明轻轻叹气,眉心愁云。   “云儿最是宽容,怎么会生气呢,爱妃年纪小,爱看这些也是正常的。”   周焱帝安慰着,捏了一颗葡萄塞进她嘴里:“你最爱吃的番邦葡萄,明日让御膳房都送到你宫里去。”   周焱帝膝下六男三女,唯一能占到一点偏爱的便是四皇子安王陆佩,可,那也不过是一点而已。   温月明眨了眨眼,嘴角随意弯了弯,最后兴致缺缺地垂眸,纤长的眼尾微微下垂,不言不语时显得清冷,和奢华暖殿格格不入。   “爱妃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无趣,这些奴婢真是该死,连讨人欢心都不会。”周焱帝搂着她的腰,把众人的生死悬在一线中。   “杀了他,给爱妃助兴如何。”   “大雪初降是吉兆,怎么能杀人。”温月明贴心说道。   “那我们去外面赏雪。”陆途又突发奇想。   正愁不知如何离开的温月明,眼睛一亮。   容云见状,连忙贴了上去:“三郎,安王之前得了老师夸奖,您不是说要奖励他,不如让他来陪陪您。”   她的手指暧昧地在周焱帝腰间打转,轻声细语地提起旧事。   周焱帝眉心微微蹙起。   “妹妹不会见怪吧,但这是三郎早就答应过安王的事,安王自小就崇拜三郎,三郎也是看着他长大的,那帝王贺可是花了他许多心思。”   温月明闻言,手指的葡萄在桌子上滚了一圈,抬眸,淡淡说道。   “自然是皇子为重。”   周焱帝顿时偏心了。   “明日去看他也是一样的,再者孩子而已,只要小月儿一年后生下孩子,朕一定亲自养在膝下,这天下都是他的。”   容云脸色大变,就连一直稳然不动的温月明也抿了抿唇。   “万岁慎言。”她拨了一颗葡萄,送到他嘴边,无奈说道,“若妾身真的有孩子,能得万岁一分垂帘,已是万幸。”   “朕自然是给他最好的。”周焱帝满脑子都是她尖尖蹙起的眉间,只觉得万般委屈,越发心疼,“你切莫不开心,此事急不得。”   温月明只是看着他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一曲新曲终于落下帷幕,她便借机鼓了鼓掌,周焱帝紧跟着拍手交好,又给了厚赏。   理由是月贵妃喜欢。   众人见怪不顾,月贵妃入宫一年,可受宠之重,早已无人能及。   “爱妃平日最爱饮酒,今日怎么不饮。”   新曲再起时,周焱帝捏着一盏酒杯,冷不丁问着。   “今日有些冷,刚才有些冷,杯子又是铜制的,一不小心没捏稳。”温月明神色不动,淡定自若地说着。   “竟敢给爱妃用铜盏,眼睛留着也无用了。”周焱帝修长剑眉高高吊起,杀气腾腾。   “朕这有一套番邦进宫的琉璃盏,爱妃是仙宫里的人,用不得凡物。”   温月明浅浅一笑,眉心却还是蹙着:“刚才那阵风风吹得有些头疼,妾身想回去休息了。”   “是不是被那个孽子吓到了,朕让他给你赔礼道歉。”周焱帝提及太子,脸上不悦厌恶的神色遮也遮不住。   “本不想用这些俗事打扰你,但你毕竟也算他母妃,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是碰上他不服管教,你只管骂他打他。”   温月明一愣,摇了摇头:“太子殿下如何能非打即骂,妾身并不爱出殿门,寻常也遇不上殿下。”   “你最是心善了。”周焱帝柔情万般地夸了一句,紧接着高声喊道:“陆停。”   殿内的气氛瞬间凝滞,原本正在举杯说话的大臣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云母屏后的琵琶滑了一个音,幸好又及时补救回来。   右下首的陆停起身,抬眸,深褐色的眸光自温月明身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周焱帝身上。   那目光极为冷静,在晖晖烛火中清澈澄亮。   温月明呼吸瞬间停了一下,直到他移开视线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他怎么奇奇怪怪的。   她心中疑窦,脸上却又不动声色。   “这是你的母妃,来请安。”周焱帝厉声说道。   殿内的气氛更加僵硬,安王嗤笑声借着音乐在背后响起。   贵妃乃是皇后之下的首位,月贵妃确实担得起,可偏偏,太子殿下与她年纪相差不大。   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皆是一怔,随后默契地移开视线。   “还不快来!”   周焱帝拍着桌子,怒斥着:“朕使唤不动你了吗?”   一侧的章力士已经端起一盏酒站在温月明身侧。   想要太子给新母妃敬酒是真,打压大获全胜的太子更真。   陆停神色不变,在众人的注视中,一步步走到温月明面前。   他身形极高,肩膀又宽,站在她面前,背后的烛火投下的倒影好似能把她完全笼罩着。   更别说,此刻他正垂眸看着自己,好似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在顷刻铺天盖地涌来。   温月明呼吸一顿,梦中的触感在此刻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尾椎升出的酥麻,几乎要把她淹没,让她克制不住得想要战栗。   “母妃。”   太子殿下声音格外低沉,混在喧亮的烛火中便被蒙上一层恍惚的光晕。   温月明怔怔抬眸,直视着他的眉眼。   他明明极为恭敬,修长的脖颈微微弯下,就像一只饮颈的鹤,可脊梁下的那根傲骨却如古剑铸成,宁折不弯。   浅灰色的袍子落在案桌前,西北的布料一向粗粝暗沉,可在今日竟也晃得人有些失神。   “请饮酒。”   兽首酒樽被那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握在手中,便这般落在温月明面前。 第三章   酒盏是青铜三足樽,盛了澄亮酒水,在烛火下闪着细碎的光。   琵琶声渐响,华丽缠绵的乐声自涓涓细流的前奏中逐渐走向浩瀚海涛。   这是前朝旧曲新编,逐渐上扬的旋律宽而长,长轮之下是飞出残影的手指,乐音连绵不断,听的人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温月明呼吸逐渐放轻,盯着那盏酒。   众人明知要克制却又忍不住好奇去看。   太子八年不曾回京,在朝中更是毫无助力,如今圣人年迈,安王入朝,夺嫡之争迟早会进入明面。   月贵妃出自温家,阁老温赴从不结党,忠君为民,其心昭昭。   可现在毕竟时机不同了。   月贵妃的态度足以代表温家对这位太子的态度。   众人屏息,心中控制不住地揣摩着。   这杯酒,委实有些重要。   屏风后,琵琶上的长轮变成了摭弹,原本琼楼玉宇,炯炯蟾光的画面陡然一转,成了明月即将出高山的急促之音。   温月明的目光自酒杯缓缓移到太子身上。   陆停的手就这样举着,动也不曾动一下。   他眼睫极长,这般无辜落下时,便显得格外人畜无害。   陆停微微抬眸,两人的视线不期而遇。   声乐逐渐攀到最高点,沉寂许久的月亮终于要缓缓升出高山,亮堂于永辉之上。   陆停深褐色的瞳仁在烛火照耀下宛若一只黑夜中寻猎的鹰,锐利而平静。   温月明看得有些恍惚,幸好被这一阵恼人的琵琶声拉回神志,右手下意识摩挲着左手虎口。   “不敢受殿下这杯酒。”   她缓缓起身,抚了抚鬓间步摇下那簇长长垂落的流苏,水晶菱形的珠子在满殿华光中依旧熠熠生光。   周焱帝缓缓放下手中的酒盏,瞳仁边缘被酒色浸染了轮廓,一眼望去,只能看到模糊的褐色,好似刚刚睡醒一般。   “只是殿下孝心,不可不受。”她话锋一转,在大殿诡异的气氛中淡定自如地继续说道。   “今日匆忙来不及备礼,听闻殿下在西北多年,便投桃报李,也算是我身为长辈的一个心意。”   她自腰间取下一块玉佩。   那是一块雕着栀子花的玉佩,形状古朴,刀工精致。   陆停的目光在那枚玉佩一扫而过,最后看向捏着玉佩的纤白手指,眉心先是一簇,随后开口轻声说道:“和田玉。”   “正是,西北特产,就当是本宫给殿下的见面礼。”   她说话声音又冷又淡,一字一字在逐渐高昂的琵琶声中清晰可闻。   陆停捧着酒盏的手指微微一动,摩挲着青铜器具上的嶙峋花纹,视线也逐渐上移。   自白皙的手指,到纤细的脖颈,到优美的唇角,停留几瞬后才看到她漆黑的瞳仁。   那目光带着深究,不复温和,温月明心中咯噔一下,心跳几乎要跃出喉咙,连着眼睛都水汪汪的。   ——他不会打算破罐子破摔吧。   两人沉默,不妨碍众人的脑补。   贵妃先是辞了这杯酒,便是说温家并不打算掺和储君之事,但她又以长辈的身份送了玉佩,证明不过是寻常长辈关系。   月贵妃无子,确实不需要和太子搞僵关系。   温月明并不理会众人心中的波涛汹涌,只是先一步打破沉默,面不改色地去接那盏酒。   手指间的触感一闪而过,一冷一热,两人皆是一怔,但随后又各自淡定。   一人接下玉佩。   一人喝完敬酒。   大弦嘈嘈,小弦切切,听的人耳骨发蒙。   “爱妃果然蕙质兰心。”周焱帝大笑着,拉着她的手反复在手心翻看着。   “浪费了爱妃心爱的玉佩,章力士,你亲自去内库给爱妃挑十块和田玉,定要让爱妃全都满意。”   章力士弯腰弓背,又是夸张地哎了一声。   一场不见硝烟的试探终于在这首乐曲的尾音中消失殆尽。   温月明依靠在周焱帝怀中,心不在焉地看着歌舞。   陆停何时成了这般不露声色的人。   她摸着自己虎口冷不丁想着   若不是身上还有这印记,温月明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发梦糊涂了。   可若是真的,两人闹得不太愉快,她始乱终弃的名头怎么也不该让陆停这般冷静。   温月明头痛欲裂,寻了个借口,把圣人推给云贵妃,借故离开。   上首圣人怀中搂着云贵妃,目光追着温月明的背影离去。   “三郎。”云贵妃娇滴滴地喊着,拉回他的魂,“妾身最近新学了一支舞……”   “不了,端美人今日吐得厉害,朕要去看看她。”   云贵妃脸上的笑微微凝滞,但很快又继续说道:“端妹妹腹中孕有皇嗣自然最是重要,妾身明日便去亲自看她。”   周焱帝摸着她的肩膀,欣慰说着:“本该如此,你啊,就是脾气大了些。”   云贵妃嗔怒,媚眼横斜,当真是万般风情妖且丽。   两人很快便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没一会儿就再一次退到内殿。   上首彻底空了,陆停松开紧握在手心的玉佩,掌心被刺得通红,丝毫感觉不到疼痛,神思却又格外清明。   ——温月明。   他在沉默间,把这三个字在嘴里滚了一遍又一遍,这才压制住心口抑制不住的疼。   这位母妃,他为什么看一眼便觉得心口疼。   那种不甘又愤怒的情绪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仰头喝下一盏酒,任由甜到令人发腻作呕的果酒在喉咙间毫无顾忌地落下。   ——他终于回来了。   殿外,下了一日的大雪终于停了下来,北风刮在脸上好似刀子一般,两侧道路上扫雪的黄门宫娥借着着微弱的光奋力扫雪。   那雪极厚,扫干净一小块地方就要费力扫许久,一个个手指通红,浑身颤抖。   走廊下的温月明目光一扫外面的人,匆匆而走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东宫的仆役。   自来内宫有大小之分,东宫为小,宫娥黄门的衣服便以浅色为主。   她一停下来,原本一直躲在暗处躲风雪的管事见躲不过去了,   他连忙跑出来,故意朝着雪地中的恶声呵斥着:“还不扫快点,若是摔着娘娘,小心你们的脑袋。”   众人惶恐不安,更加用力地扫着积雪。   温月明眉心蹙起,斜了他一眼,花色立刻上前说道:“娘娘还在这里,哪里轮得到你这个奴婢开口。”   那管事一个激灵,吓得跪在雪地上。   “今日扫雪的人结束后去司饎司多领两日炭火,若是病了便从广寒宫支账治病。”   温月明拢了拢肩上的披风,雪白的狐裘映着清冷的脸颊越发如出水芙蓉,情素冷淡。   众人面面相觑,冰冷僵硬的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把主干道的雪扫到一侧即可,天色不早了,扫完便早些回去休息吧。”花色盯着管事黄门,意有所指。   温月明扫过那群矮小瘦弱的宫娥黄门,绕过下跪的管事,一脚踏入淹到脚踝处的积雪中。   东宫式微,落井下石之人,不计其数。   “都说月贵妃虽不爱说话,人却是极好的。”角落里,一个身形矮小的黄门低声说道,“竟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娘娘心善,不然我们今夜死了也没知道,只是可惜了,远兴你不听我的,明日就要去东宫伺候太子了。”   瘦高的小黄门得意说着:“我之前花了全部的钱,终于说动了一个管事开口把我留下,只等以后广寒宫空出人,就走走门路去那仙境做事。”   “陈路,祝你得偿所愿。” 一开始说话的小黄门脸圆圆的,一笑起来,脸颊红扑扑的,分外讨喜。   “还不赶紧干活,愣着干嘛。”管事见人走远了,这才爬起来,恼怒大喊着,“不要以为贵妃心善就敢偷懒,混账东西。”   一群人心中有了盼头,做起事情来便更加奋力。   “太子今日回宫,内侍省竟还让东宫的人来扫雪。”甬道中,花色蹙眉。   “人事分配是娘娘管着的宫务,挑这些人过去,只怕要得罪太子。”   两侧的宫灯高高悬在屋檐下,照得雪地晕开一层层光晕,抬灯照亮的宫娥穿着深绿色的宫装,悄无声息地在大雪中行走。   一位贵人在宫中生活的如何,从丫鬟黄门身上变成一探究竟,广寒宫中最低等的仆从,一月有一两银子,两尺素布。   温月明拢了拢肩上的披风,雪白蓬松的兜帽照得脸颊雪白。   “东宫是太子的东宫,他若是有本事自己会收拾。”她呲笑一声,“轮不到我为他出头。”   “而且我为何要惧怕太子责难。”   温月明扬了扬眉,嗤笑道。   花色悄悄睨了娘娘一眼,点头应下:“娘娘教训的是。”   温月明漆黑的眸光倒映着正前方游廊下的那盏宫灯。   她不笑时,总是冷冷清清,万般诸事皆不入她眼眸一般。   温月明收回视线,沉默着,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那张兼珠碎玉的脸庞。   明明走之前这人还张狂到要给她摘一颗星星,如今怎么眉眼冷清清的,笑起来更渗人。   “你觉得人会变吗?”她冷不丁问着。   “自然会。”花色点头。   “是那种大变,比如你和翠堇那种。”温月明继续问道。   花色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翠堇爱笑爱闹,和奴婢天生就是两类人。”   温月明一愣,突然生出一个古怪年头。   ——是不是弄错了。   她心中隐秘地生出这样的疑窦。   毕竟太子八年不曾回来了!   好端端的侍卫翻身成太子,也太莫名其妙了点。   “明日我想出宫。”   她萌生出试探的想法。   她记得他爹教过几年当时还在东宫的陆停,且有些故人也该回长安了才是。   花色抬眸,目光自诸位宫娥身上扫过,这才淡定问道:“是为了给夫人庆生一事。”   温月明一愣,这才想到明日竟是娘的生日。   这一月又是做梦,又是祈福,过得实在混乱,加上今夜这事,竟把这等重要大事给忘记了。   “嗯。”她握紧手中的暖炉,借着披风的遮掩挡住微微颤抖的手,“多备些礼。”   “是。”   —— ——   久违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消停,整个都城笼罩在白蒙蒙的雪色中,广寒宫的马车踏着刚刚扫干净的积雪自丹凤门悄无声息地出了宮。   月贵妃当年曾定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读书人,但因一则流言,皇帝亲自下旨封为贵妃,这才入了宫,为此圣人怜惜,特许她每月可出宫探亲。   马车上,温月明焉哒哒地半依着,修长白皙的手指抱着暖炉,指尖来回在栀子花纹上打转,半阖着眼休息。   昨夜她又做了一场大梦。   梦中那人彻底自雾蒙蒙中走了出来,他的背后是苍茫的天,脚底踩着却是累累白骨。   他站在远处看向自己,目光带着光,含着雪,是从未见过的冷漠。   一切都是闹哄哄的,不停有人走马观花地与她说着话,可唯有那人一直站在自己面前,只稍抬一抬眸就能看到那张臭脸。   那梦到最后突然天翻地覆,时光流转,斗转星移,又成了那场熟悉的梦。   原本朦朦胧胧的梦境在今夜彻底清晰,就像伸出蛰伏已久的手拉着两人跌入无穷无尽的欲望沼泽,红尘被浪,至死方休。   ——晦气。   ——狗脾气。   ——就是欠收拾。   温月明被耳朵上的那阵熟悉剧痛惊醒后,不由在心底连骂三声,这才缓过气来。   ——下一次看我怎么收拾他。   她突然冷笑一声把花色吓了一跳。   “娘娘哪里不舒服。”花色担忧问道,“早上醒来脸色就不好。”   温月明哀怨地斜了她一眼,趴在软靠上没说话。   花色是照着尺子长大的小丫鬟,这无边春色的梦要是跟她说了,怕不是要给她搬来几本佛经清清脑子,所以装死避过去。   花色见她如此,低头不再劝。   大雪之后天色一直阴沉沉,但临近过年,长安城到处都是喜庆之色,来之不易的冬雪也算舒缓了众人紧张的心,但更多的是大周对大魏此次交战获得大胜的讨论。   大周对大魏对峙多年,输赢各半,但随着八年前西北霍家军的出现,大周一反被迫防御的软弱,女将霍光明强悍地把战线推回赤谷一带。   这次两国交战,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太子率军突袭大魏后方粮草,几近波折后最终大获全胜,北部战线直接推到焉支山。   这次大胜民间议论纷纷,不周不以言获罪,时常会有辩论集/会之事。   马车就在一场辩论中被迫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花色推开车门,隔着薄纱往外看去,只看到密密麻麻的人挤在一堆,个个神情激愤。   “是读书人在争论。”小黄门张望了一下,低声回道,“太子大胜的事情”   花色蹙眉,扭头看了一眼温月明,却见她懒懒散散地躺在软靠上,撞了她的目光,饶有兴致地抱怨着:“也太不受欢迎啊。”   ——“谁知道是真是假,之前一直没动静,现在就突然立了大功,依我看就是抢的。”   ——“别的不说,且是西北都督和边军可不会答应此事,少危言耸听。”   众人议论纷纷,却是在怀疑太子之功是否实属。   温月明撑着下巴,透过轻纱注视着外面,兴致缺缺地说着,“虽说人人都能以利惑,可总有人不是。”   她说的没头没尾,一时间也不知道在附和谁说的话。   花色跪坐在一侧,低眉顺眼地煮着茶。   马车停在一处茶棚边上,两派的读书人越聚越多,声音越来越大,甚至还有小规模的肢体冲突,可官兵和金吾卫却不见人影。   事态逐渐扩大,谈及太子的言语冲突也越发难听,连花色都忍不住蹙眉。   “让人把今日巡逻的金吾卫叫来。”温月明眉心不耐耸动着,最后目光自众人身上一扫而归,定格在几人身上,意味深长地说着。   “把靠近茶楼边上的蓝衣服矮个黑脸男子和他对面青衣服的中等麻子脸抓起来。”她收回视线,神色淡淡。   “这么爱嚼舌根,就让他们说个三天三夜,不准停。”   花色点头应下,心中不解。   娘娘怎么生气了?   温月明听了几耳边便觉得索然无味,懒洋洋地说着:“都说武将多祸事,我瞧着文人这嘴误起国来也不逞多让。”   这火药味。   花色眼观鼻子鼻观心,一声不吭地继续烧着茶。   外面喧闹依旧,马车内却只有茶水冒泡的声音,主仆两人各自无言。   ——“听着不觉得有趣嘛。”   一个含笑的声音隔着车壁轻声响起。   闭眼小憩的温月明瞬间睁开眼。   ——陆停!   ——“若是骂街就能成功,你我今日为何还能坐在这里。”   这声音明明颇为闲适安然,好似寻常打趣,却又在细细听去时好似一道冷泉,格外沁人,带着微微讥笑,冷不丁就拉走温月明的注意力。   明明隔着车壁,隔着距离,隔着高低,她却莫名心虚。   原本信誓旦旦见了人就把他打一顿的心也没出息地跟着偃旗息鼓。   温月明不敢动弹,只是斜眼自纱窗朝外看去,却只看到一截玄色的衣裳,衣裳是最简单的布料,垂落在冬日的北风中,微微晃动着。   那双手修长,骨节分明,却又不是长安郎君公子惯有的白细,是一截饱经风霜的翠竹,而不是精心养肥的瘦梅。   这是一个武人的手。   温月明莫名想起梦中那人手心的薄茧,自上而下滑动时,好似带着细小却滚烫的火苗,好似要把她拉向烈火焚烧的地狱,至死不休。   她呼吸瞬间乱了片刻,最后心如死灰地闭上眼,纤细白皙的脖颈紧紧绷着,随后重重呼出一口气,哑声,几乎悲愤地质问着。   “还能不能走了。”   花色察觉到她语气中的不耐烦,又催了一下车夫。   车夫也是急得满头大汗,幸好他们的马车外裹着的绸缎华贵精致,外人一看便是贵人的马车,在侍卫驱赶之后便也识趣地让开了。   马车就挨在陆停背后的柱子停着,之前一直挡着他的光,现在走了,冬日的微光便悉数落了下来。   陆停侧首,昏暗日光落下头顶的油布棚,阴影笼罩着锐利深邃的眉眼,漆黑的瞳仁平静无波,不动声色。   “车壁上的白栀子花,是,是广寒宫的娘娘。”陆停对面的中年男人悄悄斜了陆停一眼,轻声说着。   那辆马车自人群中缓慢走动,冬日的风带着凌厉的劲在空荡的街面上横扫而过,那截绣着金丝白栀子花的窗帘被微微掀起。   隐约可见窗沿下搭着的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指。   润白如玉的手指落在大红色的华贵绸缎上,一时间竟分不住哪一个更精致。   “母、妃。”   他收回视线,轻笑一声,一字一字,薄凉淡然。   作者有话说:   琵琶的旋律参考了唐曲月儿高(百度) 第四章   过了琉璃制的玄德牌坊就进入言良街,也就是所谓的贵人街,这里住的都是当朝三品以上的官员。   温家就在正中的位置。   之前大雪未落,天气也一直要冷不冷,整个长安世家过的和寒冬腊月没差别,一点也不敢张扬。   温夫人的生辰倒是赶巧,在大雪的第二日。   驾车的小黄门远远就能看到温家大门挂上新的红绸,新刷的红柱大漆光鲜亮丽。   “妹妹。”   马车车帘上倒映出一骑骑马的身影。   温爱,她的胞兄,十五岁考中进士进了翰林院,如今在兵部挂职,谁见了不夸一句人中龙凤。   “哥。”   温月明刚掀开一角帘子,目光还未完全看清面前之人,就看到他身侧的另外一人。   那人穿着湛蓝色长衫,外罩玄色大氅,目不斜视,脸色比冬日的风还要冻人,瞧着就不好相处,事实也确实如此。   “爹。”她懒洋洋地唤了一声:“怎的,今日特意来接我啊。”   温赴,人称温阁老,圣人亲封的文忠侯,最是君子端方的性格,见不得有人在他面前插科打诨,不务正业。   偏偏总有一人如此不识趣。   温赴侧首,细长的皱纹堆满眼角,却丝毫无损其清隽模样,浅色眸子淡淡扫了她一眼。   “不务正业,轻浮粗鲁。”   温爱心中咯噔一声,连忙驱马挡在两人中间,喜气洋洋地缓和气氛:“不是说早上就出宫了吗,怎么到现在才回家。”   温月明神色慵懒,好似漫天诸事都没法在心中停留片刻,端得上是一个没心没肺的态度。   “在外面玩了一会。”   这话一说简直是火上浇油,一侧的温爱忍不住连连摆手。   “家中还有贵客,为父先行一步。”   温赴坐在马背上,好似一截宁折不弯的青竹,夹着马腹,快马离去,毫不留恋。   温月明手指卷着车帘,笑眯眯地目送他远去。   “哎,妹妹!”   温爱恨铁不成钢地低喊了一句:“你明知爹不喜欢……”   “打住,别唠叨,不爱听。”   温月明自小和他一块长大,温爱眨一下眼睛,她就知道这位兄长要说什么话。   温爱讪讪地闭上嘴。   “今日休沐,从哪里带了一身泥回来?”   温月明自下而上打量着温蔼,目光自他沾泥的裤脚上扫过。   温爱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裤脚染了黄泥,顿了片刻,没有解释。   “当我没问。”温月明察觉出他的犹豫,笑着打了个哈欠,岔开话题,“等会记得换个衣服再见去娘。”   温爱察觉出她的冷淡,手中的马鞭不由搭在车窗上,如竹的身姿,在此刻微微弯下脖子,头顶的光便落下一点逼仄的阴影。   “并非不能说,只是不知如何开口。”他先一步服软,“此事以后也怕和你有点关系。”   温月明扬了扬眉,来了兴致:“什么事?”   “东宫六率,你应该有所耳闻。”   温爱问。   温月明卷着帘子的手指一顿,但掩饰得极好,神色不变地点点头。   “大周建立初期,有一支乃是隶属於皇帝的十二卫和皇太子的东宫六率的府兵,平时负责管理府兵轮番宿卫诸事,你应当知道。”   温爱并未察觉,继续说道。   温月明盯着那点乌黑马鞭,伸手漫无目的地扣着花纹,看上去不甚认真。   “知道一点,如今神武大将军卫郦棠便是圣人心腹。”   “其中东宫六率在太子未立时会由圣人统领,可今上太子自周岁后便造册入住东宫。”温爱眉心微微蹙起,狭长的眉眼露出一丝郁色,声音低沉。   温月明嗯了一声,等他继续说下去。   “东宫设立十八年,至今不曾设立率卫,如今……”温爱一顿,目光自车帘上映出的那截倩影上凝神,神色无奈,“太子回来了。”   没有率卫的东宫便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   “恰好兵部今年的账务有些问题,且太子昨夜回京,五百护卫一直停留在城门外,父亲便带着兵部和几位阁老一起去京郊大营解决这些事情,顺带探探口风。”   若是顺利,温爱也不至于是这个态度。   温月明眉心一耸,随后嘴角微微弯起,带着一点隔岸观火的幸灾乐祸:“听着,好惨。”   温爱叹气,收回马鞭,那点微弱的日光便也悉数消失在车壁上。   他语气越发温和,极为纵容:“这话可不许在爹面前说。”   温月明手指搭在窗沿上,细长白皙的手指调皮地勾着青色纱帘,再宛若逗弄一般,带着漫不经心地随意,布帘晃动间,隐隐能看到一截青色的衣袖。   “不过是再骂我一次罢了。”她笑说着,不甚在意,“我自小就被……”   带着薄茧的手抓着她调皮的指尖,微微用力,也顺带止了她继续说下去的话。   “你自小就皮,没个人压着,你怕是能翻了天。”   温爱握着妹妹细白的手指,声音温柔似水。   他手掌宽大温热,在冬日寒冰中足以慰藉冰冷的指尖。   温家似乎天生亲缘单薄。   他的父亲温赴,自小父母双亡,靠父亲故友拉扯长大,不曾享过父母怜爱。   他的妹妹温月明更是和父亲话不投机,父女关系僵硬。   马车停了下来,马车内是无声的沉默。   “下车吧。”   温月明抽回手指,面不改色地下了马车。   “哥,太子……”温月明跨进大门时,状似不经意地随口问道。   身后的温爱立马警惕地打断她的话。   “你要做什么?”   “我不会多说的。”   “你别问我!”   温月明不得不讪讪地闭上嘴。   ——她哥,实属有些贞洁烈女的性子。   温爱跟这妹妹身后踏入家门,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好一会儿,他忍不住又开始继续唠叨。   “爹今日好不容易在家,你便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不不,不敢当不敢当,你便看在今日是娘生辰的面子上,万万不能再吵起来了。”   “上个月在宫内祈福,连着两个月不曾出宫,娘一直在念呢,还为你做了一件大氅,我和爹爹都不曾有这个待遇。”   温爱长相颇为斯文俊秀,对外也一向是冷冷淡淡,矜持有礼的郎君模样,可谁也不曾下,他私下却是操心唠叨的性子。   尤其是一遇到温月明便老妈子化身,恨不得把嘴巴挂在她耳边。   “院子昨日就让人打扫好了,爹昨日新收了一本画册,你若是碰到了便多夸夸,你一向嘴甜,别总气他了。”   温月明没打听到消息,又被他念的头疼,不胜其扰,眉头越皱越紧,脚步越走越快,恨不得把身后的人甩开。   “哎,女子行走当仪态盈万方才是,婀娜娉婷,你这样走得太快了,有损淑女之姿,有些不像话,快慢些走,小心台阶,别摔着了。”   他也下意识加快脚步紧跟其后,嘴里不停地规劝着。   “张叔。”温月明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眼尖地看到花园里走出的二管家,连忙出声喊道。   张叔远远见了娘子和郎君,快步走来,笑说着:“夫人已经在妙菡轩等着大郎君和二娘子了。”   温爱见来了人,到嘴边的话悻悻地咽了回去,故作镇定地背着手点头说道:“知道了,爹在哪?”   张叔笑说着:“刚带着客人去了书房。”   一侧的温月明随口问道:“那客人你可认识?”   张叔摇头:“没见过,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年级大的穿着灰衣服,小的穿着玄色衣服,看料子不像京都人。”   温月明摸了摸下巴,目光自心虚的温爱脸上扫过,意味深长说道,“啊,原来是个熟人。”   温爱连连摆手:“不过是普通客人,胡说什么,快跟我一起去见娘,中午还要一同用膳呢。”   一侧的张叔眉心一皱,犹豫说道:“郎君亲自去侧门接人,后说今日不再见人,中午要和客人一起用膳。”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头更是低到胸口的位置。   温爱脸上的笑顿时僵硬。   温月明脸上倒是没有丝毫凝重之色,反而笑脸盈盈地打这岔,开玩笑道:“那多麻烦,不如请客人一起来啊,我还想见见我那便宜儿子。”   她一笑起来,眼尾那簇尾睫便弯了下来温柔地落下阴影,一扫眉宇间的疏离冷淡之色,瞬间灿若春华,皎若秋月。   虽然说出来的话有些不太好听,可神色怎么看都令人心疼。   温爱又是替她委屈,又恨不得把她的嘴缝起来。   ——论起气人,温月明这张嘴当真是翘楚。   “张叔,你先去爹的书房外伺候,妙菡轩二楼也能看到书房,此事快到用膳的时候再说。”   他颇为犹豫地说着,眼角扫了一眼温月明。   温月明只是看着他笑笑不说话,瞧着好似不甚在意,唯有清冷的眉间微微蹙起。   她一向大大咧咧,若是不在意,嘴里早就说了,哪里是这般表情。   温爱自认为最是了解妹妹,心中越发愧疚,脚步沉重地跟在她身后,却不知背对着他的温月明嘴角露出得意狡黠的笑。   两人一前一后,脚步一反刚才的急促,慢吞吞地朝着朝着内院走去。   “娘的生辰爹从来没有缺席过,估计是说气话。”   温爱以为妹妹深受打击,绞尽脑汁地安慰着。   “爹做事一向仔细,你也是知道的,如今长安紧张,也留不得人太晚。”   “你见过太子吗?”   温月明冷不丁问道,眼尾一瞟温爱脸上僵硬的神色,微微一笑,先一步低声说道,神色颇为寂寥。   “昨夜你和爹都没去赴宴,但大宴的事情也都听说了吧。”   温爱脸色沉重。   “天子父子仇,真是可怜。”她先是感叹了一句,随后话锋一转。   “我瞧着太子不太像圣人,是像先皇后吗?”   她指了指自己的眼尾处随口问道。   “太子眼尾,是不是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吗?”   温爱点头,随后惊讶问道:“是有一颗,怪不得你自小就是神箭手,眼力这么好,这么小的一点你也看得见啊。”   温月明眼睫一闪,放在脸上的手指缓缓放下。   ——何止看见了,她还摸过呢。   她心如死灰地想着。   “你说这天下眼底长泪痣的人也不少,会不会有人假冒,毕竟太子离京也有八年之久,朝中官员都换了一批,我估计陛下也认不出自己儿子了吧。”   她抓着披风一角,不死心地假设着。   温爱和她面面相觑,随后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说什么胡话呢,别的不说,爹以前可是太子太傅,难道连太子都不认识,太子和先皇后颇为相似,宫中老人一见就知真假。”   温月明一口气憋在心里万般难受,咬牙切齿地说着:“他走时一路坎坷,难道来时就顺风顺水,这要是万一呢。”   “哪来这些万一,虽然为了安全,沿途也许会有变化,可如今站在这里的就是当今太子陆停,不过,按理你应该见过太子才是,现在怎么好像不认识的样子。”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温月明脸色更加差了。   “你昨日能帮太子解围,我是万万没想到的。”温爱并未察觉出异样,开玩笑道,“我每次听你说起这些事情,总以为你见到太子第一面会先把人打一顿呢。”   温月明眉眼微微下垂,眼皮耷拉着。   “现在确实想要打一顿。”   她慢吞吞地说着。   温爱一见她模样便知她不是在开玩笑,大惊失色:“这可不行!不能胡闹!”   温月明蓦地想起当夜的那个放肆视线,不由冷哼一声:“打他便打他,还需要理由吗。”   温爱头疼,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念着,温月明越听脸色越阴沉。   冬日的北风刮在脸上生疼,温月明在混乱中隐约理出一个思绪。   ——那狗崽子扮猪吃老虎,竟一直在骗她!   一时间,她的脸和屋檐上还未化干净的雪一样冷。   “娘,哥哥欺负我。”   她一见到母亲,就恶人先告状地说着。   钱氏原是小官之女,因父辈关系和温赴自幼定亲,温家父母双亡后,钱家也没有推掉这门亲事,等钱芸芸十六及笄后,两家便有了联姻之喜。   她自幼体弱,膝下只有这对龙凤胎,其中尤为偏爱妹妹温月明,见了人便搂在怀里笑。   “我没有。”温爱头疼,“是妹妹实在是太不听话了,碰到爹就阴阳怪气,现在还要学人打人,我就说说她而已。”   “我和你同岁,怎么总是教训我。”温月明小儿模样地趴伏在钱母肩上,不悦说道。   “好啦,喝盏热茶暖暖身子,我瞧着团团怎么瘦了。”钱母拉着小女儿的偏架,心疼地摸着她的脸。   “你的身体可是第一位,别的事就往后挪一下,不要听你爹你哥的。”   温爱缩在椅子里装死。   一群人连忙笑着圆场,屋内的气氛这才热烈起来。   妙菡轩赏的是荷花,如今是冬季,只剩下一点枯荷,轩楼下的那条内湖连着温赴的书房,自高楼远远望去,便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书房。   温月明自热闹的内院脱身,拎着一壶酒便在二楼围栏上趴坐着,长长的翠绿色绸帛晃晃悠悠地垂落在空中,在一众死气沉沉的严冬深绿中格外娇嫩。   若是单看模样,她长得极为清冷,眉眼低垂时,宛若雪山寒枝,远远望去,绿枝雪容,好似画一般。   她兴致缺缺地坐着,手里捏着一块糕点,有一下没一下地扔到湖面上,引得肥硕的锦鲤争相破水而出。   “你怎么不进屋子。”   温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温月明清冷的眉眼微微下垂,显得有些寂寥无趣,打了个哈欠:“里面太暖和了,熏得我想睡觉,你怎么也出来了。”   她身侧很快坐下一人,湛蓝色的衣袍安静地垂落下来,温润而泽。   “我怕你偷偷溜到书房外去打人。”温爱紧盯着她的侧脸,犹豫一会后,实话实说。   温月明吃惊地扭头去看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就是这想我的。”   “难道妹妹改变主意了。”温爱眼睛一亮。   温月明和他四目相对,随后也老实说道:“肯定是先骗到外面打一顿的,在书房边打人不是递把柄给爹骂吗。”   温爱满腔柔情顿时化成了谴责目光。   “当年的事情我一直都不敢问,眼下太子回来了,还是通个气比较好,你,你不会是和太子有私仇吧。”   温月明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含含糊糊说道:“没有吧。”   一字之差,听着问题不大。   “这,要我去调和一下吗?”温爱一点也不信,自顾自地说着,秀致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听闻太子性格温和,想来也不会和你计较。”   温月明只觉得自己一腔委屈无处发泄,直接把糕点捏碎扔到湖上,抱臂质问道:“怎么就不能是他得罪我。”   温爱顿时露出‘果真如此’的神色,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委婉说着:“没听过兔子咬老虎的。”   “你觉得陆停是兔子?”温月明冷笑,挑眉反问。   “总归不是脾气大的。”   他小心翼翼地说着,趁人发火前,拿了一块糕点塞进她嘴里,求生欲十足。   “我可没有是你脾气大,假设而已。”   温月明愤愤拿下糕点,委委屈屈地盯着温爱,忿忿说着:“我觉得他是狼还差不多。”   白眼狼一只。   谁知温爱赞许地点点头:“是狼才好,有了野心,也要有魄力才是,我并未和他朝夕相处过,可妹妹看人一向准,你都这般夸他,殿下也不枉费爹的一番心血。”   莫名‘夸’了人的温月明一肚子不敢说的话,被噎得几乎要吐血。   “不与你这个木头子说了,气死我了。”温月明噌得一下起身,愤愤说道。   就在此刻,原本一直紧闭的大门咯吱一声被打开。   轩阁上的两人默契噤声,隔着层层叠叠的高树密枝的空隙朝着书房看去。   温赴如今已是天命之年,两鬓是遮不住的白发,可身形依旧挺拔如竹,带着文人的清瘦矍铄。   两名客人站在门口,背对着她们站着,听不清说话的动静。   其中一人正是太子陆停。   温月明自高而下望去,只能看到陆停穿着披着玄色大氅,另外一人穿着青色披风。   青色披风那人脊背微弯,言辞形容颇为恭敬。   “这不是爹那个消失很多年的徒弟程求知吗,原来和太子在一起啊。”温爱压低声音,小声说着。   “就是他。”温月明冷眼扫过故人,最后把目光落在窗轩边上的陆停身上。   陆停披着玄色大氅冷淡地站在一侧,脖颈低垂,衣袂静落,好似一只孤傲的鹰,疏离在人群外。   温月明眯了眯眼,突然半个身子趴出去,长长的宽袖瞬间自栏杆上跌落,在空中荡开艳丽的弧度,直把一侧的温爱吓了一跳。   “妹妹。”他慌忙把人拉了回来,紧紧捏着她的手臂,主要是手中的糕点,小声安抚道,“别摔了。”   温月明心不在焉被人拉回来,目光落在那影影绰绰的地方,鸦羽般的黑睫挡着头顶的日光,漆黑的眸子好似一块化不开的浓墨,半晌没有波动。   “怎么了?”温爱见他神色不对担忧问道。   温月明突然抬头看着自家唠叨哥哥,细长黛色小山眉笼着冷色,不说话时总是带着冷冷清清的淡漠。   “没什么,刚才比划了一下,你说我这个糕点能打到人吗。”   她晃了晃手中的白玉糕,随口问道。   温爱大惊失色,要夺过她手中的糕点,却力有不逮,被人躲了过去,不由苦着脸连连强调着:“书房外,书房外,爹还在呢。”   她眨了眨眼,长长哦了一声。   “可我心中一口气啊。”温月明哀怨说着。   温爱更是委屈地看着她,浅色的眸子就差淌下泪来。   ——他妹妹真的好倔强。   温月明越想越气,手指微动,糕点立刻碎了一点,掉落在两人华贵的衣裙上。   “客人走了,爹估计马上就来了,不如我们先回去。”温爱低声哄道,“外面冷,回去哥哥给你烤羊肉吃。”   温月明坐着不动弹,目光还是盯着书房外的陆停的身影,指尖的糕点被捏着更碎了。   “卧……”   白色的糕点自空中凌厉而出。   一侧的温爱脸色大变,很快又死死捂着嘴,唯恐惊动远处的人。   “啾啾!”一只翅羽上长着红色的羽翼的小鸟被天降巨物惊吓,毛茸茸的一团吓了一个哆嗦,扇着翅膀跑了。   温爱吊着的一口气猛地松了下来,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奔溃说道:“你吓死我了。”   温月明牵扯无辜发泄邪火后才冷静下来,冷哼一声:“回去……”   事不遂人愿,她起身的脚步冷不丁停在远处。   只见远处一直沉默的人,就在此刻抬眸侧首,直直朝着发出动静的方向看去。   陆停有一双极为深邃的深褐色眼眸,落了光便好似上了色的琥珀,亮而冰冷。   此刻那目光穿透北风,越过屋檐,拨开枝叶,肆无忌惮地落在高楼之上——温月明的瞳仁中。   温月明一愣。   玄色大氅簇拥下的肩颈在此刻被拉扯成一道锐利的弧线,那截消瘦雪白的下颚,好似玉雕一般。   只是那目光太过阴沉,打得她猝不及防,只能呆立在原处。   昨夜在满殿惊疑打量中,她并未仔细打量过近在咫尺的陆停。   今日隔着满头绿荫,风铃寒风,她却好似能看到那人的瞳仁中。   那目光竟和梦中相差无几,一时间让她有些恍惚。   冷淡,阴沉,形同陌路。   “被发现了,快跑。”一侧的温爱恍然不觉,当机立断地拉着妹妹跑了。   “怎么了?”温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能看到层层树枝,不由蹙眉问道。   陆停收回视线,最后轻轻勾了勾唇角,声音却又格外冷静。   “无事,老师府中好多小鸟,刚才有一只格外漂亮。”   “我家夫人最爱小鸟,这才种了很多树。”温赴简单解释了一句。   “我儿尚在宫中,今后还请殿下多多保重。”   陆停拱手,恭敬说道:“此番回京,自然不敢牵连老师,今日拜访只为多谢月贵妃昨夜为我解围一事。”   “月儿做事自有主张,此事殿下不必放在心上。”温赴低声说着。   陆停闻言心思一动,抬眸去看对面之人,却只看到温赴那张严肃刚正的脸。   温阁老一向中立,朝中无人不知。   “如此说来,我还是亲自去道谢为好。”陆停看着他,缓缓说着。   温赴笑而不语。   “张谦,送客人。”他轻声说着,随后目光落在一侧的年纪稍大的那人身上。   “慎行,你师娘很想你,若是过了明路,记得早些来看她。”   一侧的程求知连忙拱手应下:“是,老师。”   “去吧。”温赴颔首说着。   两人对视一眼,先后退下。   “跑什么。”那一侧,温月明走到一半回神后,甩开温爱的手,不悦说着。   温爱叹气:“不跑等你爹也看过来,这不是上赶着找骂嘛。”   温月明坐在内湖一侧的栏杆上,嗤笑着:“看不到,我早试过了,我们可以看到书房,爹站在门外那距离是看不到我们的,小时候就是这么躲爹的。”   温爱听得瞠目结舌:“怪不得你每次跑得都这么掐点。”   温月明得意地哼了哼,随后一愣,猛地站了起来。   “所以他刚才根本看不到我。”   她后知后觉地自言自语道:“他有错在先,我心虚什么。”   “下次碰到他,就先发制人打他一顿,不就好了。”   “你在嘟囔什么。”温爱耳尖,立马探头警惕警告着,“可不许打人,不然我就跟爹揭发你。”   温月明斜他一眼,正打算恶狠狠地放句狠话,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说话声。   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冤家总是狭路逢。   温月明立刻咽下所有狠话,警觉地拉着温爱躲到角落里。   作者有话说:   私仇和私情,听上去确实问题不大,都是要打架的关系(不是!!等我穿件衣服 第五章   头顶树木丛生,脚下百草丰茂。   温夫人爱绿,整个温府绿树浓荫,即使在寒冷的冬日也松竹繁茂,楼阁耸立,百转千回,清新雅致。   一侧墙角寒梅数枝,恰恰可以挡住假山洞穴中的两人身形。   “殿下虽然今日微服出宫,但有心之人比比皆是,只怕是瞒不住人。”   程求知笼着披风,眉心蹙起:“我并未想到老师会拒绝得如此彻底。”   角落里的温月明眉眼一挑,和温爱面面相觑,各自从对方的瞳仁里看出了震惊。   温月明连忙自角落里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朝着外面走去。   陆停神色冷静,眉宇间的冷色好似冬日化不开的霜雪,玄色大氅压在他肩上,越发衬得长身如玉,轩然霞举。   程求知眉心紧皱,一道深刻的折痕落在眉心正中,让他俊秀清瘦的脸上露出一点忧虑之色。   “昨夜月贵妃为殿下解围,只怕今日有人盯上温府。”他继续说着,“得借着温家的下人才能出去。”   温月明动了动脑袋,碰到树枝发出窸窣声响,吓得立马僵在原处。   温爱无语,连忙小心把人拉回来。   “不能给老师惹麻烦,那便借下人的行程出门。”陆停声音格外低沉,眼尾一扫,鸦黑一簇的睫毛微微一闪,轻声说着。   “那便如此。”   程求知在府中也生活了多年,对于布局颇为了解,便想朝着东门走去。   谁知刚走了一步,却不见人跟上来。   “殿下。”他惊讶看着回头。   陆停抬眸,露出一双冷沁沁的深瞳,闻言,微微一笑:“有人来了,少些人知道也安全一些。”   “也不必……”   程求知的眸光自陆停手指上扫过,到嘴边的话也紧接着一转:“谨慎一点也不错。”   陆停收回交叉的手指,冷不丁伸手朝着背后的假山指去:“那边隐蔽一些。”   假山后的温爱瞪大眼睛,不由轻轻吸了一口气。   温月明眼疾手快,伸手捂着他的嘴,带人躲到更深一点的位置,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陆停他们越走越近。   最后那道长长的影子落在自己脚尖,好似下一秒就能完全把她完全笼罩着一般。   兄妹两人面面相觑,打着眼神官司。   与此同时,一队仆人端着糕点果脯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恰恰避开这一角落的动静。   钱芸芸是江南人,府中的园林便是江南造景,讲究素湍绿潭,四清倒影的雅致。   其中水边的假山便有着层峦叠嶂、泉石洞穴的作用,这也导致假山和假山之间也许只是隔了一个薄薄的一片岩石。   就如此刻一般。   北风穿穴而过,头顶的枝叶在此刻寂静中格外清晰,背后的凌凌水波声听无端让温月明的心跳开始加快。   她连着呼吸都缓缓放轻,只听到隔壁两人继续说道。   “今日是师母的生辰,能借着这个时辰出门的只有泔水车了。”程求知为难的声音借着洞穴内的风在众人耳边回荡。   “无碍。”   有些人哪怕曾在泥泞中打滚,但只看着他的人,听着他的声,便觉得该是高高在上的仙鹤,亮堂皎洁的白月。   陆停便是如此。   哪怕他此刻的声音格外冷静矜贵,但那一刻,所有人都觉得此人不该和泔水这样的污秽连在一起。   隔壁的温家兄妹齐齐皱眉。   “我自然无所谓,可殿下毕竟金枝玉叶。”程求知唉声叹气,不甘说道。   一声轻笑宛若轻羽过耳。   温月明耳朵痒了一下。   “有人喜欢才是金贵,无人的不过是可怜罢了。”   陆停声音格外低落,带着自嘲的冷淡,听着让人忍不住觉得有些心酸。   程求知闻言,不由扬了扬眉,可嘴里却格外谦卑:“殿下此番大胜回朝,总会让人明白殿下的好的。”   他手里落在披风内翻了几个手势。   ——是谁?   陆停垂眸,翠羽长眉微微敛下,嘴角弯起,露出一丝讥笑,手指朝着湖面随意一指,同时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母妃。   程求知倏地瞪大眼睛。   陆停颇为不解地看着他的反应。   “殿下之前大病一场,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程求知硬着头皮低声劝道,目光落在湖面上若隐若现的一点倒影中,凤冠玉簪,隔壁之人,不言而喻。   他原本说话极慢,可过了一个呼吸间,态度越发自然,话锋一转,也紧跟着可怜兮兮地说道。   “殿下今日委屈几分,毕竟回京不易,今后徐徐图之即可。”   语气之凄惨,简直闻者落泪。   温爱就也跟着揪心起来。   “是这个道理,走吧。”陆停停顿片刻后轻声说着,淡定自若,又带着难言的叹息。   程求知也紧跟着叹了一口气:“只是不知如何入宫?”   “走一步看一步吧,最多不过是再被骂而已。”陆停闲情逸致地开了一个玩笑。   北风卷地,雪寒侵骨,倍感凄凉。   温月明眉心一蹙,突然对着温爱眨了眨眼,指了指自己,又伸出两根手指头做出走的姿势。   两人目目相对,温爱呆了片刻,吓得连连摇头。   温月明威胁地扬了扬眉,拳头在他面前挥了挥,不由分说直接用力揉了揉他的脸,揉乱他的头发,闭眼歪头,做了一个睡觉的姿势,最后直接把人推了出去。   温爱万万没想到温月明竟敢如此大胆,一个踉跄后猝不及防出了遮掩的假山后,幸好扶住假山这才没有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自度。”程求知惊讶地扭头,对着他的突然出现的异样视而不见,只是笑脸盈盈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啊。”   温爱顿觉拥促,但还是顺势靠在墙壁之上,把那个捣蛋精挡在背后。   “刚在这里赏景,不小心睡着了。”他抹了一把脸,小声说着。   “梅点缀琼枝腻,府中美景八分在水木之中。”程求知温和说着。   他一向爱笑,说起话来斯斯文文,进退有度,只觉让人如沐春风,完全忘了此刻的尴尬。   温爱果然放松了心情,目光自一侧沉默地太子殿下扫过,随后不好意思说道:“我刚在这里小憩了一会儿,无意打扰两位。”   程求知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手指微动,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是我们打扰自度了。”   温爱还没说话,就感到一根小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腰。   ——这是催他快点。   他心里气急,但脸上不敢露出一丝异样,只是故作惊讶地看向一侧的陆停,可定睛一看竟然发现陆停的视线落在他腰侧的方向,顿觉不对劲。   那角度的墙后就是他妹妹。   “殿下。”他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行礼说道。   陆停温柔无害地笑了笑:“温郎君。”   温爱仔细打量了他片刻,见他脸色淡然,只当自己是多心了,便忙不迭进入正题:“刚才无意听到殿下和师兄说话,想来也许我能帮上一点忙。”   程求知瞧了太子一眼,却见他眉眼低垂并不准备说话,只好低声说道:“这,不知自度打算如何。”   温爱咳嗽一声,慢慢吞吞说道:“我妹妹今日回家为母亲祝寿,不如你们在我府中静待一会儿,等她用了午膳再一起回去。”   程求知眼皮子一跳,连连摆手:“这如何使得,不如找个借口,借个马车也行。”   后面的温月明无声地捂着脑袋。   程求知见陆停侧首看他,连忙端手,正儿八经说道:“今日不是师娘生日吗,怎么好耽误娘娘和师娘团聚。”   温爱并未察觉出异样,只是认认真真地解释着。   “是怕府中之人的马车也会有人追踪,娘娘身边都是自己人,你们若是被人知道出宫,有心人自然会猜到温府,不如一劳永逸,坐我妹妹的车回去。”   程求知为难地搓手,心知是这个理,目光忍不住看向太子。   陆停颔首,轻声说道:“那便劳烦母妃了。”   ——这声母妃也太顺口了吧!   ——殿下不会是故意的?!   温爱和程求知的脸色皆是微微一僵,对视一眼后,各自移开视线。   假山后的温月明扣了扣下巴,莫名觉得这话奇怪。   他声音实在是好听,尤其在这个逼仄空荡的环境中,越发显得似海深沉,让人沉心静气。   “先生,你先随温郎君走吧,我想在这里站一会。”   温爱心中咯噔一声,咳嗽一声说道:“哪有让客人独自一人的待客之道,我陪殿下一起,且府中设计颇为复杂,殿下恐不认路。”   陆停背着手,朝着温爱走了一步,看架势似乎是想要绕道后面一处空穴中。   温爱一颗心瞬间要跳出喉咙,就连程求知也不由握紧一侧披风。   温月明心如死灰地贴着墙角,耳边是衣裳摩擦的细碎声音,眼睛已经开始往湖里瞄去。   “殿下。”温爱颤颤巍巍出声。   陆停当真站住。   “我母亲宴会也要开始了,这……”   温爱绞尽脑汁,终于扯出一个理由,犹豫说着。   “这耽误不得,老师若是知道你们迟到了,怕是要生气了。”   程求知恍然大悟,担忧说着。   “是是,是这个理。”   温爱心底倘泪,真情实感地连连点头。   陆停站在原处,修长的脖颈微微侧去,漆黑的裘绒簇拥着脸颊,越发显得下颚精致。   他长得极高,头顶的阴影落在他唇角,让他在温柔无辜之中多了一丝捉摸不透的深沉。   一时间,洞穴中极为安静,只剩下那阵不知情的北风大大咧咧地穿过。   温月明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心虚,只觉得这个走向不对劲,眼尾朝着外面看去,只看到那道消瘦的倒影落在自己身边,近在咫尺。   他是这么近,只要再走一步,就能完完全全看到她。   温月明眨了眨眼,悄悄裹紧身上的披风,她总觉得有人在看着她。   “是孤无礼了。”   沉默间,陆停眼波微动,转身行礼致歉,随后大步流星地朝着外面走去。   温爱到嘴边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回神后才发现额头都是冷汗,随意抹了一把,便匆匆追了上去。   温月明轻轻吐出一口气,不知不觉中把一侧的裙摆都揉皱。   “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   温月明盯着三人的背影,小声嘟囔着,可惜她没空思考,因为花色匆匆来寻她。   “太傅寻您。”花色一板一眼说着。   温月明顿时苦着脸,小声说道:“在哪寻我。”   “书房。”花色觑着她脸色,更加小声地说着。   “那你快去把我娘叫来救我。”温月明眼前一黑,可怜兮兮地说道,“一定要快。”   花色连连点头,拎着裙摆就跑了。   温月明长叹一口气,脚步沉重地朝着书房走去。   幸好钱芸芸来得快,赶在温赴发火前,软绵绵地递上一盏茶,把温月明捞了出来。   “去和你哥哥玩吧。”钱母对着她眨眨眼,把人朝着门口推去,“你哥哥给你烤了小羊羔,快去吃吧。”   温月明哎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跑了。   “便是你太纵着她了,如今我叫她往西,她偏着给我往东。”温赴气不顺地教训着,这音量明显是说给外面的人听的。   “好啦,不许你说她。”钱芸芸为他倒了一盏茶,柳眉轻蹙,带出一丝埋怨,   “她便是这个脾气,你明明最是清楚,当年我不准她入宫,是你非要如此,如今便只能受着了。”   温赴唇角微微抿起,眼尾扫了一眼语带怒气的夫人,口气倏地放柔,无奈说道:“她太聪明了,聪明过头的人一旦走错便是万劫不复。”   钱芸芸看着他不说话,余怒未消的模样。   “我并无说她不好的意思。”他伸手,握着一侧夫人冰冷的手,顺势把案桌上的手炉塞到她手心。   “我是唯恐她走上歪路。”温赴彻底没了脾气,好声好气地解释着。   “她是你女儿。”钱芸芸侧首看她,柔声说道,“你教她多年,难道不知她虽非稳重之人,但心中一直有一杆称,她在宫内这些日子,可有让你为难。”   “你儿子可不上你女儿聪慧,自度资质平庸,你我皆知,胜在心性稳重悲悯,可月儿不同,她是聪明敏感的,不然当年也不会……”   钱芸芸不说话,想起往事,突然生出一股气来,瞪了他一眼,把手炉往他怀中一塞,头也不回地走了。   “夫人,夫人!”温赴眼皮子一跳,连忙追了上去。   两人走后,书房顿时安静下来。   一片安静中,假山后探出两个脑袋。   温爱被人死死拉着不能动,奔溃又无语,板着脸教训着:“敢听父母墙角,你胆子也太大了。”   温月明眨巴眼,无辜说着:“没有啊,我是打算等娘一起去吃饭的,谁知道他们吵架了。”   温爱气急,拎着她的脖子,把人连拖带拉带走。   “少给我胡说八道,还有刚才叫我做的事情我做好了,下次再敢这样,我可不帮你了,爹说的没错,你在内宫本就不易,也该远离前朝之事。”   “人安排在哪里啊?”温月明反手,亲亲热热搂着哥哥的手臂,娇滴滴地问着。   她长相极为清冷,不说话时冷冷清清,高不可攀,可一旦撒起娇来,眉眼弯弯,便格外讨人喜欢,好似当真是仙宫的玉兔落在心尖。   温爱到嘴边的话不由悉数咽了下去,故作严肃地板着脸:“在我书房呆着,已经让人送了吃食过去。”   他沉默片刻后,忍不住说道:“你也太冒险了,当时殿下靠近假山,我心都要跳出来了,而且殿下在你马车上被发现,事情才叫大麻烦。”   “你不懂,麻烦的事情还很多。”温月明颇为忧郁,“我是为了阻止更大的麻烦”   温爱警铃大作:“你做什么事情了?”   “我这也不是为了不给爹惹麻烦吗,这种祸害自然离我家远远的才是。”   温月明一本正经地糊弄着。   “你不知,程求知焉坏得,依我看今日就是故意来的,他这个军师脑袋难道预料不到最坏的情况,还特意挑今天来,敢在爹面前耍心机,我看迟早完蛋。”   温爱斜了她一眼:“那你还上钩,若是被太子知道同乘马车是你的计划,我看你才要完蛋。”   “他又没发现我,再说了陆停笨死了,不会发现一样的。”   “你确定?我瞧着怎么不像笨人。”温爱想起洞穴中那人的气度,神色怪异地看着她。   “以前是挺笨的。”温月明扣扣下巴,犹犹豫豫说着。   “那你觉得他和以前还像吗?”   温爱冷不丁问道。   温月明一顿,仰着头和他面面相觑,随后慢吞吞说道:“是有一点差别。”   “是一点吗?”温爱心中警觉,不死心地确定着。   温月明眨了眨眼,比划出一个小拇指的长度:“就这么点。”   “那你还这样!这不是给你,给爹惹麻烦吗。”   温爱心如死灰,恨不得把妹妹摇醒。   “你今日怎么竟做糊涂事。”   “我就是瞧着殿下,有些……”温月明沉默片刻,扣着温爱衣服上的花纹,小声说道,“怪可怜的。”   温爱性子温和,闻言不由呆了一下,随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今日假山里听着那些话,确实有些可怜。   “罢了,下不为例,之后还是保持远远的距离为好。”他认真强调着。   “尽量吧。”温月明一向不对家人撒谎,含含糊糊地应下。   若是陆停自己识趣,她自然是敬而远之。   幸好温爱并不是多疑的人,只当她真的知道了。   “对了,刚才程求知莫名其妙与我说殿下之前大病一场,失去了一些记忆,叫我多多包涵。”   温爱不解:“我和殿下并未共事过,他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温月明脚步一顿。   她怔怔地想着,随后那点错愕吃惊被惊喜所掩盖。   陆停的所有怪异之处都得到了解释。   为何见她眼神奇怪,为何性格大变。   ——原来他失忆了!   “我就瞧着程求知像一个大好人。”   她猛地拍手,一扫刚才的颓废懒散,就连之后见了温赴都笑脸盈盈,一副骂不还口的乖模样。   程求知还不知自己从焉坏到大好人只用了半盏茶不到的功夫,此刻正眉心紧锁,觑着殿下的脸庞,一脸惊疑,试探问道。   “殿下是算准了娘娘会出手相助吗?”   陆停站在花菱窗口的罗汉床上煮着茶,暗沉的玄色圆袍穿在他身上多了点与众不同的精致。   他注视着红泥小炉上的袅袅细烟,上扬的凤眸微微眯起,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我以前与娘娘认识吗?”   对面的程求知捏着棋子的手一顿,开始缓缓做局,眉间都不曾动一下。   “娘娘幼时体弱,在江南修养,殿下十岁前在內宫,十岁后在西北,自然是不认识的。”   只是陆停面无异色,动作极稳地为两人各自倒了一盏茶,优雅轻盈。   他大病一场后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个人。   他也曾想了许久,却毫无头绪,直到见到温月明那一刻,心中痛如刀搅,便在刚才听着程求知的话也觉得难受。   为何会觉得她会帮自己?   大概是鬼使神差吧。   可当真是鬼使神差吗?   陆停捧着茶盏的手缓缓收紧。   他的目光落在腰间那枚和田玉玉佩,冷不丁想道。   作者有话说:   陆停:我的茶好喝吗?   我这么大的存稿,pia一声就没了,呜呜呜,明天晚上九点更新,以后不出意外都晚上九点更新了,呜呜呜,对不住了QAQ 第六章   月贵妃出宫的车辇并非是凤驾,可仔细看去整辆马车依旧华丽奢贵,千金一尺的薄云布做的车布即使落满雪也不会加重车内的湿气。   驾车的两个小黄门相互搭把手,在马槽里倒着金贵草料,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拉车的高头骏马。   “先来吃饭,温夫人今日寿辰,娘娘和大郎君给每人都发了一两银子和三碗菜,我买了一坛子酒,先来吃饭吧。”   背后传来一个爽朗热情的声音,扭头看去,是穿着温家服饰的下人。   “娘娘果然心善。”   “可不是,先来吃饭吧,估计今日要呆一会儿的。”   “这马不看着吗?”   “没事的,都在府中怕什么,先吃饭吧。”   “是啊,草料都倒进去了,那些金贵小祖宗自己能吃,看样子等会还要下雪,去里面吃吧。”   三人相互招呼着,结伴去了马房内吃饭。   马厩里很快就安静下来,被金贵养着的骏马慢条斯理地吃着草料,只见马槽上突然倒映出两道影子。   它颇通人形地抬眸看了一眼悄无声息靠近它的人,扑闪了一下大眼睛,嘴巴刚一张开,就被塞进一块方糖。   “好俊的马。”来人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它的额头,赞叹道,“真乖。”   “西域来的贡马,娘娘喜欢,圣人便给了她五匹。”   陆停卷着鬃毛上的细绒,闻言讥讽着:“前线一马难求,后方不过是博美人一笑的玩物。”   程求知不敢接话。   “上车吧,小心被发现了。”他岔开话题说道。   那马颇有眼力见,一个劲地往陆停怀里蹭,程求知又给塞了一块方糖,这才哄住这个马祖宗。   两人如来一般悄无声息地上了马车,车帘微微晃了一下,很快就再一次陷入安静中。   素色软靠让整个车厢都格外绵软,一本西北地方志掀开几页被扔在茶几上,空荡但又舒服。   “先生对今后可有想法,温赴不过是在观望,也许只能月贵妃有子才会入局。”   陆停的目光留在那本地方志上,随口问到。   “宫外的那些士兵还未有安排,殿下还未入朝,老师自然不会站队。”程求知镇定,显然对今日的一无所获并不在意。   “那先生今日为何要来?”陆停问。   程求知捏着胡子,仙风道骨地说道:“为了让太傅知道殿下的心。”   “先生觉得马车的主人当真是愿意送我们一程吗?”   程求知一愣,瞧瞧觑了他一眼。   “先生每次听到我提起娘娘……”陆停微微一顿,声音逐渐放柔,低沉似有蛊惑之声,“总是害怕。”   程求知背后一凉。   太子敏锐,连着试探也是不动声色,一击而中。   “先生与温爱说我大病失忆之事,只怕醉翁之意不在他吧。”   陆停有一双极为深邃的瞳仁,眼波含水,偏偏眉骨突起,更是加重这样的反差,若是这般含笑注视时,总让人有几多深情,温柔无害的错觉。   程求知沉默,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握拳,抬眸,大大方方地直视着陆停,深深叹了一口气:“确实不是跟自度说。”   陆停眼波微动。   “自度自小就是老师亲手教导,我想借他的口把这个消息接他口递给老师而已。”   程求知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虽一直宽慰殿下,却也心中忐忑,见了温爱才如此想法,若是我们弱势一点,老师并非铁石心肠之人,今后行事也许会偏向我们。”   陆停静静听着,并未接下去,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程求知脸上露出被学生抓住的窘迫,更加小声地说着。   “至于娘娘,娘娘与殿下年纪相仿,听闻殿下之前在永乐宫得娘娘解围,也算略有交集,殿下一向不近女色,却对娘娘有些特别,我是怕……”   他眉眼下垂,一向稳重的人握拳咳嗽一声,小声说着:“娘娘姿色出众。”   陆停一怔,打量着面前之人,蹙眉:“你为何这样想我?”   “恕慎行冒昧,殿下之前大病一场,性格略有变化,殿下以前万事不入眼,可那次之后总是莫名打量光明,光明容貌飒爽,性格沉稳,我便以为殿下要开窍了。”   陆停眉心倏地狠狠皱起,露出片刻难言之色,随后轻笑一声,笑说着:“不知为何我那次醒来,好像忘记了一个人,每当我看到霍光明时便觉得……。”   程求知抬眸看他,神色不解却又镇定。   车内空间并不大,两人都是身形高大之人,膝盖相对处隔着半尺不到的亲密距离,却在四目相对的沉默间带着试探的僵硬。   程求知先一步开口:“殿下觉得如何?”   陆停缓缓半阖着眼,锐利的眉眼在昏暗中敛下,冷淡镇定说道:“觉得难受,谁曾想,昨夜看到娘娘时也是如此,先生神机妙算,可知为何如此。”   他的眉心不知不觉皱了起来,头顶的阴影落在唇角模糊了他的迷茫。   “怕是和那次重伤失忆有关。”   程求知温温柔柔地揣度着。   陆停睁眼,深褐色的眸光落在面前之人的瞳仁中,带着一丝咄咄逼人的审视,锋利如刀,可他的声音却在这一刻缓缓放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因为我忘记了一些事情是吗?”   程求知镇定地看着他,声音在寒冬中依旧温和,好似戏台上从不曾变调的曲子:“不知,此病还需遍寻良医。”   漫天乌云低压,不知不觉中空中再一次飘起细碎小雪,整个温府却因为主母的生日而格外热闹。   陆停安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轻笑一声,唇角微微抿起,眉宇间好似被今日的大雪一层层叠起,让人看不清神色。   “想来也是无关紧要的事,不然也不该忘掉。”   程求知把玩着茶几上的空茶杯,垂眸低语:“也许吧。”   大雪窸窸窣窣打在车壁上,照亮着深冬的昏暗白日,人走在雪地上好似有碎玉之声,马厩位于西北一角,鲜有人踏足,唯有不远处的马房内传来嬉笑之声。   微弱天光下,依稀能看到那本被温月明扔在一侧的画册歪歪扭扭地翻开一面,隐约可见燕勒山三字。   温家乃是辅事阁老,文人之首,贵妃出身温家,偏爱山水景物。   万岁为讨她欢心,不仅让整个广寒宫的雕刻屏风都是山水图案,宛若话本仙宫一般淡雅而仙气,更是搜罗了天下地理奇书,这本西北地方志便是不可多得的千金之物。   可惜人人倾羡之物,不过是贵妃手中无聊翻看时的闲书。   陆停手指缓缓合上手边的册子,轻笑一声。   “此事回京我是为报母后血仇,岂会因为儿女私情耽误。”   他轻声说道。   程求知自紧绷中惊醒,背后不知不觉早已打湿了内衫。   温月明心中虽知程求知不会在这事上骗人,但又忍不住想要亲自确定。   可陆停委实又写吓人,她在犹豫不决中不不小心喝醉了。   “怎么中午就回去。”临走前,钱母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手,“现在正在下雪,不如等雪停了。”   温爱正在给妹妹披大氅,塞暖炉,裹得严严实实的,闻言,神色镇定地说道:“这雪怕是得要到明天,现在还未下大,不如早些走才是,免得等会更不好走路。”   “怎么喝了这么多。”钱母一听是这个理,微微叹了一口气,见人的眼睛都是朦胧惺忪的,不由嗔怒着,“去端碗醒酒茶来。”   温月明一直半垂着头,闻言,懒洋洋抬眸,娇气说着:“我没醉,娘,就我们家的这种酒,我喝一百坛都不会醉。”   “家中就爹爱喝点果酒,喝不醉她这个小酒猫的。”   温爱做事极为妥帖,雪白的狐裘包的一丝风也透不进来,只露出一张小脸,这才笑着点点头说着。   “她就是爱喝酒而已,娘别站门口了,风大,小心冻着了,我送妹妹上车。”   “少惯她,夫人外面冷,快进来。”屏风后传来温赴不悦的呵斥声,“等会便要回宫了,还喝这么多,不知分寸。”   温月明嘴巴高高撅起,雪白/粉团的脸上写满不高兴。   “咳咳。”钱母立刻咳嗽一声,屋内顿时没了声响。   她心疼地摸了摸你女儿脸颊:“爱喝酒而已,这世道还拘着人喝酒不成,又不是什么坏事,团团最知道分寸了。”   温月明眯着眼蹭了蹭娘的手心,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   钱芸芸一颗心立刻化成了一趟春水:“好孩子,真是听话。”   屏风内传来一声冷哼。   温爱听着只想笑,连忙对着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真的要走了,这雪越下越大了,娘,你进去吧,爹还在吃饭呢,您陪陪他。”   钱芸芸嘴里敷衍地应下,但还是站在原处,目送两个孩子远去。   “夫人。”   屏风后传来哀怨的声音。   钱芸芸叹气,转身入了屋子。   “你今天确实喝的有点多。”温爱小心翼翼扶着妹妹感慨着,“这是第二次了吧。”   “是第三次。”她眯着眼,伸出一根手指在它面前晃着,神神秘秘地说着,“那次的雪下得可比现在还要大,我喝了,喝了十坛烧刀子呢。”   她醉的手指在他面前比划了,却怎么也没比划清,只好顺势接住飘落的雪花。   雪花在手心融化,水渍湿润了手指,冷沁沁的,她眨了眨眼,直接擦在温爱的袖子上,十分顺手。   冬日的风刮在脸上生疼,雪子夹杂着冷风吹得酒意都散去不少,可她的声音还带着醉意的低喃,愉悦的笑意,步履蹒跚间大氅绒毛翻飞,好似仙人下凡一般。   温爱侧首,紧紧扶着她的手臂,柔声说着:“下次不能喝这么多了。”   “是哥哥你酒量太差了。”温月明含含糊糊地说着,不舒服地动了动脖子,不高兴说道,“给我绑太紧了,难受。”   “马上就上马车了。”温爱眼疾手快拉着披风帽兜上的绳子,一抽一拉,利索到只露出她的一双眼睛,“小心风寒。”   温月明这会动也动不得,只一双眼睛裸在外面,扑闪着大眼睛,哀怨地看着他。   温爱咳嗽一声,转移话题。   “人已经在马车上了,驾车的都是自己人,这事你自己接了就要做的干净,实在不行就半路把人赶下去。”   温月明眸光一抬便看着静立在原处的马车。   大雪纷飞,车顶压雪,车头的小黄门带着斗笠,披着蓑衣,像一尊雪人一般站在车边。   “走吧。”温爱为她松了团在一起的带子,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轻声说道。   “外人常说你冷心冷情,我却知你最是心软,但这次听爹的话,离得远远的,东宫之位,历来就是要死很多人的。”   “平平安安度过最后一年才是最重要。”温爱俯身,为她理好大氅上的凌乱细绒,温润玉泽,“团团乖。”   温月明迷醉朦胧,懒洋洋地推开温爱,口气含糊不清,差点被风雪淹没。   “啰嗦,我现在就把那事了结了。” 第七章   温月明一掀开帘子就看到车内坐着的两人,只这一眼的功夫就忍不住移开视线,但思及程求知的话,心中镇定几分。   陆停这张脸实属好看,耐不住她也确实心虚。   “回宫吧。”   酒意不知不觉散了一些,她的眉目又恢复冷冷清清的模样,目光在车厢内一转,寻了陆停对面的位置坐下。   三人同时陷入沉默,只能听到大雪落在车顶的窸窣声。   马车出了温家大门,随行的仆从紧跟其后,一时间引得不少人驻足观望。   有消息灵通的一眼就看出这些人的做派。   “说来真奇怪,早上怎么没看到这般架势。”   人群中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借着风声传入车厢内。   温月明低头,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中暖炉上的花纹,指甲划着花纹发出刺啦的声音。   程求知文人嘴,骗人鬼,她有心试探一下陆停到底有没有失忆,可又不知如何开口。   “今日多谢娘娘出手解围。”陆停就在此刻恰到好处出声,声音在狭窄的车厢内低沉回荡,颇为恭敬。   温月明划着花纹的手一顿,抬眸,正巧撞进陆停的眸光中。   他的目光格外平静,若不是遮掩的太好,便是当真是不记得了。   “举手之劳。”温月明话锋一转,“听闻殿下之前大病一场,身体可有康复。”   陆停脸上一惊,似乎没想到她也知道此事,随后脸上露出温和执意:“多谢娘娘挂念,已无大碍。”   温月明手指摩挲着手炉上的花纹,进一步试探:“听说忘了一些事情,不若请个太医令给殿下瞧瞧。”   陆停眸光在走动的日光中带着粼粼的光,想也不想就回绝道:“不必。”   “讳疾忌医,总是不好。”她缓缓说着,目光紧落在陆停脸上。   陆停哪怕坐在逼仄的马车内,依旧腰背挺直,深褐色的眸光在马车摇晃中好似一池晃荡的春水。   他轮廓极深,眸光又亮,这般凝神注视,哪怕他人心知不是故意而为,却依旧好似有若有若无的深情萦绕其中。   “多谢娘娘……”他一顿,嘴角微微拉平,“心、善。”   他目光毫不遮掩如出鞘后的雪亮刀锋,嘴里缓缓开口,一字一字,停顿抑扬,最后两字更像是在舌尖滚过,带着意味深长的试探。   温柔似刀,刀刀要命。   那目光带着刀锋的尖锐,温月明一愣,随后自那旋涡移开,镇定解释道:“只是怕殿下耽误正事。”   陆停垂眸,鸦黑睫羽敛下,深邃锐利的眉眼在光影浮动下格外脆弱又冰冷。   “今后若是出事,定然不会牵连温家和,娘娘。”   他微微侧脸,浓密的睫毛在眼尾落下一片阴影,拒人千里,瞧着却更可怜。   温月明最见不得他这模样,顿时语塞,缓缓握紧手中的暖炉,朝着程求知扫去。   程求知一早就屏息躲在角落里,见状只好出声缓和着气氛。   “多谢娘娘厚爱,此事不敢欺瞒娘娘,只是如今殿下在朝中并无立锥之地,失忆之事还是越少人知道为好。”   温月明有了台阶,这才大大方方侧首,涟漪妩媚的漆黑眸子盯着程求知。   程求知温和自然:“殿下只是高烧之后忘记一些事情,但不过是无关大雅的小事,不会有大的影响。”   温月明和他四目相对,随后各自微微一笑,移开视线:“原来如此,是我多虑了。”   她眼尾一瞟对面的陆停,见他一声不吭,若是记忆中的人怕是早已闹起来了,哪来这么深的城府。   ——原来是她多心了。   那颗原本还带着怀疑的心顿时放了下来,温月明忍不住抚了抚袖间的花纹,真正松了一口气。   这人一直都死脑筋,这次独独忘了她,也算聪明了一会。   心结彻底解开,压抑的醉意慢慢涌上来,温月明闭眼小憩,靠在车壁上装死不再说话。   马车内彻底安静下来,程求知悄悄抬眸,却见陆停的目光落在温月明身上。   那目光又冷又淡,车帘上的雪地浮光落在瞳仁深处,冷沁沁的。   这不是注视故人的目光,却又不是凝视普通人的神态。   程求知心跳加速,最后忍不住掀开车帘,任由冷风吹脸。   半个时辰后,马车外传来花色的声音。   “娘娘,到了。”   温月明酒意未消,睁眼就看到故人咫尺,不由一愣,但很快便移开视线,揉了揉额头。   “到了,广寒宫和东宫距离不远,你们在这里下车,然后朝东走,会看到假山后有条小路,两侧都是梅花,走半炷香的时间就能到东宫范围,东宫并无六率,你们避开眼线即可。”   她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眼眸半阖,显得神思迷蒙,可解释起来却又格外详细,唯恐两人走错路。   陆停坐在原处,听着她的话,心中那股熟悉的,近乎滚烫的感觉涌了上来。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位月贵妃,可那种萦绕不去的熟悉,令他敏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殿下。”   程求知第一声打断温月明酒醉后的絮絮叨叨。   温月明倏地闭上嘴。   “殿下!”   第二声也让陆停回神。   陆停缓缓垂眸,鬼使神差地说道:“母妃的手炉……”   温月明完全清醒过来,闻言也不等他说完,随手把暖炉塞到他怀中,不耐烦地把人赶走。   “给你给你……”   滚烫的手指不经意搭在那双冰冷的手背上,两人皆是一顿。   “你的手怎么变得这么冷。”温月明忍不住问道。   “殿下一向体……”程求知在一侧看得眼皮子直跳。   却不料在此刻,陆停突然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一声,颧骨染上不正常的红晕,可嘴里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淡。   “不碍事。”   陆停安静地看着她,瞳仁冷淡自持,依旧不说话。   “殿下。”程求知一侧心惊胆战地喊了一声。   花色也喊了一声。   温月明自那片刻失态中回神,收回手指,卷着一侧的披风带子,无情地把两人赶下马车。   ——好险啊,差点就露馅了。   车板传来的脚步踩在雪地上,碎玉碾珠,静若白雪击叶,听的人也跟着心中微寒。   “摘几枝梅花来。”她在车内呆坐片刻后吩咐道。   花色下了马车,摘了十来枝梅花,这才令马车朝着广寒宫走去。   “娘娘,司饎司那边出了几个吃里扒外的人,借着娘娘的名义克扣东宫的薪炭,被折腰殿抓了把柄,云贵妃定要娘娘给个说法。”   大丫鬟翠堇撑着伞,扶人下了马车,低声说道。   温月明神色冷淡。   “人已抓起来了,等娘娘处置。”   她朝着一侧看去,只见冰天雪地之中跪着三人,浑身落满大雪,半个膝盖淹没在大雪中,脸色青白,听到动静颤颤巍巍抬头,看到拱门处站着的人,连连磕头饶命。   温月明收回视线,神色淡淡越过她们:“你亲自给宫正司章宫正送去。”   宫正掌纠察宫闱、戒令谪罪之事,大事奏闻,小事严惩。   章宫正素有铁血鞭的威名,进了宫正司能活蹦乱跳出来的人屈指可数。   花色抱着梅花走在身后,心知娘娘这是动了杀机。   温月明站在廊下,任由宫娥为她拂去身上细雪。   “你明日亲自去看刑。”   “折腰殿怕是不肯善罢甘休。”翠堇蹙眉。   中宫多年无主,前朝内殿争论不休,娘娘性格冷淡却做事公正,内外名声好听,如今只差一个亲子便能摘得凤冠,云贵妃自然不肯罢休。   温玉明盯着一角落满雪的梅花,微微一笑。   “明日便是十五,东宫入住太子,我和云贵妃各执中宫中馈,理应去拜访一下。”   作者有话说:   陆停对团团:咳咳,我病了。(虚弱   陆停对敌人:你死了。(煞气 第八章   东宫位于太极宫东面,按理也该是层层卫兵保护的重地,奈何陆停这个太子不受宠,连着六率都没影子,整个东宫仆役又是随便挑选的人,一眼望去个个面黄肌瘦,神色萎靡。   东宫和冷宫没什么区别。   陆停踏入正殿时,脚步一顿。   “这些人越发不上心,连着殿内炭火都不点。”程求知搓了搓冻僵的手,不悦说道。   陆停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并不说话,眉目冰冷,捋着被雪浸湿的袖口,心事重重。   “殿下,先生,请用茶。”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小黄门悄无声息地走上来。   程求知接过茶盏,掀开茶盖一看,便又盖回去,随手放在茶几上。   “为何不点炭。”他质问道。   小黄门低眉顺眼站在一侧,犹豫好一会儿才轻声解释道:“司饎司那边发的炭是灰炭,点不着。”   程求知眉心倏地皱起,脸色难看。   “你叫什么名字,原是哪里做事。”陆停盯着面前的小黄门,突然觉得眼熟,“昨夜不是在书房,今日怎么在正殿。”   那小黄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叫远兴,原是司计司的浣衣奴婢。”   至于为何两地跑,他跪在地上并未答话。   陆停刚才不过是随口一问,自然也知其中缘故,不过是大家都不愿来伺候罢了。   “欺人太甚。”程求知拍桌怒斥。   陆停轻笑一声,目光落在远兴袖口沾着的灰尘上,最后把那盏还带着余热的寡淡茶水一饮而尽。   “既然如此,你以后就跟在孤身边吧。”   茶盏是瓷做的,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声,在冰冷的大殿上听着令人心中一颤。   远兴连忙磕头应下。   “先生那粘人的徒弟算着时间也该回来了,您也不必时时住在东宫。”陆停目光自空荡荡的院中扫过,起身朝着书房走去。   程求知忙不迭跟了上去:“要不我先买点炭火送来,这天气没炭火,小心病了。”   “先生虽家境富裕,但以后还打算供着孤偌大的东宫不成。”   陆停似笑非笑,站在廊下看着已经堆积起来的大雪,声音冷淡如金玉,落了雪更是清冷霜寒。   “这事主因是两宫相斗,孤不过是一个靶子。”他轻笑一声,颇有自知之明地说着,“到时借借东方即可。”   “殿下。”程求知目光警惕地朝着身后扫去。   “无妨。”陆停摆了摆手,“早些回去吧,别让景行等久。”   “我已经让老仆去城门口接了。”程求知一向温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难得露出一丝苦色。   “我也算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怎么收了一个满嘴江湖气,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徒弟。”他叹气。   “你小时候不理她,把她扔给……”   陆停一顿,眉心紧紧皱起,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个人影,可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白雪中。   “那个时候景行才六岁,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好照顾一个失去记忆的小女孩,自然扔给霍将军照顾了,谁知道霍将军果然是巾帼英雄,等我发现之后,景行已经满嘴黑话,读书都读不进去了。”   程求知恰到好处地接过这个空档,无奈抱怨。   陆停没有说话,只是狠狠掐了掐太阳穴,这才忍下突如其来的抽疼。   三人走在安静的走廊上,任由风雪卷起下摆,留下一串串脚印。   东宫长寒,雪满长阶,一眼只能看到连绵不绝的亭台楼阁,行走的人在巍峨宫墙下渺小若微雪。   此事果然如陆停所料,东宫不过是两宫斗法的靶子,因为第二日一大早,东宫就迎来两位尊贵的客人。   “月妹妹当真好狠的心啊。”云贵妃坐在上首,捏着帕子捂着鼻子,幸灾乐祸地娇笑着,“听说这人可是你宫中桂嬷嬷的干闺女。”   桂嬷嬷乃是广寒宫外殿的一个大管事嬷嬷。   温月明并不理会她的影射,只是打量着这个破落的正殿。   “广寒宫祈福闭宫期间。中宫事务悉数是云贵妃管理,折子上不是说曾重新修葺东宫吗?”   云贵妃长叹,一副当家为难的样子:“自然是有的,可之前万岁刚过了千秋节,后宫新充盈了一批姐妹,内务开支也不充裕了。”   “千秋节是户部的事情,怎么轮得上內宫了。”温月明直接打断她的诉苦,手中翻看了花色递来的账本,淡声说道,“新人份位并不高,且这几月除端美人有孕,并无大额支出。”   容云声音一顿,嘴角微微抿起,只听到她继续说道。   “修缮东宫支出了十万八千九十两白银。”温月明眉眼低垂,目光自账本上一眼眼划下,随口说道,“其中大殿粉刷一千两,摆件木材一千五百两,屋顶修缮五百两,共计三千两。”   她抬眸,似笑非笑,目光自灰扑扑,空荡荡的大殿上扫过,一字一字笑说着:“三千两。”   容云脸上笑容顿时收敛下来,阴沉沉地看着温月明。   “钱我是拨了,这些事情也该是下面的事情。”容云冷眼看着身侧之人,讥笑着,“与我何干。”   温月明并没有因为她的不悦而退步,只是合上册子,赞同地点点头。   “此事确实怪不得娘娘,之前我不过是替万岁礼佛一月,这些恶奴就敢克扣东宫的东西,云贵妃肩负教养安王之责,只会更加忙碌,那些些中饱私囊之人,自己可恶,却还要连累娘娘,当真该杀。”   她声音轻柔,几近开脱之话却并未让容云脸色有好转。   “若真的如此,我自然会亲自教训他们。”容云谨慎说着。   “也该杀一儆百,还后宫安宁了。”温月明把手中的册子放回案桌上,唇角微微弯起,颇为善解人意地说着。   容云只是笑脸盈盈地看着她,并不接话。   那些人都是她的心腹,她可不会跟温月明一般,为了讨好太子,做下自断手臂的蠢事。   两人唇齿交锋间,太子陆停姗姗来迟。   他换上玄色的太子服饰自大雪中大步而来,腰身如竹,面庞如玉,深邃的眉眼在大雪中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端得上是一副以天为底,人为景的水墨画。   陆停自那几具尸体上淡淡扫过,这才温和问道:“不知两位娘娘为何而来。”   等人靠近了才发现,他唇色微微有些苍白,瞧着有些病弱。   温月明见他憔悴乖顺,颔首致歉,抢先一步说道。   “此事说起来也是因本宫而起,为圣人礼佛一月,管教恶奴不利,让她们欺侮殿下,有辱天家威严。”   容云眼皮子一跳,忙不迭否定着。   “哪有妹妹说得这般严重。”   陆停适时握拳咳嗽一声,一副虚弱大病的模样,正好打断应云接下来的话。   “还不扶殿下坐下。”温月明扬眉,忍笑呵斥道,“花色,去给殿下请个太医。”   陆停抬首,眸眼水润,无害温柔,深色的眸子扫过堂上众人,这才低声说道:“多谢娘娘。”   应云捏着帕子,斜眸看着陆停,心中不由冷笑一声。   ——一个七年不见的废物,也只配温月明这等生不出孩子的人去讨好。   “这事说起来也是我们的疏忽。”温月明公事公办地说道,“东宫之事素有章程,本宫和云贵妃各执中馈,也是第一次操办,难免也有失误。”   陆停垂首坐在她右手边,半声不吭,长长的睫毛半阖而下,在眼尾鼻梁处落下几片阴影,乖顺安静。   “六局二十四司,本宫与云贵妃各取一半,其中尚宫,尚服和尚食乃是本宫负责。”   她手指随意搭在一侧的扶手上,简单灰败的木椅在这寸雪白肤色的映照下,当真如蓬荜生辉一般,灰扑扑的座椅也顿时贵气起来。   陆停的目光落在那一寸粉嫩的指尖上,倏地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嘴角微微抿起,侧脸避开那点雪白之姿。   温月明眼尖,见他细微撇头的动作,心想他不会觉得受委屈了吧。   真是娇气。   她在心底嘟囔着,语气也跟着柔和下来。   “克扣殿下炭火一事,宫正司按照宫规已杖毙三人,尸体就放在外面,殿下想来也看到了,当值尚食局尚宫,司饎司司饎,悉数送到宫正司仗责三十,等会便会亲自来请罪”   她漫不经心地说着,目光自陆停身上扫过,见了他灰扑扑的穷酸衣摆,语气一顿。   “凡是涉及此事的刁奴本宫都已为殿下带来,全凭殿下处置。”   身后的翠堇上前一步,厉声说道:“把人带上来。”   数十人单衣披发,被捆着带了上来,乌压压跪在大雪中,神色憔悴惶恐。   “娘娘饶命啊。”他们哀嚎哭泣,颤颤巍巍地求饶着。   温月明端着茶,并不说话。   茶盖磕在瓷壁上,清棱短促。   容云打量着雪地中跪着的人,眉心蹙起:“这些可都是你的……”   温月明眉宇间的冷色在惶惶大雪中越发清冷。   “这般为我惹事的人,也该清理了。”   她的目光落在廊檐下那群瘦巴巴的仆役,他们脸上茫然不安,畏畏缩缩地站着。   月贵妃的声音不大,却借着空荡的殿内清晰地传到外面,原本簇拥在一团的东宫仆役三三两两跪下。   “你们虽非经我调令入东宫,可也该谨言慎行,各司其职。”   温月明厉声说道,目光沉沉扫过众人。   “若再敢胡作非为,可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容云脸色僵硬,依旧强忍不开口,任由她唱独角戏。   温月明这话便把东宫的事推卸得干干净净。   “这三十六人的生死任由殿下处置,殿外那些人同时如此。”   外面的求饶声紧跟着就从“娘娘饶命”变成了“殿下饶命”。   温月明气势汹汹地送来这股东风自然是要抓住的,陆停心中讥笑,可脸上却又半分不现。   ——这些人该庆幸被月贵妃救了一命。   “娘娘力管诸事,难免会有疏忽。”他开口,声音温和无害,目光落在温月明的下颚处。   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   温月明柳眉微微一挑,镇定自若地扫过他的眉宇,手中的帕子被她下意识地用手指勾着,在食指绕了一圈。   陆停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心口倏地一抽。   他本想让内宫互斗,自己作壁上观,却在片刻间改变主意,鬼使神差说道:“都说两位娘娘公正严明,后宫无不拍手称快,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温月明帕子一松,抬眸去看陆停,却见他正真情实感地笑着。   她本打算借着容云私吞东宫款的事威逼容云,现在却有人递了搭台唱戏的梯子,她自然顺势而上。   “殿下谬赞,云贵妃只是面冷心热罢了,安王与殿下年纪相仿,也是疼惜殿下的,只是今日由我开头,不然也不会同我一起来。”   她缓缓说道。   一侧的容云心尖一跳,正打算说话。   “两位娘娘自然是秉公处理,大公无私。”陆停却是及时接了过去,面露敬佩之色。   温月明压着嘴角控制不住的笑,垂眸,低声说道:“还不把人带下去,不要耽误姐姐处置,想来安王等着姐姐呢。”   容云脸色极为难看。   “娘娘刚才不是也说要教训这些欺上瞒下的刁奴吗。”温月明侧首,漫不经心地看向容云,带着三分笑意,“那便……”   “开、始、吧。”   容云看着含笑的温月明,恭谦的陆停,这才警觉,今日这局竟是朝着她来的。 第九章   正殿落魄却宽大,两宫宫娥黄门悉数静立于此,此刻个个屏息站立,连着呼吸都不敢放重。   只有肆无忌惮的北风穿堂而过的声音。   “这事本宫自会处理,月贵妃是不是太咄咄逼人了。”容云自然不甘心被人裹挟,媚长娥眉高高扬起,带着骄纵的不悦,气势汹汹。   “今日十五,安王今日刚入朝,本宫不便久留,也该回去了。”   温月明沉默地看着她,漆黑的瞳仁冷沁沁的,好似一眼就能望到别人的心底。   “此事本不想劳驾姐姐,只是东宫事关朝堂颜面,安王刚刚入朝,若是被人抓住把柄,也是姐姐心疼。”   温月明不过双十年华,年纪较之盛宠多年的容云要小许多,模样性格清冷疏远,可那道澄静眸光安静看人时,就如冷泉般激得人一个激灵。   她说此话,哪怕是容云心知她是故意的,却也忍不住心慌。   眼下已到骑虎难下的地步。   东宫之事,她虽未直接下命令,可底下的人都是人精,一个个都是朝着拍马屁的心去的,那些银钱的大头也悉数进了她的私库。   若是杀了那些人,以后自己人办事便会畏手畏脚,也寒了自己人的心,可若是不杀了,刚才被这贱/人下了套,出尔反尔,自己在后宫的颜面便会荡然无存。   “此事娘娘一定会给殿下一个交代。”她的心腹丫鬟乌蔼笑脸盈盈地为主分忧,“娘娘不要心急,事情总要慢慢地查清。”   翠堇闻言绵里带针地反讽道:“自然要谨慎,但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还是要为主子多多分忧,罪魁祸首一日不抓起来,云娘娘清名就要多一日压力。”   乌霭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能暗恨地瞪着她。   温月明今日借着东宫这块地,就是想要给容云一个教训,免得她整日给自己使绊子,自然不会任由她出了这道门,推出替死鬼。   她要的自然是断骨分筋。   “此事要紧,还请姐姐速战速决。”温月明淡然说道。   “云娘娘金口玉言,自来不会出尔反尔。”沉默不语的陆停开口宽慰着。   他咳嗽一声,脸颊泛上红晕,唇色露出青白,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之色,嘴里却格外温和无害:“四弟只要没有做错事情,那些御史的弹劾折子,父皇岂会放在心上。”   一个七年不曾回朝的太子便连说话都格外弱气。   屋内众人心中各异,但不约而同对这位太子目带怜悯。   温月明心中一动,到嘴边的话锋一转,好似含着一口气,无可奈何说道:“殿下说得对,姐姐今日不得空,那便下次吧,左右是相信姐姐办事公正的。”   “殿下意下如何?”她侧目,直接避开了容云,继续和陆停一唱一和。   “便按娘娘说的吧。”陆停点头,目光自众人面前扫过,放心说道,“这么多人看着呢,娘娘执掌中宫多年,安王又是如此聪慧,孤自然是相信的。”   太子殿下虽不受宠,可现在顶着太子的头衔已要如此退让,世人会讥笑他懦弱,但更会谩骂折腰殿跋扈误国。   今日两位宫妃亲入东宫,动静不小,外朝又是十五大朝,一旦处理不好,宫妃竟敢克扣太子的名声传出去,那些御史台的人还不扑上来撕了她和安王。   容云手中的帕子缓缓捏紧。   安王好不容易才上的朝。   怪不得温月明大张旗鼓邀请她来东宫,她本打算看笑话,却不料自己成了一个笑话。   “月贵妃身边的丫鬟好伶牙俐齿。”她沉思片刻,冷笑一声,“本宫今日既然来了,拖来拖去也耽误殿下的时间。”   她是江南人,声音带着浑然天成的媚意,这般慢慢开口说话时,更是酥软绵甜。   只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场上一个温月明,一个陆停,一个赛一个冷漠。   “把尚仪,尚寝,尚功的主事人叫过来。”容云被逼到绝地,厉声说着,“管教属下如此不利,就该送到宫正司长长教训。”   温月明一眼就看穿她高举轻放的把式,漫不经心拦下人。   “这些人宫务繁忙,姐姐给个教训就行了。”她格外善解人意说道,“再者也是跟着姐姐这么多年的老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都是下面那些人生了邪心这才牵连他们。”   她微微一顿,细长眉眼下微微蹙起,冷清中带着惋惜。   “一旦惩处这些女官,事情就瞒不过陛下,对姐姐也不好,不如把那些宫娥黄门抓起来,以儆效尤。”   容云心思被人戳破,一时间也楞在原处。   “这,惩戒她们主事人才能长教训……”她强撑着解释着,想要把此事压下。   “这些女官都是老人,孤也深知她们辛苦,底下人犯事,如何拿她们杀鸡儆猴。”陆停及时开口,温柔但决断地截了她的后路。   容云独木难支,最后不得不咬牙说道:“那你们打算如何?”   “翠堇,把我们抓人的名单给姐姐看看。”温月明微微一笑,竟是早有准备,“这些握有一点小权的人如附骨之疽,也该刮一刮了。”   容云接过单子一看,只觉得眼前发黑。   原来大招在这里,若是按着这种等级职位的抓,便是瞎眼聋耳。   她敢断定,只要自己一旦反悔,温月明便会让前朝立刻知道今日东宫全部的对话。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抓人。”她把名单恨恨掷到乌蔼怀中,断臂自保,“交给殿下处置。”   温月明脸上露出浅浅笑意,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起,敲了敲扶手。   “姐姐果然是公正廉明,是吾辈学习楷模。”   “我们走。”   容云简直要呕出血来。临走前,落在陆停身上的目光好似刀一般。   “殿下那杯酒当真是赚到了。”她讥讽着,甩袖离开。   陆停缓缓闭上眼,那种刚失忆时的茫然不安再一次出现在心尖。   两宫对峙,他不过是棋子,贸然落子便会让容云彻底记恨上东宫,可刚才那种鬼使神差的感觉……   他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握紧。   他靠近她,示弱于她,是为了她背后的温家。   温赴在等一个时机,他也是。   温月明必须站在他这边。   他不该掺和到內宫之事。   下次不能如此了。   他警告自己后再睁开眼,却见一截淡蓝色的裙摆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   陆停眨了眨眼,眸光逐渐凝实,后背竟不知不觉湿了内衫,哑声说道:“今日之事多谢母妃出手。”   “整顿后宫本就是本宫的职责,今日也多亏殿下出手,东宫尚无正妃,若是今后再发生这些事情,殿下只管派人寻本宫便是。”   头顶的声音早已没了那一丝得以窥见得意。   “本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温月明绕着手指,长叹一声,为难说道。   陆停抬眸,目光自那华丽的裙摆一寸寸上移,自纤细的腰间到修长的脖颈,最后落在那双漆黑的瞳仁中。   那眸光极亮,能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狼狈的模样。   陆停手指微动,额头那层薄薄的冷汗被风吹的有些难受,借着起身的动作,避开了温月明的视线。   他身形极高,玉身长立,一双深褐色的眸子被睫羽半遮着,只留下一簇簇浅淡的阴影。   那距离坐着尚不明显,可一旦站起来属实有些近。   温月明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龙涎香。   周焱帝也熏这香,但他沉迷酒色多年,身上是挥之不去的胭脂味,闻久了令人作呕,可陆停没有。   他这般冷冷清清地站着,这件陈旧,不合身的衣物便可怜地贴在身上,却丝毫无损害他的模样,就似西北天空中那只裹挟着风雪的雄鹰,不过是落魄时的暂时束翅而立罢了。   孤寒冷漠,风霜沁骨。   长长的倒影落在温月明的头顶,香味萦绕在鼻尖,好似一张大网在一点点收紧,梦中那股炙热不安的感觉不期而至。   温月明羽睫轻颤,下颚紧绷,微不可闻地后退一步,避开这样绕不清的纠缠。   陆停并未发觉她的异样,只是把狼狈奔逃压得严严实实,再一眨眼,眉宇中满是温和。   “母妃想要孤放了谁。”他直接问道。   温月明心中的躁动被惊讶所驱散,却又见他一脸认真,不似做伪。   “每一行的前两人,希望殿下可以高举轻放。”   陆停点头。   “那其余人呢?”   温月明不语,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本宫也该走了。”温月明捋了捋袖口,心满意足地离开。   “您的手炉。”陆停嘴角微动,拦住了她,自一侧的远兴的托盘上取过物件,“当日只是想提醒母妃指甲被手炉勾到了。   他笑了一声,声音低沉温柔,可落在温月明耳中就带着嘲笑:“却不想母妃如此贴心。”   若不是落荒而逃实属丢脸,温月明现在就想滚出这个丢人的地方。   她讪讪地正打算接过,随意一瞟,愣在原处。   昨夜东宫无炭,手冻了一夜,涨出红痕,指尖泛着白意,瞧着怪可怜的。   温月明蹙眉,自然地收回手,随意说道:“这手炉乃是精铁所制,保暖效果极好,殿下目前没有替手之物,殿下若是不嫌弃,不如先用一下。”   陆停脸上笑容一窒,但随后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窘迫。   温月明再也待不下去,胡乱找了借口就跑了。   温月明是圣人的心尖宠,所用东西都是最好的,单是这一身方胜鸾鸟纹流云锦,千金一尺,乃是西北特有的绸缎,便在微光中也能鎏金闪烁。   陆停站在殿门口,看着那人逐渐远去,裙摆上的微光闪的人微微失了神。   “你觉得月贵妃如何?”   他轻声说着。   身后的远兴一愣,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见确实是在问他,沉吟片刻后拱手恭敬说道:“宫中诸妃,唯月贵妃娘娘有问鼎中宫之德。”   陆停倏地轻笑一声。   他虽带着笑,脸上却无刚才的温和无辜。   那只通红的手捏着手炉,冰冷的表面很快就冻红了手指,可他却好似不知冷一般,并未松开半分。   身后的远兴悄默默抬眸觑眼看了眼殿下,却冷不丁接到那只手炉。   刺骨冰冷让他忍不住把手炉在手心滚了几下,片刻呼吸后,手指立刻泛出被冻伤的红痕。   “手炉冻得不错。”   作者有话说: 第十章   两位贵妃在东宫一事上处理得颇为得体,在朝野内外传为佳话,连着唯一入朝的皇子安王都得了夸赞。   “这事多亏月妹妹处置得益。”容云依偎在周焱帝怀中,娇滴滴地给人请着功。   “妾身当时还打算回去仔细审理的,免得冤枉了人,还是月妹妹有远见,说这样会让众人对三郎的內宫产生非议,妾身这才赶紧定下来的。”   温月明并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只在金黄长盒中细细罗着茶粉,浓绿的细粉在蜀东川鹅溪画绢上堆成一个小山丘。   周焱帝眯着眼享受着容云的柔情小意,笑说着:“爱妃这次这么听话啊?”   容云捂着唇,娇嗔道:“妹妹都拿出三郎了,谁敢不听啊。”   周焱帝笑了起来,目光落在不远处窗边煮茶的温月明身上,柔声说道:“小月儿这是办的果然深得朕心,堵住老古板的嘴。”   温月明慢条斯理地捻了一把细细的白盐撒入水中,用细银棒搅动了片刻,又把刚才筛选好的茶粉一勺一勺倒入汤水中,缓缓搅动着。   原本冒着细小水泡的水面立刻安静下来,随后荡出一层层茶色,逐渐浓郁,直至完全深色。   殿内顿时茶香四溢,清香怡人。   她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优雅大方,青色宽袖在日光下透出浅色的光痕,依稀可见其绸缎下的一截修长小臂。   周焱帝的注意力瞬间被拉走。   宫中为圣人煎茶之人不计其数,唯有月妃素来姿态从容,淡定若仙,堪称赏心悦目,好似煎的是书中所言那碗长生不老水一般。   “为三郎分忧,乃是妾身之责。”   她灭了瓮中之火,待如珠子一般沸腾的水缓缓安静下来,这才用银勺取了最上方的三勺清汤倒在牡丹花形的青瓷中,如此动作,再做一次,剩下的茶水悉数让宫人倒了。   “这盏茶给三郎送去。”   她指着第一盏的清汤,眉宇间是轻松的笑意,笼着冬日浅浅的日光,宛若冬日遇春,姝色无边。   煮了半个时辰的茶,只取了其中最为精华的五勺茶汤,分做两杯。   可这殿中有三位贵人。   “妹妹好生小气。”容云看着宫娥端茶奉上,笑脸盈盈地反问着,“一盏茶都不给姐姐喝。”   周焱帝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这盏澄亮茶水,并不开口掺和两人间的波涛暗涌。   “云贵妃不是不喜茶中放陈皮吗。”温月明敛眉淡声说着。   她说的委婉,奈何谁都听得出,月贵妃煮茶时根本就没想过她。   容云扬眉,讥笑道:“妹妹当真贴心,又是大张旗鼓去东宫为殿下分忧,又是忙不迭给陛下煎茶。”   陆途眉心一簇,前朝宫妃曾借着皇子干政,引起轩然大波,此后诸位皇帝对此皆忌讳莫深。   “自然心中只有三郎一人。”温月明淡声说道。   她平日里总是清清冷冷,可望不可即的矜贵模样,永远要他人虔诚仰视着,可一旦柔和了眉目,浅笑盈盈,就好似仙宫月妃突然落在你触手可及的掌心,令人心软怜爱。   “好喝,小月儿茶艺果然一绝。”陆途自然也不例外,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夸道,“爱妃这几日为了东宫辛苦了。”   这话便带着几分安抚之意。   温月明回眸,又恢复了之前冷冷清清的模样:“东宫并无正妃,后宫也未有皇后,妾身和姐姐共掌中馈,自然不能让三郎受到外人指责。”   她轻飘飘一句温柔解释,就把当日去东宫的所有动机都悉数淹没在满腔柔情中,也悉数熄灭了陆途暗藏在心中的警惕。   陆途这盏茶顿时喝得心神熨帖,龙颜大悦。   “三郎是不知,当日妹妹和殿下一唱一和,妾身还以为是早就商量好,教训底下那些不规矩的人。”容云笑说着。   “东宫处置了一大批人,妹妹忙不迭又送去一批人,这架势当真做足了母妃的派头。”   周焱帝端着茶的手微微一顿。   “我何时与殿下一唱一和。”温月明反问着,随后嘴角微微抿起,看向窗外,“姐姐若是对殿下处置那些奴婢有异议,只管去东宫质问,何苦来为难我,挑拨我与陛下关系。”   “我哪里是挑拨,不过是好奇,妹妹怎么生气了。”容云委屈地揪着帕子。   周焱帝坐在温月明身侧,伸手捧着她的手指,爱不释手地翻看着。   “我并未生气,只是姐姐这话隐射于我,我对三郎一心一意,与殿下素未谋面,不过是履行现在的中宫职责而已,现在姐姐……”温月明抿了抿唇,垂眸,不再说话。   “我也不过是实话实话,妹妹没做什么,心虚什么。”   温月明侧首看着窗外景色,没有继续辩驳,脸色微微发白,瞧着格外可怜。   “少说几句,先前那壶茶一向只取五勺,若是小月儿给你盛了余下的,你不是又要闹脾气。”   陆途到底是偏向温月明的,出声和着稀泥:“东宫这事,朕听说两边各自发落了十五人,至于东宫人员流动,爱妃掌管人事自然更关心一点。”   他熟练地拉着偏架,捧着温月明指尖岔开话题,心疼哄着:“怎么烫红了,下次灭火的事让别人干,可别伤了自己。”   “双十年华,哪里小。”容云指甲嵌入皮肉,心中怒海翻腾,可脸上只敢露出小小的脾气。   她伺候周焱帝十九年,自然明白他心底早已不耐烦,却又不想如此退让,可瞧着温月明这般故作娇弱之态,一股恶气便是挡也挡不住。   温月明在陆途低头喝茶时,恰恰抬眸,对着她挑唇一笑。   “若是寻常,都该做母亲了。”容云脑中紧绷的那根弦顿时断裂,忍不住出口讽刺道。   陆途脸色微变,只见温月明脸上笑意顿时敛下,神色大恸,缓缓抽出手,眉眼低垂,落寞可怜。   “姐姐若是想要喝这盏茶,我再为姐姐煎一壶即可,若是因为那些宫娥的事,妹妹等会便把其余三局的印章还给姐姐。”   温月明挽起袖子,拿起磨盒,当真打算再煎一壶。   “你,分明是你……”容云顿时大怒。   温月明无子之事一直是周焱帝心中的一根刺,此刻心中烦躁不耐,厉声呵斥道。   “安王马上就要出宫建府,你也该看着点,章御女的事朕还没跟你算账呢。”   容云咬牙,看着陛下只顾哄眼前娇人,眼中再无其他人,不得不含恨离去。   “这个贱/人。”   “你们退下。”乌蔼谨慎说道,目光凛冽地扫了一眼身后的丫鬟,丫鬟们皆慢下一步,不近不远地跟着。   容云手中的帕子都要被扯碎了。   “不过是仗着自己年轻。”她狠狠说着,狭长妩媚的眼尾因为愤怒而折出几道细微。   “宫内这一年来了这么多人,一个比一个没用,端美人揣着龙种都不能把陛下勾过来。”   她越想越气,越发口不遮拦。   “一个无能的太子而已,就想拉拢过来和我对抗,不过是相互利用,都给我假惺惺给谁看。”   “只要前朝温家不掺和此事,一个后宫里的贵妃还能泛出什么花来吗。”乌蔼柔声安慰着,“不过是以色伺主的人,自有年老色衰之时,娘娘已有安王,将来何愁没她好看。”   容云也是气急,被乌蔼这番宽慰后,心中郁结也紧跟着纾解不少。   “只要她一日没有子嗣,这辈子就注定被我压在下面。”她冷哼一声,用帕子捂着嘴,“那些东西……”   乌蔼笑着点头:“都备着着。”   “对了,马上就要围猎了,我们送份大礼给她。”容云心中微动,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主仆两人相视一笑。   “今日一大早尚服局的李尚宫亲自去东宫为殿下做衣服。”乌霭随口说着,“带去的布匹可都是从广寒宫私库出的。”   容云讥笑着:“热脸贴冷屁股,那陆停看着风淡云轻,我看着却是豺狼虎豹,温月明迟早要被她吃的骨头都不剩。”   乌霭奉承着:“我瞧他们合该是娘娘和安王殿下的垫脚石。”   容云心情舒畅。   大周乃是马背上打下的天下,开/国便设有四季田猎的传统。   春夏秋三次因为种种政事故而都是小规模狩猎,而仲冬那次的田猎又因为迟迟不下雪,日子一推再推,现在好不容易下了场雪,礼部连忙上了折子要求陛下开祭冬猎一事。   温月明一大早就出门闲逛,山林开阔,策马奔腾,满腹心思顿时一扫而空。   快到营地时,她才慢了下来,任由马乱走,转着手中弓箭,眼眸晶亮地调戏着花色。   “今天一定要打几条红狐,明年你和小情郎结婚时,送你们一条红狐围脖。”   身后的花色一本正经拒绝道:“娘娘不要玷污女婢清名。”   “娘娘好偏心,奴婢怎么没有。”翠堇也紧跟着打趣着,“奴婢可要白色,毕竟找不到和苏侍卫一样穿红色显白的小郎君了。”   “这可不兴说,毕竟我家花色……”温月明话锋一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安王那花孔雀在干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新,么么哒   参考的是唐朝的煎茶 第十一章   今年田狩是周焱帝在位双十年,礼部协同兵部办地格外隆重,原本五天的日程也提到十日,所有皇子公主随队去歧州的凤泉汤。   骄傲跋扈的安王最是高调的,黄金马鞍,宝石弓箭,玄铁盔甲,远远望去,整个人都在发光。   他出自折腰殿,乃是帝王最宠爱的孩子,在一众低嫔妃出生的子女中嚣张跋扈,欺软压小。   此刻他手下的一群人正围着陆停和五皇子陆信。   容云是扬州节度使敬献的美人,父母双亡,本无任何外朝助力,但因为长相妩媚,肚子争气,和先皇后相差三月怀孕,被前朝内宫推着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安王身边的那群纨绔大都站队折腰殿的世家子。   那一侧的动静不下,可其余人只是围观,并不掺和进来。   东宫之争,刚刚开始,鹿死谁手尚未知,围观总比下场更谨慎稳妥。   “去打听打听怎么闹起来的。”温月明站在一处斜坡上,随口吩咐着。   没一会儿翠堇悄悄回来,低声说道:“五皇子手中的弓箭是前几日得了嘉奖,陛下送的,结果和安王的那一款相似,安王问他讨要,五皇子不肯,便闹了起来。”   温月明扬了扬眉,神色冷淡,嘴巴毒舌:“他像是有个大病。”   翠堇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被花色瞪了一眼后立马端正肃穆。   五皇子陆信十岁,母亲王胭乃是掖幽庭中罪女,陛下一夜春风后怀孕才晋封为美人,因为早产出身,羸弱瘦小,不得周焱帝喜欢。   安王直接上手夺了陆信的弓箭,甚至还把人推倒在地,幸好被陆停眼疾手快拉了起来,这才没有受伤。   “我,我要去告诉父皇。”陆信长相随母,清秀白嫩,此刻一双眼通红,瞧着说不出的可怜。   “那你去啊,看你能不能见到父皇。”陆佩拿着那把弓箭,居高临下地讥笑着,“或者,你找找你身边这位好三哥。”   他斜了一眼陆停,把抢来的弓箭随手扔给侍卫,得意扬了扬下巴:“还是想想等会怎么围猎吧。”   不论贵贱,一个小孩受不受宠的差别就在这一些小物件的数量上。   陆信平日里吃食都会受恶仆的刁难,自然没有多余的弓箭。   “这弓箭给你。”   陆佩临走前听到背后传来陆一个温和的声音,眼风向后一扫,见了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弓箭,不由嗤笑一声。   “我当时什么稀释宝贝,不过等会围猎我们三哥怎么能没有弓箭?”他心生一计,突然和颜悦色说着。   只见他懒洋洋抬手,唤来小奴,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陆信常年受陆佩欺负,一见他这样就知他不怀好意,嘴角拉平,弱声说道:“我也不会打猎,这弓箭还给殿下,我们走吧。”   他拉着陆停的袖子,紧紧贴着他的大腿。   陆停看着面前的普通弓箭,又看着袖间那双细白小手,嘴角微微弯起:“太/祖自马背打下的天下,怎么可以不会骑马射箭。”   陆信仰头,眨了眨眼,胆怯说道:“便是不会。”   “我们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要屈尊降贵教我们五弟啊,先说话,我这个五弟娇滴滴得很,半石都拉不开。”陆佩讥笑着,故意上下打量着陆信,“瞧着也没有小母马高。”   身边围着的五陵少年哄堂大笑,放肆的目光落在矮小的陆信身上。   陆信眼眶泛红,捏着弓箭。   陆停垂眸,认真说道:“五弟只有十岁,可骨骼修长,小腿挺直,这是会长高的特征,倒是四弟,可要少些酒肉吃食。”   他微微一笑,狭长的凤眸自他的脖颈缓缓落到他的小腿,眸光似刀,脸色却又格外温柔。   “压着骨骼生长,可不好。”   陆佩脸色大变。   这是低洼空地,顺着风悉数飘到围观的众人耳边,众人忍不住开始打量安王小腿。   安王高而不瘦,四肢强壮,可要说唯一不好,便是身形并非时人追求的虎体狼腰的修长体型。   简而言之,陆佩腿短,尤其当他对面站着和他同岁的陆停。   陆停身材高大,四肢修长,尤其是一双长腿被包裹在玄色长袍中,腰间一截玉带,当真是腰以下全是腿,称得上长身玉立,丰神俊朗   温月明的目光也跟着忍不住在陆停精瘦的腰间打转。   一截青竹若是被弯到极致,便会呈现出一股濒死的韧劲,双手抚上时却又格外的光滑细腻,令人爱不释手。   有些人的腰便是如此。   哪怕穿着衣服,隔着腰带,但那一截被腰带裹着的腰肢,在宽肩直背的约束下透出若影若蛊惑的滋味。   “书中说蜂腰削背……”   温月明手指摩挲着牛皮长鞭,意有所指。   花色咳嗽一声:“娘娘的衣服也该找到了,该去行账换上了。”   温月明笑眯眯地收回视线,饶有兴趣地说道:“等会嘛,这戏还没看完呢。”   果不其然,陆佩勃然大怒,脸色涨红,愤愤上前,一把夺过陆信手中的弓箭,扔在一侧,愤怒说道:“你竟敢如此辱我。”   陆信吓得紧紧拽着陆停的袖子。   陆停蹙眉,神色不解:“上朝半月众人都是夸赞四弟宽宏,本朝素不以貌取人,四弟怎么还在意这些外貌之言。”   陆佩脸色僵硬,胸中那股火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发出。   “明明是殿下仗着安王脾气好挑衅在先,怎么听着却又指责安王了。”陆佩身边一个紫衣男子大冬天摇着一把扇子,笑说着。   陆停打量着那人,神色更加温和,长长的睫羽遮住眼底的小小泪痣,温柔无害。   “明明是四弟先嘲笑五弟,我也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再说此话出自东汉张仲景所著的伤寒杂病论,有理有据,怎么就是挑衅呢。”   他不解反问着。   在座的都是纨绔子弟,别说这张内容,便连这本书都记不住,一时间面面相觑。   “殿下还懂这些,可别是框我们。”安南侯嫡孙薄行知,也就是紫衣男子捏着扇子,眯眼打量着面前之人。   陆停认真说道:“西北穷苦,草药总是不足,你便是随便挑个兵来,也都会说几句,毕竟都是能活命的东西,多看一点也是好的。”   有几个将士出生的小纨绔摸着下巴,三五不着调,也不知帮谁,点头附和道:“好像是真的,我哥,我爹好像都知道一点。”   话还没说话,就被薄知行瞪了一眼,慌忙闭嘴躲了起来。   “真的假的,我怎么没看到过。”山坡上,翠堇小声嘟喃着。   她原是医女,父母受过钱母恩惠,后跟着温月明入宫。   温月明慢条斯理地卷着鞭子,嗤笑道:“当然是假的。”   “娘娘怎么知道?”翠堇不解问着。   温月明摸摸鼻子,含含糊糊糊弄了过去:“伤寒论啊。”   有屁个身高问题。   陆停神色如沐春风地舌战纨绔,弄得个个颇为狼狈,最后还是扛着弓箭,姗姗来迟的宫仆才缓解了紧张的气氛。   “混账东西,去哪里偷懒了。”陆佩大怒,一脚把人踹到在地上。   仆人跪在地上连声告饶。   “我瞧着是不是卫国公和温阁老要来了。”陆停朝着东边看去,柔声说道。   安王咬牙:“还不给我起来,等会收拾你这个废物,把这把玄铁重弓给我们的太子殿下。”   那仆人慌慌张张爬了起来,身上的土也来不及拍干净,捡起地上的弓箭,直直递上弓箭。   陆停长立而视,目光落在这张弓箭上,却没有伸手去拿。   那弓箭颇重,仆人举了一会儿,双手颤动得厉害,不由抬头去看面前之人,却不料撞进一双深褐色的冷淡眸光中,顿觉一把刀对着他当头劈下,不由双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   陆信吓了一跳,吃惊地瞪大眼睛。   陆佩也瞪大眼睛,不过是气得。   “不亏是云贵妃教养出来的人,得体有礼。”陆停这才微微一笑,伸手去拎那把漆黑弓箭。   安王顾不得生气,不错眼地看着他,幸灾乐祸地等着他出糗。   那把弓可是外邦进宫的重物,非臂力惊人举不起来,非惊人武功无法开弓。   陆停的手停在那弓箭上方,抬眸,缓缓目光扫过众人,终于在仆人摇摇欲坠,即将承受不住时,伸手抓起弓箭。   那弓箭入手冰冷,乃是玄铁打造,乌黑沉色,衬着那双修长手指骨节分明。   只见他五指倏地紧绷,那把漆黑弓箭便被他抓了起来。   轻而易举,并无异色。   众人惊诧。   陆停垂眸,嘴角带笑,凌厉的眉眼微微下垂,瞧着无害极了,只见他单手握弓,轻拨弓弦,随后出其不意间,食指猛地勾起,三石力的弓弦瞬间紧绷。   “好弓。”   他腰肢一转,那截青竹般挺直的蜂腰瞬间紧绷,好似蓄上千斤之力,被拧出一个遒劲的弧度,至于那宽肩直背,更如出鞘刀锋,在北风中稳然不动。   明明这位太子殿下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可那指尖上的杀气腾腾,宛若千军万马中的那一支穿云之箭,顷刻就能取面前之人首级。   安王看着近在咫尺的重弓,脸上的玩笑瞬间变成惊恐,那一瞬间,沁骨的战栗自尾椎升起,澎湃杀意瞬间淹没了大脑。   他忍不住后退一步。   作者有话说:   我刚才一直以为是jj抽了,没想到是我家断网了,救命,jj老抽深入人心,导致我第一时间开始怀疑他QAQ 第十二章   角落里的动静随着卫国公卫峥和阁老温赴的出现,熄了火气,粉上太平。   卫峥是大周唯二的,太/祖亲封,世代承袭,至今爵位仍在的国公爷。   如今这位年过半载的国公爷领了鸿胪寺卿差事,和温阁老一般,在朝中保持中立,是圣人亲信。   在场的几个纨绔连着安王见了这两人就跟猫见了老鼠一般,没说两句,就灰溜溜地跑了。   “殿下好臂力。”   卫家跟着太/祖打过天下,战事平定后主动上交兵符,弃武从文,但对族中子女的骑射教学从不曾落下。   陆停早已没了刚才的煞气,眉眼温和:“略有力气罢了。”   温赴束手,站在身后一声不吭。   “说起来,如归不是教过殿下几年嘛,现在怎么这般生分了。”   卫峥话锋一转,侧首,笑脸盈盈问着温赴。   陆停闻言,好似刚发现温赴一般,行了个叉手礼,恭敬喊道:“老师。”   温赴冷淡回礼。   “不敢担殿下这一声。”他直接回绝着。   卫峥闻言顿时笑眯了眼,颇为自来熟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啊你,一板一眼,老古板。”   “君子自以端方为训,如此并无不妥。”   温赴瞧着问问和和,斯斯文文,怼起人来却毫不留情。   “罢了,我们这些老古董也别吓到别人。”   卫峥失笑,伸手揽着温赴的肩膀,目光在陆停和那把弓箭依次扫过,最后对着五皇子含笑点头。   陆信原本偷偷仰头看着两人,触了卫峥的视线,立马躲回陆停身后。   “在外便该端正点,如此放浪,有失卫家之风。”   温赴偏首,拎下他的手,规规矩矩放回他身侧,正儿八经地规劝着。   “是是,我的好如归,走吧,等会围猎跟在我身后,一介文人就不要乱窜了。”卫峥不依不挠地伸手,揽着人的肩膀把人强行带走,谈笑风生,闲然自若。   温赴大概又念了几句,风中传来卫峥不甚端庄的抱怨声。   陆停见状眯了眯眼。   笑面虎卫峥果然名不虚传。   “殿下,我们回去吧。”背后传来陆信怯怯的声音。   “你见过国公爷?”陆停见人走远,这才把陆信自背后扯了出来,随口问道。   陆信眨巴眼,握着弓箭小声说道:“没有。”   “但我怕他。”他犹豫片刻后,细声细气地说着。   陆停垂眸,鼻翼上的淡淡阴影显得面容格外深邃。   山坡上的温月明见没了热闹看,颇为遗憾,兴致缺缺地甩着鞭子,目光自陆停手中的弓箭上停留了片刻,顿时心痒。   “这是什么弓箭,瞧着怪好玩的,赶明我也要一副。”   花色一本正经地说道:“那得要开账,去找兵部的人备案,这一来可要惊动的人可不少。”   温月明一听这么麻烦,眼睛越发移不开。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自然越是心痒难耐。   “难道还有我们花色做不成的事情,我瞧着不太可能。”温月明张嘴就给人戴了一顶高帽,眼巴巴地看着她。   花色不为所动,冷酷之极:“娘娘若是喜欢,写个折子,定有千百把弓箭送到娘娘面前。”   温月明大声叹气:“我家花女郎的心是半点都没落在我身上了。”   花色抿唇:“殿下手中的弓箭虽是贡品,却是小国进献,极为粗糙,格外耗力。”   她们所在的位置其实在众人一侧的斜坡高处,两侧有树挡着,自下往上看很难看清。   温月明仗着这些纨绔子弟脑子不行,眼睛也不行,便大胆站在上面听墙角。   “可我瞧着陆停那把就很好。”   带着陆信走到一半的陆停停下脚步,敏锐地朝着右上方看去,翠色大树下枝叶摇摆,好似有人影晃动。   “因为殿下臂力大,满弓……”花色说。   温月明察觉出一丝异样,顺势抬眸懒懒看去,却不料在层叠枝叶中和一双漆黑的视线直直撞在一起。   两人皆是一愣。   “怎么了?”陆信个子矮,也跟着仰着头张望着。   陆停一只大手直接盖着小孩的脸,冷静说道:“有只鸟,走吧。”   陆信抱着弓箭哦了一声,当真不再看。   温月明自然听清他的话,眯眼看着两人走远,不悦地冷哼一声。   翠堇和花色都未察觉刚才的异样,见娘娘不高兴了,岔开话题笑说着。   “刚才太子殿下那一下可真是吓死奴婢了,瞧着温温柔柔的,挽起大弓来却有些吓人。”   “温柔?”温月明收回视线,转着手中的鞭子,轻笑一声。   “是啊,就拿殿下整治东宫来讲,行为做事就颇为仁厚。”   翠堇脆生生地说着:“娘娘送去的人只惩处了十五个,东宫和云贵妃的那批人也并未施加重刑,只是把严重犯事的赶出宫去,这样也不过三十人,剩下的人都送到宫正司章宫正那里,按照宫规处置的。”   她话锋一转,颇为唏嘘:“本以为被赶出宫才是最惨的,没想到倒是那些留下来,犯到章宫正手中的人,才叫吃了好大一个苦头,个个皮开肉绽地被抬出来。”   花色蹙眉淡淡说道:“章宫正做事公正,他们是罪有应得。”   “是是,这些吃里扒外确实该罚。”翠堇圆圆小脸上满是无辜,“娘娘心善,给自己人送了药,云贵妃那边直接任由她们自生自灭,那些人大半没有熬过去。”   “大家都说是殿下宽厚,打算放他们一条生路,只是后面没跟对主子而已。”她小声说着。   温月明摸着下巴,笑问答:“你也瞧着殿下品行真不错。”   翠堇不解:“确实颇为仁慈。”   温月明临走前掐了掐翠堇软糯糯的小脸,笑说着:“瞧瞧,这就是温柔刀的把式,把我们一向机灵的翠堇小女郎都骗了。”   翠堇不解:“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啊?”   温月明绕着手中的九尺长鞭,笑着不说话。   大周骑射之风盛行,便是温家这般书香门第,温月明的骑射也是自小教的,技艺一流。   相比较反而是云贵妃这等歌姬出身,于骑射并不精通。   “母妃,等会我为你打几只白狐来。”安王换下那身耀眼衣服,在人群中依旧骄傲放肆。   “你该为你父皇打一头熊来。”   容云虽换了骑射胡服,但马鞍上并未悬挂弓箭短刃,闻言笑得越发温柔,娇嗔道:“三郎入了冬就念着想要一条黑熊毯。”   陆佩握紧手中的弓箭,得意扬眉,对着周焱帝孩子气地撒娇着:“儿臣一定给父皇拿下那只黑熊,父皇可要备好彩头才是。”   陆途颇吃他这一招,笑着点点头:“果然是贪朕怀中的那点东西。”   “只是要父皇赏赐的东西,便是一块石头,儿臣都喜欢。”陆佩讨巧奉承着。   “瞧瞧,这孩子的嘴。”周焱帝果然龙颜大悦,对着身边一众近臣亲信说道,“和她母妃一样贴心。”   容云捂着唇,似怒似喜地假斥着:“坏孩子,怎好如此说话。”   安王只是摸着脑袋笑着。   宫中一群皇子公主中也只有陆佩敢这样在陛下面前说话,带着三分骄纵,两分卖乖。   角落里的陆停只是垂眸,细心地梳理着骏马上的鬃毛。   “果然还是有了孩子贴心。”   容云理了理鬓发,对着匆匆而来的温月明笑说着。   温月明因为换衣服耽误了一些时间,听了她的话也只是一边给马鞭上油,一边随口敷衍着。   “那姐姐等会可不要给殿下拖后腿。”   容云笑意微微敛下。   温月明抬眸看她,摘下马背上的灵巧弓箭,在手中打了一个转,随口说道。   “大周乃是马背上得到的天下,娘娘不说百步穿杨,但基本的骑射也该学起来。”   她声音不大,奈何眼下一群人围着,只等着吉时到了就开鼓捕猎,自然都听了过去。   安抚坐骑的陆停抬眸去看马背上的人。   红衣潋滟光彩,自腰间掐细柔顺而下,往下又蹬着一双牛皮靴子,发髻被高高挽起,并未佩戴多余的金玉珠宝。   她容貌颇为清冷疏远,可这身红衣却让她多了几分张扬肆意,怪不得场上众人的目光总是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太过耀眼的人,本就是遮挡不住的。   温月明说这话倒是真心实意,本朝开国起来对女子颇为宽容,边境地区女子为官也不在少数,至今边境还有女将,历任皇后皆是英姿潇洒之辈,唯到了周焱帝陆途一代。   皇后早薨,容云江南戏伶出身,执掌中馈多年,连带着整个后宫连带着妃子公主都娇滴滴的,风一吹就倒,瞧着就太过靡乱。   温月明连着平日里打马球,行蹴鞠的人数都凑不齐,跟着花色翠堇抱怨了好几次,今日这才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容云却只觉得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讽刺了,心中懊恼。   “自然比不得妹妹舞刀弄枪来的威风。”   “母妃有我,要不得娘娘插手。”另一侧的安王连忙开口给娘撑腰。   温月明没落得一个好,便懒懒散散一笑,眉眼疏朗,牵着骏马来到皇家子嗣那边,避开容云的咄咄逼人。   “月贵妃不亏是温家出来的女郎。”卫峥和陛下站在一起,自然也听清了刚才的动静。   周焱帝目光落在右侧的温月明身上,闻言只是笑了笑,随口说道:“娇滴滴也没什么不好的。”   卫峥一愣,话风一变:“自然,人间百态,自然是各有各的好。”   陆途早些年也是文武精通,这些年沉迷酒色依旧掩不住曾经英俊的模样,穿上这身胡服颇有威严。   陆停扫过陆途平直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讥笑。   “小月儿嫌玄色衣裙不好看吗,为何不穿,坏了规矩。”周焱帝看着身侧的温月明,柔声说道。   因为围猎承前朝旧制,所以狩猎者都穿玄衣,马夫士卒为赤,其余人为青。   温月明上油的手一顿,匆匆收了东西,弯了弯眉眼,一扫眉宇间的清冷之色,多了鲜活放肆,顺势把手中的马鞭卷在手腕上。   “衣服被宫娥弄脏了,这才换了普通胡服。”她眼波一转,直接问道,“三郎打算罚我下场吗?”   陆途安抚着:“若是罚你下场,等会便敢给朕脸色看,今日可有要的东西,让侍卫去抓,不要伤了自己。”   “想要几只红狐狸,我自己抓得到。”温月明翻身上了骏马,大红色的裙摆在落满雪的霜枝上划开一道艳丽的弧线。   “小月儿这次打算给朕送什么。”陆途眼睛微微眯起,笑说着。   温月明捏着鞭子,随口敷衍道:“那我给三郎打一头熊来。”   因为姗姗来迟完全错过一处好戏的温月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刀子捅得容云母子脸色大变。   “哈哈,好,好,朕今日只要爱妃的熊。”   陆途丝毫未觉,只以为是爱妃有意讨他欢心,不由大声笑说着。   一时间场上到处都是附和拍马之人,温月明一时间被百般声音围着,手中那根鞭子再也没有上油的机会,颇为郁闷。   陆停站在角落里自然也注意到正中风波,莫名觉得,温月明和温赴不亏是父女,一个看似好说话,一个看似不说话,可这张嘴都是从来不饶人。   “三哥,今日我们比一下。”   完完全全被人抛到脑后的陆佩心有不甘,便去找陆停的茬,又见他马鞍上悬挂着那把奇重的玄铁弓箭,故意讥道,“这弓箭不错吧,也不枉费我从母妃那边拿来送给三哥。”   他对今日围猎信誓旦旦,定要压太子殿下风头。   “确实不错。”   陆停收敛莫名高兴的思绪,不冷不淡地平静说道,“不想云贵妃虽不善骑射,却有如此利器,令人佩服。”   陆佩暗恨他的讥讽,嘴角抿起,强调道:“这可是外邦进宫,圣人特意赏赐给母妃的。”   “想来也是督促娘娘勤加锻炼的意思。”陆停并不受激,笑眯眯说着。   陆佩不悦,却也不会在这种场合发火,只是目光一转,突然说道:“我与三哥比一场,若是三哥输了就把这匹马给我吧。”   他盯着陆停手边的高头大马,手心一痒,伸手就要去摸,却不料那马颇通人性,脖子一甩,避开那双手。   陆佩脸色微变。   “踏雪脾气不好。”陆停解释道,随后又问,“若是四弟输了又如何?”   安王抬起下巴,得意说道:“我可不会输。”   陆停笑眯了眼,温和无辜地说道:“不如就把五弟那把弓箭给我。”   陆佩呲笑一声:“若是三哥输了也无妨,只要五弟跪下来求我,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是会给他的。”   这话说得放肆,不远处跟人漫不经心说话的温月明自一群胭脂巾帼中抬起头来,看到安王又围着陆停挑衅,撇了撇嘴。   陆停眉眼弯弯,瞧着好说话极了,可披着白皮可不全是兔子,万一是狼呢。   ——陆佩这个倒霉蛋,看样子要倒霉了。   最角落里的太史令右边是他人的小话,左边是他人的阴阳怪气之语,早已吓得满头大汗,见长香好不容易燃尽,忙不迭瞧锣高喊。   “吉时到。”   台上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上酒。”   这酒一口是喝的,一口是抹在弓箭上的。   数十个小黄门端着酒盏,低眉顺眼如鱼贯地跪在贵人面前,高举手中的托盘。   这些黄门早早就被叮嘱自己要去给谁送酒,所以即使贵人眼下都是胡乱站着,却还是有条不紊地走到他们面前。   陆停面前的小黄门是后面上来的,低眉顺眼地跪在身前。   酒倒在青铜爵里有一股血腥味,因为里面加了鹿血,腥味格外浓郁。   “殿下这杯是血加多了吗,好浓的味道。”   陆信一直跟在他身侧,端着自己的酒爵和人对比着,嘟囔一句后又捧起来抿了一口,吐了吐舌头。   “不好喝。”他小声说着。   陆停似笑非笑,捧起这盏酒放在眼前看着。   “这酒,倒是难得。”他自众人身上意味深长扫过,笑容越发灿烂。   下跪的小黄门打了一个寒战。   站在安王边上的薄行知抬颚,矜贵又不屑地说道:“这可是一坛千金的曲江香,自然香。”   陆停笑而不语,抿了一口气,其余竟悉数倒在弓箭上。   “抹一下就行,殿下怎么全倒了。”陆信以为他不懂这些规矩,连忙解释着。   陆停垂眸看着他掏出帕子准备给他擦弓箭,摇了摇头,反手握着他的手,为他擦净衣袖上无意溅上的酒渍。   “等会去远点的地方玩。”   他把人抱上马背时,温温和和地嘱咐着。 第十三章   温月明在遇险的那一瞬间,脑子里想的不是如何把幕后黑手抓起来,而是陆停这王八蛋属实倒霉催的。   这事细论起来全栽在陆停头上,确实有些迁怒,但耐不住温月明每次遇到他总会发生一些幺蛾子。   事情还要从最开始的围猎说起。   大周冬日围猎乃是大事,遵循古历三驱制度。   吉时到,战鼓擂。   由周焱帝一马当先,骑马南行,亲卫高举大旗紧随其后,虞部并着兵部的六十人强兵,分三次把各色猎物往陛下周围驱赶。   第一次驱赶后,圣人握弓。   第二次驱赶后,圣人搭箭。   第三次驱赶后,圣人从左边射杀雄鹿。   此后才是王公贵族等人的射箭,等大部分人都有所获,虞部并着兵部中的强兵这才分散入山,以备不时之需。   温月明便借着强兵散入丛林时,悄无声息地脱离大部队。   狐狸兔子每年都是猎物重灾区,再者少了司属们特意驱赶,猎物僧多粥少,难以平分。   最重要的是有些人实在太菜了,十箭半空,偏还有一群人跟在后面拍马屁,闹哄哄的。   温月明不愿随着他们前行,也懒得糊弄身侧的人,便勒马朝着西边的密林深入。   西边是一片野区,群山环绕,山野茂密,动物大都是土生土长的,颇为凶悍,甚少有人来这边找死。   她入了密林就似撒了欢的脱缰野马,一口气抓了两只小狐狸,还擒了两只小兔子,拴在马鞍上,兴奋地追着第三只胖狐狸进了密林更深处。   “娘娘,别去这么远,危险。”花色的马并非千里良驹,远远落在后面,着急喊着。   温月明搭箭拉弓,在奔腾的马背上身形纹丝不动,闭眼沉气,手中的弓箭在极致紧绷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   只是箭刚刚离弦,她便看到一人高的丛林后竟有个人。   他似乎在弯腰捡东西。   温月明大惊,连忙搭箭射出第二支。   “小心!”   身后的花色也脸色大变。   千钧一发间,只见树后那人顺手捞过死里逃生的狐狸,在第二只长箭即将射穿第一支长箭的瞬间,身影一转,飘若惊鸿地飞身上了树,避开了杀气腾腾的余威。   两根长箭半截入了泥土,两簇尾羽因为第二只长箭的贯力而发颤。   “陆停!”   “娘娘好箭法。”   那只小狐狸被陆停提溜在手心,慌张地扑腾着腿,一双狐狸耳朵无辜地耷拉着,发出可怜的嘤嘤声。   “围猎不准躲在树后,陈如安没教过你吗!”温月明仰头,怒气冲冲地质问着。   陆停一怔,捏着狐狸后脖颈的手缓缓收紧,垂眸看着马背上的人。   “娘娘怎么知道孤的骑射师父。”他声音依旧轻柔温和,却让愤怒中的温月明猛地清醒过来,背后冒出一阵冷汗。   “前些日子兵部递了请功的折子,内宫也要相应给内眷赏赐,那位陈如安的家眷王氏不是还得了娘娘的人参吗。”   幸好花色及时赶到,出声解围道。   陆停不说话时,漆黑狭长的眉宇便显得格外锐利,眸光半遮,令人如芒在背。   温月明一肚子的火就像鼓囊被扎了一个洞,刺拉拉地消了气,借着收拾箭簇的动作,避开他的视线,淡定找补着:“殿下即将回宫,本宫总是要多做些准备的。”   陆停坐在树干上,那只火狐狸被他抱在怀中,轻轻抚摸着,若不是狐狸耳朵都在发抖,当真称得上温柔可亲。   他闻言笑说着:“多谢母后费心了,连师母体弱都知道。”   温月明呼吸一顿。   头顶的那股视线一反平日的温吞和善,变得热切的,强烈的,似乎带着刀,含着雪,可以顺着皮肉一点点剖开,得以窥见赤/裸裸的血肉才肯善罢甘休。   “本宫不知王氏体弱。”温月明抬缓缓握紧手中的弓箭,随口说道,“本宫送给内眷的无非就是人参绸缎罢了,不过是轮到王氏得了人参。”   她迎着陆停的视线,嘴角微微勾起,一字一字格外清晰地说道。   “一个罪臣之女还劳不得本宫费心。”   陆停揉着狐狸耳朵的动作一顿,鸦黑睫羽缓缓抬起,深色的眸光落在温月明矜贵傲气的脸上,嘴角微微弯起。   “是孤多虑了。”他一字一字,轻声说着。   不远处是千骑奔驰,腾空越野,端得上是飒沓流星,兴致高涨,偏这一处人烟稀少,格外安静。   花色一口气憋得难受,开口缓和气氛。   “娘娘不是还差三只狐狸吗,大郎君还等着娘娘一同去温泉呢。”   温月明夹着马腹正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背后传来马蹄滴答的声音。   “咴儿咴儿。”   一人高的灌木丛中探出一个马脑袋。   那马浑身漆黑,只四个马蹄是雪色的,眼眸灵动,灵气十足,一看便知是刚撒欢回来,马鬓凌乱,挂在马背上的弓箭不知从哪里挂上许多树枝。   那马盯着场中众人,无辜大眼睛扑闪着,突然滴溜溜地跑到温月明身边。   歪着头看了一会,开始用马脑袋供着她的腰,那架势就差张口把人叼到自己马背上了。   陆停蹙眉。   踏雪是北地的马王,性格桀骜不逊,他花了大力气才驯服,如今见了温月明竟开始撒娇。   温月明眼睛一亮,伸手去摸着他的脑袋,却不料她□□的骏马也是一个拈酸吃醋的性子,张嘴就要去咬踏雪。   踏雪野外出生,马中之王,性格暴躁,见状也要去撞它。   “胭脂!”   “踏雪!”   幸好两匹马都颇有灵性,讪讪收回口,最后只是互相喷了一口气,脑袋左右转开,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   陆停下了树,伸手去牵踏雪,却不料踏雪闻了闻他怀中的小狐狸,嫌弃地偏开脑袋,马蹄子不耐烦地跺了一下,偏又粘着温月明不动。   “殿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温月明曾着胭脂不注意,悄悄给踏雪塞了一块糖,却不料又被胭脂抓了个正着。   两马一人,又是一番闹腾。连着围在它们周边的蜜蜂也被殃及无辜。   “踏雪一直被拘在马厩里,今日难得有地方,便随他跑一下。”   “听说山中有带崽的黑瞎子,还有狼群老虎,若是碰上这些也太危险了。”温月明不赞同地说着。   “娘娘教训的是。”陆停认错很快。   温月明卷着踏雪的鬃毛,目光落在他怀中的肥狐狸身上:“这狐狸如今算谁的?”   她一路撵过来的,谁知道被人守株待狐了。   “该是娘娘的。”   陆停把狐狸递出去,却不料狐狸吓得四肢乱窜,挣扎着要往他脖颈钻去。   “瞧着它不想成为我的猎物。”温月明也不恼,看着陆停被狐狸的大尾巴围着脖子的模样颇为好笑。   “这是今日见到的毛色最好的狐狸,瞧着很称殿下肤色。”   “那硝好后,孤送来给娘娘。”   温月明摇头:“殿下若是喜欢就自己留着,若是不喜欢就放了,不属于的合该就不属于我。”   陆停抬眸打量着面前之人。   世上有许多豁达的人,却唯独没有身居高位,拥有权力,依旧豁达的人。   权力熏人心,自来就是要拉下许多人心中的光来殉葬的。   “母妃来这里,也是要给父皇猎一头黑瞎子吗。”陆停安抚着慌张的狐狸,冷不丁问着。   温月明正左右逢源给两匹吃醋骏马喂糖,左一颗胭脂,右一颗踏雪,左右水端地颇平,闻言,下意识脱口而出:“嗐,瞎说……”   “咳咳。”身后的花色轻轻咳嗽了一声,“娘娘,是不是该走了。”   温月明差点被人炸胡,一句脏话在嘴里徘徊了许久。   “黑瞎子哪是我这等娇滴滴的小女子抓得到的,不过是哄陛下开心的玩笑话而已。”   她语气柔弱地说着,若马鞍上没有挂着的兔子,陆停当真是要信了。   能一箭封喉,没有破坏皮毛的箭术便在军中也屈指可数。   他把怀中的狐狸放在地上,那狐狸也不知道吓傻了还是如何,只是蹲在草丛里不动弹。   “不打扰娘娘打猎了。”他拉着踏雪让开大路,神色温和。   温月明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被几只蜜蜂围着的肥狐狸,心中叹气。   ——今日求而不得一把弓箭,坏了衣裳,丢了狐狸,当真是雨中菘菜,瞧着都是泪。   “围猎不能背对着站。”临走前,温月明多嘴说了一句。   陆停仰头看着马背上的人,微微一笑:“我原本是坐在树上等踏雪回来的,是后来玉佩掉了这才下来捡。”   他指了指腰间的玉佩,正是温月明送的那块和田玉。   温月明怔怔地看着他,嘴角微动,变故就在此刻发生的。   一支不知从何处来的长箭直接射断隐藏在树叶中的蜂巢。   无妄之灾的群峰愤怒而起,在嗡嗡声中,竟然朝着温月明而来。   “娘娘小心。”原本隔着几步路站着的花色大惊失色。   温月明一惊,脱下肩上大氅,一挥一收,直接蒙住大半的蜂群,□□的骏马被蜜蜂咬了,吃痛跑了起来。   “娘娘趴下。”花色上马紧跟其后,大惊说道,“腿上怎么也有。”   与此同时,一声狐狸惨叫在众人耳边响起。   原本蹲在树下的狐狸被无数马蜂围攻,疼得在地上打滚,形容恐怖,声音尖锐。   再说胭脂受了惊,完全不知道方向地乱跑,速度极快,路边的树都被跑出残影。   北风挂在脸上生,温月明冷静地趴在马背上。   这事冲着她来的。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明白那件玄色胡服怎么就偏偏在今天坏了。   “……蜜……脱……”   身后早已没了花色的声音,只听到陆停的声音在风中破碎传来。   温月明手中的披风打了个转,死死捏紧端口,任由群蜂在兜中乱撞,手指紧绷。   与此同时,她自马鞍中拔出一把匕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软度弯腰侧身。   她把一侧的马鞍上的东西悉数扫落,自己半挂在马背上,手起刀落,直接自膝盖处割断自己的裙摆。   “趴下,火。”   陆停的声音已经出现在身后。   温月明顺势趴下,一个火折子直接落在她鼓起的披风上,迎风而起,以不曾设想的速度,瞬间点燃。   温月明猝不及防被烫了手,连带着半边罗裙一并扔掉,却不料火光惊了马。   养尊处优的娇滴滴胭脂哪见过这个架势,前蹄急停后高高扬起,嘴里发出一声长长吁声。   温月明反应不及就要被马当场摔下,腰肢以奇诡的角度一扭,想要站在马上控制住胭脂,却不料一根鞭子宛若蛇尾一般圈着她的腰。   “弃马。”   陆停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原本软绵绵的鞭子瞬间绷直,宛若进攻的巨蟒,带着一股贯穿其中的力道,直接把温月明凭空拉了过来。   温月明一惊,眨眼功夫就撞到陆停怀中。   他身上没了龙涎香,只剩下淡淡的皂角味,和北风中裹挟着霜雪松竹的凌冽香味混在一起。   惊险丛生,幸以平安。   温月明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抓着陆停握缰绳的手臂,眼睁睁地看着胭脂消失不见。   疾驰的踏雪发出长长的一声吁声,缓缓慢了下来。   “可有哪里伤到了。”   陆停一只手自她腰间牵着缰绳,虚虚笼着,垂眸问道,目光在她尤带红晕的的耳垂上扫过。   那耳垂小小一只,就像又棉又白又甜的红橘糕。   这个念头不过刚在脑海闪过,他便深深皱起眉来。   温月明狼狈地坐在马背上,发髻凌乱,半截裙摆直接被截断,幸好是冬日,里面还穿着御寒的衣物,不至于露出太过失态。   她的衣服被人做了手脚,若不是有陆停这个意外,今日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温月明眼睛微微眯起。   “回去吗?”陆停瞧见她右侧下膝盖只穿了一层薄薄的单裤,便脱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他身形高大,大氅能完全把人笼住,那股草木味便也萦绕不去。   温月明恍惚片刻,随后低声说道:“回去吧。”   谁也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两人转身的同事,背后出现一个巨人黑影,直接倒影在两人身上。   作者有话说:   围猎方式参考唐朝 第十四章   大周每年冬猎大都设在凤泉汤,就是因为这里植被茂密,距离王城不远,猎物既有兔子狐狸,也有黑瞎子,狼群,老虎。   安王信誓旦旦要去射杀一直黑瞎子就是由此而来。   只是围猎这等猛兽需要兵强马壮,多人配合,不然都叫送菜。   现在被迫送菜的两人不得不蜷缩在一个黑暗的逆风向洞穴中猫着。   温月明单薄的脊背紧紧贴着坑壁,怀中抱着受了伤的陆停。   “忍忍,我们久不回去,花色会找人来的。”   陆停脸色惨白,睫羽轻覆,额头布满冷汗,靠在她肩头,一声不吭。   只见他后背自腰处衣衫破碎,一道血粼粼的爪子狰狞地贯穿其中,一点点染红余下衣裳。   这里是密林深处的背风处,虫草丰茂,洞穴前有一人高的灌木,夜里又是北风,恰恰挡住了洞内的视线,只听到狼群虎啸,还有隐隐的熊咆。   “殿下就没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温月明随手给他呼噜了一把额上的冷汗,随口问道。   黑熊虽凶猛,但现在是冬日,又是白天,按理是在巢穴中过冬才是,怎么会无缘无故去攻击活人。   “安王是朝着北边去的,这只熊应该不是从北边跑到西边,凤鸣山连绵千里,半个时辰,便是飞也飞不过来。”   温月明说话时,那口暖和带着湿意的气喷在陆停赤/裸的脖颈处,在冰冷的皮肉上铺开一层薄薄的水雾,不知从哪钻来的风,又激起一阵阵战栗。   陆停紧密的睫羽微微颤动着,眉心蹙起,似在忍受痛苦,又似在压抑心绪。   温月明见他嘴角倔强地抿起,瞧着格外可怜,长叹一声不再说话,只是伸手为他盖好披风。   最开始的愤怒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散去。   “等会花色就带人来了,别睡过去。”   她说话的声音,顺着衣领直接钻进人的皮肉里,陆停突然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偏开脑袋。   偏温月明还浑然不知晓,以为是对方背后的伤口疼了,连忙又追了过去,用披风把人裹了起来。   陆停受伤,虽更多的是他自己作死,但尚有几分责任在温月明。   —— ——   这熊看着肥硕高大,可跑起来速度也不慢,每一步都震得地面晃动着,举起来的爪子寒光凌凌,一爪抓了踏雪的屁股,顿时血肉横飞,马声嘶叫。   陆停不得不抱着人下了马,让踏雪自顾自逃命去。   温月明本没有良心的打算也自己逃命,奈何陆停一直把人抱在怀里。   她也不好在前有大熊追赶,后又蜜蜂相救的情况下,暴露了自己的阴暗心思。   这只熊是一只公熊,身高九尺还有余,黑色皮毛油光发亮,可见正值壮年,每一步落下时,温月明都觉得自己要上下颠簸几下,更别说正在全力奔袭的陆停。   “放我下来。”   温月明看着两人的距离正在被逐渐拉近,眼皮子疯狂跳起来。   这是一头被激怒的黑瞎子。   陆停紧绷着脸,禁锢在其腰间的手却是下意识收紧。   “不行。”   “你背后不是有弓箭吗?你上树,我去引开它的注意。”温月明趴在他耳边大声喊着。   “箭簇不多,我放你去树上。”陆停低声说道,眸光在密林中扫过,神色凝重,“我会保护好娘娘的安全。”   倒不是温月明不识好人心,实在是再蠢也发现一丝不对劲了。   陆停到底要去哪里?   眼看那只大黑熊近在咫尺,高高举起的熊爪上甚至还勾连着带血的皮肉。   温月明忍不住手掌伸开,贴着他的后脖颈,就像提溜幼崽一样怒吼道。   “竹定,你是不是有病,放我下来。”   那尾音还在空中飘着,畜生自带的熏鼻的腥臭味便自上而下挥面而来。   陆停脚步刚一停下,温月明便瞬间下跃,就地打滚,顺势把人推开。   一只金玉镯子自击黑熊的眼睛,风声凌厉,宛若鹤鸣。   黑熊的脚步也紧跟着一顿,挥爪打开那只镯子,给了陆停喘息的时间。   “射箭。”温月明神色一冽,大声呵斥道。   谁知陆停刚刚举起弓箭,那只原本已经被温月明吸引注意力的熊突然又朝着陆停跑去。   温月明大惊,手腕上缠着的鞭子瞬间飞跃而出,在空中宛若腾飞的巨蛇。   陆停在大地震动间依旧巍然不动。   搭箭拉弓,巨弦紧绷。   含笑低垂的眉眼瞬间凌厉萧杀,苍白的唇色微微抿起,指骨在满弓的蓄力下紧绷。   渺小的身形面对着庞然大物宛若一柄出鞘的长刀。   雪刀孤鸣,雷雨腾霄。   长箭鸣啸如鸮声哀鸣,直扑黑熊头脸,与此同时,长鞭紧随而来,紧紧禁锢着黑熊的前肢。   被完全激怒的黑熊长啸一声,兽眼通红,抓着那条鞭子,直接甩的温月明腾空而起。   温月明却在空中腰肢一扭,直接弃了长鞭,就地一滚,来到陆停边上。   陆停三箭齐发,在空中高低错落,呈现三角乾坤杀劫,黑熊挥落第一支箭,随后发出一声惨叫。   三支共中了两只,其中一直正巧中了眼睛。   此刻,箭筒空空如也。   “走。”陆停再一次抱起温月明朝着密林深处奔袭,外围弥漫血迹,已经听到阵阵狼嚎。   却不料那只熊受了如此重的伤,越发癫狂,竟死追着他们不放。   “这么会这样。”温月明皱眉,“按理受了重伤,也该暂退才是。”   陆停射中的那两只箭入了熊身,地面滴落的血滴黄豆般大小,可见其受伤颇重。   陆停兔起鹘落间,终于拉开了距离,隐隐没了声响。   凤鸣山大半山体并未开发过,树木粗壮高大,剑拔冲天,根叶盘曲交结,虬结缠绕,若是寻常便是走路都颇为难受,但陆停抱着一人穿梭其中,并未犹豫。   温月明心中生出一丝疑窦。   这只熊真的是无意撞见的吗?   “你要带我去哪?”   温柔的声音在陆停耳边响起。   温月明一只手搭在他的脖颈处,感受着皮肉下跳动的脉搏,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按了下去。   乍一看好似掐着他的脖颈,可她的声音却又格外平静温和。   陆停停了下来,眉眼低垂,却并未摆脱她的束缚。   密林安静到连着虫鸣鸟叫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有风吹过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   “躲起来。”   他把人打横抱着,一路奔跑,手臂却又纹丝不动,可见其负重能力惊人,甚至才此刻,也不过是微微乱了呼吸。   他自回长安便是温柔病弱的形象,可在今日,那虚假的形象又因为这场慌乱的逃命而被撕开一道裂缝,在安静无垠的密林中逐渐露出真正的模样。   “那为何往这边走。”   那双手修长细腻,贴在冰冷的皮肉上,就像是一张金贵华美的绸缎。   若是没有那股微微的刺痛,这个动作更像一个不可言说的调/情。   陆停垂眸笑,鸦黑长睫微微弯下,在眼下留下丛丛阴影,瞧着无害斯文。   “自然是为了保护娘娘。”他把人放下,为她笼紧披风,神色温柔。   温月明低头看着为她打着绳结的手指。   这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毕竟边境苦寒,任谁呆了这么多年都要脱一层皮。   “殿下一开始当真实在闲逛?”   温月明伸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轻柔而缓慢地推开那双冰冷的手。   陆停并未留恋,只是颇为遗憾地看着那张披风半耷拉在她肩上。   “自然是。”   他含笑点头,神色依旧温柔。   温月明莫名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面前之人格外陌生。   “孤倒是有一个问题。”   陆停反客为主,目光落在温月明身上,一反之前的温雅柔和,那截劲瘦的腰肢在那截手指宽的腰带下弯曲,折出一寸少年特有的柔韧弧度。   “娘娘为何……”   两人面容近在咫尺,陆停那张笑脸自然也倒影在她瞳仁中。   “知道孤的化名。”   温月明一愣,随后冷笑一声:“什么化名,本宫于殿下素不相识,殿下想要诈本宫什么。”   陆停并不说话,那股淡淡呼出的气落在她的额头,几根散落的头发便挠的她脸颊发痒。   “娘娘不承认就算了。”他站直身子,笑说着,“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孤迟早会查清的。”   温月明心跳加速,不由垂下眸眼。   “回去吧,娘娘丢了,陛下也该着急了。”他温柔地转移话题。   就在此刻,原本藤蔓横生的寂静大树后突然扑出一个高大的身影,黑影庞然,怒声嘶吼。   这只黑熊竟然成精一般,悄无声息地绕道,闻着味道在此处围堵两人。   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顺着黑影的靠近越发清晰。   两人的武器早已在逃跑中丢失殆尽,只剩下陆停手中的那把弓箭。   温月明的鞭子在上一次被黑熊直接扯断,见状不由后退两步,却见陆停手握弓箭直接挡在她面前。   北风凌冽,吹得衣袂烈烈作响,总是含笑的脸也在此刻凛然严肃。   黑熊一只眼已经瞎了,形容越发显得狰狞,他的目标似乎只有陆停,温月明几次三番吸引都未让它转移对象。   “是弓箭。”温月明被陆停推到树后时,看着陆停手中的那把玄铁弓箭喃喃自语。   是了,西北的群狼都知道不敌后要撤退,这只黑瞎子虽然脾气暴躁,但万万没有受了如此重的伤还要一路奔袭杀人的。   但若是强悍而敏感的它有不得不杀人的理由呢。   若是黑熊孩子不见了呢。   前朝地理志中有游玩家言,曾在西北有一猎户,三月前趁黑熊不注意杀其熊崽,却不料刀柄上残留着熊崽的血,洞穴中也留下那人的气味,那黑熊闻到两者味道竟追杀其三日,直那人跑不动后把人活活撕碎。   温月明的呼吸瞬间乱了。   有人要杀陆停。   那把弓极重,便是做刀使也有力灌千钧的煞气,可对面的毕竟是黑熊,先帝曾派三百人围困,死了数十人才杀死一只。   “弓箭有黑熊幼崽的血。”温月明大声喊着,与此同时脱下手中的披风,站在顺风处。   陆停眉心倏地皱起。   那只熊果然停了下来。   温月明松了一口气。   “快走。”陆停背对着温月明,握紧手中弓箭,厉声呵斥道。   温月明一愣。   ——陆停知道!   大概柿子都喜欢挑软的捏,黑瞎子也不例外,他视力极差,却有极为敏锐的嗅觉,在两股味道间犹豫后,朝着温月明跑去。   陆停脸色大变。   温月明设想得很好,到时把披风甩在熊头上,自己再跑,可不曾想低估了失去孩子母熊的愤怒和痛苦。   黑熊极为聪明,它几乎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冲上来,速度极快,几乎是扑跃而来,连着眨眼的功夫都没有。   那层披风成了搁在她与黑熊间的一层薄薄阻挡。   温月明只看到森森利爪直接撕破披风,朝着她重重挥来,呼吸瞬间顿住。   就在此刻,有个人挡在她面前。   “眼睛。”   温月明下意识借着他的肩膀,腰肢一扭,照着原先插在黑熊眼睛上的弓箭用力一踹,直接入了半截。   黑熊发出尖锐嘶哑,巨大的身子朝着他们扑来。   陆停搂着她的腰,朝着右边滚去,两人顿时跌在一起。   身侧是大熊跌在地上惊起的震荡。   “走。”黑熊身上的血飞溅在陆停惨白的脸上,眉骨妖冶,眸光澄亮。   黑熊重创,群狼声气,猛虎咆哮,两人暂得一息尚存的时间。   —— ——   天色逐渐暗下,密林的冬日格外冷,陆停背后被熊爪重创,背后的伤口血肉翻卷,狰狞可怕,更重要的是他的体温也在逐渐冷下。   温月明心中着急,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用大披风把两人包裹在一起,维持他岌岌可危的温度。   “我们来说说话。”她贴了贴陆停的额头。   额头滚烫。   这番动静似乎惊醒了陆停,他的睫毛微颤,眼睛却未睁开。   “聪明反被聪明误,若是死在自己设下的局,冤不冤。”   温月明故意激怒着,让他不至于彻底睡过去。   陆停滚烫的额头贴着温月明的脖颈肉,沉重的呼吸就像一把粘稠的火烧得温月明皮肤冒汗。   “临行钱的碗酒不对,你知道还故意抹在弓箭上。”温月明抿了抿唇,借势推开他的脑袋。   “娘娘去过来仪殿吗?”陆停虚弱的声音冷不丁在耳边响起。   温月明垂眸,只看到那人挂着冷汗的睫毛:“不曾,陛下早已讲此殿封闭。”   陆停沉默着,自喉咙中溢出一声冷笑。   “你为了先皇后回来。”温月明问。   陆停不再说话。   “你后面可有后招。”温月明随手给她呼噜了一把额间冷汗,随口问道。   “五百随行兵将在西王母山处等着。”这一次,他开口说道。   温月明扬眉:“怪不得你一直往那个反向跑。”   “那为何没来支援。”她不停提问,让陆停保持神志。   话还未说话,温月明便明白过来,盯着他在苍白面容下越发苍黑的剑眉,显得可怜虚弱,不由讪讪说道:“看来是我打乱了你的计划。”   她意外出现在密林里,又被马蜂攻击,陆停也不知是何心态,竟然来救她,一来一回,偏离了路线。   “陷害我们的人应该不会善罢甘休,就看谁先救我们了。”   温月明用袖子粗鲁地抹了一把他脸上的汗。   他大概是疼得厉害,冷汗一阵接着一阵的,眉心紧皱,唇珠都因为唇角紧抿而被拉平。   没人与她一起说话,温月明便只好自言自语。   “这事算我的锅,若是能平安出去,我便送你一个心心念念的回礼。”   那洞穴实在狭小,温月明忍不住动了动脑袋,让两个人贴的更加紧密。   陆停在一片火烧般的痛苦中,意外碰到一处柔软的地方,偏身后之人毫无知觉,依旧窸窸窣窣地动着,寻找合适舒服的位置,顿时浑身僵硬。   “陆停。”温月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浅浅的呼吸声听着有些模糊。   “我助你一臂之力,今日之事就算扯平,咱俩以后各走一边,你瞧行不行。”   那声音如蚂蚁一般爬进他的耳朵,顺着一阵阵带着女子香气的风,走到了心口,在他心口轻轻抓了一下。   “我瞧着行。”她自顾自地回答着,又觉得好笑,自己也跟着笑了一声。   陆停想要睁开眼,却又觉得眼皮子格外得重。   事情走到这一步是他绝对没有设想的,但事情真的走到这一步,也是他绝对没想到的。   原本该有的不甘随着那声轻笑便再也升不起来。   ——他是不是烧糊涂了。   他的思绪被两根微凉的手指彻底打断。   手指点在他的额头,缓缓揉开道道痕迹。   “会没事的。”   陆停完全模糊的意识依稀回到一个天高地阔地草原上。   高高的圆月在漆黑的天上挂着,   狼嚎声此起彼伏,   似乎,也有人这般与他说着话。   “团团……”   他脑海中鬼使神差冒出这个名字。   “什么。”温月明见他发干的唇角动了动,不由低头,低声问道。   那点清冷的梅香瞬间淹没陆停仅存的意识,拉着他入了更深的梦境。   “陆停!”温月明见他彻底低下头来,不由大惊。   就在此刻,外面传来连绵狗吠声和人群喧闹声,火光自远处隐隐传来。 第十五章   “哥!”   温爱远远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差点没哭出来。   ——他的妹妹属实有些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午时听到月贵妃失踪的消息,温爱头也不回地往回赶,路上遇到匆匆回来的花色,得知被人用马蜂陷害,又可能碰上黑瞎子,吓得差点当场落泪。   行帐内,周焱帝大怒,底下众人噤若寒蝉。   “月贵妃可丢不得。”卫峥坐在下首,脸色凝重。   身为温月明父亲的温赴倒是神色颇为镇定,眉眼低垂,带着一丝仙风道骨的文人清瘦。   “合该为陛下受下一生死劫难,也许就是此次也说不定。”   温赴带着悲泣之色,淡淡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解其意,唯有上首的周焱帝脸色大变。   “这,不如请娘娘身边的那位侍女上来。”卫峥沉思片刻后说道,“也许不过是一次意外。”   “这,这是何意。”一侧的容云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却不料被陆途突然推开。   “母妃!”   陆佩大惊,正准备上前,却见母妃对自己打了眼神,便强忍着站在原处。   陆途并不理会云贵妃和安王的眼神官司,只是阴沉着脸。   他不说话时,狭长的眉便紧紧压着眼尾,嘴角紧抿,阴郁暴戾。   “把人带上来。”   狼狈的花色一上来就扑通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请陛下为娘娘做主啊,娘娘是被人害的啊。”   她跪伏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一直半阖着眼的温赴抬眸,眉心微微蹙起。   卫峥却是脸上露出大喜之色:“哦,这话如何说?”   “娘娘本来是追着狐狸才去了那地方,后来差点误射到太子殿下,便下马和殿下攀谈了几句,谁知要走时,竟有一支长箭,直接射落蜂巢,那些马蜂受惊后朝着娘娘飞去。”   花色哭归哭,说话却是颇为流利。   “人有受伤吗?”温爱忍不住问道。   应云顿时坐直身子,紧盯着花色。   “幸得万岁庇护,娘娘躲了一波,却意外惊了马,朝着密林深处跑去,还好殿下仁慈,跟了过去。”   “奴婢的马跟不上他们的骏马,只是丢了娘娘和殿下踪迹时,依稀听到有熊叫。”   “有熊!”容云手中的帕子瞬间捏紧。   一直沉默的陆途抬眸去看她。   “我的意思是怎么会有熊,这多危险。”容云察觉到这个视线,下意识一个哆嗦,忙不迭解释着,脸上露出急色,“三郎赶紧派人去寻妹妹才是。”   一听有熊,原本打算借着此事立功的人皆露出踟躇之色。   黑熊皮之所以珍贵便在于难得。   这个时节本该是他们窝在洞穴休息的时候,怎么会突然出现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如我去找三哥。”安王殿下起身,满脸愁容地说着,“三哥从未围猎过,我该带着三哥的,是儿臣的不是。”   垂眸坐在下首的温赴突然抬头,看向对面的温爱。   “微臣也去。”温爱见状,立刻紧跟着起身,凝重说道,“妹妹胆子小,惊慌时见了陌生人怕是会害怕。”   陆途眉心紧皱,目光自两人身上扫过,又看向其余退缩低头的人。   “陛下,此事如此已是万幸。”   温赴起身,长叹一声,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心事重重说道。   “吾儿与娘娘乃是同胞而生,自小便又感应,若是陛下信任,不如此番就让他随安王一同出寻人。”   “是啊,可别误了时机。”卫峥附和着。   陆途犹豫不决的心顿时一个激灵。   “阁老说得对,朕给你们一队禁军,天黑前定要找回贵妃。”   “是。”两人叉手应下,在门口对视一眼各自离去。   “不幸中的万幸。”行账内,卫峥的声音隐隐传来。   “自度。”   安王像是早有准备一般,早早就率队离开,温爱心中着急,好不容易可以走了,却又被喊住。   “爹。”温爱勒着缰绳下了马,着急说道,“这么了,安王殿下已经去一盏茶的功夫了。”   温赴背着手,看着自家儿子摇了摇头:“先机重要,时机更重要。”   他附在温爱耳边低语了几句,这才继续说道:“去吧,务必小心。”   温爱神色怔怔的,眉心紧皱,脸色犹豫,但没有多问,只是翻身上马。   “知道了,爹赶紧回去吧。”   温赴背着手目送他远去。   玄色衣衫在风中迎风而动,身形如竹,虽清瘦修长却姿态巍然,在山中猛烈的北风交加下依旧面不改色。   温赴虽然顶着建德温家的头衔,却是不受重视的旁支,幼年得父亲好友救济,才得以以少年状元之姿至此走上大周政坛。   温如归,一介文人,拉弓骑马不过堪堪可行,却从未有人轻视与他。   温下贤士三千,唯如归含雪遗金,皎皎可期。   这是温赴二十岁大魁天下时,当时的主考官应常势的批语。   直到温爱看不见人影,他站在路口静立片刻,这才朝着一个地方走去。   因为太子和云贵妃失踪,凤鸣山火光通明,长龙一般的火把在山间游曳。   —— ——   温爱赶在众人前,第一个冲到洞穴中,见两人姿态亲密地抱在一起,眼皮子一跳,先一步把陆停拽了出来,扔下一句话就背着陆停跑了。   “安王等会就来。”   温月明拢了拢狼狈的衣服,嘴角微微弯起,眉宇间却是一片冷色。   找到人了后,走了一晚上的人瞬间松了一口气。   “娘娘可有受伤?” 翠堇拿着大氅给人披上,哭得眼睛都是肿的。   温月明拢了拢披风,意味深长说道:“重伤。”   话音刚落,她身子一软,直接倒在她身上。   翠堇抱着人,愣了一会,随后眼睛说流就流,尖锐的哭声瞬间压制了队伍窸窸窣窣之声。   原本就混乱的队伍越发混乱。   “呜呜呜,娘娘,娘娘受伤了。”小女郎十三四岁的模样,脸颊圆润,嚎啕大哭起来越发显得可怜。   温爱大惊,把陆停扔给千牛卫就连跑了过来,见温月明脸色发白,身形一晃,脸比她还惨白。   “妹妹!”   他连忙握着温月明的手,慌张说道:“刚才不是……”   话还没说话,就感觉手心被人扣了一下,话音一顿。   “刚才就看脸色不对。”   他用大氅把人包住,打横抱起,目光朝着远远赶来的人,厉声说道:“此事温家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慢一步赶来的陆佩脸色阴沉。   温爱性格温和,此事却又做得格外强硬,半点也没让陆佩插手,直接让自己的人严格守护太子和贵妃。   到了行账自然也是一番热闹,一向不动如山的温赴也摇了摇身子,被一侧的卫峥眼疾手快地扶着。   “能活着就好。”卫峥长叹一口气。   温赴眉眼低垂不说话,消瘦的肩膀也微微下垂,瞧着有些忧愁,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膝下只有一双子女,又是结发妻子拼命生下,女儿体弱,平日里多加爱护。   十年前温月明生了一场大病,之后直接送到建德老家疗养,直到神谕天降才接了回来。   当年让女儿入宫也是百般纠结的,平日里从不主动为贵妃说话,甚至在贵妃做出不合适举动时也会上折驳斥,但此番生死大劫,到底还是心疼了。   “此事陛下一定会给贵妃一个交代的。”卫峥安慰的声音并不小,形容切切,言辞诚恳。   温赴只是轻声嗯了一声,勉强一笑:“自然是相信陛下的。”   这侧的动静并不大,但有心人自然看得到,如此以来,不少人也跟着叹息,心有戚戚。   陆途脸色阴沉,怒而拍桌:“卫郦棠,去查!立刻就把那个胆大包天,敢陷害朕的贵妃的人抓出来,千刀万剐。”   右下首一个沉默的高大武将上前领命,匆匆退下。   “此事必定给阁老一个交代。”陆途亲自走下案桌,拍着温赴的肩膀安抚道。   温赴脸上难得没有露出笑意,只是叉手应下。   事情其实颇为简单。   卫郦棠是个谨慎的人,自围猎确定地址后,千牛卫全营出动,驻扎此处长达一月,基本上三五步就有一人站岗,便是一只苍蝇飞过都会被上报。   一天一夜的大排查,事情自然水落石出。   折子递到陆途案桌上,陆途却并未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千山,你如何看?”他问。   高大的将军抬首,端正肃穆的脸上并无任何表情:“群狼厮杀定有伤亡,不该过多干预,只是不该殃及无辜,祸及陛下。”   路途沉默着,手指瞧着桌面,随后又问道:“你觉得可,有其他不对。”   “蜂巢不过是后宫争宠的手段,黑熊怕是误入,知道殿下和娘娘倒霉罢了。”   陆途脸色逐渐好看;“朕也觉得如此。”   “人都处理了吗?”   “都封口了。”   跳动的烛火在帝王脸上留下偏偏阴影。   “贵妃如何了?”他把折子扔到火盆里,看着火苗逐渐吞噬,这才淡声问道。   “太医说受了惊吓,中午就醒来了,但一直没说过话,也没用过膳。”   “谁来看过她?”   “云贵妃和温郎君去过一次。”   “容云?”   “说了一炷香的话,没多久,花色姑娘便又叫了太医。”   陆途不悦地冷哼一声。   “其余人呢。”   “阁老一直郁郁寡欢不曾用膳,枯坐账中,晚膳时,卫国公前来开导。”   陆停脸上终于露出笑意:“爱妃怕是吓坏了,朕去瞧瞧她。”   贵妃行账中,温月明正睡得小脸通红,突然被花色掐醒,迷迷瞪瞪睁开眼。   “来了。”花色张了张嘴,无声说道。   温月明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在柜子下摸了一点粉,让自己本就雪白的脸多了一点苍白之色。   花色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眼角立马红了起来。   手还没拿下,声音就先哭了起来。   “您这一年来步步退让,隐忍不说,可云贵妃还是要至您于死地。”   花色哽咽的声音悲愤响起,门口的脚步声停在原处。   “尚服局的李尚宫,娘娘一直敬重其是陛下身边老人,处处退让,可她何曾把你放在眼里,您这次要穿的衣服怎么就好好坏了,若不是他们,怎么会沾得上蜂蜜。”   “无凭无据,如何能这么说。”温月明虚弱的声音在行帐内响起。   她虽是这般说,可还是悠悠叹了一口气。   显然也是知道真相,却不愿声张。   “娘娘性子冷淡,可对云贵妃一向恭敬有礼,这些年来她要什么娘娘也不和她争过,几次三番挑衅,娘娘也是几多避让,可现在呢,奴婢冒死敢问娘娘,那李尚宫是得了谁的指使。”   厚重的帘笼下只露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虚虚落在屏风处。   温月明神色格外冷漠,可语气凄哀:“哪有这般严重,不过是他人误射罢了,还是不要给三郎惹麻烦了。”   花色面无表情,继续说道。   “当日为了东宫之事,娘娘问心无愧,三局所有人员都搜了个遍,唯独李尚宫屋中金银珠宝不计其数,其中就有陛下赐给折腰殿的扬州绸,总不会李尚宫已经如此大胆,刚私藏贡物吧。”   “够了。”   陆途听到屋内传来一声虚弱的呵斥声,随后是接连咳嗽声。   花色哭声越来越大声。   “她百般求饶,还搬出陛下威胁娘娘,娘娘怕陛下为难这才压下此事,冷落她几日,谁知她竟然生出这等狠毒心思,今日是娘娘不过指责了几句,若明日是陛下呢……”   门外,陆途眉心倏地皱起。   “闭嘴!”账内,温月明脸色煞白,大声呵斥道,“这些话你也敢说,滚去外面跪着。”   “奴婢便是冒死也要说,娘娘不想要阁老和陛下为难,可今日先是设计用马蜂毁娘娘容貌,又引来黑熊嫁祸,那明日又会是什么,连环杀招防不胜防。”   陆停蹙眉,斜了一眼卫郦棠,见他也是眉心紧皱。   “去查。”   “是。”   “别说了。”   立马传来温月明带着一丝哽咽的声音。   “您膝下无子,东宫又势弱,安王和贵妃早已信誓旦旦,白日里在您面前说的那些话,一旦安王……娘娘怕是连一根骨头都留不下。”   一个茶盏落地的声音。   “放肆,妄议朝政,是我平时太纵着你们了。”   “去外面跪着。”   屋内是长久的沉默,许久之后才听到花色低声应下:“奴婢去找翠堇来。”   陆途这才回神,故意咳嗽一声,带着卫郦棠掀帘入内。   只见温月明露出惊慌失措之色,抿了抿唇,小声问道:“三郎何时来的。”   陆途看着她素衣披发,乌发落在腰间越发显得虚弱羸弱。   “此事你可怪罪我。”他长叹一声,坐在身侧,握着她冰冷的手,哀顿问道。   温月明弯唇,雅黑睫羽缓缓下垂,掩着冰凉的眼,可话语却又格外体贴。   “能常伴三郎左右已是万幸,今日之事也是妾身处理不当的后续,掺和前朝之事。”   陆停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说胡说,哪来的前朝之事,今日之事让你受委屈了。”   温月明只是笑着不说话,柔弱说道:“太医令说妾身要好生修养,妾身想着不如先行回宫。”   陆途蹙眉:“你是在怨朕。”   温月明抬眸,触及他的视线,慌张地摇了摇头。   “只是……”她低头,捏着被子,小声说道,“怕。”   跪在地上的花色忙不迭上着眼药水:“如何不怕,云贵妃竟借机来恐吓娘娘,若非昨日有太子殿下……”   “花色。”温月明忙不迭打断她的话,嘴角紧抿,脸色严肃,“下去。”   “什么意思?”陆途把人拦下,“这话从何说起。”   花色犹豫抬头,悄悄看了一眼温月明,却见温月明对着她摇了摇头,原本一往无前的气势顿时泄了气。   陆途自然看到两人的小动作,厉声说道:“不用顾忌,直接说。”   花色叩首,哭泣道:“娘娘刚醒,贵妃娘娘就借着来探病要娘娘离太子殿下远些,叫娘娘不要抱错大腿,说讨好安王才是娘娘的退路。”   “娘娘不过是打猎误入而已,遇见太子殿下纯属巧合,却被云贵妃说的这般不堪,娘娘气得又晕了过去。”   陆途蹙眉,看了一眼卫郦棠。   屏风后的高大身影叉手行礼:“娘娘追着一只红狐狸入密林,巧遇正在休息的太子殿下。”   “够了,让她出去吧。”温月明垂眸,哀求道。   陆途眉心紧紧皱起。   “妾身问心无愧,自然也不会在意。”   “昨日多亏了太子相救,明明当时他身边一个侍卫也没有,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救了妾身,为此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温月明庆幸说道。   “妾身原本还打算亲自道谢,现在……”   她抿了抿唇,露出难堪之色。   “姐姐一向说话直接,刚才的话不过是失言,这丫头总是这般大惊小怪,三郎如今年轻力壮,安王又和殿下同岁,姐姐也是疼太子殿下的,毕竟这次是因为救妾身才收了重伤,关心则乱罢了。”   陆途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   他原本以为不过是后宫争风吃醋,却不料有些人竟存了别的心思。   “岂有此理。”他愤而起身,咬牙切齿。   “卫郦棠你速去传旨,贬容云为德妃,即刻遣德妃和安王滚回长安,跪抄礼记为太子祈福,太子一日不醒,一日不起。”   “尚服局李如宸。”   陆途眉眼低压,阴气森森说道。   “杖毙!”   作者有话说:   下周三入v,所以周二不更新,明天还有一更,今天在写万字章(虽然只有三百字,我忏悔),入v那天老规矩,发红包抽奖啥的 第十六章   听说容云和安王接到旨意后闹出不小的动静。   上一刻还深情款款的帝王,下一刻却格外冷酷,搂着佳人在行帐内寻欢,却对外面跪着的云贵妃视而不见。   温月明抱病不见。   最后容云和安王被卫郦棠亲自押送回长安。   原本热闹的围猎在一场突然而至的大雪中彻底冷清下来。   “你这个小木头,这几天这么怎么机灵。”   行账内,温月明对外是病得连饭都吃不下去,实际上,每天就靠温爱带两个包子来果腹。   花色坐在矮凳上给人削着苹果,又恢复了木头模样,一板一眼解释道。   “郎君去找娘娘后,阁老特意找过奴婢,让奴婢仔细说了当时的情况,又教了奴婢到时如何说话。”   一条长长的苹果皮在空中缓缓荡荡,却又没有丝毫要断的迹象。   苹果还没削好,温月明已经把最后一个包子三下五除二塞进嘴里,眼睛盯着水灵灵的苹果挪不开了。   冬日还能吃到这么水灵灵,甜滋滋的苹果,多亏自己病了,圣人怜惜,这才送了几个来。   “爹真厉害。”一侧的温爱惊讶说道,“猜中了你的,也猜中了我的。”   花色把削好苹果递到温月明手中。   温月明咬了一口,满足地眯上眼,含含糊糊说道:“老狐狸啊,你瞧他现在都没来看我,可不是把我们都安排得好好的。”   温爱不赞同地看着她,最后忍不住掏出帕子擦了擦她的嘴。   “真这么饿,就说自己病好了,整天饿肚子算什么。”他颇为不解。   温月明扬眉,故作神秘地说道:“怎么,你的好爹爹没和你说。”   “没有。”他颇为老实地说着,“爹爹倒是知道我每日给你带包子,还特意嘱咐我不要多带,不然你好吃懒做,不是,卧床养病,会胖的,是,是对身体不好。”   温月明大怒。   “我就知道是他……”   温爱吓得连连摆手,眼疾手快地把她手中的苹果塞进她嘴里,求饶道:“是我,是我,都是我瞎说的。”   温月明斜眼看他,大口咬了一下苹果,冷哼一声。   温爱连忙哄着:“明日我给带,带一个牛肉烧饼行不行,团团别生气了,行不行。”   温月明得寸进尺:“两个。”   “行行行,两个。”温爱自知理亏,节节退让。   温月明得意地笑着,把手中的苹果吃完,这才继续问道当日细节:“陛下怎么会让你来寻我?”   陆途多疑,太子归京本就是扎在他心口的一根刺,现在太子和贵妃一起失踪,只怕恨不得把相关人士都拴在眼前,怎么会让温爱出来找她。   容云想必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敢如此大胆设局,把陆停和她一起陷害进去。   可谁知,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温赴亲自出手,直接以其人之道黄治其人之心,打得她措手不及。   当真是成也疑心,败也疑心。   “爹说我们是龙凤胎,自小就能相互感应。”温爱眨巴眼,老实交代着。   温月明一愣。   “爹说瞎话的本事……”她捏着手指,语气一顿,讪笑着,“怎么我们两人一个也没学到。”   温爱脸上露出敬佩之色,随后觑了她一眼,小声说道:“你学到了,你可学得太快了,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温月明哀怨:“你是怎么在这个火热的行帐中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温爱语塞,可瞧着又格外无辜。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拳头打到棉花上,温月明只好咬牙咽下,继续问道。   “也是爹教我的。”   他不好意思地笑说着。   “爹让我先去山下找个熟悉这一代的老猎户,然后跟在安王殿下后面,最后往西王母山的方向找,沿途记得抄近道。”   “事情当真如此,安王找你的动作很快,依我看就是早有准备,我看到那条碎了的鞭子,这才独自带人去抄近道,果然先一步找到你了。”   温月明心中一个激灵。   “西王母山!”   温爱点头,一脸不解:“不过爹怎么会知道你们朝着西王母山走了。”   温月明沉默片刻,突然咬牙:“竟然拿我当诱饵。”   是了,容云这点伎俩这么上得了牌桌,可若是作为一枚棋子呢。   一个围猎明晃晃数千人,能到明面的棋子本就屈指可数,为了能推进一步,自然是故布迷云,层层掩护,步步紧逼,引得多方而动,却又相互制约才是最完美的局面。   “怪不得,容云要离开这里。”她喃喃自语。   安王背后最大的支持就是安南侯府,薄家可不好糊弄,若是没有闹出更大的事情,便也盖不住温赴要做的这件事情。   容云降为德妃,足够令他们慌乱一阵,等回过神来,早已胜负已分。   是她在后宫待久了,竟连这个道理都忘记了。   “怎么了。”温爱不解其意。   温月明沉默着,随后微微一笑,轻叹道。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咱们的爹改名姓韩才是。”   “这事就不劳娘娘费心了。”门口传来温赴冷静的声音。   温爱大惊,自椅子上一跃而起,连忙起身行礼:“爹,您怎么来了。”   温赴站在屏风后,背着手,淡淡说道:“有人久病不愈,再不来,我倒要看看之后怎么圆谎。”   温月明丝毫没有背后说人坏话被抓的心虚,靠在隐囊上,懒洋洋说道:“德妃不是还没回长安呢,我不虚弱一点,耽误爹爹大计如何是好。”   她笑脸盈盈,可说出的话甚至可以说是不客气。   温赴冷笑一声,并未移动,身影依旧倒影在画着西北八景的八扇屏风上,淡淡说道:“我与娘娘有话要说。”   温爱欲言又止。   “妹妹还在生病呢。”他眼巴巴的看着爹爹,干巴巴地提醒着。   “怎么?我还能吃了她。”   “放心,他还舍不得我死。”   端肃和混不吝的声音异口同声而起。   温爱更是害怕了,顿时如两头受气的小媳妇,心里期期艾艾,满腹牢骚,可到嘴里,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就又要吵架了。   他卑微落泪,又不得不和花色一起,在两人的注视中缓缓退出。   行帐内只剩下银丝炭烧到极致发出的一声轻微的断裂声。   温赴的目光落在正中屏风的那副西北落日上。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西北的天注定可以容纳更广阔的人。   屋内温月明更是没在看他,漫不经心地叠着手中的帕子。   屋内被火盆烘得暖洋洋的,暗香浮动,一切都富丽堂皇,尊贵奢华,唯有角落的架子上挂着一条破碎的玄色素锦大氅分外格格不入。   温赴视线一扫,看到那件披风,缓缓闭上眼。   “你何时与太子相识。”   作者有话说: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韩信带兵的计策之一   预收求收藏!!!   预收1《我靠破案找夫君》   元年改制,女帝亲旨整合南司,空降上峰。   唐不言世家出身,性格君子端方,克己笃行,是长安闺中少女的清绝唐郎。   “别说,咱唐少卿这姿色,细腰宽肩,蹙起眉来也是绝色。”   沐钰儿满嘴跑车轮,安慰众人时,绝色唐少卿正在她背后站着。   沐钰儿直接跪了。   “我去看看东城门乞讨儿给我留了位置没。”   唐不言沉默:难怪都说南司要完。   人人皆道,南司之人皆三教九流,吊儿郎当,花红柳绿,其中以司直沐钰儿为翘楚。   唐不言上任以来深有体会,尤其是小尾巴沐钰儿。   直到连环杀人案时,唐少卿以身犯险,亲自钓鱼。   一向吊儿郎当的沐钰儿冲天而降,神色凌然。   “杀美人,可经过我同意。”   长灯下的唐不言闻言抬眸看来:“罚抄司规三十……”   沐钰儿一刀把凶手拍晕,溜了。   南司地牢幽深,众人围观俏生生的女郎站在血泊中,冷漠无情。   “咱就是说,玉面罗刹名不虚传。”   话音刚落,沐钰儿擦着手走出地牢:“谁和少卿说我坏话了?”   唐不言自满字供状中抬眸,盯着烛火下的人,沉默不语。   一开始   沐钰儿:今朝有酒今朝醉,美人天天怀中睡   唐少卿不悦蹙眉:满嘴胡言。   再后来   沐钰儿:烟笼寒水月笼沙,美人天天住我家。   唐少卿淡定点头:可以商量。 第十七章   这不是反问的语气, 而是格外笃定的态度。   行帐内安静得只剩下茶壶沸腾时发出呜鸣声,甚至还能听到北风裹挟着外面若隐若现的人声在耳边悄然划过。   温月明手中的帕子捏在指尖,半响没动静, 随后侧首,抬眸去看屏风上倒影着的身影。   温赴是文人,身形清瘦高挑, 仪容端正君子,称得上露涤铅粉, 风摇青玉,这般随意站着, 衣袂被束在身后,映出修长的影子, 铮铮如墨竹,依依似君子。   “爹是用阁老的身份来问我。”   温月明手中的帕子自手心如流水般抽出,漫不经心地反问道。   “还是用温家主君的身份。”   屏风外,温赴抬眸,清冷冷的眸似乎能透过屏风, 看到榻上那似笑非笑的人。   温赴出身杭州建德,这是一个好姓。   当朝颇重姓氏, 建德温家祖上也曾出过三公九卿,只是随着政局动荡, 朝代更迭,慢慢没落下来, 直至温赴一脉,父母双亡, 亲族不顾, 幸有父亲故友照顾, 这才让温姓重新走上大周这盘棋局。   “或者,温月明的爹。”   温月明话锋一顿,又认认真真地重复了一遍。   “我的爹。”   钱芸芸是小家碧玉的温婉秀丽,温赴自己也不过是读书人的俊秀,可生下来的温月明却是清冷大气,美艳锐利。   父女两人模样相差甚远,可仔细看去,却发现眉眼间那股冷沁沁的光格外相似。   尤其是如今这般沉默对立时。   哪怕温赴此刻站在温月明面前,她也猜不透这人的心思,更别说此刻隔着一个屏风。   多思近妖,不近人情。   “对答案而说,并无区别。”温赴冷淡说道。   温月明瞧着他巍然不动的身形,紧跟着笑了一声,懒懒散散打破屋内的死寂。   “对您而言,自然没有。”她靠在隐囊上,笑脸盈盈地说着,“我还以为温阁老好歹要先关心一下我的病情呢。”   温赴微微蹙眉,认真说道:“李兴说你并未受伤,只是有些脱力。”   李兴便是当日给温月明诊脉的太医令。   “这倒是,想来你也不敢让我死了,不然你这台戏也唱不下去了。”温月明笑说着。   温赴眉心瞬间紧皱。   温月明蓦地想起温爱十岁那年,也不知怎么受了刺激,独自一人喝得烂醉。   大半夜又蹲在温月明房前,一开始只是期期艾艾地哭,后来见了趴在窗口不耐烦安慰自己的妹妹,突然成了嚎啕大哭,劝也劝不住。   十岁的温月明不得不大半夜从窗口爬下来,拖着大氅,把自己和脆弱的哥哥一起裹起来,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哄人。   等事后问他,温爱低着头,委屈巴巴地抱怨着:“爹好凶。”   原来,白日里温爱功课没写好,大冬天在书房外面罚站一个时辰,还被打了二十下手心,饿了一顿晚饭,放在一个十岁孩子身上,确实太过不近人情。   “好啦,你爹就是这样的人。”那时,温月明一边打哈气,一边大咧咧地拍着温爱的背,敷衍安慰着。   温爱眼睛红肿得更文玩核桃一样,抱着温月明抽泣着:“你说温家是不是这辈子没啥亲缘啊。”   ——“大概吧。”   温月明至今都还记得当时自己说的话。   ——“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我瞧着,也不错了。”   有些人注定会成为一个万众景仰,彪炳史册的人,温赴是。   有些人注定是一个辜负子女,亲缘淡薄的人,温赴也是。   “娘娘的回答呢。”温赴出声,打断了她的回忆。   温月明回神,盯着那道影子,微微一笑。   “七年前。”   温赴本以为她还会打着哈哈隐瞒过去,却不料她并未隐瞒,声音近乎冷淡的平静。   “殿下当时化名竹定。”   温赴一愣,一直不动的身影终于动了一下。   “陆反切为竹,停,定也。”   温月明眨了眨眼,笑着自嘲道:“原来如此,看来还是读书不认真闯下的祸啊,不然也不至于被他骗了七年,吓得我那日永乐宫还摔了一个杯子。”   酒楼里的说书人说起别人的故事都是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可温月明说起自己的事情,却是格外随意,还带着几分笑意。   “幸好啊,他失忆了。”   她慢条斯理地又说着。   那扇屏风挡住了两人的视线,便也看不清对面之人的神色。   “失忆?”温赴一愣,“娘娘如何得知。”   “程求知说的,我自己也试探过了。”温月明促狭说道,“不然我好端端跑去东宫做什么,虽然应云确实烦人,但也不值得我大冬天早起。”   温赴大概对她不端正的语调颇为不满。   “你执掌中馈,理应顾好东宫。”   温月明敷衍地哦了一声,随后打了一个哈欠,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反正我和他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不会耽误阁老计划的。”   温赴对外喜怒不形于色,可每次见了温月明便忍不住皱眉,却又很少去教训。   温月明看着他沉默,浅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他胸有沟壑,心有千秋,便是谁也挡不住他要走的路。   “若是没事,阁老也该走了,呆久了,咱们的陛下又要疑心了。”   温月明大概又重新缩回被子里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也闷闷,带着懒洋洋的睡意。   “你当年回长安说自己有了……”   温赴难得犹豫,声音紧绷,还未说完,就被温月明打断。   “是他。”   屏风后许久没有动静,可温月明知道温赴没有走。   “殿下并非良人。”许久之后,温赴轻声说道, “娘娘若是凤体未愈,那就再好好休息吧。”   厚帘被人掀起,北风乘虚而入,四角暖炉的香雾在空中被吹得支离破碎。   温月明整个人埋在被子里,蒙久了,便有些昏昏欲睡。   “你们没吵架吧。”   “我看爹出门时脸色不太好。”   “爹就这个脾气,十分心思,八分在朝堂上,剩下两分都给娘了,你看我都习惯了,你千万不要难过。”   温爱去而复返,絮絮叨叨,可怜兮兮的声音在被子外不间断响起,就像一只苍蝇搅得你不得安生。   温月明酝酿了好一会儿的睡意被悉数驱散,愤愤地推开被子,怒声骂道。   “大白天的,你不去外面自个玩,一直围着我做什么,让不让我睡觉了。”   温爱顿时委屈,大眼睛扑闪地看着他。   ——实打实的小媳妇。   温月明无奈叹气,柔下声音哄道:“我没事,我就是吃饱了想睡觉。”   “爹不是叫你早点康复吗。”   “没事,他又改变主意了。”   温月明打了一个哈欠,被子一抬,脑袋一缩,又整个人躲进被子里,懒懒散散说道。   “咱爹难得仁慈,我可不能辜负了,再说了大冬天,天寒地冻,吃饭睡觉多好啊。”   温爱见她面无异色,只是犯懒,便笑说打趣着。   “上次听张叔家说,他家的猪都是这么养的,大冬天把围栏缩小,铺上草垛,就是为了让她们不要乱动,能养肥一点。”   温月明沉默,随后闭上眼,咬牙切齿说道:“说的挺好的,下次别说了。”   后知后觉发现说错话的温爱哦了一声,开始拿起小刀削苹果。   “我再陪你一会。”温爱赶在她出声时先一步说道,“不过温家有一座别院在凤鸣山的山顶,你真的不打算去看看。”   “过几日还要下雪,你一边泡着温泉,一边隔窗赏着雪。”   温爱性格柔和,说起话来细声细气,斯斯文文。   “还可以吃炙烤羊肉,取羊羔嫩肉,用黄酒,姜片腌制到入味,上架烤制可加点果蔬,待出油时撒上茱萸粉,再继续烤制到油光焦香,切成拇指大小的方块形状,再沾上外邦进口的辛辣蘸料,咬一口唇齿留香。”   温月明在被子里睁开眼。   “凤鸣山还有一条冷水湖,常年不结冰,湖中有一种透明白鱼,肉质鲜嫩,用冰水洗涤,去皮刺,洗血腥,一直用冰镇着,红肌白理,轻可吹起,薄如蝉翼,调料就用老醪、椒芷、葱和芥,入口冰融,肉化甘甜。”   温月明自蜷缩中舒展开来,咽了咽口水。   “山上别院有冰库,到时做你爱吃的酥山,撒上干果和核桃芝麻,浇上奶酪和蔗浆,雪白晶莹又甜滋滋的。”   “听说这次随行的御厨中有一位很擅长做透花糍,说是用糯米捣打成糍糕,夹入灵沙臛做馅,最后经过他的手就会成为半透明模样,想来一定很好看。”   温月明不争气地眨眨眼,拉下被子,露出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哀怨地看着温爱。   “别说了。”   温爱笑眯眯地看着她,分外无辜。   “躺了这么久也要去外面走走吗,去泡温泉刚刚好。”温月明一本正经地说着,“哥,你若是有空,不如帮我安排。”   “好。”   “刚才说的……”温月明眼睛微微亮起,得寸进尺,“我都要。”   “好。”   “别让爹知道,我们偷偷去。”   “好。”   温爱帮她理了理被角,笑说道:“那你今日早点休息,我安排好,后天带你去别院玩。”   他把削好的苹果放在果盘内,又细心地把果盘放在一侧的青铜冰鉴内,这才起身准备离开。   “哥,你和爹什么时候见过的太子啊。”   背后,温月明的声音格外随意,带着还未睡醒的含糊,好似随口一问而已。   “不会就在那个别院吧。”   —— ——   月贵妃能下床走动已经是五日后,围猎也过了一半的时间。   各家都颇有收获,其中明阳侯府的人意外找到了那只伤痕累累的黑熊,那只熊被陆途扒皮抽筋,挖心断骨,最后又一把火烧了。   明阳侯府就是已有八个月身孕的端美人母家。   这次端美人并未随驾出行,但因为此事,圣旨千里送入长安,擢为修媛,赐字为玉。   圣人爱玉,此番重重事故后赐玉字,意味深长。   一时间,明阳侯谢家喧嚣而上,赤手可热。   早就说玉修媛肚子里是一个皇子了。   外面再是热闹,温月明却开始忙着去泡温泉的事情。   “我还没泡过温泉呢。”温月明披散着头发,任由花色给她梳头,土包子地说着。   “奴婢也没去过。”一侧的翠堇笑说着。   “打听好明日我爹去哪了吗,我可不想看到他的脸。”温月明在脸上比划了一下,一脸严肃,“有失体统,不伦不类。”   翠堇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却被花色斜了一眼,立马正襟危坐,低头为娘娘熏着衣服。   “太子殿下一直未醒,明日阁老要和卫国公一起去探望。”   温月明抬眸,透过铜镜去看身后的花色。   “殿下还未醒?”   花色脸色凝重。   “前两日伤口一直在流血,止了血后又一直高烧不退,前日退了烧却到现在都没醒,太医令也看不出缘由,流言霏霏,圣人就让阁老还有卫国公明日一起去探望殿下了,外面都说殿下是不行……”   “这些话你也敢说,不要给娘娘惹麻烦。”花色及时打断翠堇的话。   翠堇吐吐舌头,开始奋力地滚着熏笼。   “你明日取根人参过去,一定给爹他们看一眼。”温月明特意吩咐着。   “是。”   “殿下是真的……”花□□言又止。   温月明抱着暖炉,思绪一飘,笑说着:“不知道,但当日伤势确实挺重的。”   陆停还未苏醒,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但陆停还不醒,未必还能是一件好事。   “东宫行帐现在都是何人在护卫?”   “因为没有卫率,都是大将军手下的普通士兵。”   温月明沉思片刻,嘴角微微勾起:“我是不是带了一把匕首过来,你去找找,明日亲自给陛下送去。”   温月明懒懒打了一个哈欠,起身朝着床榻走去。   “送刀刃,怕陛下会多想。”花色低声说道。   “就说是我做了噩梦,梦见陛下有危险,亲卫倒了一地,心中惶恐,这是从相国寺祈过福的,护佑陛下安康。”   她看着花色不解的模样,点了点她脑袋。   “陆停救了我一次,我送他一个大礼,这不过是引路石,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替我走完后面的步数,外面冷,你们都不用值夜了,明日还要早起呢。”   花色和翠堇连忙吹灭了灯,依次退下。   温月明睁着眼看着昏暗的头顶,许久之后才缓缓闭上眼。   太子虽位东宫,行帐却安置在角落里,周边冷冷清清,只有侍卫沉默地站着守岗,三三两两,甚至不算严密。   温赴等人奉旨看望昏睡不醒的太子,于贴身黄门和太医令说了几句,便一同离开,没有多留。   刚出了营帐就看到翠堇前来送人参,温赴并未多问,倒是卫峥热情,停步多问了一句。   “娘娘果真仁善。”卫峥笑说着。   温赴一板一眼说道:“此事本就因她而起,殿下当时孤身一人也敢出手救人,让某感激不尽。”   身后的侍卫沉默不语,宛若一道黑色的影子。   行账内,翠堇人模人样地嘱咐了几句,又趁远兴不注意,赶紧搭了搭脉,眉心一蹙。   殿下确实还在昏迷,只是脉象虚弱却平稳,为何会迟迟不醒。   暗波涌动间的陆停不是不愿意醒,而是深陷梦中醒不过来。   那个梦太过真实,以至于他根本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   梦中他回到了那个辽阔深远的西北。   那个熟悉的地方变得更加高大宽广,骆驼也成了庞然大物。   风里含着风沙,一张口就能吃进满满一口,长长的行军队伍,在黄沙中渺小如砂砾。   这是他十岁出长安入西北的时况。   年幼的太子殿下沉默而可怜,到处都是陌生高大的人,就像黑夜怀中的魑魅魍魉,在你虚弱时,便能把人撕成碎片。   “喏,给你买的头纱,没有其他颜色了,哎,怎么还挂脸了,粉色的也不是也挺好的嘛,都这样的还计较啥。”   有人骑着骆驼走到他身边。   那人浑身被光晕笼着,笑起来肆无忌惮,大红色的衣裙在炙热荒凉的大漠中依格外闪耀。   “包子吃不吃,我实在是不想吃那些干馒头了。”   年幼的陆停把包子捏在手心,盯着她的腰间抿了抿唇。   那人的腰间留着细线,想来原本应该有一块玉佩。   年长的陆停冷眼看着,鬼使神差地想着。   “你的字比我还丑,我爹说狗爬都是我的要端正,那你这个就是蛇形都比你笔直。”   营帐内,那人穿了一身圆领袍,大马金刀地盘腿坐着,笑得直拍桌子。   十岁的陆停不好意思收起字帖,板着脸把人赶走。   ——他从未读过书,自然不会写字。   “陈如安怎么对你这么温柔,他教我的时候都凶巴巴的,我去找师母告状去。”   陆停明明看不清面前之人的模样,却只是听着她的声音便觉得心如刀绞,头痛欲裂。   他想要靠近那团光晕,却又被灼得神魂俱裂,触手不可及。   “霍光明会找我们的,一晚上都要过去了,牵头猪都能闻到我们了吧。”   万里无云,圆月高悬,大漠黄沙起伏,耳边是群狼嚎叫的声音。   “哎,小孩子闹脾气,可不兴离家出走。”   “受伤了没,我看看。”   “跟你说下次自己跑,别管我,行不行。”   “不行。”   那是梦境中的陆停第一次开口。   十二岁少年,声音带着即将成人的沙哑,却又含着冷冷的,古怪的倔强。   “我害你受伤了,所以你也觉得我是累赘。”   他听到自己强忍着委屈去问身侧的人。   陆停有些失神地听着少年的自己朝面前之人卖惨。   那女郎果然下套,吓得连连摆手。   “没呢,就是打不过就跑啊,等你能拉起十石的弓箭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不拦你啊。”   “那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自己得寸进尺地逼问着。   少年态度强硬,气势汹汹,可握着她手腕的手却在逐渐收紧。   陆停第一次清晰地触摸上身侧女郎的手腕,细腻温热。   少年心思诡谲如流沙,一眼望去,便连自己都分不清,却只想自私的把人握在手心。   十二岁陆停的心在此刻发颤。   “在在在,可不在吗,哎哎,怎么还瞪我,没敷衍,没骗人,大人不骗小孩好吧。”   “你也才十五岁而已。”   “哼,别说大三岁,大三天,三个时辰,你都的叫我姐姐,小兔崽子,快睡觉,快睡觉,吵死了。”   那一刻,铺天盖地而来的如释重负,却又说不出的失望几乎要淹没此刻的陆停,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画面一转,幽闭的营帐内。   “你喜欢我?”   惊讶的声音瞬间打破沉默,烛火亮得有些刺眼。   “那不行,我比你还大呢,等你去了长安你就知道,世家女郎各有各的美,至于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们不合适。”   “可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的。”   “我不离开你,与你娶妻生子并无太大的联系。”   十八岁的陆停站在十六岁的陆停身后,看着烛火下的两人在沉默,外面是喧闹的声音,里面却又安静地只剩下油灯噼啪的声音。   波涛汹涌的爱意在月色下沉默,成了无垠天际下持之以恒的星星。   梦境中陆停那颗一直抽痛的心在此刻突然安静袭来。   那个穿着大红色衣衫的女子歪歪斜斜坐在他对面。   她一定在冲着十六岁的陆停在笑。   虽然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可近乎滚烫炙热的不安并着喜悦却强烈地涌了上来,几乎要把人淹没。   十六岁的陆停在风霜雨雪的西北长大,哪怕脸上再是温和,骨子里也都藏着一匹狼。   可他现在收了爪子,藏起獠牙,朝着面前之人露出最是无害的一面。   “就是不一样!”陆停斩钉截铁地反驳着,“我喜欢你,我怎么可以娶其他女郎。”   “你才几岁,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少给我看小黄书,明日……等等……唉唉唉,你干嘛!”   “你骗我。”   少年欺身而上,抓着她的手,把她桎梏在床榻一角处。   那女郎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皂角香,闻的人近乎眩晕。   陆停的手终于穿过那层光晕,触摸到那人细腻的脸颊,几欲落泪。   “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戏台上说的始乱终弃负心汉也没这么无情。”   “你收了我的匕首,书上说那叫定情信物。”   那股感情浓郁如陈酒,便是此刻已经毫无印象的十八岁陆停也跟着心潮澎湃,心悬一线。   “跟你说好好读书,少给我看写有的没的。”   “我看了很多书,书上都没说要让你如何喜欢上我。”   屋内只剩下浅浅的喘息声和少年悲凉的哀求声。   “你还小。”   “别把我当小孩。”陆停看着少年的自己红了眼睛,就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狗,湿漉漉地看着面前之人。   “我十六了。”   “所以昨日大半夜出去游湖,欠打是不是。”   “因为我梦到你了。”   女郎错愕,连着声音都磕巴了一下:“你,我明天给你那本佛经来。”   她弱弱地反驳着。   “我喜欢你,团团。”   “小王八蛋,你怎么叫我乳……呜呜……”   恼羞成怒的声音被彻底淹没。   少年是一匹孤狼,义无反顾地抱紧怀中的人。   劣质的烛火熏得屋内有一股烧焦的味道,陆停失魂落魄地站着,画面一转,同样的屋子确实不一样的情形。   屋内弥漫着浓郁的酒气,烛火如豆,影影绰绰。   “明日就要出征……”   “我生日马上就要到了,你打算送我什么……”   “回来后我与你说一个秘密,你千万别生气。”   十七岁的陆停在战火的历练下,蜂腰虎背,带着少年特有的勃勃生机。   他怀中抱着一人,半晌之后,那人迷迷糊糊的声音也紧跟在耳边响起。   “不生气,我也有事瞒着你。”   ——大概是醉了吧。   “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少年把人紧紧抱在怀中,视若珍宝。   “你要是生气了。”怀中之人翻身而上,把人压在身下,沉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笑说着,“我就不理你了。”   她垂眸俯身,吻了上去。   长长的秀发自背颈处滑落,挡住了跳动烛火。   衣裳一件件掉落在地上。   陆停想要收回视线,神思却又被十七岁的陆停掌控着。   竖领下修长白皙的脖颈。   纤秾合度的细腻肩颈。   雪白如霜的锁骨。   一点鲜红的泪痣点在锁骨之上,在昏暗的烛火下依旧明艳动人。   少年轻轻吻了上去。   他怔怔地看着那点漆红的小痣,只觉得肠且寸绝,五脏俱焚,心口似要呕出一口血来。   ——今日起,我与你恩断义绝,各奔前程,此生不见。   所有的一切都悉数消失。   漫天大雨,漆黑深夜。   那冰冷的声音在大雨磅礴下依旧清晰到近乎入骨。   一把粗糙的匕首被扔在地上。   就在此刻,梦境中始终不见面容的女郎终于露出一双清冷的眉眼,   陆停如遭雷击,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处。   ——温月明。   那一瞬间,天翻地覆,头痛欲裂。   陆停倏地睁开眼。   “殿下。”   原本坐在小凳上眯眼小憩的远兴被惊醒,欢喜喊道。   “殿下怎么了,可是难受,奴婢这就去叫太医令来。”   远兴见人眼眶发红,眉心紧皱,忙不迭说道。   陆停缓缓闭上眼,沙哑说道:“不用。”   远兴站在原地不动,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我睡多久了?”   “五日了,今早陛下让阁老和卫国公来看您,后来月贵妃也遣翠堇姑娘送了一支老参。”   月贵妃。   陆停一听这个名字便头痛欲裂,忍不住伸手敲了敲脑袋,这才压下如刀割的剧痛。   “殿下。”远兴看的心惊肉跳,慌乱说道,“殿下别动,伤口好不容易止住了血,千万不要被崩开了。”   他喉咙间弥漫着血气,如万箭穿心一般疼,可心中却又格外镇定。   十岁的陆停孤身一人远赴西北,前途未卜,险象环生,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鲜血和死亡充斥在他心中。   程求知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身边。   因为一路上刺杀不断,他听从了程求知的建议,和自小一起长大的侍卫换了身份。   即便如此,他也受过两次重伤,最为严重一次时在甘州,差点没有熬下去。   是了,程求知不会武,陈如安是在西北才遇到的,那这一路上,是谁一直在救他。   “殿下。”远兴见殿下连着眼珠都不曾动一下,心惊胆战地喊了一声。   “远兴公公,是殿下醒了吗?”屏风外传来一声惊疑的声音。   远兴瞧了一眼陆停。   “让他进来。”   陆停心思一动,又吩咐道:“你下去。”   “殿下。”床边跪着穿着侍卫服的男子,乍一看,和陆停身形颇为相似。   这便是与他一起长大,后来互换身份的侍卫,这次与他一起回长安的宋仞山。   “阁老来信,戌时在温泉山庄等候殿下。”   “凤鸣山已被卫郦棠的人团团围住,我们的人不得不在西王母山散开,至今都未脱离。”   “程先生来信说可以借助阁老的名义把人送出去,希望殿下可以说服阁老。”   宋仞山这些日子改头换面,藏在东宫行议中,作为陆停和外面传递消息的暗棋。   他感受到陆停的视线,突然抬眸,冷不丁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   “殿下。”他不解说道,“可有何不对。”   陆停脑袋钝钝地疼,只觉得所有人的声音都带着刀,落在耳中,刀刀见血。   那句冰冷的话在脑中挥之不去,反复回响,几欲让他奔溃。   “知道了。”他缓缓闭上眼,轻声说道。   “殿下若是不舒服就早些休息。”   陆停沉默。   宋仞山行礼后退。   “云间。”   陆停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也止住了宋仞山的脚步。   “我刚才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想到了十岁那年的事情。”   陆停侧首,看着低眉顺眼的人,目光平静。   “我记得当时先生让我们化成成商队,便宜入甘州,可不料被发现,青天白日便来了一波杀手,你为了护我伤势严重,先生当时去外打探消息幸而存活,所有护卫无一幸存。”   宋仞山睫毛微颤。   陆停的声音格外虚弱,就像一阵风都能吹灭。   “你记得是谁救了我吗?”   屋内的气氛不知为何突然安静下来。   宋仞山垂首叉手,低声说道:“甘州为两国交易处,自来多豪侠,大概是路过的游侠,属下无能,当时已经昏过去了,对之后事情并不知情。”   陆停的目光落在他微微拉平的嘴角,笑了声:“幸好你当日没事。”   “多谢殿下记挂。”   “下去吧。”   “是。”   没多久,远兴端着草药入内,却见陆停已经坐了起来。   “殿下!”他大惊,连忙说道,“怎么起来了,快躺下,小心伤口。”   陆停唇色苍白,身形虚弱,唯有一双褐色双眸格外明亮。   “孤子时前回来,谁来了都拦下。”他穿上衣服,眉心一直紧紧皱着,可动作却又片刻都没停下。   远兴嘴角微动,但还是恭声应下。   —— ——   “不过是诈你几句,你怎么还闹脾气,不和我说话了。”温月明抱臂,不悦质问着。   温爱焉哒哒地低着头,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你不是也没说吗,我自己猜的还不行,一大早春闺怨给谁看。”   温爱哀怨地看着她,谴责之意不言而喻。   “反正我都知道,你不如破罐子破摔,跟我仔细说说,我还能帮你想想弥补的办法。”温月明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温爱扭头,不去理她。   “哎,别生气了,你与我说说,陆停和爹说什么了,都达成什么交易,走到哪一步了。”   温月明跟在他身后穷追不舍地问着。   “西王母山能悄无声息埋下三百士兵,怎么看都不想陆停独自一人能做的事情,但是爹之前不是说不管东宫的事情吗。”   “难道陆停用什么打动他了,不应该啊,爹这石头性子,水滴都磨不穿,怎么就朝令夕改,反复无常呢。”   温月明连连叹气。   “男人心,海底针啊。”   “六月的天,我爹的脸。”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爹要杀/人,拦不住啊。”   “温月明。”温爱扭头,咬牙切齿地说道,“少给我油嘴滑舌,油腔滑调,胆子这么大,敢编排起你爹来了。”   温月明无辜地眨眨眼。   “没有啊,我这就是心直口快,实话实话,您就说是不是吧。”   温爱气得直扭自己的手指,但又不得不卑微落泪。   因为确实如此。   他爹就是这么喜怒无常,难以捉摸。   “少给我煽风点火,我只是前往歧州时,得了爹的吩咐,让春来给殿下送去一份信,具体内容我不知道。”   “爹和殿下见面那日,我也是帮你去取牛皮鞭时才意外发现的。”   温爱话音一顿,似乎有些失落:“在爹眼里,我似乎就是一个傻子,什么都不会,所以什么都不与我说。”   温月明连忙上前握着他的手,认真安慰说道:“别这么说,在爹眼里,我们都是傻子,我们完全可以当做是在牛屁股上插一刀。”   温爱不解,扭头看她。   “全当开眼了。”她一本正经地解释着。   温爱满腹愁绪瞬间被逗笑,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拧了一把她的脸。   “叫你少看些市井话本,怎么说话越来越没体统了。”   温月明长叹一声:“这不是无聊吗,走吧,去泡温泉,吃的都准备好了吗。”   “哪敢不备好,让娘娘不满意,还不把别庄都掀了,现在去竹林那边吗?”   “刚下了雪,就那棚子不遮风不挡雨,华而不实,格外无用。”   “去屋内,我想要去梅字房,隔着窗还能看看远处的雪景,我就说还是娘的审美好。”   温爱笑着摇了摇头。   竹林是爹设计的,梅兰竹石四个屋子是娘设计的。   两人走后没多久,拱门处便转入温赴匆匆而来的身形。   “陛下突召,等会若是殿下先来,你让殿下去梅字房等我,若是我戌时正刻我还未回来,你便亲自送殿下离开,自密道走。”   他走得急快,披风都要卷上一层细雪来,眉心紧皱,却还是有条不紊地吩咐道。   “是。”   “院中今天可有人?”温赴看着雪地上的脚印,皱眉问道。   管家犹豫一会,小声说道:“娘娘大病初愈,郎君带她来泡泡温泉,散散心,定在在竹林那边的大泉。”   他见大郎的神色,心中一个激灵,连忙说道:“仆这就叫娘娘和郎君先一步离开。”   温赴脚步一顿,淡淡说道:“让人看着点,不要靠近梅字房。”   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   大雪过后的山庄银装素裹,陆停带着兜帽,借着他人的掩护,自小道上山,最后扣响山庄侧门。   “某来赴约。”   他沉声说着。   大门咯吱一声被打开,露出一张普通的脸。   “殿下这边请,大郎半个时辰前被陛下叫走了,特让郎君在梅字房等待片刻。”管家迎在前方,低声解释着。   陆停脚步沉稳,踩在雪地上好似有碎玉之声,丝毫看不出重伤未愈的虚弱。   “殿下这边请。”   陆停拢了拢披风,握拳咳嗽一声:“有劳了。”   两人脚步不停,穿过游廊,朝着最高处的梅阁走去。   梅阁位于别院最上方的高处,占地极大,因起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的走势,又在各处地势上种有盛开的白梅,这才取名凌霜阁。   山树皆白,清极知寒。   陆停刚一踏入屋内,便觉得暖香浮动,疏影横斜。   “郎君在此稍待片刻。”管家行礼说道。   陆停颔首。   整个屋子外侧都有温泉水流动,烘得屋内即使不点火盆也格外暖和。   陆停大病初愈,一路走来,只觉得背后发热发痒,跽坐在素色毯垫上,最后靠着一侧矮几,缓缓闭上眼。   金鸭香炉吐香烟,垂袂兰席室静然。   另一侧,温月明不喜沐浴时一侧有人伺候,便让花色和翠堇去隔壁屋子自个玩去了。   沫日浓月泛灵液,微波细浪流琮琤。   凤鸣山上的温泉自大山深处涌出,较之别处更加清澈,味道也淡了许多,乃是出了名的药泉。   温泉不易久泡,温月明趴在石壁上,漆黑长发被松松垮垮挽起,却依旧能见到水珠晶莹落在发梢上。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舒服地眯着眼。   两屋链接的走廊用松木高高搭成,地下空处则安置着一环扣着一环的小温泉,热气腾腾,赤脚踏上去也格外暖和。   不远处又是层层竹林,再不远处就是梅林层次而上。   空气中水汽浮动,梅花飘香。   温月明顺势捡了一支落在围栏上的梅花代替簪子,挽住即将掉落的长发。   她睡眼惺忪,正要推开拉门时,脚步一顿,敏锐地察觉出屋内有其他人的呼吸声,瞬间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与此同时,门口倒映出一道修长的身形,传来一声冰冷的呵斥声。   “谁。”   作者有话说:   1.那个鱼的吃法参考百度   透花糍来自虢國夫人的食谱   保护野生动物,本文古代背景   2.预收求收藏QAQ   预收1《我靠破案找夫君》   元年改制,女帝亲旨整合南司,空降上峰。   唐不言世家出身,性格君子端方,克己笃行,是长安闺中少女的清绝唐郎。   “别说,咱唐少卿这姿色,细腰宽肩,蹙起眉来也是绝色。”   沐钰儿满嘴跑车轮,安慰众人时,绝色唐少卿正在她背后站着。   沐钰儿直接跪了。   “我去看看东城门乞讨儿给我留了位置没。”   唐不言沉默:难怪都说南司要完。   人人皆道,南司之人皆三教九流,吊儿郎当,花红柳绿,其中以司直沐钰儿为翘楚。   唐不言上任以来深有体会,尤其是小尾巴沐钰儿。   直到连环杀人案时,唐少卿以身犯险,亲自钓鱼。   一向吊儿郎当的沐钰儿冲天而降,神色凌然。   “杀美人,可经过我同意。”   长灯下的唐不言闻言抬眸看来:“罚抄司规三十……”   沐钰儿一刀把凶手拍晕,溜了。   南司地牢幽深,众人围观俏生生的女郎站在血泊中,冷漠无情。   “咱就是说,玉面罗刹名不虚传。”   话音刚落,沐钰儿擦着手走出地牢:“谁和少卿说我坏话了?”   唐不言自满字供状中抬眸,盯着烛火下的人,沉默不语。   一开始   沐钰儿:今朝有酒今朝醉,美人天天怀中睡   唐少卿不悦蹙眉:满嘴胡言。   再后来   沐钰儿:烟笼寒水月笼沙,美人天天住我家。   唐少卿淡定点头:可以商量。 第十八章   ——陆停!   温月明没想到陆停竟然在这里, 下意识退了一步,却不小心让木屐踩了一下裙摆。   只这一耽误,雪霜梅花格子推门便被人推开。   “是你。”   陆停狠厉的双眸瞬间露出怔忡之色。   水浸衣透, 云髻松垮,梅花插鬓。   她随意披着纱衣站在雾气氤氲的门口,就像时一支娇艳欲滴的玫瑰, 带着点点水光。   陆停猝不及防见了人,心口不受控制地抽痛着。   一时间, 头脑空白。   温月明更是一脑门的困顿烟消云散。   “你怎么在这。”她错愕问道。   陆停一怔,视线下垂, 落在那双清冷的眉眼中,梦中少年汹涌的爱意便倾泻出来, 让他忍不住神思恍惚。   “放、手。”温月明的手拉着推门,却纹丝不动,不由咬牙切齿地重复着。   陆停心口骤然一疼,原本握着推门的手缓缓松开,任由温月明愤怒地拉上推门。   一声直接的推拉声恰到好处地隔开两人的尴尬。   陆停盯着门上各自上的花纹, 唇色苍白,眉心紧皱, 近乎失神落魄,声音却又格外平静地说道:“阁老让我在此等他。”   温月明关门的动作太大, 头上用梅枝随便挽住的头发瞬间松垮下来,落在木板上, 撞出一声轻微的动静。   她也不知自己是气这个事情,还是气这个毫无准备的相见。   “啧。”   陆停听着那声短促不耐烦的声音, 梦中的那把刀便直直捅了进来, 他却只能在沉默中紧咬牙关。   “想来是管家不清楚, 麻烦殿下回避一下,我去隔壁屋子寻我的丫鬟。”温月明声音隔着门板冷淡响起。   梦中的少女从不曾和陆停这般说过话。   似刀剑,似霜雪。   ——真的是她吗?   在此刻,陆停那颗摇摆不定的心在犹豫片刻后缓缓平静下来。   八年西北生涯,他身边见过的女子屈指可数,那场骤然失去的记忆,迟迟找不到一个替代的人,妄念便在他虚弱的时候乘虚而入。   怪不得先生怕他被温月明迷了眼。   美色自来误人,他也差点中招了。   门口温月明见他没有说话,眉心微微皱起,高声喊道:“殿下。”   陆停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沙哑说道:“是某打扰娘娘了。”   温月明见他的身影逐渐推开,悄悄吐出一口气。   就在此刻,门口传来温赴的声音。   “陛下这边请。”   陆停脚步一顿,温月明猛睁大眼睛,齐齐屏住呼吸。   ——陆途怎么来了!   “这边是温卿鼎鼎大名的凌霜阁,当真是三步一景,五步成诗,十步入画,美不胜收。”   “不敢当。”温赴谦卑说道,身影倒影在门壁上,惶恐说道,“屋中一直不曾用过,陛下不如去偏房稍等片刻,容臣让仆人们收拾片刻。”   “不碍事,是朕不请自来,还怕温卿不悦呢,只是听闻爱妃早早就来了,怎么还不见爱妃的身影。”   陆途笑问着,少了酒色环绕,这位大周的帝王便也显出几分君王气度来。   “臣已经派人去寻了。”   大门被推开,微弱的雪光混着日光在空中飞舞,照得屋内纤毫必现。   屋内布置格外雅致,只右手边靠门衣架上挂着一件女子样式的披风。   “吾儿在闺中便颇为爱动,此刻怕是又和她兄长去山上顽了。”   温赴扫过空荡荡的屋内,垂手叉手,惭愧说道。   陆途背着手站在门口,笑脸盈盈打量着屋内造景。   这屋子一眼就能看到头。   帷幄中置一条形桌,上放一套整齐的茶具,四面垂帷,藤竹席子铺满整个雅室。   屋子四角均放上梅枝上下多枝铜灯烛,若是亮起烛火来,想必如星星之势,错落有致,唯有一处冬日梅林六曲屏风挡着左侧的视线,隐约可见后面是一方小小卧榻。   “此间雅室颇有太/祖遗风。”陆途笑说着,踏入屋内。   温赴露出温柔笑意:“是拙荆布置的,她颇爱梅花,让陛下见笑了。”   “好得很。”陆途脱下披风,跽坐在素色毯垫上,“你也坐,不必拘礼。”   “初冬那会儿,久不下雪,太史局的监正跪在紫宸殿前要以死谢罪,是温卿煮了一盏茶劝住了朕。”   温赴垂首,坐在陆途对面,恭敬说道:“是陛下仁善。”   “那茶做法别有不同,入口也是涩,回味甘,朕至今都颇为怀念。”   “那是江南的做法,名叫煮茶,并不加多余佐料。”   雅室中的便是这套茶具,温赴挽起袖子。   “只取磁瓶,用来火煎,并不末茶,只用滚水泡开茶叶,再放入瓶中再煮,待数沸蟹眼为节,加入原茶汤,煮之百沸便可饮用,取得便是茶中的鲜美。”   “行忠,去取去年埋下的雪水来。”   “是。”门口仆人行礼退下,很快就捧回一坛雪水。   “去年冬日埋下的雪水,原本打算酿酒,煮茶也口感极佳。”   陆途笑而不语,目光自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扫过,随后落在不远处的那副屏风画上。   “好精致的画,是如归亲自画的吧。”   满山遍野的雪花,起伏错落的红梅,当真是寒梅点琼枝,玉骨愁瘴雾。   “正是。”温赴目光凝在茶具上,笑说着,“画的正是自此处窗口往下看的凤鸣山一景。”   温赴抬眸,指了指背后的屏风位置,微微一笑。   “哦,早知如归人物画一绝,不想还精于山水。”陆途脸上笑意加深,饶有兴趣说道,“冬山冬水,女郎春游,当真是凡目难辨。”   雪白磁瓶里被火烧得滚烫,宽口颈下的水面缘边如涌珠连泉,在间隙的沉默间发出细细的声响。   陆途满脸笑意地看着温赴,颇有几分闲情逸致的和善。   “屋子并未打扫,怕是有碍陛下眼。”温赴眉心微微蹙起,委婉说道。   陆途转着大拇指上的祖母绿扳指,慢条斯理地说道,口气却甚是强硬;   “你一向爱洁,再不干净能不干净到哪,且朕只想看看窗外的景是否和如归画上的一样而已。”   这间屋子是四四方方的造物,并无太多的遮挡,一眼便可尽收眼底,唯有这屏风后是一个小小的隔间。   “怎么好似里面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一般。”他意味深长地笑说着。   温赴用银勺搅了搅茶汤,垂眸,轻轻呼出一口气,淡声说道。   “陛下说笑了,行霖,把这扇屏风搬至旁处。”   陆途脸上的笑意微微淡下,看着仆人们小心翼翼的搬开这座六扇折屏。   内塌上果然随意扔着几件女子衣物。   “娘娘自小便喜欢这里,每次来了就在这里待一会儿,应是刚才换了骑射服没来得及让丫鬟收拾,就跑了。”   温赴脸上带着无地自容地尴尬,小声解释着。   “爱妃性子一向不羁,乃是真性情。”温赴收回视线,安抚着。   那名叫行霖的仆人推开菱格雕花窗棂,又拉下一层薄薄的纱,这才低眉顺眼退下。   自陆途方向看去,恰恰对窗外美景一览无遗,正和画中一模一样,巧的人,上山行道处,也有人来。   “好生妙绝。”陆途收回视线,颇为真情实感地夸着。   “雕虫小技,幸得陛下夸赞。”   温赴取出第一盏沸水置于一处,茶色深黄,清芬扑鼻,轻轻一嗅,释燥平矜,怡情悦性,于寻常煎茶格外不同。   “这扇门的背后可是通往汤泉的地方。”陆途又问。   温赴点头:“陛下若是不嫌弃,微臣这就让仆人收拾好汤泉。”   “本就慕名而来,正有此意。”   行霖上前,悄无声息地推开右面的推门,露出长长的木质走廊,两侧温泉热烟升腾而起,水雾朦胧,宛若仙境。   “好生精巧的设计。”陆途抚手叹道。   温赴含笑不语。   行霖拾阶而下,突然眸光一动,朝着下方看去,只见湖面下水波微动,丝丝血迹在水面飘开。   “怎么了?”陆途敏锐察觉他的停顿。   “禀陛下,郎君,游廊上有一处被温泉水雾多年浸染,已有虫眼,刚想着要叫人修缮。”他俯身下跪,恭敬说道。   “用披风盖一盖,随后让人来修。”温赴随口嘱咐着。   “是。”   行霖脱下披风,长长的披风垂落水面,荡开层层涟漪。   “不如让邢三看看。”陆途突发奇想说道,“听千山说,他自小木匠就有一手。”   “邢备身乃是殿下亲卫,这,未免大材小用了些。”   “那里,不过是帮着看看而已。”陆途直接喊道,“邢三,去看看那栏杆怎么了。”   一个沉默高大的瘦小的年轻人跪在门外屋檐的长廊下行礼,这才脚步轻盈地入内。   行霖垂首,后退直一侧。   邢三半跪在栏杆上,低声说道:“得罪了。”   他把披盖在上面的披风推到一侧,摸了摸栏杆,他手指极长,搭在栏杆上莫名有种紧绷的危险。   一片竹叶缓缓落入水中,荡开层层涟漪,最后缓缓沉了下去。   头顶的脚步声几乎是贴在耳边响起。   温月明在水中缓缓眨了眨眼,轻薄的纱衣漂浮在水面上,被她牢牢抓在手中。   一侧的陆停被她半抱着,眉心紧皱。   旱鸭子不会水,能憋到现在已经是极致。   两人挤在走廊下的温泉那一圈狭小的地方,又矮又小,不得不蜷缩着。   温月明不敢乱动,唯恐荡起涟漪,又见他面露痛苦之色,只敢把人微微抬了起来,让他稍微浮出点水面,却不料这一动静,湖面再一次荡开波纹。   她心中一惊。   却见一枝梅花悄悄落入水中,恰好挡住这一动静。   “是仆之过。”行霖惶恐跪下。   原来是和邢三交错间,他无意踢落了面上的一支梅花。   邢三阴沉着脸,绕开他继续检查,他的目光警觉而锐利,环视周围时,好似一把带钩的绳索,瞧得人浑身战栗。   “这条走廊连着浴室的前沿,不如让行霖一起带去看看。”   温赴并未多看外面一眼,只是慢条斯理地灭了炉上小火,神色温文尔雅。   “邢三。”陆途沉声喊道。   邢三脚步一顿,原本伸入手中的手臂缓缓收回。   “回禀陛下,阁老,木质栏杆是黄杨木,此木若没有在表面涂漆,常年在水汽中易腐朽,此处又有梅竹,容易生虫,若微处见眼,木中便早已被侵腐。”   温月明一颗心跳得极快,缓缓闭上眼。   刚才这位邢三的手差点就要抓到她的轻纱了。   “还有其他异样吗?”陆途笑说着,“可要仔细检查,不可耽误阁老办事。”   邢三面无表情说道:“并无其他异样。”   “黄杨素有木中君子之称,却不料开了一口小口,里面却已完全腐坏,真是可笑啊。”陆途手指搭在茶几上,遗憾地摇了摇头。   “黄杨每岁一寸,不溢分毫,至闰年反缩一寸,是天限之命,如此循环,内在本就自有乾坤。”   他高高扬起的手腕肤色极白,骨节分明,被微光笼罩着,就像一截精致的白玉。   自瓶颈中倒出的水波,清澄芳香,准确无误地落入面前的白瓷茶盏中。   没多久,一盏茶便被推到陆途面前。   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陆途眯了眯眼。   “陛下请。”   “陛下。”   正在陆途准备拿起茶水品尝时,章力士去而复返,跪在廊下,沉痛说道:“陛下,长安传来快马急报,玉修媛早产,小皇子不幸,殇了。”   路途一震,所有人皆起身下跪。   “不是说在年后生产吗?”他起身,咬牙问道。   章力士叩首:“快马而来的奴才正在外面候着。”   门外一个风尘仆仆的小黄门跪在地上,大声悲泣道:“玉修媛和德妃起了争吵,玉修媛意外摔了一跤。”   “陛下。”温赴眼疾手快把人扶住,“保重龙体,此时还等陛下裁决呢。”   温月明在水下怔怔听着上面的风潮云起。   玉修媛,明阳侯嫡长孙女,性格虽是骄纵,人却是不坏。   原本热闹的凌霜阁瞬间安静下来,温月明托着陆停自廊桥下狭小的缝隙中游了出来。   陆停呛了几口水,一触到空气就咳嗽个不停。   “小声点。”温月明小心捂着他的嘴,“万一使诈,杀个回马枪就完了。”   陆停呼吸一顿,原本急促的咳嗽也憋了回去,浸湿的睫毛带着水珠,微微颤动片刻。   “没事了,等会让管家送你从小路走。”温月明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顺手拧干一侧的轻纱。   “咦,怎么上去。”她手搭在走廊扶手上,嘀咕着。   陆停一抬眸,就忍不住移开视线。   温月明今日本就是泡温泉,整个院子水烟缭绕,热雾腾腾,衣服以舒服贴身为主,若是不出意外,这身衣服并无不妥。   可现在偏偏出了意外。   梦中的春色在此刻偏偏生出一枝藤蔓,和现在紧紧交织在一起,挥之不去,令他有些失神。   “哪来的血……你的背!”温月明扭头,大惊说道。   陆停这才觉得肩胛一动就疼得厉害。   “不碍事,娘娘上去吧。”他沉默片刻,伸手贴在她腰间,“得罪了。”   他力气格外大,直接掐着她的腰把人送了上去。   那双手滚烫,贴在湿漉漉的衣服上,隔着衣服都好似能灼烧到她的皮肉。   温月明一愣,幸而出了水的瞬间恰好一阵风吹过,冻得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稍一用力便上来了。   她咬了咬唇,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手,这才转身,低声说道:“你上的来吗。”   “可以。”   陆停不经意抬眸,突然愣在原处,怔怔地盯着一处看。   “怎么了?”温月明捂着胸口,怒声说道,“看什么。”   陆停鸦羽长的睫毛微微掀起,湿漉漉的瞳仁还带着血丝,注视着面前恼羞成怒的温月明,唇色近乎惨白,满脸水珠自脸上缓缓滑落。   他孤零零地站在水中,甚至令人觉得颇为可怜凄惨。   温月明犹豫片刻:“你若是上不来,我让管家来捞你。”   “母妃。”   一声近乎低喃的声音,一字一字,格外缓慢。   温月明踏上台阶的脚步一顿。   水波荡漾,水声潺潺。   他上来了。   温月明也不知为何一颗心开始跳得很快,僵站在原地不动。   陆停湿哒哒地站在他背后,看着如纱青衣沾了水,贴在肩胛脖颈处,好似一层薄薄的蝉衣。   “陆停,你阴阳怪气的做什么。”   那视线落在人脊背上,宛若带着一团火自尾椎烧了上来,温月明心烦意乱地转身,不悦质问道。   肩胛处那点嫣红小痣在肤白骨霜中越发显眼。   陆停的目光落在上面,突然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眼尾上的水珠终于不堪重负地落了下来。   ——原来啊,真的是她。   这个人嘴里说着等他凯旋回来,却在第二日抛下自己,入宫做了万人跪拜的月贵妃。   “母。妃。”   他缓缓走向温月明,一步又一步,直至到台阶下才停了下来。   十八岁的少年身形极高,哪怕如此,温月明都要仰视着他。   “你做什么。”她莫名觉得后脊背发凉,后退一步,警惕说道。   “母妃啊。”   他又是重复了一遍,脸上的笑意就像是一块风化的石头,唇角僵硬地弯着,眉眼被苍白的面容衬得锐利而深刻。   这三声意味不明的称呼让温月明嘴角抿起。   “殿下还是别叫我母妃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着:“我们差的年岁也不大。”   宫中素来以身份论人,温月明年纪虽小,但在宫中辈分高,其余皇子公主,除了安王外,皆唤她母妃。   以前她从不会觉得奇怪,可今日,此时此刻,听着陆停一字一字的调调却顿时觉得寒毛直立。   屋内刚才开了门,涌进一阵风,顿时降低了屋内的温度。   温月明前有阴阳怪气的陆停,后又北风阵阵,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陆停睫毛轻颤,弯腰捡起一侧的大氅,亲自为她披上。   “别说大三岁,便是大三天,三个时辰,您都是我母妃不是吗。”   他温柔缱绻地笑说着,手上慢条斯理地为她系绳。   温月明眼皮子一跳,悄摸摸去看他,却见他眉眼低垂,神色无辜,不由讪讪一笑。   “倒也不至于,殿下位主东宫,乃是尊贵,我不过是后宫妾嫔,当不上这一声,也不必委屈殿下。”   “娘娘有问鼎中宫的能力,这一声并不委屈。”   温月明眉心紧柠,心想着这小兔崽子是不是又欠收拾了。   她伸手挡着陆停系绳的动作,眉眼弯弯,前倾身子靠近他。   “怎么,殿下今日不装了,如此温柔贤惠,要尊我为母。”她嘴角微微弯起,眸光却带着冷冰冰的讥讽,“你既攀附上我爹这艘船,何必来搭我这个小木舟。”   女子身上还带着温泉微微刺鼻的味道,就像她此刻张起的尖刺,刺得人眼睛生疼。   陆停的瞳仁中满满都是她的身影,耳中都是她讥讽的声音。   “少给我做这番姿态。”   “难道娘娘不是为了中宫之位,”他缓缓低头,轻声问道,“我可以送娘娘上去。”   陆停身上有股淡淡的药味,离得近了就熏得人有些头晕。   温月明嘴角紧抿,直接转身离开。   “娘娘打压云贵妃和安王,甚至早产的玉修媛,不就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吗,不然何苦入宫。”   温月明脸色格外严肃,近乎冰冷。   “到时我便该唤你一声母后了,不是吗。”   陆停抓着她的手臂,咄咄逼人,一双眼却片刻也离不开她的脸颊。   温月明怒极反笑:“自然,我就是要那个……”   大门被人倏地推开。   “该走了。”   温赴冷淡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他并未入内,只是站在廊檐下,甚至并未朝着里面看去。   两人瞬间分开。   温月明这才冷静下来,背后一阵冷汗,心中暗恨自己被气糊涂了,和一个什么也不动的小孩计较什么。   她直接拨开陆停的手,朝着屋内走去,冷讽道:“今日是我不懂事,耽误两位商量大事了。”   温赴并不说话,只是侧开身子,任由她愤怒于自己擦肩而过。   “玉修媛的事,是不是……”温月明停下脚步,紧盯着温赴,紧绷着嗓子,哑声问道。   温赴抬眸看她的狼狈的样子,微微叹气:“天冷,小心病了。”   温月明眼眶一红:“我说过后宫的……”   “妹妹。”   屋檐下的温爱眼皮子一跳,连忙上前,脱下自己的披风把人紧紧包裹住,也顺势打断她的话:“陛下久不见你,怕会疑心。”   温月明沉默,目光落在温赴身上,最后又看向右侧门上站着的陆停,缓缓闭上眼,愤而甩袖离去。   高高的阁楼上,温月明坐在窗前梳妆,冷眼看着管家带着陆停自小路离开。   “殿下后背都是血。”花色惊讶,眉心蹙起,“要不要给殿下送件披风遮遮。”   陆停背后本就重伤难愈,现在却翻山越岭,入水遇风,不知何时,背后血淋淋的一片。   温月明收回视线,冷漠说道:“不必,疼死算了。”   随着管家脚步而走的陆停突然停下脚步,朝着右上方看去。   他脸色发白,迎着日光,任由微弱的光落在脸上,如刀刻的眉眼便越发显得深邃,便也越发显得虚弱。   少年本就该带着一丝易碎的脆弱。   温月明居高临下看着,当着他的面直接合上窗子。   “娘娘。”花色错愕。   “给他送条披风,人别死我家门口。”矮凳上的人面无表情地说着。   “殿下。”管家对此事视若无睹,“该走了,赶在陛下御驾回銮前回去。”   陆停这才收回视线,跟在他身后来到小路入口。   “此路就能走回营帐。”管家目送他离开,这才悄无声息的走了回去。   陆停停下脚步,侧首看着一处阴影。   “仆……”那阴影跪伏在地上,“应族旧人,叩拜小主人。”   作者有话说:   煮茶,乱编的   黄杨那个也是   陆停,我劝你少说话QAQ 第十九章   民间生子素有七活八死的说法, 意思就是若是早产,七个月的孩子反而比八个月更容易存活。   玉修媛偏偏赶在第八个月。   血崩的消息很快就传遍整个营地,后宫已有三年不曾诞下喜讯, 便连陆途都对这个孩子颇为看重。   “围猎自来就不能半途而废,有违祖制,不如让妾身先行回宫, 主持大局。”温月明沉声说道。   陆途靠在隐囊上,紧紧掐着太阳穴的位置, 神色阴郁。   “玉修媛如今还需照顾,妾身也不相信德妃是这样的人。”温月明伸手为他揉着胀痛的额头, 轻声细语说道。   “你相信德妃?”陆途睁眼,颇为吃惊地问道。   “说句诛心的话, 德妃若是真的陷害玉修媛,当初在宫内不是有更好的机会,何必挑这个时机下手。”   温月明话音一顿,认真说道:“德妃就算再不为自己考虑,也会为陛下, 为安王考虑的。”   陆停定定地看着她,随后温柔地笑了起来。   “月儿心善, 人人都道德妃心思毒辣,你之前被她如此针对, 甚至还想要你性命,你却还信她。”   行帐内三足瑞金兽香炉上飘出袅袅白烟, 帝王的声音含含糊糊,好似不过是一句欣慰的低喃。   温月明并未说话, 手指轻轻地揉着陆途太阳穴的位置。   “明日早上, 明阳侯府的谢苕也要启程回长安, 有他看着,护送你回长安,朕也心安。”陆途轻声说道。   “早就听闻谢世子和玉修媛一母同胞,想来也是心急如焚。”   温月明蹙眉说着:“只是听说谢世子如今在千牛卫中历练,怎能擅离职守。”   “世家子弟,总是相互扶持的。”陆途沉默片刻后,笑说着,“此事已经过了朕的案头,朕也批准了,玉修媛此刻在宫内想来也需要家人陪伴。”   “三郎仁慈。”   “对了,太医令李兴说太子也该回去修养,你看是否合适与你一同入长安。”   温月明面露惊讶之色:“不是说殿下还未苏醒吗?且重伤未愈,如何能长途奔波。”   “今早说是醒了,还出去了一趟。”陆途余光落在她身上,淡淡说道,“有人说还去了温家的别院。”   “这妾身不知,妾身早上于兄长在凤鸣山上玩,竟然错过这么多的消息。”温月明羞愧说道,“之前还未谢过殿下救命之恩,现在想来真是失礼又失责。”   陆途半阖着眼,闻言勾了勾唇角:“那孽畜当不得你这般在意,之前不是送了一只人参吗,不必再理会。”   温月明抿唇笑了起来,带出几分笑意。   “这么多人看着,随意打发,怕是对三郎声誉有碍,那人参是听了一些风言风语,这才送过去的,现在醒了,若是没有表示,怕是会让他人议论,伤了陛下威名。”   陆途反手握着她的手腕,细细摩挲着,叹息道:“这么多人,还是小月儿最是贴心。”   “你那日送了朕那个匕首,朕视若珍宝,片刻也舍不得离。”他轻声说道。   “你说巧不巧,昨日当真在西边那处,发现了可疑的人,被邢三当场拿下后,咬舌自尽。”   温月明惊讶地睁大眼睛,慌张说道:“三郎可有受惊。”   “都亏了爱妃的提醒,卫郦棠临走前特意加强了防卫。”   温月明松了一口气:“那是老天庇护。”   陆途抬眸看她。   温月明毫无疑问长得出色,每一处都是精雕细琢,不论是冷淡还是欢颜,那双眸子都会发光,更何况她此刻全心全意地看着你,那满满的倒影能让你感觉到她的爱意。   “爱妃,一年后你若是诞下皇子,朕就废了那个孽畜,封我们的孩子为太子。”他把玩着温月明的手指,满怀笑意地说着。   温月明沉默片刻,随后淡然开口。   “富贵压身稚儿并非好事,能有幸伴陛下左右也是月明之幸,皇权富贵与他人是生死良药,与妾身不过是过眼云烟。”   “当真?”   陆途抬眸,一直懒洋洋的双眸在此刻平白多了几丝锐利。   “当真。”   温月明和他平静对视着,微笑应下。   陆途伸手把人紧紧揽在怀中,笑得格外畅快。   “人人都觊觎着朕的那点权利,只有爱妃一心只有朕,罢了,爱妃的礼物朕替你送了。”   温月明微微笑着,纤长的睫羽缓缓阖住眸光。   第二日天还未亮,温月明便被花色推醒,迷迷瞪瞪地穿上干练的骑射服,出了行帐被风一吹,这才清醒过来。   陆途亲自送她上马车,温柔缱绻地抚摸着她的手背:“此番爱妃受累了。”   温月明垂眸,微微笑道:“管理内宫本就是妾身之责,哪来的受累。”   天气肃清,繁霜霏霏,冬日的清晨总是格外的萧瑟舒寒,密密麻麻地人站在无垠的空地上,在火把的照耀下鸦雀无声。   一场围猎,波折横生,是不祥之兆。   可惜无人敢说。   “回城远遥,这一路上定要照顾好爱妃。”   陆途对着谢苕严肃嘱咐道:“若是再生波澜,朕就要唯你们是问。”   谢苕认真应下。   “爱妃受惊之事,说起也是因为太子没有东宫六率的缘故,这才两人孤身犯险,朕昨夜深思熟虑,打算拨五百人给太子。”   几句来玩后,陆途直接丢下一个巨雷。   “太子几次三番遇险,身边无一人护卫,做事有些不像话。”陆途转着手中的扳指,冷淡说道,“计划如此,但不必声张,朕还有打算。”   谢家人面面相觑,还是谢侯爷回神,先一步拱手说道:“陛下说的是。”   “那此番可要派人随行?”卫国公多问了一句。   谢家人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温卿觉得呢?”陆途扭头去问一直沉默不语的人。   温赴行礼,淡然说道:“去也可以,不去也可,已有谢世子保驾护航,去与不去意义不大。”   “是这个理,不急着点人,让他们过几日上路,在后面跟着吧。”陆途露出真切笑意,一锤定音。   众人皆称英明。   可惜这点近乎错愕的消息并没有顺着寒冷的北风传出去,只暂时在这几人心中掀起波涛巨浪。   东宫拥有六率,对谢家而言并非好事。   温月明垂眸听着,冷不丁自蓬松狐毛总不经意抬头,便看到角落里被人搀扶着的陆停。   他形单影只地靠在车辕上,脸色发青,比着昨日看还要差。   世人皆趋炎附势,踩低捧高,太子殿下悄无声息地来,冷冷清清地走,瞧着只觉得可怜。   可惜,可怜人自己不觉得。   那双深褐色的眼,在微弱的日光下好似悄然出鞘的剑锋,病弱之下是暗藏的锐利。   温月明冷冷和他对视着,最后收回视线,入了马车。   华贵精致的白栀子花车门斩断了陆停的视线。   “殿下。”远兴扶着他的手,自然能感受到他手臂上的颤动。   昨日殿下狼狈回来,浑身都冰冷冷的,夜里果然发了高烧,却只能一个人熬过去。   陆停缓缓垂下眼,上了马车。   “上马。”谢苕身边的亲卫大喝道。   雪晴云淡,日光寒。   众人目送贵妃行仪逐渐远去,蓦然觉得风萧萧兮,这天终究是要变了。   “昨夜的那个刺客怎么样了,是不是走错路了。”太子殿下马车外外传来一个讨好询问的声音。   “少管这些事情。”小队长不悦地呵斥道。   “这不是第一次遇到,有些紧张吗。”那人搓着手,苦着脸说道,“我娘刚给我娶了新妇,我,我可不想死啊。”   小队长呲笑一声,手中捏着小兵塞来的几个铜板,倨傲说道。   “行啦,吓不死你,好歹是卫大将军的兵,怂蛋可不行,那刺客一抓到就自尽了,想来是走错了,蠢货。”   马车内,陆停呼吸缓缓一顿,最后又轻轻吐出。   “奴婢给殿下换药吧。”远兴并未发现他的异样,小声说道,“殿下还难受吗?若傍晚到了下个城镇,奴婢去求娘娘寻个大夫来。”   陆停沉默地听着,影子倒影在车壁上像是一座无声的焦石。   “此次回长安李太医没有不跟着,药有些不够了。”   远兴一个人碎碎念着,拿出白色瓷瓶,抬首去瞧殿下,又见他巍然不动,无动于衷,眉心紧皱。   “你去跟娘娘说,我病了。”   陆停垂眸,长长的睫羽阴影落在眼下,稀稀疏疏地斜生而出,像是一簇簇野草,越发显得形容虚弱。   远兴心中一惊,不解地去看殿下。   “这,若是娘娘琐事缠身,无暇顾及呢。”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陆停垂眸不说话。   远兴呐呐应下,捏着瓶子小心问道:“那,药……”   陆停直接扭过头去。   “病了就吃药,找我做什么。”温月明捏着手中的画册,津津有味地看着,随口说道,“我又不是大夫。”   花色坐在一侧和翠堇一起打着络子,小声解释道:“听远兴说,谢世子派人守着,不让他们外出。”   温月明翻页的手指一怔,拎着书页没翻过去。   “远兴还说,原先太医令给的药就不够了,又说昨夜突然起了高烧,殿下不让叫人,现在还烧着,人都起不来。”   “殿下也太惨了。”翠堇小孩子地嘟囔了一句,“这怎么办啊。”   温月明眉心不由微微蹙起。   陆停本就重伤未愈,昨日又是上下爬山,又是下水躲藏,可不是雪上加霜,陆途本就开始疑心,他自然也不敢叫太医。   “人还在外面等着呢。”花色下了一字,提醒道。   “跟谢苕说我不舒服。”她放下手中的手,一本正经说道,“我比他大三岁,才不会和一个小孩计较,你说对不对。”   花色抿唇,笑说着:“娘娘大人有大量,哪里能和一般人计较。”   温月明哼哼了几声:“就是,把我们的金疮药也给他送去,大人不计小人过。”   “这瓶好贵啊。”翠堇盯着花色手里捏着的白瓷瓶,扣扣下巴说道,“那个青瓷瓶的不是寻常些,但也能用啊,雪花霜千金难买呢。”   花色捏着瓶子去看娘娘。   “随便,好点就好点,人可别给我死在路上。”温月明视线落在画册上,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直接把人赶出去。   走在正前方的谢苕听说贵妃不舒服要找大夫,眉心紧皱,去看一侧的幕僚。   “温家做事一向滴水不漏,贵妃膝下并未有子嗣,自然也不会参与夺嫡之事。”幕僚捏着胡子,老神在在地分析着。   “只怕是不愿担负谋害太子出事的恶名。”   他神色笃定。   谢苕冷哼一声:“温家惯会装模作样,只可惜是命中无子。”   “世子。”幕僚急声打断他的话,面容严肃,“温家中立可是天大的好事,玉修媛还年轻,迟早还会有孩子,几个皇子除了安王皆是碌碌之辈。”   “温家注定不会站在安王身边。”   谢苕不解问道:“那为何不站队太子,我瞧着贵妃对太子就不错,又是整治东宫,又是送人参,现在还要借着她的名义给人请大夫。”   幕僚笑着摇了摇头。   “我们这贵妃冷沁沁的,可不像热心的人。”   “世子想差了。”幕僚策马和世子站在一起,声音低哑,“贵妃一年都没有动静,想来温家也是放弃,只能把目标压在中宫之位上,今后不论是谁上位,贵妃皆是太后,那世子说的那些事情,便注定贵妃不能被人抓住把柄。”   “至于世子说的站队太子。”   幕僚神色恍惚了一下,脑海中蓦地想起那年玄武街的鲜血,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太子早已没有夺嫡的希望了。”   幕僚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缓缓说道。   “陛下废他,不过需要一个时机罢了。”   谢苕抿唇:“那还给人请大夫吗?”   “请!”   “若是真的如先生所言,病死在路上不是为陛下除了心腹大患。”   —— ——   “陛下想要他死,可不是让他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温月明和对面的两个丫鬟下棋,随口说道。   “他在这里死了,后世史书里记载的就是太子重伤未愈,陛下借刀杀人。”   翠堇犹犹豫豫地下了一个棋子,又问道:“可陛下就是这么想啊,不然为何非要他回来。”   温月明眼疾手快,把她的子吃了,得意地说道:“因为陛下老了啊。”   翠堇呆呆地看着她。   “少问这些,与你有什么关系。”花色替她下了一子,不悦说道。   “哦,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好奇。”翠堇老实交代着,可眼睛又开始眨巴,开始逼问花色,“娘娘这话什么意思。”   花色嗤笑:“就你这脑袋,还好奇什么,什么都不知道才能平安。”   翠堇斜眼噘嘴。   “娘娘是想说陛下再拿太子殿下做饵,考验谢苕,不,应该是谢家以及玉修媛。”   温月明满意地点点头。   “殿下若是不幸薨了,后宫怕是就要少一位玉修媛,谢家也再无翻身的可能。”   “陛下容不下擅作主张的人。”温月明意味深长地说道。   “那世子还不让远兴来找大夫,若是殿下病死了,这不是就考验失败了吗。”   翠堇干脆撑着下巴,看着花色和娘娘对弈。   —— ——   “谢苕是个蠢人,自然看不清,不然那位明阳侯府出身的嫡女,入宫怎么只被封为美人,有人可是直接封为贵妃。”   陆停肩上的伤口泛红,外翻的皮肉格外狰狞,丝毫没有痊愈的迹象,可他神色自若,不愿露出半点痛苦之色。   远兴小心翼翼地上着药:“奴婢瞧世子身边跟了一个中年男子,那人刚才就在殿下的马车外面和小队长说了几句,然后那个小队长就来关心殿下了,还送了东西。”   陆停趴在软靠上不说话,讥讽地笑了笑。   “不过能平安回长安也算幸事。”远兴干巴巴地安抚着,“娘娘送的药真好。”   陆停睫毛微动,闭着眼,嘴角却是微微抿起。   远兴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小心说道:“可要奴婢备份礼,给娘娘送去。”   陆停嘴角微动,最后把拒绝的话咽下了下去。   —— ——   “病得很严重,起不来,大夫怎么说?”温月明放下手中的画册,皱了皱眉,“开药了吗?”   远兴跪在屏风后,语音悲凉:“开了,可殿下昨夜就起烧了,行帐寒冷,今早勉强才能起来,到了客栈一睡下就没醒过来,现在那药喂不进去。”   温月明龇了龇牙。   “那就请大夫灌进去。”   远兴一顿,好一会儿才犹豫说道:“殿下一直在喊先皇后,奴婢……奴婢不敢让大夫太过靠近。”   温月明眼皮子一跳,眉心皱得越发紧了。   花色面露为难之色:“奴婢刚才听谢世子说,陛下点了五百人跟随,大概明日就能跟上大部队,世子还在让奴婢来问娘娘,是让他们随行还是跟之前一样。”   “其实殿下之前大有好转,也不知为何昨夜突然起了高烧,此刻突然生变,怕外面的人会生疑。”远兴也紧跟着支支吾吾地说着。   陛下本就疑心陆停重伤未愈就去见了人,若是真的被人知道复病了,那就是雪上加霜的事情,这也是陆停咬死不请太医的缘由。   “花色,你带几个信任的人去看看。”温月明坐直了身子,吩咐道,“去把红色瓶子的补气丹给殿下送去。”   花色万福应下。   “娘娘。”屏风外,远兴犹豫地喊了一声,“娘娘可以亲自去看一下殿下吗?”   温月明疑惑:“为何,我又不是大夫。”   “殿下除了喊先皇后,还喊了几声娘娘。”   温月明一愣。   远兴把头磕狠了。   “殿下并无冒犯之意,只是殿下七岁没了生母,此次回宫,又幸得娘娘庇护,大概心有所思,还请娘娘救救殿下。”   远兴年幼,哭得泣不成声,又不敢哭得太大声,一张脸憋得格外红,听着格外可怜。   翠堇小脸也跟着皱了起来。   “这不妥。”温月明摇头。   这里到处都是陆途的人,她不能和太子靠的太近。   “太子殿下重病,娘娘既然给人延请大夫,去看望一下本无不妥。”花色小声说道,“只是要光明正大的去,对外也不过是赞娘娘心善。”   温月明侧首去看她,漆黑的瞳仁倒映着烛火。   ——十岁的陆停刚到西北就大病了一场,厥过去的时候一直抱着温月明喊娘,之后数年,他再未生病过,也不曾露出如此脆弱的模样。   ——不受宠爱的人生来就是坚强的。   “把煎好的药端上。”她幽幽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   作者有话说:   1.周六上夹子,可能晚上十一点更新(不一定,实在是还有些卡—),之后都是日更,晚上九点,谢谢大家的喜欢。   2.收一下我的预收吧,卑微落泪   预收1:《嫁给前夫舅舅》   沐钰儿被人退了婚,倒霉中了药,意外乱了人。   当真是吹灯烧头发,倒霉透顶。   幸好人自己跑了,沐钰儿自我安慰那人身材不错,不算亏。   没多久,一道整合南司,空降上峰的圣旨打的众人措手不及。   “别说,咱唐少卿这姿色,细腰宽肩,蹙起眉来也是绝色。”   沐钰儿满嘴跑车轮,安慰众人时,绝色唐少卿正在她背后站着。   沐钰儿差点跪了。   “我去看看东城门乞讨儿给我留了位置没。”   人人都等着古板肃穆的唐不言给风流不羁的沐钰儿好看。   不曾想,事情走向开始逐渐焦灼。   沐钰儿:今朝有酒今朝醉,美人天天怀中睡   唐少卿蹙眉:满嘴胡言。   沐钰儿:烟笼寒水月笼沙,美人天天住我家。   唐少卿点头:可以商量。   新皇登基后设宴,宗亲贵族比比皆是,唯有一人格格不入。   “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前未婚夫严肃指责。   “表姐还是这么任性妄为。”表妹笑脸盈盈。   唐不言板着脸教训道:“不可对舅母无礼。”   预收2《徒弟总是以上犯下》   凤九无欲无求(放屁)在冰山岛上修炼,谁知某日一觉醒来,本命法宝饮啄剑却离奇消失不见。   镇岛神兽大海龟探出脑袋给她叼来一个人类婴儿。   那婴儿天煞孤星命格,自带血气光环,体内还有不知名煞气在涌动,最重要的是本命剑在他肚子里。   凤九:“??你们岛杀孩子犯法吗?”   话音刚落,一道天雷劈在她脚边。   大海龟:“来都来了,都是孩子,大过年的,算了算了。”   凤九不得不捏着鼻子把人捡了回去。   师徒两人和(打)和(打)美(杀)美(杀)地生活了十七年。   直到有一日,大海龟消失,山民失踪,整个冰山岛即将崩塌,避世结界融化。   最重要的是放在徒弟身上的本命剑又不见了!   土包子凤九不得不拎着徒弟去外面找剑。   时祭武学天赋点满,做饭天赋点满,哪哪都好,就是身体不好,一入寒天,万蚁噬心。   冰山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天是寒天。   晦气!   凤九不得不捏着鼻子分出一簇指尖火给他取暖,可那火越烧越不对劲。   “欠烧是不是。”   “嗯。”   “??”   预收3:《被大反派找上门后》   作为云幂大陆第一剑修的慕家遗孤,慕芊芊却是一个五行巨废,却又身怀蓝血的凡人,她自小就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罪,赶走过很多不怀好意的人,但一直活得恣意张扬。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顽强地扎在众人心尖上。   直到,她的猫抓了一条蛇。   谢邀,人在悬崖,离死只差一口气。   三百年前,云幂大陆深陷毒雾乱事时,曾出现了一个血魔,血魔杀人如麻,无情无欲,剑修慕温联手各大门派精英也只能镇压在血池之下,无法彻底杀死他。   从此以后,数以万计的邪魔歪道打算唤醒他,却都无功而返。   直到,他的蛇被人抓了。   谢邀,人在棺材,已掀棺而起。 第二十章   “陛下遣了五百率卫随后, 卫队长刚递了话来问,可要一同随行。”   “这是东宫的事情,本宫不便参与。”   “娘娘如此照顾太子, 爱护皇子,陛下一定欣慰。”   “殿下为本宫受了伤,久病难愈, 于情于理也该看一下。”   “娘娘心善,可要上折与陛下言明, 让殿下留待修整。”   “此事世子决定即可。”   “也该表彰于世,人人称赞才是。”   陆停趴在床上, 听着温月明和谢苕在门口一来一回,暗藏机锋的对话, 嘴角微微勾起。   谢苕在拉拢温月明。   谢家素来有夺嫡之心,不然也不会送嫡女入宫,此番却不得不捏着鼻子把太子送回长安。   前有陛下虎视眈眈,考察其真心,后有温家置身事外, 不愿涉足,当真是左右为难, 举步维艰。   至于太子,成了朝堂博弈的那根饵。   人人关联着他, 却又人人不在乎他。   陆停自嘲一笑。   门外安静下来,紧接着大门被轻轻推开, 三四人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可他却总能清晰地辨认出温月明的脚步声。   她走路并非时下莲步轻移的娇弱优雅, 走起路来步伐大, 偏偏腰背又直, 像一根青翠翠的竹。   “怎么没有点炭。”温月明并未入内室,只是坐在屏风外的圆桌前,眉心一蹙,“翠堇,去找人升两盆炭火送来。”   远兴端着药,眼巴巴地看着温月明。   温月明也跟着瞅他。   小伙子的眼睛说红就红,属实瞧着可怜。   “找我也没用,我还能捏开他的嘴不成。”她虽是这般说着,但还是绕过屏风入了内。   ——虽然确实捏过。   她想起陆停十岁那年大病,就是被她捏了三天嘴灌药进去,这才捞回一条命。   陆停趴在床上,半张脸被披散的黑发遮挡着,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眉心处毫无血色,那道凌厉的眉峰便越发凸显,好似一把剑被绷到极致,在下一刻就会在众人面前断裂。   他孤零零地躺着,只盖了一床薄被,瞧着十分可怜。   “上药了吗?”屋内空荡荡的,只有床边有一个小圆凳,她犹豫了一会才坐了过去。   “上了,娘娘的药真好,白日里伤口还泛着红,现在已经消了不少下去。”   远兴放下药碗,高兴说着,眼睛瞬间红了。   “若是没了就问花色要。”温月明嘱咐道,见陆停胳膊落在外面,犹豫一会,伸手把被子拎了一下。   陆停恰在这个时候睁开眼。   修长白皙的手指落在眼前,淡淡的梅花味萦绕在鼻尖。   她总是这样,哪怕只是不经意的体贴都能让人恍惚觉得是深沉的爱意。   “醒了。”温月明手指微动,镇定自若地替他塞了被子,便收了回来。   陆停抬眸看她,自下而上看去,能看到那截精致的下颚被雪白的狐毛笼着,小小一截,宛若白玉。   他有些恍惚。   原来女郎可以这般精致,是他人精雕细琢温养而成。   他也不知为何生出一丝怯意来。   西北最有名的是和田玉,可色如羊脂的白玉是风沙雕刻的,坚韧而不屈。   可现在他面前的是温软富贵乡,繁华百花丛中孕育出的富贵玉,连着指尖都蕴着光。   他沉默片刻,缓缓合上眼。   可那又如何,欲/望早已在梦中生出一根藤蔓,明明是他先遇到的人。   哪怕前面是头破血流,他也要编织成一个网,把面前之人紧紧束缚着,让她皮开肉绽,让她痛苦后悔。   “我还以为又是只有我一个人。”   温月明心中一抖,袖笼里的手缓缓收紧。   ——十岁的陆停一睁眼也是这么说的,虚弱又委屈。   屋内气氛瞬间安静下来。   陆停双眸半阖着,苍白的唇微微耸动着,再开口时,声音镇定下来,格外平静,和之前那声大为不同:“母妃怎么来了?”   原来刚才是呓语。   温月明松了一口气,背后竟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对着远兴打了个眼色。   “殿下醒了,给殿下喂药吧。”   她起身,给人让了一个位置。   远兴爪麻,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殿下。   “不喝。”陆停闭上眼,半张脸更深地埋进枕头下,直接拒绝道。   温月明扬眉:“为何不喝。”   “太苦了。”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带着孩子气的抗拒。   这一刻,陆停好似又成了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是西北风沙下挣扎生长的荆棘。   每次生病吃药都要备下一颗糖,让他含在嘴里,鼓在腮边,才能让他闭上眼仰头喝下。   温月明失笑:“怎么还这么怕苦。”   陆停身形一顿,露出一只眼,直直地看向温月明。   温月明话音刚落便知坏事了,再被那双清凌凌的眸光面带不解地注视着,顿时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难道是我想岔了,自来就没有小孩不怕吃药的,只是殿下也十八了,不能再闹小孩子脾气了。”她眸光微微下垂,冷静地岔开话题。   “远兴,给殿下喂药吧。”   她往后微不可闻地退了一步。   陆停盯着她鞋尖上那颗硕大的珍珠,心中冷笑。   她光明正大的来,只是想要完成这个任务,成就自己的贤名,现在任务完成,自然是要迫不及待地离开。   我是她的耻辱,是她的污点,是她不愿提及的往事。   陆停自大梦中醒来便一直不曾休息,那一段段消失的记忆总在他闭眼时强硬地闯进来,搅得他不得安生,无法入睡。   梦中的她,带着他识字,带着他挽弓,带着他爬树下河,眸光中只有自己一人一般。   可现在早已面目全非。   他竟还抱着隐秘的希望,还在强扭这段感情。   一直躲在角落里不出声的远兴磨磨唧唧地走上来。   “母妃想要我喝药,是为了让我早些康复,还是不想我耽误您的计划。”陆停冷不丁问道。   这话有些冲,还有些莫名其妙,温月明眉心皱起。   “身子是殿下的,与我何干。”她看着陆停倔强的眉眼,冷冷说道,“殿下既然醒了,便好好休息吧。”   陆停看着她快步而走,脚步没有半分留念,嘴角紧紧抿起。   “殿下。”远兴心惊肉跳地喊了一声。   陆停看着那碗药,移开视线,冷冷说道:“倒了。”   远兴大惊。   陆停已经闭上眼不再说话。   远兴不得不把要倒在花盆里,屋内弥漫开浓郁苦涩的药味,陆停在沉默中喘息。   ——若是以前,她都会哄他的。   陆停十岁和别人的十岁是不同的。   他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要做什么举动,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知道谁是真的对她好。   温月明是第一个对他好的人,是在无边黑暗中第一个对他伸出手的人,是甘州那次冲天而降的人。   他不受控制地要把人握在手心,时时刻刻放在身边。   他示弱,他无辜,他慢慢地像毒蛇一样攀附上毫不知情的女子。   可现在,她不要他了。   陆停牙关紧咬,头痛欲裂。   她为了荣华富贵,为了前程似锦,在那个大雨天把他扔下,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要报复这个无情无义的人。   大门被敲响的声音就像一把锤子敲得他头痛欲裂,他不由痛苦地闭上眼。   “殿下,娘娘又让花色姑娘送了一碗药来,还送了一盒糖罐。”   远兴高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陆停自漫天血腥中猛地抽出一丝清明,在心神震荡间睁开眼。   大肚圆形的小糖罐在细细的热烟中静静站着。   痛苦被欲/望点燃,漫天大火在顷刻间把人彻底淹没。   陆停怔怔地看着那个可爱的糖罐,缓缓伸出手来。   远兴连忙把罐子递了过去。   冰冷的瓷身被握在手中,发出难听的龇牙声,背后的伤口因为紧绷而裂开,渗出点点血丝。   他后悔了,他不想要报复那个人,他只想要让她折腰,让她屈颈,让她后悔。   让她,重新回来自己身边。   —— ——   贵妃凤体称恙,车队在来凤镇停留了两天还走不了。   “娘娘,世子派人来传信问何时能启程。”午时,花色捧回午膳时问道。   温月明懒懒散散地坐在榻上,手指捏着手臂长短的长箭,兴致缺缺地在空中比划着,眼睛微微眯起。   投射的壶是房中随意找的,放在七尺远的地方,朦朦胧胧的外壳,只能隐约看到里面的东西,疑似撒了一把豆子。   花色话音刚落,温月明手中的长箭就破空而出,长箭直接落入壶内,发出铮的一声。   那壶口小,入口窄而细,必须要投壶者精准到极致才能落下,每次也只能容下一根。   一侧的翠堇连忙把长箭取出。   只见箭头上插着一颗黄豆。   “娘娘好厉害。”花色放下托盘,布置着午膳,认真夸道。   “可不是。”翠堇剥下那颗黄豆,扔到一侧的小篮子里。   篮子里已经有不少被戳了一个洞的黄豆。   “瞧我们娘娘的箭法,那才叫百步穿杨,百发百中,箭无虚发,天下第一。”她眨眨眼,脆声夸着,又双手奉上箭。   温月明斜了她一眼,懒懒接了箭放在手心转着。   “再夸几句来听听。”   翠堇一哽,小声嘟囔说:“奴婢读书少,不会了。”   温月明笑着摇了摇头,那手臂不过是随意舒展,看似轻飘飘,玄铁打制的长箭便在空中划开一个锐利的弧度,随即咚得一声清脆声响,再次落入壶中。   “我没不高兴,你们也不必活像捧个炸/弹一样,我还能和一个小孩置气不成。”温月明收了箭,扔回翠堇手中,一本正经说道。   前日自殿下房中离开,娘娘脸色就格外不好,连着晚饭都只吃了几口,但第二日还是找了个借口,下令要求整顿休息。   ——娘娘还是太好心了,殿下这般阴阳怪气。   翠堇私底下抱怨着。   ——也是为了不耽误事情。   花色解释着。   此番话落,花色和翠堇对视一眼,眼底皆闪过一丝笑意,不由连连点头。   “我们娘娘何等雅量,怎么会生小儿气。”花色夸道。   “就是,娘娘如此这般为殿下,殿下还不领情。”翠堇谴责着。   温月明一愣,随后嗤笑一声,反问着:“谁说我是为了他,才停留这么多日的?”   翠堇一愣,扣了扣下巴:“外面的人都这么说的,谢世子也这么试探过我们。”   温月明捏着指骨,冷笑着:“谢家若是不该其功利心,这条路怕是走不远了。”   花色不解,疑惑问道:“那娘娘为何迟迟不走。”   温月明起身,伸了个懒腰,随意拢了拢头发,走到窗外,朝着绵延千里的官道看去,眯了眯眼:“我在等人。”   至于陆停,那狗脾气我才不惯着。   温月明心底嘲笑着。   翠堇眨眼,也跟着看了过去:“哦,等谁。”   温月明避而不谈,含含糊糊说道:“若是今日还不来就算了。”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一声叩门声。   “娘娘。远兴求见。”花色侧过身子,露出远兴的身形。   “怎么,又喝不下药,起不来,乱喊人了。”温月明不去看他,淡声讥讽道。   远兴硬着头皮,叉手行礼,恭敬说道:“殿下说之前被烧糊涂了,对娘娘有所不敬,心中格外懊悔,特让奴婢今早去外面的集市买了一样礼物,给娘娘赔礼。”   温月明转身,抱臂打量着面前之人,下巴微抬。   “什么东西。”   远兴动了动身子,自门口捧出一样东西。   “都说栀子同心,这盆白栀子花乃是殿下的谢罪礼物。”   温月明目光落在那株焉哒哒的花骨朵上,原本懒散靠在窗棂上的身形猛的一僵。   作者有话说:   更新!明天更新就是晚上九点了,呜呜呜,我一定努力写,本来我还打算偷懒,把这个放到明天的,我忏悔。 第二十一章   “娘娘。”远兴久不见人说话, 心中慌乱,悄悄抬眸去看屋内的人。   一侧的花色也轻唤了声。   温月明揉着虎口的位置,盯着那花好一会儿, 直到远兴的手开始颤抖,这才轻笑一声,脸上却是毫无笑意。   “殿下为何送我这花。”   她本就是面容清冷之人, 一旦敛下眉来,眉梢眼尾都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远兴手臂颤颤巍巍, 却又不敢放下,惶恐说道:“奴婢不知, 大概是这花好看。”   白栀子花生于江南,在当地是个颇为好养活的花种, 若长在西北一带,因为干燥缺水,极易难养活。   ——也不知那株顽强野蛮生长的栀子花还在吗?   ——一道夏日便开的一团团,一簇簇,芳香扑鼻, 是苍凉荒漠上独有的一道亮色。   ——现在大概是没了吧。   温月明看着这株焉哒哒的花,蓦地笑了一声, 收回视线,淡淡说道:“花色, 把花接下吧,多谢殿下好意。”   花色这才连忙接下, 对着远兴打了个眼色。   远兴手臂抖得厉害,抬眸小心扫了一眼, 却只见到一张冷淡的侧脸, 便赶紧行礼退下。   “这花……”花色敏锐地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犹犹豫豫地开口问着。   温月明坐在圆桌前,拿起筷子,随口说道:“放在窗台上吧。”   “这花喜暖爱湿,放窗台上怕是会死。”花色把花放在窗台上,担忧说道。   “死便死了,也不是什么金贵的花。”   温月明抬眸,看了一眼在风中摇曳枝叶,瑟瑟发抖的花,弯唇一笑。   翠堇和花色面面相觑,不再多话。   没多久,大门再一次被敲响,原是谢苕又来询问启程的日子。   ——玉修媛久病,家母思念心切,忧虑成疾,恳请娘娘即日启程。   花色蹙眉。   谢家这是抬出孝来压娘娘。   温月明撑颚打量着面前传话的小厮,慢条斯理地问道:“你家世子听闻阿娘生病,病得起不来了?”   小厮不解,但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家世子此时在何处?”   “与邹先生在下棋。”小厮老实交代。   温月明脸上笑意顿时敛下,轻哼了一声,意味深长说道:“你家世子倒是悠闲。”   一侧的花色立马上前,大声呵斥道:“阿娘重疾在身,世子竟还有心与人下棋,谁人不知娘娘停车数日,是因为殿下病重,涉及皇嗣安危。”   花色声音又亮又响,在狭长的官驿走廊上回响,原本各房或是大堂中都有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在此刻也倏地安静下来。   “世子逼人爱其亲,却不愿同尊他之子,现在推卸责任怪罪到娘娘身上,好大的胆子。”   “娘娘息怒。”其中一扇大门被打开,谢苕神色慌张,快步走来,“此事想来是下人传话不利,惹来误会,还不给我滚。”   谢苕一脚把人踹到,厉声说道。   小厮连滚带爬地跑了,花色也不再说话,低眉顺眼地推到一侧。   谢苕在门口弯腰行礼,再无之前的倨傲,谦卑说道:“微臣也是今早得到家中来信,心中急切,阿娘急症,臣却不能侍奉左右,心中惶恐,这才派人贸然询问,并无其他恶意。”   温月明侧首看他,一双眼冷沁沁的,一眼就能看到人心处的那点波涛汹涌,直把人看的心中一个激灵。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温月明静静地看着他,淡然说道,“还请世子谨记。”   谢苕额头冒出一层冷汗,紧绷应下:“是。”   “既然谢夫人病重,殿下养病两日也该略有康复,午时后便起身吧。”温月明又恢复笑意,善解人意说道。   “是,娘娘宽厚,微臣还有一事,恳请娘娘指点。”   “何事。”   “东宫六率就在身后,可是要一同……”   “世子僭越了。”温月明打断他的话,冷声说道,“六率历来只属东宫,便是本宫也过问不得,若是世子当真一心为臣,此事便去问太子殿下。”   这话说得有些重,谢苕直接跪在地上,大冬日的脸上留下冷汗:“微臣并无此意。”   “言必可行也,然后言之,世子身为谢家子嗣,应牢记在心,不可怠慢。”温月明目光自一间间紧闭的大门上一一扫过,“下去吧。”   谢苕脚步踉跄,失魂落魄地离开。   “殿下听,娘娘还是在意殿下的。”   隔壁紧闭的门后,远兴高兴说道:“您看娘娘还是很维护殿下的。”   陆停趴在床上,枕头边上放着那个瓷白胖娃娃的糖罐,双眸紧闭,淡淡说道:“今日便是安王,她也是如此。”   远兴便又吓得不敢说话。   “殿下起来用膳吗,下午便要走了。”远兴只好岔开话题又问道,“下一次住官驿听说就要两日后了。”   “那花,她收了有什么反应。”陆停不做声,反问了其他事情。   远兴眨了眨眼,犹豫说道:“好像一开始有些抗拒,但后来又收下了,看不出是什么异样。”   “殿下怎么想到送娘娘花,奴婢还未听说过娘娘喜欢栀子花。”   陆停沉默,扭过头不再说话。   ——她喜欢。   ——那年她当了一根发簪,翻山越岭去黑市上给那株干巴巴的花,买了合适的土壤,之后每逢夏日就开始鼓捣各种吃的。   ——可惜到最后都要炸厨房,每每都需要他来善后。   远兴见殿下心事重重的样子,也只好跟着在心里叹气。   “咦,隔壁怎么有敲门声。”   寂静的走廊,再一次响起一阵敲门声。   远兴悄悄开门看了一眼:“是官驿的下人送甜点来了,真好。”   温月明一顿饭的时间被人敲响了三次大门,再是好脾气的人都要搓出一点火苗来,更何况本就还在火气上的人。   花色眼皮子一跳,连忙去开门。   “娘娘要的甜汤到了。”   温月明抬头,只见一个灰衣人举着托盘低眉顺眼地站在门口。   “我们没点……”翠堇惊讶说道。   “进来。”   温月明打断她的话,随口说道:“把饭菜端下去吧。”   翠堇端着只吃了几口的饭菜,悄无声息退下。   “去门口守着。”她又对花色说道。   屋内很快就只剩下她和那个灰衣人。   灰衣人把汤碗放到圆桌上,又自袖口中拿出一份信。   温月明并无异色,只是拆开蜜蜡,仔细看了起来。   “便这样。”她扬了扬手中的字条,似笑非笑地说道。   角落里的灰衣人低眉顺眼,半张脸隐在黑暗中:“阿郎并未带其他话来。”   温月明眉心微微蹙起,但很快便又说道。   “六率的事已经让陛下起疑了,我怕不是能在此事上插手更多,恐引起猜忌,你让爹查一下那日为何陛下会去山庄。”   她话音一顿,换了一口气,又缓缓说道:“恐祸起萧墙,请爹爹多加小心。”   灰衣人恭敬行礼应下。   “那六率的消息,你找个机会赶在午后启程,和殿下说道。”   温月明话锋一转,神色淡然,把字条扔到火盆上,看着火苗吞噬干净,抚了抚袖间的花纹,随口说道。   灰衣人抬眸,露出眼角处的一道小疤,原本还算清秀的脸瞬间不协调起来。   “阿郎只许仆,见娘娘一人。”他轻声说道。   温月明一愣,犹豫一会,指了指自己:“难道要我和殿下说这事。”   灰衣人垂首。   “有人可不会领我情。”温月明皱了皱眉,目光落在窗棂上的那半死不活的白栀子花,更是苦恼。   “娘娘为他停车数日,免他舟车劳顿,殿下怎么会不领情。”灰衣人低声劝慰道。   温月明脸色一僵,认认真真解释道:“谁说我是为了他,是你太慢了,说昨日便会来,结果拖到今日,一旦上路,下一个官驿得在两日后,我不拿着他当挡箭牌,我怎么拖延得了时间。”   灰衣人听完,更觉疑惑:“之前不是早已传信娘娘,此事不急,赶在回长安前安排妥当便可。”   温月明和他面面相觑,灰衣人茫然无知的瞳仁在这一瞬间照得她莫名狼狈,但她脸上只是露出不耐烦之色,挥手开始赶人。   “走走,快走,到处都是眼线。”   温月明独自一人坐在屋内沉默,直到花色推门而入这才回神,揉了揉额头。   “要走了吗?”   “还有半个时辰就可以走了。”   温月明坐着不动弹,目光落在那盆白栀子花上。   “这花可要带走。”花色小心问道。   温月明扭头,冷笑一声:“不要。”   花色抿了抿唇,当真不再理会这盆花。   “去给隔壁送,送上次你给的那个药,再把这个东西交给殿下。”温月明用指尖推出一张叠的四四方方,整整齐齐的纸张,随口吩咐道。   贵妃下令启程,因为早上又发生训教世子的事情,整个启程的过程格外安静。   温月明踏出门时,正巧隔壁的房门也打开。   只见远兴背上大包小包,身上扶着披着大氅,脸色雪白的陆停。   远兴还未行礼,温月明已经目不斜视地朝着外面走去,片刻也没有逗留。   陆停怔怔地看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这才缓缓收回视线。   “娘娘是不是没带花走啊。”远兴眼巴巴地看着三人离去,瘪嘴小声说道。   陆停嘴角微微抿起。   “去看看。”   谢苕早上刚被年纪比自己还小的贵妃警告了,可现在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见了人依旧神色恭敬。   两人随口说着话,只等陆停姗姗来迟这才止了话头。   谢苕见太子身边只有一个小黄门照顾,脸色顿时不好,厉声说道:“还不去帮远兴公公拿东西,没眼力见的东西,整日便知偷懒耍滑。”   他眼尾扫过温月明,见她笼着袖笼,神色淡淡的。   远兴看着突然围上来,格外热情的人,抓着包裹,顿时不知所措。   “给他们吧。”陆停轻声说着。   谢迢亲自去扶人,言辞恳恳:“这些日子,殿下在养病,微臣一直不敢打扰,只是有一事实在不得不询问一二,也好为了日后的安排。”   陆停只穿了一件冬日的棉服,唇色还带着白意,瞧着格外虚弱,可一旦微微笑了起来,眼尾便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无害而温柔。   “世子请说。”   “陛下担忧殿下身体,亲自点了五百兵将随后跟着。”   谢苕一边说着一边眼尾瞧着陆停的脸色,只见他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   “这,父皇,父皇当真是担忧我的身体。”陆停眼尾微红,激动问道。   谢苕没想到殿下的只把重心放在前一句,原本准备好的套话顿时说不出来,一时间愣在原处,随口敷衍着:“自然,陛下还是关心殿下的。”   温月明心中嗤笑谢苕愚钝,到这个时候还想做小动作,难登大雅之堂,却又不得不陪着他把这出戏唱完,只好漫不经心开口,接过话来。   “世子还是有话快说了,别耽误了时间了。”   贵妃难得大发慈悲给了一个台阶,谢苕自然忙不迭往下走。   “是这样的,陛下还送了殿下五百将士,不知殿下是否想让他们随行。”   陆停一脸不解,义正言辞地说着:“若是保护孤的士兵,算起来也是随行的士兵,也该是让世子自行安排才是。”   这一回答,直接迫得谢苕下不了台。   他一直没说这是率卫就是想把此事先盖下来,等父亲在圣人面前回旋,最好能撤回这五百人,就算不成功,这太子迟迟不要陛下钦点的将士,也能照成父子间隙。   一个东宫有没有六率乃是太子颜面的象征,也是圣心的权衡,更是其余人能否争斗的关键。   温月明抿唇微微笑了起来,移开视线,摆明了不再掺和这些事情。   陆停笑脸盈盈地看着他,眸光真挚,一时间竟让人捉摸不出是否是故意的。   “殿下。”还是谢家那位先生接过话来,行了大礼,恭声说道。   “这些人是陛下赠于殿下的,世子怎能随意调配,自然还要殿下首肯才是。”   陆停握拳,咳嗽一声,颧骨泛上不正常的红色,温和说道:“那也是府兵,这次回长安父皇早已吩咐,全听世子的,这些人怎么能例外呢。”   谢苕和先生对视一眼,一侧的温月明轻声开口催着进程。   “也该启程了。”   “不,这不一样,刚才是微臣并未解释清楚。”谢迢只觉得各派眼线系数落在自己身上,不得不狼狈找补着,“这是,是陛下赐予殿下的率卫。”   马车前瞬间陷入安静。   相比较谢苕和谋士的僵硬,温月明的事不关己,陆停沉稳的脸上却是露出欣喜之色,不可置信地问道:“是陛下赐予孤的率卫。”   “是,情况紧急,原本这些人应该是殿下亲自挑选的,但之前围猎之事后,圣人怜惜,便亲自为陛下选了这五百人。”那位谋士言语和善,声音缓慢。   “不知殿下是否同意随行。”   “父皇能亲自为孤挑选,是孤的荣幸,孤自然十分愿意。”陆停词真意切,感激涕零,孺慕之情,拳拳之心。   “世子还是赶紧去安排吧,不要耽误时间。”温月明出声打断两人的机锋。   谢苕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得不带着人含恨离开。   两人马车并排拉着,谢苕离开,这一侧就只剩下温月明和陆停两人。   “孤扶娘娘上车。”倒是陆停先一步开口,神色恭敬,不复之前的阴阳怪气。   温月明下巴微抬,带着一点小小傲气,拒绝道:“殿下尚未痊愈,还是好生休息吧。”   她领着裙子正自己踩上马车,小臂却被人扶了起来。   “娘娘还在生气?”陆停双手规矩地扶着她小臂,抿唇,抬眸,眼睛湿漉漉地问道。   温月明抿唇,自诩宽宏大量,认真说道:“自然没有。”   陆停闻言便是一笑,露出一丝精致的少年气来。   “娘娘素来大度,今日之事多谢娘娘指点。”   温月明眼尾一扫,淡定说道:“殿下要谢的可不是我。”   陆停并不说话,亲自为她掀开帘子。   温月明弯腰入内时,不经意碰到陆停的手,身形一顿。   “殿下的手怎么这么冷。”她扭头一看,眉间蹙起,“殿下的大氅呢。”   陆停适当地咳嗽一声,岔开话题:“娘娘进去吧,小心受风了。”   温月明抬头去看远兴。   远兴一脸惶恐,嘴巴喃了几下,但一句话都没说话。   “你早上不是有披大氅吗。”   她还未说完,就见到陆停怔怔地看着他。   “还以为早上娘娘在生气,所以才不理我。”陆停笑了起来,带着几丝稚气,听着却又有些可怜。   温月明嘴角微动。   “刚出门的时候不小心被世子的仆人撞了一下,湿了,放在包裹里了。”陆停自己先解释道,淡定自若。   温月明一听便知是被针对了,顿时生出一丝对谢苕的不悦。   “你们打湿了你的大氅,你不会让他们给你重新备一份吗,你以前……”   ——你以前可不是捏扁搓圆的性子。   陆停的眸子是深褐色的,这般静静看人时,总好似含着光。   “花色,去拿件披风给殿下。”温月明放下帘子,隔断陆停的视线。   陆停站在马车前,北风横穿而过,却只掀起车帘一角,带着寒气的风刮在脸上生疼,本就少了血色的脸越发发白。   “孤送的花,娘娘喜欢吗?”他长身玉立,目光落在那层蓝色棉布上,轻声问道。   马车内的温月明瞬间沉默。   “孤想着当日得娘娘出手,那马车上绣着的就是白栀子花,大概是喜欢。”   他并未等温月明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声音在风中微微颤动,可声调却又格外平静。   “我之前在西北的军营里也有一株白栀子花,长得很好,程先生与我说是这是天生天养的。”   温月明坐在帘子后面眉眼低垂,心中松了一口气,原先那点惊疑的焦躁也逐渐散去。   原来是这样,才送她花。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暗想自己平白多疑。   程求知不会在这些事情骗人,想来今日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给她撞上了。   她漫天海地的乱想着,目光随意自一点点被卷起的门帘下看到一块精致的玉佩,顿时凝住了目光。   一块雕着白栀子花的和田玉玉佩。   一块她为了避开纷争,随手送给他的玉佩。   他竟然一直带着。   “我也不知道为何,那年大病之后看了第一眼就觉得……”   马车外的陆停并未察觉出车内之人的心绪,声音一顿,再开口时,声音便带着笑意。   “很是喜欢。”   漫天欢喜顺着风挤了进来,温月明心神恍惚,不知觉地捏着虎口位置的软肉,呼吸缓缓加重。   “大概是工匠们随手画的吧。”她在两人沉默间,轻轻吐出一口气,轻声说道,“巧合而已。”   北风号怒而过,群马嘶哑声起,人群声不断,唯有这一处在此刻寂静无声。   “娘娘嫌弃是吗。”陆停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微微叹气,连着咳嗽几声,连着声音都沙哑了。   这一声,连着温月明都莫名有了负罪感。   “是我考虑不周,给娘娘添麻烦了,这花颇为难的,乃是野生的新品种,娘娘若是不善照顾,不如先还给孤。”   自己心中珍视之物,是他人的弃之如敝的,想来是个人都会难受。   温月明原本理直气壮的心在此刻动摇起来。   ——好像确实对陆停太过苛刻了点。   ——虽然之前阴阳怪气,但毕竟病了。   ——毕竟还小,又初来乍到。   ——我一个大人还和小孩计较不成。   温月明眉心耸动,咳嗽一声:“自然不是,刚才我看它焉哒哒的,没浇水,花色去看看浇水浇好了没。”   她掀开帘子,对着花色打了个眼色。   陆停抬首看她,一双眼含着光,笑时微微眯起:“原来娘娘喜欢。”   温月明打了个哈哈,缩回脑袋:“瞧着还不错,殿下有心了。”   启程的号角已经吹响,谢苕也骑马朝着他们走来,两人不得不各自闭嘴,不再说话。   陆停慢悠悠地回了自己的马车。   “披风不是殿下自己脱下来吗?”马车内,远兴捧着新披风,怪不好意思的,“这披风好像是娘娘的新披风。”   陆停脸上早已没有脆弱可怜的表情,沉默地坐在正中。   他原本对这披风并不敢兴趣,听了这话才转移了注意力。   “翠堇姐姐好像拿错了,奴婢看刚才花色姐姐和她说了什么,两个人乱了一会儿,然后花色姐姐就叫翠堇姐姐去后面的箱笼里取披风,自己回驿站了,但翠堇姐姐走错地方,所以才拿错了。”   远兴铺开披风,看着上面精致的花纹:“殿下可比娘娘高好多,穿不下这个。”   “要不奴婢去和翠堇姐姐说。”远兴自言自语着,手中开始叠起披风。   还未说话,就见一只手把披风接了过去。   “不必。”   陆停垂眸看着手中的白色大氅,手指摩挲着其中的一个花纹:“她们发现了,自然会问我们要。”   远兴哦一声,也不说话,开始把包裹里打开,在其中一个包裹中把里面的白栀子花放到一处安置好,有掏出煮茶的工具,动手准备烧水。   “那个谢家随从撞了殿下都不道歉,奴婢看宋大哥打了一块冰到他脚下,他摔得头破血流,刚才奴婢看到他一瘸一拐走,还被管事的人骂了,看着也好可怜。”远兴碎碎念着,“算了,不可怜他了,他是坏人。”   陆停神色隐晦,格外冷漠。   队伍终于缓缓动了起来,花色赶在最后一刻,上了马车,一向平稳不动的人此刻一脸急色。   “花不见了!”   她唯恐被人听见,半掩着唇,小声说道。   作者有话说:   你猜,那花在哪里!2333 第二十二章   “要不再买一盆?”马车内, 花色一脸严肃,给了个主意。   “但我瞧着那白栀子花颇为不一样。”翠堇当时还稀罕了好一会儿,认真打量过, 惆怅说道。   “它的叶子小小的,花也小小的,还是单瓣的, 很是好看的样子。”   主仆三人团坐在一起,面面相觑, 各自无言。   “若是殿下问起怎么办?”花色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翠堇犹豫说道:“要不老实交代,就说不小心摔了什么的, 殿下是个好脾气的,总不会骂我们吧。”   “那就这样吧。”温月明嘟囔着, 不甚在意,“不小心摔了,大不了赔他两盆。”   “可殿下会难过吧。”翠堇迟疑片刻后又说道,“当时殿下的模样,娘娘您是没见到, 好是委屈。”   温月明一颗吊儿郎当的心又开始摇摆。   ——她本性子跳脱,初到西北时, 想要当地最大的黑市玩,又嫌弃陆停是累赘, 就找了个借口把人骗开了,被陆停发现后, 他并未生气,只是站在角落里, 沉默地看着她, 瞧着就很是委屈。   “这事先瞒着。”一想到这个脾气, 温月明就头疼,最后拍案定下,“回了长安再说。”   “长安要什么有什么,一定能找到的。”翠堇一颗墙头草,立马又改了口风安慰着。   温月明叹气。   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一时心软,竟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坑,但她一向心大,很快把此事抛之脑后,捡了本册子看了起来。   队伍安札驻营时,翠堇一脸懊悔地被花色揪了上来。   因为温月明的一件新作的披风不见了。   “之前认真交代过,怎么还是弄错了。”花色一脸严肃的样子有些吓人,“若是被人抓住把柄如何是好。”   翠堇缩在角落里瘪嘴。   “好了好了,拿错了就拿错了,你去问殿下拿回来就行了。”温月明打着圆场。   “那我现在就去问殿下拿回来。”翠堇如蒙大赦,连忙下了马车。   花色见状摇头:“娘娘就惯着她吧,越发不像话了。”   “还小啊,也才十六。”温月明笑说着,“你也还小,才十八,明年出了宫就可婚配了。”   “那日在温泉山庄,也不知道自己去哪里野了,等娘娘要走了才一身泥地跑回来。”花色不理会她的打趣,板着脸说道。   “这次丢了披风,也该叫她长长教训了。”   花色素来规矩又严肃,翠堇不拘小节又活泼,温月明对两个丫头一向是一碗水端平。   “那你到时候去教训她,我避开,不拦着你。”温月明掐了掐花色小脸。   花色被掐着脸,还是不苟言笑的样子。   温月明说到做到,自己穿了衣服,避开两个丫鬟独自去了小溪边散步,却不料和站在密林入口的陆停迎面撞上。   千防万防,没想到在这里猝不及防撞上了。   温月明开始认真思考,这运气是不是回长安后要去庙里拜拜。   “娘娘怎么在这里。”陆停脚步一顿,随后朝着她走来,笑说道。   温月明拢了拢披风,笑问道:“殿下怎么不在营帐内养伤。”   “来逛逛,正准备回去。”   陆停并未靠得太近,只是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眸光落在她身上,难得的平静。   “是该多走动。”温月明颔首,冷冷淡淡地回道,正准备离开时,突然停在远处,“哪来的血腥味。”   陆停垂眸,嘴角微微勾起,笑说着:“刚才世子带人去山里打了不少猎物,大概是后方还未处理干净今日猎物的内脏。”   温月明心中疑惑,风中萦绕不去的血腥味,闻久了便有些恶心。   “谢苕何时有这么好的本事,这味道可不是一两只兔子狍子能有的。”她喃喃自语。   “孤以为娘娘养在深闺,不曾想还懂这些。”   陆停脸色还未恢复血色,唇角微微弯起,一笑起来眼尾下垂,落下一簇簇阴影,在河谷横风中,衣角翻飞,是再淡定不过的温和模样。   温月明被人略去几分心神,但很快又回过神来,镇定解释道:“平日里爱和哥哥一起去打猎,这才知道一些。”   “娘娘箭法确实厉害。”陆停狭长上扬的凤眼注视着温月明,蓦得让人多了几丝深情的错觉。   陆停的一双眼格外的好看,若是满心满眼都是你时,就像大漠深处的流沙,顷刻就能把人淹没。   温月明嘴角微微抿起,那种若有若无的试探,点到为止的对话,总能轻而易举令人警惕,却又忍不住跟着他一起试探。   若非程求知一力保证,她当真要开始怀疑面前之人到底有没有失忆。   陆停见人露出抗拒之色,很快便收回试探的触角,另起话头说道:“听说世子是打了一只雄鹿,正在和随从分鹿血。”   他指了指身后的一大片密林,朝着右边的位置说道:“后厨就在那里,他们应该是在那个山坡上,顺着风,娘娘才觉得味道大。”   温月明先一步移开视线,看向那片茂密葱郁的树林,眯了眯杨,嘴里却是说道:“原来如此,那看来晚上伙食不错。”   陆停含笑点头:“起风了,我送娘娘回去吧。”   空中那味道越来越浓,温月明不愿多呆,只好转身离开。   她目光一凝,看到落在自己前面的——陆停的身影,眯了眯眼。   “你的披风不是脏了吗?”她扭头,打量着他身上的玄色大氅。   陆停一愣,嘴角微微抿起,镇定解释道:“当时只是染了茶水,后来穿着越穿越冷,便收了起来,白日里远兴烘干了。”   一条厚皮大氅一个白日就能用手炉烘干?!   温月明手指扣兔毛长袖笼上的细绒,斜眼看他:“那想来远兴白日里必定辛苦。”   陆停脸不红心不跳,颔首,接了话来:“确实辛苦。”   温月明半信半疑,打量着这件披风,又至外面一圈的山水树林中扫过,冷不丁凑过去闻了闻。   确实只有一股茶水味。   她蹙眉,站直身子。   ——她也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不对劲。   她的态度太过自然,陆停却在她凑过来的一瞬间,僵在原处。   一股梅花香在弥漫着血腥味的风中迎面而来。   她头发极多,又黑又亮,摸了头油更显得光滑柔顺。   温月明站直身子后才后知后觉。   自己僭越了。   ——陆停练功勤修不辍,便是受了伤也不耽误,有时候伤口都渗血了也故作无视,她总是这般检查一下,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   “咳咳,以前都是这样对我哥的,有些习惯了。”   温月明又推出温爱当挡箭牌,欲盖弥彰地先一步解释道。   陆停神色古怪了片刻,原本深沉的眸光瞬间被温和所遮挡,显得人畜无害:“不碍事。”   温月明咳嗽一声,手指扣着袖筒绒毛,面上不动声色:“殿下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吧。”   陆停目送着她离去,笑意缓缓敛下,耳朵在黄昏夕阳映衬下染上一层红意。   “殿下,一百八十人都已经安排在队伍中。”   好一会儿,密林巨石后走出一个身影。   那人的披风正滴着东西,一滴又一滴,汇聚在地上,但很快又被泥土吞噬,昏暗的日光下只能隐约见到地面上的一处暗红。   陆停收回视线,脸上的古怪神色被冷漠代替:“都处理干净了?”   “无人活口。”   —— ——   一行人一直快马加鞭,五日后在祁州落脚,这是回长安路上最大的一个州县,也是最后一个州县,再过三日就能进长安了。   “殿下,这花如何是好?”远兴偷摸摸自包裹中掏出白栀子花,小心问道。   陆停神色沉思地看着手中的纸条,闻言,抬眸扫了一眼。   可怜的栀子花本来自己在野外长得好好的,被人挖了根,又被放在窗口吹冷风,现在几次三番塞进包裹里不见天日,饱受摧残,整株焉哒哒的。   他只看着一眼,远兴就琢磨透了他的心思,复又说道:“翠堇姐姐之前来取披风打探过一次,但被奴婢糊弄过去了,之后就毫无动静了。”   陆停打开案桌上的香炉,把纸条丢了进去,看着它逐渐化为灰烬,这才缓缓垂眸说道:“那便算了,这花于娘娘而言,不过是可有无无罢了。”   他神色格外淡定,不再去看那株可怜兮兮的花,反而问道:“大氅拿走了。”   “拿走了,但翠堇姐姐诶又送了新大氅来,殿下要试试吗。”   “不用。”   远兴眼巴巴地见殿下出了门,捧着手中的花唉声叹气。   ——这都是什么事情啊。   —— ——   三日后,温月明刚一回宫还没坐稳,就有接连有要求入宫的折子递了上来。   “谢家的折子递上来了吗?”温月明直接问道。   “玉修媛生产第二日就递上来了,但宫中并无主事的娘娘,便一直压着。”花色轻声说着,又抽出其中一本金红色的帖子。   “安南侯薄家早上递的,是薄老夫人一品诰命的帖子,所以内侍省直接递过来了。”   “文华侯大娘子的帖子,她求见的德妃,但德妃因涉及玉修媛的事情被陛下下旨禁足,内侍省的人便把帖子送到娘娘这边。”   花色又抽出其中一本大红色的帖子放在温月明手边。   “还有吗?”温月明把两本折子翻了一遍,随口问道。   “其他的大都是来探口风的。”花色一顿,从中抽出一本青色的折子,犹豫说道,“内侍省额外交给奴婢的。”   温月明蹙眉:“七品诰命,谁家的。”   长安,大周中心,大街上随便扔一个板砖都能砸到贵人,往常入宫的夫人贵女都是三品以上,之后品阶的除非大事从不单独递折子,这一下出了一个七品诰命,反而稀奇。   温月明顺手拿了过来,刚一打开就愣在原处。   “是刚刚从庆州别驾升迁为大理司直许道行大娘子递的帖子。”花色连着声音都比之前小了许多,“拜见的是东宫。”   温月明合上折子,喃喃说道:“奉天许家。”   “正是。”花色颔首。   温月明把折子递了回去,手指搭在青色的封皮上,被纹路一刮,不经意地抖了一下:“让内侍省退回去,这些帖子以后不要随意递进来。”   “那这帖子要备案吗?”花色问道,“收帖子的小黄门正巧是我们的人,颇为激灵,觉得不对劲,只自己收了起来,刚刚夹在其中递了过来。”   “帖子也不必退回去了,都毁了吧。”温月明把剩下的帖子都推到一侧去,只捡了谢家、薄家和文华侯的帖子捏在手心。   “让谢家的人入宫吧。”温月明把谢家的帖子放在一处。   “薄家想去见云贵妃,但打着拜见我的名义。”温月明冷笑一声,“这么大的野心偏要遮遮掩掩,上不得台面。”   “不见。”她把折子反扣着。   “文华侯倒是直接,你随我去一趟折腰殿,我亲自给容云送去。”温月明起身。   花色不解:“娘娘为何不先见玉修媛。”   “你也觉得是德妃失控,推了玉修媛?”温月明反问着。   花色一脸严肃:“虽觉得不可能,但到处都是人证,事实确实如此。”   温月明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睛看到的就是真的吗?”   “嘴巴会骗人,鼻子会骗子,眼睛耳朵为何不会,容云是骄纵,是狠毒,宫中死在她手里的人不计其数,可她为何要众目睽睽之下去害玉修媛。”   温月明张开手,站在铜镜前,任由花色为她更衣,神色冷淡。   “若是玉修媛生下皇子,背后有谢家和王家这些世家大族支持,恐对安王不利。”   温月明漫不经心地笑了声,鸦黑的睫羽微微一颤。   “世、家、大、族。”   她眯眼笑了起来:“宫中皇子除了太子生母为琅琊应家,还有哪位皇子出自世家女的肚中?”   花色一愣,怔在远处,愣愣地看着铜镜内低眉浅笑的人,不知为何突然打了个寒颤。   “能稳坐十七年贵妃位置的人,哪里会蠢呢。”   “今年怀胎三月的章御女意外流产,新入宫的王才人失足落水,原本奴婢以为云贵妃只是欺软怕硬,才会对这些没有背景靠山的宫嫔下手。”   花色面容严肃。   “容云只有一点玲珑心,全在陛下身上了。”温月明出门前,突然轻声地说道,“你若说她聪敏,便是高抬,你若说她愚笨,也要感叹其运气好。”   那边折腰殿,容云听闻温月明要来,一扫颓废憔悴之色,穿了大红色的衣裙,梳着华丽的头发坐在大堂内等人。   “月贵妃这来看我的笑话。”   德妃和贵妃同为一品,但四妃尊位中,贵妃为尊,德妃为三,虽不必行礼,但也不至于平起平坐,可容云不改往日骄纵,坐在上首,抬着下巴,倨傲地看着温月明。   温月明并不理会她的抵触,只把手中的折子递了过去:“文华侯家大娘子递的折子,想着姐姐独自一人也想要人陪着说说话,我便准了。”   容云顿时警惕起来,拿起折子看了一眼,神色闪动:“只有这一家,内侍省不是递了很多折子给你吗。”   温月明端着茶盏,含笑点头。   “只这一家是来寻姐姐的,我还有事和姐姐商量,就顺手给姐姐带来。”   她轻轻拨动着茶盏,慢条斯理说着:“其他的,譬如薄家,周家等数十家,都是来拜见我的,谢家王家等七/八家是为了玉修媛去的,还有几个是宫内其他姐妹的。”   容云脸色微变,手中的折子被捏着一道折痕来。   薄家,周家原本都是支持安王的人,现在为何要去找温月明。   “娘娘。”容云身后的乌蔼恰恰出声,“娘娘这几日日不能寐,为玉修媛抄写经书,不如请贵妃娘娘交给玉修媛。”   容云这才从滔天猜疑中回神:“是,玉修媛早产生子,皇子早殇,我也深感痛心,只是此事确实非我所为,等陛下回来,我定是要陈情的。”   温月明放下手中的茶盏,言辞恳恳地说道:“妹妹也觉得并非姐姐所为,冬日本就天寒地冻,地面湿滑,本就容易出事。”   容云一愣,错愕地看着她:“你,你信我?”   温月明点头,清冷的眉眼在日光下反而越发冷淡疏冷:“一个皇子罢了。”   容云抿唇,下巴微抬,倨傲说道:“我的佩儿已经十八了,读书聪慧,文武全才,确实不至于。”   “但姐姐不该和玉修媛当中争吵,动了胎气。”温月明话锋一转,委婉说道,“便是我和陛下信你,也难堵悠悠众口。”   容云神色一僵。   “安王刚刚入朝便发生这等事情,姐姐打算让外人怎么看,弹劾安王的折子一定是如雪花般压来,我和陛下都不好对此交代。”   “那你打算如何?”容云明知温月明给他挖了一个坑,却又不得不跳下去。   温月明嘴角微微勾起,显得格外无害体贴。   “相国寺年前会有法会,姐姐和安王只要对外说要为玉修媛祈福三十三日,我和陛下也好让此事平安落地。”   这事听上去并不像坏事,相国寺也就在长安内,只要三十三日便能回来,甚至说这主意颇好。   容云却有些拿不定主意。   温月明没有进一步逼迫,只是轻轻合上茶盏,善解人意说道:“我还得去看玉修媛,此事也不急,姐姐明日给我回答也可以,文华侯大娘子也该来了,就不打扰姐姐了。”   她出折腰殿时正好看到文华侯大娘子的轿子,只是微微颔首,并未与她有过多的攀谈。   宫内宫外一向对月贵妃风评极好,第一便是因为她做事一向既有分寸。   去了玉修媛那边时恰好碰到王谢几家人。   谢家老夫人出自华阴郑家,自小金枝玉叶长大,嫁入谢家也是顺风顺水,可如今七十高龄却趴在曾孙女床前哭成泪人。   “老夫人小心身子。”   “本宫一定会给玉修媛一个交代。”   “陛下自然也是关心玉修媛的,不如也不会让本宫亲自回来主持大局。”   “谢王两家皆是国之肱骨,如何能如此妄自菲薄。”   “德妃……”温月明脸色凝重,微微叹气,随后安慰道,“之后自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在座夫人皆是人精,月贵妃那一细微的停顿,自然也瞒不过她们的眼睛。   “娘娘,我儿八月生产坏了身子,德妃却至今不闻不问……”玉修媛的母亲,范阳王家嫡长女,谈及自己女儿,一个武将世家出生的人生生红了眼睛。   “够了!”谢老夫人怒斥一声,厉声说道,“不要给贵妃娘娘裹乱。”   温月明出声打着圆场:“说起来,若是平安,这也是陛下的八皇子,宫中以三年未有喜讯,陛下也定会给王谢两家一个交代。”   谢老夫人历经三朝,闻言也算摸清了贵妃和陛下的打算。   “此事并非我们咄咄逼人,也怪菲儿福薄压不住,陛下和娘娘如何处置,我们不敢有半分怨言,只是王谢两家至今只有这一个嫡女,八皇子生下时还未来得及啼哭便骤然而去,菲儿血崩,得以幸存。”   谢老夫人双肩低垂,脖颈弯曲,老态丛生:“老身只是听着便心如刀绞,我儿自幼骄养,如今突逢大难,恳请娘娘同为世家女的份上,为玉修媛做主,让八皇子安息。”   温月明暗叹老夫人的敏锐,却也惋惜她明知前路为死路,依旧还是扑上来。   世家,是一个巨大的光环,也是一个吃人的枷锁。   “此事,本宫自然会尽力。”她亲自递上茶盏安抚道。   等从玉修媛处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下雪了。”一朵雪花落在她鼻尖,匆匆脚步不由停了下来。   “听太史局的人说今年会有不少雪水。”花色连忙为她撑伞,“怪冷的。”   “现在下了雪,明年便是一个瑞年。”温月明伸手接住一片雪,雪花冰冷,很快就融在手中,“只是不知这漫漫冷冬,百姓能否熬到瑞年。”   “娘娘要做轿辇回去吗?”花色看着逐渐变大的风雪,问道。   温月明摇头拒绝了:“之后就忙了,大概也就看不了了。”   花色叹气:“若是德妃真的愿意去相国寺为玉修媛祈福,年前的事情就要娘娘一人担着了。”   “宫中有不少要修缮的地方……”   “你明日去看看东宫之前的修缮如何,该有的东西都过去,还要那些率卫都要安排妥当,不要让内侍省的人折腾出幺蛾子。”温月明仔细吩咐道。   “娘娘如此爱护百姓。”背后传来一声阴鸷的讥讽声。   温月明回首,就看到安王披着红色的大氅站在其身后。   “爱民如爱子,安王殿下难道不是如此吗?”   她站在台阶下,明明是仰视着台阶上的人,可却让人觉得是居高临下的冷淡俯视。   安王愤恨地盯着她,恶狠狠地骂道:“假仁假义。”   温月明微微一笑:“那又如何。”   “你不就是想要那个皇后的位置吗,你没有子嗣,坐上那个位置又如何。”   陆佩自幼被容云保护得极好,从不曾像现在这样狼狈,丧家之犬般被赶了回来,母亲又被□□,自己探望不得。   他恨死了温月明。   明明在她还未入宫之前,他和他的母亲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大概就是你得跪着喊我母后。”温月明微微一笑,故意讥讽着。   “你!”陆佩果然大怒,抬手便要打人。   “住手!”   巡逻的大将军刚转过角檐,就看到安王要打月贵妃吓得声音都劈叉了。   “安王大概是思虑过多,张将军麻烦送安王出宫治病。”温月明后退一步,蹙眉说道。   张角是卫郦棠心腹,在宫中颇有几分脸面,闻言立刻让人去抓陆佩,直接把人压得动弹不得。   “娘娘可有受伤。”张角格外紧张。   温月明微微一笑:“不曾,将军来的及时,不过安王也不过是思母心切,这才口出狂言,将军切勿声张。”   “娘娘果然仁心。”张角抱拳,心中却也有了计量。   宫中的一切都是要上报的,娘娘这般说,他却不能这般做。   “有人去禀告德妃了。”花色目送张角远去后,这才小声说道。   “那便去啊。”温月明懒懒说道,“不下猛药,如何落套。”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枯木被踩断的声音。   “谁?”花色大声呵斥道。   只见假山处绕出一人,却是陆停。   陆停站在大雪中,只穿了一件湛青色的衣袍,宽厚的肩膀落上一层薄薄的雪,他身量极高,站在蒙上一层茫茫雪的假山旁,轩轩如朝霞举。   “殿下怎么在内宫。”温月明蹙眉。   皇子十五岁皆要出宫建府,除每月逢一和五,其余时间都要奉诏才能入宫,安王便是因为容云整天宣召,这才天天入宫。   先皇后已薨,太子入内宫也无能参拜的人,按理不该出现。   “我并未让人发现。”   陆停抬眸去看温月明,浓黑的睫毛上挂着雪水湿漉漉,抬眸看人时,眼波似清水起涟漪,平白令人心软。   “我只是想与娘娘说几句话。”   温月明静静地看着他,心思一动,瞬间明白他今日为何而来。   “本宫不知殿下如何得知那个消息,但殿下所求之事,我不会答应的。”   那双漆黑的眼珠倒影上大雪,更是显得冷清无情。   陆停上前一步,在雪地上踩出一个脚印。   他神色格外冷静,连着声音都不曾变,甚至嘴角微微弯起,好似不过是闲谈一般。   “可我许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七……”   “是十年了。”   温月明一愣,唇角微微抿起。   作者有话说:   因为没有存稿都是现写现发的,所以有时候你们觉得有些合不上,十有八九是修改过前面的了QAQ,所以要是觉得哪里不对,可以去翻一翻前面的,感恩QAQ   今天加班,有点来不及,对不住了。 第二十三章   马车自广寒宫光明正大驶出, 在兴安门被卫士拦下。   “娘娘万福金安,卫将军临走前特意吩咐卑职要严格关卡内外进出,卑职斗胆敢问娘娘这是去哪?”   大雪纷飞, 卫队长穿着蓑衣,带着斗笠,不卑不亢地行礼问道。   马车帘子被掀开一角, 露出一张清丽却严肃的小脸,正是花色。   “相国寺法会今年有祈天大事, 娘娘要替陛下去做最后的查看,也去为玉修媛求一个平安符来。”   卫士长身后的人连忙润笔记下, 代那人写好,复又叉手行礼:“娘娘仁心宽厚。”   “怎么不多带侍卫?”卫队长看着身后跟着的三四个侍卫, 蹙眉问道。   “相国寺早已排查过了,娘娘等会还要回家一趟,阁老和夫人爱静,长安的治安我们娘娘是信得过的。”花色解释道。   卫队长顿时挺了挺胸膛,随后目光一转, 透过车帘露出隐隐一角,见车内确实有一个神似贵妃身形的女子端坐着, 这才让开道来。   花色居高临下自然也看清他的小动作,但出入宫廷一向严苛, 见放了行便放下帘子,挡着飘扬的雪花。   卫士长挥手, 所有的侍卫也紧跟着退到两侧,车夫一抖鞭子, 马车便滴答答地往前走去。   兴安门往东走, 确实是相国寺。   卫士眯着眼目送广寒宫的马车朝着东边走去, 这才在册子上打了一个勾。   “花色,你去外面候着。”温月明低声说道。   花色便出了车厢,坐在车辕上。   马车内,只剩下温月明和陆停。   大概温月明自己也没想到会鬼使神差答应这个事情,坐上马车后她也察觉出一丝异样。   自她记忆中陆停并非是会示弱的人,更别说剖开陈年旧疤,如此可怜看着她。   草原上总有孤狼,若是生气了,难受了,只会一个人蜷缩着,沉默着。   年纪小些时,陆停还只是躲在柜子里,再大了便去跑马,待能上阵杀敌了便亲自上去,再大的委屈被这一番发泄出来,也都消的一干二净。   他上一次装可怜还是哄她去黑市,给她放天灯的时候。   温月明心知面前的不是温顺可爱的小白兔子,反而是一匹野性凶狠的狼,却还是常常被他收起獠牙时俯首听话的模样所欺骗。   十三岁的温月明狼狈自家里逃了出来,遇到了同样可怜落魄的陆停。   只是她性格豁达,时间久了,收到娘的家书便放下心结,可陆停却阴沉敏感,像一只警惕的小兽。   此番太子回长安,本就历尽千辛,路上更是截杀不断,他自小就有很多心思,现在只怕更是如此。   温月明垂眸看着手中暖炉,精致细腻的花纹在指甲盖的拨弄下发出窸窣的响声。   他今日是真的只是想见见许家的人吗?   她多年前也曾和陆停有说不断的话,讲不完的事,可自从永乐殿后重逢,便好似再也无话可说。   温月明缓缓吐出一口气,她觉得这样很好,却又莫名有些惆怅。   “娘娘觉得我是在骗您。”没想到是陆停先开口说着。   他身上还湿漉漉的,带着大雪将化未化的霜寒,湿哒哒地黏在脸上,越发衬得眉骨深邃,鼻梁高耸。   温月明抬眸,目光冷沁沁的,在车内微暗摇晃的天光中闪着一层粼粼水光。   “殿下不是吗?”   她慢条斯理地问道,自袖中抽出一块帕子,甩手扔在茶几上,也不多说,只是嘴角弯起,却又没有多少笑意。   陆停看着那条翠绿色的帕子,伸手握在手心,这并非时下流行的华丽绸缎,而是细软的纯色棉布,握在手心绵软细腻。   “薄家保护军饷不利,延误军机,致死玄甲军半数折在伊吾,伊州,瓜州和半个肃州沦陷,株连三族,斩首六十余人,流放上百人,牵连着更是不计其数。”   温月明嘴角微微抿起。   “此次祸事直到七年前霍光明金山一役,才开始拿回主动权,重推战线。”   陆停手中的帕子被缓缓握紧,绵软的布料被蜷缩成一团抵在手心。   “许家本是外祖父的亲传弟子,性格桀骜固执,当年因对陛下出言不逊被贬灵州怀沙县做县令,才避过一劫,未受外祖父之事牵连。”   “此事还要多谢温阁老从中斡旋。”   温月明并未避开他的视线,反而镇定说道。   “许道行十三岁中了解元,二十岁状元及第,虽性格并非时下谦谦之态,但亦有可取之处,保下许家,非我爹一人之功,天下爱才之人皆会如此。”   陆停眸光一闪,马车内蓦地沉默下来。   温月明看着面前的人,蓦地觉得一年不见,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骨骼更为深邃,一旦沉默时,便如日光下出鞘的利刃,不动声色却又杀气腾腾。   “我后去西北本想去寻他们,但许家因为得罪上峰去了更偏僻,也更远的丰州,我亦身不由己,无法离开甘州。”   陆停移开视线,垂眸盯着手中的帕子,声音格外低沉,如玉石相击,固然悦耳,却也格外冰冷。   “他是我在世间唯一的亲人。”   他说。   “我已十年不曾见他。”   “殿下此去当真只是见他。”温月明把手炉置于一侧,盯着他的睫羽,缓缓问道,“叙、旧。”   陆停轻笑一声,缓缓抬眸,狭长的眼尾因为笑意而下垂,人便显出几分少年稚气来。   “当然不是。”   温月明瞳仁一缩,嘴角瞬间紧抿。   马车并不算大,陆停本就身形修长,一旦舒张开手脚,整个马车便局促起来。   一匹狼自然披不住小白兔的皮,但等他悍然撕下时便又觉得毛骨悚然。   “那你要如何。”温月明冷声问道。   “娘娘知道我为何回长安吗?”陆停微微倾斜,朝着她靠近。   淡淡的皂角香便瞬间侵占了她的呼吸。   温月明微微侧瘦,沉默着不说话。   陆停却也好似不等她说话,把手中的帕子一点点塞进她缓缓握紧的拳头中。   “娘娘想要问鼎中宫,可你知道那里铺满了薄家的血吗。”   他声音极轻,一口长长的气落在耳廓鬓角上,就像一把羽毛,刷的皮肤微微有些痒。   温月明长睫一颤,他听到了。   他听到她和安王的对话,事关中宫,涉及生母,他原来一直强压着这股火。   “我那年就站在来仪殿东面的那扇窗外,看着我娘被人上吊自尽的。”   “我恨他们。”   他盯着面前之人雪白的耳廓,倏地沉默下来。   ——可你怎么能和他们站在一起呢。   ——我若是杀了人,那些肮脏的血溅到你身上该如何是好。   他有满腹话要说,在此刻,在深思熟虑间,在心如刀绞中,却又一句话都不敢开口。   一盆陈年旧物的栀子花的试探,都已经让她避之不及。   若是她知道我恢复了记忆,怕是再也不肯看我一眼了。   陆停微微叹出一口气,一时分不清那细微的声响是哭还是在笑。   “你可知薄家乃是陛下禁忌。”温月明在沉默中侧首,看着近在咫尺的瞳仁,轻声问道。   两人的距离只隔了半臂不到的距离,甚至能清晰的看到细碎的光落在脸上,随着马车晃动而带来的阴影。   蒙蒙的光落在陆停脸上如鲛绡雾,秋霜雪,软了几分锐气。   “我当然知道殿下为何回长安。”温月明看着他,微微一笑,眉宇间却挂着讥讽之意。   “可薄家之死铁证如山,殿下如今根基不稳,就要去触碰那座大山,是嫌死的人不够多吗。”   陆停看到自己完完全全地倒映在那双雾蒙蒙,水灵灵的漆黑眼珠里,他动了动喉结,随后轻声说道:“你,在关心我。”   温月明一怔,随后随后眉尖一挑,伸手缓缓靠近陆停,为他擦拭沾满雪水鬓角,微微一笑。   “殿下不都说了吗,我的目标不过是想让殿下对本宫的称谓,从母妃到……”   “母、后。”   淡淡的梅花味自淡到浓,冲得陆停瞳孔一缩,耳边的声音近乎讽刺,宛若一把长剑刺得他心口一震。   “本宫关心陛下的每、一、个子嗣。”   陆停身形骤然僵硬,那一刻,压抑多年的血气自沉默中倾泻出来,似乎要把面前无情的女人一起拉向幽冥。   可那双温热的手刚刚在额间一闪而过的触感,不过是蜻蜓点水,却又诡异地压下他所有的杀意。   温月明不过想脱离这个奇怪的气氛,可一说完便又后悔,收回手正准备换个位置坐,突然愣在原处。   因为她的手腕被人紧紧握着。   那双手并非文人雅客的白皙修长,也非贵胄等闲的细腻雪白,他被风沙打磨过,被□□激荡过,被鲜血洗礼过。   节分明,骨肉匀。   温月明抬眸去看陆停。   陆停怔怔地看着她。   那一瞬间她也不知为何只觉得他似乎有泼天的委屈,那双深褐色的眼眸似有水光闪动,可再仔细看去,便又觉得不过是光影闪过。   长安的朱雀大街自来便是人声鼎沸,热闹喧闹的烟火气顺着车帘飘了进来。   马车内是死般的寂静。   “殿下这是做什么。”   温月明眉眼低压,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不曾想被更用力的握紧。   “母、后。”陆停的指尖带着茧子,细细摩挲时便如同火苗一簇接着一簇地冒了上来,烧的人自尾椎开始战栗。   温月明伸手掰开他的手指,眉眼一片冰冷:“陆停,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可他的手指却如铁铸一般,纹丝不动。   “你便当真这么想要那个位置。”他低声问道。   温月明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我可以给你更好……”   陆停在片刻呼吸后,盯着那如玉手指,鬼使神差地开口。   马车就在此时突然停了下来。   那到嘴边的话倏地停了下来。   他,他不敢赌。   “你是谁?”车外传来花色的呵斥声。   “来人!”侍卫们抽刀的声音,“保护娘娘。”   “熟人熟人,我找……救命!”   门帘被掀起一角,伸进一个圆圆的小脑袋,只是她还未开口,目光就先一步看到陆停幽深的目光,吓得立马放下帘子。   “哦呦,车里是催命鬼对阎王,一个比一个凶啊。”那女子说话明明是南方呢喃口音,可说出去的话却又莫名跳脱好笑。   “你大白天见鬼了,跳什么脚。”一个不耐烦的女子声音懒洋洋响起,“哎哎,别激动,我就是看看里面是不是……呜呜。”   温月明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陆停看着她的笑脸,眼波微动,最后缓缓松开她的手腕,敛眉说道:“对不起,是我魔怔了。”   温月明握着发红的手腕,沉默不语。   “是找殿下的人吗?”她淡淡说道。   陆停脖颈微弯,眉眼低垂,并未离开。   “殿下今日出宫就是为了见她们。”温月明又问。   “不是。”陆停抬眸,看着她秀丽的眉眼,认真说道,“不是的。”   “我们认错人了,对不起。”马车外,两个女郎连连摆手,那个年长一点穿着更加西域化胡服的女子,苦着脸,干巴巴地解释着。   “就这花,哎,白栀子花对不对,就,就那啥,我们认错了。”   “胡言乱语,装疯卖傻,给我抓起来!”花色厉声呵斥道。   “放她们走。”马车内,温月明出声,也算解了外面的僵局,“白栀子花不过是普通花纹,大概是真的认错了。”   陆停闻言,身形僵硬。   花色瞪着莫名出现的两个女人,最后闷声说道:“放人。”   马车外很快又安静下来。   “娘娘不是想知道我到底要去做什么吗?”陆停看着温月明轻声问道。   作者有话说:   浙江疫情实在太严重了QAQ,我们又开始24小时值班了,我运气不好,三个由头的值班排在一起了,都在这周,简直是要疯了,所以我这周更新字数都会少一点,迟一点,不好意思啊。 第二十四章   据说许家是被刚调入长安的, 得了一个大理司直的职位。   一个忙且穷的部门,是以许家的院子在寸土寸金的长安格外逼仄且偏远。   温月明站在许家破旧的大门前才有些晃神。   ——她怎么就来了。   两人早已换了身衣服,花色前往相国寺打掩护, 自己则被陆停鬼使神差拉了过来。   “娘娘要进去吗?”陆停站在她身侧,长长的影子落在头顶,也挡住了小巷肆无忌惮的穿堂风。   “你为何要我和你一起过来。”   温月明简直是船到桥头发现桥没直, 飞快地挥着搬砖砌敲的后悔船夫,心中震动, 脸上却又是不动声色。   “因为你,总是不信我。”陆停看着那扇紧闭的, 落魄的大门,笑问道。   他垂眸看着面前之人的素髻, 少了金玉步摇,高髻细钿,眉宇间的疏离冷淡之色越发显得面若凝脂,眼若点漆。   “殿下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我如何信殿下。”   温月明闻言冷笑, 回望着面前之人,漆黑的眸子逆着光, 倒影着那双深褐色的瞳仁。   “围猎那日殿下为何救我。”温月明伸手搭在陆停的肩膀上。   那熊爪自此处贯穿而下,直到腰间, 血肉翻飞,惨不忍睹。   陆停身形微微僵硬。   “你当时并未考虑到我不是吗, 是我意外闯入,马蜂攻击不过是容云的教训之举, 我不会受伤, 殿下置之不理才是上上之选。”   温月明的手指纤长温热, 抵在肩窝的地方处,只要再稍微挪动一点,就能完完全全贴在他的脖颈脉搏处。   “娘娘觉得我救您是,设计的。”陆停俯视着面前之人,眼波微动。   “可我想不出殿下除了这个理由,为何救我。”温月明坦然说道。   陆停喉结微动,却又只是看着她,沉默不语。   “你原先的目标就是那只熊是吗。”   “是”   “你知道安王在玄铁弓箭上涂了东西。”   “知道。”   “你让踏雪在外面跑一圈是为了把那味道散出去。”   “是。”   “你在西王母山埋下伏兵,是为了抓熊出去邀功吗?”   这话也不知哪里好笑,陆停脸上露出薄凉的笑意,深邃的眉眼如出鞘刀锋,雪白澄亮,带着几丝漫不经心地讥讽。   “因为安王在西王母山。”他伸手,将温月明被风吹散的鬓间碎发,温柔地别到耳朵。   温月明一怔,一阵风自手边刮过,那双手冰冰冷冷,在耳廓中一闪而过,冻得她一个激灵。   “你要杀他!”她缓缓收回手,却又被人中途抓在手心,不由眉心蹙起,冷声呵斥道,“放手。”   “脏了。”陆停笑说着,掏出那条翠绿色地面部帕子,仔细查着。   温月明这才发现她手心有一点血迹,心中一惊,抬眸朝着他肩膀看去。   灰色的棉衣上竟然渗出一点血丝。   “你的伤口怎么流血了。”她想要去仔细触碰,却又被人抓着手,嘴角不由紧抿起来。   “我救娘娘……”   陆停仔仔细细地擦着她手心上的血渍,冬日严寒,一点污血,竟然很快便凝结在一起,在雪白细腻的手心中格外刺眼。   “因为觉得娘娘好生眼熟。”他并未抬头,鸦黑睫毛微微下垂,遮着一点瞳光,只是轻声说道,“以至于不能看着你骑马离开的背影。”   温月明呼吸一顿,指尖颤动。   ——他想起来了?   在这一刻,这个念头几乎入北风中无孔不入地涌了上来,一颗心在风中颤颤巍巍的摇晃着。   陆停恰恰在此刻抬眸看她,幽深若明珠,冷淡如寒星。   “后来想着,大概觉得杀了安王也太便宜容云,不如顺势拿回六率,也好让他们坐立难安,尝尝别人的痛苦。”他看着温月明失神的模样,话锋一转,如是说道。   温月明恍惚听着,眨了眨眼,见他似笑非笑,却又不似作为的模样,那口紧悬的气慢慢吐了出来,心中那团隐秘的澎湃被一阵阵的风吹得偃旗息鼓。   “原来如此。”她不甚在意地笑了一声,抽回手来,好一会儿又多说了一句,“挺好,安王死了又如此,陛下从不缺子嗣。”   陆停看着空荡荡的手,浅绿色的帕子在灰败安静的小巷里格外鲜活生动,不由缓缓收紧帕子,捏在手心。   北风顿起,树叶萧萧。   “殿下与我爹合作了吗?”温月明自那条帕子上一扫而归,随后落在许家崭新的桃符上,心神镇定,公事公办地问道。   “阁老谨慎,并未站队。”陆停镇定自若地收起帕子。   “那日寻我,也不过是点我,让我安排好当初带回长安的五百卫士,是我闻弦音知雅意,这才调了三百卫士在西王母山埋伏。”   温月明若有所思,眸光带着一丝警惕,睨看着陆停:“没了?”   陆停点头:“没了。”   “那我爹一开始打算如何帮你?”她再问道。   陆停看着她警觉的小模样,莫名觉得像沙漠中的小狐狸在洞穴前探头探脑。   “不知。”他摇头,见她露出怀疑之色,珍重说道,“当真不知。”   “娘娘不如亲自去问阁老。”   温月明抿唇,嘟囔着:“不行。”   那还不被她爹那张嘴毒死。   许家租的这个地方有些偏远,左邻右舍也非同僚,大都是做些生意或者囊中羞涩的读书人,此刻正值午后,一条小巷格外安静。   陆停见树叶落在她头顶,伸手为她取下:“今日我说的,娘娘可都信我。”   “一半一半。”温月明含含糊糊地说着,“可我怎知殿下今日是不是又要拿我当出头的椽子,万一许家成了龙潭虎穴,那我岂不是以身犯险。”   陆停嘴角拉直:“我不会让你陷入……”   两人说话间,大门咯吱一声,露出一张稚嫩的小脸,是一个八/九岁的女郎。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在我家门口说话?找我爹吗?”小女郎的官话还带着西北的强调,却又脆生生的,格外稚气。   温月明直接一扭,躲到陆停伸手,利索地把人往前面一推。   “是,我找你爹。”   “那你说我爹叫什么名字。”小女郎歪着头问道。   “许道行。”   “他是做什么的?”   “大理司直。”   “不是哦,他是远兴县令,哦,不是哦,他现在是大理司直。”小女郎捏着手指,自言自语着。   “那你有找我爹的凭证吗?”   小女郎盘问了七/八个问题,眼瞅着还不打算开门,连着温月明忍不住自背后探出脑袋打趣道:“怎么进你家门怎么难啊。”   “我是姐姐,我要保护妹妹和弟弟哒,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坏人。”小女郎皱眉,一本正经,“以前就有很多坏人,哥哥就是这么走的。”   温月明笑容一僵。   西北自来便匪患丛生,又加之两国交战,一向乱得很。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小女郎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我们家有一个四不进原则,你们要诚实对一下哦。”   “你家大门确实是高啊。”温月明笑说着,却也觉得颇为有趣。   “求情者不能进,背信弃义之人不能进,忘恩负义不能进,建德温家不能进。”   温月明脸上笑意逐渐敛下。   “为何温家人不能进。”陆停眸光一动,低声问道。   “因为爹爹说建德温家自来便是背信弃义、忘恩负义、以怨报德的小人,小人不能进我们家的门哦。”小女郎脆生生地说着。   温月明抱臂,打量着面前的小院子,冷笑道:“院子破规矩大,殿下请我来便是让我来看这出好戏的。”   “我不知如此。”陆停低声说道。   温月明突然眯眼打量着面前之人,又缓缓靠近,逼近他的眼睛:“你不信我爹?”   陆停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呼吸瞬间一怔。   “月月,门口是谁。”院子里传来一声温柔的声音。   陆停倏地回神,先一步移开视线。   “是一对奇奇怪怪的夫妻,小娘子好像还生气了。”小朋友童言无忌,咯咯笑着,“小郎君不会哄。”   原本沉默对峙的两人各自心跳漏了一拍,默契地往后退了一步。   “小娘子别生气,我爹爹就是这个狗脾气,我娘也受不了,进不了也没事,月月等会给你搬一个凳子。”小姑娘喊完,又见两人气氛僵硬,小大人样的打着圆场。   温月明抱臂,下巴微抬:“一个半时辰,在玄德牌坊等你。”   陆停怔怔地看着她,嘴角微微抿起:“一炷香的时间。”   温月明犹豫。   “等一会儿呗,小郎君都要哭了。”小姑娘一边开门,一边说道。   许家的开颇为复杂,先是开锁,然后抱下木柱,最后把挡在门口的大石头推开,幸好底下有滑轮模样的东西,才能让一个八/九岁的姑娘挪开。   温月明一时间看愣了。   “你这家门确实不好进。”   “对啊,以前有很多坏人的,会死很多人的,娘说这里是长安,会安全一点的。”小姑娘推开大门,大人样的叹气,“什么时候远兴县也能这样啊。”   陆停踏进大门的脚步顿在原处,垂眸去看一脸稚气的小姑娘。   “迟早有一天,我会让大周各地皆如长安。”   小姑娘仰着头看着他。   温月明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高大的男子迎着微光,边缘被晕开模糊的阴影。   “姐姐。”她人拉着衣摆惊醒,这才惊醒,隔着半开的大门可以看到一个身形清瘦的人正激动地和陆停说着话。   “这是我爹。”小姑娘蹲在台阶下,托着下巴,“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激动。”   正在和徐道远的说话的陆停似乎感受到温月明的视线,隔着逼仄却又狭长的小院远远看来。   敛尽春山,深意难诉。   温月明先一步移开视线。   “姐姐你是温家人吗。”   “姐姐你长得好漂亮啊。”   “姐姐长安好玩吗?”   小姑娘实在自来熟,便是没人回答她也能一个人自说自话,布满细小伤疤的小手拉着一根枯草在手里反复叠着。   “喏,是蚱蜢。”她也不嫌弃温月明一声不吭,“给姐姐,姐姐能给我笑一下吗。”   温月明看着高高递到自己面前的草蚱蜢,这才垂眸看向面前笑脸盈盈的小姑娘,漫不经心地接过,随口问道:“为何要我笑。”   小姑娘自己笑得更加灿烂啊:“就是喜欢啊,大家都不爱笑的,可笑起来都好看啊。”   温月明静静看着她,突然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这么多大人还不如一个小孩明白,总是要笑着活下去。”   “哇,姐姐真好看,好像仙子哦。”小姑娘瞪大眼睛。   “你娘叫你了,回去吧。”温月明笑意加深,一抬眸就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一个头戴方巾,身形纤细的妇人。   她站在廊下有些犹豫,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哪怕仔细收拾过,依旧能看出多年边境生活在许夫人脸上留下的痕迹。   小姑娘一向想一出是一出,见娘找,很快就把仙子姐姐抛到脑后,但莫名掐着一支香插在温月明脚边。   “给你。”她说完就蹦蹦跳跳地走了。   温月明不以为意,看都懒得看一眼,靠在门后的墙角,把玩着手里的蚱蜢。   “哎,仙子姐姐刚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见了殿下应该猫见老鼠的,谁知道两人粘的还挺近。”   一个人影猛地倒挂在温玉明一侧,乍一看还颇为可怕。   温月明捏着蚱蜢味道一动不动。   “咦,生气了,我们可没露馅。”她强词夺理道。   “若是露馅了,我就把你埋沙里,饿你几顿。”温月明斜眼看她,冷冷说着。   穿着西域化胡服的女子梳着高高的马尾,眉宇格外飒爽,此刻在空中一荡一荡的,颇为不羁。   “怎么火气这么大。”那人靠近她,小声说道,“陆停的事陆停担,不过我刚才远远看到你们拉拉扯扯的,有问题,你们和好了?讲清了?”   温月明见人满嘴跑马,偏因生着一张好脸,颇为无辜地看着人。   “霍光明,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大将军的样子。”她直接把人扯了下来,“无召不得入长安,你怎么在这里。”   “你不知道?”   温月明见她大惊失色的模样,心中咯噔一声。   “知道什么?”   “边境战事渐停,陛下要我入京述职。”霍光明大大咧咧地说着,伸手揽着她的脖子,“还特意选了一个死太监恶心我,被我吓得尿了裤子。”   温月明脸色一沉。   “不怕,他不知道是我做的,我现在是在饿狼口中把人英勇救出的大恩人,人家现在可感激我了。”   温月明斜了她一眼:“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知道。”霍光明不正经地靠近她,嬉皮笑脸道,“你和陆停怎么回事,和姐姐说说,姐姐年纪大,可以听一些刺激的。”   “陆停失忆了?”温月明响起刚才的若有若无的试探,把她的脸推开一点,再一次确认道。   “是啊。”霍光明不死心地靠近她。   “你说巧不巧,他本就重伤未愈去寻你,结果被程求知带回来的时候发了三日高烧,醒来什么都记得,唯独不记得你了。”   温月明瞳仁微微失神。   “我们一开始还以为他假装的,试探了好几次,有一次木景行那傻蛋话都在嘴边了,哎,你瞧怎么着,陆停愣是没任何变化。”   霍光明半个身子都要扒拉在温月明身上,浑身上下写满了不正经三个字。   “稀奇稀奇,这世上还有这些事情,不过当时,陆停本就要恢复身份,程求知就顺水推舟了。”   “你当时知道竹定便是太子?”她随口问道。   霍光明心中警觉,连连摇头:“我可不知,除了程求知和两个真假太子,其余人都是无辜的。”   温月明冷笑一声。   霍光明自来厚脸皮,继续说道。   “你也知道文人自来就奸诈,所有知情人都被封口了,又因为你当年出门皆覆面,对外就说你病死了。”   “啧啧,你不知橖扶那野狗疯了一样,自大魏三夜奔袭,大半夜潜入营地就是要见你一面,被我打了出来。”   温月明缓缓垂眸,把面前之人顺手推开。   “你觉得他变了吗?”   霍光明素来不正经,闻言格外夸张地看着她,好似看到菜地里长了人参,稀罕地看着温月明。   “一个小狼崽子,也就对你摇摇尾巴,你还真当他是好人不成。”   她没事撩闲,摸摸温月明的下巴,一脸思考模样。   “我这双眼啊,看过太多了,我瞧着你要完,听姐姐的,要不干脆干干净净断了,要不,嘻嘻,话本里的不伦恋也颇为刺激。”   西北民风一向粗犷,碰上霍光明这样的混不吝,简直是大鱼入水,无风也能起三尺浪。   世俗伦理,不过是嘴中笑谈。   “少给我……”温月明额头青筋冒起,伸手就要去打人。   霍光明身形一闪,直接避开了。   “恼羞成怒。”她站在一尺远的地方,笑嘻嘻打量着面前之人,故作高深地掐着手势,“若是陆停能再一次喜欢上你,本道人给你们掐指一算,也算有缘……”   脚步声快步传来。   温月明抬眸一扫,霍光明嘴里的话一顿,两人面面相觑。   霍光明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小巷里。   就在此刻,大门被咯吱一声打开。   温月明下意识扫了一眼廊下的那根香。   ——恰恰熄灭。   陆停匆匆忙忙的脚步,在看到站在大门口一侧的温月明,倏地停了下来。   “你还在啊。”   他看着台阶下冷冷淡淡站着的人,笑了起来,轻声说道。   作者有话说:   手机码字,出人意料的慢 第二十五章   “我不在这, 我去哪。”   温月明自他一闪而过的失态中移开视线,手指捏着蚱蜢,随口打趣着:“还颇为准时。”   那截长香终于燃尽, 灰烬跌落在角落里,又被风卷走些许,留下一截光秃秃的红梗。   陆停站在台阶上, 也不知在想什么,慢慢吞吞地下了台阶。   “距离申时初刻还是半个时辰。”他脸色不好, 唇色发青,可看她的目光格外温和, “娘娘想去逛逛吗。”   温月明抬头瞧了眼天色,素素冬日, 湛湛暖阳,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不了,我得回家。”她爽快拒绝道,把手中的蚱蜢随手扔给陆停,“余下的时间是殿下的时间了。”   温月明毫不留念地转身离去, 长长的影子落在隔壁院落探出枝叶的松红梅阴影下,好似一副画一般。   陆停沉默地看着离去, 捏着手中的蚱蜢。   蚱蜢握在手心,小小一只, 却又格外活灵活现。   “温家皆是毒蛇,殿下驱之利用, 不能深陷其中。”   背后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   “温赴让自己女儿入宫,不就是为了两头保险, 贵妃无子, 扶持殿下那便是从龙之功, 若是贵妃生下皇子,殿下将是他们的眼中钉,除之而后快。”   许道行站在门内,盯着那道背影逐渐消失在小巷扣,阴郁而不甘地说着。   陆停抚摸着手中的蚱蜢,随后小心地收入袖中,冷不丁问道:“先生是如何回长安的?”   许道行一愣。   “远兴县一直流民匪患,格外严重,每起战事,便十室九空,就殿下大胜那场战事,大魏曾打算绕道远兴县,许道远倒是硬气,亲自上阵,苦守城墙七日,这才等来霍将军救援,也给殿下争取了时间。”   因庶务实在太多,温爱不得不从猎场匆匆回来,结果只上了半天班,便看到门房送了一块玉佩,吓得一跃而起。   一出官府大门,就见微服闲逛的温月明正笑眯眯地坐在对面凉棚里朝着他招手。   此刻,两人正坐在富贵楼的二楼雅间。   “这就直接调回长安了?”温月明剥着瓜子又不吃,左右各垒成一个高堆。   “玄甲军这次为他请了三等功,吏部又查了他历年评测,真是奇怪,当地评测为优上,可一级级上来又是逐渐降低,到吏部综合评测就只剩下一个中下。”   温爱如今在吏部任职员外郎,本就是年底,加上今年西北大胜,事情压成堆,已连续加班数日。   兵部报上来的西北军功名单乃是今年考核的重中之重,这个许道行颇为奇怪,自然十分有印象。   “如此,不应该只升一级吗?如何从地方县令到大理司直,从七品下到从六品上。”   温爱摇头,脸上露出深思之色。   “我也不知道,本只拟了一个下州长史或者中州司马的职位,但内阁那边打发回来了,说是玄甲军特保,理应慎重,后来张侍郎亲自定下这个职位,内阁才悉数通过西北军的吏部折子。”   温月明拨瓜子的手一顿:“你有和爹爹说过此人?”   “吏部遴选未出结果前,一律不得对外透露。”他正色说道,“便是爹爹也不能说的。”   “你是怀疑这事和爹有关?”温爱蹙眉。   温月明似笑非笑,斜了他一眼不说话。   “不说他只是一个西北小县令,哪里值得爹的注意。”   温爱一顿,继续解释道。   “且爹爹在内阁中并不管吏部事务,自然不会和他有关。”   “我听闻他脾气很大,对上峰多次不敬,虽在属地管辖成果极为出色,但一路路被卡上来,这才越调越远。”   他另寻一个思路解释着。   “这次多亏玄甲军加持,陛下本就爱重玄甲军,此番他们递送上来的名单,皆是连升两级以上,自然不能厚此薄彼,我想内阁也是做这个打算,毕竟他这样的升迁在这一批功臣中也不过是中规中矩。”   温月明找不到帕子,便顺手抹在温爱的袖子上,在他无声的谴责中,顺手把瓜子仁推到温爱面前。   “原来如此。”温月明盯着不远处护城河的凌凌水光,眯眼轻笑一声。   “怎么了?”温爱抹了一把瓜子仁,抱怨道,“你骗我出来,又独自一人猜出来不告诉我。”   温月明撑着下巴,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漫不经心地笑着:“你觉得爹脾气好吗?”   温爱扫了她一眼,一本正经说道:“严肃端正,自有秉性。”   “是啊,老顽固,脾气差,心思深,杀人快。”   温爱嘴角微动。   温月明不理会他的抗议,拖来花生碟子,又开始慢条斯理地剥了起来。   “若是寻常,一个整日指着鼻子骂他的人,怎么可能会调他回来。”   “谁?许道远?”温爱敏锐问道,“他见过爹吗?不应该啊,他是天行三年的探花,比爹要早一届,之后一直在外历练,按理不该见过才是。”   “因为他。”温月明抽空,手指沾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一个字。   温爱愣了一会,随后倒吸一口冷气。   “我知道,他调我回长安,不过想送我去死,去做他的踏脚石,也想要掩盖那些肮脏污秽的事情。”   许道行格外消瘦,大漠的风吹得人皮肉都皱了起来,棉衣套在身上空空荡荡,就像一缕自远方飘来的冤魂。   陆停站在台阶下看着面前之人,透过他形销骨立的身形,阴郁愤恨的眉眼,似乎很难在找到当年初见时,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君。   ——治国要知贤,更要自贤。   “他踩着应家上位,殿下为何不能借着他的势上去。”   ——殿下,权谋阴私终非正道。   许道行愤懑讥讽的声音裹挟着冷风,在寂静的小巷中如水波散开。   “殿下。”许道行看出了他的走神,思及他在书房内的表现,心中微动,上前一步,“殿下为何对那温家人格外上心。”   浓郁苦涩的药味迎面而来。   眼前的许道行也曾是惊艳长安的少年郎,如今却身不离药,阴沉尖锐,蜗居在这狭小之地。   “他们就像附骨之疽,迟早有一天会吞噬您。”许道行双拳紧握,咬牙切齿地说道。   “先生。”陆停注视着面前之人,笑了起来,如冬日生春,风劲笑浓,   “可来不及了啊。”   “所以你今天和……一起出来!”温爱吓得一个哆嗦,声音都忍不住虚了下去。   温月明把两碟高高的果仁推到温爱面前:“激动什么。”   这话太过淡定,导致温爱下意识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激动。   “他要见许道行,你便让他去见,且不说是何事,若是出事如何是好。”温爱强忍着激动,颇为不好意思,却又不得不强调道。   “你明知道许道行和爹有仇。”   温月明撑着下巴,兴致缺缺地看着他:“你觉得爹会不知道?”   温爱一愣。   “你瞧,不知不觉,又成了爹的棋子。”温月明笑眯眯地说道。   “你说,爹……”温爱一顿,声音越发轻,“都知道。”   “那你说殿下知道吗?”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   “谁知道呢。”   温月明笑说道,浑然不在意地开门下了楼,谁知刚出酒楼门口,就看到不远处的小巷口站着陆停。   “你怎么在这。”   她刚靠近陆停,就听到一声喵,一低头,就看到一只橘黄色的小奶猫。   一人一猫,两双圆滚滚的眼睛面面相觑。   “喵!”小猫冲着她,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   原本搭在她脖颈处的修长手指轻轻安抚着,小猫打了一个哈欠,一脑袋栽倒陆停手心。   “哪来的猫,你去人家家里商量大事,怎么还拐来一只猫。”温月明随口问道。   陆停无奈说道:“我也不知道,出小巷的时候就一直跟着我,跌跌撞撞地走着,刚抱起来,娘娘就来了。”   温月明自来就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忍不住有些手痒。   谁知小猫不配合,她一伸手就哈气。   “娘娘喜欢猫。”陆停故作不知地问道。   温月明手指撵动片刻,认真反驳着:“我怎么会喜欢猫,丑死了。”   “喵!”小橘猫不高兴地怒吼一声。   陆停忍笑,抱着猫,走在她身侧,转移话题:“娘娘不问我和许道行说了什么。”   温月明目光落在如织的人流中,随口问道:“我问了,殿下便说。”   陆停盯着她雪白的耳垂,轻声说道:“若是你问我,我自然会说。”   那种似乎在试探的古怪之心,再一次在心底敏感响起。   温月明眯了眯眼,冷笑一声:“不感兴趣。”   陆停看着她的模样,摸着怀中小猫的轻微炸起的绒毛,轻笑一声。   “是了,左右不过那些事,娘娘自然也猜得出。”   温月明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快步朝着玄德牌坊走去。   过了午后,便逐渐冷了起来。   花色远远看到并肩走来的两人,瞳孔微微缩起。   温月明刚回广寒宫,暮鼓便敲响第一声,与此同时折腰殿也传来消息。   云贵妃愿意去相国寺为玉修媛祈福七七四十九天,但前提是安王不去。   温月明面色平静听完乌蔼的话,颇为和颜悦色,甚至看不出一丝不悦。   “德妃姐姐如此关心后宫嫔妃,是好事,此事我会上折子给陛下,还请德妃稍安,至于安王去不去……”   她恰到好处地停了下来,只把乌蔼吓得嘴角微动,欲言又止。   “也得要陛下的答复。”   温月明见了她的反应,嘴角勾起,这才轻声说道。   乌蔼悄悄松了一口气:“理应如此,贵妃娘娘做事一向公正,我们娘娘也是格外相信的。”   这可是折腰殿头一回示弱,温月明也忍不住心情大好。   翠堇送了人再回来后,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折腰殿的人真是到哪都如此鼻子看人。”   温月明捧着一盏茶抿了一口:“背靠德妃自然傲气。”   “那可不一样,我们广寒宫的人出去可不是这样的。”翠堇得意自夸道,“奴婢可从不用鼻孔看人。”   温月明只是看着她笑。   翠堇并非家生子,她母亲是当年给娘接生的医女,后来家中变故,便一直寄居在温家。   温月明要入宫时,身边缺一个懂医术的人,这才选了她进来。   性格活泼可爱,落落大方,和温家走出来的丫鬟格外不同,   两人说话间,花色顶着风霜,掀帘入了内。   “如何?”温月明问。   “折腰殿的人暗地里出宫,给陛下送了私信,避开了宫内所有信使,应该就是祈福和安王之事。”   温月明嘴角露出笑来:“成了,把这份信给爹送去。”   她自袖中掏出一份红漆火油的信封递了过去。   五日后,周焱帝圣旨随着一张熊皮被一同送入内宫,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德妃替天在相国寺祈福七七四十九天。   安王不敬贵妃,禁足一月。   封玉修媛为玉昭仪,赐馨玉殿。   月贵妃暂管后宫,赏玉如意一对,熊皮一张。   “这熊皮……”花色隐约猜到这张熊皮的来历,脸色发白。   “拿去做个披风吧。”温月明倒是淡定,“大后日,陛下回来还要穿着去接他呢。”   花色嘴角微微抿起。   “陛下为何要送这个给娘娘。”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大概是警告吧。”温月明浑然不在意,趴在窗台上,晒着日光,舒服地眯着眼。   花色错愕,脸色越发不安。   “想警告的话太多了,便送张熊皮来吓唬你。”温月明垫着下巴,笑说着,“我们的陛下,到底是老了。”   只有老了的人,才会用这些似而非似的暗示来警告。   “可战鼓都响起来了,两军对峙,怎么会因为几句话就退缩呢。”   温月明一张脸笼在日光中,长长的睫毛晕着一团团光晕,嘴角笑意浅浅,当真是水沉为骨玉为肌,绝代色倾城姿。   花色闻言,只好悄无声息地离去。   三日后,天气阴沉,北风肆虐,雪花窸窸窣窣地落了下来。   天子銮轿回朝,月贵妃带着安王和太子殿下在城门口迎接。   “爱妃辛苦了。”陆途看着她新大氅,笑得越发和善。   安王远远见到天子座驾便焦躁不安,可两侧都是挡着他的卫士,他牢记母亲临走前说的话,只能拧眉站着。   陛下眼中只有贵妃一人,亲自扶着温月明上了天子马车,对于其余人皆视若无睹。   “哼。”安王见状,不由冷哼一声。   一侧的陆停一直垂眸,只等马车经过时,这才静静地看着,车窗半开,隔着一层轻纱,能看到车内温月明侧脸。   她笑得格外浅淡,眉眼笼着微光,格外好看。   直到那人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陆停才收回视线,翻身上了马。   “云儿之事,多亏了爱妃想出去相国寺祈福的办法。”马车内,陆途欣慰说着,“你做事一向极有分寸。”   温月明笑说着:“不过是实事求是罢了,这事德妃固然有错,但也不能把谋害皇嗣的罪名栽到德妃头上。”   陆途眯眼笑着,揉捏着手中的柔荑,随口问道:“那爱妃觉得是谁?”   温月明垂眸,微微叹气:“妾身无能,当日的宫娥各有各的说法,因在小道上,也没其他人看见,河边也早已被打扫干净,很难在调查清楚。”   “这事哪里能怪你,本就是匆匆回去收拾烂摊子的。” 陆途贴心安慰道,“谢家可有为难你。”   温月明笑着摇了摇头:“老夫人一向知礼,陛下也是知道的,此事说起来也是玉昭仪孩子缘薄。”   陆途点头:“确实如此,但此事若是发生在爱妃身上,朕必定是不饶其他人的。”   他柔情万千地说着,温月明敛眉笑着。   “听说你前些日子出了宫。”陆途冷不丁问道。   温月明闻言叹气,忧心忡忡。   “玉昭仪心结难愈,日日噩梦,妾身便去相国寺为她求了一个平安符。”   陆途眼眸微微眯起。   “后来又想着,再过一月便是过年,陛下今年在相国寺也设了祭天的法堂,妾身斗胆,便跟着去看了一眼,免得他们懈怠。”   温月明笑了声:“是我错怪大师们了,祭台格外用心,还特意问妾身今年是不是也是安王来祭呢。”   陆途脸上笑意一顿,随后又笑了起来:“这些大师倒是关心起朕的家务事来了。”   “不过是多问一句也好安排法器而已。”温月明恰到好处地解释着,“若是陛下亲去自然是用九龙法器,若是安王自然是六龙法器,大师们是谨慎而已,陛下怎么还生起气来了。”   温月明亲自为他到了一盏茶,笑着打趣道。   陆途盯着那盏茶水,水波凌凌,茶汤清清。   “六龙?那不是太子才有的规格吗?”他接过茶,慢条斯理地问着。   温月明一愣,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抿唇,好一会儿才说道:“妾身不知,大概是听错了吧。”   她勉强笑了笑:“之前都是德妃姐姐在操办的,原先也是姐姐一力操办,后来出了这事,这才落到妾身头上,事情又多又杂……”   “许是记错了。”   她垂眸,轻声说道。   陆途捧着那盏茶,好一会儿才放下茶盏,安慰道:“这事不赖爱妃,如今宫里宫外到处都要爱妃操持,自然是分/身难顾。”   温月明抬眸,微微一笑,眼波微动,玉颜比春。   “爱妃,你说那道士说得准不准。”陆途看着她,缓缓靠近她,那双被酒色模糊了边缘的瞳孔,在此刻竟显出几丝威严。   年迈的帝王在年轻时也有过宏图大志,也曾被人盛书夸赞过。   他的手大概碰过笔墨,带着似有似无的桃花墨香。   ——千牛卫传特殊密件皆是使用这种墨香。   温月明心思微动,可身形纹丝不动,笑颜如故,声音温柔:“三郎不信了?”   陆途温温和和地笑了声,眉宇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清隽,伸手搭在温月明的脸颊上,细细摩挲着。   “再过三月便到一年期限,小月儿便会是朕的人了。”   温月明温柔笑着,香雾云鬓,清辉玉颜。   “妾身自然也盼着这一天。”   她笑起来委实好看,原本的清冷疏离的气质,只在这抬眸一笑间,微晕红潮,霞光荡漾,如胜星华,   陆途扣在她的腰的手缓缓收紧。   当今圣人三十登基,如今不过五十,二十年极致的富贵奢华,让一个曾经落魄,备受欺负的冷宫皇子也养成了生杀予夺的魄力。   若是常人的目光来看,陆途算得上英俊。   温月明眉眼低垂,高大的倒影落在脸上,阴暗难辨,却也瞧着格外温顺。   浓郁的龙涎香在顷刻塞满了整个呼吸,熏得人作呕。   “小月儿啊。”   陆途似叹非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声音明明足够温柔,可温月明却又在下一刻毛骨悚然,像是被一条巨蟒盯上一般,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收紧。   “要乖一点……”   “陛下,安王和太子打起来了。”   就在此刻,卫郦棠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   温月明紧悬的一口气瞬间松了下来。   “怎么回事。”陆途不耐烦地质问着。   卫郦棠大概也察觉到自己大概来得不是时候,越发恭敬。   “安王因为德妃之事,迁怒太子,太子与他争执了几句,安王竟然抽了刀,伤了太子。”   温月明倏地抬眸,眉心微皱。   陆途神色大变。   “这,还在路上呢。”温月明蹙眉,轻声说道。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丢的是皇家颜面。   “把那两个孽子给我拿下。”陆途大怒。   “是。”   “卫大将军稍等。”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他的动作。   陆途眉眼低压,看着出声拦人的温月明。   “本就是兄弟玩闹,若是卫将军出面,便是闹大了,明日百姓就要议论纷纷。”   温月明颇为仔细地说道:“皇家兄弟阋墙,传出去让人笑话。”   陆途脸色越爱难看。   “妾身也不愿三郎招人非议。”温月明为他理着袖口,镇定自若地说道,“两位皇子都未大婚,如今内宫由臣妾暂管凤印,不如让妾身下去调解。”   陆途盯着她的手指没有出声。   “爱妃似乎很关心太子。”他握着温月明的手指,冷不丁问道。   温月明眨了眨眼,随后蹙眉,面露不解之色,坦坦荡荡说道。   “陛下为何如此以为,太子与安王在妾身眼中并无不同,逢年过节,妾身难道没有给安王送过东西吗。”   是了,逢年过节,广寒宫一向最是大方,皇子公主每人都备上一份厚礼,一视同仁,宫中皇子公主都格外喜欢月贵妃。   她似乎有些生气,闷闷地抽回手来。   “朕是觉得爱妃不值得为这些人劳心费力。”陆停失笑,重新捏着温月明的手指,笑说道,“若以后是我们的孩子,爱妃多多费心才是。”   温月明抿唇,羞涩地笑了笑。   “陛下子嗣,理应一视同仁。”   陆途脸上笑意更甚。   “如此,爱妃便去吧。”   “章喜,把朕的大氅拿来。”陆途突然出声,阻了她的脚步。   温月明脚步一顿。   “朕要为贵妃亲自披上。”   车外的章力士立马捧来一条玄色大氅。   温月明垂眸那条熏满龙涎香的大氅,轻声说道:“多谢陛下。”   陆途为她亲自系上大氅,这才送人下了马车。   那大氅有些长,穿着温月明身上便拖了一截在地上。   陆途自窗边盯着她的背影,顺着马车的离去,这才收回视线。   圣人车辇并未停留,直接离去。   人群中的百姓见车上下来一个绝色美人,皆是议论纷纷。   “娘娘。”花色站在她身侧,“安王殿下和太子殿下在后面。”   怕惹出大风波,卫将军的亲卫亲自隔开安王和太子,如今正在队伍的后面。   “牵马来。”   温月明下了马车被风一吹,才发现背后已经湿了一片,吹的人后背发凉,心神恍惚。   一侧的随从连忙送来她的胭脂。   谁知胭脂一靠近她就打了一个喷嚏,用马脑袋拱了拱她的腰,一边拱一边打喷嚏。   北风吹在脸上,含着雪子格外冰冷。   温月明却又是纹丝不动。   身上挥之不去的龙涎香令人作呕。   “罢了,坐马车吧。”她安抚着狂打喷嚏的胭脂,沉思片刻说道,“随便牵一辆来吧,不要耽误事情。”   人群已然骚动,小黄门也知道深浅,很快便牵来一辆青布马车。   温月明直接把大氅脱了下来,扔到花色怀中。   “娘娘。”花色大惊,连忙拿出熊皮大氅,“天寒,小心病了。”   “不必。”温月明上马车时,扫过面前两件大氅,垂眸盖下眼底的厌恶,嘴角却又带着笑意,“衣服太长了,小心皱了。”   马车空空荡荡,甚至还未生火,温月明垂眸坐在马车内,突然伸手用袖子用力擦了擦脸颊,直到脸颊泛红才慢慢放下手来。   车内的味道逐渐散去,只剩下冬日冰雪的霜味,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陛下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眉心微微蹙起,坐在马车内闭眼沉思。   千牛卫一直在暗中给卫郦棠送信,也不知道最近的那一封说了什么。   没多久,马车便来到一处角落,禁军把拿出团团围住,中间却又泾渭分明。   她站在马车边上,冷眼瞧着各站一侧的两人,   陆停手心包着白布,站在角落立。   自马车缓缓走来,到现在,那双眼从未移开半分,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那人下了马车,这才轻声唤了一声。   “母妃。”   温月明侧首看他,只一瞬间,她突然明白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六章   安王的禁足期从一月成功延长到三月, 也是要等到年后才能出来。   “诸位觉得今年相国寺祭天,何人去更加合适。”御书房内,陆途面带微笑, 扫过堂下诸位大臣。   众人面面相觑,却并无开口之人。   “温卿说说。”陆途看着右边第一个站的人,笑说着, “畅所欲言,不必拘泥。”   温赴叉手出列, 镇定说道:“安王行为偏激,出言顶撞娘娘, 惹下风波,陛下禁足三月, 半月后的祭祀无法出席,实在可惜,但陛下膝下还有数位皇子,想来都能当此重任。”   陆途嗯了一声,笑说着:“温卿可有人选。”   “都是皇家子嗣, 深受皇恩,想来哪个都是合适的。”温赴眉眼低垂, 神色恭敬,四两拨千斤地说着。   “那其他人呢, 可有人选。”陆途没问到答案,果不其然去询问其他人。   被他扫过的大臣皆是头颈低垂, 又是一殿寂静。   “大皇子为长,如今二十有三, 安卿觉得如何。”陆途随口问道。   礼部尚书安晟犹豫, 低声说道:“大皇子虽未长, 但常美人乃是掖幽庭出身,恐,上天不喜。”   “那二皇子呢?”   安晟额头冷汗直冒,手指都在颤抖:“二皇子双腿有疾,恐也不合适。”   陆途深深叹气,摸着手中的祖母绿扳指:“八皇子不过三岁,五皇子也才十岁。”   陛下的声音格外清幽平静,众人都是人精,在此刻都忍不住悬起一颗心来。   “那,太子如何?”   暖阁熏香在角落里缓缓腾升,又在空中静静散去,龙涎香在众人鼻尖萦绕不去。   “温卿,安卿,谢卿,你们都说说。”陆途手指搭在桌面上,温和说道,“毕竟朕不能亲去,总要选个体面的。”   “一个半时辰了,阁老还未出来。”翠堇捧着灵芝等物,掀帘入内,“诸位大臣都为散,应该还在议事。”   温月明趴在窗前,懒懒晒着太阳。   “谁知道呢,算了,你亲自出宫送过去吧,顺便替我看看娘咳嗽的情况如何了,若是还未好转,你便再去请太医令过去看看,脉案誊写一份送到我这里。”   温月明闭上眼,任由阳光落在脸上,懒懒散散地开口说道。   翠堇哎了一声,捧着东西再一次离开。   一侧的花色自矮凳上抬眸,捏着梅花络子,犹犹豫豫问道:“可是因为祭天一事。”   温月明嘴角微微勾起。   “如今合适的皇子人选,只有殿下和安王,只是安王那日先是在大街上持刀刺伤太子,后又给娘娘难堪,引起好大的舆论风波,听说弹劾的折子已经在内阁堆不下了。”   “都是前朝的事情,我们跟着凑什么热闹。”温月明笑说着,“腊八过后便是我生日了,缺不得花络子做装饰。”   花色笑着打趣着:“腊八带络子还有驱邪保平安的意思,为何生日还要带这个,长安城一向不是生辰那日穿金戴银的嘛,想必阁老和陛下早就为娘娘备好上好的金玉。”   温月明翻个脸,让太阳照得均匀些。   “就是喜欢啊。”   花色哎了一声,自小篓子中掏出好几个不同花色的络子,笑说着:“娘娘看看喜欢哪个?”   温月明睁开一只眼看着,满意地笑着:“都要,腊八到时候还要宫内宫外走,换一套衣服就换一个络子,生日那天也是。”   花色低头继续编着手中的梅花络。   “喵。”   满殿寂静中,一声细微的声音,正在闭眼小憩的温月明耳朵一动。   “是不是有猫。”花色疑惑问道,“宫内哪来的猫。”   德妃不喜欢猫,底下的人为了讨好折腰殿,宫内二十几年从未见过一只猫。   话音刚落,就看到一只小小的橘猫站在廊檐下,朝着温月明娇滴滴地叫了一声。   温月明垂眸,和它面面相觑。   细小的容貌笼在日光下,细碎绵软,那双深褐色的眼珠越发清透。   “这是谁家的猫,好小只。”花色放下篓子,一脸惊喜,“长得好生肥美。”   小奶猫毛发蓬松,肚子圆滚滚,可不是好生肥美。   “哼,是你啊。”   温月明居高临下地说着,自茶几上摸来一块糕点,在它面前得意地晃了晃,“嗟来之食,吃不吃。”   小猫盯着那块奶糕,又是娇滴滴地叫了一声。   温月明挪了个位置,拍了拍窗沿的位置。   小猫仰头看着,很快便前肢向上发力,后脚蹬起,稳稳落在床沿上。   它丝毫不怕生,主动凑过脑袋去咬糕点。   温月明一只手喂着它吃,一只手顺手去揉小猫的脊背,顺手把绒毛上卡着的梅花碎拨开。   “好小的一只猫,谁这么大的胆子养的猫。”花色盯着她毛茸茸的脑袋,不由露出笑来。   小猫吃的急,脑袋都要埋进温月明的手心中,连着耳朵都在用力。   “肚子好大,是不是吃过饭了。”花色看着它抵在窗台上的猫肚子,随口说了一句。   温月明顺手摸了摸它肚子。   “吃过了,大概是吃过了才跑出来的。”   她说着,目光朝着东宫的位置看去。   两宫的位置只隔了一道内城河和小花园。   小猫被收了吃的,连忙讨好地舔了舔温月明的指尖,极近卖萌之事,奈何温月明不为所动,一本正经地劝道。   “吃饱了,小心把肚子撑破,会变成小猪猪的。”   小猫耳朵一动,见讨不到吃的看,很快尾巴一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溜达达地跑了。   温月明虽早有准备,奈何猫的速度委实有些快,一只手捞了个空,她只好捏着半块奶糕,咬牙切齿地说道:“白眼狼,和它主人一模一样。”   小猫轻盈地跳到地面上,扭着头,对着她嚣张地叫了一声。   ——欺人太甚!   温月明气极。   谁知那猫颇为嚣张,离得远远的,坐在红红的围栏上,尾巴盘在爪子上,又是对着她大声地叫了一声。   猫语满分的温月明果断觉得它是在骂人。   “这猫是不是欠打。”温月明扭头问着花色。   花色忍笑:“那奴婢那这猫抓来打一顿。”   温月明冷哼一声,突然起身,一本正经地说道:“白吃我一块奶糕,得把它逮过来,至少给它亲秃噜皮。”   花色一愣,笑了起来:“娘娘怎么还跟一只猫置气。”   温月明不悦的哼唧了一声,直接从窗口跃了出来。   那猫一看情况不对劲,一扭头,跑的不见踪影。   花色自门口慌忙跑出来,松了一口气:“算了,大人不计小猫过,过几日让小黄门给娘娘带一只猫来。”   温月明看着小猫消失的背影,眯眼抱臂:“走,我知道他在哪。”   小猫尚不知自己大难临头,跑了一阵见人没追上来,就安心地趴在假山上睡觉,尾巴圈着脑袋,称得上安逸闲适。   “抓到你了,跑啊,怎么不跑了。”   只见一只手眼疾手快,在小猫即将窜起的时候,一把薅住小猫的脖颈,把猫提溜起来。   小猫被人抓着后脖颈,无辜地四肢垂落。   花色不敢靠近,站在不远处的假山前,惊叹道:“娘娘好厉害,竟然真的在这里。”   “脚底都是梅花泥,肯定从这边走的。”   温月明狞笑着:“叫啊,怎么不叫了,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了。”   小猫尾巴低垂,耳朵都耷拉着,瞧着就好生委屈。   “吃了我的奶糕就是我的人了。”温月明把人抱在怀里,恶霸口味地威胁着,“走,跟我回去暖被窝去。”   小猫趴在他怀里装死,连着尾巴都耷拉下来。   花色见状笑得厉害。   “娘娘。”   “母妃。”   假山后传来一声咳嗽,紧接着走出一大一小的身形。   五皇子陆信牵着太子哥哥陆停的手,怯生生地看着温月明。   温月明撸猫的手一顿。   花色脸上笑容瞬间僵硬。   陆停站在假山后,手掌握拳,抵在嘴角,解释道:“陪陆信来找猫。”   小猫见了亲人,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四肢翻腾要鼓捣出去。   陆信是见过月贵妃的,而且也很喜欢月贵妃。   月贵妃人很好,从来不欺负人,逢年过年送的东西都很多,为了怕恶奴仆欺人,都是让身边的两个大宫女亲自送来,东西都是亲自送到他们手中的。   一直照顾他的嬷嬷说,若是陛下册立中宫,月贵妃能入住椒房,便是后宫之福。   可月贵妃不是冷冷清清,不爱笑的嘛,就好像天下的仙子一样,为什么今日月贵妃就好像戏台上的恶霸。   为难的还是一只小奶猫!   小孩子细细的眉努力地皱着,一脸深思。   温月明抱猫的手一松,小猫立刻连滚带爬地跑了。   只见小猫一头栽到陆停腿上,开始哼次哼次往上爬。   陆停弯腰,顺手把猫捞了起来,小猫抱着他的手臂开始喵喵叫。   ——在告状!   温月明心中格外嫉妒,可脸上还是镇定自若地岔开话题:“这猫给五皇子了。”   “是陆信来东宫玩,结果不小心把小猫放跑了。”陆停盯着她微红的耳尖,笑说着。   陆信贴着陆停的腿,小声解释着:“嗯,我开笼子给小猫喂东西的时候,它跑了。”   “哦,那就不打扰两位殿下了。”温月明打算脚底抹油,避开这个尴尬的地方。   “娘娘留步。”陆停出声挽留,随后把小猫递给陆信,“你先回去,我和娘娘有话要说。”   陆信哦了一声,抱着小奶猫乖乖地走了。   小猫恋恋不舍地喵了一声。   温月明脸上的热意早已被冷风吹得一干二净,此刻看着走近的人格外冷静,反问道:“殿下还有何事情。”   “我想和娘娘单独说几句。”陆停站在两步远的位置这才停了下来,低声说道。   “事无不可对人言……”温月明懒洋洋拒绝着。   “昨日的事……”陆停只是笑看着她,轻声说道。   “花色,你去路口等我。”温月明从善如流地改口。   寂静的小道原本还稍显拥挤,到现在便只剩下两个人,淡淡的梅花香在鼻尖萦绕。   “昨日怎么了?”温月明立刻警惕反问,“昨日我可是秉公处理。”   陆停笑:“多亏了娘娘主持公道,这些日子多亏娘娘照拂,这是我在西北雕刻的玉,娘娘若是不嫌弃,便收下。”   温月明低头看着陆停手心的玉。   这是一块上好的和田玉,被镶嵌在明月络上,玉佩正面只雕刻着一只鹰,却栩栩如生,羽翼尽现。   温月明盯着那个络子,有些犹豫。   “甘州风俗便是送人络子,听闻长安素来都爱送玉,我便想着连在一起。”陆停及时解释着,“听闻娘娘爱看西北风俗志,想来也有所耳闻。”   温月明盯着那个玉佩,大大方方接了过去:“殿下有心了。”   “娘娘喜欢吗?”陆停问。   温月明握在手心,随口敷衍着:“喜欢。”   陆停看着她,眉眼微微弯下,眼底的那点浅浅的小红痣便如枝头的红梅一般灿烂。   “多谢殿下的礼物。”温月明转身,漫不经心说道,“早些回去吧,该有圣旨去东宫了。”   陆停直到她离开,这才垂眸。   “殿下,东宫有旨。”远兴气喘吁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去摘几株梅花来。”陆停转身时吩咐道。   温月明回广寒宫时,正巧遇到章力士带人远远走来。   “章力士这是去哪?”她看着后面小黄门托盘上的圣旨,笑问道。   章力士一见温月明就笑得厉害,一张老脸顿时如菊花般盛开。   “给娘娘贺喜了。”   温月明一愣,目光不由落在那道圣旨身上:“喜,哪来的喜。”   “今年相国寺祭天,陛下挑中太子殿下代天祭奠,又选了娘娘代中宫之礼,求五谷昌盛。”章力士笑脸盈盈地说着。   “祭天后的第三天便是腊八,陛下打算在相国寺开设腊八棚,到时也是娘娘主持大局。”   自来中宫就有几项规矩,是旁人越不过去的。   ——养蚕,祈求五谷,腊八施粥。   之前中宫缺位,这些事情周焱帝从来都是无视的,便是连容云都碰不得,可这次却让温月明一手操办。   怪不得章喜笑得更花一样来道喜。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啊。”章喜殷勤地笑着。   温月明淡笑着:“今年西北大胜,又降下瑞雪,虽年中有小人作祟,可到底是上天庇护,陛下想来也是想隆重些,这才如此设想,妾身一定做好分内之事。”   “她果真这么说?”御书房内,陆途合上一本折子,随口问道。   “自然。”章喜笑得眼睛都看不见,“月贵妃一向得体,不敢承下这名义,话里话外都是夸着陛下呢。”   陆途脸上露出笑来:“爱妃一向如此谨慎。”   “让卫郦棠多拍些侍卫保护爱妃,勿让他人惊扰了。”   “是。”   五日后,两行奢华车队依次驶出兴安门,朝着相国寺而去。   “爹那边回信了吗?”温月明坐在马车上,揉着脑袋问道。   花色摇头。   “说不定陛下当真有册立娘娘为……的意思呢。”翠堇小声说道。   温月明冷笑地摇了摇头。   “娘娘别急,只要不出错便是最好的。”花色安慰着,随口岔开话题,“娘娘哪来的画络,好精致的样子。”   “是西北的样子吧,西北那代崇尚月亮,这是他们特有的花纹,以前只在书里看过,原来实物如此好生精致。”翠堇夸道,“这玉佩也好好看。”   “这雕工确实精致,不过一看便是野路子出生,不是请师傅雕的。”花色自来见惯了天下惊奇地东西,煞有其事地评价着。   温月明一愣。   昨日太过震惊,便忘记把这东西收了起来,早上服饰的丫鬟大概以为她喜欢,便给她挂上了。   “收起来吧。”她头疼说道。   “说起来我在书上看到,说这明月络,若是长辈送的,便是护佑平安,若是小郎君,小娘子送的,那可是明月之心的昭昭之意。”   翠堇把玉佩收起来时,笑着打趣着。   温月明自小憩中倏地睁开眼。 第二十七章   “娘娘不再休息一会。”   贵妃娘娘代皇后之职临驾相国寺, 相国寺五日前接的圣旨,寺内忙得脚不沾地,今早为迎接娘娘车驾, 自然又是好一番折腾。   众僧还是第一次见这位名动长安的贵妃娘娘,便是再清心寡欲的人也忍不住有些激动。   “刚才的太子殿下就好看得吓人哩,这位贵妃娘娘都说是仙宫下来的人, 一定更好看。”后排的小沙弥交头接耳,窸窸窣窣。   “一定是了, 听说娘娘走过的路都是香的。”   “那娘娘比壁画上的仙子还好看吗?”   “咳咳。”掌诫师兄背对着他们咳嗽一声。   那群小光头立马打了个眼神官司,垂手直立。   “师兄, 你说,娘娘为何不和殿下一起来。”   首座是个四肢粗大, 面容黝黑的汉子,一双虎目尤能震慑魑魅魍魉,可在此刻却不得不压着嗓子,跟小鸡一样惶恐地问着。   主持是个斯斯文文,面容白皙的老人, 闻言,眉眼不动, 镇定自若地说道:“家务事,我们一两个外人管什么。”   首座嘴角微动。   主持斜了他一眼, 安抚地笑着:“没事的,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可, 对了,德妃娘娘在此静修不可太过打扰。”   首座眼波微动, 却见主持笑得格外和善。   “这就加强守护。”他嘴里如此应下, 心中却是暗骂一声老狐狸。   “来了来了, 贵妃娘娘的车架来了。”守门和尚传来话。   一时间原本还窃窃私语的和尚们皆一脸肃容,双手合掌,悲天悯人的模样。   贵妃行皇后之职,按理也不过是跟着贵妃的仪仗,可偏偏陛下格外看重,内务局闻风而动,五日时间生生赶出皇后规格的仪仗。   千牛卫由张角亲自领队,步行者玄甲□□,浩浩荡荡,策马者高头大马,长弓重箭,杀气腾腾,远远便能看到一队队伍自烟尘重缓缓走来。   守门的和尚合掌念佛,此后念佛声以此响起,直到空门外由掌门接过声来,带领众人口念阿弥陀佛。   相国寺群山环绕,地势如大鹏展翅而下,声音便如川流汇合,震荡而起,念佛梵音声顿如大乘仙境缥缈。   花色翠堇顿时收了嘻嘻哈哈的笑容,严肃起来。   正中的温月明却是不惊不喜,自小憩中睁开眼。   “娘娘,到了。”花色轻声说道。   温月明透过纱窗看着琉璃重檐,笑说着:“下车吧。”   光禄少卿唱和声起,亲自站在马车边迎人,温月明镇定自若地下了马车。   “娘娘金安。”主持领着一干人再一次行礼,眉眼低垂,端得上清心寡欲的镇定自若。   温月明颔首:“后日便有劳主持了。”   “不敢。”   主持后退一步,这才抬眸轻扫了一眼面前飘然若仙人的贵妃娘娘,心中不由念了一句佛。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李太白诚不欺人。   原本蠢蠢欲动的僧人在御林军的巍峨森严威吓下,更是连着头也不敢抬起来,只觉得那截金丝玉秀的裙摆踩在青石板上,便觉纤纤生辉,飘飘起风。   “今年迟迟不下雪,陛下唯恐明年丰收不济,百姓受苦,这才命本宫重开五谷祭祀,这几日便麻烦方丈了。”   温月明四两拨千斤地把此事定了性。   方丈依旧四面来风,不动如山的模样,但嘴里还是顺着她的话,虔诚说道:“陛下仁心,百姓之福。”   温月明眼尾扫了一眼人精方丈,笑着点头:“陛下一向爱民如子。”   身后的张角抬眸扫了一眼娘娘高高竖起的发髻,细长金贵的步摇及时在行走间也不过是微微晃动,如人一般沉稳。   他很清楚自己来的目的是什么,想来这位盛宠的娘娘也很清楚,这才有了这回对话。   师父总说广寒宫的娘娘是不争,不然中宫之位不过是探囊取物,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为了这次祭天,相国寺一月前便清空了所有斋房,再三粉刷熏香打扫过,力保贵人住的舒心。   可不料这次陛下突发奇想,一下子来了两位贵人,五日的时间再收拾出西跨院已是来不及,众人惶恐之极,方丈果断把东跨院一分为二,连夜搬来三座假山,又移了十来株梅花密密麻麻摘下,也算作为一道景光隔档。   一米多宽的隔离带,说宽不宽,说窄不窄,若是关系亲近,这点阻碍不过是形同虚设,如果关系一般,恰恰变成了天堑。   “殿下已经来了?”   温月明走到一半时,状似无意地问起。   “比娘娘早半个时辰。”   温月明嗯了一声,并没有继续问下去。   方丈一向沉稳不动的眉尖不由跳了跳。   温月明并非多话的,方丈也是沉默之人,一行人便无言来到东跨院。   “明日寅时是祭祀吉时,娘娘便要沐浴更衣,燃香拜佛,戒斋两日。”方丈站在门口台阶下,合掌说道,“直到后日祭天结束。”   说白了就是吃素两日。   温月明神色自若,淡定点头。   斋房颇大,昨日内务局的人又特意布置过,奢华程度和广寒宫不相上下。   花色和翠堇正把宫内的东西布置上去,翠堇捏着那块月亮络随口问道:“娘娘明日可要带这个络子。”   问月明原本单手撑着额头,闭眼小憩,闻言懒懒抬眸扫了一眼。   “扔了。”   她淡淡说着。   “哎。”翠堇一愣,捧着这个络子顿时手足无措,不由眼巴巴地看着花色。   花色也没想到这事得以这个收尾,好一会儿才咳嗽一声说道:“娘娘说扔了便扔了。”   她觑了一眼娘娘,见她眉眼也不动一动,这才继续说道:“谨慎一些,把络子拆了,把玉佩砸碎。”   “哦。”翠堇当真走到门口,准备砸玉。   这是寺庙招待贵客的住处,到处都是切割的整整齐齐的石块铺在路面上,这些金贵的玉石便是轻轻磕一下都要毁了,可别说被翠堇这样高高举起往下砸。   头顶的日光落在地面上,倒映出一个高高扬起的手臂,络子下的流苏在倒影下宛若细弱的柳条,缠缠绵绵地绕着翠堇的手腕。   翠堇深呼一口气,气沉丹田,嘴里轻呵一声:“啊……”   “等会!”   “啊,啊啊!”   原本沉稳的调子瞬间慌张起来。   一声突兀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翠堇一口气被中途掐断,整个人也跟着踉跄了一步,幸好眼疾手快地扶着柱子,这才没有仰面倒下去。   “怎么了。”翠堇哀怨回头,雪白团脸满是委屈。   温月明咳嗽一声,一本正经说道:“想起来还有些用,以后再扔。”   翠堇哦了一声,捂着胸口走回屋内。   “怎么了?也没磕着那地方啊。”花色见状笑道。   翠堇把玉佩交给娘娘,却见娘娘不愿意接,便放在桌子上,小声说道:“刚一口气呛到了。”   “你们也别忙了,回去休息吧。”温月明笑说着。   两人应了一声,手上动作不停,很快就把东西都收拾好,这才掩门离去。   温月明目光落在玉佩上,脸上笑容渐淡。   ——陆停为何送她这个?   ——有意还是无意?   温月明点着桌面,闭眼沉思。   若是有意是何意,若是无意……   温月明自满室寂静中沉默后,随后冷笑一声。   ——信了他的鬼,是无意的。   只是这个狼崽子到底要做什么?   前尘尽忘,往事如风。   他回长安不过是为了那九五之位,结交前朝倒能解释,一直牵连不断后宫做什么。   温月明手指瞧着桌子,那架势简直能敲出一首曲子来。   ——他到底要做什么!   温月明站了起来,在屋子里绕了几圈,一抬眸就看到那道人工景观屏障。   东跨院成‘品’型,一个‘品’的格局如今被人人工划了一道,幸好正中的厢房共有三间,中间一件被封,左右一人一间,倒也称得上井水不犯河水。   ——我管他想做什么。   好一会儿,温月明盯着那几株快到开到窗边的梅花,冷笑一声,直接扔下玉佩,回内室休息去了。   —— ——   “殿下,娘娘来了。”远兴捧着新烧的热水,小声说道,“您说,陛下为何这次莫名让娘娘去弄什么五谷祭祀,不会真的要……”   相比较温月明这边的奢华,陆停这边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斋房,空空荡荡,没有一点装饰,冷冷清清,门口连着守卫的人都稀稀疏疏。   “嗯。带队的是谁?”陆停不理会他的低语疑问,只是随口问道。   “张角张将军,带了一百多个千牛卫,因为娘娘要戒斋,他们不能靠得太近,屋子不能留人,只守在院子外,但三人一队,中间没有间隔,格外严密。”   “怪不得他一直不敢来。”陆停自书中抬起头来,笑问道。   远兴眨了眨眼,小声解释道:“其实挺严的,也就是没有贴身保护而已,整个院子,连着我们这边都被他们捂得跟铁桶一样。”   陆停看他,冷不丁问道:“你觉得张将军也是在保护我们?”   “这,也许只是顺带,但毕竟我们在一个跨院里,也算保护我们吧。”远兴小心翼翼地说着。   陆停笑着摇了摇头。   “殿下今日早些休息吧,明日寅时就要起床了。”远兴去了内室,开始铺着床垫。   陆停透过那扇半开的窗户看向外面。   方丈颇有几分的得道高人的审美,虽然只是临时搭建的一个隔档,但叠石垒做山,梅林抱墙隅的雅致。   “殿下。”远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陆停半垂眼,嘴角微微勾起笑来。   “不急。”   远兴眼珠子一转,也不多话,悄悄阖门而去。   落梅如雪乱,暗香似月影。   月色朦胧,温月明也不知为何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站在梅林间,只等到夜风穿林而过,惊落梅花,这才回神。   白日里午时睡下,挣扎间歇不过来竟然接连梦回西北。   ——我会保护你的,为何总不信我。   ——可我喜欢的是你,与你的年纪,与你的身份,与你的秘密都不相干。   ——那书生便是懦弱,山盟海誓不过是说的好听的妄言,若我是他,便是爬也会爬到喜欢之人的身边,救她出水火。   ——团团,别走……求你了……   温月明回长安一年,除去祈雪那几日似而非似的春/梦,便是再也没有回想起往事。   有时听温爱刹不住的提起西北故人,也毫无波澜,久而久之,连着爹都骂她刻薄寡义。   可在这个冬日和煦的午时,却是深陷梦中,久久难以醒来。   温月明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被风一吹便也彻底醒了过来,看着地面上的倒影,自讽地轻笑一声,转身离去。   背后传来一声细微的树枝拆断的声音。   温月明瞬间警觉扭身。   一道修长的身影在假山上沉沉出现。   她眯眼打量着,随后心跳漏了一拍。   “殿下。”她看着那道影子,轻声喊道。   那身影一顿,自假山后走了出来,正是陆停。   “娘娘。”   陆停穿着灰色的衣袍,披着玄色大氅,在沉沉夜色,暗淡月光中,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已经子时了,殿下怎么不去休息。”温月明把碎发别到耳后,镇定自若地说道。   陆停看着她单薄的衣服,眼波微动,脱下大氅递了过去。   温月明抬眸看他,直接拒绝道:“不必。”   “我以为娘娘是想清楚了才出来的。”   陆停上前一步,见温月明立马身形紧绷,便立刻停在原处,手中的大氅却又没有收回。   “明日要下雪,今夜起风了,娘娘别受了风寒。”   温月明垂眸,冷淡说道:“我这就回去,殿下伤势未愈,明日又要早起,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吗。”   陆停看着她转身离去,笑了一声:“娘娘既然来了,我们不妨开诚布公地聊聊。”   温月明脚步一顿。   脚步声在松软的土地上细微响起,紧接着那身影从头顶到脚底缓缓笼了进来。   玄色大氅被人罩在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在鼻尖萦绕。   “娘娘没有什么要说的吗?”陆停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温月明眯了眯眼,转身,却不料差点撞了鼻子,一时间满肚子的火便冒了出来。   “是殿下没有什么和我,和我这位母妃说嘛。”她不退反进,反而更是逼近一步,咬牙切齿地问道。   淡淡的梅花味在此刻瞬间清晰起来,明明满廊梅花香味,可他却又能轻易分出区别。   “母、妃。”   他垂眸,和那双漆黑的瞳仁对视着,嘴角微微弯起,眼尾处那簇格外长的睫毛便落了下来,那点细小的红痣便被遮了下去。   温月明不怒反笑,一向冷淡疏离的眉眼在此刻宛若落入凡尘。   “不对吗,我是你父皇亲封的月贵妃,自丹凤门亲自抬入皇宫,上了宗碟,入了宗正寺册子,难道称不上太子的母妃。”   若是话能杀人,陆停此刻也不知死了多少回。   “是,自然称得上。”他垂眸看着面前之人,嘴角弯起,低声说道。   “后宫无后,贵妃掌印,德妃不过是进献美人,在世得宠也毫无背景,余下皆无对抗之力,母妃离自己想要的位置,不过是一步之遥。”   那双深褐色的瞳仁在暗淡夜色中依旧朗然照人。   温月明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冷笑一声:“那又如何,我便是想要那凤位又如何,殿下可以想要那皇位,为什么我不能要摘那凤冠。”   陆停见她大氅都微微散落,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刚一伸手,就见她警惕地后退一步。   他本该停下,就像之前一眼,若是靠的太近,她便会想沙漠最是寂静的狐狸,跑的再也不见踪影。   可今日,在今夜。   她看懂了他的意思,出现在这片梅林间。   那份胆怯便在一阵阵穿堂而过的冷风中被吹得一干二净。   所以,他还是伸了过去。   “小心冷。”他说。   温月明气急,拨开他的手便要离开,却被人握在手心,动弹不得。   陆停十五岁那年就能拉开三百石的重弓。   那十根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能在握拳击杀时,轻易打断他人的肋骨。   可他此刻不过是虚虚笼着她,就像捧着一束花,却又让那花动弹不得。   “殿下这是做什么。”她冷声质问着。   “小心冷。”陆停就像一团棉花,绵软无辜,偏又让人无力反击。   那双手掐着她的腰,轻而易举便放在一侧的假山平坦处,让她能高高在上,肆无忌惮地俯视着面前之人。   那双手为她仔细地系上披风,一步一步都系得格外认真。   纤长的睫羽恰到好处的挡住他的视线,让他在此刻显得格外无辜。   温月明被迫双脚离地,坐在假山上那一小块狭小的平台,背后倚不着东西,前面偏又是如狼似虎的人,那股气早已发了出来,到现在只觉得说不出的气闷,甚至隐隐不安。   “娘娘知道西北有个黑市戏台子吗?”陆停并未松开恰在她腰间的手,只是抬眸看着他,温温和和地笑着。   温月明心中一个咯噔。   陆停能清晰地感觉到手心之下皮肉的僵硬。   他笑了一声:“都是一些野路子随便编的,随便唱的,我大病初愈那日,程先生有一徒弟名叫木景行,非要拉着我去散心,我意外听了一出戏,名叫望春/潮。”   温月明鸦羽微微一颤。   “说的是前些年大战期间,有一个名叫春/潮的男子常年科举不第,自此放浪形骸,游学至边境,结果遇到两军交战,差点死了,幸好被以为好心的女郎救了。”   边境到处都是莽汉,何曾有个这样斯文俊秀的读书人,那女郎不仅救了人还赔了心。   “两人自此夜夜送信,日日传情,最后竟哄得那不知事的女郎与他私奔。”   陆停笑了一声,眸光中却又没有任何笑意。   “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乱世中自然无法生存。”   “她们遇到了沙匪,书生重伤,已有三个月身孕的小娘子被人抢走了,他说自己无力营救,竟独自一人逃回了老家。”   大概真的要下雪了,月亮逐渐被乌云吞噬,原本还有些微亮的夜色瞬间暗了下来。   陆停脸上的神情便彻底被掩盖下去,只剩下那个平静的声音。   “这是第一折 的故事,当时台下有不少人为这个男子开脱,说是扭不住强人,无能无力。”   温月明紧紧盯着面前之人,似乎想要从那冷静的皮肉中看到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陆停注意到那个视线,就像一把刀,仔细审视,却又能再微不足道的一刻,给人致命一击。   “我想着,我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便是爬也会爬回她身边的,那些,不过是借口罢了。”   温月明呼吸一顿,瞳仁微张。   ——“薄情寡义,真的是唱的比说得好听,那书生便是懦弱,山盟海誓不过是说的好听的妄言,若我是他,便是爬也会爬到喜欢之人的身边,救她出水火。”   “你,你为何与我说这些。”她指尖都在颤抖,不知不觉打在陆停的小臂上。   整个院子都陷入黑暗中,唯有连绵不断的廊檐下挂着的几盏微弱烛火在发亮,偏偏方丈是个妙人,梅树摘得密密麻麻,那灯光便被挤得格外细碎。   陆停那张脸只依稀落下破碎的光。   温月明瞪大眼睛仔细看着,却已经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大概就是那个女子。”陆停开口,声音低沉。   温月明一颗心直直得往下掉。   陆停见她那模样,缓缓眨了眨眼,继续说道:“那皇位便是我爬都要爬过去的人。”   那声音格外的轻,就像书中说的低喃,可还是顺着风直接落在温月明的耳边。   温月明原本乱成一团的脑子,就好像被人点了穴,彻底僵在原处。   “皇,位……”她盯着面前之人缓缓重复着。   陆停笑了一声,微微逼近一点,眉宇间似乎还带着不解:“不然呢,娘娘以为是什么?”   那双眼格外得亮,傀俄若玉,坦坦荡荡。   温月明怔怔注视着,这才蓦地回神,惊觉背后早已湿了一片。   冷风吹过,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原来只是如此。   她慢一拍地想着。   “所以你送我那玉佩……”她狠狠掐了一下额头,直在雪白皮肉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记,这才清醒过来说道。   “是啊,昭昭之心,不过是想娘娘坦白罢了。”陆停镇定自若地说着,随后话锋一转,“不然呢,娘娘在想什么。”   那距离是在太近,温月明的膝盖甚至能抵着他的腰间。   淡淡的皂角香挥之不去。   这姿势,实在过于暧昧。   她不得不伸手把那双一直禁锢在腰间的手拿下,这才能集中注意力。   “殿下胸怀大志,更应避嫌才是。”她一字一字缓缓说着,“你若是能说服我爹,温家在前朝助力自然是殿下的。”   陆停颔首:“自然,可我如今尚有一个困扰。”   “什么。”   “安王和德妃。”他笑说着,“我想着也许还需要内廷里,娘娘的助力。”   温月明被这一番惊吓,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地反问着。   “不足为患,殿下过于忧虑。”   陆停的手背在身后,人却没有后退一步,盯着那立刻泛红的皮肉,直到温月明疑惑的看着他,这才收回视线。   “娘娘真的以为张角不过是保护娘娘。”他笑说着,“安王最大的倚靠不是德妃,是陛下。”   温月明失神地看着他,没好气说道:“那又如何。”   “我想与娘娘合作。”   “合、作?”温月明怔怔重复着。   就在此时,安静的深夜中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作者有话说:   万万没想到,值班结束第一天,睡到中午十二点,一打开微博,瓜田穿梭,咱就说吃瓜耽误码字吧!QAQ   jj的屏蔽词着实令我有些无语   那处折子说明,路上不要捡男人,会变得不幸(不是 第二十八章   来人即使有意放轻脚步, 可脚后跟的牛皮靴带着钉子,踩在石板上格外清脆。   滴答滴答,由远而近, 却又突兀地停下。   假山后的陆停和温月明四目相对,各自皱了皱眉。   ——铁钉靴。   这种铁钉靴是为了方便骑马,只有圣人亲卫和骑兵才能穿, 骑兵在战场上,便只剩下圣人亲卫了。   眼下的圣人亲卫, 想来只有一支。   ——千牛卫。   这条由假山和梅花组成的隔离带颇为严密。   住持是个心思周到的人,唯恐两院的人不对付, 把空隙都怼得严丝合缝,又颇有意境, 不论那个位置,一眼很难望到对面去。   陆停早在有异动时,便顺手捞着温月明躲进一处狭小的假山空隙中,左手边便是‘品’字正中那间被封闭的屋子窗台。   这个位置黑暗二狭小,假山空穴内, 两人不得不紧紧贴着,陆停甚至得要垂颈才能站进去。   温月明背对着那声音, 见声音停了,心中好奇, 正打算扭头去看是何人,突然被对面的陆停掐着后脖颈止住了动作。   陆停赶在她发火前, 指了指地上的影子。   梅林疏枝斜长,自她背后恰有一跟斜插而来, 若是她无知无觉地扭头, 定然是惊动梅枝。   ——谁?   温月明无声张口, 刚一抬头,便看到陆停如水墨画中一笔画成的山水眉眼,哪怕此刻内敛沉默也足以在夜色中重毫留素,光华灼灼。   这距离实在太近了,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眼尾下的那一点红色泪痣。   温月明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掐着手心低下头来,镇定自若地在他肩上写了一个字。   陆停穿了一件灰色棉衣,她甚至需要花点力气,才能映出这个字来。   夜色黯淡,连着呼吸声都在此刻静谧,风中是淡淡的梅花香,衣袖被迫紧贴,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对面那人横搭在腰侧的,手腕骨节的轮廓。   头顶灼热的呼吸落在□□的耳廓上,雪白的耳垂在寒风中慢慢爬上红晕。   陆停垂眸,半响没有动作。   温月明蹙眉,扯了扯他的袖子。   就在此时,外面原本已经停下的脚步声不知为何再一次响起来。   那声音清脆而短暂,就像一步步踩着人心尖一样。   细听去,竟是朝着两人藏身的假山方向走来。   温月明就像一只炸毛的猫,瞬间整个人警惕起来。   对面的陆停却并无太大波动,眼尾一扫,顺势抬起她垂落在一侧,抓着窗沿的手。   细长嫩白的手指因为紧绷而指骨拱起,皮肉在寒风中透出一点精致的青白之色,好似一块精雕细琢的软玉。   若是捧在手心……   当真是绵软温热。   温月明时顺势一个扭头,漆黑的眼睛严肃地盯着他看。   ——做什么!   大眼睛里赤/裸裸地写着这三个字。   陆停弯唇,无声一笑,在她的手背上慢条斯理地写下两个字。   ——张角。   温月明一愣。   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大,甚至有梅枝扫过盔甲带来的刺啦声,带着钉子的黑靴踩在松软的土地上,反而悄无声息,令人琢磨不透,人到底在哪里。   温月明一颗心又被拉走了,搭在陆停手心上的手不由缓缓捏紧。   ——张角必然不是随意出现在这里。   寒风穿穴,梅枝簌簌。   陆停手心痒痒的,看着不知不觉蜷缩成拳的手指。   八年的西北风沙本就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一年金玉富贵的娇养,让这双手越发白嫩细腻。   他眯了眯眼,感受着手心上的重量。   相比较温月明的紧张,陆停自一开始便显得无所谓,甚至颇为闲心地拉紧她肩上松松垮垮的大氅,唯恐她受凉。   这条大氅颇长,披在她身上,一大截布料垂落在地,像一朵朵叠起的乌云。   温月明心思波澜时,被人冷不丁拉了一下脖子,顿觉无语,偏又猜不透陆停此刻的心,但前有狼后有虎,没心陪他一起玩,只好往后挤了挤,结果没料到背后有一截突起的石块。   那石头颇为尖锐,撞得她龇牙咧嘴,瞬间直不起腰来。一脑袋撞到陆停怀里,半响没动静。   陆停眉心一皱,伸手在她腰后的位置摩挲了一下,眉心越皱越紧。   石头有一角尖锐棱角,怕是撞得厉害。   温月明疼得眼前发黑,眼角都冒出泪花,偏又不能出声,只能紧紧抓着陆停的袖子,咬牙忍着,好一会儿才把那痛吞了回去。   ——太,太太疼了。   温月明哆哆嗦嗦地伸手朝着撞伤的地方探去,恰好碰到一只手正距离她腰间半截手指长的地方。   那手掌极大,冰冰凉凉,大概两人都没想到会碰上,一时间各自停在原处。   温月明一愣,下意识抬头,恰恰和陆停的眸光撞了个正着。   夜梅落如雨,眸光深似霜。   不知何时,皎洁的月光再一次自乌云中出来,影影绰绰的照亮了梅林。   那双手点到为止,并未靠近,只是虚虚地隔在石头和她衣服的中间,却因为左手边窗台的阻挡,那只自右侧环绕而来的手,就像禁锢一般。   偏又带着一丝僭越的克制。   陆停垂眸,神色静静地看着她。   温月明嘴角微动,却又喃喃无语。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已经落在温月明背靠的假山边缘。   原本奇怪的无言气氛眨眼间被打破。   千牛卫头顶特有的长羽在此刻月光倒影下显出几分狰狞来,好似一角即将世人的长矛。   张角不知不觉中借着泥土的掩盖,与他们近在咫尺。   陆停一直淡然的神色在此刻倏地敛下,他缓缓低头,就像一只引颈的仙鹤,悄无声息地停泊在女郎纤细的脖颈处。   温月明瞳孔微张。   “别动。”   微寒带着水汽的声音贴着耳廓微不可闻地想起,就好似冬日里被风卷起的一片树叶,悄无声息地落在耳中。   一双手顺势掐着她的腰,轻而易举地把人提了起来,直接抱坐在右侧的窗台上。   长长的披风终于不用垂落在地上。   陆停伸手。   温月明想要往后退,却又被封死的窗户抵住了脑袋。   陆停见状,眉眼弯起,春水照寒的瞳仁带着稀疏笑意。   一朵梅花残瓣被他捏在手心。   温月明一愣,一时间也不知是看那花,还是看那近在咫尺的手腕。   两人的位置不知不觉转了半圈。   温月明能清晰地看到张角的半个身影出现在洞穴外。   这大概只有一尺的距离。   随着他的逐渐靠近,温月明原本震动的心思反而冷静下来。   她自鬓间拔出发簪,却又被人按着手摇了摇头。   温月明蹙眉。   只见陆停拿过她手中的发簪,自背后窗户上戳了一个洞,紧接着在温月明原先站着的位置上掰下一小块石头,最后悄无声息地朝着右边的位置扔去。   时下窗户都是厚纸糊的,手指难以戳破,但用金簪却能轻而易举就能掏出一个洞。   地面是用三合土浇灌而成的,石头自缝隙中被探出,没有直接落在地方,反而打在一处家具后才落下。   声音很轻,却又在寂静的深夜格外明显。   一直谨慎前进的脚步声瞬间停在远处。   张角距离那个洞穴不过五步的距离。   那声音在张角右后侧半尺的位置。   张角站在四面来风的空地上,梅林香味芬芳,偶尔有枝叶晃动的声音,除此之外,毫无动静。   他伸手搭在腰间的长刀上,朝着右后方微退了一步,似乎在思考到底是回去看看还是继续前进。   温月明紧盯着那道影子,连着呼吸都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就在此刻,深夜中蓦地响起一声咯吱声。   是谁把门打开了。   就好似一块石头不经意见砸碎平静的冰面,瞬间引起无数震荡涟漪。   “张,张将军。”   右侧厢房是两位大丫鬟休息的地方。   翠堇大概是半夜起夜,刚一打开门就看到黑夜中站的的人,吓得一个哈欠倒咽了回去。   她眯了眯眼,借着头顶的烛光才勉强看清梅林中,假山处站着的人,嘴巴都磕巴了一下。   张角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人,粗黑的眉眼缓缓拧了起来,前脚微不可闻地向后一拧,半个身子转了过来。   他脸上的杀意瞬间被掩下,沉稳不动地站在远处,低声问道:“翠堇姑娘怎么起来了。”   温月明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杀气,眉心紧皱。   大概不谙天真的人总是格外敏感。   翠堇盯着他莫名打了一个寒战,忍不住后退一步,嘴巴不听使唤地抖了抖。   “起,起夜。”   张角垂落在一侧的手不知何时搭在剑鞘上。   倒影落在温月明脚边,玄铁长剑在月色中折射出一道微弱的光。   ——拔剑了!   温月明眉心倏地皱起,却又被陆停按紧在窗台上。   陆停对着她严肃地摇了摇头。   “将军找娘娘吗?”翠堇并未察觉他的动作,反而下了台阶,软软问道。   “娘娘一向睡得沉,明日又要早起,可是陛下有话要将军带。”   张角借着梅枝遮掩,细细打量着面前之人,见她确实懵懂无知的样子,目光又自身后扫了一眼。   这条梅林道是临时做的,不算宽,更无任何遮挡物,便连假山空穴处都格外的狭小,按理藏不下两个人。   ——可他明明就是觉得林中有人。   他良久的沉默,连着一向大大咧咧的翠堇也觉得不对劲,被风一吹,彻底清醒过来,忙不迭向前走了几步。   “将军今夜为何在此。”她并未入梅林,只是站在石板边缘突然厉声质问道。   “娘娘明日寅时清修,此事将军也该知道,清修乃是大事,自来便不准外人踏足,将军为何还是明知故犯。”   张角眉心皱起。   这声音不算小,门框已隐隐有火光闪动。   “将军无端闯入跨院,打扰娘娘清修,我定要跟娘娘说,让她在陛下面前参你亵渎之罪。”   翠堇见他站在原处不动,冷哼一声,下巴微抬:“我这便去找娘娘,将军若是再不给出一个解释,今后也不必开口了。”   小娘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尖锐,平白听的人心烦气躁。   ——到底有没有人。   那边翠堇当真一步步朝着紧闭的漆黑正屋走去。   张角握剑的手缓缓攥紧。   温月明看不清外面的动静,却觉得一颗心已经快跃到喉咙口了。   北风扬起翠堇散落的头上,竟也不知为何看出几丝果断。只见她的手高高举起,眼看着就要敲响大门,闹大此事。   张角眼皮子一跳,连忙说道:“且慢。”   翠堇扭头,不悦地盯着缓缓走出梅林的人。   温月明紧悬的一口气缓缓吐出,这才发现背上一阵冷汗,手指都在颤抖。   “翠堇姑娘。”张角站在月色下,神色谦卑恭敬,“不敢打扰娘娘清修。”   “此事是卑职之错,刚才发现林中似有异样,这才贸然闯入,还请翠堇姑娘万勿动怒,也不必惊扰娘娘。”   “哪里的人。”翠堇警惕的目光看向梅林,“将军不是说防卫万无一失嘛。”   “确实如此,这才觉得奇怪。”张角打量着翠堇的反应,嘴里缓缓说道,“寺里常有野猫,也许是月下私会的野猫被我误会了。”   翠堇高高举起的手慢慢放下,斜眼盯着月色下的人,最后冷哼一声:“今夜之事奴婢定然是要上报的,还请将军想好如何陈情吧。”   她甩了甩袖子,愤而转身,下巴微抬,一向爱笑的姑娘在此刻也先出几分凛然之色:“出去。”   翠堇只等着张角离开,这才松了肩膀上的力道,哆哆嗦嗦地去了茅厕。   温月明见跨院彻底安静下来,一口气彻底吐出,晃了一下腿准备跳下来,却被人按着膝盖制止了。   她盯着膝盖上的那双手,咬了咬牙:“又做什么?”   陆停站在她面前,替她把大氅笼好,笑说道:“娘娘觉得张角当真是无意闯入的。”   温月明气笑了,居高临下地抱臂看着面前之人,随后眯了眯眼,笑眯眯地手中的发簪插到他的发髻上。   翠绿色的碧玉簪若是套在寻常男人身上说不出的怪异,可偏偏面前之人的眉目格外好看,好似最流畅的一笔画,雾色朦胧,便又丝毫不觉得违和。   “你诱我到这里来还差点被发现。”她脸上带着笑,嘴里却又颇为冷淡,“这账下次跟你算,还要跟我猜谜语,让开。”   陆停纹丝不动:“不会牵连娘娘的。”   “若是被发现了,如何不是牵连我,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后妃太子,如何说得清。”温月明反问道。   “那便杀了。”陆停笑说着,“交手卫郦棠尚有五五区分,张角便连二八都没有。”   温月明一愣。   “陛下会起疑,可那又如何,他没有证据,相国寺位于半山腰,再往上便有一处悬崖,自来就是毁尸灭迹的好地方。”他说的煞有其事,竟一时间分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   温月明打量着面前的陆停,随后猛地靠近他,似乎想要透过那双深若琉璃的眸子看到最深处。   陆停睫羽一颤,却并为避开,不退反进,映入温月明眼帘地眸光越发皓色澄辉,无尘冷荧。   “娘娘想说什么。”   “殿下的刀何时学会指向自己人。”温月明冷着脸问道,“我不想计较殿下今夜到底做了几层谋划,但……”   “张角并非十恶不赦之人。”   陆停垂眸,逆着光的深邃眉宇看不清神色。   温月明一夜时间,几起波澜,不想再去思考这些烦人的事情,只是最后低声说道:“殿下三思。”   陆停抬眸看她,微微一笑:“好。”   这声承诺来得太快,温月明下意识蹙眉,疑惑地扫视着面前之人。   “子时过了,娘娘早些回去休息吧。”   陆停弯眉笑说着。   温月明揉了揉额头,越发觉得着短短半个时辰过得比一天还累。   这一夜,她浑浑噩噩的来,又被人牵着鼻子走,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些事情,却又一点也想不起来。   “你刚才打算如何?”温月明避开他的手,跳下窗台时,冷不丁又问道。   “你坐在窗台上的那个位置,从我院子那边恰好可以看到,远兴一直未睡,我发了信号,刚才若是翠堇不出来,他也会出来。”   这一次,陆停老实交代着。   温月明琢磨一了会儿,扬眉:“原来我是道具。”   陆停只是看着她笑,格外纯良无辜。   “对了,明日和我打个配合。”温月明心中松了一口气,出洞穴前,突然扭头。   “今日被吓得厉害,我得回报他们一下。”   陆停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和她直直撞上也不曾闪烁,只是笑看颔首。   “好。”   作者有话说:   冬至快乐!吃汤圆还是饺子啊,我吃粥QAQ,还是没味道的白米粥 第二十九章   相国寺的住持想要坐稳这个屁股下的蒲团, 除了佛法要高深,最重要反而是心思要活络,目光要精准, 也就是脑子转得要比嘴巴快。   玄行做了三十年住持,自认为在一干皇庆贵族中也算如鱼得水,得心应手, 游刃有余,万万没想到, 今日能栽在每年必备的祭天上。   这次在相国寺举行的两场祭祀,太子殿下的便是常见的社稷祭祀, 为来年祈谷,祈求风调雨顺, 一向有“春祈秋报”之说。   春祈在社日,也就是仲春月的吉日举行。   秋报则是在秋收后的孟冬月的吉日里举行。   前者在三月初五便早早举行,相国寺为此开了三日粥棚。   后者因为今冬无雪,迟迟无法举行,好不容易下了一场雪, 光禄寺和太常寺马不停蹄就操办起来。   贵妃娘娘那场则是临时的五谷祈福,按理不算大祭, 时间也该在春日,但圣人钦点, 便也马虎不得。   其实两个祭祀在一开始也算有惊无险,万万没想到砸到祭祀的前一天。   因为时间撞了。   万万没想到, 两个祭祀的吉时,竟然分毫不差地撞在一起。   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 以前也不是没出过, 关系好的就合在一起。   关系不好也没关系, 毕竟一个朝东,一个朝南,各有主位,相国寺位置大,容得下两个祭坛同时举办。   结果好死不死,两个祭坛都有五谷之意,便需要一个人,也就是相国寺的住持。   玄行丑时一刻就被首座急匆匆拉了起来,此刻盘坐在蒲团上,嘴里念着佛号,一手拨着佛珠,一手瞧着沐浴,淡定自若的样子。   “这可如何是好。”首座一个高大汉子急得在逼仄的屋内来回踱步。   “两边都得罪不得啊。”   “太子虽有些……但毕竟是主祭,一向是重中之重。”   “可贵妃娘娘这次行的是皇后职责,我想着是不是陛下要立……”   玄行狠狠敲了一声木鱼,常年敲打的木鱼竟在此刻发出一声类似金玉的鸣击声,像是一声轻斥。   首座惊觉,讪讪闭上嘴,呐呐走到住持身侧,小声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住持闭眼颂经,嘴里念念有词,脸上心平气和,手上的动作丝毫不乱,更看不出紧张之色。   “哎,师兄!我,我真的要被你急死了!”   相比较住持的八面来风我自巍然不动的淡然悲悯,首座显然是一个暴脾气,蒲扇大的手把手腕上的佛珠捏着咯吱响。   一直闭目的住持终于睁眼,看着来回踱步的首座,无奈地摇了摇头,停下手中的动作:“师弟不必慌张。”   “怎么不慌啊。”首座见人终于搭理自己了,连忙凑了上去。   “我原本瞧着应该是格外不对付的人,毕竟左右两个主位向来是不容水火的,可现在一看,倒是有些奇怪缘分……我,我就随便说说。”   首座被住持淡淡扫了一眼,讪讪说道,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说道。   “我们相国寺自洪福方丈以来便住持大祭,这六十五年来什么形形色色的人没遇到过,可从没遇到这么邪门的事情啊。”   首座合掌,低声念了一句佛号,丝毫没有被师弟的急促奔溃心绪所扰乱。   “可现在,现在,两场法事,太史令竟然算出同一个时辰,连着半盏茶的时间都错不开,这不是把师兄架在火上烤吗?”   涉及五谷的祭祀一向需要一个世外人来做牵引,是以都会放在寺庙里举办。   若是一般人,自然有僧众去,可眼下一个太子,一个贵妃,便连首座都轮不上位置。   “你说会不会是……”首座粗黑的眉紧紧皱着,“我听说这个太史令是薄家三房的大女婿。”   住持手中木鱼的手一转,直接敲在首座头上。   “哎呦。”首座一时不慎,头顶剧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玄行一向沉稳,此刻也忍不住带出一丝怒容:“出家人口出妄言,忧心俗务,何来虔诚之心。”   首座抿唇,合掌谢罪:“住持教训得是。”   “此事你不必慌张,我只有办法,寅时两位贵人就要起来了,你且去叫僧众们早些起来,做完早课便等着一同去大雄宝殿。”   “是。”   “你且去东跨院问问,娘娘何时起身,娘娘身份特殊,贫僧尚有几句话还未交代清楚。”   住持撂下这话,便继续闭眼颂经,木鱼声缓慢而清脆,在逼仄的方丈室内回荡。   “见本宫?”   首座本来以为会扑个空,没想到娘娘竟然早就醒了。   贵妃娘娘的身影影影绰绰倒映在屏风上,声音冷冷淡淡,在漆黑的丑时夜色中,当真如月供仙子一般。   首座不敢抬眸,低眉顺眼道:“是。”   “那就劳烦住持亲自来一趟吧。”   娘娘似乎笑了一声,但那笑声极轻,很快便在烛火映照下消失不见。   首座心中一跳。   “住持为何要见娘娘。”出了东跨院,张角按剑跟上,笑问道,“昨日不是都安排好了吗,且不消说,今日寅时起便不再见客了吗?”   首座对外称得上是佛法无边,淡然神秘,得道高僧:“贫僧也不得而知。”   张角皱眉,言词便有些恐吓:“我奉命保护娘娘,住持闹出这一出,我无法和陛下交代。”   “阿弥陀佛,一切世间法,皆是佛法,将军大可亲自去听。”首座四两拨千斤地说道。   张角脸色一沉,见人走远了,才怒叱一声:“老秃驴。”   “所以是聊了什么?”   天色透出微凉,周焱帝虽很少上朝,但一贯早起,此刻穿着雪白寝衣坐在床沿上,随口问道。   “不过是一些祭祀的要点,因为今年是十年来第一次五谷祭,许多东西都循了旧例。”   章力士端上热茶,低声说道。   “便是这些?”陆途接过茶,并未饮用,“玄行老狐狸,这些事情想来是早已安排过了才是。”   章力士弯腰,谄媚说道:“陛下英明。”   陆途斜了他一眼,笑骂道:“还不快说。”   “今年祭祀涉及到两次五谷,一次是太子的大祭,一次是娘娘的五谷祭,若是往常自然不碍事,可偏偏今年是一起的,五谷祭需方外人牵引,住持分身乏术。”   章力士笑说着:“想来住持寅时未到就来拜见娘娘,是为此事。”   陆途拨弄盖子的手一顿,微光落在脸上,竟先出几分阴霾。   章力士立刻继续说道:“太史令算的时间一模一样,两边都退不想退,倒不是太子不想退,太子毕竟是大忌,是太史令那边强了一头。”   “薛盛倒是好大一脾气。”陆途抿了一口茶,淡淡说道:“所以是爱妃退了?”   章力士眼珠子一转,一个呼吸后才开口说道:“娘娘毕竟得体大度,秋报本就迟了一月,又是大祭,自己原也是贵妃替中宫行职,不甚贵重的身份,便退了一步,折子也刚刚快马送来的。”   章喜自怀中掏出一本红金折子。   陆停接过,扫了一眼,脸上看不出喜怒:“爱妃可有怨气。”   “自然没有,娘娘一向是脾气极好的人。”   陆途合上折子:“张角那边?”   “相安无事。”   “太子那边得知情况又是如何?”   “太子诚惶诚恐,若不是娘娘已经戒斋,只怕要亲自去和贵妃致歉。”章喜露出难言之色,轻叹一声,委婉说道,“殿下实在孝心可嘉。”   陆途讥笑一声:“畏畏缩缩。”   章喜赔笑着,不敢接话。   陆途盯着微亮的窗户看了片刻,随后把折子扔到章喜怀中,轻叹一声:“看来是我误会爱妃了。”   章喜憨笑着。   “可毕竟人言可畏,这些年谢家确实有些扶不起来,不过是爱妃呵斥了他几句,便递这些风言风语的话来挑拨离间,属实有些过分,褫夺谢昭仪的玉字封号吧,也算点醒他们,不要无风起浪。”   陆途坐在床沿上,脸上闪过一丝怒容,最后环视着偌大的寝殿,无奈说道。   “朕坐在这里实在太过孤寒,实在需要得体大方,一心一意,如月贵妃这样的人陪着才能放心入睡。”   章喜笑得越发殷勤。   “当年那箴言,连玄行都避而不谈,却又不否认,朕这几日时时梦回一年前那场大病。”   陆途的脸笼在灰蒙蒙的光线中,人便显得有些虚无,声音更是缥缈。   “你说,爱妃是真心实意入宫的嘛?”   章喜不敢说话。   “爱妃做事就和温家人一样,滴水不落,朕时常觉得恍惚。”陆途眯了眯眼,突然笑了一声。   “和那人一样。”   章喜脸上笑意瞬间僵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慌什么,爱妃和她也不过这一点相似,爱妃是和顺的,温柔的,才不是那咄咄逼人样子。”陆途自己反倒笑了起来,只是眼中却也没有多少笑意。   “大概是一年期限快到了,朕也有些恍惚罢了。”   章喜额间布满冷汗,闻言颤颤巍巍说道:“一年之后,陛下心愿达成,自可千秋万岁。”   陆途盯着他看,片刻后笑意加深:“你啊,就是太小心了。”   章喜跪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这几日爱妃戒斋一定极为辛苦,你亲自去送些人参鹿茸过去,对了,还有爱妃爱看的地理志。”陆途柔声吩咐着。   章喜脸上这才露出灿烂的笑来:“陛下当真是心善。”   “多谢章力士了。”翠堇亲自出了跨院接过东西,“娘娘正在诵经,出不得门。”   章喜笑说着:“哪里敢劳烦娘娘亲自出来,陛下听闻娘娘要戒斋三日,心疼得不行,连早膳都不用奴婢伺候,非要奴婢现在赶了过来。”   翠堇脸上露出欣喜之色:“陛下如此惦记,娘娘受的这些委屈也都值得了。”   章喜脸上笑容一顿:“娘娘受了什么委屈。”   翠堇抿了抿唇,目光自门口的千牛卫前扫过。   “可是这些不懂事的千牛卫……”   章喜缓缓说着,便看着翠堇瘪了瘪嘴:“就张……”   “翠堇!”月亮门后突然传来花色厉声呵斥,“胡说什么,娘娘出门前如何和你交代的,大家不过是各司其职。”   翠堇眼眶微红,低下头来。   章喜人精一个,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忙打着圆场:“两位金贵的姑娘可万万不能因为奴婢吵了起来,不过是随意聊聊而已。”   花色把翠堇往背后退去,脸上恢复了笑脸盈盈的温和:“翠堇的脾气,力士你也是知道的,小孩一样,偏娘娘喜欢,这才宠成没大没小的样子。”   “稚子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她悄悄给章喜塞了一个荷包,笑说着。   章喜脸上依旧是露出憨厚的笑来。   “哪里的话,奴婢还要回去伺候陛下,就不久留了。”他把荷包塞进袖子里,笑脸盈盈地转身离开。   花色和翠堇目送他远去后,齐齐转身离开,四目相对,各自露出一丝笑来。   “我瞧着,张将军要完了。”隔壁跨院里,远兴小心嘟囔着。   陆停同样盘腿坐着,却没有念经,只是闭眼深思。   “两位姐姐趁着张将军去巡防,一唱一和的。”他自言自语的。   “刚才太常寺的人来了,殿下为何不见。”   “说起来,这个薛寺卿也太不上心了点,到现在连着步骤也不跟殿下说。”   “见到德妃了吗?”陆停唇角微动,打断了他的话。   远兴摇头:“住持请了罗汉守门,谁也进不去。”   “你找个机会,让安王的人混进去。”   远兴不解,犹豫片刻后说道:“这怕是会出事。”   陆停睁眼,玉脂琥珀的瞳仁含着光,敛着色,被眼睫轻轻一遮,露出些许笑意:“便是要惹出一些事情来。”   温月明此刻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因为温赴的信在丑时三刻,借着一捆清香送了进来。   “德妃可不是一个和善的人。”翠堇小声说着,“之前相国寺都是安王和德妃祭祀,想来比我们的人更深入了解这个地方,万一在祭祀上做手脚如何是好。”   花色也跟着蹙眉,神色赞同:“听说安王昨日在府中发脾气,打死了三个下人。”   温月明穿着素色衣裙,乌发只用檀木簪挽起,不甚端庄地盘腿坐着。   “我瞧着爹的意思,就怕不惹事。”她托着下巴,不甚肃穆地转着手中的佛珠。   花色见状,眼皮子一跳。   “人啊,不信自己偏又信鬼神。”温月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无声话语,“上位者仁,百姓自然安居乐业……”   “娘娘!”花色头疼得喊了一声。   温月明笑着摇了摇头。   “不必担心我,对了,那件披风记得洗干净,悄悄送过去。”   翠堇闻言皱了皱眉,嘟囔一句抱怨着:“到底是哪个小沙弥如此不尽心,送件衣服都送错地方了。”   温沙弥低眉顺眼,一声不吭。   作者有话说:   春祈秋报——来源百度 第三十章   容云说是来祈福清修的, 可日子过的却和折腰殿并无太大区别。   “原来……原来是这样。”容云看完安王递来的信,手中的信封紧紧握在一起,娇媚的面容满是愤怒, “把我打发来这里,原来是为了这一招。”   她委曲求全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让安王继续住持大祭。   自安王十三岁起, 这个位置便都是他的。   如今,那个该死的太子竟然敢横插一脚。   “娘娘, 薄家也送来信了。” 乌蔼自外面掀帘而入,手中捏着一封简简单单的空白素色信封。   “又想和我重修于好, 又不想暴露关系。”容云冷眼瞧着,“就他们薄家人会做打算。”   乌蔼见状, 只是把信封放在茶几上。   “文华侯那边可有消息?”容云沉思片刻后问道。   “怕是送不进来。” 乌蔼蹙眉,“薄家素来手眼通天,能送的进来并不奇怪,安王殿下这份还是多亏了一个小沙弥误闯这里,惹得罗汉出面, 这才借乱递进来的。”   容云眉眼低垂,目光落在那份信封上。   百年大家, 便是一份要藏头露尾的信也是沉香熏纸,暗纹绣色, 精致无双。   她沉默了片刻,敲了敲桌沿。   乌蔼心领神会, 立刻把信封递了过来。   “可恨本宫既不是温月明,也不是谢风菲, 势单力薄, 只能依靠这些狼子野心。”容云眉目讥讽, 自嘲说道,“人啊,还是要一个出身才是。”   乌蔼上前,柔顺地伸手揉着她的肩颈,意味深长说道:“可这天下终究是看陛下的。”   容云一愣,好一会儿才回神,伸手拍了拍乌蔼的手背:“是我着想了。”   她垂眸扫了一眼谢家的信封,嘴角笑意缓缓加深。   “玉昭仪那封号顶在头上连着两个月都没有,就丢了。”她捂嘴,幸灾乐祸地笑着,“谢昭仪就是被温月明那柔柔弱弱的样子骗了。”   她打开茶几上熏炉的盖子,慢条斯理地撕碎扔了进去,一股淡淡的沉木香飘了出来。   “猫和虎长得都颇为可爱,可杀起人来,可是不一样。”容云笑说着。   “谢家蠢,对娘娘来说是好事。” 乌蔼笑着合上盖子,“他们打起来,娘娘才能坐收渔翁之利。”   容云冷笑一声,那双似水笼烟的妩媚眉眼因为冰冷的笑意而染上寒意,碎凌冰雪,带着讥讽的杀气。   “我可不想做什么渔翁,我要的是所有人的命。”   乌蔼默不作声地站在她身后。   “今年静正师父是不是还会在祭台诵经。”容云冷不丁问道。   ——   陆停祭祀要设坛六日的,温月明的却只要三日。   十二月十三,秋报祭祀已经走过了一半的程序,相国寺上下一直紧绷着一根线,唯恐出一点岔子。   今日午时开始着手布置贵妃的祭坛,首座三日未曾好好休息,一双眼都生生熬红了。   “这个是清烟怎么有点味道。”首座拉着一个高瘦的僧人,一双粗黑的眉紧紧皱着。   高瘦的僧人端着托盘的手一紧,很快便又低眉顺眼恭敬说道。   “之前静安师兄不小心打翻了香炉,我和几个师兄弟连忙捡了起来,这才沾了点味道。”   首座眉心紧紧皱着,若不是周围都是外人,只怕是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还不仔细检查干净,若是被娘娘发现……”   首座铜铃大眼睛倏地一瞪,正要开骂,又见太子身边的小黄门捧着一盏清茶不远不近地看着,话锋一转,咬牙切齿说道。   “定不饶你。”   僧人吓得腰都弯了,连连点头称是。   “快去。”   首座把人轰走,忙不迭迎了上去。   “可有需要帮忙的。”   远兴长了张讨喜的圆脸,一笑起来脸颊上的肉就鼓鼓的,格外和气的样子。   “时辰要到了,殿下一向上心,命我亲自去取香,刚才就是走得有些累,又觉得底下人来人往,真是盛世繁华,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慢条斯理的说话声音就像一股热泉缓缓流入首座急躁的心中,顿时抚得格外舒服。   “就不打扰首座了。”远兴笑说着,朝着高台走去。   祭祀是正方形,边缘围做了一圈诵经的人,一个时辰后,这里将会有一个法事,僧人们在提前静神。   山风阵阵,余音袅袅,宛若天籁。   正中位置处,代太子行礼的陆停穿着玄色冕服,头顶四旒,衣纹三章,日月星在烈烈衣袍中好似正在东升西落,庄严肃穆。   他这般站着,朝着起伏雪山,背靠琉璃重檐,袖鼓飘飘,飘然欲仙,诵经的和尚唯有闭眼才能不被拉去神志。   “殿下。”远兴低眉顺眼走了过去。   陆停收回远眺的视线,如墨画的眉眼微微一弯,顿如画中仙人走了出来一般:“怎么来这么晚?”   远兴脸上露出几丝犹豫。   陆停眼神一变。   远兴放下托盘,借着给殿下整理衣袖时低声说道。   “相国寺治僧颇为严重,午时便是娘娘那边的五谷祭祀,僧人不小心把清香染了香火,首座格外严厉,若不是奴婢不小心站在那里,那僧人怕是要被责罚。”   他一顿,继续说道。   “清香染香灰并非大事,只要拾掇干净即可,奴婢刚才远远瞧了一眼,若是不说根本没人看得出来,想来若是闻,也闻不出是否沾灰。”   陆停垂眸,遮住寒星般的微光。   “这几日相处也看得出首座性格严谨,但是嘴硬心软,可奴婢见那僧人有些太过紧张。”   远兴给人理好衣物,后退一步,低眉顺眼,好似刚才不曾说话一般。   陆停并不说话,只是看了眼千章铜漏,看着最后一滴水落尽,扬了扬:“时间到了。”   三支清香升起淡淡青烟,这是极好的香,烟淡味浓。   陆停持香刚站定,周围的诵经声瞬间清晰起来。   空山凝云,雪山玉碎,梵音袅袅,当真有飘然仙界的错觉。   等三炷香被插在铜炉里,他今日上午的任务便完成了。   远兴连忙捧出大氅给殿下披上。   “把那香换了。”   临下台阶时,陆停拢了拢披风小声说道。   那边,温月明早已焚香沐浴,只等着午时正点一到,便点三株清香正式开坛。   “刚才张角将军借着巡视,在门口徘徊了多次。”翠堇一向活泼,附在温月明耳边嘀咕着,“听说昨夜卫大将军身边的副将亲自来的相国寺。”   温月明闭眼听着,纤长的睫毛微微一动,睁开一只眼,笑说着:“怎么,心软了。”   翠堇噘嘴:“才不是,他那日好凶好凶,吓死奴婢了。”   “那你这么关心他做什么?”温月明故意蹙眉问道。   翠堇捂着嘴,使坏笑着:“就想看他急得掉头发的样子。”   “就你会告状,去检查贡品都妥当了没有。”花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翠堇吐了吐舌头,连忙跑了。   “怎么样?”温月明坐直了身子,随口问道。   “在香上。”花色蹙眉,“可要换掉?”   “换掉就没意思了。”温月明无所谓地说道,“做了什么手脚。”   “摸了磷粉。”   花色嘴角紧抿:“磷粉遇火会冒火,清香冒火乃是不吉之兆,若是摸多了,怕还会着火,伤了娘娘。”   温月明哦了一声,不甚在意。   “娘娘不管?”花色犹豫问道。   温月明嗯了一声:“一点火而已,要的就是他们做手脚,他们如此主动,我们不是也备下大礼了吗?”   花□□言又止,觉得有些不妥,又不知如何劝阻。   两人还未说话,翠堇突然跑了进来,眨了眨眼。   “也不知哪来的一只猫,把贡品吃的,甚至还打翻了清香,祭台上面乱成一锅粥,我看那个脸黑黑的首座现在脸都白了。”   温月明原本懒洋洋的神态瞬间一冽。   “清香,是红色托盘上的清香吗”花色连忙问道。   翠堇不解,乖乖点头:“那小猫儿实在调皮,第一下就把放着清香的托盘用爪子拨弄到地上去了,清香不能落地,我回来时,看到首座已经重新派人去取了。”   “原先的那三支呢。”温月明问。   翠堇仰着头仔细想了想,犹犹豫豫说道:“当时乱成一团,僧人黄门都忙着布置祭台,大概是被谁捡了吧,奴婢没注意。”   温月明眉心紧皱。   “怎么了?”翠堇见她们一个比一个严肃,吓了一跳。   花色扭头去看娘娘:“这,有意还是无意啊。”   温月明捏着手指骨节,沉默。   “娘娘,殿下那边听闻娘娘这边出了乱子,特来看望。”门口小丫鬟的声音隔着帘布传来。   温月明扬眉,和花色对视一眼。   “你继续去祭台盯着。”她对翠堇吩咐道。   翠堇哎了一声,开开心心地走了。   “你去门口看着,别让外人进来。”   花色也紧跟着点头退下。   “请进来吧。”   温月明这才对着小丫鬟说道。   偌大的堂屋只剩下温月明一人,四角兽形铜炉烧的银丝炭烘得屋内暖洋洋的,入门处的那扇白玉座屏堪堪挡着外面的风,也顺道能拦下一波人。   “娘娘。”   被拦在外面的停身形极高,影子落在那扇雕刻着春江月夜的玉屏前,阴刻的图案便瞬间清晰起来。   温月明歪坐在软靠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抛着棋子,目光打量着屏风后的人。   “殿下人还在明前堂,倒是这么快就知道玄正堂的事情了。”   陆停身形兵未动,那一截被腰带禁锢的腰身恰恰落在雕刻的牡丹花上,乍一看好似在腰间绣了一朵牡丹花。   温月明眯了眯眼,手中的那颗棋子便落在棋盒里发出叮的一声,又被弹了出去。   陆停头颈微动,瞧着,是看向出声的地方。   “娘娘生气了。”他声音温和地问道。   温月明垂眸,把遭受无妄之灾的可怜黑棋捡了回来,放在手心看了一眼,才发现磕坏了一角,顿时颇为心疼。   “有什么好生气的,太子殿下这么关心母妃,是母妃的福气啊。”   温月明那张嘴,向来便是知道从哪里开口,就能一击必中得罪人。   被屏风挡着自然也看不到陆停的脸色,温月明突生出一丝遗憾。   “我以为母妃会高兴的。”陆停轻笑一声,在香雾缭绕的堂屋好似一道清凌凌的泉水,听的人一个激灵。   ——不高心了。   温月明眨了眨眼:“殿下救了我一次,我可不是高兴坏了。”   陆停一怔,随后笑着摇了摇头:“原来娘娘知道。”   温月明冷哼一声,最后还是气不过,把手中的黑玉棋扔到屏风上。   两玉相击,发出咚的一声。   玉屏巍然不动,以卵击石的玉棋子倒是可怜地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不是说配合一下吗。”她盯着那影子,咬牙切齿地质问道,“还是殿下又想利用你母妃做什么。”   陆停吹膜看着滚落在脚边的棋子,小小一颗,晶莹玉润,偏偏表面又多了一道碍眼的裂缝。   “娘娘觉得我是在利用你。”陆停沉默片刻,弯腰,捡起这块棋子。   声音颇为平静,可语调又落在最后几个字上。   ——有点委屈。   温月明挑眉,这一试探便知他这次当真是好心,一颗心也就放了下来,嘴上却不饶人:“不然,殿下是好心保护我这个便宜母妃吗?”   “我猜那日夜里,你是故意引我来,就是为了把张角拉下水,现在想来也你要成功了。”   “围猎回京的路上,你与我走近,不就是为了让谢家弹劾我嘛。”   “只是不知,殿下为何要离间我与陛下的感情。”   陆停把棋子放在指尖把玩着,眉眼低垂,一声不吭,直道听了最后一句疑问句,这才缓缓抬眸。   深褐色的眸子似乎想透过这扇洁白晶莹,琉璃透光的屏风去看清那人的面容。   “那磷粉乃是特制之物,被人涂满香的全身,只要点火,火石一定会蔓延整枝,且是眨眼之间的事情。”陆停慢条斯理地解释着。   “母妃手指金贵,孤是看不得母妃受伤。”   温月明莫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眉毛忍不住扭了一下。   ——阴阳怪气,还是得看陆停这小崽子的。   “那三支香殿下放哪了?”她见状不好再故意拨撩,只好先一步岔开话题,正儿八经地问道。   话音刚落,便见三根香被伸出屏风。   温月明被口水呛了一下,惊讶说道:“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娘娘若是想要借此扳倒太史令,我倒是一个办法。”   陆停手中的三根清香在微亮的空中节奏不一地晃了晃,就像话本中总是对着晃着尾巴的小狐狸。   ——委实有些迷惑人。   温月明盯着那香,亦或者那几根手指,最后咳嗽一声:“进来说话。” 第三十一章   五谷祭在一年诸多祭祀中不算大祭, 但因其主导人有特定的身份,便也显得与众不同。   这是皇后特有的荣誉,可大周已有十年不曾举行过。   太史令薛盛站在第三的位置, 借着众人等候吉时,低头肃穆的时间,悄悄抬首看着面前之人。   月贵妃髣髴若轻云, 飘飖若流风,瑰姿艳逸, 高风猎猎,长躯以鹤立, 将飞而未翔,当真如洛水仙子一般的人物。   住持亲自伺立在左后侧, 手中的紫檀木佛珠因长年累月拨弄,甚至包出一层细腻的光泽。   太子殿下大概也有意讨好这位母妃,换下冕服特意来观礼。   月贵妃做事一向不给人留下话柄,在大庭广众之下邀了人站在右后侧。   “点香。”太史丞声音清亮,一声高唱, 竟也能压下连绵不绝的诵经之声。   薛盛眼皮子一颤,随着众人目光追寻而上。   相国寺的清香素来都是秘制的, 点火时香尖从不冒火,灰烬也能长立不到, 尤其是燃之香味清淡。   点火是住持亲自点的。   薛盛不错眼地盯着那香被伸进烛火,忍不住捏紧手中的玉牒, 脖颈微微前倾。   烛火在风中摇曳,那香并未如往常一样立刻点燃, 住持捻着香的手在烛火中打着转。   薛盛一口气屏着, 甚至没发现原本一直垂眸的太子殿下正侧首看着他。   清香很好点燃, 一向都是一碰就能点上,今日却迟迟没有着火。   虽然也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但住持那颗见过大风大浪的心瞬间抽动一下,但他的手格外的稳,只是镇定地又是转了一圈。   薛盛任由手中的玉牒在手心按下一道鲜红的痕迹,眼底闪出一丝兴奋之色。   ——点香不燃,乃是大忌。   修身长立的温月明恰在此刻抬眸去看住持。   大冬天,一滴汗自玄行额头留下。   薛盛脚步微动,正要上前……   刺的一声,一阵青烟缓缓冒出。   薛盛一愣,瞳仁瞬间睁大。   恰在此刻,他似乎感受到身上有一道目光,木然地扭头看去,便看到一直垂手而立的陆停正看着他,触到她的目光后,嘴角微微勾起。   瞧着格外的无辜。   薛盛怔怔地看着他,心中突然一个咯噔,背后瞬间冒出冷汗打湿了衣衫。   这是一个谁也没在意的细节,连抿几口茶水的时间都没有,可台上几人却又蓦地觉得过了许久。   温月明接过玄行手中的三株清香,在礼官的唱和声中折腰三拜,最后由住持重接过清香,插在特制的天圆地方形造的香炉上。   “太史令上玉牒。”礼官唱道。   站姿为乾坤卦的僧人立刻变换站姿,移动乾位。   为首的温月明目光扫过旷阔的寺庙空地,最后遥望巍峨群山,在礼官惴惴不安的目光中,这才提着厚重的冕服缓缓后退一步。   一只手恰到好处地挡在她手边。   温月明抬眸,便看到陆停含笑的眼眸。   “母妃小心。”他低声说道,扶着她的手臂,退到右侧的乾位上。   这一举动来得太过自然,任谁都没察觉出异样。   温月明退回位置,正打算收回手来,却不料被人按着手肘定在远处。   她斜眼看他,手指微动,却又被人压着手肘,半分也挪动不了。   “小心。”   陆停目光落在太史令薛盛身上,嘴角微动,淡定说着。   两人站在最高的台子上,又都穿着都是宽袖,自背后看去不过是衣袂相交,并肩站立而已,便是正前方也都是各自淡定的模样,任谁也肯不出袖子下的手在案子较劲。   “放手。”温月明嘴角微动,咬牙说道。   陆停垂眸,盯着搭在自己小臂上的手指,雪白纤细。   “手指金贵。”陆停侧首去看温月明,嘴角微勾,淡然说道。   ——怎么还没消气?   温月明抿了抿唇,扭头不去理他,搭在小臂上的手指微微用力,狠狠一掐。   陆停手臂瞬间紧绷。   她并未留情,那一下想来也能留下一个印子。   温月明侧首,朝着他挑衅一笑。   陆停比她高出半个肩膀,只需垂眸就能完完全全把人看在眼中。   “小心手疼。”声音含在嘴里,大概只有理他这么近的温月明才听得清。   温月明冷哼一声,移开视线,却意外看到捏着长香的玄行不经意间投射来的视线。   她心中一个激灵,可脸上早已换上庄严肃穆的神情,面不改色地看着上方的太史令。   陆停更是低眉顺眼,格外乖顺。   那边,薛盛心神不定地把玉牒放在案桌上,随着唱礼声,行九礼三拜,最后接过主持递来的长香,亲自插上一侧的大香炉。   变故就在这一刻产生。   长香近两尺,住持自太史令上前便早已点好侯在一侧。   太史令接过时,已有半拇指大小的灰柱子,今日山风颇大,幸好长香没有不能落灰的说法,所以当那截灰落在香炉中,无人在意那截微不足道的灰烬。   那余灰带着一丝青黑色,落入铺满香灰的香炉中,静静地躺着。   长香刚被插/进香炉中,太史令还未退下,突然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紧接着香炉内发出一声细微的爆炸生,扬起一阵灰尘。   片刻呼吸后,又是一声沉闷的爆炸声,灰尘呛得最近的薛盛和玄行剧烈咳嗽起来。   情况来的太快,谁也没反应过来,就连薛盛也不过是呆呆地站着,瞳仁中倒映着那根突然冒出猛烈烟火的长香。   “保护娘娘。”张角眼皮子一跳,按剑冲了上来。   这一声,沉寂的祭台瞬间大乱。   千牛卫瞬间如潮水般涌了上来,掩护娘娘下撤。   温月明早已和陆停站在一起,不过烟雾刚刚升起,就被陆停抓着手臂,先人一步地后退,这才没有被那烟劈头盖脸地蒙上。   见千牛卫来了,两人顺势下了祭台,走到拐角处,温月明拉着他的袖子,忍不住小声问道。   “你埋了火药。”   陆停脚步快速,可托着她的手臂却又格外稳。   “西北军特制。”   “若是被发现……”   她眉心一簇,嘟囔着,三心两意地往下走,没想到冕服太过繁琐,长长的流云纹蔽膝差点把人绊倒。   抓着陆停的手指倏地收紧,脸上的慌张之色还未完全显现便又僵在原处。   因为她凭空下了三级台阶,正一脸懵地站着台阶下。   原来是一侧的陆停眼疾手快,直接拎着的她的腰,把人提溜下最后三个台阶。   “你……”这蛮力,委实有点欺负人。   “母妃可要小心啊。”陆停突然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担忧说着,“问题是出在长香,娘娘切莫担忧,小心台阶。”   温月明还未回神,就被人朝着一个方向推了一下,下意识眼尾一扫,不曾想竟看到章喜。   “可这长香能有什么问题,那东西都是太史令亲自操办的,原先祭台就出过一次乱子,现在这些香和贡品都是他后来亲自备下的,不会出错的。”   温月明眉心紧皱,一向清冷的眉眼在此刻显得格外严肃。   “第一次五谷祭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还是等张大将军安抚好诸事,母妃不如寻个地方等消息。”陆停格外贴心地说着,“太史令不至于这般不知轻重,对娘娘阳奉阴违。”   温月明摇头,镇定地捋了捋袖子上的折痕,眉眼低垂,   “去正殿吧,此事也要有个缘由。”   她眼尾再一扫,便看到章喜已经不见了。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露出一丝笑意来。   ——章喜来,当真是意外之喜。   正殿内,贵妃和太子殿下左右分坐,瞧着面前一众狼狈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温月明放下茶盏,先发制人地问道。   住持虽擦干净的脸,红黄色的袈裟上却还是染上了香灰,闻言双手合掌,口中念佛。   袈裟上绣了层层金丝,又在特制的布料上勾勒了最为精巧繁琐的梵文,一旦染上细灰,这件衣服便算毁了。   张角大冬天却是满头大汗,盔甲上蒙了一层香灰。   他把那炉子都捣了干净,也没发现不对,那长香更是因为有一簇簇莫名升起的火苗被燃烧殆尽,一番折腾下来,竟什么证据也没留下。   太史令薛盛失魂落魄地站在最右边,神色恍惚,脸色惨白。   ——祭祀出了不祥之兆,不论如何都是他的错吗,可出在谁手上却又可大可小。   温月明扫过众人,长叹一声:“幸而只是本宫这里的事,不关乎殿下的大祭。”   众人见她有高举轻放之意,心中皆是一动,齐齐抬眸去看她。   温月明眉目素来清冷,不笑时冷淡疏离,宛若圆月藏海,海雾俱沉,瞧着不好说话,可一旦温和了眉眼,便是秋月照雪,平白令人移不开视线。   “只是陛下此番重开五谷祭,便闹出这样的事情。”她话音一顿,果然看到在场诸人脸色大变。   “长香起火,不是吉兆,又有爆破之声。”她轻声说着,“瞧着像是……”   她没说完,殿内众人却是心思一冽。   ——天降。   只有祭祀不恭,才会有如此不祥之兆。   薛盛一头冷汗地直接跪在地上,再也没初见时的世家子弟的矜贵傲气。   “起来吧,本宫是主祭人,自然与诸位同担。”她话锋一转,和气说道。   众人如遇见浮木一般,齐齐下跪请罪。   “只是既然已经出了此事,殿下那边的事自然也要警觉一些。”温月明轻声说着,扭头看着一处的陆停。   “殿下前三日点香,可有觉得不妥之处。”   一直沉默的陆停抬眸,笑说着:“并无不妥,孤是相信薛令的,香烛贡品乃是他一手操办,来往僧侣皆是住持信任之人,想来不会出错。”   薛盛的一颗心早已起起落落,心防尽失,闻言怔怔地去看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的眉眼就像雪山寒图中最是流畅的一笔,眉峰是峰,眼波是水,清绝雪色,就像一个翩翩君子。   “是,都是微臣一手操办的。”他被风一吹,又倏地清醒过来,“不,不不,不是的,这香的事,于微臣无关,还请娘娘明鉴。”   “还是谨慎起见,张将军,你亲自去检查一遍。”温月明顺势接过话来,说道。   张角负责两场祭祀,带了两百多个兄弟,把整个相国寺围得好死铁桶,却没想到从内部出了乱子。   一时间恨不得把捣乱的人抓起来当场杀了。   “是。”张角行礼退下。   “不不不,不会有问题的,微臣的香不会有问题的。”薛盛慌忙辩解着。   温月明蹙眉:“薛令的意思是……送香的僧人有问题。”   玄行心中咯噔一声,连忙说道:“阿弥陀佛,香上了托盘僧人们便是碰不到的。”   “确实,不然便是不敬之意。”温月明打着圆场,长叹一声,带着一丝庆幸,“想来是意外,只要不是降罪便是最好的。”   大殿内,只有贵妃娘娘温和的声音在轻轻回荡。   “娘娘,奴婢有事禀告。”角落里的远兴在此事,跪了下来,大声说道,“奴婢听说有人动过香。”   人群顿时哗然,薛盛的衣襟已经被汗水打湿,撑在地上的手臂在发抖。   “原先给娘娘那三根香落了灰,僧人们自己用手拍了,大概是这般行为惹了佛珠不快,这才不知从哪里跑出一只小猫,把托盘一脚踢翻的。”   远兴口齿清晰得说出此事。   握着禅杖的首座顿时瞪大眼睛。   原本静立在两侧的僧侣突然发出一阵骚动。   原来是有两个僧人跌坐在地上。   是谁,不打自招。   “静安,静正。”首座虎目圆睁,大声怒斥道。   “怎么回事?”温月明见状,立刻追问道,“带上来回话。”   卫队长亲自上前,一手一个,直接把人拖了出来,当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不不不,不管我的时,是静正推得我,我才不小心打翻了香炉,后来静正说没人看见,让我不用慌张的,便把那三支清香自香灰里捡了出来。”   那矮小的僧人被张角和千牛卫围着,早已吓得浑身发抖,还未问就直接一股脑的吐了出来。   温月明把目光落在那个瘦高之人身上。   那人打了一个哆嗦,跪在地上:“是,是小人糊涂,可那只是香灰,且是供过如来佛的,小人也是一时慌张,这才做出做出这等蠢事,请娘娘恕罪。”   “原来如此,供过如来佛的香火可是炉丹,能驱邪化煞,想来不是此事。”温月明颇为好说话,笑说着。   众僧人松了一口气,玄行却是眉心一簇。   跪伏的静正也轻轻松了一口气。   薛盛本该松了一口气,却又莫名眼皮子一直跳。   “那此事……”他小声说着。   “娘娘!”   就在此时,去而复返的张角按剑匆匆而来,神色愤怒。   “香,是香有问题。”   他高举着三支清香,清香细长,在那双黝黑大手中显得格外娇弱可怜。   作者有话说:   颈椎病犯了,不好意思,迟了,错字明天检查 第三十二章   薛盛身形僵硬, 一滴汗落在直直地落在眼里,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瞪大眼睛, 心神恍惚。   玄行眉心倏地皱起,一向和善慈善的眉宇露出一丝厉色。   “这香竟敢抹了整整一支磷粉,一旦点燃便能伤人。”张角快步走来, 手中三根香被他晃地直摇,大咧咧地高举在众人面前。   跪在角落里的静正惶然地看着那三根香, 神色一怔,一时间竟有点茫然, 可随后那点茫然被惊恐所替代,头便也埋得更低了。   其余众人更是神色各异, 惊慌失措。   温月明坐在上首,把堂下诸人的神色皆收入眼中。   “这香是谁备的,是薛令还是,你……”   静正察觉到月贵妃的视线,猛地一个哆嗦, 头也不敢抬起,哆哆嗦嗦地否认道:“不, 不是小僧。”   温月明颔首,似乎格外好说话, 目光便落在另外的薛盛身上。   薛盛脸色煞白,连忙摇头:“不不不, 也不是微臣,微臣不知啊。”   接二连三的否定, 让大殿因为这三根清香陷入寂静。   清香祭奠只会经过两类之手, 一个是作香的僧人, 一个是送香的太史局众人。   月贵妃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搭在乌木茶几上:“那是谁的问题,难道是本宫的,或是殿下的。”   众人下跪,齐呼不敢。   一直沉默的陆停视线自那手指上移开,声音温和,瞧着比贵妃还好说话的模样。   “母妃息怒,清香乃相国寺秘方,此事若是出在制香上,便不会只有三只,磷粉是涂抹而至,想来是自请香到上香之人皆有嫌疑,不如一一排查。”   张角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正是如此。”   这话便是把千牛卫排了出去,他不得不承殿下这个情。   “还有一个时辰,殿下下午的大祭就要开始,耽误不得,还请殿下和住持先做准备。”   温月明沉思片刻后,笑说着。   陆停颔首,并未流连,对住持说道:“还请住持另请三炷香。”   玄行半阖着眼,合掌称是。   两人在一众慌乱中,前后离去。   “此事既没有结果,相关众人便都要收押。”温月明神色温和,可说出的话却冷沁沁的。   “大祭关乎大周国运,是大事,我不知那人是何居心能动此手脚,往小了说,针对本宫或殿下,不过是阴私之事,可若是往大了说……”   众人一怔。   “他若能保你,大概只是一个全尸。”   她意味深长地自众人身上扫过,缓缓说道,等众人真正把此话听了进去,这才对着张角点头。   张角虽知此事与自己无关,但还是被这话骇得后背发凉。   毕竟此事闹大了,总会有几个冤魂。   “娘娘心善。”门口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此事不论大小,陛下有令,所犯之人皆处以极刑。”   章喜声音本就尖锐,在空荡高挑,回字型的大殿上,刺得人耳朵发疼,心口震动。   温月明状似吃惊,先是朝着外面张望着,见空无一人,这才缓缓起身,惊讶问道:“章力士怎么来这里了。”   章喜原本狠厉的神色见了温月明才温和下来,又恢复了往日的和善:“娘娘今日初次主持祭祀,陛下不放心娘娘,特让奴婢来看看。”   温月明脸上配合地露出丝丝笑来。   章喜见状,笑得更加开心了。   “娘娘辛苦,此事不如交给奴婢,奴婢定给娘娘一个交代。”章喜看向堂内众人,笑脸盈盈的说着,可眼底却又冰冷一片。   “既然无一人承认,那只好把涉及到两个祭台的人,不论是谁都带下去,严加审问。”章喜面朝众人,狠厉扫过诸位,冷酷说道。   温月明对他的变脸视若无睹,只是镇定点头:“那就有劳章力士了。”   章喜亲自上前把人扶出大殿:“此事奴婢定给娘娘一个交代。”   温月明走了几步,快要迈出大门时,突然停了下来,侧首去看章喜,眼波微动:“毕竟在寺庙,还请力士手下留情。”   章喜脸上笑意敛下,眼尾一扫贵妃,好一会儿才说道:“自然。”   花色接过章喜的位置,伸手扶着温月明。   “之前台上还出了一些事故,多亏殿下相救,殿下那边骤然少了一些人,本宫去帮衬些许。”   她眉目敛下笑来,便也显得冷冷清清:“这边便有章力士了。”   章喜点头,亲自送人出了大殿。   温月明出了大殿,看着前方混乱的祭台,眯了眯眼。   “娘娘为何要力士手下留情。”花色不解问道,“德妃如此作为,此番若是能拉她下来才好。”   温月明笑了一声:“你当章喜为何去而复返。”   花色歪头,犹豫反问道:“为了德妃?”   “咱们的陛下,深情得很。”温月明的声音自喉咙中冒出些许,也不知是讽还是笑。   “那现在去哪里?”   “去看看太子殿下,他倒是大胆,那香在我这里被发现和他那边被发现,可是两个死法。”   殿下的秋报类似于来年社稷祭祀,和贵妃娘娘的五谷祭大有不同。   温月明穿着那身厚重的冕服,只觉得束缚:“先去换衣服,太重了。”   “殿下好像只带了远兴一人出门。”小径上,花色随口说道,“哦,还有几个围猎时陛下亲赐的卫率。”   温月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倒是胆大。”花色下了结论。   “他胆子一向大。”   花色也不说话,随后后知后觉地问道:“娘娘怎么知道殿下胆子一向大。”   温月明动了动脖子,头顶花树冕冠下的博鬓流苏也跟着晃了晃:“十岁就敢去西北的人,瞧着也不像胆小的人。”   花色了然。   “对了,不必陪我去换衣,你亲自去写封信。”温月明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最后又强调了一句。   “赶在章喜走之前把信送出去。”   两人已经快到东跨院,稍稍抬眼就能看到不远处森严的卫兵。   花色犹豫了一会,又见隔壁就是自己的院子,这才点头应下。   “娘娘小心。”   温月明失笑,打趣道:“我又不是去龙潭虎穴,我就走个过场。”   花色抿唇,一板一眼说道:“听娘娘那番话,奴婢瞧着殿下不像纯良无辜之人,娘娘不要掉以轻心。”   温月明换好衣服出了门,站在空地上犹豫了一会儿,便径直穿过那条隔离带。   梅花零落成泥,假山上枝影横斜,瞧着格外诗意。   这是温月明第一次来到被隔断的那半边跨院,相比较自己这边的精致富贵,这边不过是糊了一个表面的得体。   此刻除了门口站着守卫的千牛卫,院子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主屋的门并未完全关上,温月明上了台阶,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   好一会儿,屋内传来陆停的声音。   “我这玉佩不知放……”   温月明眉眼一抬便看到屏风上倒影着的声音,脚步一顿。   屏风后的陆停也在推门那一瞬间察觉出不对,披衣服的手一顿,侧首朝着门口望去,却只能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形。   “原来殿下在更衣。”温月明先一步咳嗽一声,脚步向后挪了一步,镇定自若地说道,“打扰了。”   “我去外面等殿下。”她垂眸,轻声说道。   “等下。”   只见屏风后换衣的人身形一僵,那道影子随后立刻快起来,没一会儿便匆匆自屏风后绕了出来。   “清香要另备,这次住持很谨慎,要我派人一起去。”陆停看着站在门口的人,又看到外面空荡荡的院子,温和解释道。   “我让远兴去了。”   冕服非常繁琐且厚重,花色和翠堇齐齐上阵都颇为麻烦,更别说陆停自己一人,但他现在穿的倒是颇为像样。   “我以为他回来了。”   “其他人呢。”温月明目光自那截被玉带紧紧束缚着的腰上一扫而归,状似随口问道。   陆停沉默看着她,脸上笑意依旧,好一会儿才说道:“总要收拾干净尾巴。”   温月明对他的坦白,颇为惊奇,忍不住背着手向前走了两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之人。   “殿下何时的手笔。”   她目光自那件空荡荡的斋房扫过,内侍省是出了名的踩低捧高,不见兔子不撒鹰,太子殿下这差事明显不是圣心所向,便连布置也颇为敷衍,可偏偏有些人只要往这一站,莫名多了点光辉。   她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最后慢慢吞吞地围着他打转。   “说起来,那火药是哪来的,总不会是殿下变出来的吧。”   陆停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并没有跟着她的动作而移动。   “还有你那祭台时时刻刻都有人,那三支香只怎么送上去的。”   温月明站在他背后,盯着他脖颈处,层层衣领下露出的那块肌肤。   “殿下不知不觉倒是做了不少事情。”   陆停侧首,一截精致下巴落入温月明的视线,几个月的温养,竟也多了点玉色。   “总该为自己考虑一下。”他笑说着,扭头去看面前之人,打量着她的衣物,最后落在瞳仁上,“解决了。”   温月明意味深长说道:“章喜来了。”   陆停颔首,也不见惊慌:“薛家败局已定。”   温月明眯了眯眼,突然靠近他,紧盯着他的眼睛:“你知道章喜会回来?”   陆停垂眸,冷不丁看到自己倒映在那双漆黑的瞳仁中,鬼使神差地微微曲颈。   “娘娘算不到。”   那声音极请,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龙涎香扑在温月明脸上。   他头发并未完全束上,鬓间的那缕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跌落下来,落在温月明耳边。   痒痒的,还带着一股梅花猪苓的清香。   “自然算到了。”   温月明本想把那缕头发拨开,可一触及光滑的发丝,又下意识地莫名揪住,甚至还绕了一圈。   陆停一怔。   “所以你截下那三支香,和我唱着一出,就是为了让章喜过来是吗。”   她微微用力,见原本镇定淡然的脸以为你吃痛皱了皱眉,这才得意扬眉一笑。   “我说的可对?”她微抬下巴。   陆停沉默着,目光不错地盯着她看,随后微微一笑:“对。”   若是温月明一旦笑起来便是冷月出岫,那陆停的便是冬日逢春。   浓墨眉眼瞬间被水晕开淡痕,软化了锐利深沉之色。   “火药你埋的?”   “香炉高大,不过借铺平香灰之事,抹上一点。”   “长香怎么换的。”   “台上人来人往,手脚快些而已。”   陆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格外好说话的样子。   “谁干的?”   陆停眉眼一弯,却并未说话。   “第二次了。”温月明见状,凉凉说道,手上又使劲了一分,“殿下这半月利用我两次,倒是好手段。”   “各取所需,这次德妃虽不至于失宠,可屡屡惹事,我们的陛下可不是好脾气的人。”   陆停伸手,犹豫片刻后覆在温月明手背上,把自己的头发救了出来。   “娘娘,心想事成。”   “殿……”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男子的声音,可随后又倏地戛然而止。   “卑职,先去外面。”   那人慌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温月明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身形一动,自陆停肩膀处往外看去。   恰好,和那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四目相对,皆是一怔,那人先一步移开视线。   陆停直起腰来,状若无事地后退一步。   温月明站在原处,目光仍然落在那人身上,最后眼睛微微眯起。   “叫什么名字?”温月明突然问道。   这话越过太子殿下,直接问了意外闯入的人。   门口那人垂眸,下跪行礼,恭敬说道:“卑职叩见娘娘,卑职乃西北军玄甲军骑都尉宋仞山。”   温月明仔细打量着他,自脸颊到肩膀,一点点扫视过去,最后轻笑一声:“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宋督尉哪里人?”   宋仞山垂眸,更是恭敬:“凉州人。”   “凉州人,凉州词,凉州名,凉州军。”温月明脸上露出浅浅笑意,“果然是西北玄甲军的人。”   大周建立初期,太/宗皇帝手中有一支精锐骑兵。后世汗册都称其为称为边关利剑,虽几近废置,后又因大魏来势汹汹,重新建立,至今一直镇守西北。   玄为黑色,甲为装甲,这是一支全身黑甲的骑兵,又因为其特殊性,这支重骑兵常年铁具覆面,常年难窥其真面目。   这次大胜,便是太子殿下亲率玄甲军绕到敌营后方突袭,这才和霍光明两面夹击,大败大魏。   “殿下神通广大,六率原来尽在殿下掌握中。”她扭头去看一声不吭的太子殿下,称赞道。   陆停却是敏锐察觉出她的不悦,委婉解释道:“之前安排在西王母的人需要尽快安置下来,这才想了这个法子。”   “爹不过给你摊了一张饼,你倒是自己布菜卷起来吃了。”温月明沉默好一会儿,自宋仞山身上移开视线,冷不丁说道。   宋仞山垂眸。   “罢了,我先回去了,余下的事情我可就不参与了。”她绕过一前一后两人,慢吞吞进了梅林,回到自己的跨院。   “怎么了?”   直到身形彻底不见,陆停这才问道。   “霍将军回长安了。”   陆停站在阴暗交接的那场地方,一侧手臂上的绣纹熠熠生辉,一侧却又暗夜流光。   “那就开始吧。”好一会儿,他轻声说道。   温月明回了自己的院子,在一侧的凉亭里坐了片刻,好一会儿才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换回身份也没有引起异议。”   “娘娘。”翠堇一出门就看到娘娘坐在凉亭里,吓了一跳,“娘娘怎么坐这里。”   “你打算去哪?”温月明收回神思,见她轻便出行的样子,惊讶问道。   “娘娘早上的祭祀都没成,我得去前面盯着点。”她委婉说着。   温月明失笑:“你打算去看热闹。”   翠堇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   “那些人真的好可恶,若是那火溅到娘娘怎么办。”她义愤填膺地说着,“这次我得盯着点。”   “别去了,这事估计很快就结案了。”   这事确实很快就结案了,因为陛下直接斩了薛盛,抄了薛家,震动长安。   薛盛可是薄家三房的大女婿,这一下可不是直接打在薄家脸上。   原本陛下还牵连了相国寺和张角,幸而月贵妃亲上折子求情,这才免了重罪。   相国寺摘了御赐的天下第一寺的牌子,杀了七/八个僧人,张角则贬为左朗将。   至于本就在庙中清修的德妃听闻此事后,心神震动,自请为月贵妃祈福,原本七七四十九天的日程,延成了九九八十一天。   月贵妃恩宠更进一步,当日陛下给温家的赏赐足有一本之厚,月贵妃本人,正式独掌中馈。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温月明施粥后,踏上回长安的马车那日。   陆停在三日前便已回去。   “多谢娘娘救……”   上马车前,张角亲自扶着人踏上矮凳。   他即使收拾干净,依旧难掩落魄,他虽不甘心却又庆幸自己捡回一条性命。   “本宫不过是事实论事,说起来此事也是薄……薛家牵连了张朗将,今后好好当差,自然能回去。”温月明打断了他的话,柔声安慰着。   张角眼神微变。   “是,卑职愚钝,之前不敬娘娘,幸而娘娘宽宏大量,不与卑职计较。”他后悔说道。   温月明眸光一闪:“此事本已过去,本宫也不计较,毕竟各有各的使命,只是此事太无稽之谈。”   张角越发懊悔,心中不由越发觉得月贵妃当真是宽厚之人。   “是有人错误引导卑职。”   张角握拳,愤愤说道。   “原来如此。”温月明眉眼低垂,敛下眸光,“罢了,都过去了。”   不过此时谁也没想到还未落下帷幕,因为御史台的人纷纷借着此事上了折子。   ——要求太子入朝。   作者有话说:   原来平躺在床上手机码字,真的会把鼻子打到,谢谢,真疼QAQ   错字明天检查,叮咚,上线一个重要男配 第三十三章   每个皇子十五岁之后都会入朝参政, 大皇子和二皇子出身卑微,虽入了朝,但也不过是挂了一个虚名, 安王不同,他母亲是云贵妃,又有薄家支持。   安王任职礼部, 挂了一个行走的头衔,行事颇为高调, 奈何礼部侍郎是先帝老人,为人颇为肃穆, 对这个殿下也不会高看一眼,一切皆按例办事。   如此说来, 太子如今已然十八,也该入朝,可陛下迟迟没有下旨,众人也都视而不见。   “这么多折子,如何处理才好。”凤台阁部里, 有人捧着半身高的折子,苦着脸问着温赴, “全是要求让太子殿下入朝的。”   “御史台的人当真是固执,陛下已经退了一次, 还坚持不懈上折子。”   “就是,而且跟起了反骨的心一样, 原本一日一人一道,现在每人至少两道。”   “可不是, 阁老, 你说如何是好?”   温赴负责礼部和兵部, 眼下正处理霍光明回京一时,对耳边众人的讨论声充耳不闻,可不料他们此刻都齐齐看向自己,一时间也有些失语。   “这不是薄阁老的事务吗?给他送去。”温赴揉了揉脑袋,淡然说道。   “薄阁老已经请假数日了。”其中一个主事小声说道。   温赴头也不抬,淡淡说道:“那便给薄阁老送上门去。”   这态度是摆明不想参与此事。   众主事面面相觑,越发觉得折子烫手。   “还不退下,让兵部今夜把折子重新写,亲自送过来。”温赴蹙眉,把手中的折子重重合上。   “霍将军是女子有如何,她保护西北数十万民众,在西北声望之盛,如今就因为是女子便降了一个规格。“   温赴冷淡的眉眼扫过众人,掷地有声说道。   “西北大军还看着呢。”   主事皆是一怔,慌忙应下。   “还有,吏部尚书上折子问安王禁足之事。”温赴从一叠高高的折子中抽出一本带着红蜂蜡的折子。   “你连着那些折子先一步给陛下送去。”温赴指了指右侧小矮几上的那一小叠折子。   中书舍人眼珠子一转:“这,安王不是还在禁足期吗?”   “年节本就忙,年后还有两国议和之事,加上霍将军马上就要入城了。”   温赴把折子放到那叠折子上面,随后说道:“请陛下解除禁足吧,安王毕竟顶着皇子头衔,做起事情来也方便一些。”   中书舍人盯着那折子,下意识问道:“阁老同意了?”   话刚一说话便觉得僭越了,连忙叉手认错:“是微臣越逾了。”   温赴抬眸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目光冷淡却又让人战栗。   “下去。”   他淡淡说道。   原本在他面前围成一团的人,悉数散开。   “阁老,娘娘回宫了。”好一会儿,一个小黄门拎着食盒,蹑手蹑脚走了进来,小声说道。   温赴颔首,却见一封信小心翼翼,鬼鬼祟祟的被推到他眼皮子底下。   他眉间一蹙。   小黄门可怜兮兮,慌慌张张地说道:“娘娘,娘娘,娘娘非要奴婢给阁老送信,奴婢,也没办法。”   听声音都快哭了。   自己女儿是什么性子,他是最清楚的,闻言也只是掐了掐额头,挥手说道:“知道了,下去吧。”   小黄门松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   他随手打开信瞧了一眼,眉心紧皱,可好一会儿也不见怒色,直到最后也不过是扔到火盆里,低斥了一声。   “胡闹。”   胡闹的温月明刚从紫宸殿糊弄完陛下回来,走了几步路,便看到天上飘起了细雪。   “霍将军此番回长安,会一直留在长安吗?”   翠堇随口问道。   “边境没战事的话,怕是回不去了。”   “哦,那霍将军回来的庆功宴是外朝办还是内宫办啊。”翠堇歪着头,不解地问道,“奴婢今日听人说,因为霍将军是女的,朝堂上都在议论此次办宴的地方……”   温月明脚步一顿,扭头去看她。   翠堇唇齿打了一个架,小心说道:“奴婢说错了吗?”   温月明叹气:“霍光明先是将军才是女人。”   翠堇不解:“这两者有什么干系吗?”   “你见过将军的宴会放在内廷办的吗?”   翠堇眉心紧皱:“可她是女的啊,若在外朝那多奇怪啊。”   温月明拢了拢手中的暖袖,雅黑的眉宇被笼上一层雾凇,轻笑一声,那寸长长的睫羽便垂了下来。   “她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一团白雾轻轻溢出,模糊了温月明的脸。   翠堇虽不解,却也不敢说话。   “别的不说,西北将士若是知道,他们主帅的宴会在内廷办的,怕是当场就要反了。”温月明笑说着,踏入游廊避雪时,打趣道。   翠堇大惊,立刻四处张望着,见四下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娘娘!”   “西北如今的安定是她一刀一枪打下来的,西北各边军敬重其人,不拘男女,不看家世。”温月明的声音淡淡的,“只是因为她是西北战神,是让西北百姓得以活下来的人。”   小雪不知不觉开始密集起来,打在手背上冷冰冰的。   今年迟迟不下雪,可一旦下了雪,便又比寻常还冷。   “这些长安富贵乡的人醉生梦死,遇见权势高的就像打压,权势低的就是踩低,遇见不能控制的便开始惶恐,百姓不过是蝼蚁,权利才是治病良药。”   翠堇懵懂无知,却还是隐约明白娘娘这话的大胆之处。   “娘娘。”她喃喃地喊了一声。   “人心啊,怎么就着这么欲壑难填。”   温月明突然停下脚步,朝着一处回形花墙望去。   那花墙原本是种了蔷薇花,现在大雪便只剩下一条条枯黄的藤蔓攀附在墙壁上,覆盖着细微小雪,近乎凋零的美感。   “里面是不是有人?”翠堇凝神一听,小声说道。   “是,陆信。”温月明犹豫一会儿,抬步朝着花墙里走去。   “哎哎,娘娘,下雪了。”翠堇一惊,连忙撑伞追了过去,动静不小,似乎惊扰了花墙后的人。   那窸窸窣窣的哭声戛然而止。   温月明却像是早已知晓他在哪里,几个转弯便看到蜷缩在角落里的五皇子。   五皇子大概是之前摔倒了,衣服上脏兮兮的,穿的又少,蜷在一团,像一个灰扑扑的小团子。   “娘娘。”他大概没想到是温月明,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瞧着格外可怜。   翠堇瞧了娘娘一眼,这才慌忙上前把人抱了起来:“要下雪了,五皇子怎么还在外面玩啊,快回去。”   五皇子虽有十岁,可长得瘦弱矮小,永远都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跟五六岁的小孩似的。   “你怎么在这里。”   温月明对着他招招手。   陆信犹豫一会儿才慢慢吞吞走了过来,瞧着腿还摔伤了,走路一拐一拐的,怀里还抱着一袋子药。   “怎么摔的。”温月明把手中的暖炉递给他。   小孩不敢接,垂头耷脑地站着。   温月明只好把暖炉强塞到他手心,摸了一下手背,果然冷冰冰的。   “我不认识路迷路了,走到这里绕不出去,很,很害怕。”   这花墙是回形的,中间又多了两面墙,本就很容易迷路,陆信人小又从未踏入过,大雪天的,到处都是白蒙蒙地,自然会迷路。   “殿下身边伺候的人呢?”翠堇皱眉问道。   陆信摇头:“不知道,小星早上醒来就不见了,大概是太冷了,躲起来了,小月说要去找谁,我没听清。”   温月明眉心一蹙。   翠堇果然不悦:“这些刁奴竟敢扔下主子自己去偷懒。”   “那你今天为何出门?”温月明打量着他的狼狈模样,最后看向被他紧紧抱在怀中的药包,温和问道。   陆信一手药包,一手暖炉,紧紧图着,闻言嘴巴一瘪,眼眶瞬间又红了起来。   “因为,因为娘病了。”他抽抽搭搭地说着,“张修媛不理我,我就想去找医正,可医正不去,只给我一包药,我没办法就回来了。”   他的脸本就抹上泥土,这么一哭就留下一道黑漆漆的痕迹,越发可怜。   这药包格外小,一看便是敷衍抓的,只是陆信不懂,大雪天里还抱在怀中。   翠堇顿时露出愤怒之色。   王美人是掖幽庭中下罚罪女,因为陛下一夜春风留下孩子,这才升了美人,可性格格外柔弱,并不受宠。   宫内都说她是在云贵妃生病时趁虚而入的,所以云贵妃对她才格外不近人情。   可云贵妃对宫内的嫔妃本就苛刻,稍有不顺便是非打即骂,仗着陛下宠爱,便是有些背景的妃嫔也不假颜色,更别说那些毫无背景的人。   “翠堇,你亲自去太医局。”温月明低声说道。   陆信眼睛一亮,抬头去看温月明,软软地喊了一声:“娘娘。”   “可娘娘身边不就没人了。”翠堇小声说着,“早知道让花色姐姐一起出门了。”   温月明笑说着:“不碍事,内宫都是千牛卫拱卫,安全得很。”   翠堇抬头看了眼越下越大的雪,连忙把伞递了过去。   “你拿着吧,太医局挺远的,我和五皇子走游廊即可。”   温月明把伞推了回去,牵着陆信回到游廊处。   “我带你回琼花殿。”温月明对着小孩总是多了几丝耐心,“记得路这么走吗?”   陆信张望了一会,犹犹豫豫地说道:“好像要直走。”   “你不曾来过御花园。”   陆信牵着娘娘温热的手,原本的害怕慌张都消失不见了,小声说道。   “没有,娘不准我出去,小月也说云贵妃经常会逛御花园,叫我不要出门。”说这话时,陆信的声音到无怨愤之情,显得格外稀疏平常。   温月明抿唇。   她入宫才一年,便早已见过内宫的阴暗逼仄,看久了依旧触目惊心,她能护便也护着点,可内宫却又大得很。   她牵着陆信的手,满是冻疮伤疤,垂眸看小孩矮小的身影,恍恍惚惚似乎看到另一人身上。   他当年是不是比陆信还可怜,见了谁都格外警惕。   “太子哥哥!”陆信突然声音开心起来,倏地打断温月明的沉思。   温月明顺势抬眸,变看到不远处的游廊拐角处站着一人。   陆停披着玄色大氅,远兴撑着伞站在他后面,在后面站着一个面生的小黄门。   那小黄门见了陆信格外激动,可又看到他身侧站着的月贵妃,站在原地踟躇不前,慌忙下跪行礼。   “你的人?”她垂眸去看陆信。   “是小月!”陆信高兴说道,“原来小月去找太子哥哥了。”   那叫小月的小黄门更加惶恐,瑟瑟发抖。   “他确实是来找我,说是王美人病了,张修媛不出面,便私自去找医正,怕惹了德妃不悦。”陆停目光自温月明牵着陆信的手上一扫而过,轻声解释道。   他上了台阶,缓缓走向温月明和陆信,那件普通的玄色大氅在背后雪景假山映衬下格外显眼。   陆信见了他明显很高兴,手指在温月明手心动了好几下,温月明便识趣地松开手。   陆信果然一脑袋扑了过去。   “娘叫我不要麻烦你,我才不敢去找你的。”陆信拱着他的腰,委屈巴巴地解释道。   陆停垂眸,摸着他的脑袋,目光落在那个被他紧紧握在手心的手炉。   陆信敏锐,小手抱紧手炉,巴巴说道:“娘娘送的。”   “娘娘倒爱送人手炉。”陆停接过他手里的腰包,意味深长地打趣道。   温月明笼在暖袖中的手指用力摩挲了一下,颇有点咬牙切齿的说法。   “入冬还没两月,便领了三个手炉,尚功局还以为本宫没事扔手炉玩。”她垂眸,不阴不阳地说道。   陆停闻言,笑了一声。   陆信确实信以为真,摸着手中精致的手炉,仰头,递了过来:“那我还给娘娘。”   温月明眼皮耷拉着盯着那手炉,一时间也不知道接不接。   陆停嘴角抿着,忍下笑意:“娘娘逗你的,娘娘执掌凤印,还缺你一个手炉。”   陆信张大嘴巴,似乎听明白了,又似乎没有。   “娘娘给王美人请医正了吗?”陆停赶在温月明变脸的下一刻,及时岔开话题。   温月明自然不会对着小孩使脸色,可抬头去看陆停的脸确实显而易见的臭脸。   “不然呢。”   “娘娘果然是救困扶危,心地善良。”   陆信不明所以,但还是睁大眼睛,用力点头:“对对,太子哥哥说得对。”   温月明下巴微抬,冷眼看他。   “兰质蕙心,通情达理。”   “对对,太子哥哥说得对。”   “娘娘素来大方,还和小孩计较不成。”   “对对,太子哥哥说得对。”陆信一顿,眉头紧皱,随后认真解释道,“太子哥哥说的不对,我没有得罪娘娘。”   大概是人小个子矮,陆信连着两人大人之间的机锋旋涡都过不着,只好时不时扑腾一下,抓一下水花,却不料先是拆了娘娘的台,眨眼又拆了他最喜欢太子哥哥的后台。   陆停一怔,半晌没说话。   温月明却是噗呲一声笑了起来,大力揉着陆信的脑袋:“我瞧着五皇子浓眉大眼,果然是个聪明人。”   浓眉大眼的陆信呆呆地看着两个大人。   “娘娘要去琼花殿看看。”陆停无奈地笑了笑,随口问道。   “也该杀鸡儆猴顺便整整德妃这些年遗留下的风气。”她刚走了一步,突然觉得不对劲。   “你,无诏怎么进来的。”   陆停扬眉:“娘娘不知。”   温月明心中顿时生出一丝疑惑。   “我该知道什么?”   “父皇仁心,见我久不见职务,特领了北衙禁军的闲职,刚正准备去上值,便恰巧遇到小月来寻我。”   温月明瞳仁微睁。   “北衙禁军?”   陆停含笑点头。   北衙禁军是是驻扎在宫城北门,玄武门以北,,专门负责皇室安全的天子亲军,如今的领头人便是卫郦棠。   “此事多亏了娘娘。”陆停接过远兴手中的伞,亲自为她当了刮来的风雪。   这一挡,便也彻底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娘娘保下张角,张角是卫郦棠的亲传弟子,卫郦棠便不得不买娘娘这个面子。”   温月明顿时明白爹为何在相国寺便来信,要她上折子保下张角。   “原来如此。”她喃喃自语,随后抬眸打量着面前之人,皮笑肉不笑,“恭喜殿下啊。”   “娘娘同喜。”   两人相识一笑,又各自移开视线。   “要求提低了。”三人走到一半时,温月明突然说道。   一侧的陆停侧首。   “我想要爹找个借口,把我送到西北军大营玩三天。”她嘟囔着,“亏了,怎么也要提十天。”   陆停深褐色的眸子怔怔地看着他,那簇瞳仁冷光倒映着雪色便泛出白意。   “娘娘,为何想去西北军大营。”他动了动唇角,似乎在压抑着涌动的急躁,可声音却又格外平静。   “不是没见过女将军吗。”温月明垂眸,笑说着。   “我,也没见过。”两人中间的陆信终于插进一句话,小声附和着,“听说霍将军手下还有一支女子骑射手,很厉害。”   “是吗,多厉害啊?”温月明故意问道。   陆信仰着头想了一下:“说是个个都是青木獠牙,三头六臂。”   温月明一愣,低头问道:“谁说的。”   陆信睁大眼睛,不解说道:“都是这么说的,还说里面有个叫燕勒脂的奇女子,曾把大魏人的主帅碾到焉支山下,差点就要打到他们的老巢,甚至还在那块前朝赫赫有名的焉支山巨石上写了一首诗。”   温月明眉心一扬。   陆停顺势问道:“什么诗?”   “夜夜戍边关,终有瞎眼人,百日过黄沙,夜晚辇丧狗。”陆信奶声奶气地说着。   温月明脸上笑容一僵。   陆停好似听到好笑的事,脸上带着笑,又问道:“后面不是还有吗?”   陆信不明所以,但还是憨笑着:“我忘记了。”   “大周打大魏,老子打孙子,痛快!痛快!”身后的小月连忙说道。   陆停第一次笑得这么失态,半个身子都要压在远兴身上。   众人也跟着笑。   “那燕勒脂的女子当真是有趣。”远兴笑着附和着。   “娘娘觉得好笑吗?”陆停好不容易止了笑,眼角还带着泪花。   “挺好笑的。”温月明木着脸说道,“殿下觉得很好看?”   这话可不像好笑的人说的,除了陆停之外的三人皆敛下笑,一声不吭地站着。   “是的,真好笑,那燕勒脂当真是,有趣的人。”陆停站直身子,见她肩头落满雪,上前为她轻轻拂去。   “多意气风发的人。”他轻叹道,目光微垂,轻声说道,“那是燕勒脂的成名战,我本以为她也会和霍将军一般成了彪炳千秋的人物。”   温月明笑,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世上出一个霍光明已是绝处逢生,其他人哪来这般的好运。”   陆停为她抚干净肩上的细雪,半晌不说话。   “走吧,去看看王美人。”温月明避开他的手,大步跨上新一条游廊。   陆信这才重新挤到温月明和陆停中间,一手一个人地牵着。   琼花殿没想到一日之间来了两个贵人顿时乱了起来,最高份位的张修媛慌慌张张跑了出来。   “给娘娘请安。”   她一看到陆信心中便咯噔一声。   “王美人病了,你为何不请医正来。”温月明直接问道。   “这这,王美人竟然病了,妾身不知道啊。”她露出震惊之色,对着一侧的丫鬟呵斥道,“还不去请医正来。”   温月明冷眼看着,随后说道:“不必了,本宫已经让人去请了。”   张修媛眼皮子一跳。   “娘娘仁心。”她低声说道,“妾身当真是不知啊。”   “你膝下并无子,五皇子是你殿中唯一的皇子,王美人是他的生母。”温月明冷淡说道,“陛下子嗣不丰,有意抬举你,这才让王美人入住琼花殿。”   “妾身,妾身有好好照顾……”   “如何照顾!”温月明打断她的话,“身侧无人,你不知,手脚生疮,你不知,私自出殿,你也不知,王美人病重,你也不知,就是这般照顾的。”   张修媛这才反应过来,今日月贵妃是来那她开刀的,顿时脸色惨白。   “是,是德妃叫我不要管他们的,娘娘恕罪啊。”   温月明笑了一声:“既然如此喜欢德妃,你便去折腰殿一侧的水华殿去住。”   张修媛身形摇摇欲坠。   德妃最是厌恶周围宫殿有嫔妃出现。   “五皇子也已十岁,这个琼花殿便给他吧。”   这话便是要把王美人提起来。   “至于你宫内的奴婢黄门。”她目光扫过跪满一地的人,“不敬王美人和五皇子的人送去宫正司,其余人送回尚宫局,重新分配。”   “娘娘,娘娘,妾身也不过是依德妃指令行事啊,娘娘饶命啊。”张修媛慌乱说道,正打算上前,却被远兴和小月拦下。   温月明看着痛哭流涕的人,冷淡说道:“你这话可是在攀咬德妃。”   张修媛愣在原处,面露惊恐之色。   远处的陆信正朝着里面看,奈何身量不高,也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身影。   “看什么?”陆停问。   “娘娘人真好。”陆信小脸红扑扑的,小声说着,捧着手中的手炉,“这个手炉我从未见过,好好看,我还以为手炉都是娘屋中那个灰扑扑的。”   陆停把人提溜进廊下避雪:“别看了,我送你去你母亲那里。”   “哦。”陆信突然忧心忡忡问道,“张修媛会报复我和娘吗?”   陆停失笑:“如今内宫是月贵妃管理,她最是喜欢小孩,容不下这样的事情,你若是受了委屈,以后便去找她。”   “这样啊!”陆信眼睛一亮,“那娘娘可以做皇后吗?”   陆停嘴角微微抿起。   “我娘说若是月贵妃做皇后,我们的日子就会好过起来。”   陆信牵着他的手往最偏僻的西跨院走去:“娘娘能做皇后就好了。”   陆停沉默着不说话。   “太子哥哥觉得呢?”他兴奋地问道,“她一定对太子哥哥也很好,也会喜欢太子哥哥的,娘娘,娘娘瞧着心肠就很软。”   陆停垂眸,低声说道:“我不喜欢。”   陆信一怔:“为什么?”   陆停笑着不说话:“我先回去了,等会翠堇就能把人带来了,你好好照顾王美人。”   陆信哦了一声,眼巴巴地看着人走远了,这才转身回了院子。   陆停刚一出殿门,就和处理好张修媛的温月明撞上。   “都处理好了?”他盯着温月明的侧脸,眼眸微暗地问道。   “嗯,明日我让司服局的人给五皇子做几身衣服。”她看着洋洋洒洒的大雪,随口说道,“殿下也安排好了?内宫不能久呆,殿下记得早日离去。”   雪越下越大,地下已经有一层积雪。   她站在廊下等着花色接她回去,随口嘱咐着。   “世人要不喜欢嗷嗷待哺的小婴儿,因为其可爱无害,要不喜欢蹒跚学步的小孩,因为其惹人怜爱而不自知,可娘娘为何就喜欢十来岁,正是猫烦狗厌的小孩。”   陆停在她背后冷不丁地问道。 第三十四章   “自然是看着可爱。”   温月明站在廊檐下, 拢了拢披风,并未回头,语气冷淡, 并无波澜。   “陆信瞧着就很听话。”   陆停凝神听着,片刻的暗涌好似是细雪飘落鞋头,引起的微不足道的震动, 等雪化了,那悸动便也消失了。   “只是因为他听话吗?”   他上前一步, 与她并肩站着,声音微微沙哑。   温月明眼尾一扫, 便能看到那截玄色的大氅擦落在身侧,捏着手指, 声音含笑,反问道:“难道要喜欢那种见了面就好似要咬我的人吗。”   陆停眸光微动,侧首微扫,就能看到乌鬓下的那截耳垂,低喃道:“所以, 是不喜欢了吗?”   温月明眨了眨眼,扭头去看他:“殿下说什么?”   陆停抬眸看她, 深邃眉骨下的深褐色瞳仁在微白雪光中似琉璃荡漾。   “世人都说,父母爱听话的孩子, 夫君喜温顺的妻子,妻子慕温柔的夫君。”陆停语气一顿, 似有一丝回忆,但很快便又凝神, 继续说道。   “可我想着, 这世上那有什么模子一般的人呢, 她是如何……”   大雪落在伞面上,宛若碎玉之声。   “我都是喜欢的。”   ——“你是什么样子的,我都喜欢,世人说的废话与我何干。”   温月明心中一跳,心中突然升起一个诡异的年头。   ——陆停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她眼皮子一跳,掐着指尖的手倏地收紧。   陆停恍若未闻,只是镇定自若地下了台阶,自逐渐厚重的大雪中慢条斯理地撑起伞来。   “这雪越下越大了,我送娘娘回去吧。”他笑,眼尾下的那点细小泪痣便被长睫遮盖,显得无害温和。   温月明想也不想正要拒绝时,心中蓦地想起刚才地古怪想法,便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如此便有劳殿下了。”她微一犹豫,但还是踏入大雪中。   那顶普通的青色小伞正正遮在自己头顶,密密麻麻的细雪落在伞面上,便如碎玉细密之声。   “殿下对那块大石头的事情颇为了解。”温月明似感兴趣地问道,“殿下去过。”   陆停笑说道:“那里尚属于大魏地界,应该没去过,娘娘也知我生了一场大病,有些记忆模模糊糊的。”   他堂堂当当地说着,温月明心中的那点疑窦反而散了一点。   ——他是去过的,甚至还无脑夸她写的好,但现在陆停失去了和她相关的记忆,理应是不记得的。   “殿下是忘了从军的事情?”温月明试探问道。   陆停蹙眉,有些为难:“倒也不是,断断续续的,可又没大碍,程先生说都是不碍事的记忆。”   温月明眨了眨眼,认真说道:“能忘记的事,一定不是什么大事。”   陆停垂眸看她,嘴角微微抿起,可声音却又极为温和,附和道:“娘娘说得对。”   温月明见他这般口气,松了一口气。   ——这脾气一看就知道还没恢复记忆。   “殿下似乎对五皇子颇为照顾。”她见陆停不说话,便换了个话题,随口问道。   陆停紧跟在其身侧,倒也不遮掩,直接说道:“因为王美人是故人。”   温月明脚步一顿,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什么?”   陆停垂眸,低声说道:“她是当年受薄家牵连的一名副将幼女,当年不及十三便入了掖幽庭。”   温月明怔怔地看着面前之人,那双眼格外平静,瞧不出任何记忆中的愤恨。   “原来如此。”她喃喃自语。   ——怪不得对陆信如此上心,甚至还试探她为何喜欢这个年纪的小孩,原来是因为这个。   温月明暗想自己自作多情,嘴里轻轻吐出一团白气,心中彻底轻松起来。   陆停捏着竹伞的手直接轻轻一拨伞柄,伞面的积雪便落了下来,细微雪沫溅到温月明手背,让她倏地回神。   “那殿下可要藏住心思了。”她把手缩回披风内,扭头说道。   两人说话间,便看到花色自游廊中匆匆而来。   花色远远便见到两人并肩而行,脚步一顿,随后快步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娘娘。”她刚打起伞,温月明就顺势走了过来。   陆停捏伞的手一紧。   “殿下回去休息吧。”温月明的视线落在他半边落满积雪的肩膀上,蹙眉,“给殿下一条帕子。”   “不必。”陆停直接拒绝道,“我该去上值了,娘娘早些回去吧。”   温月明不疑有他,当真转身离开。   “娘娘怎么和殿下遇上了。”花色走远了,这才小声说道,“殿下怎么在内廷。”   “你也不知道他在北衙禁军领了一个闲职。”温月明惊疑问道。   花色大惊:“陛下竟然让殿下去了北衙禁军。”   “我也不知这些人到底怎么想的。”温月明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困了,爹说什么时候可以出宫玩啊。”   花色无奈说道:“娘娘早上送了信,现在午时刚过,哪来这么快的动静,且娘娘这不是为难阁老吗?”   后宫娘娘的去处,那是一个外臣可以左右的。   温月明神秘兮兮地摇了摇头:“我这不是主动给他铺路吗,怎么就为难了,说不定他现在连把我下在哪里都想出来了,就是等一个时机而已。”   事情果然如温月明所料。   三日后,凤台上折子严明霍将军麾下有一女子骑射军,名秉烛军,在西北一支赫赫声名,深得百姓爱戴,此番随将军回长安,要派人另行封赏,以鼓舞士气。   历朝时不时会有女将军的身影,可娘子军却颇为少见,所以如何安抚变成了重中之重。   “派个钦差代陛下与她们同吃同住,已表殿下一视同仁之心。”关键时刻,温赴一本正经地提出建议。   “那得是个女子,不然不妥。”   “还得要地位尊贵,能代表陛下。”   一个时辰后,这个钦差的事情就自然而然地落在温月明头上。   西北军不能大军入城,营帐驻扎在西城外,两日后才能入城。   霍光明在长安的府邸还是三年前陛下赐的,大概连贺条都不曾拿下,便也懒得提早回去。   温月明先一步给娘子军赏赐,虽只赏了她们,但全军都格外高兴,围着人嗷嗷直叫。   “怎么是你来了?”霍光明站在最上方,嘴角微动。   “进去说话。”温月明嘴角保持着得体的笑,轻声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格外有默契地一同溜了。   温月明刚一掀开帘子,就看到角落里蹲着一个人正在奋笔疾书……鬼画符。   “你这是在做什么?”温月明嫌弃问道。   “要抄三遍书。”小姑娘悲愤说道,露出一张雪白白皙的小圆脸,正是当日误掀开车辇帘子的人。   “你还知道回来,我当时吓了一跳,还以为你和太子花前月下,暗渡陈仓,乐不思蜀呢。”   温月明咬牙:“木景行,你要是不会用成语就不要用,程求知叫你抄书一点也不为过,三遍属实有些少。”   木景行嘟嘴:“我读书也是你们教的,有什么好说我的。”   霍光明脱了帽子,随口反驳道:“别拉上我,我可没教过你,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这样的淫/秽思想。”   木景行挠挠脑袋:“好像是月姐姐教我的。”   温月明扬眉:“跟我有什么关系。”   “对就是她,那首石壁上的诗现在还在军营里流传呢。”霍光明立马甩锅,“其实小景你想想,月明的爹是谁,你先生是谁,人家是当代大儒,程求知是大儒徒弟,结果你们两个徒弟半斤八两。”   木景行一脸严肃。   “你看温阁老都没让月明抄书,程求知凭啥要你抄书,还抄三遍,不吵不给吃饭,不行,你要反抗!”霍光明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着。   “你说的对!”木景行握拳。   “明日大军抚恤钦差应该是太子,程求知应该也在,我明日替你传个话。”温月明笑说着。   木景行顿时萎了,怂兮兮地说道:“他也来啊,那不行,我过两天等他不在了,再造/反。”   “出息!”霍光明不悦骂道。   “哼。”木景行针锋相对,“你出息,你整日耍横,说流话有什么用,人圣僧还不是说走就走。”   “啧,你是不是欠打。”   “哎哎,别吵了,现在天色早,我带你们去长安城里玩。”   “不去,还多事情没做呢。”   “罚抄呢,还有两遍。”   原本还针锋相对的人异口同声地拒绝着。   “真不去啊,那太可惜了,安明坊王娘子糖水店,酥山做的一绝,用的是西域的奶酪,最后封层的蜂蜜,一勺下去还能拉出一点丝。”   木景行下笔的一顿,霍光明倒是老神在在,不甚在意。   “忠义坊的老李酱鸭浸料时加了茱萸,刚出炉,表皮正是酥软,撕成一片片裹在蒸饼里,再加一点小菜和酱料,咬一口,唇齿留香啊。”   木景行手中的笔已经放了下来,霍光明坐直了身子。   “怀信坊就更不得了,一条街就没有不好吃的店。”   “荷花酥见过没,脆皮是一次次刷开的,咬一口就能掉渣,还有那个肉夹馍,表面是千层饼的模样,刚出锅的时候又香又脆,还有最近新出一种春卷,薄薄一层,韧劲却十足,到时候卷了肉和菜,再稍微涂一点油,煎出微微金黄色……”   温月明话还没说完,木景行直接擦了一下嘴巴,霍光明站了起来。   “倒也没什么大事非要今天处理。”   “被骂就被骂吧,我也不是第一次做不完功课。”   “什么时候去?”霍光明真诚问道。   —— ——   “为了庆祝西北大胜,陛下连开了三日夜市。”东宫内,程求知抿了一口茶,笑说道,“霍将军此番来,明眼人都知道,是个殿下撑腰的。”   “殿下这次应该能谋一个好位置。”   陆停坐在窗边,借着光看一份西北送来的秘密塘报。   “只是不知殿下之后该去那个衙司,想来兵部是不太可能,吏部贵重,想来也是不愿的,刑部和户部倒是有些可能。”   陆停合上塘报,笑说着:“我倒是觉得是礼部。”   程求知一惊:“可礼部不是有安王了吗?”   “霍光明这次回来还有个事情就是给两国议和压阵的,短期内不会离开,我们的陛下多疑,肯定要派个人去盯着,再也没有比安王一派更好的人选,也再没有比安王更好的贵勋了。”   程求知捋着胡子,连连点头:“是我多想了,殿下说得对。”   “到时候大魏议和,殿下在礼部未必不是一个好事。”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陆停笑着不说话,瞧着格外和善。   远远能看到远兴正端着午膳走来。   “听说陛下派了月贵妃去军营看望秉烛军了。”程求知便岔开话题,随口说道,“还要同住三日,殿下明日去时,记得前去拜见,莫失了礼数。”   “我们的人也在今夜混着人流来夜市,先生可同去?”   程求知犹豫一会儿:“可我等会要来收那孽徒的功课。”   “景行一定没做好。”陆停言辞凿凿说着,“现在三个人定然已经玩起来了。”   “是了,我也是这么……”   三个人!?   程求知心中咯噔一声,莫名觉得此话怪异。   他们和霍光明相处多年,自然知道霍光明对不熟的人一向格外冷淡,就是木景行虽爱玩但对陌生人一向有分寸。   可在殿下记忆中,月贵妃对她们而言应该是陌生人才是,怎么会如此自然地说一起玩起来了。   “走吧,现在就出门。”陆停并未理会他的沉默,起身说道。   作者有话说:   年底连着加班,太困了,错字明天改 第三十五章   大周街坊相连, 成井字形,中间是零零星星的小市,两侧则是东西大市, 可不管是那个集市都是格外热闹的。   三人换了胡服直接从大营里溜出来玩,当真是片刻也不耽误。   霍光明三年前还来长安述职过一次,但当时长安并无认识的人, 逛街也是胡乱走了几圈,半点也没琢磨出这个锦绣富贵的地方到底有何吸引人的地方。   木景行却是西北战乱幸存的孤儿, 七岁时被程求知捡了回去,至此就一直身后在西北军大营, 是一次也没来过长安。   总而言之,两个乡下人进城了。   幸好这次有温月明做导游, 简直是如鱼入海,得心应手,霍光明在堪堪拉回神志的时候,还要顺手把木景行拉着。   这小姑娘差点跟着买白糖糕的人跑了。   “我还没饱。”木景行摸着肚子委屈说道。   “你都吃了这么多还没饱。”霍光明惊叹地看了一眼她扁扁的肚子,“你这个胃是无底洞吗?”   “十五六岁真是长身体的时候。”温月明张望了一会, “那家百味糕点的几样糕点都不错,去买点。”   “你回来也不过一年, 怎么这么懂。”   霍光明一手拎着自百味糕点铺里买来的糕点,一手拉着直窜的木景行, 随口问道。   温月明一口一个花折鹅糕,一本正经中总透出几丝胡说八道:“女人哪里抵抗得了诱惑。”   霍光明龇了龇牙:“说人话。”   “出来玩得多了。”温月明老实交代, 拉着霍光明的胳膊朝着一处买羊肉汤的地方走去。   “刚好,这个摆摊的水盆羊肉是全长安最美味, 别看摊位小, 时常供不应求, 还好我们今日来得早。”   温月明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介绍着。   “他们家选的羊都是小羊羔,放在砂锅内小火炖烂,会放上葱椒这些寻常调料,最绝的是,会搥几颗杏仁,在即将沸腾时放入,等骨头都糜烂了这才会捞出来,真的是肉烂汤清,肥而不腻,清醇可口”   木景行果然粘了上来,大圆眼睛圆滚滚的,老实说道:“虽然听不懂,但是感觉很好吃。”   “他们煮时,会保持锅内水微开,便是焖制着,也要保持肉汤冒气泡。”温月明站在这口大锅前,笑说着。   那店家上午不出摊,过了午时才会慢慢悠悠推着车子出来,现在也还在和家人一起收拾着摊位。   老板此刻一听便知面前小娘子是个懂行的人,连忙上前殷勤说道。   “小娘子一听便知是个饕客,来来这边请。”他说话带着浓重的方言味,可笑起来格外憨厚。   木景行先一步乖乖做好,眨着大眼睛。   霍光明把食盒放在一侧,也看着温月明。   “水盆羊肉三碗,放点泼油辣子。”温月明笑说着,“再来一叠胡饼,端一盘鲜大蒜和糖蒜来。”   “好咧。”   “哇,月姐姐好会哦。”木景行一脸崇拜地说着。   “你什么时候这么会吃了?”霍光明疑惑,“以前竹……咳咳,带你去黑市玩,你不是都兴致缺缺,胡乱吃饭的吗?”   温月明拿着筷子仔细擦了擦,笑说道:“以前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果腹的东西自然可以将就。”   霍光明打量了着她,眸光一冽,忽得说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回来。”   “大概我是天下第一大好人。”温月明把筷子递到她手中,满嘴胡说。   霍光明嗤笑一声:“冤大头才……”   “大头菜……”木景行自那沸腾的锅中依依不舍地移开视线,耳朵只听了几个字,顿时兴奋起来,“大头菜腌起来,放在馎饦中煮,确实很好吃。”   她激动握拳:“我们等会打算去哪吃?”   霍光明半途被人叼了舌头,颇为咬牙。   “吃吃吃,就知道吃,整日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你这水盆羊肉还没吃呢。”霍光明拿起一个胡饼塞进她嘴里,“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木景行顿时不高兴地耷眼拉眉下来,小圆脸委委屈屈的。   “等会吃好了我们准备去西市,那边晚上会有烟花,还有花色坊会开花船来,听说开了水榭台,还有鼓舞和剑舞。”温月明岔开话题,笑说着,“是欢迎你们大胜的。”   霍光明哂笑,不置与否。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天色还未黑,西市就已经热闹的不行了,众人皆知此次夜市为谁开的,是以耳边皆是这样的议论声。   “霍将军当真是马中赤兔,女中豪杰,听说那日大战大魏那些狗/日的,可是一马当先。”   “我说听霍将军的霸王枪格外厉害,轻轻扫一下就得吐血。”   “是不是吹得啊,一个女人而已,二十好几了还没嫁人,估计丑的厉害。”   “就是,感觉是西北那边也不厉害啊,一个女人就打得过,要我说还是边境那三十万儿郎太废了点,让一个女人,哎哎哎……”   正在高谈阔论的那人椅子突然歪了一下,庞大的身体晃晃悠悠了几下,最后还是没稳住身形,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大声响。   楼下顿时爆出发哄堂大笑。   “你不废,怎么一个凳子也坐不住啊。”有人讥笑道。   “呲,一个废物,还敢说我们。”二楼雅间,木景行手中的捏着一颗炒蚕豆,她不笑时,小脸板着,竟也显得有些难以靠近的冷厉。   “这种不足二两肉的人,远远看见狼烟只怕要吓得尿裤子了。”她一边说一边快速拨着瓜子,然后悉数推给霍光明,“还敢大放厥词。”   霍光明抓了一把塞进嘴里:“人骂得是我,你怎么还生气了。”   “说你更不行!”木景行愤愤说道,“这王八羔子,看着就倒我胃口,体胖肉肥话还多,秃头矮小人猥琐,我瞧着都不想吃饭了。”   温月明喝着酒,看着长街花灯照耀下,来往穿梭的人,笑说着:“都是一些动动嘴皮子的人,平白浪费了一颗蚕豆,怪可惜的,这家店的盐炒蚕豆可是格外有名的。”   “不吃了,有点废牙,老师说我甜食吃多了,怕我压坏了,都不准我吃甜的和硬的。”木景行恋恋不舍地说着。   “咦,那不是殿下吗?”霍光明原本懒懒散散靠在椅子上,突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朝着外面看去,“他怎么一个人出来。”   “哇,一个人的脸竟然可以这么红!殿下的神情怎么奇奇怪怪的。”   木景行一向大惊小怪,温月明便扫眼看去,果不其然看到花灯架下正站着一人,面前还站着一个红着脸的小娘子,正含羞带怯地说着话。   大周对男女一向颇为开放,只要不是太过,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热闹场合,当街送吃的,送花,送帕子,甚至送情书都是常见的事。   眼下,那个小娘子就打算在送帕子。   温月明眼尖,瞧见了一个周字,还瞧见一簇白栀子花。   “咦,殿下怎么还是这么受欢迎啊。”木景行也紧跟着趴了过来看热闹,幸灾乐祸地说道。   “不过我瞧着殿下不太喜欢,之前在黑市那老板娘这么勾/引他,他还不是张口闭口都是月姐……嗷呜……”   霍光明收回手,冷淡说道:“不说话也没人把你当哑巴。”   温月明不甚在意地收回视线,把手中的梨花酿一口喝完。   木景行一向嘴巴比脑子快,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也没想出个台阶给自己下,见她酒喝完了,连忙殷勤地凑上去。   “我给你倒,我给你倒,可不能累了我姐姐的手。”   温月明拿眼斜她,木景行立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这年头男欢女爱,谁还没个过去式。”   她目光落在街上陆停身上,自那精瘦狭窄的腰间一扫而归,漫不经心的样子活像话本里提起裤子就走人的无情纨绔,嘴角微挑,不着调的满嘴跑火车。   “个把情郎,我也不甚在……”   那个‘意’字被深褐色的琥珀眸子冷不丁一撞,还未出口,就仓然堵在嘴里,囫囵吞了进去。   十里花灯昭昭,自西到东绵延而去,照得长街桂魄辉澄,疑星河散落。   陆停本不愿听她说话,奈何她是礼部侍郎的幼女,不得不耐着性子,戴着面具,听她磕磕绊绊说话。   “妾身并无他意,只是殿下,殿下的袖口脏了……”   小娘子的头抬不起来,连着手都在抖,那帕子比在狂风暴雨中还飘摇。   陆停只是百无聊赖地笑站着。   他在等程求知,这位刻板的先生正在给他那不争气的徒弟挑一盒不太甜的糕点回去。   小娘子还在絮絮叨叨,声音却有些听不清了。   陆停突然有些兴致缺缺,只觉得那面具实在无聊,回了富贵繁华长安却不如在荒凉兵戈的凉州痛快。   他盯着小娘子头顶的那绒花,简简单单的栀子花模样。   这个小娘子的脸不知不觉成了记忆中的那人,他的目光不由温柔下来。   周锦感觉到头顶的视线,一张脸越发红了,含羞带怯地抬眸看他,却见他似乎在走神。   陆停在走神,偏眉宇间被笼着一层温和的光,便平白让人觉得此人真是一个极致温柔的人,可见皮囊确实能诱惑人。   那人一抬头,栀子花的发簪便看不见,那些虚无的幻想也悉数消失。   陆停有些失神,但一触及这双怯生生的眼睛,又让他平白有些生厌。   她才不会对他露出这样的神色。   “三郎!”背后传来程求知惊疑的声音。   一个清瘦的,穿着青色长衫的人提了一袋油纸袋走了过来:“这是?”   周锦脸颊爆红,连忙后退一步。   陆停终于开口说话了:“孤该回宫了,谢谢周娘子的好意。”   他话音刚落,便在喧闹人群中蓦地察觉到一道正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带着一丝放肆,他便在那瞬间抬起眼眸,朝上看去。   听说应家先祖有外族血统,是以子嗣都格外好看,到了陆停这人身上,大概自娘胎里就鬼精的,每一处都是精雕细琢的精致,笼着雾蒙蒙的光,委实有一些惊心动魄的俊美。   他大概不曾想到能看到这人,瞳仁中的惊讶遮也遮不住。   床边满嘴跑舌头的恶霸瞬间怂了,往后一躲,避开了这个视线。   霍光明自沉默中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不是失忆了吗?解释来解释去,麻烦。”温月明瞧见她的视线,先一步镇定解释着。   “先生!这里!这里啊!”   谁也没想到,一向心大的木景行见了程求知,连忙趴出半个身子打个招呼,亲自引狼入室。   温月明一口酒被呛住了,一只手抓了抓,把惹事精捞了回来。   霍光明见状,凉凉说道:“男欢女爱啊,过去式啊,谁还没个个把情郎啊,这嘴刚才这么能说,现在喝口酒就呛着了。”   温月明拿着帕子连忙捂着嘴,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没事吧。”木景行还不知自己烧了一把火,连忙给人端茶送水,拍背握手,一副懵懂无知的昂子。   温月明气得想骂人,又说不出话来,只好把人推开,眼不见为净。   楼梯口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声接着一声,混在不远处湖心正中那鼓一般,一声跟着一声,踩着人心尖走了上来。   温月明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这样侧首看了过去。   大片红晕染在眼尾,在两侧如花枝的烛火照耀下,生生在清冷的眉眼中蔓出一丝艳丽。   月宫仙子落入繁华人间,不过如此。   陆停脚步一顿,眸光在摇曳的烛火中微微暗下。   作者有话说:   水盆羊肉的做法——《山家清供》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引用 第三十六章   靠窗的角落普遍不大, 放了五张案几便有些拥挤,店家机灵,懂事得搬了一扇大屏风隔出这一角安静雅间。   温月明和陆停身份高, 自然并肩坐在上方,木景行自从老师来了以后,就黏着不动了, 一起坐在陆停的右手边的方向,霍光明独坐一侧。   两两对视, 各自感受到那点微弱的尴尬。   “咳,殿下和先生今日怎么出宫了。”霍光明借着倒酒的动作, 打破尴尬的沉默,随口问道。   程求知抚着胡须, 笑说道:“某还未逛过长安夜市,又听闻今夜有烟花盛宴,特来看看。”   两人走了一个来回,悄悄去看上首两个,见他们皆是沉默, 一时间顿觉棘手。   “我想起来了,说好让人打掩护, 我得给人买些礼物回去。”霍光明先一步起身,大大方方说道, “我先走一步,你们继续。”   木景行正偷吃着糕点, 闻言呆呆地抬头看着她。   “一起吗?”霍光明颇有良心,低头, 多问了一句。   木景行扭头去看老师。   程求知捏着胡子的手一顿, 有些犹豫。   ——西市今日人不少, 宫妃和太子独处,怕是有些问题。   “那我先走了。”霍光明的良心只有一瞬间,脚底抹了油,溜走都不带回头的。   ——这鬼地方,谁爱呆谁呆。   “我也想出门逛逛。”木景行已经把每个样子的糕点都吃了一遍,意犹未尽地合上盖子,最后瞧着老师,捏着手指,委屈巴巴说道。   “可我没带荷包,我也算不来钱。”   没错,学富五车,名扬天下,君子六艺无一不精的程求知,唯一亲徒弟不会算术,传出去委实有些丢大脸。   程求知额头青筋跳了跳,开始气得磨牙,若不是大庭广众打徒弟有辱斯文,怕是要直接上手了。   温月明扔了一个荷包到木景行案几上,对着程求知说道:“夜市难得,先生不如带她去逛逛。”   木景行捧起荷包欢呼一声:“月姐姐真好,等会给月姐姐买葡萄酒,隔壁有家凉州人开的酒肆,我去买……嗷呜……”   陆停的视线挪到木景行身上,目光沉沉,程求知心中咯噔一声。   自家徒弟的嘴巴和直筒倒豆子没啥区别,他连忙踩了一下徒弟的脚这才止住了后面的话。   木景行嘴巴比脑子快,也隐约察觉出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扑闪着大眼睛,瞧着分外无辜。   “走走走,出去玩出去玩,快走快走。”程求知头大得把徒弟拎走,一脸心累。   半盏茶不到的时间,三个人陆续离开,原本还稍显拥挤的角落里,顿时空旷下来。   温月明和陆停背对着窗户,并肩坐着,两人今日都穿着浅蓝色的衣服,繁光缀天的灯火让整个长安如不夜之城。   “娘娘用膳了吗?”   陆停看到她案桌上的菜一筷子也未动,倒是放了几坛空了的酒,蹙眉问道。   温月明做贼心虚,刚刚还漫天夸海口,如今‘个把情郎’之一的陆停坐在自己面前便又有些发怂。   “还没。”她端起那盏酒,可又发现里面已经空了,只好讪讪放下,随便扯了一个话题问道,“殿下吃了吗?”   “刚从许家回来。”   陆停到了一盏还冒着热气的清茶放在她手边,两人案几中间的距离,只有一个手掌的宽度,这动作他做得格外自然熟练,好似千百次早已如此。   透明浅淡的茶水落在白瓷杯上,清凌凌的。   两人背后的窗户并未合上,长街热闹喧嚣的声音顺着夜风吹了进来,陆停的声音却在一众声浪中显得格外冷静,如寒冰入沸水,平了片刻沸腾。   温月明一愣,没想到他这么坦白,侧首去看他,却不料直直撞到陆停深褐色的瞳仁中。   那双眼睛格外好看,更别说此刻还带着笑地看人,就好是西北黄沙中的暗流,能把人拖自他的漩涡中。   温月明片刻的警惕在这视线中生出一丝失神,便先一步移开视线,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娘娘怎么和霍将军一起出门了。”   陆停的视线停留在那一片还未散去的红晕中,故意问道。   果不其然,那处眼尾越发红了,红如花嫩。。   温月明面白皮薄,手腕稍微被握紧就能留下一道红痕,若是情起,更是芙蓉秋雨,小晕红/潮。   大漠的风沙在她身上从未留下任何痕迹。   陆停手指微动,在温月明抬眸前先一步移开视线。   温月明半阖着的眼珠子移动,咳嗽一声,抬头,一脸真诚说道:“我说就随口一说,就志同道合,殿下信吗?”   “信。”   陆停笑,眼尾的那点红痣在烛火下熠熠生辉:“你说的,我自然都是信的。”   温月明嗯了一声,有点惊疑,打量着面前之人,突然抱臂,前倾些许,漆黑的眸子含着光便显得有些温吞。   她就是这般看着,偏又不说话,那眸光好似一根羽毛自上而下微微扫过他的脸颊,最后停留在薄薄的唇上。   陆停神色自若,眼尾缓缓下垂,掩下眸光中的暗色。   “哼,花言巧语。”温月明冷哼一声,偏了偏头,帽子下的两根细绳便垂了下来,“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计较。”   黑布细绳晃晃荡荡,贴着脖颈,垂落在胸前。   细白的脖颈被黑色的带子衬着,越发白嫩细腻,就像一块待人把玩的美玉。   淡淡的梅花香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空中浮动,偏偏被风送了过来。   陆停那双眼落在那处,半响移不开。   温月明察觉到强烈的,侵占性的视线,倏地坐直身子,握着脖子,警惕说道:“看什么。”   陆停回神,抬眸,露出一双无害温柔的眉眼。   “娘娘的领口脏了。”他神色自若地笑说着。   温月明疑惑,伸手扒拉了一下领子。   “是油脂。”陆停递来一块帕子。   温月明犹豫一会,接了过来,嘴里嘟囔着:“我又不是小孩,怎么还会吃到领口上。”   她瞪眼:“你别骗我。”   陆停见了她,似乎总是在笑,眼尾弯弯,打趣道:“你吃饭总喜欢大口,惯会蹭衣领,自然会染上。”   温月明一听,颇为心虚。   她吃相也就在外人面前会装一下,在熟人面前,和木景行没啥两样,她白日里吃了一路,不会真的沾上了吧。   她用帕子沾了一点水,却又看不清到底擦干净没,只好胡乱地抹了一下,突然动作一停,抬眸去看陆停。   陆停盯着那截脖颈,猝不及防被人抓了个正着,心中一跳。   “你,怎么知道我吃饭的习惯?”   谁知,温月明紧盯着他的眼睛,好似要把人看出一个窟窿一样。   “还知道我的胃,有问题。”   她的视线落在一侧还冒着热气的酒杯上,意味深长地质问着。   温家没人爱喝酒,偏偏出了一个小酒鬼温月明,在西北时以酒代茶,加上日夜颠倒,胡乱吃饭,生生熬坏了胃,如今入了宫,一日三餐精细养着,这才稍微好过些。   知道这事的人不多,偏偏里面就有一个化名成竹定骗人精陆停。   两人坐得近,也不知何时成了相向而坐,简单素色的衣摆垂落在两侧,随着主人的动作而晃动。   温月明把手中的帕子被松开落在地上,轻飘飘地落在两人膝盖相对的中间,可她的视线依旧看着面前之人,似乎要看破他温和皮囊下的叵测心思。   “殿、下。”她一字一字逼问着。   陆停怔怔地看着她,只觉心底蛰伏的那只巨狼在黑暗中露出獠牙,可他面上却不显,只是借着捡帕子的动作,抬头时蹙眉,伸手揉了揉额头,声音低沉迷茫。   “我也不知道,只是随口说的。”他说。   温月明打量着他,一时间竟也看不透他真实的想法,眉心皱得比他还紧。   ——陆停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这种隐晦的想法,一旦发芽便会慢慢生根。   陆停坐直身子,手中的帕子被握在手心,只露出素净的一角,沉郁说道,“我也不知为何,见了娘娘便觉得熟悉。”   温月明捏着手指的手倏地收紧,目光自惊疑打量中变成了犹豫不确定。   她还未见过失忆的人,也不知道见了熟人是不是觉得熟悉,可陆停的神色实在太过真诚淡定,即便是她也有些摸不准。   ——“今上非明君,凤台惨案,血流无数,我需一人去内宫……你聪慧且有自保能力……但你必须断了和那人的关系。”   她因此入了宫,本以为一年后就能全身而退,却也没想到这人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太子,甚至踩在年末的尾巴尖回来了,让本就一团糟的局势越发混乱。   温月明还在心中摇摆不定,便冷不丁看到陆停抬眸,深褐色的瞳仁中满是疑惑,似乎带着一丝不确定:“总觉得我们是不是见过。”   他声音并不大声,可落在温月明耳边却不亚于惊天巨雷。   温月明下意识向后靠去,嘴角抿起。   似乎在抗拒,又好似不过是想换个姿势。   她的动作格外细微,可陆停却是一直看着她,见她如此,瞳孔微微眯起,心尖一痛。   那种熟悉的痛感,在他还未恢复记忆时,骤然看到这位锦绣在身,坐在帝王身侧的母时,心口宛若刀割。   那时他因为无知尚能压制一二,可现在却滋生出一丝不一样的委屈。   明明知道这人一向没心没肺,无情无义,可哪怕在拥挤的人群中,他总是控制不住去寻找她,注视她,甚至想念她。   可她,避他如蛇蝎。   温月明并未察觉他的异样,只是顺手理了理袖口,声音转柔,安抚道:“殿下记错了,我与殿下素不相识。”   陆停目光下移,看到那双修长白皙的指尖,哪怕在微暗的案几下方依旧如美玉一般精致温润。   他嘴角微微勾起,瞧着有些薄凉。   “咦,妹妹!”屏风后突然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打破两人的沉默。   温月明自失神中回神,就看到屏风后探出一个脑袋。   “你怎么在……殿下!”   温爱一个激灵,瞬间站直身子,回了屏风后。   屏风后的两人倏地惊醒过来,各自移开视线,宛若无事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案几。   “进来吧,你怎么在这里。”   温月明吐了几口气,随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这才发现是陆停亲自倒得那杯热茶,含在嘴里,好一会儿才咽下去。   陆停倒是拍开一侧的酒坛,开始独酌。   温爱磨磨叽叽走了进来,见两侧还有三张桌子这才莫名松了一口气。   “娘想要吃这家的糯米团子,我本来就要见朋友,就出来顺道一起买了。”温爱坐在温月明身侧,温温和和地说着。   “爹说你去给秉烛军宣旨了。”他瞧瞧瞧了一眼太子,假装无意地问道。   “跑出来玩了。”温月明倒也没藏着,直接说道,随后拿眼睨他,“你不去会友,怎么在这里?”   温爱无奈笑了笑:“朋友放我鸽子了。”   “吃饭了吗?”温月明问。   温爱摇头。   “那就一起吃吧,我也没吃。”温月明唤来小二,熟练点着菜。   “驼蹄羹多放一些黄酒,野猪鲊,两份抹上茱萸粉,一份不要辣的,松江鲈鱼干鲙,姜蒜多一些,再来一份王母饭,对了,给我一叠茱萸粉。”   陆停见她游刃有余的样子,竟有些恍惚。   “我这个王母饭上覆淋的醢,要鱼肉,你们呢?”   “你会吃鱼了。”陆停盯着她的侧脸,露出惊讶之色。   温月明并不理会他,只是继续问道:“你们要什么?”   “本来是不吃的,这一年突然会吃了。”温爱缓和气氛,苦恼说着,“有一次还被鱼刺卡到了,吓死我了。”   温月明抬眸,不悦地斜了他一眼。   “我要肉丝即可。”温爱连忙住嘴,答道。   陆停放下手中的酒盏,低声说道:“我也要鱼肉。”   小二哎了一声,连忙退了下去。   中间有了一个温爱,三个人的气氛也正常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马上就要放烟花了,妹妹可要去看看。”   温爱说话间,小二已经端着菜送饿了上来。   “空腹喝了这么多酒,少吃点辣的。”陆停赶在小二上菜时,提早把那碗加了野猪鲊的碟子放在最远处的地方。   因为身侧有温爱这个男妈子,温月明虽在心中升起了一丝别扭,但还是镇定自若地把筷子挪了一个位置。   “我不吃辣的,把那份没撒茱萸粉的给我。”温爱提前一步说道。   小二连忙把不辣的那叠放在温爱茶几前,之后才继续上菜。   温月明嘴角微微勾起,陆停盯着面前那碗通红的野猪鲊默默加了一块。   她心情大好地夹了一片鲈鱼干鲙,沾了一侧翠绿色的山葵泥,满意点头:“这山葵泥不错,去腥又辣,但也盖不去鱼片的鲜甜。”   “妹妹你也太会吃了。”温爱也跟着如此吃了一口,舒服地闭上眼:“果然是正宗的松江鲈鱼。”   “听说凉州东西都辛辣,殿下爱吃吗?”温爱调解桌上的气氛,笑问道。   陆停这才抬眸,薄薄的唇有些发红,闻言笑了笑:“我不会吃辣,一吃辣就上火。”   温爱一愣,盯着那碗动了好几筷子的野猪鲊。   温月明这才侧首看去,果不其然见野猪鲊少了一点,蹙了蹙眉:“不能吃辣就别吃,这么多菜,殿下怎么不换一个。”   陆停笑:“娘娘喜欢的,我便也想尝尝。”   这话乍一听颇为奇怪,但仔细一想,也不外乎尝鲜。   温月明眼皮子一跳,差点没夹住驼蹄。   温爱压下心中的怪异,暗想自己多心。   “那可尝不得,妹妹可是我们家唯一一个爱吃辣的,每次回府,娘都要备一桌辣菜的,寻常人都吃不得。”   陆停只是笑着不说话,目光自温月明案桌上扫过,果然每一盆都被她倒了茱萸粉。   温月明嘴巴被辣的格外红艳,莫名多了点人间人气。   “不能吃就别吃了,又上火了有你好受的。”温月明看不去,随口说着。   “好。”陆停听他这么说,立刻把野猪鲊放在边上。   温爱端着酒盏,突然嘶了一声。   ——这口气?殿下和妹妹关系……好像,似乎,是不是,还不错?   他时不时去看温月明。温月明借倒茱萸粉,趁机警告地斜了他一眼。   温爱一看到那厚厚一层的红粉,顿时收了心思。   ——虽然没吃一口,但是嘴巴已经开始疼了。   三人有说有笑地吃完饭,温爱本打算陪着他们一起看烟花,奈何随从带话说爹正在寻他,便只好遗憾离去。   “别和爹说见过我。”临走前,温月明特意多嘴说了一句。   温爱顿时老妈子心起,只是还未开口就被温月明打断。   “不听!别说!快走!”她下巴微抬,骄纵说道。   温爱愁眉苦脸地看她,奈何妹妹心如磐石,不为所动。   ——我的妹妹,真的好冷酷!   他提着装着糯米团子的食盒下了楼梯,走到一半时,随意抬头看了一眼,隐约看到妹妹突然靠近殿下。   而殿下,巍然不动。   温爱:“!!”   ——我是不是眼花了。   屏风后,陆停看着那碟茱萸粉已经完全空了,那碗被放在角落里的野猪鲊倒是听话地一口没动。   好像听了他的话,又好像完全没听。   这等阳奉阴违,变本加厉的本事,属实是温月明会干的。   陆停起身,自一侧角落里提起温着的茶壶,为她倒了一盏热茶。   “小心胃疼。”   清粼粼的茶水自铜嘴里流出,带出一阵茶香,瞬间冲淡席间饭菜的滋味,   白瓷茶杯被澄亮的茶水溢满,好似层层鱼鳞散开,格外好看。   陆停熟练地用手背试了试温度,这才推了过去。   温月明抬眸看他,一只手按着他的手腕,身形前倾,靠近他时冷不丁喊了句。   “竹定。”   作者有话说:   元旦快乐!解放了!!呜呜呜呜,终于可以休息了!!   留言发红包!!!么么哒!!!!   山葵——芥末 第三十七章   陆停抬眸, 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眉眼弯弯,笑了起来:“娘娘怎么知道我的化名?”   他眉心微微蹙起, 瞳仁中满是疑惑之色,十足的无辜真诚。   温月明仔细打量着,她本意是想要出其不意试探一下, 只要他眼神波动一下都算有鬼,可他现在, 却只有一刹那的惊讶。   下意识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难道猜错了!?   温月明按着他手腕节骨的手缓缓收回,主动接过那盏茶, 含糊糊弄过去。   “听霍光明说的,说你之前在西北化名叫竹定。”   陆停揉着拿出手腕, 眉眼低垂,平静反问道:“娘娘为何向将军打探我。”   “娘娘想问什么,为何不直接来问我?”那语气格外咄咄逼人。   “就随口,谁知道霍将军怎么想的。”温月明破罐子破摔地甩锅,随后一脸真诚地建议道, “不如殿下去问她。”   毫不知情被人出卖了的霍光明正一手抓着木景行,一边和脸色凝重的程求知说话。   “你们几日去许家做什么, 倒不是我对许道行有意见,只是他太过偏激, 并非好事。”霍光明正色说道。   程求知叹气:“他只是对……仇恨了一些,听说还把娘娘骂了一顿, 幸好娘娘大度,没和他计较。”   霍光明冷笑一声, 不置可否。   “他是守信的君子, 你是心疼娘娘, 才看他哪哪都不好,不过这些年遇到这么多事情,他也一直保守这个秘密,属实不易。”   程求知缓和着气氛,顺手接过木景行递来的零食袋子,继续说道:“殿下打算让他再去外任,避开长安这是非地。”   “他没同意?”霍光明挑眉问道,被烛火笼着的眉眼笼着讥讽之色。   程求知摇头。   “自然不会同意。”霍光明讥笑,英气的长眉一挑,声音透出丝丝薄凉,“他非直臣,杂念甚多,自然不肯放弃。”   程求知侧首瞧她,无奈劝道:“各有各的苦衷而已,能走到现在的都不容易,下次远远避开就行了。”   霍光明凉凉说道:“占据了一个苦衷,好似就给杀人放火开了一个免死金牌一样。”   “再说了,我为什么要避开,他打不过我,骂不过我,要避开也是他远远看着我先跑才是。”   霍光明呲笑一声,长眉一挑,声调颇有煞气。   “我可没得罪你。”程求知眼皮子一跳,连忙求饶,“你若实在厌恶他,你去给人套个麻袋,给你的好朋友出气还不行。”   霍光明顺势把木景行拉了回来,断了她跟着糖画走的心思,这才继续说道。   “我打他做什么,他这般做派迟早要给你们惹事。”霍光明漫不经心地说着,瞳仁上略过一盏盏花灯,浪荡外表下是闪过的片片无□□,随后话锋一转。   “你们今日找他做什么?”   语音还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鹤唳之声,天空瞬间炸开绚烂的颜色。   “啊啊,开始了!”木景行仰头,脸上倒映着五彩的烟花痕迹,兴奋地大叫着。   ——烟花会开始了。   夜市千灯,高楼红袖,归人流喧,偌大的西市瞬间热闹起来。   酒楼内温月明甩锅给霍光明,还未等到陆停说话,便听到背后传来喧闹声,扭头向后看去。   纷纷灿烂如星陨,霍/霍喧豗似火攻。   长街上箫鼓喧天,人影参差,所有人都围在岸边仰头看着湖中心的烟火盛宴。   温月明靠在窗边,两侧虬枝峥嵘的槐树,映着两岸绚烂灯火,晃得树枝光影明灭,半数落在温月明身上,地上是倾翻在地,不计其数的酒坛。   “今年的烟花倒是漂亮。”温月明捧着酒盏,酒意微醺,笑说道。   “巡防司那边得了一个道士,改良了烟花,若是可以,年节那日应该会有更漂亮的烟花。”陆停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温月明扬眉,半撑着下巴看着靠近自己的人,一双眼被酒意晕染,越发显得晶亮:“殿下如今耳目倒是越发清明了。”   陆停拿走她手中的酒盏,递上清茶,微微一笑,并不遮掩。   “多亏娘娘和阁老帮助。”   “那你还敢去找许道行。”温月明笑脸盈盈,漆黑的眸光在酒意阑珊下如玉光泽,“你不怕我爹生气,那个人整天上折子要弹劾我爹,若不是我爹脾气好,九条命也没了。”   陆停并未说话,只是朝着她伸出手。   温月明嘴角笑意僵硬在原处。   陆停的手腕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落在鼻尖格外明显。   ——女儿红!   温月明鼻子一动就闻出了味道。   ——还是二十几年的陈酿!   她忍不住微微侧首,仔细闻了闻。   ——感觉好好喝的样子!   酒鬼温月明忍不住舔了舔舌头。   可惜那手腕只在鼻尖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一片叶子出现在自己面前。   温月明一愣。   “起风了,有一片叶子。”陆停一本正经地自她头顶摘下这片不识趣的叶子。   温月明哦了一声,盯着他的手腕移不开视线。   ——长安城还有这等美酒。   她三心二意地想着,倒是想尝尝。   陆停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手中的树叶晃了晃:“娘娘在想什么?”   温月明抬眸看他,眉心簇起,瞧着格外严肃。   陆停一愣。   “你喝酒了?”温月明认真问道。   陆停怔怔地看着她,却见她越发严肃,不得不谨慎说道:“喝了一点。”   “女儿红?”温月明眉尖一松。   “娘娘怎么知道?”   陆停吃惊,脑中电光火石一瞬间,突然笑了起来:“娘娘想喝?”   温月明眨眼,一本正经拒绝道:“我可不爱喝酒,就是问问。”   “哪里的?”她状似随口问着。   陆停扶着窗棂笑了起来,把手放在她鼻尖晃了晃,果不其然,温月明的鼻子跟着他手腕动了动。   温月明恼羞成怒,气得把他的手挥开,眼尾的红晕越发显眼,那点羞色落在脸上,清冷的眉眼被莹莹烛火一照,便多了点人间人气。   “是许家的。”陆停赶在她发脾气的前一秒,反握住她的手腕,柔声说着,“娘娘还要喝吗?”   温月明轻嘶了一口气,眉心皱了又松,松了又皱,最后嘟囔着:“还有点想喝,但也不太想喝了。”   花枝灯形,光簇如豆,熠耀辉光落满双眼,连着白皙的手腕都好似镀上一层莹莹玉泽。   手心的那截手腕好似玉雕一般。   陆停的手指鬼使神差地收紧。   温月明瞬间抬眸。   今晚的压场牡丹烟花在深蓝色的天空绽放,染红了半边天空,如千树花,如流星雨,落尽满阶红。   长街上是近乎沸腾的喧闹之声,小孩的尖叫声几乎要划破夜空。   这角雅间却是安静地连呼吸声都悄不可闻。   陆停的手布满茧子,若是握紧时,不经意摩挲间就像一根带刺的荆棘轻轻自软肉上,慢条斯理地划过。   皮肉上的纹理被触不及防地打开,面对突如其来的拨撩。   带着微微刺痛和,难以言喻的酥麻。   温月明呼吸蓦地加重,想起了一些不该想起的画面,不由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陆停眸光微暗,挺直如青竹的脊背在漫天烟花中前倾,高傲如仙鹤的脖颈便也弯曲而来。   温月明紧靠在墙上,看着逐渐靠近的人。   陆停长得实在好看,如山水画一般的漆黑眉眼,挺直的鼻梁,是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之气,带着年少的意气和成年的坚毅。   醉意熏熏的酒气在火盆的点引下几乎要把温月明的神思搅成一锅粥。   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酒香,蒙头盖脸地涌了上来。   温月明盯着那张单薄嫣红的唇发怔,清冷疏离的眉眼被染上红晕,多了艳丽无双的人间姝色。   陆停像是被这举动激励一般,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地上,一只手悄无声息地环上她的腰。   “团团。”   陆停的声音近在咫尺,只隔着一道呼吸的距离。   长街上,小男孩一声兴奋的尖叫在漫天繁星中骤然响起。   火树银花,春/宵无价。   温月明在滔天酒意中即将闭眼时,猛地惊醒。   陆停感觉自己的脖子被几根手指抵住。   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温月明的手指抵在他锁骨的位置,咬牙切齿地问道,“太、子、殿、下。”   陆停满心爱/欲在此刻瞬间如泼冰水,消失得一干二净。   “陆、停。”温月明的手转而捏着他的领子,目光打量着近在咫尺的人,似乎要把那层伪装的皮肉割落下来。   那目光锐利而惊疑。   陆停背后冒出一身冷汗。   “是之前去温府的时候,听钱夫人喊了一声大郎君圆圆,程求知说钱夫人生你们生了一天一夜,颇为艰难,取的团团圆圆的意思。”   温月明眯了眯眼。   程求知家境贫寒,是温赴的关门弟子,在府中住了许久,自然是知道兄妹两人的小名的。   娘确实喜欢在府中叫他们小名。   ——可真的如此?   “难道不对吗?”陆停歪着头,故作无辜地问道。   ——真的这么巧?   “不对。”   陆停抬眸看她。   温月明一本正经说道:“我叫扁扁,我娘生我们的时候正在吃汤圆,一圆一扁。”   陆停脸上露出呆滞之色。   “你最好别骗我。”温月明冷笑一声,打量着面前之人,最后直接把人推开。   陆停踉跄靠在墙上,闻言笑了声,温温柔柔,格外纯良:“不如娘娘去问程先生。”   刚刚说过类似话的温月明顿时无语。   “娘娘不是刚才问我为何还要和许道行见面吗?”陆停赶在她把这事思考清楚前,连忙转移话题。   温月明也不打算看烟花了,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下,懒懒散散说道:“不感兴趣。”   陆停猝不及防被噎了一下,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随后镇定地继续说道:“我母亲给我留了一样东西。”   陆停自袖中掏出一枚玉佩。   那是一枚雕刻着荆棘花的墨玉玉佩,玉佩上除了那处荆棘,并无任何装饰,头尾两端也没有络结或穗花系着,在角落两侧花枝长灯的照耀下,闪着细碎光泽。   温月明是没想到现在拉人上贼船都这般简单粗暴,不讲道理,连忙捂着眼睛:“不看,你找我爹去。”   一只手强硬地拉下她挡住眼睛的手,直接把玉佩递到她面前。   “你看看,又不要你如何。”陆停笑说哄道。   温月明闭上眼,就像不被剧狐狸精诱惑的老和尚在巍然不动般坐定。   一只手强势握着她的手指,放在还带着体温的玉佩上一点点划过。   ——荆棘花!   ——应家的族纹!   温月明下意识描绘出这个样子。   应家当年延误轮台一役,导致大周大败,折损士兵三十万,百姓生灵涂炭,战线更是被直推入甘州中部,大周西北一角国土尽失,若非之后出了一个霍光明,把战线推回庭州,伊州,沙洲,瓜州和肃州任在敌人之手。   “娘娘知道这是什么吗?”陆停引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温月明轻轻咬了咬唇,这才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堪堪咽了回去。   “不知道!”她抽回手,“这事,我可管不了。”   她声音逐渐压低,活像摸到了烫手的山芋。   “我本就不想牵扯你进去。”陆停盯着她唇上留下的一道浅浅的印子,笑了笑,这才松开她的手,“玉佩放起来了。”   温月明悄摸摸睁开一条缝,见他真的把东西收回去,这才睁开眼,忍不住抱怨道:“那你还给我看。”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在做什么。”   温月明抬眸看他。   “我不会连累你的,只是不想娘娘避我如蛇蝎。”陆停垂眸,低声说着,声音带着一丝委屈。   温月明语塞,随后哼哼唧唧打着马虎眼:“没有的事,我是你母妃……”   一块糕点被塞到她嘴里。   陆停镇定说道:“有人来了。”   温月明这才收回怒视他的视线。   “你们喝了这么多酒啊!”屏风后,木景行看着地上倒着的酒坛,惊讶说道,“孤男寡女还和这么多,嘻嘻,多奇怪啊。”   “少给我看不正经的话本。”程求知眼皮子一跳,朝着她的后脑勺拍了一下,“胡言乱语,给我去角落里罚站。”   木景行嬉皮笑脸地提着东西放到位置上,乖乖站在角落里。   “刚才谁来了。”霍光明抱臂,站在屏风一侧,看到自己案几上的东西,挑眉问道。   “温爱。”温月明把糕点三下五除二吃完,这才说道,“看好了,那我们回去吧。”   “嗯。”霍光明目光不经意自两人身上扫过,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   温月明神色自若,也懒得理会见师忘友的木景行,直接拉着霍光明走了。   “怎么回事,你这脸怎么红红的。”霍光明捏了一下她的脸,一本正经地问道。   “喝多了,上脸。”   “哦。”霍光明一手挂在她的脖颈处,自己凑进去闻了闻,“啧啧,我还以为酒后误事了。”   温月明抿了抿唇,想起那个近在咫尺的唇,忍不住咬了咬唇。   “咦,不对劲!”霍光明敏锐地低下头,打量着面前之人,“怎么回事,你还真打算顶着你现在这个身份和太子做什么。”   霍光明见她不说话,立刻停下脚步,正色说道:“不可以,你想被人骂死吗,陆停是男的,未来也会成为皇帝,人人都会对他留情,自然什么都不怕,你不一样。”   温月明眉心紧皱。   “没必要为一个男人担负骂名,前车之鉴这么多,后世丹书哪里会怪一个上位者,还不是逮着一个女人就骂。”   温月明抬眸看她,被这样一双眼水汪汪,冷沁沁的眼睛冷不丁地看着,别说是一个男人,便是冷心冷情的霍光明都会心动,生出无穷的保护欲。   “看我也没用,我不支持这事,别的不说,就你爹,温赴这种老古板,肯定第一个跳起来大义灭亲,把你钉在耻辱柱上。”   霍光明避开她的视线,认认真真规劝着:“没必要,等你出宫,姐姐给你找七/八个。”   “不,倒也不是这事。”温月明眉心紧蹙,轻嘲一声,“陆停注定要三妻四妾,后宫佳丽,我要的,他也给不起。”   “不是这事,那你现在怎么奇奇怪怪的。”霍光明不解问道。   “我在想。”温月明摸了摸下巴,“陆停真的失去记忆了。”   霍光明失笑,颇为无情解释道:“确实,肯定。”   “这事我当时悄悄抓了很多名医来看过,你不知道他当时追你时伤的有多重,差一点就没熬过去,烧了三日,大概把脑子烧坏了吧,大概也是太伤心了,这才把你忘记了。”她幸灾乐祸地说着。   温月明沉默着不说话。   “怎么,他说他恢复记忆了。”霍光明琢磨出一丝不对劲,反问。   “就是感觉。”她说。   “反正当时他确实是失忆了,但是说起来真奇怪,他本来并不打算立刻恢复身份,大概是被你刺激了,立刻恢复身份,努力养伤,这才打了这场大胜,简直是不要命的打法。”   “长途短兵突袭,若是一个不慎,他便彻底葬在大漠里了。”   温月明一愣。   “为什么要……”   霍光明靠近她,盯着那双错愕的双眸,轻笑一声:“因为他说,他想回长安。”   温月明僵硬地站在原处。   “他在这个时候顶着这么大的功劳回去,不是直接成了扎在别人心尖的一根刺吗。”霍光明半弯着身子,笑说道,“不听劝,不过他嘛,不听劝很正常,毕竟是只听你一个人的小狼崽。”   “我总觉得他是忘了你,但也没忘了你。”霍光明意有所指,“大夫一直说过,若是见到足够刺激的东西,说不定能恢复记忆。”   温月明瞳仁微缩。   “但我觉得你还是假装不知道比较好。”霍光明小声说道,“没必要,团团。”   “自他恢复身份,你们便再也不可能。”   温月明垂眸,笑了一声:“你说得对。”   霍光明见她淡淡的眉眼,突然把人抱起来了,直接打横抱起来,直冲了一段路。   “你做什么。”温月明抱着她的脖子,大惊。   霍光明的霸王枪都有百来斤重,抱起一个温月明就跟玩具一样,“别不开心!走,去喝酒,一醉解千愁。”   温月明抱着她的脖子,直笑:“你这次在长安呆多久啊。”   霍光明耷拉着眉,不悦说道:“这得看你爹了,你爹委实有些奸诈。”   “那我们就去她的酒窖偷酒喝去。”温月明怂恿道。   “有道理!”霍光明脚步一顿,直接把人甩在背上背着,“快指路,趁现在月黑风高偷酒夜。”   “不过你爹不是不爱喝酒吗?”霍光明问道,“怎么还有酒窖。”   “不知道,我也是回来的是发现的,但我爹不让我进,小气,就我每次回家给我一坛过过瘾。”温月明抱怨着。   —— ——   第二日早朝,陆停入了礼部,安王去了兵部的旨意很快就传遍朝野。   温月明在大醉后醒来已经是那天的未时,得知消息还迷糊了好一会儿才点头,揉着脑袋起来。   “但是等会殿下就要来犒赏西北军了。”花色扶着人起来,“娘娘去吗?”   “不去。”温月明摇头,“我要沐浴。”   半个时辰后,温月明趴在木桶里昏昏欲睡。   “娘娘。”门口传来霍光明人模人样的声音。   “进来吧。”   花色去端午食了,温月明正嫌一个人无聊,便半阖着眼懒懒开口。   霍光明一听声音就不对,咳嗽一声,多嘴一句:“殿下也来了。”   温月明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来做什么?”她下意识问道。   陆停镇定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孤替陛下慰问三军,如今事了,特来拜见娘娘。”   温月明眨眼,湿漉漉的水珠挂在睫毛上,顺着眼尾落了下来:“不必了,殿下请回吧。”   “娘娘身娇体弱,大概是不舒服。”霍光明打着圆场。   程求知斜了霍光明一眼。   霍光明一脸正色。   “那便不打扰娘娘休息了。”陆停含笑说着。   温月明松了一口气,听着他们远去,这才从木桶里站起来,披了件衣服出门。   “月姐姐。”木景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我可以进来了吗?”   “进来吧。”温月明正在擦头发,随口说道。   木景行便悄悄溜了进来。   “怎么和昨天晚上没睡觉一样。”温月明看她一脸菜色,随口问道。   木景行趴在她的软塌上,眼睛已经闭上:“抄书去了,不瞒你说,刚抄好。”   “那你不去睡觉,来我这里做什么?”   木景行自睡眠中挣扎着张嘴:“老师叫我来的。”   温月明动作一顿,顿生警惕。   “你知道陛下今日早朝说,要给太子殿下选太子妃了吗?”   作者有话说:   纷纷灿烂如星陨,霍/霍喧豗似火攻——引用 (我不明白,怎么这两个字是屏蔽词? 第三十八章   太子要选太子妃是大事。   温月明自军营回来时, 这事单在内宫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翠堇小声在她耳边说着八卦。   “选太子妃的事陛下下了圣旨,要娘娘全权交办,您没回来的那几日, 入宫求见的帖子都这么高了。”   她用力拍了拍桌子上叠起来的三叠诰命帖子。   “太子殿下怎么又突然这么受欢迎了。”她揉了揉脑袋,无奈说道。   翠堇给人按着肩膀,煞有其事地说道:“因为太子现在有六率, 如今在礼部行走,虽然安王被提到兵部去了, 但德妃不是还没回来嘛,对了最重要的是, 霍将军!”   温月明细眉一挑,捧场问道:“跟霍光明有什么关系?”   翠堇眼睛一亮, 伸出两根手指:“有两个八卦,娘娘听不听。”   温月明已经捡起一本红封带的折子看了起来,笑说道:“说来听听。”   “有人说因为太子殿下在西北这么多年,已经收买了西北军大部分人。”   翠堇小声嘟囔着:“娘娘觉得有道理吗?”   温月明合上折子放到一处,端起茶盏拨了拨, 嘴里漫不经心地说道:“为什么不说直接收买了霍光明,霍光明在西北声望之高, 一呼百应,无人能及。”   翠堇眼睛一亮, 连忙说道:“那第二个传言肯定是真的了。”   温月明抿了一口茶,随口附和道:“怎么个真法。”   “他们都说霍光明和殿下私定终身了!”   “咳咳。”温月明一口水呛住了, 手里的茶杯都晃出几滴水来,烫红了手腕。   “哎哎, 娘娘小心啊。”翠堇大惊, 一手接过颤颤巍巍的茶盏, 一手拍着她的背,“还好茶是温的。”   温月明咳得满脸通红,眼睛都渗出泪意,把翠堇慌乱给她擦手的手握住,哑声问道。   “怎么,怎么传出这个……”谣言的。   翠堇垂头丧气地说道:“奴婢也是听人说的,说原来殿下在西北时,身边一直跟着一个女子,但那个女子常年覆面,与殿下形影不离,恩恩爱爱,只是后来也不知道那个女子不见了,然后殿下回长安也没带这个人回来。”   “西北军中只有一支女兵,官职最高也是从五品的游骑将军,此番也没有来长安,而且和殿下两情相悦的人,若是普通士兵肯定直接带回来啊,可若是那人是霍将军那就讲得通了。”   她带着三分怀疑,七分确信地说着。   温月明眉尖诡异地皱起,活似听了鬼故事一般,一脸惊悚。   “娘娘怎么还不懂啊。”翠堇哎了一声,直白说道,“若是普通人为何还要覆面,而且还不肯跟殿下回来,十有八九是因为是一个大官,不好对外明说,霍将军的官就很大了。”   “而且大家都说殿下前脚来长安,后脚霍光明就回来了,就是来是给殿下撑腰的,要是没关系,为啥要撑腰啊。”   温月明按了按喉咙,这才笑着摇头:“她真的是来述职的。”   翠堇小心瞧了她一眼,嘟囔着:“反正大家都这么说的。”   “不过你要是这么设想的话。”温月明突然来了兴致,挪了挪嘴,“那为何还这么多帖子啊,还敢和霍光明那煞神抢男人啊。”   翠堇皱眉,老气横秋,正儿八经地摸了摸下巴。   “因为都在说这两个人是不可能的,说起来也是,霍将军女中豪杰,怎么也不像被拘束在内院中的人。”   “啊,苦命的鸳鸯啊。”她长叹一声感慨着。   温月明怔怔地看着她,突然笑得直不起腰来。   “煞神不喜欢菩萨,喜欢修罗,搁这养蛊呢。”她笑得喘不上气来。   明明是这么不靠谱的消息,可偏偏被翠堇这么信誓旦旦地说了一遍,她脑海里就不由自主把这两个人拉红线绑起来,可还未仔细想,便觉得古怪的好笑。   ——救命,两个人现在见面不会打起来吧。   “啊,奴婢听不懂。”翠堇蒙蒙地看看她。   温月明擦了擦眼角的眼泪,揉着肚子,忍笑着不说话。   “我这不过是忙了几日,流言都这样无稽之谈了。”她笑说着,“外面的管不着,宫内的可要好好整治整治了。”   花色端着一碟鲜红饱满的樱桃掀帘走了进来,闻言蹙了蹙眉:“娘娘最近诸事繁忙,没空管辖后宫,宫中便没了规矩,一路走来都懒散去了,小心让人抓了把柄。”   翠堇眨眼,傻傻问道:“那咋办啊。”   花色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   “没事,趁这几日管管就行了。”温月明笑说着,捻着一颗樱桃塞进嘴里,“好甜,哪来的。”   “樱桃园里的樱桃好了,陛下特意送了一筐来,相国寺的德妃哪里送了一筐,连东宫都分了一盘去。”   温月明放下手中的樱桃,扬眉:“看来德妃快回来了。”   翠堇不解:“不是还没到时间吗?”   温月明笑着不说话,只是另起话头说道:“不如今日做樱桃毕罗吃。”   “再做个樱桃馅的小角儿,放锅里炸到酥黄色就捞出来,再给我备上一碟奶酪沾沾。”   “剩下的,你们拿去分了吧。”   翠堇把桌子上的折子按着颜色分成五类。   “娘娘打算给要选一个什么样的太子妃。”翠堇捏着基本大红色的红封折子,笑问道。   “听说英国公的三娘子武将出生,射箭极为厉害,辅国公的小娘子文采一流,在长安素有才名。”   “要你多嘴这些事情。”花色呵斥道,“陛下赏了东西回来,还不赶紧去入库。”   翠堇吐了吐舌头:“哦,好奇嘛,现在递折子进来的,都是有这个意思的。”   温月明捏着一本折子,看了好一会儿,才笑说道:“都挺好的。”   “殿下自己喜欢,都行。”   —— ——   东宫,程求知正披着徒弟的作业,一张脸拉得老长,打叉的架势格外大。   “不读书就不读书,先生整天追着人后面跑,两个人都累。”陆停正煮着茶,笑说着。   “不行,景行本就性子大大咧咧,现在又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算术也不行,若是以后在夫家被人欺负了,除了打架,其余还手的本事都不会。”   程求知眉心紧皱着,小心翼翼圈出一个勉强还满意的字:“有些事情,一旦动了粗,没错都要担几分错了。”   “那你给她就选一个温良的夫家不就行了。”陆停兴致勃勃打量着他。   “再说还有你这样的老师,还有霍光明为她撑腰,木景行在长安便是横着走,谁敢惹她这朵霸王花。”   还有一个盛宠的月贵妃。   他在心底笑说着,这样的配置,寻常高门怕是巴结都来不及。   程求知叹气:“这能到几时,人还是要靠自己的,我年纪比她大这么十五岁,谁知道什么时候……霍光明常年拱卫西北,战事无常,就算以后还有殿下为她撑腰,难道还要事事如此吗。”   他一顿,最后长叹一声。   “殿下没有养过小孩,不懂的。”   陆停笑看着她苦口婆心,老妈子的操心样子,笑意更深:“我记得你一开始捡到她,可不是这个态度的,什么自由生长,因材施教,有教无类,瞧着仙骨飘飘,和仙人点化仙童一样。”   程求知抬眸瞧了殿下一眼。   “殿下莫要打趣我,我当时可是问了……”他堪堪抿了抿唇,话锋一转,继续说道,“若是知道养一个小孩如此麻烦,我可不会……”   陆停脸上笑意加深,长睫弯下。   西北这么多人,他问谁不好,偏偏问了一个最不着调的温月明。   ——“小孩啊,好养啊,风一吹就长大了。”   陆停扬眉:“不会如何?不会捡回来吗,任由她在战场中自生自灭。”   程求知停笔,低沉说道:“想来也是见不得小孩死在自己面前的,大概会找个好人家领养吧,西北苦寒,这些年也是委屈她了。”   “所以先生其实还是不后悔。”陆停眼波一闪,笑问道。   “自然不会。”程求知淡然一笑,把手中批号的作业折好,小心放进袖中。   “我也不会。”陆停注入一盏热水后,突然低声说道。   程求知一愣:“殿下说什么?”   陆停盯着如水珠逐渐上浮的水面,笑说着:“我要选太子妃的事情,先生可曾听闻了。”   程求知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殿下和霍将军的爱恨情仇的故事,如今在长安城中颇为流传。”   陆停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程求知幸灾乐祸地说着:“不过是有人掀起的流言,想要殿下和西北军离心,也想要让陛下警惕而已,殿下听听就算了,过几日便散去。”   陆停轻哼了一声:“薄家的手段每次都如此拿不出手。”   “薄家想要染指军权也非一日之心了。”程求知收好批改作业的笔墨,这才继续说道,“只是太子妃的人选殿下可有打算。”   陆停抿唇。   “殿下不愿意?”程求知小心问道,“这是陛下用来试探殿下的,只怕也由不得殿下。”   陆停灭了炉火,看着沸腾的水面逐渐安静下来。   “先生觉得何人合适?”   程求知捋着胡子,沉吟片刻:“一个家中并无实权,无法助力殿下的高门女子最为合适。”   陆停沉默,用帕子取下铜炉,突然说道:“这种煮法的茶一开始先生很不喜欢,觉得简陋粗俗,只是景行学了半天,也只会这一种,你喝久了又说别有风味,清口解腻。”   程求知不解,盯着这杯被推倒自己面前的茶。   茶水澄亮,荡开层层涟漪。   “长安城煮这壶茶,要放胡椒,放白盐,放什么都有,只有她抓了一把茶叶随便扔进水里煮,简单又快。”   程求知倏地自茶盏中抬头,一脸震惊,喃喃喊了一声:“殿下!”   “我那个时候长得不高,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法,整天变着法让我喝奶,吃鸡蛋,带着我跑步,连带着先生每日喝的茶都是用牛奶煮的,还要时不时给她照看着下蛋的母鸡。”   “殿下。”程求知心跳几乎要跳出喉咙,喃喃自语,“您,您恢复,记忆了。”   “您明知她的身份,却和我装傻,说您不认识。”   程求知背后冒出一阵冷汗,跪在地上。   “我还当真以为只是一个侠客,只要我过了明路,便可以带回长安。”   肃肃冬日,湛湛暖阳,透过雕花窗面落在陆停含笑的脸上。   “长安啊。”   陆停缓缓吐出一口气:“怪不得,你总是不喜欢我和她在一起。”   程求知抬眸,严肃问道:“因为她和殿下从来都不是同路人。”   陆停沉默时,高耸的眉骨便会落下一层薄薄的影子在眼皮上,为本就冷冽的面容多添了几丝阴鸷。   “娘娘并非寻常闺阁女子,殿下比我更是清楚,后宫是困不住她的。”   “她要什么都我都可以给她,我只要,她。”   “飞在天上的鸟若是被困在笼里是会死的。”程求知提高音量,大声劝道。   陆停讥笑逼问着:“那她为何要入陆途的后宫。”   “那是因为老师说……”程求知倏地一愣,脸色微白,“殿下诈我。”   陆停起身,逼近他:“温赴说什么,是温赴让她进宫的是不是,你知道什么,她说过要陪我一起过生的,她从未失约过,为何那次会不告而别。”   程求知沉默着不说话。   “老师。”咄咄逼人的语气在瞬间柔和下来,带着不可言喻的哀求。   程求知面前落下一道阴影:“殿下!”   陆停就像小时一般跪坐在他面前:“老师,您告诉我。”   程求知狠狠闭上眼:“我若是告诉殿下,殿下打算如何?他已经是殿下的母妃,殿下难道要背上不伦的名义,就……”   程求知紧盯着面前之人,沉痛质问道:“非要她不可。”   “非要她不可。”   十八岁的陆停和十六岁的陆停在此刻恍恍惚惚叠在一起,那眼神竟丝毫没有变化。   程求知一愣。   “一年前,长安只出了一个大事,凤台塌了。”陆停低声说道,“是因为这个事情,对吗。”   程求知缓缓闭上眼,好一会儿才沙哑开口:“是。”   陆停看着他,垂眸轻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凤台乃是陛下为求长生搭建的迎仙台,却在即将竣工的前三日因为一场大雨瞬间坍塌,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这座本就不受众人欢迎的迎仙台,在建造初期便用鲜血祭奠,在收尾后期更是血流成河。   当时的云贵妃为了安王顺利登基,借机铲除异己,本就多疑的帝王顺水推舟,开兴四年的七月,西市口前是流不尽的血。   “她只是看上去浪荡不羁,心里最是温柔了。”陆停笑说着,“毕竟她连我都会顺手救下,我骗她两句,她便真当我是小可怜,更被说为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程求知叹气,打破他的幻想,冷冷说道:“可殿下要选妃了。”   “殿下。”门口,传来远兴的声音,“娘娘要在五日后举办赏梅宴,邀殿下一同前往凤仙楼赏梅。”   作者有话说:   樱桃馅的小角儿——可以理解为樱桃馅的派 第三十九章   月贵妃设宴, 醉翁之意不在酒,长安城六品以上的家眷都收到了邀请。   一时间长安的布料首饰店人满为患,珠翠罗绮, 晔晔照人,当日宫廷门口皆是盛装而来的夫人娘子,宝气珠光照亮了不甚晴朗的冬日。   凤仙楼是内宫第一高楼, 共有四层,坐落在梅林正中, 最高层能俯视整个长安内城,最底层, 一条护城河引入的小溪潺潺流动,金光闪烁。   今日赴宴之人性格迥异, 文武皆有。   月贵妃为了让人尽性,便设置了两套玩法。   武有投壶、六博、簸钱、斗花斗草、叶子戏等,文有曲水流觞、围棋、弹棋、象棋等,便是什么也不想干,也可以荡千秋, 游梅林等。   温月明坐在一处高楼靠窗处,身边围了一圈高门大户的大小娘子, 相比较底下的活泼热闹,这里便显得有些安静。   “早就听闻娘娘殿中有一厨师做的玉露团和樱桃毕罗闻名遐迩, 今日一见果然别有不同。”   一个梳着望仙髻,鬓间插着绞金丝长菱形步摇的娘子捂着唇笑说着。   “确实好吃。”她身侧坐着梳着双髻的小娘子, 正捧着一个樱桃毕罗,眼睛亮晶晶地说着。   “真奇怪, 我们家的樱桃等蒸熟装碟候, 里面的樱桃颜色会变黑, 可这个却丝毫没有变化,依旧紫红如鲜。”   她迎着太阳举了起来,露出女儿骄态的天真笑意:“薄薄的粉皮里面还能还看朦影玲珑的果肉,真好看。”   说话的母子是归德将军周楷的家眷,周家发家于甘州,说白了是上将军霍光明麾下的左膀右臂,如今的太子一党,借着霍光明的东风,今日也能占据一席之地。   “你若是喜欢便多吃点。”   温月明今日穿着大红色的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裙,额间一簇飞鸟展翅扇形的红宝石额坠,本就不染尘世的出众眉眼在此刻多了点人间富贵繁华的绝色。   “谢谢娘娘。”小娘子甜甜一笑。   她还未及笄,今日一看便是来过场子的,言行举止格外落落大方,眼睛就没从一桌子吃的移开眼。   “你是辅国公家的六娘子。”温月明看向一侧的安静坐着的人,清冷的眉眼显得有些冷淡,语气却又颇为温和。   被点到名的小娘子起身行礼,动作行云流水,连着耳垂上的白栀子花长链耳坠都不曾晃动一下。   她长得秀气文雅,脸颊因为羞意染上红意。   “这是臣妇大儿子的小女儿益晚琴,性格腼腆,琴棋书画略有涉及,娘娘若是感兴趣,不妨询问几番。”   温月明点头。   她心知此事是帝王之术,连夜翻了册子,这才选了现在围坐的几家。   太子妃,得要从一个门底高,但家中并无实权的,但小辈要争气的家族中出来。   这位辅国公便是如此,虽承了一品公爵,但家主只是户部的员外郎,只管风花雪月,不理朝政,但听闻庶支中有两个子孙颇为争气,明年科举也许能拿到一个好名次。   这样的家族不像样,但后续可以扶持,也不至于太扯东宫后腿。   “你学的是什么字?”   月贵妃虽处于高位,但年纪不大,在一众夫人边上格外脸嫩,便是和这些小娘子想必也不过虚长了几岁。   温月明这般询问瞧着有些怪异,但她一向面容清冷,并不似寻常娘娘一般待人亲近,也平白多了几丝威严的距离感。   “学的是钟元常的小楷。”益晚琴压着激动的心情,恭敬回道。   “太子殿下最是喜欢钟元常的小楷。”温月明眼尾露出笑来。   益晚琴眼睛微亮,脸上红晕更甚。   “写一首咏梅诗来看看。”   辅国公来的两位夫人对视一眼,皆是露出笑来。   入宫前,他们把月贵妃的爱好都打听了一遍,喜欢白栀子花,学的是钟元常的小楷,喜食甜品等等。   “我这个女儿也自幼学习枪法。”   趁着丫鬟们布置笔墨时,温月明右手边梳着坠马髻的妇人爽朗开口:“箭法也是一绝,今岁围猎时,可是拔了头筹,听闻娘娘骑射之术了得,便想着要娘娘教导一下。”   温月明看向她身侧的小娘子,一双眼格外圆,见了她的视线也不害羞,只是弯眸笑着。   “可以开几石的弓了。”温月明见她长得实在可爱,一点也看不出是将门虎子的风采,招手把人唤来。   “勉勉强强三石可以。”她走路颇为豪迈,是以她的母亲只在她的鬓间插了几根发簪,举止间便格外利索干净。   “那个位置的风铃射的到吗?”   温月明指着不远处假山上的一处风铃。   英国公也不错,现任英国公只在皇城司领了一个不上不下大职位,但是听闻他的嫡长子十五岁便远赴塞外戍边。   太子妃若是会武,大概和陆停有话说。   她走神片刻后想到。   “这里我不行。”英国公的小女儿秦星打量了一会儿,直接摇头,“但是那里可以,我可以射中这朵花的花蕊。”   她向下指了指其中一盆黑牡丹,咧嘴笑着。   英国公夫人听得眼皮子一跳。   “这可是冠世墨玉,顶顶难得的花,不论射不射中,都会毁了这花的。”有人意有所指地说道。   秦星哦了一声,却只是看着温月明,认认真真地解释道。   “我射不准那风铃,今日风大,风铃在飘,再加之向上斜射本就需要更大的力气,这里距离凉亭高处有五大尺的落差,三丈远的位置,且射穿风铃需要重剑,我三石之力虽能拉弓,但很是勉强,且一旦用力向上开弓的箭,不曾射中,万一误伤园中众人便麻烦了。”   英国公夫人急了,正准备起身,却见贵妃娘娘动了动手指,便只要强忍着不动。   “不过若是往下射,两者距离起身相等,至少了一个向上向下的力,且向下更容易保护众人,我也能保证不失手。”   荣星一双眼眸格外明亮,说起话来便格外真诚。   “娘娘觉得行不行。”她一笑,面若春花,星眸秋毫。   “雨止!”英国公夫人忍不住轻轻呵斥一声,“你竟如此无礼。”   秦星嘴巴微微嘟起,显出几丝孩子气。   真是一个心地单纯的小娘子。   温月明心中微软:“你小字雨止。”   “对,我娘说我刚生下来雨就停了,星星也出来了,所以我名星,小字雨止。”秦雨笑说着。   “挺好的,这性格。”温月明问,“识字吗?”   秦雨大咧咧说着:“只能保证不是睁眼瞎,琴棋书画是拿不出手的。”   温月明笑歪了头,打量着面前的小娘子:“本宫有一把弓,若是射中了那花蕊,便送你。”   “好!”秦星眼睛一亮。   楼内众人神色顿时深思起来,打量着一个落笔写诗,一个上油开弓的人。   娘娘今日特意点了这两个人出风头,想必是有了自己中意的人,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高人一筹,拿下太子妃的宝座。   “可以开始了吗?”   秦雨今天没有穿时下最流行的宽袖长裙,腰肢被腰带收起,自上而下散开层层裙摆,上身则是窄袖小裳,干净利索,一点也不约束。   “底下的人都散了,你便开始吧。”温月明笑说着。   小娘子开肩,拉弓,腰背紧绷,姿态好看得如一只展翅的小鸟,原本可爱圆润的小脸瞬间凌厉起来。   那冠世墨玉是花瓣褶叠柔软,在风中摇曳生姿,重瓣之下能隐晦看到其中几簇黄色的花蕊,在风中若隐若现。   秦星并不心急,只是满弓拉着,肩颈绷直,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下巍然不动。   身后正在写诗的益晚琴特停笔看着她。   底下的小黄门早已疏散了贵女们,底下空空荡荡,风中影绰传来小娘子们的欢笑声。   楼内众人只听到一声锐利如鹤鸣的声音,一道漆黑长剑破空而出,凌空而来。   在风中舒张枝叶的黑牡丹还不知大祸临头,正顺着西北风,缓缓舒张开来。   就在此时,一道长长的影子,出现在花坛周围。   人群众发出惊呼之声,温月明坐直身子,目光自那箭上定睛看去,随后腰肢一软,重新靠了回去。   “小心啊。”有人忍不住惊呼。   秦雨皱了皱眉,认真说道:“我射中了的,不会伤到别人的。”   话音刚落,那箭直接中了花蕊正中,而一道玄色身影的人自花坛处转了出来。   来人穿着深蓝色常服,披着玄色大氅,眉骨极深,两道剑眉斜飞入鬓,偏又因为眼尾那簇极长的黑睫微微下垂,生出了几分温柔多情的意思。   正是今日的主角陆停。   原本还热热闹闹的院子,瞬间只剩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就连一直只顾着吃东西的周家小女郎也看呆了眼。   陆停看着垂落在自己脚边的长箭,抬眸望去,远远便看到高楼纸上,被正中之人围绕的人。   眉心光彩绚烂的红宝石额坠,让她即使在满屋华彩中依旧红艳凝香,霞光荡漾。   “原来是太子殿下来了。”高楼上,温月明笑,朝着他挥了挥手,肩上的披帛垂落在围栏上,眼波流转,妩媚多情。   “差点射到太子殿下了。”有人突然出声,小声说道。   “那箭法极准,射不到别人。”温月明替秦雨说道,又扭头对着。“你的诗写好了吗?”   益晚琴一张脸更加嫣红,雪白皓腕放下毛笔,起身行礼:“写好了。”   温月明一扫而过,眉心皱了一下:“刚好让殿下比一下是这箭好,还是这字好。”   性格爽朗的秦雨也难得露出一丝羞涩,更别说益晚琴这等大家闺秀,小脸绯红。   楼梯间的陆停沉默着,看着层层白纱后那道玉润身影。   她这般姿态闲适地坐着,脸上露出些许笑来,却是在为他选妃。   “殿下。”门口婢女行礼的声音让屋内彻底安静下来。   陆停如今领了礼部行走的职位,如今礼部都是忙着西北军的事,还有明年两国谈和的事情,能这么早抽出时间回来,温月明是没想到的。   “母妃。”   陆停行礼。   “太子殿下。”   众位娘子行礼。   四楼原本都是靠窗而坐,颇为随意,如今见太子殿下来了,也都规规矩矩的分列两侧,婢女们搬了案几让他坐在温月明的右手边,两人并排坐着。   丫鬟们开始重新上茶,送甜点。   “这盏茶有姜,换一壶清淡的来。”   温月明见他捧起新送来的茶盏,淡声说道。   陆停不爱吃姜,饿死了也不吃的那种。   温月明却喜欢在冬日里喝浓浓的姜茶。   陆停动作一顿,侧首去看她。   温月明神色自若地捧起茶抿了一口:“木景行说的。”   陆停笑,那尾极长的眼尾落下半截阴影覆在那点红痣上,缱绻多情,偏又神色克制,让外人瞧不出一丝异样来。   “木景行是谁?”有人小声问道。   “是东宫长史的徒弟。”陆停出声解释道。   那人见太子殿下竟然回她的话,一张脸瞬间爆红。   温月明斜看了太子殿下一眼,把手中的姜茶一饮而尽。   额间瞬间冒出一层薄汗。   “刚才那箭如何?”温月明想起正事,便扭头问道。   之前和这些人来来回回打着交道还不觉得有异,可陆停这么一来,与她并肩坐着,底下是一群含羞带怯的小娘子,温月明也不知为何,觉得此地风景也不可爱了。   “箭法凌厉,一发破的。”陆停并不去看秦雨,反而注视着温月明的侧脸,慢条斯理地说着。   “殿下喜欢?”温月明垂眸,漫不经心地问着。   众人隐晦目光落在陆停身上,英国公夫人的脸上是克制不住的笑。   “只是伤了花蕊,有些可惜。”谁知陆停话锋一转,笑说着。   秦雨一怔,连忙问道:“射出去的箭自然会伤到人,难道还能停下来不成。”   英国公夫人连忙拉着她的袖子,却被女儿用巧劲抚开。   “自然可以。”   秦雨鼻尖一皱,竟然质疑道:“真的假的?”   英国公夫人吓得人都要晕过去了:“别胡闹。”   陆停终于把目光移到她身上,她像是想到什么,冷冽的眉眼柔和下来,深褐色的眸子就像润了水的琥珀,蓄上一点光。   “自然可以。”他笑,手中的板指转了转。   “西北军中曾有一个射箭高手,名叫燕勒脂,影随流水急,光带落星飞,他的箭法便是宛若臂指,无人能及。”   “咳咳。”温月明一口茶被呛住了,眼尾瞬间泛出红意,好似要与额间的红宝石斗艳一般。   “娘娘难道也听过这人的威名。”陆停扭头,煞有其事地递上帕子,正儿八经地问道。   温月明咬唇,趁着擦嘴,无人注意时忍不住偷偷瞪了他一眼。   “茶有些烫。”她哑声说着,把手中的茶盏放了下来。   陆停亲自把奶酪浇鲜樱桃递了过去,神色自若地说道:“母妃小心。”   温月明盯着那碗鲜红的酪樱桃,暗自咬牙。   ——这小兔崽子当在发什么疯!   “燕勒脂!”秦雨眼睛一亮,“我知道,殿下见过她,她是不是真的很厉害,能拉开十石的重弓,真的在千军万马中取过大魏将军的首级嘛。”   人群哗然,神色各异。   “自然,她就是这般厉害。”陆停笑脸盈盈地点头应下。   “太棒了!”秦雨以拳抵掌,兴奋说道,“我以后也要这样。”   英国公夫人简直是鼻子都要气歪了,直接把女儿拉了下来。   这么重要的场合,就她打打杀杀,一点也不识趣。   温月明掩了神色,这才发现手中的帕子不是自己的,只能随意团成一团放在案几下,继续岔开话题:“那这个字画呢?”   益晚琴脸色微红,怯生生地看向太子殿下,行礼恭敬说道:“还请太子殿下指教。”   陆停目光在那副字画上停留片刻,随后移开视线,神色冷淡,并无任何笑意:“钟繇的小楷讲究天头要取齐,地尾可参差,讲究险峻之势,此字太够规矩。”   这话说得有些重,益晚琴瞬间红了眼。   温月明悄悄斜了他一眼,也不知陆停这么就不高兴了,连忙打着圆场:“钟繇的本就难学,占得两分功力已是不错,花色,赏。”   一场宴会,因为太子殿下的加入反而散的很快,毕竟太子殿下看谁谁脸红,夫人们也唯恐小孩说错了话,一炷香的时间便都散了。   温月明回了内间休息,让花色摘了头饰,这才松快下来。   “太子殿下呢?”她问。   “在外面呢。”   温月明睁眼,咬牙说道:“陆停怎么回事,这个不满意,这个不行,还给我摆脸色,给益晚琴这么大的难看,人家虽然打听了一下他的爱好,学了几日,但也不至于被说成这样。”   “她打听过了?”花色惊讶,“开宴到现在也才五日,竟也能做准备?”   温月明笑:“闺阁女子学钟繇的小楷寥寥无几,非性格疏朗阔达之人,难以绘其精密秀逸之姿,那益小娘子明显是温柔之人,并不出格的人,薛稷的行书以风惊苑花,雪惹山柏著称,如今长安城女子学此人的较多。”   “画虎不成反类犬,她的行书应该不错,写自己擅长的,还能得一句夸。”   “怪不得娘娘刚才看了一眼,也皱了皱眉。”花色揉着肩膀,眉尖一蹙,“心思太重,怕是不好。”   “再好也被人自己挡回去了。”温月明冷笑,“你去问问他喜欢什么……”   “娘娘。”   屏风后倒映出一个修长的影子。   温月明一愣:“你怎么还在这里?”   “那我该去哪里,”陆停含笑的声音响起。   “殿下不去外面逛逛。”温月明抿唇,不悦说道。   陆停并未说话,可那视线却似乎能穿过薄薄的轻纱披风透了过来。   “娘娘想要我出去看看。”他低声问道。   花色眼皮子一跳,手一滑,按到温月明散落下的碎发,疼得她嘶了一声。   “奴婢该死。”花色大惊。   陆停脚步微动,却又生生停在原处,声音急切:“怎么了?”   “没事。”温月明揉了揉被拽疼的地方,挥了挥手,“让殿下进来吧。”   陆停这才绕出屏风,急走两步:“怎么了?”   温月明严肃说道:“被你气的。”   陆停抿唇,眼尾微微下垂,显得有些委屈:“那些人,我不喜欢。”   “不喜欢就不喜欢,也不能这么下小娘子的脸,传出去,外面人怎么看你,你还要娶亲了。”温月明话锋一转,苦口婆心地劝道。   “娘娘这是关心我。”陆停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温月明一顿,无语地看着他。   ——他又是发什么疯?   “不说这些了,你可有看中谁?”温月明背着目光看的后背一阵接一阵的酥麻,先一步移开视线。   陆停垂眸,不说话。   “陛下给了我半月时间。”温月明咬牙,“现在都已经过去一半了。”   “我想要娘娘召见一人。”   温月明懒懒问道:“谁?”   “昭武校尉邵因的幼女,邵芸芸。”   温月明一愣,扭头去看花色:“这是谁?”   花色捧出一个册子,往后翻了几下,这才把册子递过来:“刚到今日的入宫品阶,正六品上昭武校尉邵因。”   温月明看着册子里的画像,犹豫一会儿,小声说道:“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啊。”   陆停连忙摇手:“不是,这事……”   “不用说了。”温月明认真说道,“我理解。”   “自己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陆停嘴皮子微动。   这位邵芸芸倒不是难看,只是画上那双眼常年耷拉着,显得颓废阴郁,且册子上显示,她已经二十五了。   大周女子及笄十六,寻常人家疼爱女郎,留到二十结婚的也不在少数,可二十五还未结婚的实在屈指可数。   “我只是想要娘娘帮我做一件事情。”   陆停盯着面前之人看,一字一字,格外认真地说道:“而且,我有喜欢的人了。”   作者有话说:   小楷那几个段落参考了小楷和钟元常的百度词条   毕罗做饭参考百度   两套玩法参考唐朝日常休闲娱乐活动   陆停:我本来很生气的,可是她关心我耶。 第四十章   月贵妃在宴会临散时突然召见昭武校尉邵因那家云英未嫁的老姑娘时, 所有人都颇为震惊。   邵芸芸性格颇为沉闷,坐在屋内也总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回话也都是只言片语。   温月明眼尾向屏风后扫了一眼,最后耐着性子说道:“你父亲与我父亲有一共同好友,你可知道?”   邵芸芸抬眸, 看了一眼月贵妃,摇了摇头, 随后小声解释道:“父亲回家很少说起朝中的事情。”   两人又是陷入沉默。   最是沉稳的花色也忍不住嘴角微动,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那你可知我今日为何召见你。”   温月明之前胡乱扯了许多话题, 可屏风后依旧没有动静,偏偏再也无话可说了, 只好破罐子破摔问道。   邵芸芸一愣,好一会儿才犹豫说道:“难道是我还未嫁人的问题。”   温月明故意端起茶盏,用茶盖拨了拨茶沫,没接下去。   “我二十五未嫁,一直是我娘的心病。”邵芸芸自顾自地说出来, 带着自暴自弃的语气,“这些年到处去找夫人帮忙想看, 难道……”求到娘娘面前了。   她悄悄瞄了一眼月贵妃,头越发低了。   娘娘长得真好看。   “娘娘别听我母亲的, 我不想嫁人。”她喃喃自语道。   温月明来了兴趣:“为何?你父亲是昭武校尉,领的是京职, 手下武将如此之多,他膝下又只有你一个女儿, 精挑细选, 难道还选不到你喜欢的。”   邵芸芸嘴角微微抿起, 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自主攥了起来。   温月明细眉一扬,原本歪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微微止了起来。   可,邵芸芸只是沉默着不说话。   “还是你喜欢文人。”温月明声音放柔,眼神格外温和,就像一个循循善诱的长辈,笑说着,“你父亲身边都是武人,你想要读书人。”   那声音格外好听,绵软又温柔,就像长安最金贵的棉布,贴着心尖划过。   邵芸芸嘴角微微抿起,眸光微微失神:“不是的。”   “我就是不想连累……”   她话锋倏地一顿,留下一个语义不明的话,再抬眸时,眼底的失神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初见时的木讷。   “为什么要嫁人,霍将军也二十五了,为何别人都不催她嫁人。”她微微侧首,避开温月明的视线,小声反驳着。   温月明有些可惜,但脸上神色如常,只是笑问道:“你也想从军?”   邵芸芸摇头:“我不会,骑马射箭不过是花架子,我就是不想嫁人而已。”   “不碍事,我受了委托,自然会帮你把这事做好,过几日我便给你带几张画像来。”   邵芸芸眉间紧皱,但也不敢反驳,只好苦着一张脸。   “花色,送邵小娘子回去吧,别让邵夫人等久了。”   温月明见实在无计可施,便只好先结束这个话题,送人回去。   花色带着邵芸芸离开了阁楼,屏风后的人这才转了出来。   “有听到殿下想要的吗?”温月明懒懒靠在椅背上,眼尾一扫,似讥非讥地问道。   陆停站在不远处的地方,抿唇笑说着:“没有。”   温月明冷哼一声。   “娘娘想知道这事啊?”陆停引诱问道。   温月明细眉一挑,下巴微抬,状似挑衅地说道:“不想。”   “那娘娘不怕我骗你,害你吗。”陆停背着手,缓缓踱步到她面前,长长的影子一点一点把面前之人笼了下来。   温月明神色自若地抿了一口茶,笑说道:“不怕。”   “看来娘娘是知道我想做什么。”陆停笑了起来,眼尾那簇长长的睫羽落了下来,逆着光的脸在阴影下显得格外无害。   温月明嘴角一挑,显得有些得意,但强忍着没说话。   “娘娘知道什么。”他微微前倾,声音低沉,就像含了一根长满柳絮的柳条,平白听的人心痒痒。   “昭武校尉邵因涉及到你要查的旧案是不是。”   陆停笑了起来,眉目顿时温柔下来:“是。”   “你想要我和邵芸芸打好关系,想要通过她得到什么。”   “是。”   冬日过了午时就会起风,高楼一向迎风,四面纱帘随风而动,屋内的安静的只剩下阵阵沙沙声。   一点细碎的鬓发落在雪白的脸上,便是在清冷疏离的仙子也在这满室白纱中落入人间。   陆停看着那双漆黑如水的眼,看着自己的影子完完全全倒映在她的瞳仁中,好似面前之人当真还是以前那般。   满心满眼都是他。   “我可不会帮你!”温月明丝毫未察觉出异样,只是话锋一转,冷哼一声,“旧案多年,至少邵芸芸是无辜的。”   “娘娘知道我在查应家旧案。”陆停伸手,把那几根碎发别到她耳后,“又怎么会觉得,泥潭里会有出淤泥而不染的人。”   略带冰冷的手指自脸颊上一闪而过,温月明呆怔在原处,一时间不知道是因为面前之人的动作还是那句喊着冷意的话。   温月明仰头看着面前之人。   不知何时,他已经距离自己只有半步之遥,蹀躞带上挂着的流苏玉佩垂落在身侧,只隔着一层精致繁琐的布料。   “你查到什么了?”   那双眼睛迎着光,就好似猫儿眼一般,笼着一层流光闪烁的金箔,每眨一次眼,便能目睹藏匿在光之下的异样风情。   她这般注视着自己,眉宇间的清冷被日光化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盈盈含情目。   只要靠近她,他的冷静自持便瞬间土崩瓦解。   “娘娘……”陆停喃喃低喊着。   “娘娘!”门口传来花色骤停的脚步声,还有一声强装镇定的呼喊声。   两人瞬间自那朦胧气氛中惊醒,各自移开视线。   陆停起身,神色自若地向后退了一步。   花色捏着手指走进,并不朝着陆停看去,只是对着温月明说道:“人都走完了。”   温月明还有些发怔,嗯了一声不说话。   “娘娘该回去了。”花色只好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道,“陛下说晚上来广寒宫用膳。”   温月明这才回神,按了按眼皮:“知道了,让厨房备下陛下喜欢的菜色。”   她话音刚落就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侵/略中带着一点委屈。   “送殿下回去吧。”温月明揉了揉额头,头也不抬地说道。   —— ——   邵家最近格外热闹,熟的不熟的,只要能找个借口便都来打听一二。   ——月贵妃单独召见女眷的情况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前朝的温赴从不沾党派,一向做个纯臣,后宫的月贵妃更是以公正出名,肃整了云贵妃之前混乱的状态。   前几次都是一品以上的诰命夫人,大都是递了折子来求个赐婚,这次却是月贵妃主动寻人召见的。   听说一谈就是半个时辰,这个节骨眼里,发生这样的事情,邵芸芸的大名瞬间在长安城广为流传。   邵家自那日从宫内回来就闭门谢客。   温月明的马车却在今日低调地出了宫门。   “你打听过今日爹确实不在家的吧?”温月明又问了一遍。   花色点头:“说是和友人一起出门了,大郎君亲自说的。”   温月明哦了一声,压了压眼皮子:“但我出门前眼皮子一直跳啊。”   花色转似无意地多说了一句:“娘娘昨天怎么子时了还在翻身,做噩梦了吗?”   温月明按眼皮的动作一顿,眼珠子转了几圈,这才随口含糊着:“差不多吧。”   ——做春/梦和做噩梦应该差别不大。   花色笑说着:“晚上让厨房给娘娘炖写滋补的药膳来。”   “还是炖下火的吧。”温月明煞有其事地说道。   马车很快就到了温府门口,她还未下车就听到温爱沉痛的声音在车窗前响起。   “消息有误,聚会取消了。”   “哥!能不能靠谱点!”温月明掀开帘子,心如死心地看着他。   温爱连忙把人扶了出来,委屈说道:“早上都说好要出门了,听张叔说你要回来了,特意取消的。”   温月明脚步一顿,转身就准备走。   “哎,妹妹……”   “去哪?”   温赴的声音和温爱叠在一起。   温月明脸上变化几许,之后转身笑说道:“没呢,想起之前给爹特意寻的一个字帖,不知道是不是出门太匆忙忘记带了,正准备去找找。”   温赴穿着深灰色的常服,背着手站在影壁一侧,眼尾带着细碎的皱纹,带着生人勿进的冷淡疏离。   “油嘴滑舌,进来。”他扔下一句话,便转身走了。   温月明脚步沉重地跟了上去。   温爱也紧跟着上前。   “你去读书。”温赴就好似背后长眼一样,冷冷说道。   温爱脚步一顿,哎了一声站在原处,看着妹妹跟着爹去了书房的。   “怎么办?”张叔也有些愁,“不如去找夫人。”   温爱沉默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去看看,不要惊动娘。”   书房内,温赴并未坐下,只是和温月明面对面站着,脸色紧绷,久久不曾说话。   温月明被看得后背发毛,乖乖低着头站在角落里不吭声。   “谁叫你去查应家的事情。”温赴终于开口问道,“是太子殿下吗?”   温月明无辜抬眸:“我没查啊。”   温赴看着她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气来,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应家的事,太子殿下上心便算了,你如今算什么,只剩下半年时间也不肯安分,不准查,现在就给我把这事收拾干净。”   温月明脸上逐渐敛下。   温赴和她沉默对视着。   “是不是在爹眼里,我做什么都是胡作非为,到处惹事。”温月明嘴角一挑,似笑非笑。   温赴见她如此,越发生气:“应家之事与你何干,你到底为什么要去查应家的事情,温月明,你如今是陛下的妃子,你要记清楚你的身份。”   温月明嘴角紧紧抿起。   “应家的事若是真的毫无错处,陆停想查又有什么问题。”   “是陆停要查,还是你要查?”温赴凝神问道。   温月明心中微动,突然问道:“有什么区别吗?反正到时候我肯定都会知道。”   “什么叫到时候都会知道,若是殿下的事与你何干……”温赴话音停了下来,心中咯噔一声,逼近一步,声音都忍不住压低:“你不会和殿下……”   他似乎想要继续说下去,可又踟躇犹豫,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他可是你名义上的儿子。”   好一会儿,温赴才咬牙说道。   温月明露出讥讽之色。   温赴最是明白自家女儿的脾气,声音放柔,低声说道:“你日后出了宫,想要怎么样的人都可以商量,唯独他不行。”   “团团。”他长叹一声,“男人而已,何必赔上你的身后名,女子本就不易,且殿下注定是要三宫六院的,他,不是你的良人。”   温月明自鼻腔中嗯了一声。   “嗯一声是什么意思。”温赴蹙眉。   “知道了。”温月明淡淡说道,“我和陆停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干净的。”   “既然是殿下要查应家的事,你便少掺和,随便找个借口把自己摘出来。”温赴淡然说道。   温月明看着他冷不丁开口:“爹为何怕我查应家的事情。”   温赴蓦地皱眉,眼尾的皱纹瞬间僵成一堆,让他脸上多了悉数厌恶之色。   “应家之事牵扯甚广,何必沾上这些事情。”他低声说道。   温月明哦了一声,慢慢悠悠走到他身侧,猛地弯下腰来:“当年的兵部侍郎盛忘听说是爹的好朋友。”   “放肆!”   温赴大怒,扭头,一双眼死盯着面前之人:“谁跟你说的。”   温月明没想到他会这般失态,愣在原处。   “这等不忠不义,狼心狗肺之人,谁在你面前提起他的。”   “我……”温月明嘴巴磕巴了一下,“之前给陆停选六品以上官吏家中未嫁娘子时,翻了吏部的履历表。”   “原来爹是盛家爹爹养大的。”   温赴好一会儿才收了脸上的神色,收回视线的,淡淡说道:“你不用试探我了,这事没得商量,若是被我发现你还在查应家的事,就被怪我下手无情。”   温月明怔怔地看着他。   “爹……”   “你要是再查这件事情,就别喊我爹。”温赴不去看她,只是冷淡说道,“出去。”   温月明抿唇,理了理袖子,出门离开。   她出门后走了几步,突然绕道去了角落把温爱抓了出来。   “你怎么也学会听墙角了。”她抱臂质问道。   温爱苦着脸,委屈说道:“这不是怕你们吵起来吗。”   “有什么好吵的。”温月明呲笑,“惯例是单方面挨骂而已。”   温爱哎了一声,带着她离开书房的范围。   “平日里我挨骂,你怎么没这么积极,今天怎么开窍了。”温月明没心没肺地笑问道,“怎么,上次听了一次,发现听墙角的好处了。”   温爱笑着岔开话题:“去看娘吗?”   “去啊,我给你带了一个大宝贝!”温月明神秘兮兮地说着。   “不需要!拿走!”温爱机敏拒绝着。   “哼,二十一了还不娶亲,我给娘带了一本适龄娘子的画册。”温月明得意说着,“样貌性格家室,想要什么都有。”   “温月明!”温爱大惊,拉着她的胳膊,打量着东西可能藏在哪里,奔溃说道,“少给我乱来。”   温月明虚晃一招,直接跑了。   “站住!”温爱跟在后面穷追不舍。   “我连江南那边的小娘子都收集了一份,万一哥哥是惦记我们小时候在江南玩的情义,想要找个江南小娘子呢。”温月明趴在栏杆后,正儿八经地说道。   “毕竟哥哥小时候总是被桂花糖粘牙。”   “温月明!”温爱气急,偏又抓不到人,越发生气了。   直到暮鼓响起,温月明才踏上回宫的马车,街上到处都是匆忙回家的人。   温月明喝了一点酒,雪白的脸颊泛出醉意,靠在影囊上小憩。   马车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花色掀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脸色微变。   作者有话说:   吃瓜的人太多了,竟然导致jj奔了,大无语!! 第四十一章   花色看着马车前的人, 脸上露出惊疑之色,眼尾向后扫去。   娘娘已经听到动静但懒得睁眼,只是眉间蹙起, 懒懒问道:“是谁?”   “是太子殿下。”   温月明嗯了一声,睁眼抬眸,顺着车帘的缝隙进去, 影影绰绰看到陆停腰间的那个白栀子花玉佩。   “不会想搭车一起回去?”温月明不着调地想着,随后说道, “问问他,大庭广众拦车做什么。, ”   花色委婉询问了一下。   陆停笑说着:“马上就要关城门了,想搭车回去。”   温月明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地抱怨了一声, 但还是往边上坐了过去。   花色盯着陆停,犹豫片刻,这才侧开身子说道:“殿下请。”   陆停上了马车变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   “喝酒了。”陆停蹙眉,“少喝点。”   温月明撑着额头,闻言斜了一眼, 脑袋往车壁撇了撇,面朝车壁不说话。   陆停看着乌黑的后脑勺, 失笑:“醒酒茶煮了吗?”   一直眼观鼻子的花色这才指了指正中的那壶茶,指完立刻低头装死。   陆停把手中的酒坛放在角落里, 亲自为她倒了一盏醒酒茶。   “喝一口。”他哄道。   温月明背对着他,不为所动。   “不喝的话, 明日要头疼。”   那脑袋朝他的方向越发端正了。   花色忍不住抿唇笑着。   陆停把茶盏放了下来,长叹一口气:“那看来这坛女儿红怕是有人喝不到了。”   “花色, 拿去卖了吧。”   陆停把角落里的酒坛递给花色, 花色一抱在怀中, 忍不住哎了一声:“好香的酒啊。”   “对啊,二十年的绍兴女儿红,便是找遍长安城也找不到这个年份的女儿红。”陆停笑说着,“看来有人是不喝了,找个酒肆换点钱来,怎么也能换个二三十两吧。”   “好啊。”花色接了过去,正打算掀开帘子。   一个困顿的声音在车内响起:“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啊。”   陆停一本正经说道:“花色先去卖酒,再去卖一点糕点回来给你家娘子垫垫肚子。”   恼羞成怒的温月明被他的不接招气得直接扭头瞪他:“卖什么酒,你怎么这么讨厌。”   陆停不解,无辜说道:“你连醒酒茶都不喝,这些酒喝多了更伤身体。”   温月明不高兴地说着:“谁说我不喝,醒酒茶呢。”   陆停指了指案桌上的茶盏。   温月明下巴微抬,一双还带着酒意的惺忪双瞳水润润的,颐指气使地说道:“端给我。”   陆停好脾气地递了过去,亲自递到她嘴边,深色的眸子看着她嫣红的唇色:“可要我喂你。”   温月明端茶的手一顿,没好气地斜了一眼花色,又看了一眼笑脸盈盈的陆停:“想得美。”   她端起茶盏,闭上眼,仰头一口气喝下,随后把茶碗粗鲁地往陆停怀中一甩。   “酒!”   她摊手朝着花色,眼睛却看向陆停。   陆停也不急,掏出一块帕子递了过去:“怎么喝的嘴角都是茶水。”   温月明气急,可还是接过帕子随意擦了一下,把帕子团把团把正打算塞到一个角落里,只听到对面陆停慢悠悠的声音。   “第二条了。”   温月明塞帕子的手一顿,顿时生出一点心虚,把帕子捏在手心进退两难,最后含含糊糊说道:“脏了,过两天我还你十条。”   “不脏。”陆停伸手,把手心中的帕子抽了出来,仔仔细细叠好,笑说道,“既然收回一条,剩下的还五条就可以了。”   那态度自然到好像喝了一口水。   温月明震惊地看着他。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或者,娘娘亲自绣一条,也可以抵五条。”   陆停的眸光落在温月明秀白的指尖上。   温月明这辈子就拿过一次针线,八年前一行人刚到甘州,不敢轻易暴露身份,实在是穷困潦倒,陆停的衣服破了一个大洞,在场的都是男的,她便自告奋勇去缝衣服,后来最后一件衣服也废了。   “你绣还差不多。”温月明感受到那个视线,手指微动,握成拳藏了起来。   因为后来温月明的衣服都是陆停亲自缝的,太子殿下文武双全,小小绣活自然做的也不错。   “你上我车做什么。”温月明僵硬转移话题。   “送酒。”陆停煞有其事地说道。   温月明抱紧女儿红,半张微红滚烫的脸贴着冰冷的盖子,微微呼出一口气:“再骗人就给我滚下去。”   “去了许家问了一些事情。”陆停拨撩一向点到为止。   温月明嗯了一声,也没多问。   “你当真一点也不想知道。”陆停蹙眉问道。   温月明把自己的脸翻了个贴酒盖,后脑勺朝他,格外冷酷无情的样子。   陆停伸手揪了一下她的发髻。   温月明瞬间睁开眼。   那双手甚至还扯了一下她鬓间的流苏步摇。   “你几岁!”温月明反手拍了一下他的手,无语扭头,“扯人头发,幼不幼稚。”   陆停弯眉笑了笑,眼尾下垂,格外纯良,要是手指上没有拽着她的步摇就更能骗人了。   “十八岁。”陆停手中的步摇是一支简单的蝶恋花翡翠步摇,他颇为好奇看得有些仔细,“这蝴蝶很逼真。”   “你若是娶了太子妃一屋子的金银首饰,想这么看就怎么看,自己带都行。”温月明没好气地说着,对着花色使了个眼色。   屋内的气氛瞬间凝滞。   花色垂首,退出马车内。   陆停转着簪子的手一顿,抬眸看她,只看到温月明似笑非笑的模样。   “怎么,我说的不对。”   温月明靠在车壁上反问着。   陆停垂眸,盯着手中的步摇:“不对。”   “哪里不对,殿下娶妻生子乃是必经之事,到时折腰殿还给太子妃送一套黄金红宝石的头面,就当恭贺殿下新婚大礼。”   之前温月明和霍光明去温家偷酒喝,大概是被温赴发现了,小心眼的温阁老不知从哪里卖到一坛子烈酒放在桌子上,偏又不给她喝,幸好温爱打了掩护,嘴馋的温月明偷了半坛子喝。   ——十年梨花沉酿,名不虚传!   温月明喝了不少,生出几丝醉意,加上车内有生了炭盆,烘得她脸颊泛红,思绪缓慢,说话便也慢条斯理,好似万事皆不入心的无情无义,没心没肺的样子。   她眨了眨眼,眸光似乎被什么刺了一下,不由眯起,耳边隐约回荡着温赴的话。   ——“去断了与他的关系。”   ——“他非良人。”   ——“没必要误了自己。”   “断了就断了,我也不稀罕。”   她抱紧手中的酒坛子喃喃自语,挪了挪屁/股,想要往窗口靠去,散散热。   只是她还未移过去,就挪不动了,不由低头看去。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按着她的裙摆,骨指因为颇为用力,甚至绷出一道弧线。   “做什么?”   她伸手去拨那只手,却不料被人反握在手心。   陆停沉默地看着她。   “我去和许家打听邵家的事情。”他心中升起一阵恐惧,下意识僵硬转开话题。   “陆停!”温月明回神,抿唇低斥一声要打断他的话。   “邵家是靠原明威将军盛忘发家的,太和三年,盛忘坐稳兵部,也就是应家出事的那一年,那一年应该也是你出生的时候。”   他说话极快,一点空隙也不留给温月明。   温月明抱着酒瓶,挣扎着要摆脱这只手,奈何陆停从小力气就大,直把自己手腕都弄红了,也没挣脱开,到最后只好无奈叹气。   “你爹爹温赴早些年父母双亡,宗亲不慈,是靠父亲旧友才活下来的,也就是盛忘的爹,两人是一起长大的好友。”   陆停垂眸,长长的睫毛盖住眼底的神色,嘴里继续快速说道,就好似要把这个事情完完全全盖过去才肯罢休。   “我知道!”温月明微微提高声音,打断他的话,见他停了下来,这才继续说道,“我都知道,殿下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陆停看着她,那双深褐色的眸光倒映着粼粼光泽。   “盛忘便是当年举报应家通敌的人。”   温月明蹙眉,蓦地响起书房内,温赴那一瞬间闪过的厌恶,这才焕然大悟,随即认真说道:“我爹不会做这种事情。”   陆停抬眸看他。   “你可以说我爹性格古板,嘴巴不饶人,做事不留余地,但他不会做陷害他人之事。”温月明认真说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陆停点头:“在你出生那年,你爹就和盛家断了关系。”   温月明随口说道:“那你是怀疑邵家参与其中。”   陆停点头:“太和三年盛忘刚在兵部站稳脚跟,邵因就从甘州调入长安,我在甘州查过他的风评,只能得一个中。”   长安城的官,哪怕是七品官都是外官争破头要进来的地方,一个政绩不突出的中,能空降确实有些奇怪。   “那也说明不了什么。”温月明公事公办质疑道,“也可以说盛忘贪腐,毕竟他就是因为贪腐才掉脑袋的,而且邵因杀敌格外拼命,说不定是因为激励各州士兵将士,这才特意提出他,这是官场常用的手段。”   “邵因做事格外谨慎,所作任何事情都会记在一本本子上,若是真的……他一定会把来龙去脉仔仔细细写清楚,以备不时之需。”   温月明扬眉:“所以你让我接近邵芸芸是为了那本册子。”   马车就在此刻停了下来。   “邵娘子。”门口传来花色惊讶的声音。   温月明和陆停对视一眼。   “娘娘,邵娘子求见。”花色低声说道。   温月明去看陆停,嘴巴无声地张了张:见不见?   陆停点头,手指捏着那根发簪,顺势坐在温月明身侧。   “把车靠在一侧,请邵娘子进来吧。”温月明揉了一把脸,散了散酒意。   邵芸芸上马车前没想到车内还有一个太子殿下,顿时僵停在门口。   “进来吧。”温月明也不想多做解释,直接把人唤了进来。   邵芸芸本就紧张的神色更加局促,坐在靠近门口的小角落里,头也不敢抬起来。   ——那日宴会后,太子殿下俊秀温柔的模样在长安城广为流传,一跃打败温家大郎君,成了待字闺中少女最憧憬的如意郎君。   可,邵芸芸不知为何见了他却是觉得害怕。   “怎么了?”温月明见她又有坐到天荒地老的架势,开口打破沉默,笑问道,“怎么突然来寻我。”   邵芸芸手指紧捏,声音都在发颤:“我,我娘说她不曾求娘娘,为我,为我求姻缘。”   温月明丝毫没有慌乱之色,只是笑说着:“其实是我娘,你爹有个挚友乃是前兵部侍郎盛忘,你知道吗。”   邵芸芸手指瞬间僵在原处,甚至在微微发抖,但是她很快便自己按了下去。   一侧的陆停冷眼看着,心思微动。   “中间隔了很大一段往事,你想必也知道一些,前段时间听我娘说起更早的往事,我爹当年多亏盛家照顾,盛家被抄家也有十多年了,后来又不知怎么提起邵家,恰好那日内务局给我递了长安城六品以上的未婚女郎的册子。”   温月明一向有一个本事,若是有心去说一个谎,便说说的真情实感,诚意绵绵,便是再铁石心肠,谨慎机敏的人都会动摇几分,更被说邵芸芸这等闺阁长大的小娘子,完全能牵着人的心绪走。   “盛忘当年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导致好友全无,你爹算是难得还惦记的人,我便起了恻隐之心。”   温月明声音低沉,话锋一转,温柔说道:“但一切都是听你的意思,你若是不想嫁人,也并非大事,再过几年,立个女户照样可以撑起门楣。”   邵芸芸怔怔地不说话,那小肩膀完全垮了下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原来如此,此时就不劳烦娘娘了。”她小声说着。   温月明颔首。   陆停看着她失魂落魄离开,突然说道:“她好像知道什么?”   “大概吧。”温月明顺手把酒坛子递到陆停怀中,转身在一个小格子摸索了片刻,掏出一本册子。   正是那本太子选妃册。   “若是真的有关,太和三年她,七岁了。”温月明抬头,“也该记事了。”   “你怎么知道邵家还在祭奠盛忘。”陆停冷不丁问道。   温月明看着册子上那一段段密密麻麻的话,随口说道:“我爹说的,为了让我找个理由,从这里摘出来。”   她一顿,抬首,皮笑肉不笑:“现在摘出来了,这事我不查了,殿下自己慢慢查。”   陆停看着她,缓缓点头。   “好。”   他答应着太过利索,反而令温月明眯起了眼睛。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陆停这王八羔子为什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   三日后,温月明站在邵家大门前,看着那个牌匾突然咬牙切齿。   “陆停,你给我惹得好事!”   作者有话说:   我这张本来写了六千字,修修改改,四千字,摩托便单车 第四十二章   这事要从那日回宫开始算起, 要是温月明知道陆停是故意在路口等她上钩,她就让花色直接开着车把人碾过去。   先是太子殿下上了贵妃娘娘的车,然后邵家那个未婚娘子也接连上车, 最后邵芸芸竟然是红着眼下车的!   ——太子不会真的看上邵芸芸了吧!   ——是不是借着娘娘的牌子在私会!   这两则消息在当日的夜色中不胫而走。   无风也能起三尺浪,更被说这么两阵妖风了,一下子就把温月明给掀过去不说, 温赴直接送了一份信把她骂个狗血淋头。   至于本就在风波中心的邵家更是被推上浪尖,从不请假的邵因直接请了七日假期, 邵家连买菜的仆人都找的是一个结巴,不爱说话的。   甚至连一向不管事的陆途也忍不住开始旁敲侧击。   ——“那邵娘子听说二十五了, 太子虽性格不佳,但这样的人是万万不能做的不太子妃。”   ——“是是, 怎么会是爱妃的意思,定是那孽子做的妖。”   ——“明日你带太子亲自去邵家,理由吗,随便找一个,反正这事要做得干净。”   所以, 现在温月明带着陆停站在邵家门口,齐刷刷的看着花色敲门。   街面上看似无人走动, 实则到处都是窥探的目光。   今日贵妃出宫,用的是驷马车架, 马头刚探出宫门,消息就跟着后脚传遍长安城。   可见陆停人气, 确实不错。   “我借口都没想好。”温月明嘴角微动,嘟囔着。   陆停侧首看她, 笑了笑:“邵家收养了一个孤儿, 是邵芸芸接回来的。”   温月明眨眼, 疑惑地嗯了一声:“然后呢?”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陆停声音含在喉咙里,又带着一丝笑意,轻轻吐出来时便显得格外勾人,更别说他今日穿了华贵的紫色圆领襕袍,亭亭如紫竹生于田埂,卓卓如野鹤立在鸡群。   两人说话间,大门终于被嘎吱一声打开。   瞎了一只眼的年迈管家打开大门,惊疑地打量着面前不似凡人的众人。   邵家在长安不过是正六品的官职,来来往往也不过是同僚,且阿郎也非好客之人,家中甚少来人。   “这是太子殿下和月贵妃。”花色声音洪亮,却又不点名来意,只是带着一点威严地看着管家。   管家脸色微变。   “我,我们家郎君和夫人……”管家虽然慌张,但还是扒着门没有开,犹犹豫豫地说着。   “平叔,外面是谁?”门口传来一个严肃端方的声音。   温月明自那道细缝中探去,只看到一角深灰色的衣袍,腰上毫无装饰,等他到了管家身后,露出一双黝黑端正的脸,只用一张黑巾幞头包着头发,连着发丝都没露出来。   他身形比弯腰的管家大上许多,近乎九尺,自门缝这等位置看去,竟还有些骇人的感觉。   人群传来骚动。   “殿下,娘娘。”他让管家退后,亲自推开大门,目光自街上影影绰绰的人影上扫过,这才压着音量说道,“里面请。”   长安城寸土寸金,邵因一个六品官,一年也才三十两银子,一百石禄米,四顷良田,背景简单,祖先都是普通人,自然也没有其他来钱途径,所以邵家的房子不过是一个二进的院子。   “不知殿下和娘娘今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寒舍简陋,还请殿下和娘娘多多担待。”他说话就跟他的长相一样,生硬而直接。   温月明打量着院中的蔬菜瓜果,笑问道:“这些都是邵夫人种的?”   一直板着脸的邵因脸色微柔,笑说着:“贱内乃是农家女出生,种的一手好菜,花花草草太过矜贵,瓜果蔬菜能吃能看,她很是喜欢。”   温月明点头:“这菜水灵灵的,一看便是用了心的。”   有些人若是与你说话温温和和地说这话,那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挡不住那缕春风。   邵因脸上的僵硬果然消了不少,整个人瞧着放松下来。   三人来着邵家狭小的厅堂,邵家武举出身,祖祖辈辈没出过一个文化人,他的夫人也是如此,是以这个厅堂便格外的空空荡荡,只摆放了几张座椅,连着绿植都没有。   “家中简陋。”邵因请贵妃和太子上了主位,这才在太子手边坐下,“不知殿下和娘娘今日为何而来。”   府中连一个丫鬟都没有,自然也没人来上茶。   温月明手上缺了一个打掩护的东西,撒起谎来也不太自然,只好捏着手中的帕子,微一叹气。   “这事说来也是本宫的问题。”她先一步放低姿态,赶在邵因诚惶诚恐出声之前,又说道,“听了一些闲话,便自作主场闹出的风波。”   她把之前糊弄邵芸芸的话再一次精雕细琢了点才说出口。   邵因在听到盛忘的名字时,嘴角紧紧抿起。   一直沉默的陆停抬眸看他,赶在他发现前便又移开视线,盯着厅外挂着的灯笼。   “不知邵娘子在哪里?”温月明话锋一转,和和气气地问道。   “昨日风寒了,还在休息呢。”邵因说道,“此事也有芸芸的过错,娘娘今日屈尊前来,某深感不安。”   温月明正打算说话,便见一侧,陆停打在茶几上的手指状似不经意地点了三下,话锋随之一转:“我与芸芸年龄相近,不如我去看看她。”   邵因顿时踟躇起来。   温月明明了。   邵芸芸怕不是生病不出门,而是被禁足不出门。   “这……”   “不碍事。”温月明自然起身,笑说着,“殿下不如在这里稍等片刻。”   邵因连忙起来,犹豫不决地看着一站一坐的人。   “那是谁?”陆停抬眸,直了直廊下一闪而过的背影,温柔一笑,“不如让他陪我孤坐一会。”   邵因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着。   “这是我义子,原是孤儿,不记得父母了,被捡回来后自己给自己取名叫邵行,才十八岁,性格有些沉默,怕是会惹殿下不悦。”   陆停一双眉眼一旦笑起来便是含情敛意,纯良无辜模样。   “不碍事,让孤考考他的学问。”陆停笑说着,“娘娘那边就有劳邵校尉照顾了。”   邵因一咬牙,快步走到门口,大喊了一声:“行儿,来招待贵客。”   原本打算匆匆而走的邵行身形一顿,转身时露出一双内敛不安的眸子。   背后,温月明对着陆停挑了挑眉。   陆停微微一笑,只是放在茶几上,曲起的两根手指,其中一根先是点了点,随后凌空越了一步,朝前点了一下,最后比划了一个一的手势。   温月明了然,收回视线,就在这事,邵因也转身走了回来。   “我那义子实在是有些胆小,若是有……”   温月明没想到邵因这人看似不好相处,但对家人却是格外上心的。   “不碍事,随便聊聊,若是太过紧张,孤便放他回去温书。”陆停一笑,那簇眼尾长睫落了下来,像是一块温雅的玉,总能令人顺从。   两人说话间,那邵行便抱着书匆匆走了回来。   他格外瘦弱,穿着文山书院的蓝白棉衣,紧紧抱着怀中的一叠书,头也不敢抬起来。   “好好照顾太子殿下。”邵因拍着他的肩膀。   邵行快速扫了一眼堂上两位贵人,头越发低了。   “先带本宫去看一下芸芸吧。”温月明岔开话题说道。   邵因嗯了一声,两人还未离开,就被人打断动作。   “爹。”谁也没想到是邵行开的口,“听说姐姐病了,这是我给她买的糕点。”   他自怀中掏出一包还带着温度的糕点。   温月明眼尖看到字上印着的四季斋的字样,心中暗道:四季斋在西市,可不是文山书院到邵家这条路上。   “你……”邵因本想说什么,但碍于有外人在场便只是捏着糕点,严肃说道,“照顾好殿下。”   陆停目送温月明远去,这才看向拘谨站在一侧的人,笑问道:“今日不是文山书院休息的日子,小郎君怎么回家了。”   邵行抱着书本的手指因为紧绷而格外青白。   “就,就有点事情,所以,所以,请假了。”小郎君不会说话,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的。   “有些渴了,可以给孤倒碗水吗。”陆停笑说着。   邵行抬眸一扫,见主桌的茶几上空空如也,顿时红了脸:“爹……因为娘病了,姐姐也病了,爹做事一向有些粗心,殿下千万不要生气。”   陆停温和注视着面前之人:“自然不会。”   “书放这里吧,我看你眼底青黑,等会倒碗茶便好好去休息吧。”   邵行也不知听到了没,抱着书哼次哼次地跑了。   原本脸上一直带笑的陆停在他转身的瞬间敛下笑容。   一道影子悄悄落在他身后,手起刀落,邵行那小身板顿时软了下来,怀中的书掉了一地。   “看好他。”   陆停终于起身,冷冷说道。   穿着和陆停一模一样的宋仞山一手端着一碗粗糙的茶碗,一手抱着晕过去的邵行,沉默点头。   邵家是最简单的二进院子,陆停穿过厅堂入了内院,一目望去,把所有屋子尽收眼底,脚步一转,朝着东边走去。   那是一间带了锁的屋子,陆停手指微动,一根银针出现在指尖,很快便听到那枚锁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声,眼疾手快被陆停紧紧压着。   大门开了一道缝,人影闪过进去。   晃晃日光下,这点眨眼间的动静并未惊动安静的内院。   邵因是个武人,书架上的书却不少,想来是给邵行准备的,屋内只在靠窗处放了一张小榻和一个衣柜,连个屏风和博物架都没有,唯一一点颜色,便是案桌前上放着的一盆修竹。   这间小小的书房中,目之所及并无任何怪异的地方,   陆停把视线放在这盆细细长长,不甚精神的盆栽上。   文人爱竹,且都是精心照顾。   一个茶水都会忘记给客人上的武人,且照顾的只能说勉强还活着的花,在这件简单的屋内实属有些奇怪。   这应该是迄今为止,他看到的,邵家第一盆绿植。   陆停的手刚刚搭了上去,便察觉出一丝不一样。   这花盆是焊死在这里。   他随意转了几圈,突然停在书桌众多格子中,有一处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淡淡的日光透过窗布落在书桌的花纹上。   大周盛爱牡丹,这是一张雕了牡丹花的桌子,每个格子的把手处都是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陆停伸手按在其中一处的抽屉上,双手按在花蕊处,微一使劲才能拉了出来。   一本蓝皮册子静静躺在抽屉内。   就在此时,一阵脚步声在走廊处响起。   作者有话说:   邵因的俸禄参考唐朝,折合现价一年二十几万吧,不加上良田这个收入 第四十三章   门口倒映出一个影子。   那影子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便也紧跟着闪了进来。   只是那姿势和陆停当时进来并无太大区别。   那人借着不经意透进来的光倒影在地上,竟还几根细细长长的东西,形似流苏的东西在空中晃荡着。   来人竟然是温月明。   “陆停?”温月明进了屋子并没有朝前走动, 先把步摇插回头发上,又低声喊了一句,目光在屋内打转了一圈, 最后看向那张床和衣柜。   “安王来了。”她小声说道,“邵因去后门接人了。”   “快和宋仞山换回身份, 别露馅了。”   原本紧闭的柜门刚微微开了一道缝,温月明心中一喜, 朝着靠窗的衣柜走去。   就在这时,走廊里再一次传来脚步声。   温月明一惊, 直接伸手扒拉着衣柜门,顺势挤了进去。   陆停一时不慎,把人接了个满怀。   邵家果然寒碜,这柜子虽然可以放衣服,但又高又瘦, 柜子里面的壁面还被加固了几根木头,一看便是二手淘来的。   躲一个人尚有宽裕, 两个人便格外拥挤。   白日天光顺着大门的第三次开启漏了进来,只可惜柜门再一次被遮挡, 只留下一道合不拢的细缝余光。   两人离得近,陆停滚烫的呼吸落在温月明的脖颈处, 带着淡淡的热气。   温月明觉得有些痒,还有些热, 便动了动脖子, 整个人往柜面仰去, 眼睛却是认真地盯着那道细小的缝。   陆停原本该是紧张的,可那柜子太小,温月明无知无觉,半个身子挤在自己怀中,手还不安分地揪着他的袖子,浅浅的呼吸声似乎能隔着衣服透了进来,直接让心猿和意马顿时占据了整个柜子。   大门第三次被推开,这一次这么大大方方地完全敞开,整个书房顿时亮堂起来。   “你可有说什么吗?”安王的声音多疑而不屑。   “没有,殿下一直不曾说话,娘娘也只是和小女说话。”   温月明悄悄扒着陆停的胳膊,眯眼朝着那条小小的缝隙往外看去。   陆停胳膊一沉,不得不把人按在怀中,免得发出动静。   头顶的步摇戳着人脸,陆停索性把人一抱一举,让人踩在自己脚上,最后挂拉在自己手臂上。   他一向臂力大,这事做的轻轻松松。   温月明猝不及防,正准备扭头质问,突然肩胛骨一沉。   ——不务正业的陆停整日不干人事,直接靠在他身上。   细细的笑声直接自耳廓外传来。   温月明头皮发麻,奈何外面已经开始,只好忍着没动弹 。   屋内,安王陆佩负手站在书桌旁,他身形虽然没有邵因高,但眸光中的嫌弃厌恶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神色居傲鲜腆。   邵因站在门边上,脖颈低垂,说不上讨好但也带着一丝谦卑。   “那就好。”安王打量着面前的书房,突然眯了眯眼,前倾身子,靠近低眉顺眼的人,声音就像裹着一层结块的猪油,里面是藏不住的多疑和恶意。   “邵校尉不会是打算……”他眸光一眯,“反水吧。”   邵因脸色大变,直接跪了下来,叩首,低声说道:“卑职不敢。”   安王冷眼看着,绕着他来回踱步,讥笑着:“我们那位月贵妃可不是热心肠的人,怎么就好端端要帮你这个嫁不出去的破女儿做亲事。”   温月明透过那点光,依稀看到邵因匍匐在地上的手背瞬间紧绷。   “还好端端让她和太子见了面。”安王停在邵因面前,垂眸看着面前之人。   邵因是养不熟点白眼狼,看似恭敬,实则还带着一身刺骨。   “你瞧着像是巧合吗。”   邵因沉默,可还是低声说道:“确实是巧合,小儿并不知卑职旧事,当真只是因为温夫人提了一嘴,娘娘心善,这才帮了一会儿。”   安王冷笑,竟然一脚踩在他的手指上,用力碾了几下。   邵因额头青筋冒起,却又强忍着没有动弹。   柜内的温月明看得眉心皱起。   “你那女儿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你若是有心让她传句话不就得了。”安王脸上带笑,眉宇间又是冰冷一片,“不然为什么要邵芸芸亲自去找温月明那贱人。”   温月明感觉箍着腰间的手瞬间紧绷,心中好笑,但还是不入心地伸手安抚了一下,继续朝外看着。   陆停侧首,下巴搁在肩膀上,自下而上盯着她的下颚看,小小一截,听的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认真。   心底那点升起的暴戾便又烟消云散。   “怎么,不解释了。”外面,安王气笑了,蹲下/身来,“想不出借口了。”   “卑职,卑职也不知道。”邵因一张脸通红,忍痛说道。   ——是了,陆停怎么知道邵芸芸会来找她。   温月明也察觉出不对,立刻扭头去看陆停,却不想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   陆停的呼吸尽数扑在脸上。   温月明下意识脑袋向后仰去,却又被人扣着后脑袋,免得一脑袋把自己暴露了。   陆停那双深若琥珀的眼刚好落在那道微弱的光线上,就好似猫儿眼一般,瞳仁那一处因为紧缩而格外亮。   温月明瞬间忘了自己刚才准备问什么,下意识避开那视线,继续一本正经地看着外面。   若是耳朵没有红就好了。   陆停鬼使神差地伸手弹了弹她的耳朵。   温月明身形一僵,气得牙痒痒,偏又顾忌着外面的动静,只好狠狠掐了一下扣在自己腰间的手背。   外面,安王依旧居高临下鄙夷着下跪的蝼蚁。   “不、知、道!”安王越发用力地踩着脚底下的手指,“邵因,你要记住,我母妃能把你拉回京城,就能把你送进地狱。”   邵因只是垂首沉默。   “若是你敢泄露半句,我就让你和你的宝贝家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安王笑脸盈盈地说着,可脸上阴狠却又让人不寒而栗。   “卑职不敢。”邵因低声说道。   安王冷笑一声,后退一步,淡淡说道:“赶紧把人送走。”   “是。”   温月明看着大门再一次关起,这才松了一口气,正打算离开,突然被人桎梏在原处,动弹不得。   “做什么?”温月明伸手去掰他的手指,不耐说道,“我中途跑出来的,可不能被发现了。”   陆停把人放下,站直身子,冷不丁问道:“是担心我吗?”   温月明动作一僵,冷笑一声:“是怕你拖累我。”   陆停轻笑一声,那股热气直接冲到脖颈,裸露皮肤上的战栗酥麻却直冲尾椎,像一把羽毛闹得人脑袋一懵。   “原来如此。”   他虽是这般认真应着,温月明却是听出无限揶揄,顿时怒向胆边生,新仇旧恨一起来,直接一脑袋朝着他鼻子撞过去,誓要教他学会如何尊重长辈。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她低估了陆停的身高。   一脑袋撞在胸口。   一声笑声在头顶响起。   ——毕竟这力道,装鼻子和撞胸口给人的感觉可不一样。   温月明顿时如被火撂着了,一推一滚,利索地跑了。   ——笑屁。   她气急败坏地想着。   邵因自后门送走了安王正准备回内院时,却发现月贵妃已经站在厅堂处,正在太子殿下说着话,眼皮子不由一跳。   “娘娘,殿下。”他快步而来,便看到邵行正木木地坐着。   两位客人站着,主人却坐着,瞧着便很奇怪。   温月明先一步笑着打趣着:“邵校尉这义子可真有趣,和我们说着说着话,就突然睡过去了,若不是殿下这侍卫扶了一把,直接栽地上了,就是不知道刚才有没有闪到脖子。”   邵行一张脸通红,脑袋都要垂到胸口了。   “文山书院读书一向辛苦,每日卯时起床,亥时才熄灯,白日里吃饭加休息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还是温柔的太子殿下开口给人解围,   “为了姐姐亲自赶回家探望,这份情谊实属难得。”   温月明吃惊:“那里读书竟然这么辛苦。”   邵行脸皮薄,听了这话,连着耳朵都通红通红的。   “还不去休息,在贵人面前如此失礼。”邵因是知道邵行读书刻苦的,见状也赶紧把人送走。   邵行抱着书,忙不迭跑了。   “娘娘可是要回去了?”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就不打扰大娘子休息了。”温月明好似没听懂他的试探,目光一赚,惊讶反问道,“校尉的手怎么了?”   邵因把受伤的手藏了起来,笑说道:“刚才不小心被门挤了一下。”   “那要小心了。”   一行人回了大门口,门口的人不仅没少,甚至还多了不少。   温月明视线一转,对着邵因说着:“这些日子没给大娘子找到如意郎君甚至遗憾,还闹得满城风雨,这门差事怕也办不下来了,这些东西就当是赔礼。”   一直守在门口的丫鬟鱼贯一般端出早已备好的礼物。   邵因连忙下跪谢礼。   “不必了。”温月明扶着他的胳膊,阻了他的动作,“本宫今日出门也久了,也该走了。”   “恭送娘娘。”   温月明和太子如来时一般上了马车,驷马马车悠悠踏步离开。   “娘娘什么时候离开的?”邵因目送人远去,这才关上门。   “爹走了不久,但丫鬟说朝着前院走的。”卧床养病的邵芸芸盯着爹手指上的伤口,眼眶微红,“您的手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伤到了。”邵行对着女儿挤出笑来,“过几日就能出门了,马上就要过年了,多买几身新衣服。”   邵芸芸看着他的目光,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低声应了一句:“到时也给爹也做一身。”   “爹整日穿朝服,用不上新衣服。”邵因朝着厅内快步走去。   “你娘身体不好,做鲜艳一点给她带带喜气,你也是,穿好看一些,别被外面的话影响了,对了还有行儿,你买一些补药给他,让他刻苦读书也要注意身体。”   “爹,娘说想以后等你致仕厚,我们一起回甘州老家去。”身后的邵芸芸冷不丁开口说道,“这里的烤羊肉都没有老家那边好吃。”   “油茶也不地道。”   “天也不蓝。”   “水果也不甜。”   二十五的姑娘明明正当年少,眉宇间确实散不去的忧愁。   她站在台阶下,看着爹高大的背影,喉咙微动,低声说道:“爹爹也不开心。”   邵因站在堂下屋檐伸出的那截阴影下,那件灰扑扑的旧衣笼着阴影越发陈旧,粗狂的眉眼落下层层阴影。   他对外一向刻板寡言,唯有在家中能露出几丝笑意。   他并未转身,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好。”   马车内,温月明和陆停各坐一边。   “你觉得这事和安王德妃有关系。”温月明托下巴问道。   陆停正在翻看着新到手的册子,头也不抬地说道:“自然有关。”   温月明听这不甚惊讶的口气,嗯了一声:“你早就知道了。”   “娘娘知道当年应家的事情吗?”陆停问道。   温月明摇头。   “太和三年一月初八,庭州情海镇一夜之间被大魏铁骑攻占,此后不到十日时间半个庭州沦陷,兵部一月二十才得到消息,当时应家的嫡长子应昕任兵部侍郎,奉命紧急调转粮食运往前线。”   陆停抬首,手指摩挲着册子上的字,慢条斯理地说起往事。   “大军粮草需要三十万石,可当年是歉年,各州不稳,民心不定,但各部还是花了五日时间筹好粮食。”   温月明盯着他的指尖,眉心不知不觉紧紧皱起。   “事出紧急,应昕亲自压粮送往前线,自西码头入水路,至陇右道甘州下船,最后朝西北方向行旱路,抵达当时的双方对峙的庭州轮台。”   可谁也没想到,大船在行至兰州和河州的交界处时,大魏自后方偷袭,粮船起火,先行的十五万石粮食付之一炬。   陆停说话时眉眼不动,冷气深深,就像案几上那块精雕细琢却又没有人气的玉佩。   “明威将军盛忘上折弹劾应家,未按规定路线行船才招惹祸事……”   “千牛卫在应家中找出应灵于大魏私通的信件……”   应灵是应家二子。   温月明眉心紧绷。   “此案三司会审,证据确凿,殿下是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她问。   “自然是哪里都有问题。”陆停呲笑一声,“应昕最是刻板的性子,兵部给出了路线,他哪怕不赞同但也不会轻易更改。”   温月明歪头,敏锐问道:“你想说什么?”   “若是兵部给的路线和应昕受命拿到的那路线并不是同一条。”   温月明原本歪坐的身子顿时激灵起来:“什么?你看过案卷了?”   陆停沉默:“兵部涉及当年的案子全部被销毁,我无法查阅。”   温月明看着他严肃的脸,突然多嘴问道:“殿下因为皇后是应家人……”   陆停眉峰倏地一冽,盯着温月明的眼睛,如檐间冰柱,轻寒透骨。   温月明未竟之话便那一眼看的悉数吞了回去。   “你是这般看我的。”   陆停看着她许久,直把人看得移开视线,这才开口低声反问着。   温月明抿唇:“不是。”   陆停合上手中的册子,低声说道:“我现在手上证据不足,但娘娘也该知道,去庭州最快的路线可以直接在兰州北上,借着大河的水流到达甘州,然后旱水,为何要去和河州交接的地方。”   “所以盛忘弹劾他私自改变路线。”   “可当年应昕拿到的路线图就是如此。”   温月明怔怔地看着他,瞳孔微缩。   “这本就是一个局,只是应家错以为这些人可以以国家为先,这才没有防备。”陆停一顿,惨笑一声,“或者知道又如何。”   “这个坑,他不得不跳。”   温月明坐直身子,脸色凝重。   ——前线北地失守,便是稍有责任心的人都不会置之不理。   “我不知当年真相如何,可既然有这个问题,我便要查下去。”陆停垂眸,看着手中的册子。   “孰是孰非,不是一把火烧得干净的。”   马车外是喧闹的长安御街,人来人往,川流不息,马车内却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各自无言。   温月明缓缓闭上眼,却又不知说什么。   应家出事她才三岁,身在江南,但也听闻过此事牵连甚多,震动长安,若不是皇后被诊出有孕,怕是也随着应家覆灭而病逝。   面前这位太子殿下出生在冷宫,三岁生母病逝,十岁送入西北,十八岁才悍然回来,可面对的依旧是坎坷荆棘。   “此事我不会牵连你的。”还是陆停先一步开口,打破沉默,“你别怕。”   温月明睁眼,笑了一声:“我怕什么?殿下还是照顾好自己吧。”   她随手扔出一本书,朝着他丢去,故意岔开话题:“那册子回去仔细看,看些闲书换换心情。”   陆停当真收拾好心情,顺势接了过来,随意打开一看,眉心瞬间皱起。   “温月明。”一个阴测测地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要做什么?”   温月明眼皮子一跳,看了眼封面,心中咯噔一声,连忙伸手去抢:“给错了,还我。”   陆停气急,抓着她的手心,压低声音问道:“益晚琴,秦雨,李凌……娘娘为何要独独这些名字后面打钩。”   温月明避开他的视线,挣扎了没挣脱开,只好强装镇定敷衍着。   “就是觉得合适而已,就就,随便画画的,没什么。”   “是吗?”陆停不信,“这么巧。”   “这些都是未婚女郎的册子,殿下不要乱看。”她说着说着,自己也有些气恼,话锋一转,“日子也不多了,还有五天我就得交差了。”   陛下只给了十五日的时间,现在十日过去了,一个章程也没有,内务局催死了。   陆停眸光一暗。   “你要把我交差出去?”他咬牙切齿地问道。   作者有话说:   听说jj最近被攻击了,你们要是很卡,记得更新到最新版本,就很丝滑了。 第四十四章   温月明多敏锐的一个人, 立刻就察觉出陆停平静声音里的波涛汹涌,直接收回手,顺势躲进角落里正襟危坐, 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没有的事。”她先一步进行否决,又含含糊糊说着, “怎么能说交不交差呢。”   “那如何说。”陆停咄咄逼人,直接反问道。   温月明眼尾一瞟, 见他把册子都捏成几条杠,指骨紧绷, 一双强忍着愤怒不甘的眼眸,紧紧盯着她。   这捏册子的架势和捏她脖子, 瞧着没啥区别。   温月明虽然心中给自己找了许多信誓旦旦的理由,下笔勾人时也是理直气壮,但耐不住见了人就开始心虚。   ——她是准备勾了几个人交上去,可成不成不是东宫自己说的算,依他的本事, 找个理由拒了不就成了。   可这话心里想想尚有几分道理,可一旦说出去便坏事了。   “就是时间到了嘛。”她磨磨唧唧解释着, 一句话反复重复着,素有急智的脑子也没找出合适糊弄人的话, 就只好低垂眉眼,随口说着, “事情不是要收尾吗。”   马车内随着陆停的沉默而彻底安静下来。   车帘被风卷起,泄进一丝热闹的声音, 却又驱不散屋内的古怪的安静。   陆停垂眸, 看着手中那本皱巴巴的册子, 冷不丁笑了一声。   那声音不算大,却又清晰无比地传入温月明耳边。   温月明莫名心中一个哆嗦,悄咪咪抬眼看了一眼陆停,却不料和陆停的视线撞在一起。   他有一双不太典型的凤眼,原本应该上扬的眼尾走势,在那簇浓黑狭长的眼尾睫毛压制下,微微下垂,只要微微笑起便是深睛微藏,瞳白明亮,内勾外翘。   “总不能因为我的事情,让娘娘在陛下面前不好交代。”他一扫刚才身上的暴怒,和和气气地说道。   温月明好歹何人相处了八年,面前这人真生气假生气还是分得清的,现在分明是气炸了,便装死不说话。   “娘娘打算选谁?”他慢条斯理的又问着。   这一次,他把手中的册子亲自递了过去。   温月明犹豫着,盯着那本已经快怼到自己鼻尖的小册子,在接与不接中犹豫,一边小心翼翼开口回旋着。   “这事还要殿下自己喜欢……啊!”   她的手刚刚碰上那册子,那册子被人坏心眼地松了手,当着她的面跌落在地上,她的手指挣扎了一会,还是扑了一个空。   “你!”温月明抬首怒视着面前之人,还未说下去。手腕就好似被人施了重力,甚至捏着她有些疼。   陆停的力气她是深有体会的。   十三岁之前个头小,还能欺负欺负,十三岁之后迎风长,比力气纯粹是上赶着找打。   偏偏一力可以降十会。   “你不会打算揍我吧。”   温月明顿生警惕之心,不由动了动手腕,完全动不得不说,甚至也不知道怎么又触怒这只小狼崽子了,这手捏的更加紧了。   陆婷看着她戒备的小眼神,嘴角笑意微微勾起,眸光中闪过幽光,瞧着却又不像高兴的样子:“我怎么舍得。”   他幽幽笑着,深若湖泊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大拇指摩挲着手腕上细腻的皮肉。   一下又一下,轻柔又暧昧,就跟羽毛和火苗交替折磨人一样,属实让人有些难以招架。   “团团。”   温月明被震得头皮发麻,不由避开他的视线,伸出空闲的手去扒拉自己被控的手,催死挣扎着:“什么团团,我叫扁……呜……”   那册子被扔在地上,因为温月明被拉过来的动作,被误踩了一脚不说,甚至可怜的滚到了座位下面。   头顶的步摇被人一甩直接撞在车壁上,发出凌乱清脆的声音,可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沉闷的重物撞击的声音。   幸好外面是喧闹的人群,马车不小心碾过一块石头,本就震动了一下,谁也没有察觉出车内的异样。   温月明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风筝被人强拽过来不说,现在甚至还挤压得喘不上气来。   她还未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劈头盖脸的皂角清香打得措手不及,甚至还有点神志不清。   太子的衣物一般都是由内务局统一熏上龙涎香的,陆停一开始也是如此,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又不熏了,衣服上只有皂角淡淡的清香。   温月明的一只手被陆停紧握在手心,顺着刚才的力道直接曲臂折倒身后,抵着腰和车壁的位置。   另一只手同样被陆停握着,却是抵着手掌,卡在座椅上。   陆停脸上的笑意彻底敛下,神色的眸子一旦不笑,被长长的睫羽轻轻半遮着,皮肉上的温柔缱绻就会被深邃眉骨倒影下阴影所驱散,露出真正的冷冽疏离。   无父无母,颠沛流离,在大漠风沙和刀剑血肉中长大的少年,本就不可能长成多情温和的人。   温月明失神地盯着近在咫尺之人的面容,不知何时,这人已经长成了大人模样。   “你怎么可以把我交代出去。”陆停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   滚烫而坚硬。   温月明嘴角微微抿起。   “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她们。”他委屈的气音轻轻吐露在温月明的眼皮上,让她忍不住颤动。   温月明的心跳极快,她几乎能预见后面的话,强烈的不安让她开始挣扎,却又被人死死控在手心。   “别说了……”她厉声呵斥道。   “我只喜欢你。”   温月明的话瞬间被截断,怔怔地看着面前之人,嘴角微动,却又再也说不出话来。   “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陆停笑了一声,脸上的笑意缠绵温柔,“你不是一直想要橖扶的那把宝石匕首吗,我给你抢过来了,你为什么不等我。”   温月明垂眸,身体不由紧绷。   “那天是我生日。”   温月明背后那只手被人用更大的力气握着,似乎想要捏碎这块冰冷的手腕骨一般。   她吃痛皱眉,却又忍着不出声,只是身形弓起,露出一截雪白掀起的脖颈。   陆停的力道瞬间放轻,拇指小心摩挲着被掐疼的地方:“疼不疼,对不起,我只是太生气了。”   霍光明早说过竹定是一只会咬人的小狼崽,你不能因为他对着你收起爪子,便老以为他是无害的小狗崽。   ——“他才不会对我龇牙。”   可现在,他撕下那层温柔的伪装,露出尖锐的獠牙,在和她算账。   “你先不要我,现在又要把我推到别的女人怀中。”陆停愤恨中带着委屈,“还想要我欣然接受。”   “我不是皇后,决定不了太子妃。”温月明开口解释着,带着若有若无的安抚,“你到时候拒了不就好了。”   陆停看着她,两人的距离连着半截手指都没有。   “这不是挡了娘娘走向后位的路。”他笑说着,格外好说话的样子。   这话温月明听过许多遍,可从未像今日一样觉得刺耳。   陆停看着他瞬间消失的笑,缓缓靠近她,用近乎低喃的蛊惑,把声音化在两人的唇齿间。   “皇后的位置,我也可以给你。”   那张被放大的脸逼得她退无可退,大脑瞬间空白。   滚烫的唇随之而来,几乎霸道地咬了一口,便撬开她的嘴肆无忌惮地闯了进来,搅得她瞬间乱了气息。   那双被紧紧制在身后的左手,在最初的暴戾下,开始被人温柔地抚摸着手腕上的脉搏,就像是在试探她的心跳。   抵在座位上相交的右手在几番挣扎后成了最为亲密的十指交缠。   ——十六岁的陆停自水中悄悄走向她,身上带着湿漉漉的水珠,一向谨慎小心的这次走个水都淌出慌乱的架势,活像沙漠狼入了水。   ——躺在巨石上小憩的人正打算出其不意吓唬一下人,却不料这匹气势汹汹的狼,到最后也不过是小儿清纯地偷啄了一下她的唇,便跑得比这个受害人还快。   温月明看着那双悲愤,委屈却又带着无限爱意的眼,到最后不得不顺从地闭上眼。   马车并不是一个合适抵死缠绵的地方,两侧是随时可能被掀起的车帘,车辕上花色的声音还能隐隐传来,在后面是热热闹闹,繁华无比的红尘。   这是一个只要出一点差错,两人便会就此堕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地步。   可这一次,谁也没有顾忌这个问题,或者情/欲来得太快,根本无人想起此事。   陆停终于抱到怀中之人,做了梦中做了千百回想要做的事,一颗飘荡无倚的心慢慢落入人间,轻轻靠在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身上。   ——这是他的团团啊。   马车倏地停下,两人的动作一顿。   一根细小的青丝被拉了出来。   温月明喘着气,靠在陆停肩上没说话。   “章力士的马车挡住了路口。”花色的声音搁在车帘后响起,听上去竟还有些闷闷的感觉。   温月明不敢开口,唯恐泄露出半分古怪,便只是用脑袋拱了拱陆停的脖子,顺手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陆停握得更紧了,嘴里的声音越发低沉。   “什么事。”   花色一愣,好一会儿才说道:“说是接德妃回来。”   陆停垂眸去看温月明。   温月明的步摇早已跌落下来,原本整整齐齐的发髻凌乱了几缕,趴伏在他肩上沉默不语。   “让他先过。”温月明这才出声,只是声音格外的哑。   花色嘴角紧紧抿起,拳头紧握。   “是。”   “放手。”温月明平复了呼吸,声音低哑,指使人却是毫不犹豫,“右手边第三格有个梳妆盒。”   陆停抱着她不动弹。   温月明抬眸,懒懒扫了他一眼。   她眼睛极黑,眼尾扫人时,眉宇间总是冷冷淡淡之色,就像漆黑夜中那轮皎洁却不可近人的月亮,疏离冷淡。   可偏偏此刻如涂了胭脂的眼尾上是一团团来不及褪去的红晕,那一眼便带了如丝的媚气,甚至因为唇角还有几丝渗出的血迹,就像冰天雪地中开出的奢靡红花。   陆停盯着她唇角的血色,鬼使神差地轻轻舔了一口,舌尖微动,把些许血色悉数卷过去吞下。   温月明蹙了蹙眉,撇开头。   陆停就像见了血的狼,立刻追了上去。   “疼。”温月明低声说道。   陆停动作瞬间停下。   “哪里疼。”   “哪里都疼。”温月明动了动手腕,这次倒是抽了出来。   手腕早已红了一片,在雪白的皮肉上格外刺眼。   陆停顿时慌了。   “别说话。”温月明已经自那无边春色中瞬间抽出神智,快速打断他的话,“我本来就容易泛红,大惊小怪,右边第三个柜子有药。”   原本还一副要把人连骨带肉吞进去的人瞬间成了一只听话的小狗崽,乖乖掏出药箱和梳妆盒,殷勤地递了上去。   温月明轻轻松了一口气,悄悄动了动发软的双腿。   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连着衣服都理不整齐。   一双手适时伸了过来。   温月明顿时警觉地拽紧衣服。   “我就是想给你整理整理衣服。”陆停委屈说道,“没有别的意思。”   温月明冷笑,眼光往下看去。   “血气方刚,年轻气盛。”陆停规规矩矩地给人理着衣服,开口解释着,“这怪不得我。”   “那就离我远点,嘶。”温月明不小心碰到嘴上的伤口,疼的直皱眉。   “疼不疼,我看看。”陆停连忙去抬她的下巴。   温月明现在衣服乱,头发乱,心也乱,不由拍他的手,垂眸说道:“你下车,自己回去。”   陆停沉默地看着她。   话本里始乱终弃的渣男都没这个眼神待遇。   正在梳头发的温月明瞬间无语,不得不抬头解释着:“你先走,我仔细想想,你在我边上,我想不清。”   陆停这才笑了起来。   温月明盯着镜中红/潮未褪的人,眸光却又逐渐冷静下来。   “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坏孩子,且一贯会骗人,我以前不知你的身份,想着你平平安安长大就行,异想天开地想带你回长安。”   陆停脸上的笑顿时消失。   “陆停,我现在是你母妃。”   “历朝历代,这样关系的,有几个能长长久久的。”   “背上这歌污名,你这辈子在做什么都洗不掉了。”   陆停握拳,却又没有像刚才一样强制靠近她,只是冷冰冰说道。   “你不是污名。”   “我会让那些史官写清楚,一切的根源都是我,是我纠缠你,勾/引你,和你没有关系,若是他们要骂,便都来骂我。”   “我都受着。”   陆停声音坚定而认真。   “我受不住。”温月明抬眸,哑声说道。   “我来入宫,是为了不再死人,是为了你去做个明君,是想要你给至今在边境饱受战乱之苦的人谋一条好的生路,你若如此,最大的罪臣便是我。”   陆停怔在原处。   “你是一个有抱负的聪明人,程求知从不夸人,可他对你赞不绝口,你会是一个好帝王的。”温月明看着他,“我不想你被后人口诛笔伐,捏着这个话柄讥讽。”   陆停看着她,突然笑了一声:“不论是明君,抑或是昏君,可我就是喜欢你啊。”   “我十六岁那年说喜欢你。”   “十八岁的现在,我还是要这么说。”   “就是八十八岁还是会和历史丹书这样说。”   陆停微一犹豫,却又没有把人抱在怀里,只是一双深褐色的眼倒映着若隐若现的光,显得温柔多情。   “我对百姓好,这和我喜欢你并不冲突,也不会成为冲突。”   温月明看着他坚定地样子,不由闭上眼。   ——可他本该清清白白才是。   “你不懂……”   “别说了。”陆停打断她的话,随后捡起桌椅上的步摇,顺手把那本沾了灰的册子踢到更深的后面。   “选妃的事情,你不要管,我自己有办法。”   陆停把步摇递到她手中。盯着温月明低垂的眼皮,一字一字认真说道。   “你若是害怕,这条路我来走。”   “但你不要再跑了。”   “你别把我推给其他人,行嘛?”   作者有话说:   哦,小少年勇往直前的爱情,竟然还有些感动 第四十五章   陆停是中途自己下车走的。   温月明稳坐不动, 只是在马车再一次走动时,鬼使神差扭过头去,风卷起的车帘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少年挺直的脊背。   陆停似有所感, 停下脚步扭头看去,温月明慌忙躲了一下,又顺手按着车帘一角, 假装无事发生。   马车缓缓悠悠自御街上走过,冬日的太阳走的格外快, 长街上各家各户的屋顶悉数铺上闪烁的夕阳。   唇角上的伤口在发热发胀,她用铜镜照了一下, 只觉得大写的狼狈在脸上。   人若是陷入自我怀疑,被怀疑的一幕幕便会一次又一次地回荡在脑海中。   ——我一定是疯了。   她摸了一下唇上的伤口, 轻轻嘶了一声,苦笑着收了镜子。   温月明的马车刚刚驶入内廷,花色就发现宫中气氛不对劲。   原本要呆足九九八十一天的德妃提早出来,还是被章力士亲自接了回来,原本沉寂的德妃一派自然活跃起来。   平日里, 温月明便懒得搭理他们的小心思,此刻更不愿意, 直接让马车驶入广寒宫,厚重的宫门当着众人面关了起来。   “娘娘。”翠堇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温月明在马车温暖到近乎有些窒息的车厢内惊醒, 神思恍惚地钻了出来,结果刚露出一个脑袋, 就被冬日寒风劈头盖脸吹得一个激灵。   心里的那点迷茫犹豫,外面隐晦, 不足以为外人道的欣喜被悉数压了下去。   她站在宫门前, 打量着面前这座熟悉的宫殿, 百花弄影,圆月流辉,廊腰缦回,五云飞升,这就是坊间闻名的广寒宫。   清冷高贵的宫殿,在一众奢华糜艳的内廷中,水浸碧天,人间宫阙,是人人都羡慕的地方。   这座宫殿她住了一年,从不觉得有何不对,可此时此刻骤然一见,便莫名起了厌烦之心。   那厌烦之心来得快,走得更快,只是恍恍惚惚在他心尖一闪而过,留了个阴影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温月明回神,闭上眼后再一次睁开,眸底的波涛翻滚,仔细看去不过是日光流转倾斜的光亮,是再也不过的平静。   “娘娘。”翠堇见人久久不说话,不由抬眸看了一眼,突然惊讶说道,“娘娘的嘴巴怎么流血了。”   花色连忙慌张地看过去。   温月明用手遮了遮,冷静说道:“刚才吃坚果不小心咬到了。别大惊小怪的。”   翠堇不疑有她,笑说着:“那这几日可要注意,不要吃上火的东西,不然很容易上火。”   温月明嗯嗯了几声,快走了几步,把两个婢女都甩到身后。   “娘娘走这么快做什么。”翠堇也跟着快走了几步,可随后脚步一顿,往后看去,疑惑看着花色,“花色姐姐有心事吗?”   花色回神,摇了摇头:“没,就是有些累了。”   “今日本来就是花色姐姐休息,陪了娘娘去了一趟外面,不如现在就去休息吧。”翠堇脆生生地说着。   花色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突然问道:“娘娘今日的发髻上的红宝石步摇你怎么插在左手了,这样多不方便。”   翠堇瞳仁微张,惊讶说道:“没有啊,是插在右边的,单边髻都是插在左边,”   花色嘴角紧抿,放在身前的手缓缓收紧。   “怎么了?”翠堇追问了一句,“步摇哪里不对?”   花色垂眸,低声说道:“没,大概是娘娘自己换了,你也知道娘娘不重视这些,都是胡乱弄的。”   翠堇笑:“嗐,饰品这些东西还不是自己开心就好,花色姐姐就是太操心了。”   花色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最后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德妃回宫当日,陛下就留宿折腰殿,此后三次皆是如此,折腰殿大门有热闹起来。   广寒宫一如既往地闭门不出,月贵妃自入宫以来,一向身体不好,常年闭殿不出,众人一时也探不出究竟。   殿内,久病不愈的温月明正歪靠在隐囊上,正看着花色绣帕子。   “你最近怎么心事重重的。”温月明随口问道。   花色手中的银针一僵,但很快又把帕子收了尾:“今年入了冬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大概是最近没睡好。”   温月明吃了新送来的葡萄,打趣着:“你就是心思太重,这帕子打算送给苏侍卫的嘛。”   花色耳尖一红:“是娘娘的帕子用得快,给娘娘的。”   温月明笑眯了眼:“给苏侍卫也没事,反正过一年就能成婚了。”   花色抬眸看她,见她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小声说道:“娘娘慎言。”   温月明淡然一笑,懒懒抬眸看到殿中的那扇八屏长河落日图屏风,突然问道:“你知道这画的是哪吗?”   花色坐在下首绣着帕子,乖乖摇头。   “是焉支山。”温月明盯着那屏风上的太阳,夕阳正好落了进来,恰恰照亮了整个屏风,让这张本就出色的屏风瞬间画龙点睛,生动鲜活起来。   她似乎被日光灼伤一般,微微眯起了眼。   “好看吗?”   花色点头:“好看啊,娘娘画的都好看。”   温月明失笑,手指想要去勾茶盏,似乎又觉得太烫了,摸了一下便感觉缩了回来,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   “哪里好看。”她轻声说道,“你又没见过。”   花色看着娘娘,手中的帕子被捏紧:“娘娘怎么了?”   “没什么。”温月明闭眼,“有些困了,你暮鼓响前,去给折腰殿送份礼。”   花色敏锐问道:“可要动作大一些。”   温月明半睁开一只眼,意味深长说道:“只要让该知道的人知道就行,也不必太大张旗鼓。”   “还有你顺道把凤印也一同给陛下送去。”   湖色蹙眉:“这,若是陛下将计就计……”   温月明闭眼,脸上带着笑意,恢复了平日里万般诸事不过心的懒散随意:“说我病了,把凤印还回去,若是真要拿走那就给她。”   两人说话间,翠堇正从尚宫局抱着账本回来。   “要是问我太子妃的事情,就说还没出结果。”温月明半张脸埋进长绒毯中,闷闷说道。   翠堇脸色怪异,好一会儿才会说道:“娘娘不用给结果了。”   温月明一愣,睁开一只眼去看翠堇。   “为什么不用给了?”花色不解。   翠堇手指捏着,大概是走得急了,大冬天的脸颊都泛着红意。   “陛下刚刚让章力士去传话,说先不选太子妃了。”   温月明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说是安王和太子同岁,也该一起选才是。”翠堇古古怪怪地说着。   花色脸色微变:“太子殿下为长又为嫡,为何要和安王殿下一起。”   “说是德妃的主意。”翠堇小声说着。   “太子选妃也有十几天了,之前娘娘设宴请了六品以上的女眷,怎么现在才闹起来了。”花色不悦说道,“这样太子殿下多难堪啊,传出去对娘娘更是不好。”   “都说德妃找了高人算了生辰八字,说太子殿下命中多子多福,但安王子嗣单薄。”翠堇半捂着唇,说起了宫中突然流传起来的八卦。   “无稽之谈!”花色呵斥道。   翠堇也觉得奇奇怪怪,小声说道:“他们说是真的,因为太子殿下的鼻子很挺,腰也很细。”   温月明忍不住也跟着想了一下。   陆停鼻子确实格外好看,加之眉峰高耸,眼窝深,一旦落了光,便秀挺如山峰,千山欲尽,高吹珠落。   至于腰,肩宽蜂腰,加上太子常服的腰带样式宽长,系上时确实会显得柔韧而纤瘦。   她仔细想着,莫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忍不住端起身侧的茶,抿了一口,不小心碰到伤口,又疼得龇牙咧嘴。   “那又如何?”花色不解。   翠堇懵懵懂懂,可耳尖的红意却又克制不住地泛上。   “她们说这样叫做,贴肉团成片,胭脂雨上鲜,他们还笑德妃请高人看,说他们一看殿下就知道以后就会生很多小孩。”   花色一愣,没听明白是为什么。   翠堇则是继续一本正经,断断续续地复述着听来的消息:“还说鼻为土和腰为水,乃是云雨之兆……”   温月明猝不及防被呛了一口,一张脸迅速染上颜色,手忙脚乱差点打翻了茶,刚准备一开口就咬到唇上还未愈合的伤口,疼得眼角瞬间泛出泪花。   花色也顾不得思考这句话,连忙上前收拾干净。   温月明一只手指着翠堇,嗓子里忍着咳嗽,指尖都在颤抖,哑声说道:“你们,你们这群小娘子整天都在看什么话本册子。”   翠堇吓得连连摆手:“我没有看,我是刚才路上遇见敬事门的嬷嬷,她们随口闲聊,我,我也是听到的,好多词我都忘记了。”   温月明被呛得脸颊发红,眼睛生水,连着嘴巴都是格外的红润,看着翠堇半晌没说话。   “我其实听着也有奇怪。”翠堇的文化水平只停留在认识字,这些荤腥玩笑话自然是一概不知。   “少和那些人打交道。”温月明黑着脸说道,“这事,宫里的人不许议论。”   “不过是别人的编排,德妃还不至于这么蠢。”   傍晚时分,花色送完东西,转了一圈才回来,脸色凝重。   “德妃不想太子先一步找太子妃,好像真是的是因为翠堇白日里说的那样。”   温月明顿时一脸见了鬼。   “陛下子嗣不丰,除了德妃的缘故,还有一个便是有孕之人本就极为少数。”花色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安王长得和陛下像。”花色转了一圈大概也明白翠堇那些奇奇怪怪话的意思,脸颊红扑扑的,“都说之前的应家家主明明只有一个发妻,但子嗣却有三男一女。”   “殿下长得像先皇后。”   花色委婉说道。   温月明被这个神来一笔的消息震得惊在原处,呆滞的眉眼露出一丝迷茫。   “这也有人信。”   “信的人还不少。”   温月明顿时无语,觑了一眼花色,嘴角微动,没好意思说。   ——陆停第一次其实,不太行……   可见五行八卦都是骗人的,坊间野医也不可信。   “现在外面都出都是一些荤话,这要管吗?”花色小心问道。   温月明摇头:“先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这事按理也该结束了,但是她在小花园里消食散步,竟然停了三波风言风语,不得不装着满脑子的嘻嘻笑声回了寝殿。   结果晚上一闭上眼,脑海里各种各样人说的胡话络绎不绝,好似戏台上的折子接二连三响起,了。   一时间旧梦重重,溯洄往事,一下在破旧的帐篷里,一下又在那日的马车上,睡得迷迷糊糊。   ——陆停竟然这么厉害?   那视角竟然停在陆停赤裸的腰上。   汗水凝成水珠自少年韧劲的腰肢上缓缓滑落。   她在即将陷入沉睡时,脑海里鬼使神差闪过这一幕,一个激灵顿时醒了过来。   “德妃有病,还是我有病。”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忍不住骂了一句。   就在这时,紧闭的窗户发出一声轻微的咯吱声。   作者有话说:   我记得我小时候看那种露天的戏,一边是为了吃东西,一边是为了看花花绿绿的人,然后有一次看一出戏,突然看到一半,被我妈捂着眼睛,夹着咯吱窝拉走了,其实妈妈高估我了,别说我那个时候才几岁,戏文也听不懂,满脑子都是吃的,就是我长大后看牡丹亭,都是看弹幕才会发现刚才有一辆车从我脸上碾过去,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我已经是lsp!!   贴肉团成片,胭脂雨上鲜——牡丹亭 第四十六章   温月明顿时一个激灵坐直身子, 紧盯着那扇发出动静的窗户。   只见沉重的雕花大窗被轻轻推开一道缝,一个狭长的人影被头顶屋檐悬挂的宫灯照了进来,幽幽落在温月明的床头。   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形。   温月明手伸进枕头底下。   那人轻盈地好似一只蝴蝶, 自微开的那道缝中悄无声息地落了地,顺手关了门,格外轻车熟路。   温月明眯了眯眼, 突然阴恻恻地喊了一声:“陆、停。”   那身影一顿,朝着她走来。   他本就高, 那影子很快便把她完全罩住,一只手悄悄掀开层层纱幔帘子。   陆停一低头, 就看到温月明盘腿坐着,抱臂, 冷笑地看着他,手指上转着一把刀。   “把你吵醒了?”陆停蹙眉问道。   他寻个位置打算坐下,就看到温月明手中的小刀在他面前转了一下,银光在瞳仁间一闪而过,他吓得立刻站了起来。   “谁让你坐下了。”温月明下巴微抬, 把人逼退后,板着脸质问道, “大晚上你过来做什么。”   陆停拎着纱幔乖乖站在床前,目光不错眼地盯着床上的人。   白日里她是月贵妃, 长发挽起,雍容华贵, 却像一尊精致的玉雕,可眼下便是温月明, 青丝垂落, 无端多了几丝稚气, 鲜活灵动。   温月明在他面前威胁地晃了晃刀子,顺手把被子卷子,闷声闷气质问着:“看什么。”   “就是想来看看你。”他盯着温月明说,声音有些委屈,“已经三天没见了,算起来,也可说三年没见了。”   “?!”温月明不懂,但大为震撼。   “你有病。”   陆停恬不知耻,笑说着:“相思病。”   温月明和他面面相觑,四目相对,陆停只是对着她灿烂地笑着。   积雪浮云端,未必人人欣赏高冷冷冽的美,但冬日逢春色,却如醇酒,著物物不自知。   温月明故作镇定地收回视线,一本正经说道:“说人话,不然我就叫人了。”   陆停犹豫地走近一步,磨磨叽叽又想要坐下去,温月明咳嗽一声,他便又原地站好,哀怨地看着她:“我是来解释解释的。”   “解释什么。”温月明裹紧被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陆停看着她,犹豫片刻,小声说道:“就白日里的谣言。”   温月明一愣,一时间脸上又青又红,忍不住打量着面前之人,最后目光自他挺直的鼻子和劲瘦的腰肢上一扫而过,含含糊糊,不带任何多余色彩地问道。   “你还有这爱好?”   陆停脸色僵硬,咬牙切齿。   “木景行自告奋勇帮我做这事,我原本只是想要散播一下安王可能不利子嗣的事情,让德妃出面把选妃之事截下,也省得你为难,谁知道这事经过她的口就越发猎奇。”现在已经往下三路走去了。   木景行吓得在程求知的掩护下,连夜出宫躲起来了。   温月明闻言并未露出信服之色,反而越发犹豫:“可,传的好有鼻子有眼。”   五行八卦,乡村野医都搬出来了,听上去就很像一回事,最重要得是德妃竟然信了!   离谱到了一定地步,就会开始显得有理有据。   她忍不住把目光留恋在陆停那截被腰带禁锢的腰身上。   陆停身形极好,手脚修长,肩宽腰细,尤其是那截春风争拟惜长条,玉压腰衱稳称身的腰身,因为常年习武,好似一截青翠长竹,静如铮铮雪玉,折似游龙轻旋。   那视线太过灼热,陆停捏着纱幔的手收了又紧,紧了又收。   “温、月、明。”陆停弯腰,咬牙喊着。   腰带是玉制的,在紧绷动作偏又截出一截腰身,好似被弯到一定程度的竹子,韧而不断。   层层纱幔擦着他的腰背,如连绵不断的水一般落下,瞬间封闭了两人所在地空间。   陆停捏着她的下巴,狠狠说道:“你看在看什么。”   “看你腰。”温月明勉强拉出一丝神智,仰着头,老实交代,“我还以为你说的办法,就是出卖色相呢。”   陆停见她一点吃醋愤怒的表情也没有,一时间在火里滚了一边,又在冰里走了一遭,最被浸在酸不拉几的陈年老醋里。   “别人这么觊觎我的□□,你就一点感觉也没有。”   温月明眉心轻轻蹙起,确实因为心中忍笑,正想着如何把人打发走,可眼底的笑意确实怎么也遮不住。   陆停气急,可盯着那双亮晶晶的,黑白分明的眼珠又是半分脾气也发不出来。   “那你摸摸他。”陆停轻抚着她的唇上还未愈合的,索性得寸进尺。   温月明好似没有被蛊惑,笑眯眯地看着他,冷酷无情地说道:“不行,我要睡了,你滚回去。”   陆停一怔,臭着脸说道:“你一点都不想我。”   温月明被子一裹,就像一颗蚌珠,半响不说话。   “那你手上的伤好了没?”陆停不想做,只好转移话题问道,“嘴上的伤涂了药没有。”   “我一直在花园里,打算和你偶遇,给你送药呢。”他借机沉痛说着。   “拜谁所赐我这一天天待在屋子里。”温月明阴阳怪气冷笑着。   手上和嘴上的伤也就骗骗翠堇这样的笨姑娘,宫里到处都是人精,若是看出来可就有大麻烦了。   “是我,都是我。”陆停积极背锅,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白药瓶,“那日有没有把肩膀磕到了,你一定不好意思问翠堇他们拿药,我给你看看。”   温月明裹着被子不动弹。   陆停小心翼翼地去拉她的被子,倒也没受到太大的抵抗,眼睛倏地亮起。   温月明穿得是素色内衫,袖子不长,刚刚搭在手腕上,只要轻轻一动,手腕上的那道印子就露了出来。   陆停顿时皱起眉。   “疼不疼。”   “不疼,只是看着厉害而立。”温月明无所谓说道。   她向来皮肉薄,小时候和温爱一起练功时,常常摔得浑身是伤,偏偏一分重的伤口落在她身上就好似五分深,常常把娘吓得直掉眼泪。   陆停就算再生气也不会在她身上下死力气。   “下次我轻一点。”陆停心疼地挖了一大块膏药揉她手上。   温月明手骨一僵,顿时抽了回来,警惕说道:“你还想有下次。”   陆停抬眸看了她一眼,眸光半暗,在平静面容下是气势汹汹的侵/略:“你说过你不会躲的。”   瞧瞧,欲/念熏心的报应来了!   温月明语塞,全然无法招架他的满腔柔情,只是垂眸,揉开手腕上的膏药,随口敷衍着:“药挺好的,今日巡值的是卫郦棠,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陆停嘴角抿起。   “你要跟我生气吗?”温月明立刻敏锐反问道。   她声音不是时下女子娇柔妩媚,流声悦耳之感,反而带着冷清清的风定露华。微波澄动,的冷浸,此时此刻,声音带着一点警惕的意味,偏偏又因为朦胧夜色,就像不经意勾上一截长羽似的。   陆停一腔澎湃怒火顿时烧不起来,看着她那双黑水白珠的眸子,半晌没说话。   十岁那年,九死一生的陆停遇到了从天而降的少女。   少女穿着大红色的裙子,落在他面前,就像一只张开翅膀的骄傲小鸟。   他仰头看着少女,头顶热烈的日光落在瞳仁上,在他满是黑暗的心中破开一道裂缝。   这一看,便是看了八年。   他明知此人一惯是敷衍欺骗,懒散不正经,可只要她给了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像毒药一样,让人一头扎了进去。   他怎么会跟团团生气呢,她便是要像星星,他都会摘给她。   只要,她一如既往地停留在他身边。   “我给你涂药。”陆停垂眸,抓着她的手腕,用力揉着,要把药性揉进去。   ——陆停不是逼一逼就能把人压下去的性子,反而会在不经意间给你更大的反弹。   温月明也不敢把人逼得太紧,见他老老实实歇了心思,也就任由他做一些小动作。   一时间,帐子内只剩下陆停衣裳的摩擦声。   “这药可以吃的。”陆停掏了一块放在指尖,规规矩矩地说着,“嘴上的伤也要涂。”   温月明一整天都充斥着那个八卦,晚上还睡不好,大半夜又被叫起来,又被揉的有些困,眼皮子都耷拉下来了,焉哒哒地嗯了一声。   “我自己……”   仅存的意识让她张嘴拒绝着,结果刚说了几个字,就被一根冰冷的手指抵着,清凉的药香瞬间涌进鼻腔。   “嘶。”她顿时清醒过来,疼得想要推开他的手。   手腕上的伤只是看着恐怖,嘴巴却是实打实被小狼崽子咬了一口,疼了好几天都没好。   “很疼。”陆停的手指点在唇上不动了,眉心蹙起。   “疼。”温月明瞬间眼角发酸,刚一张嘴又倏地闭上。   带着药味的指尖猝不及防碰到一个柔软温热的舌尖。   一时间,两个人都愣在原处。   “我给你把药抹匀了。”陆停哑声说道。   温月明推开他的手,自己胡乱擦了一把,结果碰了伤口,疼得眉心紧皱,龇牙咧嘴。   “我就给你涂药。”陆停微微靠近她,小声说道。   温月明刚才擦得太用力,竟然渗出一丝血丝,狼狈地贴着唇皮,长长的睫毛微微掀起,就看到陆停的手指正直地伸了过来。   温热指腹带着来不及拭去的膏药轻轻自表面扫过。   膏药清清凉凉,也算缓解了刚才带来的刺痛。   温月明见他格外正经,悄悄松了一口气。   陆停一颗心完完全全系在温月明身上,自然能清晰察觉到她的变化。   ——她又想逃。   一个细微的念头自心尖缓缓升起,就像此刻深沉的夜色,挥之不去。   膏药被融化,薄薄一层覆盖在滚烫绵软唇上,晶莹透亮。   陆停的手轻轻滑过,最后在嘴角轻轻一滑,抬眸看她。   “好了。”   这动作明明再正常不过,温月明却觉得坐立不安,避开他的视线,轻轻嗯了一声,撇开脑袋,让那根手指扑空,裹紧被子准备滚回最里面躲起来了。   她自诩很少有犹豫不决之事,一向是但断则断,不受其乱,可现在,此时此刻,此人此景,却让她进退两难,瞻前顾后。   陆停眸光微暗。   “我困了。”温月明打了个哈欠,眼尾扫去,“我睡了。”   陆停并未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或者说是她的唇角。   温月明顿时心生不详。   “有血丝。”   温月明伸手,准备胡乱擦去。   “你对自己怎么还是这么随便。”陆停看着她,抬眸笑了笑。   “受了伤也随便裹一下,饿了便是胡乱都吃,困了也是找个地方躺着,就是我丢了,你还在关心家门口的枣树怎么还不结果。”   温月明动作一顿。   ——进退两难。   只要陆停提及往事,她原本坚定的一颗心就是一团乱麻。   “可你丢了,我都是亲自来找你回家的。”   陆停笑说着:“我第一次黑市才十三岁,差点被人骗了,结果你在明月楼屋顶喝酒,喝得酩酊大醉,我背你回家时,你还揪着我耳朵说自己没醉。”   温月明失语,一双眼睛水润润地看着她。   陆停看着她笑:“我今天帮你涂药,可要讨一点好处吗?”   温月明被人勾出自己负心薄幸的往事,一时间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实属是被人捏着把柄了。   “我能陪你到天明?”陆停得寸进尺地问道。   “自然不行!”温月明直接拒绝着。   她这般快速否定着,又觉得不太好,连忙扯了一个谎:“翠堇有晚上来看门的习惯。”   陆停一双多情目,眼尾的那簇睫毛上扬时,瞳仁能把人完完全全倒影着,含着笑带着光,就像沙漠中最为致命的流沙,眨眼间就能把人拖像无边红尘,看得人全然放弃抵抗。   “那我可以……”陆停蹙眉,退而求次地说道,“亲你嘛。”   温月明睁大眼睛还未说话,便感受一个身影压了过来,唇角的位置被人用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有血。”   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不等她又说反应,就被人推到在床上。   如瀑青丝瞬间铺满,两道身影跌在一起。   陆停的吻一反刚才的温柔,变得凶猛而强势,几乎要吞没她的呼吸才肯罢休。   苦涩的草药瞬间在唇齿间弥漫。   温月明伸手去推人,陆停像是知道她的动作,先一步退开。   “这是第一步。”陆停伸手捂着她的眼睛,“睡吧。”   温月明心神一怔,却又看不见面前之人,只能眨了眨眼。   “你若是再想避开我,下次就不是这样了。”他气势汹汹地威胁着,可惜还是被人听出一丝色厉内荏的可怜。   粗糙的手心压着眼皮,轻微的重力莫名唤来一丝睡意。   “温月明。”陆停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把怀中之人抱得越发紧,“团团,团团……”   ——十三岁的陆停笨到差点被人卖了,现在竟然还会设计占她便宜了。   温月明陷入黑暗时,冷不丁想着,又好笑又好气。   等她再一次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巳时正刻。   “娘娘终于醒了。”翠堇听到动静起身,“可要传早膳。”   温月明正打算起身,眼尾便扫到枕头边的药膏,愣在原处,盯着头顶的花纹,好一会儿才回神。   原来不是梦啊。   “娘娘。”花色迟迟不见人有动静,不由担忧喊道。   温月明转了个身,脸埋在枕头上,闷闷说道:“完了。”   ——美色误人,感情牌误事,诚不欺人。   “什么?”花色没听清,错愕问道。   温月明丧气地蒙着头,不说话。   陆停这人有多固执,她一向是知道的。   这事被她处理的一团乱麻,可偏偏最是得心应手的快刀又下不去手。   温月明长叹一口气。   “我现在好像一个始乱终弃,六亲不认的坏人。”她看着花色,哀怨说着,“你瞧瞧我脸上有‘渣’字吗?”   花色一头雾水。   “娘娘,德妃送来帖子,说要给安王选妃,想请娘娘一同去参详参详。”用膳时,翠堇捧着帖子,轻声说道。   温月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不去。”   “今年两国议和,大魏的三皇子打算求娶一位公主,但皇亲并无合适的女子,德妃建议从宗室娘子中选出一位。”花色蹙眉说道。   “德妃相邀大概还有这个意思,可又故意不说清,其心险恶。”   广寒宫的凤印交了上去,陆途果然没有把凤印给德妃,而是和之前一样,一人一半。   温月明倏地抬眸,盯着那张金红帖子。   “大魏的三皇子。”她喃喃自语,“不会是橖扶那疯子吧。”   “娘娘认识?”翠堇惊讶说道,“好像就是叫橖扶。”   ——得,老仇人来了,为本就混乱的日子雪上加霜。   —— ——   京郊,几匹快马一闪而过,最后停在一处高地。   为首那人摘下帽子,遥遥看向高大的长安城门,一双深绿色的瞳仁在日光下好似发着光的狼瞳。   “这就是长安啊。”   他微微一笑,眉眼弯起,好似出门踏青的少年郎,举手投足间竟是风流肆意,可仔细看去,那瞳仁中没有丝毫笑意。   “听说长安城有世上最古老的寺庙,里面都是得道高僧。”他笑,手中的鞭子转了转,笑脸盈盈的说道,“可我兄长才是最厉害的,我得找个机会把他们都杀了。”   他身侧那个穿着白色僧衣的男子闻言也摘下斗笠,竟然露出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魏王重病难愈,三殿下应该早些回去才是。”   明明长着毫无差别的脸,可两人只要一开口便能准确分辨出来。   一个狂妄,一个谦卑。   “等我带回,我要的人,自然会回去。”橖扶笑说着。   那僧人只是合掌念佛。   橖扶看了远处突然燃起的灰尘,嘴角的笑意突然阴森起来:“兄长瞧瞧谁来了,你的护花使者。”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工具人他来了 第四十七章   德妃最爱奢华, 尤喜金玉,这是她自相国寺回来的第一场宴会,自然是操办的金碧辉煌, 象箸玉杯,她自己本人出场时更是衣似羽翮,珠如云霞, 绣罗生辉。   她是这次宴会的主人,一向派头极大, 帖子上说的是未时一刻开宴,可直到三刻后, 德妃娘娘才携着几府家眷,闲适而来。   相比较一众大小娘子的华丽精致, 温月明只穿了一身浅绿色牡丹暗纹的宫装,鬓间一只玉雕金丝绕的绿牡丹步摇又给素绿衣裳填了几丝矜贵。   在这一众姹紫嫣红中如盈盈胭脂雪,渺渺芙蓉花,出挑显眼,无人能及。   德妃半月不见微微消瘦几寸腰间, 柳弱花娇,芊芊娇弱, 可眉宇间的得意傲气却又让她凛然于众人之上。   所有人都起身行礼,唯有正中的温月明巍然不动。   两本同为贵妃时自然平起平坐, 可如今云贵妃降为德妃,自然矮了温月明半截。   温月明长得好, 性格好,其父乃是温赴, 在朝野声名显赫, 是以在诸多高门夫人中口碑极好, 人缘极佳,身边永远都是围着人,众星拱月一般。   这样的人,好像生来就高别人一等一般。   容云远远便看到观星亭上坐着的人,身姿笔挺,神色冷淡,对着满院的金玉奇珍并不多看一眼,清冷疏离,只偶尔懒懒地和周围的人说着话,却犹如今日头顶的白云,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今日这样会,有劳贵妃娘娘亲自出面掠阵,当真是蓬荜生辉。”德妃笑说着迎了上来,言辞恳恳,温柔小意。   温月明颔首,并不接话。   “今日如此,宴会便开始吧。”德妃一向喜欢成为众人焦点,见状满意点头,这才挥手说道。   温月明百无聊赖地喝了一盏茶,冷眼看着德妃在宴上长袖善舞,搅得个个都人心浮动,心中摇了摇头。   容云是扬州美人,可背后并无家族依靠,只有帝王宠爱,她便想给安王找一个母族势大的小娘子。   且不说万岁同不同意,这些高门豪强一向以门第为重,皇族也并非他们的首选。   德妃这个算盘怕是要打空了。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场下热闹的一幕幕,蓦得发现薄家这次竟然没有凑上来,不由视线一转,去看薄家夫人的位置。   薄家是一品正员,坐在上首,为首的薄夫人是个面容刻板的女人,穿着绛红色的衣裳,手下两个女儿都长了瘦长脸型,带着世家贵女一贯的骄纵得意。   薄夫人察觉到温月明的视线,侧首抬眸,微微一笑,淡定自若,毫无异样。   温月明对着她举了举杯,心中闪过一丝疑窦。   薄家可不是大善人,一手把容云捧到这个位置,可不是任由这个毫无根基的女人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   “贵妃娘娘在看什么?”容云自己在一众大小娘子间谈笑风生还不够,偏要来拨撩温月明,想要踩着她下水,“温家书香门第,娘娘不妨等会给这些小娘子们品鉴一番。”   温月明看着地下被拉上来当众表演才艺的人,低头把手中的茶抿了一口,又随手放下,漫不经心说道:“本宫累了,想去休息了,这里就劳烦德妃了。”   德妃脸上笑容一僵。   温月明施施然起身,对着众人微微颔首,便扶着花色的手直接出了园子。   月贵妃不给容云面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毕竟是敢直接甩陛下脸子的人,奈何陛下本人对此甘之如饴,底下人便也跟着奉承。   相比较德妃的骄纵,月贵妃更像是懒于世俗纠缠的冷淡矜贵。   德妃小门小户出身,半分涵养都无,今日的宴太过艳俗热闹,太于彰显权势,开屏的孔雀总是不够令人敬畏。   在座不少都是历经几朝的高门大族,心中讥讽却面不改色,又见广寒宫的这位仙子娘娘如此看不上,心中实属觉得有些正常。   德妃脸上青红一阵,紧盯着温月明的背影,手中的帕子都要被扯出一个洞来。   “娘娘,吴家娘子要表演了。” 乌蔼低声说着,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是啊,早就听闻吴家娘子琴艺一绝。”有夫人缓和着气氛。   今日上台表演的自然不会是顶级贵女,但都说安王要选一妃两妾,不少家境不上不下的人盯着妾的位置。   园外,温月明听着铮铮琴声沉默了一会。   弦清静心,万木澄阴,很是不错的琴艺。   “国子司业的吴家,好歹是书香门第。”她站在廊檐下听了好一会儿,无奈摇了摇头。   “吴行雅停在从四品下十几年了,今年吏部考核若是中,再过五年就要致仕了,自然想要活动一下。”花色神色冷淡地说着。   温月明收回视线,懒懒问道:“今日安王怎么没来?”   花色嘴角弯起,不屑说道:“德妃怕有小娘子不端庄,让安王去城外办事了。”   温月明轻笑一声。   “我看王谢几家都没来。”翠堇小声说道,还未说完就被花色斜了一眼,立刻闭嘴垂眸。   “他呢?”   走出芙蓉园后,温月明看着阴沉下来的天色,冷不丁问道。   娘娘虽并未直接说是谁,花色却瞬间明白,眼尾扫了一眼娘娘,嘴角紧抿,可还是低声解释着。   “听说大魏的三皇子提早来了,只带了几个侍卫和一个僧人,礼部怕出事,让殿下和霍将军一起去拦人了。”   “橖扶那疯子确实是一个祸害。”温月明叹气,只觉得头疼。   花色一愣,小心问道:“娘娘怎么知道?”   温月明眼珠子一转,还未想出蒙人的话,便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人,三人脚步一顿。   “秦娘子。”   秦雨披着灰鼠银毛披风站在假山旁,听到动静抬眸,眼睛一亮,忽地站直身子。   “秦娘子怎么在这里?”花色问道。   秦雨上前一步,犹豫地看着她身后的两个丫鬟。   花色顿时板起脸来。   她一板起脸,宫内最是偷奸耍滑的人都会心中胆颤,更别说秦雨这等小姑娘,心中自然会退怯,一双杏圆大眼直直地看着温月明,脸上写满了‘害怕’两个字。   “与我有话说?”温月明对这个小娘子很有好感,笑着缓和气氛。   秦雨连连点头。   “我就说问娘娘几个问题,很快就好的。”她小心觑了一眼花色,连忙保证着,“很快的,就半炷香的时间。”   温月明看着她,突然发现她今日有特意打扮过,心中微动:“想问太子殿下的事。”   秦雨脸颊顿时爆红。   花色眉心则是越皱越紧。   温月明看着她年轻单纯的模样,失神片刻。   秦雨今年十七,只比陆停小一岁,长得极好,父辈简单,骑射师从名师,性格爽朗大方,若是陆停……   那个虚幻的念头刚刚一闪而过,脑海里陆停立刻挤了出来,哀怨地看着她。   温月明打了一个哆嗦,觉得嘴巴又有些疼了。   昨日半夜送来的药效真的不错,早上醒来伤口乍一看没有太大的问题,这也是她今日赴宴的一个原因。   ——小狼崽的脾气属实变差了。   “娘娘。”花色的声音唤回她的神志。   “你们退下吧。”温月明笑说着。   假山旁很快就只剩下秦雨和温月明两人。   “我想坐到上面去。”秦雨指了指假山上的平坦处,直愣愣说道。   “为何?”   “不能让别人看到我和娘娘在说话,这样对娘娘不好,也对太子不好。”她老实交代,“我眼睛好,只要有人来了我都看得见,也免得被人听起了,娘娘站着这个入口,不会有人发现的。”   温月明看着面前红晕还不曾退去的人,笑问道:“你想到倒是周到,上去吧。”   对于不涉及底线的事情,她一向好说话,见人爬了上去,两条腿晃了下来,不由失笑:“你想问什么?”   秦雨眼中还带着少女的羞涩,可眸光中却又有着年轻人也有的坚定。   “我听母亲说,殿下那件事情,搁置了。”少女的声音甜甜脆脆,因为羞怯甚至还在颤抖。   温月明点头:“陛下大概打算和安王放在一起办,所以今日德妃开了宴,你此刻应该在里面才是。”   秦雨抿唇,犹豫片刻才低声说道:“这不好。”   温月明抬眸,惊讶地看着她。   “殿下是太子,安王是亲王,怎么能一起呢。”秦雨鼓起勇气质问道。   “你可知这话若是被陛下,甚至德妃听到,你该如何,你秦家该如何?”温月明脸上笑意敛下,反问着。   秦雨抿唇:“我爹爹说过一物有一物的味,不可混之于同,我秦家虽然衰微,却也不是鱼目之辈。”   “是因为他是太子,你才如此吗。”温月明意味深长的反问。   秦雨一愣,低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娘娘想试探什么。”她认真说着。“只是尊卑有别,长幼有序,本就如此。”   温月明没想到一个小姑娘还有如此气性,不由刮目相看。   “那你今日拦着我就是问这个?”她岔开话题问道。   秦雨脸颊泛上红意,捏着披风边缘的毛团,细毛都揪出几根来,可见其心里挣扎。   “我,我想问一下殿下喜欢怎么样的女子。”   温月明瞳仁倏地睁大,愣在原处。   秦雨眼一闭心一横,像是直筒倒豆子,快速说道:“我,我喜欢殿下,我叫我哥哥托人给东宫送去一本前朝大师所著的枪法。”   温月明手中的帕子一紧。   “可殿下拒绝了。”秦雨丧气说道,“书上说,若是看上了,便会收我的东西,我是用我哥哥的名义送的,我哥哥也在甘州,说是见过几面的。”   “若是喜欢,他知道这个意思的。”秦雨脸上不可抑制地露出失望之色。   温月明怔怔地看着她。   大周民风开放,男女相处并无太多约束,前朝还有美男出街被人拿瓜果帕子砸的趣事,时下的元宵七夕,街上都是男女相约之人,只要不作出出格的事情,世人都报以赞赏的目光。   温月明作为当日太子选妃的主选人,是太子长辈,也该如此的。   可她,在那一瞬间竟然有些迷茫。   理智告诉她,若是陆停把对她的喜欢放到其他人身上,是最好的结果。   可唇上微微的刺痛又让她心底多了难言的抗拒。   “说明殿下之前没看上我,虽然他夸了我箭法好。”秦雨大人模样的叹气,“说不好只是随便夸夸的,跟夸青菜萝卜一样。”   温月明看她,好一会儿才说道:“你箭法确实好。”   “也许殿下是为了你的名声考虑。”她沉默片刻,低声说道。   秦雨歪头不解:“用我哥的名义送,哪有这个顾虑,娘娘真是好人,不用为殿下说话了,我知道他不喜欢我。”   温月明顿时语塞,只觉得坐立不安。   “殿下喜欢怎么样的女子?”秦雨小声问道,“若是我能学,我便学,若是他喜欢琴棋书画,我也可以学的。”   “我长/枪其实也不错,殿下的兵器不也是枪吗。”   “可他若是喜欢柔柔弱弱的女子,我就不行了。”她自言自语,最后自己把自己说丧气起来了。   “所以,殿下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   那是一双格外明亮天真的眼睛,看着温月明完全不设防,丝毫没有意思到她现在所问的人正在和她喜欢的人纠缠不清。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头,一股巨大的罪恶感便铺天盖地迎面而来。   “娘娘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傻狍子秦雨终于发现不对劲,小心问道。   温月明心虚,直接后退一步,彻底躲在假山下的阴影处,避开秦雨坦荡的视线。   “陆停喜欢……”   温月明声音一顿。   因为背后有一双突然自背靠的假山后伸出的手,趁着角落暗色,直接拦住她的腰。   她站的是一个死角,背后只有一个洞穴类的假山,入口又极窄,更重要的是,她根本没发现里面站了一个人。   “是我。”一个气音及时在她耳边响起。   ——陆停!   “娘娘,你说什么。”   雅青色的裙摆一晃,原本挺直的背影眼看就要折腰看下来。   那只手紧紧抱着温月明的腰,却是半分也不肯挪开。   小孩子耍泼也不是这样固执,不怕死的。   温月明紧紧握着陆停的手腕,连忙说道:“你坐好,小心摔了,看着点外面的人,德妃那边也要散宴了。”   秦雨果然听话,坐了回去,声音在洞穴里回响:“娘娘说殿下喜欢怎么样的人。”   “所以,我,喜欢怎么样的。”陆停的声音贴着她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带着潮气,挠的人耳朵微痒。   腰上的手几乎要把人揉到他的血肉中才肯罢休。   温月明咬唇,唇上淡淡的伤口立刻蔓延出血腥味。   “娘娘。”久等不至的秦雨急了,眼看着又要弯下腰来。   温月明身形一动,耳朵却是突然被人咬住。   坚硬的牙齿碾磨着耳骨,带了一丝疼痛,可偏偏碎花是滚烫的舌头轻轻舔过疼痛的地方,一刚一柔,轻拢慢捻,冰火两重天,也不过如此。   不仅如此,他的一只手一直在她敏感的腰间打转,拨乱了腰间的流苏,大有等她说出答案才肯罢休的架势。   滚烫的气息瞬间闷的人耳鼓都失聪,温月明掐着他的手背,才能面前站着。   眼看着那影子马上就要靠了过来。   “坐,坐好。”温月明声音沙哑地说道,可仔细听去却又毫无异样。   “我,我不知道殿下喜欢什么。”   她轻声说着。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腰间的动静这才停下,继续紧紧锢着她,不松手,只是慢条斯理的捋着她腰间的流苏。   外面许久没有动静,温月明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紧盯着对面墙壁上的身影,唯恐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娘子直接跳了下来。   “哦,那算了。”秦雨垂眸,善解人意说着:“是我为难娘娘了。”   那股巨大的罪恶瞬间把温月明淹没,她咬着唇,唇上的血丝流了下来。   陆停的动作一僵。   温月明沉默,冷不丁问道:“你就这么喜欢殿下?”   “是啊,殿下长得这么好看,谁不喜欢。”秦雨直接说道,“娘娘怎么好看,我也很喜欢啊。”   “可皮囊会老的。”温月明听着她孩子气的话,不知为何,沉闷心口突然松了几分,笑说着。   “那以后也会是最好看的老头了。”秦雨砸吧了一下嘴,“娘娘是不是觉得我异想天开啊,殿下这么好看怎么会看得上我呢。”   温月明垂眸。   “可我想着我也该争取一下。”秦雨晃着双腿,看着御花园内高高的走廊,笑说着,“若是有幸得殿下青睐,是我的幸事,可若是不行,那就算了。”   “算了?”温月明怔怔反问着。   身后的陆停只是抱着她不再有小动作。   “是啊,我听说霍将军的秉烛军在招人,我骑射这么好,想来那五个名额也该有我一个,要是三个月还拿不下太子,我就去报名。”   少女性格坦坦荡荡,说起未来依旧满眼是光,说起未来依旧坚定不移,谈起情爱也是如此,无所畏惧,横冲直撞。   “算了,娘娘,今日是我打扰了,我走啦。”秦雨又恢复了开心的声音,直接踩着石壁,不甚规矩地跑了。   假山处瞬间安静下来。   “若是我不出面,你便会告诉她,我喜欢怎么样的人吗?”陆停把人压在假山壁上,委屈问道。   温月明侧首,含糊说道:“我又不知道你喜欢……”   “就是你这样的。”陆停捏着她的下巴,盯着她唇上的血迹,又是生气又是心疼,“疼不疼。”   温月明抿唇,血丝顿时沾了上唇,瞧着越发可怜了。   “没事的,你现在不敢说,以后会有机会说的。”陆停靠近她,轻轻舔着她唇上的血迹,低沉说道,“你刚才简直在要我的命。”   温月明偏开脑袋:“我这样说了才会要你的命。”   陆停靠得她极近,恨不得把她完完全全挂在自己身上。   他自小就是如此,初到甘州做了噩梦,更加一向粘人,片刻不见人就闷着声去抓人,温月明一开始嫌烦,后来久了,也就算了。   “昨日陆途和心腹说,打算开皇陵把我娘的尸体移出来,把容云的放进去。”陆停的声音低声响起。   温月明大惊,怪不得陆停昨夜深夜来寻她。   定是心里难受极了。   “他杀了我娘,抢走了你,我与他只能剩……”   温月明立刻捂着他的唇,警告道:“前朝高祖于父兄一起打下江山,如此威望,却是……得到皇位,至今被人口诛笔伐。”   陆停看着她笑。   温月明咬牙:“你若是如此,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别不理我。”陆停靠近他,把人紧紧压在墙上,声音近乎虔诚的低喃,“那你一定要拿绳子……”   “栓着我。”   最后三个字被滚烫的唇齿过渡到她口中,随后是近乎凶猛的亲吻,好似要把温月明扒皮拆骨吞进去才肯罢休。 第四十八章   陆停是一只狼, 温月明早就知道。   一个刚下战场,重伤未愈就敢因为她跑了,不日不夜追出来的人, 怎么也不想一个乖乖的小兔子。   这是她唯一一次见识到他的发疯,可那一次因为各种因素,结果无疾而终。   可疯子不是只疯一次的。   幽深狭小的洞穴内, 青绿色的长裙被凌乱地团着,鞋尖上的硕大的南海明珠在微暗夜色中发光, 影影绰绰的水渍声被风吹散。   一只素白纤细的手自挣扎到妥协,深蓝色的衣袖布料被人胡乱地揉着。   这是一处不太显眼的角落, 却并未离芙蓉园太远。   泠泠琴声连绵起伏,片刻气息都不曾断掉。   陆停捏着她的腰, 就像伸出爪子按着猎物的狼,压的人丝毫动弹不得。   那声音戛然而止,世界重新归于安静。   陆停直接把人抱了起来,抵在墙上了,换了个姿势。   “你说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陆停自她唇上微微移开, 声音含在嘴里,时不时擦过她的唇角, 断断续续,含含糊糊, 就像此刻两人唇角上的白丝一样。   温月明手脚发软,白皙的眼尾泛开一团团红/潮, 闻言只是撇开脑袋,哑声说道:“放我下来。”   因为背后的嶙峋突起的石头, 陆停的一只手半抱着, 直接把人抱起来抵在石壁上, 另一只手就像点着一处火一样在她腰间打转。   狼爪子最是勾人,故意磨着一处花纹,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只等着一个机会就去一探究竟。   她最是怕痒,偏又被制着动弹不动,一时间连着呼吸都在颤抖。   温月明刚一撇开头,却被人追着贴了上来,把剩下的话悉数吞了进去。   山洞里弥漫着潮湿的味道,陆停身上却带着皂角被太阳晒过的滋味,顺着鼻息,跟着唇齿被人吞了进去。   “你说……”陆停盯着那双红肿的唇,继续逼问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低沉的声音混着少年显而易见的欲/望,逼得人无路可退。   温月明抿唇,带着一点恼怒:“我不知……呜……”   沙漠里的狼要是想要抓到猎物,一向都是一次次围堵,一步步毕竟,再到最后悍然出击。   陆停就是那只头狼,按着他的猎物,声势浩大地恐吓着,把人的空气,人的呼吸,人的意识都悉数吞下。   温月明发出一声咽呜声,他才能停下,有近乎讨好地舔了舔她的唇。   “你哄哄我,好不好。”他开始示弱,一双深褐色的眼珠即使在微光中依旧好似亮着一簇火,几乎能灼伤所有胆怯的人。   温月明垂眸,嘴角抿起。   陆停就是一个誓不罢休的倔强人,达不到目的势必不会罢休。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陆停一下又一下轻啄她的唇,“你以前对我都很好的,你现在哄都不愿意哄我了吗。”   狼王哪怕年轻也已就知道捕猎不能逼得太紧,以退为进地扔下陷阱,一步步引诱着面前的小狐狸蹦了进来。   “你只要说了,我就放你离开。”   他的手勾着她的腰带,滚烫的手心几乎能穿透衣物,传到她的皮肉里去,在洞穴微弱的风中引得人一个接一个的战栗。   身侧突然传来小娘子们叽叽喳喳的笑声,温月明身形紧绷,挣扎着要推开她。   ——“今日的花茶很不错。”   ——“都说太子殿下很好看,可惜今日没看到。”   ——“那个传言你听了吗?”   ——“听了,羞死人了。”   ——“月贵妃真的很好看,冷冷清清的,好像话本里的仙子。”   小娘子们笑成一团,带着羞涩却又无畏的声音自远而近传来。   “乖,你说出来。”陆停不为所动,继续哄骗着,“你就当点化一下我不行吗。”   外面,脚步声凌乱响起,小娘子们身上的香气也被北风送了过来。   温月明搭在他手臂上的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放我……”   她的声音再一次被吞没,陆停掐着她的腰把人牢牢钉在石壁上。   空荡的假山内,除了风声穿堂而过,便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纤细白皙的脖颈在压着金丝的衣领下被迫高高扬起,下颚处挂着一滴粘稠的水珠,黏黏糊糊的水线。   绣金纹银的衣袖凌乱地缠绕在一起,纠缠的身影倒影在地上,恰恰躲在了不见天日的阴影处。   ——“这里的花真好看。”   ——“我想去看看花。”   温月明的呼吸瞬间停了下来,泛红的眼尾朝着外面看去,手指紧紧抓着陆停的手。   陆停却在这一瞬间加强攻势,凶悍得几乎能把人完全吞下。   ——“算了,先去划船吧。”   ——“是啊,花一直都,小船抢不到就没了。”   一行人手挽着手,俏丽的身影自缠绵的衣袖前一闪而过,随后欢声笑语地离开了。   温月明紧绷的身形缓缓放松下来。   陆停缓缓移开,一双眼在暗色笼罩下带着噬人的光。   “团团。”他的手自她的尾椎处缓缓打圈着,就像湖面上荡起的涟漪,在下一眨眼间就能张开血盆大口,把人完全吞噬下去,“我难受。”   温月明一口气喘不上来,脖颈低垂,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是一场角斗,就看谁先服软。   陆停要的答案就是一个绳索,只要她应了下来,这只狼王就被拉着她彻底陷入西北的黄沙中,再无回旋的余地。   陆停的手指已经移到中间的脊椎位置,这个穴位只要轻轻一按,便能让温月明任人摆布。   可他还是舍不得,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揉着,就像拨弄当年温月明给他从黑市淘来的破琴一样。   温月明垂眸看着面前之人。   “你疼疼我。”   陆停仰头吻着她的下颚,雪白的皮肉很快便冒出一个红印子。   “我没有娘了,长安城再也没有我认识的人,在你爹眼中我只是太子,在程求知心中我是他实现抱负的殿下,在霍光明嘴里我是边境稳定的工具。”   他的声音因为亲吻而模糊,可温月明却又听得清清楚楚。   “我只剩下你了。”   ——我只有你了。   十六岁的陆停在酩酊大醉时,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她,明明眼里没有一滴泪,可温月明还是觉得铺天盖地的难过。   “你在打感情牌。”温月明伸手,触摸着陆停的脸颊,声音还带着挥之不去的沙哑。   这人脱去少年的稚气,连着脸颊都少了一丝柔软。   陆停的吻落在她的脖颈间,闻言笑了一声,脖颈处立刻泛出一层鸡皮疙瘩。   “嗯。”他仰头,正大光明地说道。   温月明沉默。   “你非要这么逼我。”   陆停停下动作,把她的手圈着自己的脖子:“你知道最近有多少人给东宫送东西吗?”   温月明不说话。   “你不知道。”陆停用力掐了一下她的腰,把人往上顶去,见到她吃痛地皱起眉来,这才轻柔地安抚着。   大周如今女子的衣群极尽繁琐精致,织物都是千金一尺的贡品,寻常揉一下就能留下一个褶子,更别说被陆停这么揉捏了一番,温月明的衣服早已不能见人。   “你根本就不关心,你恨不得我喜欢上别人。”陆停动作极为轻柔,声音却又是格外咬牙切齿。   温月明咬唇。   她确实抱着这样隐晦的希望,却又不敢宣之于口。   陆停见状,轻轻咬了一口她的脖颈,笑了一声:“你看,我这么了解你。”   “我不逼你,你就打算这么一直吊着我。”   “等我放弃,等我从我这段关系中抽身。”   陆停句句是刀地逼问着,温月明哑然。   “哼,我才不会。”他紧盯着面前之人,孩子气地说着,随后立刻欺了上来,又想亲她。   温月明忍不住偏头。   “别亲了。”她垂眸,低声说道,“疼。”   唇脂早已被人吃得一干二净,唇肉更是红肿,本就是一个小小的伤口,被来回折腾着,五六天了还不见好转,现在越发地可怜挂在唇上。   陆停停在原处,半响没动静,突然叹了一口气:“那你说不说。”   温月明抿唇,晃了晃腿想要下来。   陆停不愿意,抱得越发紧了。   “我不说,等你,等你长大了,得到你要地一切,你再仔细想清楚这段感情。”温月明看着他,认真说道。   陆停沉默看着她。   “你不相信十六岁的我。”   “现在不相信十八岁的我。”   “以后你也不会相信八十岁的我。”   他眸光中似有水光闪过,仔细看去又穿堂而过的北风在瞳仁深处惊起的微波。   “可真心,和年纪小有什么关心。”陆停有些生气,却又舍不得再去揉她,只能眸光发狠地盯着她。   “因为你十八岁之前都不曾好好看过这个大周。”温月明的声音已经恢复冷静,搭在他的手臂上,眉宇冷冷清清。   “在这之前,这世界你只见过我,所以才觉得那是喜欢,可这长安,这大周多得是琴雨这般的小娘子。”   “你若是不喜欢开朗的,便会有温柔如益晚……唔……”   陆停最是烦从她嘴里听到别人的名字,忍不住狠狠咬了一下她的脖颈。   温月明吃痛,脊背微微弯起。   陆停便又轻轻舔了一下,直把那块皮肉弄得湿漉漉的,这才肯停下来。   “你!”温月明恼怒,“要不要好好说话了。”   陆停委屈巴巴地把人揉在怀里:“是你每次都说我不爱听的。”   “你不说我不强迫你了。”他话锋一转,自顾自地转移话题,“你猜我怎么在这里。”   温月明见他如此,便只好跟着压下这个定是炸/弹,摇了摇头:“不知道。”   “你都不猜!”陆停不悦,无理取闹道。   温月明冷淡说道:“花色等会就会过来,你不说我就要走了。”   她的手往下看去,咬牙说道:“把手拿开。”   陆停的手一直勾着她的腰带,不知不觉竟然敢已经散了三四分,陆停的手竟然直接伸了进来。   “我一年轻人。”陆停一直游动的手停了下来,不要脸说道,“我就摸摸。”   温月明气急,去拉他的手。   “你若是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亲你了。”陆停恶狠狠地靠近她,盯着她红肿的唇,威胁道。   温月明一顿,顿时觉得嘴唇火辣辣的疼。   她在两厢中取一利弊。   反正里面还有衣服,他也占不到真正的便宜。   她破罐子破摔地想着。   “你回宫是为了这个宴会。”她故意说道。   陆停立刻把人拉倒自己面前,用力啃了她一口惩罚着:“你再说这些看看。”   温月明没想到着小狼崽子真的凶,只好自行退一步,搬着脸问道:“花色说橖扶那疯子提早来了,说你今日去了礼部。”   陆停见他知道自己的行程,就像给了一块蜜一样,顿时高兴起来。   “你这么关心我,你心里果然有我。”他亲了亲她的脸颊,得意说着。   温月明无语。   “橖扶自己跑了,霍光明把小圣僧和那几个护卫直接带回大营看管起来了。”陆停一见她就忍不住想要做一下小动作。   亲亲嘴,摸摸脸,揉揉腰,恨不得把人捧在手心。   偏偏他说话的动作又格外淡定,好似在谈大事一样。   “圣僧这不是进狼窝了吗?”温月明再一次拨开她其余再钻进一层衣服的手,镇定问道。   “圣僧没破过戒,我可破过。”陆停一语双关地说道,舔了舔她的唇,那只手再一次搭了上来。   温月明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别人调戏一下就能红了脸,可这才也不知为何耳朵不由地泛上红意。   “圣僧是心甘情愿去的吗……”   “嘴里别老出现别的男人,和尚也不行。”陆停一边摸着她的脊梁骨,一边咬她的下巴。   温月明忍不可忍,一脑袋直接撞了过去。   “能不能好好说话。”她愤怒问道。   陆停顿时耷眉拉眼地安分下来,把脑袋靠在她脖颈处,贴着她的脉搏,暂时安分下来。   “你到底为什么回来?”温月明问。   “橖扶也不知怎么打听到你进宫了,说要问陆途把你要过去。”陆停一说起来就来气,“我就知道这人对你没好心思,你上次生日,他竟敢溜到营帐里给你放了萤火虫。”   “上次是不是还故意摸了你的手!”   “还有之前去黑市,他还给你买糖葫芦,你为什么接过来。”   温月明见人翻旧账连底子都要翻出来,无语说道:“是谁把钱袋子搞丢了,不然我也不至于想吃一个糖葫芦都吃不到,再说了送上门的不吃白不吃。”   “那我也是送上门的,你为什么不吃我。”陆停突然扭头,盯着她认真问道。   近在咫尺的呼吸喷到下颚上。   下巴被他又亲又咬,弄出了好几个印子,又被这风一激,下意识抖了一下。   陆停搭在她脊梁上的手敏锐感觉到这个颤抖,立刻贴了过来,又想亲她。   温月明想躲,这次却没躲过。   这一次一反前几次强势霸道,温柔缱绻,带着杨柳春风的点滴爱意,在不知不觉中就把人融到骨子里。   “好甜。”陆停一脸餍足地说着。   温月明的嘴早已没了知觉,舌头也麻得厉害,只能自暴自弃地任由自己靠在他肩上,闭上眼,不搭理他。   “橖扶一定办法来见你,你可不能再有便宜不占白不占。”陆停前半句还是正经话,后半句就开始夹带私货。   温月明换个面闭眼,后脑勺朝着他。   满头发簪戳着陆停的脸上,陆停宁可往后仰着脸,也不肯把人放下。   “这次谈和并不容易,大魏也并非真心而来,我这几日都会很忙。”陆停随意捏着她的腰,在万般正事中还分出了一丝不正经。   “你记得想我。”   温月明的呼吸没有一点变化。   “你又提起裤子不认人了。”陆停气,要把人的脸扭过来。   “橖扶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沉默的温月明冷不丁问道。   “我爹把我的过完背景捏造得相当好,连卫大将军都没查出不对的地方。”   陆停脸上笑意微微凝重。   “今日甩了德妃的面子,这几日她定会给我闹,我会回家一趟。”温月明踢了踢腿,“真的要走了,再不走花色要怀疑了。”   “什么时候回家。”   “你帮我查一下橖扶身边的人,对了你是不是也在查应家的事。”   “这几日开夜市,我带你去玩吧。”   “我到时候帮你问问我爹。”   “我也给你买几根糖葫芦。”   “……闭嘴。”   绕不过去糖葫芦的坎了是不是。   陆停顿时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放我下来!”温月明不为所动,甚至颇为凶地质问着。   “再抱一会……”   “娘娘。”   不远处,一道影子落在假山前,瞬间让两人止住了动作,花色的声音清晰传来。   “您在哪?”   作者有话说:   停停:啊,她关心我,她心里有我,她爱我。   团团:? 第四十九章   温月明裹紧身上的大氅, 连着帽子都带了起来,幸好今日本就有大雪,此刻天色也完全阴了下来, 她这番打扮也不显得意外。   花色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主仆两人就像两道影子悄无声息地回了广寒宫。   “娘娘回来了。”翠堇快速迎了上去,却被娘娘匆匆而过的脚步略了过去。   “你去烧点水来, 娘娘要沐浴。”花色低声说道。   翠堇哎了一声,收回视线去办事。   屋内, 温月明脱下大氅露出里面的衣物,虽简单整理过, 但依旧掩盖不住的皱巴巴,乱糟糟, 发髻简单梳理过,所有发簪都被拔了下来。   花色一抬眸就看到娘娘红肿的唇和下巴上的红痕,连忙垂眸上前:“已经让翠堇去烧水了,奴婢给娘娘先梳发。”   她把怀中的发簪小心放在梳妆台上,神色淡定。   温月明透过铜镜看向身后的人, 哑声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花色是温家家生子,但并非与她一起长大, 她八年前负气离家出走,温赴未免生出祸端, 对外说她病了去建德老家修养,原先照顾她的丫鬟也都悉数打发走了。   一年前, 她自甘州回来,花色和翠堇就是这样来到她身边的, 后又随她入宫。   翠堇性格大大咧咧, 仗义好言, 因父亲去世后,随母入了温府做女医,后因为入宫需要,翠堇自告奋勇来的。   而花色性格严谨认真,一眼就能瞧出是温赴亲自教出来的人。   “刚刚。”花色为她散了头发,低声说道。   “那你为何打发翠堇走,还让人拿了大氅过来。”温月明看着镜中的人,反问道。   花色梳头的手一顿,好一会儿又继续说道:“奴婢看到远兴了。”   “你不与我说实话,是担心我会杀了你吗?”温月明原本平和的眉目瞬间咄咄逼人起来。   花色慌忙跪在地上,叩首请罪:“奴婢不敢。”   “那你便与我说实话。”温月明蹙眉说道,“你是我爹的人,怎么还担心我害你不成。”   花色抿唇,低声说道:“奴婢是娘娘的人。”   温月明不可置否。   花色理了理混乱的思绪,继续开口说道:“殿下待娘娘格外不同,我虽不识殿下,但奴婢知道娘娘,娘娘这一年来并不开心。”   温月明眼波微动。   “可娘娘见了殿下很开心。”她的声音就像是含在嘴里,唯恐高声一句就被人听去。   “所以你便上了心。”温月明问。   花色点头:“是,自那日围场狩猎起,殿下的那匹马一看便是名驹,娘娘的胭脂也是好马,越好的马越有脾气,胭脂除了娘娘都不许他人触碰,那殿下的马却格外粘娘娘,奴婢便,有些惊讶。”   温月明一怔,没想到这么早就露出了马脚。   “起来吧。”温月明说道,把梳子递了过去,“还有吗?”   “还有许多。”花色起身,结果梳子,声音艰涩,看着铜镜中那双漆黑的双眸,脱去繁琐的衣物,能清晰看到脖子下的斑驳痕迹。   她不是翠堇,自然很清楚知道这是什么。   “是爹让你看着我的吗?”温月明直视花色的瞳仁,不闪不躲,看不出多余的心思。   花色摇头:“奴婢并未把此事告诉相爷。”   温月明惊讶地看着她。   花色避开视线,小声说道:“娘娘和相爷关系好不容易好转一些,奴婢怕这些没有依据的事情伤了两位主子的情分。”   “那你现在会告诉他嘛?”   出人意料的是,花色还是摇了摇头。   “现在,奴婢更怕娘娘于相爷因为殿下发生矛盾。”她思虑万分后,皱眉开口,“相爷是娘娘在宫中的依靠,若是娘娘以后当真出宫,那更是娘娘的家人。”   “可太子不是。”   温月明垂眸,看着桌子上散了一地的发簪,有些甚至还坏了几根。   石壁坚硬,这些发簪都是金贵脆弱的物件。   花色抬眸,直视着温月明,目光中带着固执和认真。   “相爷性格虽严苛,却并非世下虚伪长辈,国子司业的吴家自诩书香门第,可还是甘愿让女儿做妾,去攀安王的高枝,可相爷若非当真是国事压身,身不由己,是断然不会让娘娘进宫的。”   温月明阖眼,沉默不语。   “奴婢自然想要娘娘也能寻得良人,佳偶天成,可……”   “殿下,并非良人。”   花色心一横,再一次跪在地上,叩首,哑声说道:“娘娘若是执意于殿下在一起,世人总归苛责得是女子,殿下年少,不知深浅,今日还是海誓山盟,若是明日负心薄幸,受伤的只有娘娘。”   “太子会走到属于他的位置,可娘娘不该成为他的踏脚石,更不该成为他生命中的过客。”   自来帝王有几个长情的,帝后更是如此,反目成仇更是比比皆是。   温家一旦成为外戚,能有几个帝王不会心生畏惧,倒是娘娘又该如何自处。   从情意绵绵到相见生厌才是最绝望的。   温月明起身,把人扶了起来,看着她发红的眼眶,想笑却又觉得有些感动。   爹给她找的丫鬟自然是最好的,忠心且善良。   “我与陆停早就相识,想来我八年前去了哪里,爹也与你交代过一二,但这事比你想得要复杂。”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无奈,“我自有分寸,你不必担心。”   花色抬眸看她。   “这事我也理不清头绪,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温月明低声说道,“可我终究还是不想被困在这里,更不想和其他女子一起去争一丝帝王宠爱的。”   “相爷说过,若是您今后嫁人,定是要择一户品行极好,待娘娘极好,不因任何原因纳妾的人家。”花色低声说着。   钱母体弱,生下双子时伤了身子,被断言再也无法生育,可温赴后院至今只有她一人,若是于寻常官员赴宴,也从不去秦楼楚馆,滴酒不沾,洁身自好,是长安城大小娘子都要倾羡的郎君。   温月明扬眉:“爹还跟你说这些,他怎么从不和我说这些。”   花色抿唇:“您见了相爷说不到两句就要吵起来,相爷也是脾气大的,这可怎么说。”   “是他先骂我的。”温月明抱怨着。   花色欲言又止,最后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低下头来。   “娘娘,汤泉已经备好了。”门口传来翠堇的声音。   花色取来大氅为她披上:“披上吧。”   “你去帮我找一份大魏使团的名单。”入水后,温月明吩咐道。   三日后,德妃重掌宫务后难得大方,给每位妃子都送了礼物,各有各的好,可偏偏到了广寒宫就是送来一尊羊脂玉雕的送子观音。   月贵妃倒是大气,直接请了进去,但随后便闭宫谢客。   朝野上下到处都是议论德妃德不配位,有失体统,御史台按惯例又开始上折子,温阁老因为老妻病了,挂职休了三日,这一动静把这几日沉迷双修的陆途也醒过神来,呵斥了容云。   月贵妃就在当日下午,送回半边凤印,对外宣称要调理身子。   陆途赶去广寒宫安慰,结果吃了一个闭门羹,回去令章喜亲自送回凤印,这回直接禁足刚回宫的德妃。   “陛下竟然真的同意娘娘回家住几日。”翠堇激动说道,“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和娘好好说说话了。”   天色刚近正午,一辆青布马车自南门安上门悄悄驶出皇宫,差点和一辆马车碰上,幸好驾车的侍卫机警,连忙避开。   “怎么了?”花色掀帘问道。   “薄家的马车,大概是谈和的事情,车内坐得是薄斐。”行风低声说道。   温月明穿着简单的粉色衣裙,绾了双髻,并没有佩戴发簪,靠在隐囊上翻看着手中的名册。   “开始谈和了吗?”温月明顺势问道。   “前日便开始了,薄家和相爷亲自出面谈的。”   温月明合上册子,眉心紧皱:“大魏提出什么要求。”   花色摇头。   “奴婢听说为了震慑大魏三皇子橖扶,太子和霍光明齐齐压阵。”翠堇好奇说着。   “听说那个三皇子是先一步来长安的,来的第一件时间就是去把花柳巷都逛了一遍,还说长安女人不过如此,听说第二天就摆了个擂台,说要挑战长安城的勇士。”   “好猖狂的人。”花色皱眉。   “可到我们的人到现在一个也没赢。”翠堇恨铁不成钢地说着。   温月明眉心不动,淡淡说道:“一个疯子罢了,这次谈和的主理人是谁。”   “说是大魏的一个将军,叫什么宫寂。”   温月明手指微动:“是他。”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马车外传来车夫警惕的声音:“你是谁?”   “来见一个故人。”   一个带着古怪官腔说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三分笑意,斯斯文文,彬彬有礼。   原本懒洋洋的温月明瞬间坐直身子。   “你做……”   温月明瞬间抬手,立刻把掀开帘子看热闹的翠堇一把压下,与此同时,一根短刀擦着她的脸颊凌厉而过,几根发丝幽幽飘落在面前。   花色脸色大变。   外面传来百姓惊慌的尖叫声。   “来人,拿下!”车夫大喝一声,原本散落在人群中的侍卫立刻围了上来。   “别冲动啊,我只是来送糖葫芦的。”那人举着手中的糖葫芦,无辜说道。   “胡言乱语,给我拿下。”车夫抽出车辕上的长刀,厉声说道。   “行风。”温月明的声音在车帘内响起。   穿着月白圆领袍的男子眼睛一亮。   车帘被人掀开,露出温月明冷淡的脸。   “大魏当真是输不起,自己求和谈判,结果来了也不肯低头,大周以礼待客,三皇子便是这样受礼的。”   她说话不卑不亢,语气冷淡矜持,漆黑的瞳仁看不出半分笑意。   橖扶微微一笑,打量着面前之人:“您便是传说中的月贵妃。”   他想上前,却被行风横剑拦下。   温月明反问:“三皇子怎么知道本宫出宫了。”   她今日出宫是陆途特许,并未惊动内务局任何人,知道的人并不多。   “大概是闻着味吧。” 橖扶无视近在眼前的刀尖,微微一笑,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芦,眸光紧紧盯着车内之人,就像淬了毒的匕首。   “长安的糖葫芦更好吃,娘娘要吃……”   一根长箭凌空而来,破风之声宛若鹤唳,瞬间打断他的话。   橖扶含笑的脸上微微敛下,刚一避开这支长箭,不曾想后面还有一只。   这次目标是,那串鲜红的糖葫芦。   那箭速度极快,橖扶避开了第一支,却不料第二箭并不给人喘气的机会。   糖葫芦在他手中碎成残渣,巨大的惯力,让他的虎口瞬间奔出血来。   与此同时,橖扶脸上传来一阵刺痛,一道血痕借着凌厉的风出现在他脸上。   大红色的糖渣狼狈地落在他的手指上。   橖扶深绿色的眼珠阴狠地盯着快马而来的人。   “三皇子中途从会上出来原来是为了吃一口糖葫芦。”来人穿着玄色的太子朝服,坐在高头大马上,手中弓箭还发出诤鸣嗡声,冰冷的眉眼带着讥笑。   “怪不得,大魏要输。”   人群中爆发出大笑声。   橖扶脸上笑意悉数淡去,冷冷看着陆停。   温月明扭头看去,只看到陆停骑着马慢悠悠地走到她身边。   “别脏了眼睛。”   陆停垂眸,眉宇间还带着来不及散去的煞气,但低垂的眼中却是格外温柔,伸手搭在她掀起帘子的手上,镇定自若地摸了一下,这才把帘子放了下去。   温月明敢在帘子落在的最后一瞬间,瞪了他一眼。   陆停却仗着背对着众人,对着她无赖扬了扬眉,一只手指勾着弓箭弦,脸上写满了大写的炫耀。   “娘娘没事吧。”翠堇连忙扑了上来,仔仔细细打量着娘娘,忿忿说道,“那个三皇子竟然拿小刀伤人,太过分了!”   马车外的陆停眉心一蹙。   “伤到你了?”   温月明还没说话,翠堇立刻掀开帘子,仰着头,大声告状着:“我们坐马车上,这个三皇子好端端就给我们扔小刀。”   “刀还插在车上呢!”她扒拉一下刀,却发现拔不下来,更加生气了。   温月明把人拉了回来,看着陆停紧拧的眉头,小声说道:“我要回家了,你把人带回去,别把事情闹大。”   陆停不悦,仔细打量着她的脸,声音低沉:“伤哪了?”   温月明摇头,对着他打了个眼色。   陆停纹丝不动,脸色阴沉地盯着她看,最后目光落在发髻。   几根断了的碎发垂落在脸上。   温月明怕他坏事,板着脸说道:“还不快去……殿下。”   原来是陆停突然下了马。   温月明一愣,抬眸看他。   花色脸上顿时露出紧张之色,翠堇倒是眨巴着眼,看着太子殿下。   陆停顺势上了车,狭小的空间瞬间变得狭窄起来。   温月明握着帘子的手冷不丁松开,祖母绿的帘子瞬间滑落,她喉咙干涩,脸上是强忍着的镇定:“殿下上来做什么。”   两人自从挑明了关系,这个人便一直不那么规矩。   外面挤满了围观的人,见状也都发出议论之声。   马车内,陆停伸手把那几缕碎发别到耳后,冰冷的手指轻轻擦过耳廓。   温月明敏感地侧了侧脸,小声说道:“快下去。”   “别担心。”陆停笑,收回手时顺手捏了一下她的耳垂,这才装模作样地拔下车壁上的刀,大声质问道。   温月明立刻瞪了他一眼。   “三皇子蓄意刺杀贵妃,是打算破坏两国议和吗?”   围观众人闻言又觉得很有道理,立刻话锋一转,开始指责起橖扶的心狠手辣来。   橖扶接过随从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指尖的糖渣,对着两侧沸反盈天的讨伐充耳不闻,只是盯着那被风微微掀起的帘子,惊讶喊道。   “你们大周人总是嘲笑我们大魏野蛮之地,自诩最讲礼仪,最有分寸,怎么殿下进你母妃的……”   一把刀划破车帘朝着他的门面迎面而来。   橖扶微微一笑,偏头避开,笑意加深,瞧着格外无辜:“我就是开个玩笑,殿下怎么就生气了。”   陆停下了马车,眉眼镇定,淡淡说道:“你自己脏,看的东西自然脏。”   “就是,车上插着一个匕首,我们娘娘怎么坐车!”翠堇掀开帘子给太子殿下略阵,大声说道,“分明是你想杀人,现在倒打一耙,可耻,不要脸,混蛋。”   花色眼皮子一跳,把气红了脸的翠堇拉了回来。   “就是就是,我是看到他突然拿出小刀的。”   “对啊,刚才那一下,马车都震了一下,没个把力气可拔不出来。”   “大魏人果然是蛮夷,呸,污秽。”   温月明紧捏帕子的手送了送,抬声说道:“行风,回家。”   行风哎了一声,四周护卫立刻围了上来。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陆停翻身上了马车,拉着缰绳,目送马车远去后,这才看向阴气森森的橖扶,嘴角一挑讥讽道:“再不回去,你们大魏的人可编不出什么破烂理由拖延时间了。”   橖扶垂眸,头也不抬,声音含笑:“谈和本就磨人,自来如此,太子殿下怎么就这么心急。”   陆停懒得听他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勒紧缰绳,直接转身离去。   和谈会上,他见橖扶久久不归就知道有问题,这才找了个借口匆匆出来。   橖扶眯眼看着他的背影,舔了舔虎口再一次深处的血,嘴角顿时变得猩红,弯唇笑了笑:“真有意思。”   —— ——   温月明有惊无险地回了温家,却见温赴竟在家中。   “今日不是谈和,爹怎么在家里。”   温赴还未脱下身上的官服,端着一碗茶半晌没喝一口。   “爹!”温月明惊讶,又喊了一声。   温赴这才回神。   “散了,都说三皇子性格癫狂嚣张,现在看来所言不假。”温赴把手中的茶杯放下,“今日竟敢当中翘了谈判,自己跑了。”   温月明哦一声,并不惊讶,摸了摸手指,状若无事地交代着:“他今日来找我了。”   温赴一惊。   “我与他,稍稍见过几面。”温月明眨巴眼,越发老实无辜。   “几面是几面。”温赴不为所动,冷酷质问道。   温月明心虚,含含糊糊说道:“大概就三四五六面,记不清了。”   温赴闻言额头一跳。   “他见过你的脸?”   “见过。”温月明故意大声叹气,觑了一眼温赴,可怜兮兮说道,“会不会有麻烦啊?”   温赴打量着面前的女儿,不怒反笑:“你有这本事,哪里会有麻烦。”   温月明连忙靠近温赴,端起那盏温茶,讨好地递了过来:“这事怪我没和爹说清楚,但我当时也不是再和您生气嘛。”   “我哪敢生您的气啊。”温赴冷嘲热讽道。   “而且我也没想到大魏会求和啊,这不是一时间忘记了吗。”温月明今日脾气格外得好,态度极为谦逊。   “爹给我做的背景这么好,连卫郦棠都没发现,你说那个橖扶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温月明问道。   温赴沉默:“她知道你的身份了?”   “不然他今日为何还拦我。”温月明故意垂眉,哀声说道,“还那一个小刀飞我,把我头发都搞断了几缕。”   她侧了侧脑袋,扒拉出耳朵的碎发。   温赴皱眉,盯着她仔细看着:“伤到你了?”   “没呢,我谁啊。”温月明扬眉,得意说着。   “你谁?”温赴接过茶来,冷笑一声,“惹事精一个。”   温月明柳眉一竖,又想顶嘴,又只能忍着,最后不甘问道:“那这是怎么办啊?”   “大魏那边还有谁见过你?”温赴问。   “就橖扶那个疯子,还有他哥,就是那个和尚。”   “二皇子伽罗?”温赴蹙眉,“听你这口气颇为熟稔。”   “不是我和他熟,但也挺熟。”温月明不好明说,只是笃定说道,“他不会掺和这事来的,我有信心。”   温赴点头:“这事我仔细处理即可,你之后只要一口咬定不认识即可。”   温月明乖乖点头。   “你这次回来能住几天?”温赴转移话题。   温月明比划了三的手势。   “院子收拾好了,看了你娘,就去休息吧。”温赴抿了一口茶,把人轰走。   “好嘞,爹辛苦了。”   温月明的院子在东边,面朝一个荷花池,格外雅致清幽。   张叔笑说着:“这院子郎君和夫人要求日日打扫,就盼着娘娘能回来住几日的。”   温月明打量着熟悉的院子,这里和以前并无区别,高几上甚至还插着新鲜的花,纱窗布幔都是按着时兴款式和季节搭配来的,完全看不出这里已经空置了七/八年。   “那个三皇子瞧着有些狠毒。”花色一边给人洗着头发,一边蹙眉说道,“看着就令人害怕。”   温月明趴在浴桶里昏昏欲睡,厌恶说道:“坏事做尽,自然阴森。”   “那他会不会对娘娘不利。”   “谁知道呢,他的脑子就没正常过。”温月明倒是不畏惧,含含糊糊说道,“好了没,好困。”   花色连忙绞干最后一张帕子,摸了摸乌黑浓密的秀发:“还有些湿,但今日太阳好,干得快。”   温月明嗯了一声,睡眼惺忪地随意裹了一件衣服就往内室走去。   “哎,娘娘多穿点,小心冷。”花色拿着外衣追了出去。   “没事,生着地龙呢。”温月明懒懒挥了挥手,半根带子还耷拉着,“睡觉穿着衣服也麻烦。”   花色无奈,只好看着她绕过屏风,再低头继续收拾着娘娘的衣物。   翠堇的娘在西跨院,一回温家,娘娘就让人去见娘了。   小院子里的人虽然都是温府的人,但到底要仔细一些。   温月明迷迷瞪瞪地摸上床,还没躺下,一只手就伸了过来揽着她的腰,把人直接拽到怀里。   “好香。”   带着寒气的脑袋贴着她的脖颈靠了进来,细密的吻肆无忌惮地落在白皙的脖颈处。   温月明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第五十章   温月明盯着腰间的手, 咬牙问道:“你怎么进的来。”   陆停把人紧紧抱在怀里,委屈说道:“差点没进来,你们温家的防护也太严了点, 我差点被发现,还打了个滚,你看看, 都是泥。”   他把自己蹭上泥的袖子放到她面前。   “衣服又坏了一件。”他黏黏糊糊地亲着温月明的赤/裸的脖颈,哼哼唧唧抱怨着。   温月明啪地一声打了下来, 冷酷说道:“你要不是不爬墙,衣服怎么会坏。”   陆停立刻张嘴咬了一口。   白皙的脖颈上立刻露出两个牙印。   是真咬。   温月明撇头, 轻嘶了一下。   陆停立刻追了上来,细密地吻着。   “好没良心的人, 我可是一有空就想来见你,你好像一点也不像见我。”   陆停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朝着自己的位置侧了侧,盯着她嫣红的唇,低声问道:“嘴上的伤好了没。”   “没有。”   陆停冷哼一声, 直接凑了上去,不要脸说道:“那我检查一下。”   温月明立刻把人推开, 奈何陆停动作比她还快。   原本掐着她腰的手,眼疾手快把她的两只手也圈了进来, 紧紧禁锢着。   一力降十会。   蛮牛也不过如此。   温月明气急,刚一张嘴, 舌头就被人怼了回去。   陆停的轻笑声在胸腔里回荡,原本掐着她下颚的手指流连在细嫩的脸颊上, 最后捏着她的耳垂, 忽轻忽重地揉着。   温月明两个地方最怕痒, 一个是腰,一个是耳朵,不受控制地软了下来,眼尾立刻泛上大片的红晕,漆黑的眸光盛了一泼水,盈盈闪动。   若有若无的水声在安静的内室响起。   花色收拾浴室的声音时不时传到两人手边。   在外面是小丫鬟打打闹闹的笑声。   屋内的地龙烧得温度极高,赤脚站久了甚至觉得有些烫,连着喘气都有些窒息。   温月明一口气都要断了,抓着他手臂的手挣扎了片刻,陆停才肯松嘴。   “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陆停贴着她的唇,哑声说道,“我的药效果不错。”   温月明舌头麻,嘴巴也麻,换一口气都觉得累,不愿开口说话,直接动手要把人扒拉开。   陆停无赖极了,仗着她比不过自己的力气,一只手继续紧箍着她的腰,一只手捏着她的一只手的手指,放在嘴边时不时轻咬一口。   温月明看着他的小花招,突然问道:“你哪学的这些手段。”   陆停正咬着她的食指,淡淡的梅花香味,令他爱不释嘴。   “书上看的。”他随口说道。   “所以殿下天赋惊人,无师自通。”温月明挑眉反问。   他愣了一会,侧首打量着面前之人,突然眼睛一亮:“你是不是吃醋了。”   温月明还未张口把人骂回去,下颚就是一紧,陆停温热的唇立刻贴了进来,激动地像是要把人吞进肚子里。   “是景行整日看一些话本,还喜欢念出来。”他盯着温月明的眼睛老实交代着,眼睛里的光还来不及褪去。   “你也知道西北的民风一向大胆,戏台上的人演着演着,床都能晃起来,我养伤那段时间兼顾照顾着木景行,她整日去黑市玩,我只好整日去替程先生去抓人。”   温月明避开他灼灼的视线,只是惊讶说道:“木景行的腿竟然还在。”   “本来是不在的,但她一向抱着霍光明的大腿,你也知程先生对霍将军一向格外敬重。”陆停解释道。   霍光明是西北的守护神,这话人人皆知,可长安城的人也许只是听了一耳朵,只觉得言过其实,甚至觉得功高盖主,可西北六州四十八县数十万百姓对她确实敬畏爱戴,奉为神明。   “你怎么一点也不好奇我来做什么。”陆停的下巴搭在她的肩颈上,侧首看着满是红晕的脸,话锋一转,不着调地说道,“用的是梅花膏吗,好香啊。”   “不好奇,再不走我喊走了。”温月明把不稳的气息强制稳住,冷淡说道。   “那我一定要告诉你。”陆停在她脖颈处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啄着,孩子气地再问一遍,“要不要我帮你把耳朵堵上。”   他话是一本正经说的,舌头却是不正经,眼瞅着就要往上,朝着她耳朵挪过去。   温月明一点也不想体验如何堵耳朵这件事情,索性破罐子破摔:“听听听,你快说。”   陆停笑了起来,笑声隔着紧紧挨着的胸膛,清晰地传了过来。   “橖扶没回会上,第一次谈和不欢而散,我就索性跑了。”陆停理直气壮地说着,“我一看散会了就来找你了。”   温月明敷衍说道:“已阅,退下吧。”   陆停箍着腰间的手一紧,不满意地说道:“橖扶抛下正事来寻你,看来是对你余情未了。”   那醋味都要凝成实质把人淹死了,那双手威胁地揉着她的腰。   温月明敷衍安慰着:“他就是疯子,疯子的话看十信一,你怎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和他计较。”   陆停气得哼哼唧唧,又不开口说话。   “大魏提出的谈和要求是什么?”温月明见他的手越发不规矩,立马按下下来,转移话题。   陆停的手指绕着她腰间的袋子,漫不经心说道:“他们在做梦,想要把庭州以西划给他们,但他们可以年年进奉。”   温月明扬眉:“大魏这口气可不想来谈和。”   挑衅还差不多。   陆停的嘴好似离不开温月明的脖子,说话都含含糊糊地:“你猜我们当时为什么没有直接翻过焉支山。”   温月明一愣,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为什么没有直接打到大魏去。   是因为打不过吗。   不,是因为周焱帝不想打了。   这些年陆途越来越荒唐了,先是为了长生修建凤台,可惜事与愿违,凤台塌了,长安城的血流了三月才停,后来又给月贵妃修建了广寒宫,如今又开始沉迷双修。   可你若说他对朝政毫不感兴趣却又是假的,当今圣人对朝局看的最清,权衡之术得心应手,阴谋阳谋层出不穷。   他想打大魏,是因为必须要打,庭州,伊州,沙洲,瓜州和肃州必须要回来,不然后世史官是要戳着他的脊梁骨的,那他现在不想打大魏,是因为西北已经不再是周焱帝的西北了。   那里出了一个霍光明,又出了一个平安长大的太子。   “可大魏的要求我们不能退。”温月明蹙眉,不甘心地说道。   陆停停下啄人的动作,嗯了一声,轻声说道:“我知道。”   温月明扭头看他。   陆停恰恰正好在看她。   自然他撕开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轻纱,他便总是如此,无人时候一直黏着她,抱着她,便是在人多时,也是笑意盈眸地看着她。   温月明被这视线冷不丁撞了一下,间看到深褐色瞳仁中倒映着的身影匆匆躲了一下。   “我刚才翻了一下大魏的随行名单,看到一个人……”   陆停懒懒打断她的话:“宫寂。”   温月明顿时小心去看他。   “宫寂好色,极爱美人,我们长安不就是美人多吗,再说议和之事怎么也要拖到年后。”陆停见她上心自己的事情,便又去吻她,“不急。”   他实在是太喜欢亲人了,十次里面九次都格外用力,恨不得要把人吞下去才开心的架势。   温月明忍不住躲了一下。   陆停立刻在她锁骨处咬了一口。   你瞧,还喜欢咬人。   “别躲我,你心里想着我的事情,我太高兴了。”陆停低声说着,一只手揉着她的唇,一只手捏着她的腰。   整个温府就两个地方有地龙,一个是温夫人的寝居,她体弱,到了秋日就要开龙生热,还有一处就是大娘子温月明的小院。   女孩儿娇弱,温家一向养得仔细。   温月明赤脚站着,裹着白棉裙的身子越来越热。   陆停这一次就亲地格外温柔,又舔又咬,极近能事,清晰的察觉到掌心的腰肉逐渐软了下来。   谁也发现原本一直收拾浴室的花色不知何时快到走到屏风后。   两人一直黏糊着,差点忘记屋内还有一人,甚至连她什么时候除了浴室都没发现。   温月明大惊失色,影子已经很近了,现在再去找个柜子躲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目光在内室扫了一圈,最后定定地看着一处。   “娘娘可要传午膳。”花色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   “不,不用了。”   好一会儿,温月明的声音才闷闷响起,像是咬着唇才能发出的声音。   花色察觉出有丝异样,犹豫问道:“娘娘的声音怎么哑了。”   屏风后传来温月明清了清嗓子的声音,随后声音正常了许多:“大概是沐浴……”   层层放下的帷幕后,温月明被人压在身下,陆停笑眯眯的看着她,一直慢条斯理地吻着她的脖颈。   温月明沐浴回来,只裹了一件纯白的外裳,腰带都是随手系起来的。   领口早已松松垮垮,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陆停的吻逐渐往下走去。   坚硬的胸膛紧压着,让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再往下,怕是要出事了。   温月明立刻屈膝把人顶开,嘴里继续说着话,可随后瞬间瞪大眼睛。   原来陆停当真听话地停下亲吻的动作,可那双手却灵敏穿过松松垮垮的腰带,滚烫的手心第一次触摸到温月明细腻的腰上。   “……着凉了。”   她声音一颤,连自己听着都觉得不对劲。   花色立刻反应过来。   脚步声绕过屏风,自内屋响起。   温月明的手挣扎动了起来,却又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只是用眼神震慑陆停。   陆停抬眸看她,那只手好似在指尖点了火,轻柔缓慢地在腰肉上徘徊,先是点了几下,又是轻轻哗啦一下,手指忽上忽下,却又总是在该停的位置停了下来,不肯越过雷池一步。   温月明一口气瞬间憋着。   花色的脚步声已经逐渐靠近。   她的身影落在帷帐上,一只手轻轻扯着帷幕,似乎想要看一下娘娘到底怎么了。   温月明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是瞪陆停,还是瞪那帘子。   陆停停下动作,眉眼弯弯地看着她,眼尾拿出长长的睫毛轻轻下垂,那点红色的泪痣便遮不住了。   ——说话。   有人在她腰间的软肉上一笔一划,慢条斯理地写着。   她忍痒忍得厉害,整个人都在发抖,奈何人被制着动弹不得,一双眼浮现出盈盈水意,连着眼尾都渗出泪来,在大团红晕映衬下显得格外可怜。   “娘娘。”花色的手已经抓紧帷幔,“您是不舒服吗?”   陆停的手也不折磨人了,只是安安静静地贴着她的肉。   “你去跟娘说。”温月明急中生智,随口胡扯着,“晚上我想和娘一起吃饭。”   这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却比刚才那一声颤颤巍巍好多了。   “娘娘是不是不舒服。”花色有些犹豫,没有立刻走开。   “有些困了。”温月明适时打了一个哈欠,“让我睡一会。”   原来是困了。   花色响起刚才她在沐浴时便双眼眯起,昏昏欲睡的样子。   “那娘娘好生休息。”   温月明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这才松了一口气。   陆停低头吻了她眼角的眼泪:“困了吗?”   温月明气急,闭上眼,不理他。   “远兴都知道你的事,你怎么还不让花色知道我。”陆停借杆子往上爬,不高兴地问道。   温月明心中一惊。   “远兴是我母后留下的人,自己人。”陆停见她终于又看他了,这才笑说着,“花色想来也是温赴留给你的心腹人。”   温月明没好意思说花色已经知道,只好含含糊糊说道:“时机还不到。”   陆停看着她的眼睛,见她退却的样子,也不再逼她,只是把人抱紧,抚摸着她的脊背,笑说着:“那你睡吧。”   温月明松了一口气,心中明知是陆停一步步逼近的手段,可心里却又无从抗拒,只好蹙眉:“你还不走。”   “不走了,外面乱的很。”陆停笑说着,“我靠议和的事情太近,我们的陛下也该怕了,到时候还不知道想出什么招子使唤我。”   温月明脸色凝重。   “我和霍光明就是他找来的镇兽石。”他吻开她微抿起的唇,笑说着,“你关心我。”   温月明斜了他一眼,闭上眼装死:“困了。”   “睡吧。”陆停拍着她的背,安抚着。   这厢午窗冬日影悠悠,一觉清眠万事休,那边温赴还未休息好,就听说薄斐亲自上门拜访。   温赴眉心一皱,还是亲自把人迎了进来。   “不知薄阁老为何而来。”奉茶后,他不解问道。   薄家先祖靠军功起步,结果第二代后背就不争气很快便落寞下来,幸而到了薄斐祖辈靠着读书挣出一官半职,到了薄斐这一辈,突然好似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路走到这里。   他长得不想读书人,紫脸大眼,怒目而视时格外吓人。   “是为了大魏之事来。”薄斐也不多说,只是朝着东边画了一个箭头,“有人上折子弹劾霍光明。”   温赴瞬间皱起眉来。   “何事弹劾?”   弹劾霍光明的折子每日垒起来都有桌子这么高,可不是每件都能让薄斐这位日理万机的阁老亲自过问的。   功高盖主,女子身份,平民出身,手掌兵权,性格桀骜。   桩桩件件都是异端。   “私通大魏。”   一本带着青色腰封的折子自他袖中掏了出来,自桌子上划过,发出刺啦一声。   温赴瞬间皱起眉来。   “还有太子……”薄斐话锋一顿,“有些流言说太子和月贵妃关系不错。”   温赴脸色凝重。   “娘娘一年期限只剩下三月了。”薄斐意味深长地说着,“当年老道士的那句箴言也该看一看了。”   —— ——   被人惦记上的温月明毫不知情,只觉得这一觉睡得舒坦,直到外面传来倦鸟归巢的鸣叫声才睁眼醒的。   她一睁开眼便看到陆停近在咫尺的脸,长长的睫毛柔顺地垂着,一点也不出刚才的黏人精。   他长得是再好看,十八岁的年纪将将处在少年和青年的岁月里。   年少时的稚气被逐渐加深的眉骨拉长,大人特有的沉稳和冷静不期而至。   他已经这般大了啊。   温月明轻轻吐出一口气,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还在西北,无忧无虑。   只是,他抱得是不是太紧了。   温月明在梦中老觉得被子成了精,把人裹得喘不上气来,好几次都在将醒未醒间。   原来是一直偷溜进来的狐狸精。   她刚一动手指,原本闭眼小憩的人瞬间睁开眼,眸光清明,丝毫没有睡醒。   “睡饱了吗?”陆停自来熟地轻啄了一下她的唇,笑说道。   温月明被人压着手脚,动躺不得,只是懒洋洋说道:“托你的福,差点做了噩梦。”   陆停立刻张嘴咬她的唇。   “你是小狗吗!”温月明满肚子的愁绪瞬间一干二净,大怒着,四肢翻腾了一下没翻腾出去,越发气了。   “看来你这一年来确实没什么用功了。”他掐了掐温月明的腰,又摸了摸她的手臂,“有些胖了。”   温月明顿时横眉竖眼。   陆停打了一闷棍,立刻塞了一个甜枣,黏了上来,温柔细密地吻着她的唇,堵住她后面不中听的话:“也很好看,天下第一好看。”   温月明冷笑:“滚开。”   “你等会要去哪里。”陆停眼含期待地问道,“晚上有夜市,去不去外面玩。”   温月明冷酷无情地说道:“要陪我娘吃饭。”   陆停打量着她,见她不想随口扯谎蒙人的样子,这才闷闷哦了一声。   温月明难得多看了他一眼,眉心一簇:“我今日会和爹打探应家的事情,你也别整日粘着我。”   陆停伸手去卷她散落下来的头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笑说着:“可我总怕我一日不见你,你便不见了。”   温月明一楞。   “我大概也犯/贱得很,你若是对我冷言冷语,我就害怕你会跟以前一样为了其他事不要我,可你现在对我这样百依百顺,我就更怕你不见了,怕你骗我。”   陆停手指上饶满她的头发,神色平静。   温月明心中咯噔一声。   “不说了,那我抱你去更衣。”他手指微动,头发便散了下来。   温月明眯眼看着他。   那件白色的袍子早已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那根腰带倒是牢记自己使命,明明就差一结就能彻底散落,可偏偏坚强地维持着最后一个尊严。   “怎么了?”   陆停见她一脸打量,似笑非笑的样子,疑惑反问道,却见原本恨不得理他远远的人冷不丁靠了过来。   清冷的梅花香味瞬间盈满而来。   温月明长了一双极为妩媚的眼睛,偏偏眉宇间总是冷冷清清的,再多的魅意都被那层雪包裹着,便结出一副水为骨,玉为肌的绝世模样。   “做什……”   他还没说出的话差点被咬了舌头,愣愣地看着面前之人。   “真的只是打算……”   温月明离他极近,只隔了一个手指的距离,声音含着三分笑,一双眼水汪汪的,几乎能把人溺死。   吐气如兰,含情脉脉。   “更衣。”温月明眼睛微微眯起时,敛着的光便格外的亮,万般柔情,千般滋味,都在此刻的盈盈凝视间。   陆停却是僵在原处。   因为温月明正抓着他的手放在腰间。   手指和那摇摇欲坠的腰带紧紧贴着,只要轻轻一勾,腰带就能悉数散落。   可看他僵硬的姿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摸着炸/弹了。   温月明沐浴后一向只裹一件雪白棉衣,那衣服绵软贴身,好处是穿着睡觉格外舒服,坏处是禁不起折腾。   陆停就像一只开了荤的狼,见了她就不撒手,又亲又抱,又揉又掐,那衣服怎么也禁不起能拉开十石弓的手这么拉扯。   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领口早早散落开,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甚至贴近了看还能看到更为柔软的地方。   一向不规矩的陆停此刻却格外规矩,眼珠子都不带动一下的,只是盯着温月明的眼睛看。   “你若是害怕,难道不想……”   温月明的声音不是时下温柔小意的温顺,可此刻呼吸轻柔,眼尾带钩,却让那种冷泉般的清凌凌声线中掺了点软骨舒筋的柔媚。   陆停嘴角微微抿起,出其不意地低头,用力地吻了上去,那动作凶猛,不仅把她余下的话悉数吞了下去,还让她分不出其他心思来。   那只手只是顺势重新揽过她的腰。   那腰带颤颤巍巍,坚强地挂在她身上。   “想。”   好一会儿,陆停这才停了下来,贴着她的唇认真说道。   “可时候不到。”   他的视线自那赤/裸的雪肩上扫过,最后认认真真地给她理好衣服。   “你不用试探我。”   陆停的手滑到她的腰间,到底没把她的腰带拉下重新系好,只是用力地掐了一下她的腰,看到她吃痛皱起眉来,这才再一次低头温柔地安抚着。   “我知道分寸。”   他起身,直接拦腰把人抱下床,送到屏风后,平静说道。   作者有话说:   晕船的后遗症实在太大了…… 第五十一章   温月明在温家休了两天, 只在回家那日见了一面温赴,其后连吃饭都没碰到人。   “爹这么忙?”她立刻警觉起来,逼问着温爱。   温爱摇头, 无辜说道:“我不知道,爹哪里会跟我说这些事情。”   温月明眯眼看他:“真的?”   “自然是真的,晚上有夜市, 我们一起去逛逛吗?”温爱转移话题,提议着。   温月明眨了眨眼, 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晚上自己出门,不和你一起玩。”   温爱大惊失色, 露出哀怨之色:“为什么!”   温月明想起连着两天溜进她屋子的狐狸精,臭着脸说道:“就自己出去玩, 一个人好玩。”   “一个人玩?真的假的?”温爱打量着自家妹妹,不信邪地问道。   “和谁一起。”背后传来温赴严肃的质问声。   温月明做贼心虚,捏着手指:“就,就我一个人啊。”   温服穿着紫色官袍站在廊檐下,独科花绣在胸前衣袖等处, 金饰鱼袋挂在腰间,整个人沐浴在日光下, 依旧显得格外严肃。   他就想话本里那些严肃刻板的老夫子,随时都能掏出一把戒尺来打人。   “若要出门就让你哥哥陪你一起去, 你如今这个身份,一个人出门像什么样子。”   温赴走路脚步迈得极大, 衣袍都在翻飞,可腰杆又很稳, 一步一步都走的格外坚定。   温月明耷眉拉眼, 不高兴抱怨着:“我不, 我今天不和哥哥一起出门玩。”   温赴脚步一顿,盯着温月明看。   温月明顿时如芒在背,紧张起来。   温赴性格固执,可很少会用这个视线看人,深究犹豫,甚至带着几丝失望。   温爱也唯恐两人吵起来,连忙扯开话题:“出门这事还没定,说得太远了,妹妹就是嘴里说说,我到时候跟上去还不是都随我。”   “你跟我过来。”温赴收回视线,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温爱和温月明面面相觑,虽没明说,但两个默契知道都是叫谁来。   “你最近有惹祸吗?”温爱眉心紧皱,碎碎念着,“要不要我把娘找来,或者我过去顶你。”   温月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成荫树后,这才收回视线。   “我自己去,不用找娘来,我和爹正好有话要说。”   温爱一张脸苦巴巴的:“那你可别吵架。”   温月明看着他,含含糊糊敷衍道:“我尽量吧。”   温爱立刻拉下脸来:“你保证。”   “我不行。”温月明扒拉开她的手,老实交代,“吵架这事怎么能控制呢。”   温爱一副被人欺骗的贞烈模样。   温月明连忙打断他的话:“不说了,去晚了,事情还没办妥就要吵起来了。”   温爱只好目送她远去,心思凝重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决定去爹书房门口的小花园等人。   温赴的书房格外简单,除了挂了几幅画,长几上放了一瓶新插的花,窗户边的罗床上放着一副残局,此后目之所及都是书架,瞧着格外像读书的苦行僧,半点娱乐都没有。   两人各自无人地找了个位置坐下,小厮上了茶,连忙躲得远远的。   温月明寻了个靠近门口的位置,温赴抬眸一看,淡淡说道:“你娘今日去相国寺为你去点长明灯了。”   相国寺的长明灯一年要八百铜钱,且这样还要排队等着。   “那怎么不叫我一起去。”温月明惊讶问着。   “点长明灯要天不亮就起。”温赴谈起钱芸芸才露出一丝笑来,软和了一路走来的森冷面容,“你起得来?”   温月明老实摇头:“起不来。”   “你在宫内也如此惫懒。”温赴端着茶盏,冷不丁问道。   温月明一愣。   温赴从不过问她在宫中的事情,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开口询问。   “不会起得太晚,但也早不起来。”温月明手指搭在茶盏上,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宫内没人管我,广寒宫里的人被花色捏得紧,对外从不开口,陛下除了偶尔来坐坐,更是管不到我。”   冬日寒,还有一月就是过年了,说话间都能看到飘起的白雾。   那盏茶被他开了盖子冷了一会,就不在冒热气了。   温赴是典型江南文人的长相,一双丹凤眼内勾外翘,沉默敛眉时,上眼睑带出的小小皮褶,总是含着几分文气,瞧起来格外内敛深邃。   “爹想说什么?”沉默间,还是温月明先开了口。   温赴抿了一口冷了的茶:“有人参你。”   温月明扬眉。   自她入宫,陛下为她修建广寒宫,弹劾她的折子便不在少数,连着一向清名傍身的温赴也受她牵连,被人诟病。   能被温赴特意提出来说得可没见过,这是第一次。   “参我什么?”温月明指尖弹了弹杯壁,笑问道。   温赴抬眸看她,一双黑瞳微微藏着,可眸光却又依旧明亮。   这一眼就像一面镜子,没人可以在这样的淡然冷静的注视下无动于衷。   温月明脸上笑意微微敛下。   “你……”他手中的茶杯磕在茶几上,“和太子。”   书房朝南,即便是冬日也依旧能照进大片的日光,微阳久至日光舒,温月明盯着脚尖被日光笼罩的金丝,眯了眯眼。   —— ——   “殿下怎么心不在焉的。”木景行写了一张大字就不安分,趴着桌子去钩程求知的袖子。   程求知低头看着袖子上巴掌大的黑手印,一股火就冒了上来,眼看着就要一脑袋敲下去了。   毫无知觉的木景行感叹着:“好像思春了啊。”   程求知满鼓鼓的气瞬间被一根针戳了一下,刷拉拉就扁了下去,眼皮子一跳,下意识追问道:“思春?”   “是啊,你看殿下这个棋,我一张大字都写好了,他只下了三子!”木景行信誓旦旦地说着,“可不是心里有事。”   “若是不好的事情,那不是眉头紧皱就是面无表情。”木景行来了兴致,挥了挥手,手中的毛笔直接甩了程求知一身,“可你看殿下!”   程求知顾不得自己徒弟的坏事,只是连忙看去:“看什么?”   “殿下在笑啊!”木景行压低声音,激动说着。   程求知心中咯噔一声,突然想起殿下这几日总是暮鼓钟响出门,天色将明才回来。   大魏谈和颇为强势,不欢而散,应家之事毫无头绪,殿下不该如此开心才是。   “而且你不觉得殿下身上有味道吗?”木景行神神秘秘说道。   程求知心不在焉地说问道:“什么味道?”   “梅花香味。”木景行嘟囔着一句,“甜甜的,香香的,说起来真奇怪,我总觉得我好想闻过,可不应该啊,我一向看了殿下就跑的人,那是哪里闻到……”   她缩了回去,嘴里碎碎念着,没发现她的老师,程求知一瞬间煞白的脸。   “殿下,霍将军未时还差三刻时入宫了。”幸好,此时远兴悄悄走了进来,低声说道。   陆停回神,手中的白子在指尖转了一个圈:“入宫?为何入宫?”   “凤阁亲自召的人。”   “温阁老?”程求知不知何时挪了过来,眉心紧皱问道。   “温阁老今日休沐,凤台薄阁老当值,阁老午时前出门一趟,直到刚刚才回来。”   一来一回,一个时间差,薄斐不是这么急躁的人。   程求知和陆停四目相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   “这些折子你自己看去吧。”陆途终于从温香软玉中回过神来,对着底下跪着的人和颜悦色说道。   “朕是信霍卿的,只是议和的关键时刻,自然不能出一丝疏漏,大魏那边狼子野心,大周可不能生出流言祸端,霍卿也该做出回复才是。”   霍光明盯着面前垒起来一叠高的折子,嘴角微微弯起,冷笑连连。   她才刚回来,这些人便迫不及待想要把刀立在她头上。   可她霍光明,最不怕的就是这些刀剑。   “陛下仁厚,微臣铭感五内。”   陆途盯着下首下跪之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才满意点点头。   “霍卿打算怎么处理?”他意味深长地问道。   霍光明恭敬说道:“大魏虎视眈眈,自然不能闹出笑话,这事刹刹流言即可。”   陆停深深地看着面前之人,眼尾微微下垂,淡声说道:“可不许出人命。”   “谨遵圣意。”   “对了,朕曾听说太子身边曾有一个蒙面女子,你可知那女子后来去哪了。”临出门前,陆途冷不丁问道。   “此事和霍光明没有关系。”温月明摸着早已冷下的茶盏,自信说道,“我是信她的。”   “是谁说的不重要,如今两则流言突然出现,并非好事。”温赴肃穆说道。   温月明手指敲着茶盏,半晌没说话:“爹既然说帮我抹平了西北的事情,那一定是都抹平了,我当年在西北覆面居多,见过我真实样貌的不多。”   “程求知是您徒弟,你觉得他会出卖我吗?”   温赴摇头:“心有远志,却非卑劣。”   “霍光明我是信她的,木景行虽不着调却也只轻重。”温月明一个个分析过去,“宋仞山当时假扮太子,只见过一面,怕是都还未看清我。”   “那太子呢?”温赴蓦地问道,“现在的太子你还了解吗?”   温月明怔了一下,抬眸去看温赴。   “不,不是他。”她好一会儿才说道,一口否定着,“陆停不是这样的人。”   “你可知陆停十岁前是过怎样的日子。”温赴见她如此,追问着。   温月明摇头,盯着温赴看:“爹知道?”   “六岁那边,有个太监欺负他欺负狠了,这是东宫抬出去的第一具尸体。”温赴看着她,轻声说道。   温月明瞬间沉默。   陆停杀过人,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便看了出来。   寻常十岁小孩看到满地尸体是慌张的,哪怕他再三克制,可那时的陆停却在少有人关注的角落里,低着头,慢条斯理的用衣服擦着手指的血。   没有杀过人的人是不会这么冷静的。   温月明第一次溅到血时,大病了一场,三个月内都不愿意拿刀。   程求知说,三岁没了母亲的幼子在后宫艰难生活,那他会什么都不足为奇。   她知道,却也假装不知道。   “连陆途都知道防范他,你怎么就被情字迷了眼。”温赴见她如此,恨铁不成钢地说着,“他回来做什么,你比我清楚,这样的人会是好相与的。”   温月明揉了揉脑袋,再□□驳着:“不是他,真的不是他,你便是觉得是橖扶那个疯子我都觉得有可能……”   “是因为他恢复记忆了,是不是。”   温月明脸色微变。   哪怕她隐得极快,可温赴何等的眼尖,这一炸炸出自己要的答案,心中长叹,手中的扳指敲在桌面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爹。”温月明抬眸看他,低低喊了一声。   温赴静静看着她:“若是他是在逼你呢。”   “他已经是一个男人了,不要小看一个男人的执念。”   执念?   温月明把这两个字放在嘴边滚了一圈。   “若是他想拿你当筏子呢。”温赴继续说道。   温月明手指微动,眉心紧皱。   有些人天生就知道怎么下刀子,朝着人最没有防备的地方捅过去。   可偏偏,又怨不得他。   “他是太子,便是陛下再是厌恶,有天命所归的民心,有赫赫军功的背书,还有霍光明西北军五十万的士兵的支持,谁也动弹不得,可你呢……”   温赴就像一个很有耐心的猎人,挖了一个坑,就等着张望的礼物主动跳进来。   温月明捏着手指,日光不知不觉罩在她脸上,雪白的面容被镀上一层光,就像一块软糯的糯米皮。   她不笑时,整个人便冷冷清清,就像一尊没情没欲的雕塑。   “可我是信他的。”   片刻之后,温月明眸光闪动,认真看向温赴,一字一字格外清晰地说着。   温赴放在案桌上的手指一动   “爹,您想说试探我什么?为何不直说。”温月明笑问道。   温赴缓缓闭上眼:“这两次府中一直有人闯入,却没有找到人。”   “是他吗?”   温月明笑着摇了摇头,点头承认着:“是他。”   “可我没和他做什么,他看着我入睡了,就回去了。”   温赴嘴角紧抿,双拳紧握,狠狠骂了一声:“混账东西。”   “爹,我与他的事情,您让我自己解决可不可以。”温月明走到他身边,柔声问道。   温赴强忍着怒气,不说话。   “我知道您在顾忌什么。”温月明伸手去揉他的肩膀,“强扭的瓜会断,棒打的鸳鸯迟早要游回来,我又不是小孩子。”   温赴满肚子的火都被她散个感觉,没好气地骂道:“哪里听来的胡话。”   “反正您就听我一次,保证不给您的宏图伟业拖后腿。”温月明撒娇地晃了晃他的脖子,“爹,爹,爹。”   温赴并不说话,看着温月明的神色,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只是越是如此,他心中越发凝重。   ——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是他。   ——可这话,他说不出口。   “行了,下去吧。”温赴长叹一声,低声说道。   温月明哦了一声,站在原地没动弹。   “还不走?”温赴不悦说道。   “您把我骗过来诈了我这么多事情,那现在换我问你一个问题。”   “霍光明是事,她自己会解决,你不用操心,你和太子的事情我也会找个事情带过去,你今后于殿下少见面为好。”温赴直截了当打断她的话。   “今夜也不准和他逛夜市,听到没。”   温月明连连点头,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只是等他说完之后,这才笑脸盈腮继续说道:“可我问的是应家的事情。”   温赴瞬间抬眸。 第五十二章   温家父女一旦吵起来, 除了钱夫人没人敢出面,可今日夫人去点香了,现在还未回来。   温爱在书房第一时间有了动静, 立刻自凉亭里探出脑袋,可还不等他上去,就看到大门被打开, 温月明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温爱连忙迎了上去。   “怎么吵起来了。”   “没事的,爹爹一会儿就消气。”   “别走这么快, 小心摔了。”   温月明快步走着,不理会背后温爱的碎碎念, 唇角紧紧咬着。   “你说,为什么我每次提起应家, 爹爹就要生气。”   温月明脚步一顿,哑声问道。   温爱堪堪刹住,神色迷茫片刻后,神色倏地一冽:“你在查应家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查应家的事情。”   温爱急了,连忙跑到她面前, 把人拦着,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 随后脖颈低垂,小声问道:“是因为太子吗?”   温月明抬眸看他, 漆黑黑的眼睛清凌凌的,瞧着就像闪着光的黑宝石。   “这几日外面有一些关于你和太子的流言。”温爱握着她的手臂, 犹犹豫豫地问道,“是怎么回事。”   温月明瞧他, 含含糊糊地带了过去:“有一些事情, 我自己会解决。”   温爱叹气, 低声说道:“只要不是外面说的这样就行。”   温月明下意识皱了眉。   “应家的事没你想的这么简单,你别管这些事情。”温爱没发现她的变化,只是继续说道,“你马上就要出宫了,别惹这些事情。”   温月明琢磨出一丝不对劲,眯了眯眼:“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温爱果断说着。   温月明立马反手拉着他的胳膊,一反刚才的冷脸,亲亲热热地说道:“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跟我说说,我保证不和别人说。”   温爱长叹一声,不为所动:“我真的不知道,你也少管。”   温月明立刻翻脸无情,把人推开:“你们越是这样子,我越是要查。”   她不理会温爱的劝导,面无表情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便是你做哥哥的,太惯着他了。”背后传来温赴严肃的教训声,“让她什么都敢去碰,什么都想知道,也不看看自己几颗脑袋。”   温月明闻言,大声哼了一声,走得更快了。   温爱站在中间左右为难:“爹。”   “你娘快回来了,你去城门口接人。”温赴看着大红色的裙摆打着卷地消失在小院里,这才低声说道,“把这事与你娘说。”   温爱眼睛一亮。   这一向是爹爹服软的态度。   花色早早就听到娘娘和郎君又吵了一架,心中叹气,见人回来了,立马迎了出去。   “厨房那边新作了糕点,特送了一碟来,娘娘可要尝尝。”   温月明摇头,结果一进门就闻到核桃糖浆被烘烤的味道,停了下来。   “是新研究出的核桃糕,用糯米粉做的,里面夹了糖浆奶酪,放在烤炉里烤出焦黄色,再在外面裹的是黄豆粉,格外的香。”   温月明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外皮酥软,带着一层薄薄的脆,可入口却是软糯清甜,里头的糖浆奶酪还裹着芝麻核桃碎,唇齿留香,甜而不腻。   这一口甜下去,再大的不开心都被吃掉了七/八分。   “你问厨房还有没有,晚上出门我带一笼出门。”   这些糕点为了方便贵人们品尝都是一口大小,温月明连吃了四五个,这才停了下来。   花色连忙递了一盏浓茶去解腻。   “娘娘晚上,和大郎君一起出门吗?”她状似无意地问道。   “你觉得呢?”温月明抿了一口便放下,反问道。   花色瞧了她一眼,嘴角抿起,欲言又止。   “不听不听。”温月明打断她的话,不高兴说道,“晚上又不是只有我和他,我还找了霍光明和木景行。”   “我是去做正事的。”   花色忙不迭点头,连忙哄道:“那是,自然是相信娘娘很有分寸的,只是现在长安也乱的很,奴婢是担心娘娘啊。”   温月明沉思了片刻:“你找个机会给邵芸芸送一份信,回宫前,我得见她一面。”   若陆停说的是真的,邵家一定在应家事情中有扮演重要的一环。   “把人请到家里来,当着我爹的面。”   花色脸色微变。   谁不会炸胡似的。   温月明把最后一口茶喝完,冷笑想着。   “我先睡一会儿,暮鼓快敲响了再叫我。”温月明打了个哈欠。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天色逐渐暗下,温月明穿戴整齐,打算出门,却被门房拦了下来   “大郎说娘娘不能出去。”门房硬着头皮说道。   温月明气得咬牙,盯着紧闭的大门,最后准备去爬墙,却被巡逻的王叔当场抓住。   “大郎说娘娘不能出去。”   温月明提着食盒,愤怒地盯着王叔。   “外面有不少大魏人,最近因为两国冲突闹出不少事情,巡防营也忙得脚不沾地。”王叔一板一眼地说着,“外面不安全。”   “我有事。”她咬牙说道。   “若是有红签子也不是不行。”王叔退了一步说道。   温家驭下颇严,晚上出门不论是谁都要红签子。   那签子在温赴手中,简直是强人所难。   “我没有!”温月明气急败坏地说着,“我时间要来不及了。”   “那娘娘只能另想办法了。”王叔无奈说道。   温月明拎着食盒绕了好几圈,想了好几个办法,可每次都被王叔逮了回来。   “太过分了。”温月明坐在凉亭里生闷气,“这不是欺负人吗。”   她的武功就是王叔教的,母鸡捉小鸡都没抓这么准的。   温爱匆匆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温月明垂头丧气地抱着食盒,坐在围栏边上发呆。   “喏,娘给你的,你从正门出去吧。”温爱递过去一个红签。   温月明一愣,抬眸看他。   “娘想吃八宝鸭。”温爱笑说着。   温月明眼睛一亮。   “都耽误半个时辰了,快走吧。”   温爱无奈说道:“一个人出去玩要小心。”   “知道啦。”温月明顿时开心起来,甜甜说道,“哥哥真好,我家哥哥是天下第一好。”   门房手抖着接过红签子。   温月明案首挺胸地跨出大门。   “去吧。”温爱看着门口停着的马车,笑说着。   “我走啦,回来给哥哥带吃的。”温月明高兴地挥了挥手,兴冲冲地上了马车,结果还未坐稳就被人一把抱了过去。   “团团。”陆停把人压在车壁上,咬了咬她的耳朵。   温月明挣扎了一下。   马车不懂事地晃了晃。   温爱紧张地上前一步:“怎么了。”   “没没,不小心绊了一跤。”   车帘内传来温月明闷闷的声音。   温爱哦了一声,小声说道:“那你在外面注意安全。”   “知道了。”   温月明修长的手指搭在车辕上,手指微微突出,只能从卷起的车帘中看到一截雪白的衣服。   她靠在车壁上,脖颈微扬,陆停咬着她的脖颈。   “哥,你回去吧。”   声音带来的细微震动,连着喉咙都在唇齿间发颤。   陆停咬得更加用力了。   温月明用手背抵着唇,发出一声低呜声,车窗上的手瞬间紧绷。   陆停立刻舔了舔喉骨的位置。   “团团好香啊。”   马车便在这个时候启动,温月明被人面对面抱在腿上。   温爱心事重重地目送马车远去。   “大郎君,快回去吧,你帮着娘娘溜出门,郎君知道要生气了。”张叔担忧说着。   温爱笑了笑:“爹哪里会不知道……”   他话锋一顿,紧盯着马车的瞳仁倏地紧缩。   车帘在言良街沿途高悬的烛光下飞扬,原本搭在车窗上的手紧扣着着,可随后车内伸出一只手,缓缓覆了上去,从相交到十指交缠,最后把车窗上的手带了回去。   那是一双男人的手。   温爱忍不住上前几步。   “大郎君,大郎君。”张叔连忙拉着他的袖子,“行忠说,郎君寻您去书房。”   温爱猛地回神:“什么?”   “行忠找您。”张叔指了指不远处,站在假山处的人,低声说道。   温爱目光犹豫落在马车上,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知道了。”   “对了,张叔,妹妹就一个人出门,也不知道了荷包没,你准备点碎银铜板来,我等会给她送去。”   张叔哎了一声,连连点头。   马车内,温月明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狼狈地撇开头。   “差点被我哥发现。”她靠在陆停的肩上,不悦质问着,“脑子里怎么整天想着这些事情。”   陆停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紧扣她的食指,嘴里密密麻麻地吻着她的裸露出的皮肉。   “因为那是你啊。”陆停笑说着。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等你了好久。”   温月明冷笑:“还不是你。”   “我怎么了?”陆停无辜问道。   “我爹发现你了。”温月明说起此事就头疼,一边拨开脖子上缠着的毛,一边叹气,“你晚上不要再来了,我爹怕是要打断你的腿。”   温月明今日穿了一件毛茸茸的衣服,领口那一圈缀着的纯白的狐狸毛,被陆停那王八蛋揉了一圈,逆了毛不说,还颇为刺脖子。   陆停动作一顿。   “你爹发现我了。”他蹙眉,“他怎么会知道,我没被人看到啊。”   被人诈和了的温月明心虚,颇为敷衍地甩锅:“我怎么知道,反正就是知道了,爹爹的护卫都是找的厉害人,小时候陪我练武,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那你跟你爹承认我们的事情了吗?”陆停敏锐地抓了一次重点。   温月明沉默。   陆停像是问到了肉味的敏锐狼王,凑了过来,紧盯着她的眼睛:“你怎么跟你爹说的。”   温月明移开视线,含含糊糊糊弄过去:“说什么,随便说的。”   陆停凑得更加近了,唇角几乎贴在她脸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珠在头顶夜明珠的映照下,几乎在艳艳生光。   “说嘛,你怎么和你爹说的我们。”   温月明往后移了移脑袋,镇定说道:“没说什么,再说了这事也跟你没什么关系,厨房新做了核桃糕,你吃一块。”   陆停紧跟着追了过来,头靠在她的肩颈处,开心地笑了起来。   “看来你没有否定。”   温月明顿时坐立不安起来,伸手要把人推开:“快放我下来。”   陆停抱着她不松手,幸好极为规矩,只是像抱着玩具一样,乖乖抱在怀里。   “我太开心了。”   “你爹一定不高兴了,有没有吵起来。”   “你现在便是叫我去……”   温月明一脑袋撞了过去,故作淡定地岔开话题,去勾一侧的糕点盒子。   盒子一打开,一股浓郁的甜香就在马车内散开。   “冷了就不好吃了。”温月明以为他老实了,便捏来一块糕点,问道,“我娘是江南人,这是我爹特意找的江南白案师傅,做的糕点格外好吃。”   陆停扫了一眼,脸上笑意加深:“特意给我带的。”   “不是啊,给木景行带的。”温月明皮笑肉不笑地反驳着。   陆停只是一脸满足地看着她笑。   木景行不爱吃核桃,但陆停很喜欢吃。   其实他也不喜欢吃,只是以前他读书认真,温月明也不知从哪里听到核桃补脑的功效,有事没事就剥核桃给他吃。   温月明开开心心地咬一口糕点,里面的馅便流了出来,她连忙把剩下的糕点塞进嘴里,随手舔了一下嘴巴。   “比下午的多了点栗子仁。”她眼睛一亮,“好吃。”   陆停盯着她嫣红的唇,低声问道:“是吗。”   “对啊。”温月明伸手去拿第二块糕点,“你吃吗。”   陆停掐着她腰的手缓缓收紧,低沉笑了一声:“吃啊。”   温月明伸出去的手僵在远处。   陆停的舌头仔仔细细地把她的唇舔得干干净净,最后撬开她的嘴,灵活地钻了进来。   舌尖上的糖馅眨眼就被人卷走了。   揽着她腰间的手在脊椎上缓缓打转着,几乎要把在掌心她揉化。   十指交缠的手指紧紧贴着车壁,顺着车轮的波轮而上下颠簸着。   “好甜。”陆停唇角微微移开,目光放肆地盯着她水润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笑说着。   温月明唇角发麻,呼吸急促,半晌说不出话来。   “还吃吗,要我喂你吗。”陆停视线下移,看着她嫣红水灵灵的唇,格外贴心问道。   温月明瞪他。   “我喂你好不好。”陆停得寸进尺地说着,“里面还有松子仁,好香。”   温月明不用想也知道他打算怎么喂,冷笑一声:“你等会还见不见人了。”   陆停讨好地靠近她,舔了舔她的唇:“不见了。”   温月明扬眉。   “我把霍光明她们都打发走了。”   温月明一头雾水,随后立刻反应过来:“你!”   “别生气,我要是不拉他们做虎皮子,你才不愿意和我单独出门。”陆停哀怨说着,“我就像单独和你在一起看烟花。”   “陆停,你脑子是不是……”   温月明还没说完,陆停就堵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   团团:查事情,查真相!我得找个机会把事情捋一下   停停:谈恋爱,亲团团!我得找个机会把电灯泡赶走 第五十三章   护城河边岸上有一派柳树, 每每夜市便会停满了车,今日听闻有个纨绔子弟一掷千金要给人放烟花,岸边便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接近巷道口的一颗歪脖子老树下停着一辆青布马车, 驾车的人也不知去了哪里,车沿下挂着的气死风灯在幽幽地晃着,在车辕上荡开一阵阵凌凌光波。   热闹的喧嚣顺着风被送了过来, 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悠长热情,夹杂着郎君娘子的欢声笑语。   “今日的花灯真好看, 我买了一盏玉兔。”   “不知道是不是大魏人来了,今日也是多了好多大魏吃食。”   “这马车怎么停这里啊, 好挡路。”   “好了好了,这边人少也是方便。”   “也不知道烟花什么时候放。”   “这位小郎君讨好的是哪家的小娘子啊, 好生阔绰。”   “好羡慕啊。”   一群小娘子叽叽喳喳地经过马车,又脚步匆匆地朝着更为热闹的主街走去。   就在他们走后不远,一直安静的马车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够了没。”沙哑的声音顺着北风卷起的车帘低声响起。   马车内,温月明的发簪不是歪歪斜斜插着,就是直接滚落在地上。   她跨坐在陆停膝上, 脸颊通红,眼尾那片红晕好似要渗出血来, 一双漆黑的眼睛在头顶夜明珠的照亮下,好似一层层荡开的涟漪水波, 鲛人即将破水而出一般。   大氅被随意甩在一侧,内里的大红色的裙摆如盛开的牡丹花一般, 簇拥着娇艳盛开的花蕊。   温月明脚上缀着一群指甲盖大小的珍珠也不知为何掉了几颗。   “不够。”陆停吻着她脖颈处的红点,恋恋不舍地轻啄着。   温月明顺手捡起落在一侧的碧玉簪, 整颗碧玉雕刻的花骨朵被磕坏了一角, 不由心疼说道:“你弄坏了我好多东西。”   陆停动作一顿, 索性把她头上的发簪悉数都拔了下去:“我赔你,别生气了。”   温月明晃了晃脚,娇气说道:“还有我的鞋子。”   陆停的手顺势往下滑去,细密的花纹被他手心的茧子勾出几根细线,最后停在她的膝盖上,紧紧抓着她的膝盖,把人往身上送去。   两个人贴的越发紧,温月明甚至感觉到有东西抵着自己的大腿。   她身形一僵,随后瞬间清醒。   “放我下来。”她开始踢人。   “别动。”陆停把人按在怀中,哑声说道,“我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你又不是没见识过。”   “陆停。”温月明确实见识过了,不由讥笑道,“你可不太行。”   陆停顿时张嘴咬着她的喉骨。   这一次他咬的颇为用力,雪白的皮肤瞬间泛出血意,温月明顿时疼得蜷缩起来,双手撑着他的肩膀。   “就第一次。”陆停松了口,温柔地舔了舔那个咬痕,哼哼唧唧反驳道,“后面怎么不行。”   温月明被咬的有些疼,轻轻动一下都觉的刺痛。   说男人不行可是大事,陆停抱着人,思考了好久,突然警觉问道:“你不舒服?”   温月明靠在他肩上,懒得理他。   陆停脸色微变:“弄疼你了。”   “陆停。”温月明转移话题,“你脑子清醒一点,我有事情问你。”   “应家的事情好像真的有些问题。”她被咬了一口,不敢大声说话,只觉得那块肉一动就抽疼,“我爹好像知道一点事情。”   “真的不好?”陆停捏着他的下巴,眸光波动犹豫。   温月明与他四目相对。   “我没有找其他人试过,下次我找本书……”他犹犹豫豫,充满不安说道。   温月明直接仰头,把他的嘴巴堵住。   陆停瞪大眼睛。   这是温月明第一次主动,那怕只是轻轻贴了贴唇,便打算离开。   被点了一把火的陆停顿时把满腹心事抛得一干二净,伸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加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   雪白的长绒披风被压在身下,食盒被人推到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一圈,车外的气死风灯跟着晃了晃,差点灭了烛火。   滚烫的手几乎要揉碎腰间的花纹,触碰着近在咫尺的肌肤。   鞋子上的珍珠被勾着,细小的珍珠碎了一地。   被人完全挡着光线的温月明好似处在一团热烈的大火中,迷了方向,乱了神志,只在隐约间只听到几声破碎不成声的低喃。   长街外传来一声小孩尖锐的尖叫声。   那只手终于贴着微凉的皮肉,紧紧掐着,要把人揉进骨血里。   温月明自混乱微亮的气氛中倏地醒来。   “陆停。”温月明伸手去推面前之人,微微撇开脸颊,微亮的光终于落在她泛着红/潮的脸上,眼睛里的水似乎能滴出来。   陆停抱着她,埋在她的脖颈处,沉默着,滚烫的呼吸就像一簇簇火苗,便是冷冰冰的雪山也绕成为绕指柔。   温月明喘着气,似乎被头顶的夜明灯刺了刺眼,便缓缓闭上眼,轻轻贴着他的肩膀上。   “对不起。”陆停把人抱起来,认认真真地给人理着衣服,系着腰带。   这件衣服怕是不能穿出去见人了。   “你亲我,我太开心了。”他犹豫一会,小声说道,“你总是冷冰冰的,我黏着你,你不推开我,可也不回应我。”   温月明闭眼不语。   “还好你清醒过来了。”   陆停的声音带着几丝庆幸,和艰涩。   温月明睁眼,侧首去看他。   少年的下颚已经长出了大人的坚硬,似画师手中最为流畅的一笔,一气呵成,精妙绝伦。   只是如今后牙紧咬,连着脖颈处的肌肉都紧绷着。   她伸手按了一下。   陆停动作一顿。   温月明抱紧他的脖子,轻笑一声,凑上前,轻轻吻了一下那块紧绷的肌肉。   陆停的手一顿,系了一半的腰带被他用力直接扯了下来,原本面前能看的衣服,瞬间散开大半。   那双手直接掐着她的腰,把人送了上来,淡淡的皂角香迎面而来。   “陆停,我疼。”温月明撇头,避开这个吻,低声说道。   那掐着腰间的手顿时松了力气。   陆停就像见了肉的狼,盯着温月明的眼格外得亮,手开始轻轻揉着她的腰。   “我太用力了。”他低声说道,“这样行吗?”   温月明嗯了一声。   “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陆停移开话题,哑声问道。   “我爹知道应家的事情有问题。”温月明直接说道,“但他性格并非黑白不分之人,能得他都沉默的真相,想来比我们想得都要大。”   “我知道。”陆停低声说道,“你不要查了,这事我会自己处理的。”   温月明嘟囔着:“那我不是白被骂了。”   陆停揉腰的动作一顿,担忧问道:“阁老骂你了。”   “他很排斥我查这事。”温月明犹豫一会儿,低声说道,“可这不应该。”   “为什么?”陆停问道。   温月明想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八年前是偷溜去西北的,后来我回来了,他也只是问我玩够了没有,没有生气,我知道他没有生气,大概就是有点头疼。毕竟,我总是不太听话。”   陆停不知道她去西北的内幕,不由侧眸去看她。   “你不了解我爹,他并非因为此事危险,我涉足危险就会对我发火的人。”   温月明为了增加可行度,老实交代着:“他对我是脾气不好,但我承认,大部分时间都是我没事拨撩的错。”   陆停抱着她笑,亲了亲她的耳朵。   温月明这张嘴讨起厌来,确实很讨厌。   她太聪明了,永远知道用话捅人怎么样才更致命。   “但这次,不一样。”温月明一顿,眉心皱起,缓缓说道,“我感觉到我爹的惶恐。”   他在怕,不畏鬼神,不惧皇权的温赴竟然在害怕。   温月明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一丝惊讶,随后便是无休无止的疑惑。   “可这事,与我有何关系。”   陆停也跟着蹙眉:“应家出事时,你应该还在建德。”   “对,爹当时早早就觉得长安城有大波动,当时娘已有六个月身孕,他还是坚持把人送回建德。”温月明小声说道,“直到四岁,爹才把我们接回来。”   “那你怀疑什么。”   陆停取下自己的披风,把人裹了起来。   马车内的火盆已经逐渐熄灭,入了夜的长安城格外得冷。   他想了想,直接把人裹了起来。   温月明被披风兜了一脸,不高兴地晃了晃脑袋。   陆停手忙脚乱地把人包起来。   “而且我觉得我哥都知道一些内幕。”温月明动了动,又小声嘟囔着,“我哥都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弄得我越来越想知道。”   “阁老既然不想要你知道,肯定是为你好。”没想到陆停倒是支持温赴的意见,“你在内宫,力有不逮,还是不要弄这些,让阁老担心。”   温月明拿眼斜他。   陆停立马哄道:“或者你想要查什么,我帮你查。”   温月明冷笑:“我打算引蛇出洞,明日便请邵芸芸来家里玩。”   陆停立刻蹙眉。   “不要和邵家走得太近。”   温月明敏锐,立刻问道:“是那本册子有问题。”   陆停卷着她的头发,笑说道:“你不是不想知道吗?”   温月明猝不及防被人刺了一下,一时语塞。   “那本事他每日记录的大事,我在那里看到太和三年一月二十五日,他作为在甘州校尉在兰州来接引大军。”   温月明用脑袋撞了一下他肩膀,这才说道:“这不是兵权僭越了吗?而且不是说应家改了路线吗,若是此事为真,他怎么知道此事,按理各地拿到的应该是兵部出具的路线图才是,若是此时为假,那……”   应家根本就没有改变路线,这件事从一开始便错了。   陆停冷笑。   “说来也巧,他不仅知道此事,甚至在大军当时行程过半时发现情况不对,及时应对,这才带着剩下的兵马突击出来,也因为这事,他才能自甘州调到长安。”   “那他后面还有说什么吗?”   “并没有,但我打听过,他的发妻身患重病,一直靠药材续命,其中有一味药是老参,一月要用掉两根,每月的药材就要花费六两。”   温月明一怔:“这可不便宜。”   “可他一直在用,从未停过。”   邵因只是一个六品官,一年也才三十两银子,一百石禄米,四顷良田,就算有佃租甚至便是盘了店面做生意,这样的消耗也是巨大的。   “那我明日更要炸一炸邵芸芸了。”温月明喃喃自语。   陆停把人抱在怀里,无奈说道:“这事你别管,我已经再查了。”   温月明闭眼装死,转移话题:“我听说当年偷袭粮草的人就是宫寂。”   “嗯。”   “那你打算怎么办?”   “想要借借霍光明的东风。”陆停失笑。   “打算做什么?”   “宫寂此事最是自大,找个机会激一激他,他最是讨厌霍光明,第一是打不过,第二是拐走了他们的圣僧,只要把霍光明推上去,碍一下他的眼,总能套出点什么。”   温月明来了精神,在他怀里扭了一下,眼睛亮晶晶地问道:“最近关于她和圣僧那流言,你们打算怎么办?这是干的这么阴险,我合理怀疑是橖扶做的。”   “等会带你去见她,你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温月明满意点头:“行,那我们走吧。”   “烟花还没看呢。”陆停哄道,“稍微等一下。”   “我不想看,我想听八卦。”   “不行。”陆停咬牙切齿地说道。   温月明惊讶去看他:“我听说是小郎君放给小娘子看的,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凑哪门子的热闹。”   “是我……”   “黏黏糊糊,肉肉麻麻。”温月明颇为嫌弃说道,“也就小孩子才喜欢。”   “……有些好奇。”陆停面无表情地说道。   “行吧,黑市的烟花又难看又臭,你没看过,很好奇,实属正常。”温月明善解人意地说着,那口气和安慰一个土包子没什么区别。   陆停气得在夜色中咬牙。   “你这几日在礼部有没有人欺负你啊。”温月明无聊,随口问道。   陆停摇头:“没有,王尚书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你只要把事情做好就行。”   “那就好。”温月明松了一口气。   “你在东宫……”   “我都很好。”陆停平静说道,“现在我们在外面,能不能不要提这些事情。”   温月明一怔。   “这样你就不是贵妃,是我的,一个人的。”陆停低声说道。   就在此刻,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破空声,打破马车内的死寂。   漆黑的夜晚瞬间被点亮,车帘被五彩斑斓的颜色照亮。   烟花灿烂地绽放在上空,深蓝色的黑夜被花千树,星如雨的花火照亮。   温月明探出脑袋,惊讶地看着:“这烟花比之前的那次还好看。”   陆停自后背贴了上来,并不去看头顶的盛景,只是仔细为她理好披风。   “下去看看嘛?”   温月明被人裹得像一个团子,挣扎了没挣扎开,不高兴地嘟囔着:“你怎么给人披个披风都不会。”   陆停的手指划过她的下颚,最后捏着她的下巴,轻啄了一下:“以后每天帮你穿衣服,就会了。”   “想得美。”温月明不去看他,只是抬下巴,冷眼看他,“快抱我下去。”   陆停简直像吃饱了的大尾巴狼,说什么做什么,当真把人抱了下去。   护城河早已站满了人,只是这一角没有灯笼悬挂,就一盏摇摇摆摆的气死风灯,大小娘子都不敢靠近,反而显得这一角奇怪的安静。   头顶的烟花纷纷灿烂如星陨,映得湖面宛若桃花落尽,照得满江红。   温月明仰头看着,笑了笑,一扫刚才的沉闷:“好看。”   陆停只是抱着她,目光粘在她身上,片刻也挪不开。   “你看我做什么?”那视线太过热烈,温月明不得不抽空问了一句。   “好看。”   陆停笑说着。   “那你看烟花啊。”温月明红了耳朵,包在披风里的手刚有一点动静,立刻就被人压了回去。   “在看呢。”   陆停小声说着,亲了亲她滚烫的耳朵,突然问道:“我可以亲你吗?”   这口气太过正经,好似下一刻要去做一件严肃的事情。   温月明顿时无语,果断拒绝着:“不行,我嘴巴疼。”   “那我轻轻的。”陆停不要脸地保证着。   “不可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温月明赶紧出不对劲,立马就想跑,“你怎么整日就像这些东西,一点出息也没有。”   陆停顺势把人压在树干上。   “你做什么?”温月明警惕地看着他,嘴角紧抿。   她被人抵在树上,粗糙的树干硌的人难受,陆停见她皱眉,自后背伸出一只手,自下而上地揽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手臂上。   “就亲一下。”陆停脖颈低垂,就像一只垂颈的仙鹤落在她身边,凤眼带钩,眉目含情“你疼疼我。”   温月明眉心蹙起,有些犹豫。   “会被我爹发现的……”   漆黑的眼珠倒映着漫天烟火,可随后是那张似鲛绡雾雪的脸填满了自己的视线。   “戴个面具。”   那声音含糊到也不知道从那个嘴里发出来。   长长柳条在风中摇曳,遮挡着的交/缠身影,巨大的烟花声遮盖着,粘稠而暧/昧的呼吸声。   白皙修长的脖颈在黑色披风的簇拥下,高高扬起,脆弱而紧绷,纤细得不堪一折。   一双手穿过紧裹的披风,怀中之人微微发颤。   “娘,好好看……”   小孩的尖叫声瞬间在不远处的巷口倏地响起。   温月明自迷蒙中被惊醒,浑身一僵。   陆停趴在她脖颈处,灼热的呼吸落在散开的领口上,激起雪白肌肤上的战栗。   “第一次觉得小孩这么烦。”他平息了呼吸,再开口时,声音带着沙哑之色。   那小孩的娘大概是看到树下的那对野鸳鸯,尤其是其中那只雄鸳鸯恶狠狠的眼神,一手提溜起闹腾的小孩,头也不回地跑了。   “怎么还吓唬人。”温月明喘着气,嘲笑着。   “生气。”陆停给她理了理衣服,眸光黏黏稠稠地盯着面前之人,“等会去放花灯吗?”   温月明手脚发软,嘴巴已经没了知觉,舌尖被人咬了一口火辣辣的疼,无奈说道:“这样子怎么去放花灯。”   “那我们回去。”   “嗯。”   陆停裹紧他的披风,见她此刻眼尾泛红,妩媚动人,和白日里的冷淡矜持截然不同,不由眼眸幽深,深不进底。   “我抱你回去。”   “嗯。”   温月明索性整个人靠在他怀中,懒懒地闭上眼。   不知去哪了的车夫及时出现,坐上马车带着人朝着闹市走去。   马车内,两人静静抱在一起,听着外面喧闹的动静在耳边滑过。   “我要见霍光明。”温月明说道。   “好。”   “面具记得卖给我。”   “好。”   “我爹要是打我,我就打死你。”   “好。”   “我之前偷跑去西北我爹都没打我,但我感觉他要是……肯定打断我的腿。”   “那我替你受着。”   温月明满意地闭上眼:“都是你的错。”   “都是我的错。”   两人说着无聊的对话,陆停的目光久久移不开,只把温月明盯困了,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隐隐约约,她似乎听到陆停说了一句话,但又不甚清楚。   “你说什么?”她抽了一丝神智,勉强问道。   “没什么,睡吧,到了我叫你。”陆停摸着她的头发,低声说道。   “哦。”   温月明一直睡得迷迷糊糊,毕竟一直有人动手动脚,等马车停了下来,她耳尖,听到二楼木景行兴奋的声音,正准备下车找人,冷不丁听到陆停犹豫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当年为什么要去西北。”   作者有话说:   我怎么写着写着,感觉女鹅在驯狗(不是 第五十四章   这话实属是说不得, 毕竟细究起来,陆停还真算是一个意外。   这不是某人要把天都翻了。   温月明只好顶着陆停的视线,含含糊糊敷衍着:“就是好奇而已, 对了,你让人给我买一件成衣来。”   温月明故作镇定地缩回马车:“拿个镜子来,头发也没梳好。”   “嗯。”   出人意料的是, 陆停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你会梳发?”   温月明苦恼地摇了摇头。   “那便买一套胡服来。”陆停掀开帘子, 对着车夫吩咐了一声,“长五尺长, 腰一尺半,上衣三尺的胡服来。”   温月明轻吸一口气, 拧了拧陆停的脸,脸颊微红:“买一套常规的不就好了,你报什么尺寸。”   “可那不是不好看吗嘛。”陆停不解地说道。   温月明咬唇,狠狠扭了一下:“我尺寸你倒是知道得很,还给我装傻。”   陆停失笑, 拉着她的手咬了一口,扬了扬眉, 出其不意地咬了一下她的唇:“我掐的准不准。”   温月明气急,咬牙切齿说道:“记性很好, 下次不准记了。”   “我帮你梳头吧,束发我还是会的。”陆停转移话题, “我这里没镜子。”   “你会?”温月明疑惑。   “木景行的头发不是都是我和程求知梳的。”   是了,木景行还小的时候, 每天起床第一件事情就是抓着头绳去找人梳头。   军营都是男人, 秉烛军的人都是女子, 倒是会梳头发,只是她们平日里训练极为辛苦,木景行很少因为这些事情去打扰她们。   陆停松了她的头发,如云青丝如瀑布般垂落下来,又厚又长。   温月明盘腿坐在他身前,动了动脑袋:“怎么不继续了。”   陆停手指微动,一下又一下地梳着,光滑的发丝在指尖滑落,冰冰凉凉。   鬓似乌云发委地,轻握乱丝如垂柳。   陆停爱不释手地放在手心翻看着,头顶细腻的夜明珠洒在发上,好似镀上一层光。   “你行不行?”身前的温月明见人迟迟没有动静,惊疑地问道,“不行我就自己来,扎个马尾我还是会的。”   陆停真的是恨极了她的嘴,知情识趣一个也不搭边,报复性地捏着她的后脖颈。   “错了错了。”温月明这会儿格外有眼力见,立马道歉,只是态度颇为敷衍。   “男人不能说不行。”他把人抱上大腿,咬牙切齿地说着。   温月明扑闪了大眼睛:“梳个头发,怎么还较起真来了。”   陆停也不知她是故意的,还是当真无知,气得揪了一下她的脸,可入手的手感实在细腻柔滑,他只是轻轻掐了一会儿,便格外嚣张地泛出红意,配着她无辜的眼睛,分外可怜。   那手指顿时松了力气,温温柔柔地摩挲着。   “你倒是快一些,不要想一些有的没的。”温月明被人揪着脸,含含糊糊,又格外语重心长地说道,“正经点。”   陆停被她的不解风情迎面痛击,最后只能咬牙给人梳起头发来。   诚如他所说,梳个马尾他确实利索,甚至还兴致勃勃地说道:“我给你编个辫子吧,听说有些番邦,很喜欢在头上编辫子,一小簇一小簇的,边关现在不少游侠都是这样的打扮。”   温月明嫌麻烦,有心拒绝,又听着他跃跃欲试的口气,话锋一转,随意说道:“随意吧。”   相比较到扎马尾,打辫子他便显得有些生疏,毛毛糙糙,不是扯掉了她几根头发,就是拉着她头皮疼。   “我年纪也不算大,不想秃头。”温月明疼得龇牙咧嘴地说着。   陆停立刻松了手,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心虚说道:“我之前看他们打辫子好似很简单,手指翻动几下就行了,没想到……这么难。”   这口气亦然是格外严肃,不知情地还以为说着艰涩难懂的国家大事。   “郎君,衣服拿来了。”马车外,仆人的声音轻声响起。   温月明一手推开陆停的大脑袋,一手顺势伸出窗外。   那仆人盯着这双细白手指,犹豫片刻,这才把油纸袋递了上去。   “梳好头发就给我下去。”温月明唇色红艳,可说出的话却又格外冷淡,顺手抽走他手中的梳子,嫌弃说道,“快走,耽误我做事。”   “那我帮你换衣服。”陆停坐着不动,扣着她的腰,一本正经地说道。   温月明上下打量着面前之人,嗤笑一声:“滚。”   陆停只好麻利地出了马车。   仆从眼观鼻子,鼻观心地站在黑暗中,任由殿下坐在车辕上,守着车帘,手指勾着车帘,缠缠绵绵,颇为大逆不道地想着。   金吾卫有一条通体发黑的狼狗,便是整日坐在门口守人的。   一刻钟后,门帘被人扯了一下,没扯开。   “啧,你又在做什么?”温月明闷闷的声音传来。   陆停的爪子立马松开:“夜间风大,压着点帘子。”   温月明掀开帘子,又见人挡着自己下去的路,恶向胆边生:“挡路了。”   陆停跳下马车,还不等温月明撩起衣摆下车,直接掐着她的腰把人抱了下来。   温月明大惊,立刻警觉地看了一眼人潮。   “做什么!”她先一步厉声开口,随后看到陆停委屈的眼神,又软了口气,“人多眼杂,我不想生是非,也不想你为难。”   陆停想牵她,却又见她早早后退了一步,后腰抵在车辕上,和他拉开了距离,顿时咬了咬后槽牙。   “乖。”温月明上前一步,低声哄道,“明日你来,给你做糖饼吃,裹一勺奶酪的那种。”   陆停大高个,不说话时沉默冷淡,矜贵傲气,却极爱甜食,说出去也是没人信的事。   她说完还见陆停没动作,只是盯着她看,眼珠子扫了一圈周围,借着马车和人潮的遮掩,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   “别闹。”她的眼睛又大又亮,眼尾极长,眼睫更是浓密,此刻娇嗔一扫,媚意横生。   陆停喉结微动,随后移开视线:“那我明日子时来。”   温月明眼皮子一跳,她算是怕了陆停的精力,深更半夜,夜黑月高,怕是别想睡了。   “午时,我爹明日在凤台轮值。”   “行。”   温月明见人消停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霍光明一向豪气,整个富贵楼的二楼都被她包了下来,楼梯口甚至站了四个侍卫守着,大写的嚣张两个字。   御史台的人已经撸着袖子写折子,奈何当事人完全没放一点眼神在他们身上。   四个侍卫是亲信,见了陆停和温月明便放人上去。   “嗯?这不是我们的圣僧吗?”温月明远远就看到一颗光滑锃亮的脑袋。   “温施主。”   相比较已经开始闹酒疯的木景行,愁眉苦脸把徒弟从墙上扒拉下来的程求知,脚底下扔了十几坛酒的霍光明,正中穿着雪白僧人的伽罗便在一众热闹中格格不入。   他双手合掌,温温和和地笑着。   此时,最忌双生子,是为不详,尤其是皇室,可偏偏当年大魏皇后便在电闪雷鸣夜,生下一对异瞳双生子,为求天神息怒,黑瞳的二皇子一出生便被国师抱走,寄养在寺庙里,成了神子。   伽罗虽和橖扶面容相同,唯有一双瞳仁略有差别,可仔细看去,橖扶一看便是在血水里浸染的疯子,杀人如麻,不择手段,伽罗却是吃着雪山香灰长大的神子,悲天悯人,高洁神圣。   “你怎么来了。”温月明虽是周人,却和这位大魏神子言辞间颇为熟稔,坐在他对面,亲自为他倒了一盏茶。   伽罗只是笑着:“一年不见,温施主似有不同。”   “怎么个不同?”温月明笑,顺手把贴过来的陆停格开。   一直沉默喝酒的霍光明扬了扬眉。   “眉宇红润,神思舒朗,上一次见施主,施主心有郁结,想来现在已经豁然开朗,恭喜温施主。”   温月明摸了摸脸。   “你还说你不会算命。”她笑说着。   “生死乃大事,天命在人为,非近神者不卜天机,贫僧一介俗人,哪来的算命。”伽罗合掌念了一声佛号。   “我怎么觉得是春心萌动。”霍光明顺手把一个酒坛子踢了过来,斜眼去看陆停和温月明,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温月明拍开酒封,再一次格开黏上来的陆停,含含糊糊说道:“你这双眼睛什么瞒得住。”   “我瞧着还挺多。”霍光明摸着下巴,一双眼润了酒意,先出几丝醉态,可弯眉一笑时,偏又风流恣意,浪荡骄纵。   “那你说说。”温月明仰头喝了一口,“好烈的酒。”   “庭州特有的葡萄酒,啧,就你极力给他们找的营生,如今庭州可种满了果树,这葡萄酒可是最好喝的,可惜了你没喝到开炉前的第一坛。”霍光明眯了眯眼,“没事,我替你喝了,三坛。”   她比划出一个手势:“真好喝,我替庭州的人谢你为他们谋出一条生路。”   温月明撑着下巴,笑脸盈盈地看着她。   “不是说我吗,怎么扯这么远了。”   霍光明半屈的腿伸直,身体前倾,缓缓靠近温月明,慢条斯理地问道:“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   这话看着温月明,却是对着陆停说道。   “挺早的。”陆停矜持说道,顺手把两人隔开。   霍光明呲笑一声,不屑说道:“你瞧瞧,还挺爱吃醋。”   陆停不理她,只是掏出帕子给温月明擦擦嘴。   “你没吃晚饭,吃点饭菜垫垫肚子。”他说道。   温月明嗯了一声:“你呢?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霍光明重新靠了回去,“给你家小狼崽子撑腰,等事情尘埃落定,我便回去。”   温月明斜了一处一眼:“没了?”   “没了。”   温月明顿时露出谴责之色:“你还有这个时候。”   霍光明只是对着她笑了笑:“少管我。”   “我才不管你,我等你哭的那天,一定给你敲锣打鼓,舞狮点炮。”   “好没良心。”   “就没良心。”   “什么,梅心,是糖渍梅心上来了吗。”木景行醉醺醺地问道,一双眼亮晶晶地盯着温月明。   “她怎么醉成这个样子。”温月明倒吸一口气。   “我也不知道,她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喝了一坛子的葡萄酒,装了一晚上的壁虎。”霍光明也颇为头疼,“酒量差就算了,酒品实在是……”   程求知眼疾手快把人从窗户边扒拉下来,心如死灰地坐着。   “醒酒茶上了吗?”温月明问。   “不喝,闹得厉害。”霍光明下巴点了点一侧矮几上的褐色茶水。   “给她灌下去啊。”   “灌肠,灌肠在哪里,想要吃麻辣灌肠。”木景行苦着脸,小心翼翼地请求着,可怜极了。   温月明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不用管她了,这几日在长安城也把她拘束得厉害。”霍光明斜了一眼圣僧,“你这盏茶还没喝好。”   “茗茶要细,仔细要慢品。”伽罗和颜悦色地说着,“你是不是醉了。”   “我没醉。”霍光明说了一句喝酒人最爱说的话。   伽罗的眼格外的黑,可从未有幽深阴暗之色,这般静静地看着人,恍惚以为是雪山诸神悲悯平静的注视。   霍光明和他对视一眼,突然靠近他,两人瞬间只剩下一根手指长度的距离。   “你不气了。”   “贫僧并未生气。”伽罗不亏是得道高僧,连着呼吸都不曾乱一下,眼波平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秀女子。   “你有。”霍光明失笑,“我还不了解你。”   伽罗垂眸:“出家人不打诳语。”   “你算屁个出家人。”霍光明爆了个粗口,“人家是心诚向佛,你是逼上雪山。”   伽罗合掌,沉默。   “啧啧啧,你瞧瞧人家这定力。”温月明忍不住扭头教训陆停。   陆停嗯了一声,捏着她的下巴,轻啄一下。   “哦。”   “少给我碍眼。”霍光明面无表情的声音在打断两人的缠绵注视,“隔壁有房间,要不走,要么滚。”   温月明狼狈地收回视线,咳嗽一声:“说正经事。”   “我听说你前几日入宫了,那流言的事情打算如何处理。”温月明悄悄看了一眼开始诵经的伽罗,小声说道,“你胆子真大,不会是把人绑出来的吧。”   霍光明哼了一声。   温月明顿时了然。   反正不是正当手段约出来,怪不得问是不是生气了。   圣僧没把人打死,真的称得上是脾气敦厚,性格温柔的高僧了。   “你这么也太明目张胆了,简直是站在御史台的头上打他们的脸。”温月明一向自诩大胆放肆,但霍光明的反骨藐视却是刻在骨子里的。   “那又如何。”霍光明不再喝酒,只是捏着脖颈间挂着的一颗沉色的佛珠,讥讽道,“有本事把我铐起来啊。”   她突然抬眸,看着伽罗。   煌煌烛火下的伽罗肤色雪白,眉宇沉静,当真好似雪山中至高无上的佛像,无悲无喜,无情无欲,便是生出十丈红尘,也生不出一丝邪念。   “明日我还要送他们一个大礼呢。”   念经的伽罗刹那间念错了,手指尖的佛珠似有千言万语,可到最后还是慢慢拨了过去。   “你要做什么?”陆停见状,立刻扬眉问道。   霍光明笑迷了眼。   “看着便是,说起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她的目光落在两人黏黏糊糊的动作中。   “你也少管我的事。”温月明立刻出声警告道,对着霍光明眨了眨眼。   霍光明的目光自两人身上扫过,最后意味深长地说道:“哦。”   陆停一只手拦着温月明的腰,阴恻恻说道:“她在哦什么。”   “她有病,你别理她。”温月明连忙捞了块糕点塞进他嘴里,认认真真地安慰着。   陆停就这她的手,狠狠咬了一口,那架势便是咬骨头也该碎了。   温月明顿时觉得嘴巴疼。   ——嘶。   “没出息。”霍光明呲笑着,“喝不喝酒,少在我面前黏糊,果然看了这么久还是觉得碍眼啊。”   陆停冷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有本事点,现在也这样了。”   霍光明一本正经盘起腿来,严肃看着温月明,抢先一步告状:“他骂我。”   陆停更是生气,紧抱着温月明,委屈说道:“是她先的。”   “……”幼不幼稚。   温月明顿时无语,一手一个把人推开,开始认真吃起晚饭来。   富贵楼这一桌,至少也要二十两银子,可不能浪费了。   第二日天色微亮,昨日大醉的温月明还在深睡中,突然被人推醒,懵懵懂懂张开眼便看到面前出现的打脸,瞬间吓得一个清醒。   “你怎么在这里?”她下意识把被子裹紧。   陆停眼下乌青地站在她面前,眼睛却是格外晶亮,甚至称得上幸灾乐祸。   “你知道霍光明着缺德鬼干了什么事情吗?”   作者有话说:   到底谁是狐狸精? 第五十五章   开兴五年, 十二月初八,晴,天色微亮, 万里无云,是顶顶好的一个冬日。   御史台领侍御史戴回正穿好官服准备去上朝,刚一开门, 就看到一张灿烂的笑脸,还有一颗极为光滑的头。   “霍将军。”戴回心里打了一个哆嗦, 眼皮子抽了好几下。   霍光明穿了一身玄色胡服,马尾高高束起, 红色发带垂落两侧,手中握着她的成名武器, 霸王枪。   至于她身后则是站了一个穿着白色僧衣,肩罩玄色大氅的僧人,正在闭眼诵经,神色悲悯。   “霍将军大驾光临,不知所谓何事。”   戴回心跳极快, 隐约知道煞神杀上门是为何事,但还是抱着勉强镇定的心情问道。   ——大家都是体面人, 总不好太过……   “听说你参我和这位圣僧有一腿。”霍光明热情地拉了一把伽罗的袖子,笑问道。   伽罗猝不及防歪了歪身子, 随后双手合掌,念了一句佛号。   ——摔!这是哪里来的莽夫粗人, 大庭广众如此不要脸面。   戴回心中奔溃,嘴皮子都气得哆嗦了一下。   “是, 那又如何。”他板着脸, 不悦呛道。   就在这时, 霍光明手中的霸王枪不经意的转了转,恰恰接了一道光,刺的戴回眼睛发疼。   ——威胁!这是威胁!我要去告御状。   “那看来我今日没来错。”霍光明好脾气地说着,脸上笑意浅浅,眸光中却写满了桀骜,“戴御史为何觉得我们有关系啊。”   “总不该见了男男女女站在一起,就心生歪念吧。”她和颜悦色地问道,嘴角却是带着讥笑。   “你你……”戴回的手都在抖。   霍光明歪头笑:“我怎么了,御史好大的脾气啊,我好声好气想问,你怎么还对着我发火啊。”   大街上已经围了不少人,目光影影绰绰地看了过来。   文官最要的就是脸面,哪里受过如此大的屈辱,一张脸涨红,下一刻就要闭眼晕倒在地的愤恨。   霍光明冷笑,顺手自袖中掏出一本奏折,扔到他怀里,脸上笑意敛下,眉宇间的冷冽萧杀便注意骇得人心神巨裂。   “自己蠢笨就算了,少给我们拖后腿。”   戴回猝不及防接了一手册子,脸色愤怒又错愕。   能在科举中过五关斩六将,一步步走上来地都不是真的蠢顿,他很快就察觉到霍光明未尽之意。   “你,你什么意思。”他捏着那本册子,谨慎地看了一眼伽罗,目光警惕质疑。   霍光明把伽罗拉倒身后,冷冷说道:“两国议和,谁要一把刀,你自己行礼清楚。”   “你,可你……”戴回惊疑地看着两人,最后盯着霍光明握着伽罗手臂的手指。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动作,绝不是陌不想干的两个人可以做出来的。   霍光明冷笑,却并未松手:“管好你自己。”   她倏地转头,眉宇间杀气浮现。   “可你分明就是有不轨之心,我……”他坚持说道,随后含含糊糊说道,“别的不论,这个却是真的。”   “你该想的是,这个事情在这份大局中到底占几分,西北安稳是我霍某带着将士们出生入死打下来的,此次议和两国各有各的目的,但至少结果是一致的。”霍光明冷笑着。   “一个大魏和尚都比你懂。”   戴回目光犹豫惊疑,最后落在伽罗身上。   “贫僧与霍将军……”他话还未说话,两人身后的红柱发出一声剧烈的震荡。   霍光明眉宇瞬间凌厉。   只见大红色的柱子上镶嵌着一颗佛珠。   长街不远处,有一人自晨雾间缓缓走来。   戴回脸色大变。   “然后呢?是谁?”温月明激动问道。   “橖扶。”陆停掀开被子一角,非常主动地坐了上去。   温月明被冷得一个哆嗦,连忙把暖手囊塞到他手中:“橖扶来干嘛?”   “不知道,一开始我以为是来搅局的,后来发现他只是抱着他的长刀一直跟在霍光明身后。”   陆停顿了一顿,特意补充了一句:“虽然瞧着像杀/人。”   “这么奇怪。”温月明倒吸一口气。   “嗯,之后跟在霍光明和伽罗身后,也跟着其他五户人家,但一声不吭,后面几户人家基本上话也不敢多说。”陆停把温热的暖囊放在指尖把玩。   温月明听得津津有味,随后琢磨出一丝不对:“怎么才五位,不是说御史台全员出动弹劾霍光明吗。”   “后面的人得了消息,吓得都挂牌谢客,连早朝都递了折子告假了。”   ——两尊煞神齐齐盯着自己,便是刚强的御史大夫也不敢直面。   “果然是霍光明会干的事情。”温月明啧啧称奇,佩服想到霍光明果然天生三斤反骨,以前最落魄的时候,也是嚣张极了,更别说现在,更别说牵扯到伽罗的事。   陆停的手不规矩地捏着她的手。   温月明不耐烦拨开他的手:“现在什么时辰了。”   “巳时未到。”陆停不厌其烦,继续捏人脸。   “你怎么知道这事?”帷帐里格外昏暗,温月明突然问道,“你一直盯着霍光明。”   “嗯。”陆停抬眸看她,好一会儿含含糊糊说道,“你昨日醉了不知道,伽罗昨日没回驿站。”   温月明顿时一个激灵坐直身子。   “什么?”   陆停连忙扯着被子把人兜起来,只露出一个脑袋。   温月明晃着一个脑袋:“怪不得橖扶提着刀来杀/人。”   “不过这也说明这事不是橖扶做的。”陆停顺势把人抱进怀里,一只手绕着她的头发,轻声说道,“至少不是他授意做的。”   早些年,霍光明在战场上捡了一个重伤的和尚,养着养着,和尚成了大魏的圣僧,这事有心人一查便知。   温月明点头:“那到底是谁?”   陆停卷着头发的手一顿:“你觉得若是霍光明应此事被问责,甚至被关押,谁能获利。”   “第一得利的,自然是大魏。”   书房内,温赴下朝回来,身边跟着温爱,脚步如风,衣袂翻飞,神色严肃。   温爱跟在身后继续说道。   “那大魏那位三皇子一路跟着霍将军,瞧着格外愤怒偏又没动手,实在惹人奇怪,若是这流言真的是他散出来的,此刻要不直接把那位僧人抓回去,或是不见人才是最好的,这样不就做实了流言。”   “这样陛下也会不得不处置霍将军,别的不说,谈和席上一定没有霍将军的位置。”   温赴点头,示意他继续。   “这些日子这位三皇子一直行为行事嚣张,看架势完全没有把大周看在眼里,可若是真的不想谈和,说起来他也不曾伤过人,只是落我们的面子,让我们难堪罢了。”   温爱叹气,觑了爹的后背一眼,小声说道:“这事仔细追究,就跟妹妹说得一样,只能吞了黄连自己咽,归根到底也是长安各家武将无能,安逸日子待久了,浑然不知天高地厚。”   温赴脚步并未停,只是快步朝着书房走去,稳稳当当,丝毫看不出急躁之色。   “那第二是什么?”温爱神色不解地追问着。   温赴踏上台阶的脚步一顿。   温爱堪堪停了下来,颇为吃惊:“怎么了。”   “祸起萧墙。”温赴眯了眯眼,冷笑着。   温爱把这四个字放在嘴里滚了一边,脸色逐渐暗了下来:“爹的意思是……”   “内奸。”他轻轻吐出两个字,连着眼珠都不安的滚动了几下。   温赴神色不动,继续朝着书房走去。   “其实未必是内奸,这次谈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若是真的成了,功劳在太子殿下,说不定是为了这个。”   温爱想的又多又快,但连说话的口气都轻了不小。   “只是不论如何来看,大周也非铁板一块。”温爱叹气,“也不知大魏会不会借此生事。”   “这事不论是不是大魏第一意愿,但之后一定有大魏人在推波助澜。”温赴神色淡淡的,丝毫没有温爱的警觉小心,就想说着今日吃食一般寻常。   “若真的如爹爹所说……”温爱打了一个冷颤,“大周那人必定官位不低,能力不差,才能这般翻手为云覆手雨。”   不然霍光明也不会用这种方式破局,她本就是桀骜不驯,可这法子委实有些得罪人,甚至还惊天动地,御史台怕是会彻底记恨上她。   “那霍将军不是彻底结仇了。”温爱心事重重地担忧着。   “御史台算什么,陛下高兴就是。”温赴像是明白他所想,对他露于表面的惊惧失望,又觉得他能想到这里也算不错,只好耐下性子解释道。   “霍光明是个聪明人,也太过聪明了,手握西北重兵,民心极大,落下话柄,有了弊端,才能让人安然入睡。”   温爱不解。   温赴见状,无奈摇了摇头:“为官之道,中庸折中,其上是锋芒毕露,其下是做人刀剑,可上下两种未必黑白分明,常能破死局,只有平安活下去,才是最好的。”   温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郎君,大郎。”书房外,张叔迎了上来,“娘娘昨日递了帖子请邵家姑娘来。”   温赴平整的眉瞬间皱起。   “大概是一起玩的,明日就要回宫了,妹妹也是无聊,想找人来说说话。”温爱连忙解释着,“毕竟她认识的人也不多。”   温赴斜了他一眼。   温爱立刻讨好地笑了笑。   “娘娘独自一个人在院子里。”他冷不丁问道。   张叔脸上瞬间露出一言难尽之色。   温赴摔袖而去。   “郎君郎君。”张叔追了上去,不敢继续说下去,只好抬出夫人缓解气氛,“夫人说郎君早上不曾吃饭,担心犯了胃病,早早就备下小米粥,郎君可要配上什么小菜。”   “剁狗爪。”温赴冷冷说道。   张叔眼皮子一跳。   温爱不解地嗯了一声。   “我特意来带你去看热闹的,你怎么不去看看?”完全不知道被人盯上的陆停惊讶问道。   温月明沉重摇头:“不行,我今日约了邵芸芸来家里玩。”   陆停脸色微微变:“你怎么还在查此事。”   温月明斜他,沉默着不说话。   “邵家之前已经牵连到安王,可安王德妃也不过是马前卒,我是怕你有危险。”陆停沉声说道,脸上格外严肃。“而且邵芸芸一个闺阁女子能知道什么。”   “我倒是觉得她知道一些。”温月明摸了摸下巴。   陆停沉静看她。   “她太害怕了。”温月明低声说道,“诚如你所说,一个平平淡淡,无功无过的闺阁女子不该如此。”   陆停眉心紧皱:“那就更危险了。”   “你怎么还不走,快走,等会要被人发现了。”温月明听到窗外有麻雀的声音,蓦地回神,开始不客气地赶人。   陆停脸上喜色瞬间消失,变脸之快,叹为观止。   “昨日不是还说午时可以过来,给我吃糖饼嘛。”他粘了上去,目光炯炯地盯着面前之人。   温月明冷酷地和他对视,连着呼吸都不曾乱一下。   “那你午时准点过来。”   “可你家太难进了,温相在你小院门口加了两重护卫。”陆停抱怨着。   温月明蓦地想起那日书房时爹的神色,心里咯噔一下:“你今天没被发现吧?”   “按理是没有的。”陆停犹豫一会儿后老实交代,“但我感觉有点不太妙,我本来觉得进不来,后来莫名其妙又进来了。”   温月明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当机立断把人推下床,粗声粗气地说道:“滚,快滚。”   陆停站着不动弹,一双深褐色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看人,委屈极了。   温月明顶着他哀怨的视线,自觉自己好似一个负心汉,可一想起爹又觉得心虚,一时间冷热交替,飘飘欲死。   只好打发一个是一个。温月明没良心地想着,是以对着陆停伸手招了招。   陆停听话曲颈,弯腰低头。   温月明勾着他的脖子,胡乱在唇上亲了一口,赶在他发/春前眼疾手快地退了出去,拿着被子裹紧自己,随口敷衍道。   “办正事要紧,糖饼我等会让人送给木景行,让她给你送去。”陆停的眼睛好似在发亮,温月明只好加重口气,柔声安慰道,“不要给我爹这么刺激的,年纪也大了。”   “可他已经知道了!”陆停抱臂,不悦质问着。   “这不是还没捉奸在床吗。”温月明破罐子破摔。   陆停被气笑了,手指抖了抖指着温月明,咬牙说道:“我看你以后怎么交代我。”   “如实交代,如实交代。”她认认真真敷衍着。   陆停临走前,踩着窗户的脚一用力就能听到木头咯吱难耐的声音,可见是花了十分力气来克制脾气的。   温月明叹气,刚准备悄悄关门,就看到不远处的游廊深处有一角衣袍,再仔细看去,只看到一双面无表情的脸。   ——嗐,爹。   温月明脸上立马堆上笑,格外殷勤谄媚,手里动作却不慢,啪地一声关上窗,干净利索,转若无事。   —— ——   邵芸芸是背着爹来温府的。   家里丢了一样东西,爹已经连着十来日没有好好休息了,身子生生熬瘦了下去,一双眼越发阴沉不安,连着上值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甚至私下开始着手送家人回甘州的事情。   邵芸芸看得心惊胆战,也隐约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猜出来这事大概和谁有关。   她们不过是卑贱的草芥,贵妃和殿下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把她们放在眼里。   ——一把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落了下来,哪怕如今只是割断了几缕头发,但终究能让人诡异地安静下来。   去温府,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温府的人格外客气地把人迎了进来,一个衣着格外体面的丫鬟亲自把人带去娘娘的院落,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是邵芸芸不曾踏足的地方。   一时间局促和不安重重压在她心头。   “怎么劳动水杏姑娘亲自送人。”花色端着一叠糖饼,惊讶说道,目光随后落在邵芸芸身上,微微点头,“邵娘子来的正好,这边请。”   两侧的丫鬟连忙掀起帘子请人入内。   邵芸芸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见娘娘身侧的那位大丫鬟正淡淡地看着她,心中一冽,这才踏入屋内。   “来了啊。”温月明正坐在桌前,见了人,格外熟稔地开口说道,“爱吃甜的吗?”   邵芸芸怔怔地看着她。   前两次见贵妃时,贵妃金玉满身,绫罗裹身,富贵无双,华丽惊艳,她控制不住地对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的畏惧警惕。   可此刻她穿着浅蓝色的衣裙,头发只插了几根玉簪,笑脸盈盈地朝着她说话,那一刻,再多的害怕和不安,都消融在这个笑中。   “不爱吃啊。”温月明见她不说话,以为是不喜欢,便遗憾说道,“刚烤好的糖饼,学的是甘州的做法,邵家祖籍不是在甘州嘛。”   邵芸芸见她提起甘州,下意识身体紧绷。   “你家人喜欢吃吗?你那个弟弟我看年纪还小,还在长身体,你等会回去带一些回去。”温月明像是没察觉出她的异样,继续笑脸盈盈开口说着。   邵芸芸慌忙移开视线,垂着脑袋,低声说道:“多谢娘娘。”   “坐吧。”温月明指了指面前的位置。   邵芸芸小心坐了下去。   “不知娘娘今日有何要事。”邵芸芸直接问道,合了她在长安不会说话,孤僻古怪的名声。   温月明笑眯了眼,正准备说话,便敏锐听到外面有一颗石子滚地的声音,随意抬眸,便看到一块玉佩在邵芸芸背后的窗户前一扫而过。   一道影子斜落在窗台上,乍一看还以为是窗边的那株瘦梅。   作者有话说:   昨日评论区,霍光明风评被害,哈哈哈哈 第五十六章   “上次登门拜访不知邵夫人贵体欠安, 送的东西也都少了一些实用。”温月明笑说着。   邵芸芸一愣,怔怔地说道:“承蒙娘娘惦记。”   “往日里用的都是什么药。”温月明话锋一转问道。   邵芸芸顿时紧张起来:“只是寻常药物,不值钱。”   温月明微微一笑:“我母亲也常年生病, 爹甚至还在内院开了一个药炉,家中消耗不小,我也是知道你难处的, 你父亲一年俸银不过三十两,想来也是家中吃紧。”   她说话循循善诱, 温温柔柔,就像春日的潺潺流水, 瞬间能软了他们的戒备。   邵芸芸脸上的紧绷之色逐渐放下,揉着袖子的手指缓缓放松。   “之前闹了一场乌龙也算有些缘分。”温月明笑说着, 把面前的糕点碟子推了过去,“等会我让春色带你去药炉看看,你也拿几贴药走。”   邵芸芸又有些坐立难安。   “对了,还有几株老参,最是补气养生。”   她强忍着仔细听了一会儿, 见娘娘只是围绕着娘的病,心中暗想娘娘是不是当真是为了这事, 一时间心里七上八下。   “今日也不久留你了。”   邵芸芸倏地回神。   “你若是以后需要帮忙,尽管来温府便是。”温月明看着她, 笑脸盈盈地说着。   她瞳仁格外黑,一旦全神凝视别人时, 便好似一个漩涡,让人挣脱不得。   邵芸芸怔怔地看着, 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个奇怪的想法在翻滚。   所以等她抱着一堆药材出了温家大门时, 心底的惊涛骇浪却是越来越大。   花色亲自去送了人出门, 温月明坐在案桌前细细抿着用牛乳煮的茶。   “你怎么还不叫我滚进来。”窗口传来一个哀怨的声音。   温月明抬眸,淡淡一笑,眉宇间的疏离冷淡便染上一层笑意。   “倒挂蝙蝠难得一见。”她打趣着。   窗口上倒影的影子荡了一下,随后一道影子灵敏地晃进屋内,最后悄无声息地落在地面上。   正是早上去而复返的陆停。   “你一日来两趟,当真是不把我们的温家的护卫放在眼里。”温月明拨着杏仁,头也不抬地问道。   陆停挨着她坐下,长叹一口气:“今天差点被人扫了一腿,还好我跑得快。”   温月明听得头皮发麻,觉得自己当真是在爹的死亡凝视上疯狂徘徊。   “那你现在去而复返又是为什么?”   “来听听你和邵芸芸到底说了什么。”陆停摸走一把她剥好的杏仁,一颗颗扔进嘴里。   “你为何不直接问,她母亲病重,家里都是她一手操办的,邵因丢了东西,她应该是第一个知道才是。”   温月明撑着下巴,懒洋洋说道:“跟我装蒜是不是。”   陆停笑眯眯的看着她:“哪能啊,还不是想听听温娘子的真知灼见嘛。”   温月明抓了几颗瓜子扔了过去。   “邵芸芸比你想象的要坚强,也更能忍事,逼得太急了容易适得其反。”温月明把糖饼推了过去,笑说着。   “我今日这般足以引起她的疑惑,盯着邵家的人也一定会觉得有异样,两相挤压下,我要的是邵因有所动作。”   陆停顿了顿,惊讶说道:“你不想把邵芸芸扯进这件事情来。”   温月明点头:“父辈的事情这么也牵连不到小孩身上。”   “还是殿下想要……”赶尽杀绝。   她话锋一转,一脸严肃。   陆停摇头,认真说道:“只要她与此事真的无关。”   温月明笑了笑:“那就行,年前总该有个结果。”   “议和之前断了,为何一直没有进展。”温月明好奇问道。   “陛下倒是打算在年前把这事掰扯清楚,可大魏那边不着急,还说想要感受一下大周的年节,拖着不愿意进行第二次。”   陆停显然也不着急,右手偷杏仁,左手吃杏仁。   “这是为什么?”温月明好奇问道,“一日不谈和,两国边境便要多耗一日军需,今年年成不好,我们都捉襟见肘,大魏未必撑得下去。”   陆停摇头:“不知,但想来不是什么好事,不然霍光明也不至于天还没亮就拉着圣僧上门讨债。”   “若是谈和当真不成,这样也不至于被脏水扑上。”温月明叹气,“只是现在也太过被动了。”   “你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她眉心一拧,冷不丁问道。   陆停笑说着:“我着急什么,我就是来压场子的,先皇圣明三年就曾议和过一次,可只维持了不到十年的时间,之后边境一直断断续续战争不断。”   “虎目豕喙,鸢肩牛腹,欲壑难填。”他捏着一颗杏仁,塞到温月明嘴里,“他们谈和为的是利欲熏心,哪里值得我上心。”   陆停不想见温月明忧心忡忡的样子,眼角扫了一眼高几上的小型自鸣钟,神秘兮兮问道:“你要去钓鱼吗?”   “大冬天去钓鱼?”温月明震惊地看着他。   长安的冬天可是连着护城河都能结冰的程度。   “对啊,去嘛去嘛,鱼都已经上钩了。”陆停眼睛微亮,直接上手把人打横抱起,“现在去还能占一个好位置。”   温月明猝不及防洒了一地杏仁:“陆停!”   就在此刻,花色的声音出现在屏风后。   “娘娘,邵娘子的马车似乎有人……”花色听到动静,匆匆上前,但下一刻却是直接愣在原处,脸上的错愕惊讶遮也遮不住。   “借你们大娘子出去玩一会。”陆停头也不回地抱着人跑了。   “哎,娘娘。”   花色追了几步,下意识警惕地看了一眼外院,见院中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娘娘不喜欢院中有不认识的人,一开始就让仆从们进内院。   她下意识给殿下和娘娘打掩护,收拾着散落在地下的杏仁,可随后心底却又生出一股恼怒。   ——殿下也太不知轻重了。   那厢,陆停带着温月明在温家庭院旁若无人地穿梭,很快就踩着最后一块瓦片出了温府。   “你这走的太熟练了。”温月明半张脸埋在他的脖颈间,一只手掐了掐他的胳膊,“我瞧着完全没有要打滚的窘境。”   陆停夸张的啊了一声,扶着膝盖的手故意一松。   轻微的失重感让温月明下意识抱紧陆停的脖颈。   陆停见状,放声大笑。   温月明恼羞成怒地掐着他的后颈肉:“陆停!”   “忘记给你那件披风了。”陆停停在一处成衣阁后院。   “不问自取视为偷,一两银子以上可要去京兆府打板子的,二十起打哦。”温月明懒洋洋说道。   陆停低头亲了一下她喋喋不休的嘴:“闭嘴吧。”   温月明冷哼哼两声:“感冒了我就赖你。”   “好啊,我一定给你脱衣取暖,口渡良药。”陆停无赖说道,“亲自伺候你。”   “行啊,你最好胆子大点。”温月明扬眉冷笑,素白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脖颈处,吐气如兰,声音魅惑,“殿下的脉搏怎么跳这么快,不会殿下自己要先病了吧。”   陆停被人按着跳动的颈脉也不恼,只是垂眸:“相思病算不算。”   温月明无语,拍了拍肩膀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平日里少吃点糖,嘴巴都这么黏糊了,小心坏牙。”   陆停哼哼几声,倒打一耙:“那你还送我糖饼,你分明就是喜欢听。”   温月明蹬了蹬腿,恶声恶气地说:“放我下来,流氓。”   “流氓可以亲你吗?”陆停曲颈,盯着她的唇,低声问道,“亲了一下,我就给你买一件披风来。”   “我不会自己买。”温月明冷笑。   “你没带钱。”陆停信誓旦旦说道。   “……”温月明和他面面相觑。   “你没带钱。”陆停顿时得意起来,“我有。”   温月明哼哼唧唧,伸手捂着嘴:“那也不准亲……唔……”   “那我只好耍流氓了。”陆停把人放在长满青苔的小巷墙壁前,一只手按着她的手指,低沉声音带着笑意,压了下来。   浅蓝色的裙子和深蓝色的衣摆在北风纠缠下缠缠绵绵绕在一起。   —— ——   虽然护城河大部分地方都已经结冰,但靠近护城河的青楼楚馆反而格外热闹。   温月明是死也想不到陆停这个醋坛子,竟然还会带她逛妓院,更万万没想到这些青楼楚馆为了迎合读书人,大冬天得竟然砸了附近的冰块,又挂了几根鱼竿,专门准备给一些附庸风雅的人钓鱼。   大冬天,鱼都不想动。   温月明披着陆停买了的玄色大氅,躲在避风的角落里,连着打了三个喷嚏,面前的鱼竿纹丝不动。   两盏茶前,她和陆停坐在这里开始,这鱼竿便是晃也不晃一下。   “你要是冷死我,你直说。”温月明心如死灰地说道。   陆停低头瞄了一眼她的肚子。   圆滚滚的。   里面已经塞了两个暖炉。   温月明顿时恼羞成怒。   “你怎么这么怕冷。”陆停嘟囔了一句,伸手把她的两只手放到自己怀中,用手捂着。   “你见我在甘州下雪天有出门过吗。”她低声质问道。   “不是说习武强生健体吗。”陆停捏着她冰冷的手,“跟你说拿那件熊皮才暖和,你非要这件狐毛的。”   “不好看,不要。”温月明懒懒说道,“你的鱼在哪,再没有,我该回去了,不如爹要打断我的腿了。”   “马上。”陆停认认真真给她搓着手,随口说道。   “你不会今日就是打算骗我出门,现在没想好借口吧。”温月明冷不丁靠近他,低头弯腰,自下颚处穿了过去,一本正经地斜看他。   陆停垂眸,看着面前亮晶晶眼睛的人,迅速地啄了一口:“你就这么看我。”   “我现在就这么看你。”温月明立刻推了出来,生气说着。   “我也没想到宫寂能磨这么久。”陆停笑说着,伸手把人抱紧怀里,用披风把人老老实实团好,细密地吻着她的耳朵。   “郎君。”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轻柔妩媚的声音。   温月明身形一僵,立刻把脑袋埋起来。   “成了?”陆停并未回头,原本含笑的眉眼瞬间敛了下来,如湛湛秋潭,冷的人一个激灵。   “只等郎君了。”小娘子娇笑着,目光落在那张玄色大氅下,“好眼熟的小郎君。”   “下去。”陆停把人抱紧,淡淡说道。   小娘子脸上笑意微敛,面露惶恐之色,很快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下去。   “这不是春水阁的花魁十娘嘛。”温月明嘟囔着。   陆停蹙眉:“你怎么知道。”   温月明觑了她一眼,不说话。   陆停报复性地揉了揉她的腰,温月明躲了一下,咳嗽一声,故作镇定说道:“听说的。”   “现在听说的,都能这么精准样貌了。”陆停吃味酸道。   “就是听说的。”温月明死咬着这个答案,随后话锋一转,“你带我来的地方,还有空吃这些飞醋,还不去办正事。”   陆停冷哼一声,掐着她的腰把人抱起来,这才带着她从一个小房间暗道走到一个屋子。   屋内香风萦绕,薄纱轻扬,各处都有香艳隐晦的诗句画卷,看得人面红耳赤,心跳加快。   又见正中则是捆着一个穿着松松垮垮白色亵衣,眼睛被蒙上一层黑布的强壮男人。   屋内弥漫着一股熟悉的麝香味,不用想也知道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她捂着鼻,轻声问道。   陆停带着他坐在屋内的隔间里,这个隔间正面有一处用透明玻璃设的小窗,恰恰能看到那个屋子的所有全貌。   “将军可是醒了。”十娘娇滴滴的声音在响起,竟也听得有些清楚。   温月明颇为吃惊地打量着整个屋子的构造。   陆停笑着把玩着她的手指,并不多话。   “你是谁?为何绑着我。”出人意料的是,宫寂的大周话竟然格外标准。   “自然是仰慕将军的人。”   十娘纤细软糯的手指自他赤裸的皮肉上扫过,若不是这个场景实在不像即将要共赴云雨的样子,十娘的声音和姿态当真是柔媚温顺。   “哼,你一个大周人怎么还仰慕我一个敌国人,这些事便不必扯着遮羞布了。”宫寂冷笑着,“我的亲卫一个时辰后不见我下去,自然会冲上来,到时候你们春水阁一个也跑不了。”   “一个时辰哪里能让将军满意。”十娘毫不畏惧,只是素手芊芊地在他的脖颈胸膛处随意扫过,“这几日,将军那日不是日日留到半夜才能肯奴家身上起来。”   她脸上笑脸盈盈,媚意横生,那双皓腕轻轻点着他紧绷的手臂,可倏地一用力,那尖尖的指甲竟然深深划了进去,血痕累累。   可她脸上并无任何狰狞之色,反而带着钦佩之色:“将军的手臂每每抱着奴家,奴家便觉得好有安全感。”   她带血的手指在他胸膛划出一道道血丝。   温月明看的头皮发麻。   “当真是有力气呢。”她笑。   宫寂脸色不好,嘴角紧绷:“你要什么,我是大魏的护国大将军,我要是死在你们这里,你们全楼的人只怕要被千刀万剐,你若是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十娘一双眼水意盈盈,秋水天光,无限柔情。   “将军对奴家真好。”她轻笑一声,看着宫寂阴沉的脸,“可奴家啊……”   “只想要将军的命。”   宫寂脸色顿时僵硬:“谁让你来的。”   “是奴家自己来的。”十娘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将军当年在河州一战成名,河州和兰州官产震动,奴家当年不过八岁,但也闻将军色变。”   温月明扬了扬眉,扭头去看陆停。   陆停垂眸,只是把玩着温月明的手指。   “你到底是谁?”宫寂敏锐问道。   十娘注视着她,微微一笑:“奴家这辈子最念着两个人。”   “一个是将军,一个便是霍将军。”   宫寂牙关紧咬,露出一丝厌恶之色。   “霍将军当真是我们庭州西北五州的救命恩人啊,我念着她,恨不得日日上供,求将军平平安安。”   十娘手中捂着一把刀,在赤/裸的胸膛比划着。   刀锋锐利,轻轻一动,便留下一道血痕。   “至于宫将军您,则是念得我恨不得生啖其肉,刀碎其骨 ……”   手中的刀缓缓插了进去,缓慢而温柔。   宫寂脸色大变,一挣扎,手上的绳索却是越挣扎越紧。   “牛劲结。”他被蒙着的眼睛似乎能透过黑布死死盯着面前之人,“是谁,是谁让你来的,陆停,还是霍光明。”   温月明附在陆停耳边,低声说道:“她怎么会军队捆俘虏的结,难道是秉烛军的人。”   她摸了摸下巴。   “不对啊,十娘在长安城出名三四年了。”   浅浅的热气自耳廓中飘来,带来阵阵梅花香,陆停自失神中倏地回神。   “你看她的手指光滑没茧,软糯无骨,怎么看也不想练武的人。”   温月明为了增加可行度,顺手把自己的手指往他手腕上磨了磨。   “你瞧,我爹找了最好的膏药,我涂了一年,虎口处还有一点茧子。”   陆停耳朵发烫,不由垂眸盯着搭在自己手腕上的素白小手。   雪白丝滑,骨节修长。   “我都说是我练字练得……”   温月明气音一顿。   陆停正捧着她的手,细细摩挲着那块桀骜不驯的茧子。   那动作摩挲打转,带着微微痒,却又格外温柔。   温月明侧首去看他,漆黑的眼珠在昏暗的天色中熠熠生辉。   外面的宫寂一听到霍光明便开始发狂。   十娘冷眼看着他污言秽语,随后淡淡说道:“可霍将军可是一刀一枪自己挣来的军功,女人又如何,奸诈又如何,她靠的是自己,可不像将军您,靠着大周的内奸成就赫赫威名。”   宫寂一怔,看着十娘,突然大笑着:“原来,原来是为了这个事情。”   十娘抬眸看他,盈盈一笑:“将军说说是什么事情,若是说对了,奴家便让将军死的痛快点。”   “你,你是不是想要查应家的事情。”宫寂冷笑着,“是谁要查,肯定不是你们大周的皇帝,其余人算来算去,除了温赴,霍光明便是你们的太子陆停了。”   “那将军觉得到底是谁?”十娘笑问着。   宫寂嘴角一勾,冷笑道:“我管你们是谁,不过是那些个废物,就算知道又如何,是有人给我传信又如何,那也是你们大周自己人,哈哈哈哈,杀得老子好爽,看着他们垂死挣扎实在太爽了。”   十娘脸色笑意逐渐冰冷。   “是啊,冤有头债有主,将军当日高兴了,我们不高兴了,现在也该我们高兴了,将军不高兴了。”   那匕首被人轻轻捂着,在宫寂紧绷的身躯中狠狠扎了下去。   鲜血贱了十娘一脸。   “啊啊。”宫寂疼得大喊,但很快又被人塞住了嘴。   “我就问你两个问题,你若是错了,我便一刀刀插进去。”十娘温温柔柔地说着,纤长的睫毛下挂着一滴血珠,随着她的微笑而缓缓滴落下来。   “我骗你,你也会知道?”宫寂满头冷汗地反问着。   “自然知道……”   新一把匕首再一次插了进去。   “比如现在你在诈我这件事情。”她笑说着。   温月明看着她含笑温柔的眉眼,忍不住问道:“她对宫寂是不是有恨。”   “她父亲是当年河州安北军的定远将军邢沐,本不涉及此事,但陛下迁怒,安北军上下清洗,当时邢家负责的正是河道管制,便判了男丁全部和十岁以上女眷斩首,十岁以下则充入教坊司。”   温月明一怔:“你找的她?”   “嗯。”   “这样的人还多吗?”温月明握着他的手,反问道。   “当时自然是多,可你若说能活到现在的,只怕也只剩下寥寥几人。”陆停把人抱在怀中,下颚搁在她的脖颈处,感受着她身上浅淡的香味。   “此事过了,我便送她离开。”陆停侧首,看着她雪白小巧的下颚,轻声说道。   屋内的血腥味渐渐飘了过来,陆停把人抱了起来:“我送你去外面避一避。”   “不用。”温月明按着他的手,笑说着,“你觉得我还怕血不成”   陆停垂眸看他。   “我怕你,怕你觉得我可怕。”   温月明一愣。   “那信上写的是高盛的名字。”两人说话间,宫寂的身上已经擦了四把刀,鲜血流了一地,他脸色格外难看。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他,但我早就知道大周内有一个高官是我们的人,听说那个高盛是兵部侍郎,我瞧着官职也挺大。”   “自然是我们大魏的皇帝同意,我才出发的。”   十娘抬眸看了一眼镜子。   陆停对着他点点头,   “你打算把人关起来。”温月明小声问道。   “嗯,反正大魏也不急着议和,那他们的将军借我们用用不正好。”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一直焉哒哒的宫寂瞬间爆发:“来人,来……”   陆停立刻站了起来,朝着外面张望了一下,脸色严肃:“大魏人来了。”   两人面面相觑。   十娘堵着人的嘴,来到暗墙前,低声问道:“要不要把人杀了。”   陆停蹙眉。   温月明也紧跟着站了起来:“你们有人接应吗?”   “楼内只有几人,大部分人都在楼下,但春水阁已经被大魏军团团包住了。”陆停解释道。   温月明点头:“那没事,春水阁有一条暗道,就是为了躲避检查,供贵人进出的,我知道在哪里,你找个人背着,我们现在就走。”   十娘扭头去看陆停。   陆停打量着温月明,随后点头:“找阿大把人背着。”   “密道在哪?”   “就在二楼,你找个人把人拖住,给我们争取时间。”   十娘点头,先是用布袋把人套了起来,去隔壁找了一个身形见状的人,宫寂被打晕,那个阿大轻轻松松把人背了起来。   一楼的楼梯口很快就传来争执声。   温月明带着人贴着墙壁,顺着走廊,直接走到右边倒数第二间的屋内。   走廊上大魏的带队人竟然是橖扶。   “这是鸨母的房间。”十娘惊讶说道。   “就是她的。”温月明低声说道,目光落在博物架最高处的一个白瓷香炉上,踮起脚尖去勾它。   一双手自后面伸了过来。   “怎么用。”   “右边转三圈,左边一圈。”温月明松了一口气。   话音刚落,博物架后面的两块地板就被推开了,露出一条黑漆漆的地道。   “团团对这里倒是熟悉。”陆停带着他断后时,笑眯眯地说道。   温月明脚步一拐,差点摔了。   陆停眼疾手快,直接把人抱在怀里。   “没有没有。”温月明含含糊糊地说着,扒拉了几下,又完全挣脱不得,几乎被人半提起来朝前走着,索性眼一闭,心一横,两腿一伸,圈着他的腰,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让她完完全全抱着。   陆停脚步一顿,犹豫一会,双手托着她的大腿,继续朝前走去。   “少给我来这招转移话题。”陆停色厉内荏地警告着。   温月明趴在他肩膀上,娇气说道:“太黑了,我看不见。”   这个暗道大门有时间限制,几乎是陆停刚一踏入就关了下来,里面顿时漆黑一片。   前面十娘的火折子幽幽发着光。   “这种地方只准你们男人来,不准我来看看嘛。”温月明机智地转移话题。   陆停冷笑,顺势拍了拍她的屁/股。   这声音不大,可近在咫尺的两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准。”   温月明身形僵硬,正要大怒,突然被人伸手按着脑袋压在肩膀上。   “我没来过,我第一次。”陆停揉着她的后脖颈,也阻了她的话,“我管不了其他人,你也不用那其他人对照我。”   “所以你老实交代,来过几次,都是干什么去的,为什么这么熟。”   说到最后,陆停几乎是咬牙切齿。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第五十七章   这条暗道通道城西的一家小酒馆。   小酒馆的小二正准备去酒窖拿酒, 一脸懵地看着从地上钻出来的人。   “是出事了吗?”他煞有其事地问道,眼睛不自觉看向挂在陆停身上,披着玄色大氅的人。   那是一个女人。   可往常从这里出来的都是男人。   “嗯。”陆停点头, 三言两语就把人哄走了。   挂在他身上的温月明,见状立马鼓掌拍马屁道:“好厉害。”   陆停斜眼看她,想要把人放下来, 温月明的胳膊眼疾手快把人锢住,认真问道:“还生气吗?”   “下来。”陆停捏了捏她的大腿, “你先想想怎么编故事骗我。”   温月明脸颊微红,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故作羞涩地说道:“怎么好这么说。”   陆停把人放下后系紧大氅上的绳子,顺手摸了摸她鼓鼓的肚子。   “手炉还暖吗。”   温月明坐在高高的泥柱子上, 乖乖点头,乖巧极了。   “在这里等我。”陆停低声说道,随后便去了不远处的十娘和阿大身边,低声交代着。   十娘脸上少了那些柔媚笑意,整个人显得格外冷淡, 阿大面容格外深邃,好似个混血儿, 瞧着不似大周人。   陆停何时在长安埋下这样的暗桩。   温月明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子上,小腿晃了晃, 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很快十娘和阿大就带着宫寂消失在繁忙的城西街道。   城西鱼龙混杂,人流众多, 便是本地的差役都不能保证犯人逃入城西能快速抓回,更别说两眼一抹黑的大魏人。   陆停见人走远了, 这才朝着温月明走了过来。   他不笑时, 深邃眉骨上的阴影落在眼皮上, 眼尾处的那点小红细痣在睫羽笼罩下成了沉默的小影,显得格外难以接近。   “我知道高盛是谁?”等陆停回来时,温月明主动开口说道,“我爹年幼失怙,后又时恃,族中长辈不慈,后来有一位说是我祖父旧友的男子出现,把我爹带走抚养。”   陆停理了理她的鬓发,把人打横抱了出去。   温月明嗯了一声,小心觑了一下他,看不清喜怒。   “继续。”陆停淡淡说道。   “这个人就姓高,只是五年后高父病逝,高母也随之而去,独留下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我爹就和高父的独子一起生活。”温月明主动勾着他的脖子,靠在他怀里。   陆停眉心紧皱:“怎么不听人说起过此事。”   “因为后来好像闹翻了。”温月明低声说着,搂着她的脖子,小声抱怨道,“我之前就提了一句兵部侍郎,我爹就瞪我,还叫我滚。”   她特别大声地叹了一口气。   陆停垂眸看她。   温月明扑闪着大眼睛。   “还没编好我可以给你时间。”陆停冷酷拆穿了她扮可怜的计策。   温月明脸上笑意顿时敛下,一脑袋朝着他胸口撞过去。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小酒窖的后面小巷中,驾车的还是之前那个熟悉的小哥。   “这是跟你从西北军回来的三百个士兵中的一人。”温月明问道。   “嗯。”陆停替她掏出肚子里的暖炉。   温月明大惊,压着上衣,冷哼一声:“你现在掀我衣服也太顺手了。”   陆停给她倒了一盏茶:“晚膳在外面吃吗?富贵楼出了新品。”   温月明点头:“吃,反正我没带钱。”   陆停抬眸看她。   温月明眉眼弯弯。   “你当真记仇。”陆停扬眉。   “你才记仇。”温月明一本正经说道。   “我说我就去过两次,你又不信,我跑得这么熟练一次是因为被我哥抓,一个被我爹抓,我爹那次直接出动了巡防司包围了春水阁,那老鸨想要送薄家的那位小公子出去,我跟着一起溜,才知道密道的,我这不是逃出来的经验吗。”   温月明解释着。   “我爹真凶。”她顺手感慨了一句,“当时抓了好多官员。”   大周是禁止官员嫖/娼的,轻则罚俸一月,重则鞭打贬官,那次温赴突发奇想整治官吏,长安城的伤药一时间供不应求。   陆停顿时无语:“怪不得你总说温阁老对你没好脸色。”   就这个胆大妄为的劲,确实很难让人保持温和的心情。   “我就看看。”温月明不高兴地揪他的头发,“你们男的就可以进去,我怎么就不能进去看看,而且我是好奇而已。”   陆停侧首,认真说道:“他们也不该进去,但也不是你可以进去的理由。”   温月明闻言顿时焉哒哒地嗯了一声。   陆停抬眸,捏了捏她的脸:“这些地方鱼龙混杂,翻车的老江湖比比皆是,你若是真的想去,下次我带你去。”   “不去了,其实也没意思。”温月明兴致不高地说着,“第一次被我哥辇没看清楚,这才去了第二次,也不知道怎么被爹知道了,兴师动众这么一场,回去还抄了十遍金刚经。”   “该。”   温月明冷哼一声:“哼,你比我小,你怎么还教训起我了。”   “也没小多少。”陆停不悦说道。   “三岁呢!”温月明得意地比划了一个手指。   “哪来的三岁,你是文安一年冬十一月初八生,我是文安三年春三月初一,满打满算,一年五个月。”陆停一本正经地解释着,厚颜无耻地偷换概念。   温月明听得叹为观止,忍不住感慨道:“你有病。”   “我就是文安一年十二月三十,你文安三年一月初一,我都比你大三岁。”她得意说着,“过一天的年也是一年。”   “叫姐姐。”她下巴微抬,娇矜说着。   陆停手指微动,沉默地盯着她看,眉宇间的轮廓被车帘卷起时带来的光亮时不时笼罩着,就像一把被套上刀鞘的刀,只见花纹,不见锐利。   温月明越发得意,晃了晃脑袋,大声强调着:“大一天都是姐姐。”   “以前没哄你叫我姐姐,真是失策。”她想起往事,遗憾说着,“不过你以前是个闷嘴葫芦,我给你买了个粉色的纱锥帽你都不带。”   陆停垂眸,把手中的披风叠好放在一处:“你自己带黑色,却叫我带粉色,明明是你没有道理。”   温月明扬眉,立刻凑了过来,捏着他的下巴抬起,漆黑的眼珠含着笑意,倒影着凌凌闪动的光。   “因为你小时候长得可太好看了,长大了嘛……”她一本正经地打量着。   “不好看了?”陆停蹙眉,眸光看着温月明瞳仁中的自己,似乎想要看的更加清楚一点,便折腰前倾,一只手按在她身侧,“哪里不好看。”   温月明耳畔侧吹过一阵风,惹得她眼波闪动,连着耳廓都不受控制地泛出红意。   “就是不好看了。”温月明先一步推开视线,整个人往后仰去,故作镇定的咳嗽一声,“自然还是小时候的你可爱。”   “所以你喜欢小时候的我。”陆停笑眯了眼,眼尾处的那点红色小痣落了一层光,格外温柔。   “小时候很乖的。”温月明伸手把人推开,“你现在一点也不乖。”   “那你喜欢小孩吗?”陆停一只手扣着她的腰,把她的退路断了。   温月明盯着越来越近的人,有些恼怒:“不喜欢。”   “所以你就是只喜欢我一个人。”陆停信誓旦旦地说着。   温月明忍不住笑了一声,一只手去勾他的衣领,手指在衣领上摩挲,笑脸盈盈说道:“你喊我一声姐姐,我就说我就喜欢你一个小孩。”   清冷的梅花香在鼻尖萦绕,陆停喉结微动。   “我仔细瞧着陆信也挺乖的,小脸大眼睛……”   她视线一转,被人拉了一个踉跄,直接跌坐在他怀中。   “……怪可爱的。”温月明突然警惕起来,可惜被人禁锢着四肢,只好虚张声势地喊着,“做什么,不准乱来。”   陆停曲颈,灼热的呼吸迎面而来。   “那到底是我好看,还是他可爱。”   陆停嘴角露出笑来,眸光幽深,手指揉着怀中之人的细腰,不知何时竟然穿过上衣伸了进来,指尖冰冰凉凉,却又好似带着一簇火,在腰腹间流连,激得温月明一个战栗,顿时汗毛直立,后背战栗。   “姐姐。”   陆停的声音含在嘴里,低沉沙哑,就像一捧流沙自心尖密密麻麻划过,最后任由他落在唇间。   陆停自小就格外早熟,便是十岁那年相遇,也是他照顾十三岁的温月明多一点,那声姐姐刚刚入了耳,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之有愧,温月明顿时乱了呼吸,任由他欺身而上。   微凉的手指滑到尾椎上,轻柔打转最后竟微微用力按了下去。   温月明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软了下来。   “姐姐好甜。”陆停在马车停下之际,声音中带着沙哑的笑意,轻轻舔了一口唇角,这才把人松开。   温月明趴在他肩头,喘着气,眼尾的红意越发鲜红,眼角处挂着一滴泪珠,不堪重负地滴落在脸颊上,最后恼怒说道:“闭嘴。”   陆停只是抱着她笑,赶在她恼羞成怒前的前一刻,柔声说道:“去吃饭好不好。”   富贵楼内,掌柜亲自带着五个小二来上菜,这已经是第三次上菜了,这次最后面的一个壮汉甚至扛了一张桌子。   雅间的客人竟然把所有菜都点了一遍,掌柜的亲自确认了一遍,这才去后厨吩咐人,又找了一个最机灵的小二去伺候。   “就算每样东西只吃一口,也要撑坏肚子,与我生气也不该这么对自己。”   温月明低头咬排骨,不搭理他。   “这个糕点是他们新出的栗子糕。”陆停把一叠浅褐色的糕点递了过去,慢条斯理说道,“把栗子煮软捣碎再加入糯米粉和糖,上面撒着的是瓜仁和松子,都是你爱吃的坚果。”   温月明鼻子一动,看着那块方方正正的糕点,伸手去拿,却被人顺势握着手,便要抽回手。   奈何没抽回来。   “我喂你。”陆停先退一步,示弱说道,“别不理我。”   那块糕点被递到她嘴边。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拿。”   温月明抬眸看着,突然灿烂一笑,顺势咬了一口,当真他的面舔了舔嘴角的糖粉,最后赶在他开口前,娇气说道。   “给我剥虾。”   陆停手指僵硬,最后把那半块糕点塞进自己嘴里,用一侧的湿帕子擦了擦手,这才把隔壁桌的清水虾端了过来,开始剥虾。   “酱料里不要酸,加点辣。”   温月明头也不抬地说着。   “这个螃蟹给我把肉挑出来。”   “这茶太涩了,去温点黄酒来。”   “茶太烫了。”   “我要吃橘子,不要细络。”   “不甜。”   “湿帕子,给我擦手。”   直到暮鼓声起,温月明这才放下筷子,摸了摸吃的滚圆的肚子:“好饱啊。”   陆停伸手摸了摸,严肃地皱了皱眉:“要不要那一杯酸梅汤来。”   “不要。”温月明拨开他的手,认真说道,“一口也喝不下了。”   “使唤我伺候人,也要克制一点吃东西。”陆停挑眉问道。   “因为开心啊,你看我都吃了这么多。”温月明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陆停立刻委屈说道:“我可一口都来不及吃。”   “那你吃,我先回家了。”温月明扶着椅子准备起身。   陆停咬牙,但还是上前扶人,顺势瞄了一眼她的肚子:“我陪你走走消消食。”   他乘其不备揉了一下她的肚子,突然说道:“三个月是不是就有这么个弧度了。”   温月明一僵,随后狠狠拍了一下他的手,也不知是羞还是恼:“滚。”   “这些东西……”柜台里,掌柜的犹豫地搓了搓手,欲言欲止。   “只要不重新上桌,你想怎么处理都行。”温月明和和气气地接了下去。   掌柜的眼睛一亮,可随后又连连摆手,激动解释着。   “哪里的话,我们富贵楼可不做这些事情。”   掌柜的笑说着;“贵人今日点的饭菜有些多,某是想着也食物来之不易,不能浪费,正好这条街的尾端有一家孤独园,平日里也靠街坊邻居救济,这两桌席面,所剩颇多,这才想着若是能替贵人做个善事,也是极好的。”   温月明颔首,多问了一句:“谁办的孤独园。”   掌柜的摸了摸下巴:“好像是一个姓邵的将军,园子不大,估计也是一时心善,里面的人除了一开始比较多,毕竟如今是盛年,好好的孩子多得是有人领养,一些不太好的,那将军每月都会给点钱,我们街坊也会救济一下。”   温月明和陆停四目相对,各自蹙了蹙眉。   “什么时候办的。”温月明又问。   “十来年前吧。”   “十六年前。”一个小二笑说着,“小人就是那里出来的,如今已经十九岁,去年娶妻生子,至今都很感激各位好心人救济。”   “对对对,某记得那个时候是因为西北乱了,长安城每日都有不少流民逃进来,根本拦不住,甚至每日都能从护城河里捞出不少尸体,那个时候不少街坊都办了各类园子,到现在还留着可不多,可见那个邵将军真的是好人。”   “原来如此。”温月明笑了笑,“那就有劳掌柜费心了,再多添几桶米饭,钱我们这边出。”   陆停适时递上钱袋子。   “不敢不敢,米饭我们是管够的。”掌柜的憨憨地说着。   “那位邵将军每月都会给管事的阿姨银子,从不曾断过,我们的米饭是管够的。”小二也跟着解释着,不好意思说道,“就是孩子还小又贪吃,这才每日想要酒店的一些剩菜。”   温月明理解地笑了笑:“听起来这位邵将军当真是好人,就是不知到底是谁,这样的人也该传出些美名,让人歌颂一下才是。”   小二挥了挥手:“那位邵将军很是低调,平日里送个钱都是让家里管家来的,我好像也就很小很小的时候见过一面,之后就再也没见过。”   “原来如此。”温月明附和着,“听着当真是不慕虚荣的人。”   “自然。”小二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暮鼓响后,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路人,两侧的摊贩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长安城姓邵的将士能被称得上将军的,一个月能掏出好几辆银子的,可见是有一定品阶的。”   温月明走在街上,摸摸下巴说道。   “邵因就是十六年钱被调回入长安的吧,这事情也太巧了点。”   “邵夫人的医药费,义子的束脩,家中往来交集,若是加上这个孤独园的救济费,可是一笔巨大的开支。”温月明算了算,“一月竟然要十两。”   陆停点头:“之前我找人试探过,可他嘴巴极硬,顾及很多,并不上套,现在看来可以从此事入手。”   “哦,对了,你不用送我回去,我爹是不敢打断你的腿,但是他敢打我的。”快走到言良街时,温月明停下脚步,认真劝道。   “那我看着你进门。”   “还是算了。”   “这样的话,那我只能晚上去看着你睡觉了。”陆停更是严肃地说着。   温月明被他的不要脸震在原地。   “那你选一个。”陆停笑眯眯地说着。   “送送送,最好送到我爹面前……”   “温阁老。”陆停突然站直身子,恭敬喊道。   “嗐,你现在还拿我爹来压我是不是。”温月明气急。   陆停对着她打了个眼色,加重口气,又喊了一声:“温阁老。”   “你把我爹抬出来也没用,我两个都不同意,整天大晚上翻墙简直……”   “咳咳。”陆停大声咳嗽。   “娘娘。”   温月明身形一僵,陆停嘴角的笑意差点压不住。   “就是路过。”温月明立刻后退一步,一本正经说道,“刚才出门吃饭,顺便碰到了太子殿下。”   温赴背着手站在不远处的牌坊下,眉眼低垂,瞧也没瞧这边一眼,只是沉静淡定说道:“该回去了。”   “回回回。”温月明立马朝着温赴走去,甜甜喊了一声,“爹爹怎么出门了。”   温赴转身离开,倒也没挥开她的手,只是淡淡说道:“你娘还在等你吃饭。”   温月明右手背后,对着陆停随意挥了挥,格外不耐烦。   陆停看着两人逐渐远去,这才笑了起来。   “你们大周真奇怪。”背后传来一个古怪的声音,“那位难道不是你的母妃吗,竹、定。”   陆停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橖扶靠在小巷的阴影处,笑意若隐若现。   “还是你们是见不得光的关系啊。”   他手中甩着一块不知哪里拿来的香帕。   “真可怜。”橖扶走出小巷,那双深绿色的眼眸在昏黄日光下好似出鞘的长剑,只等着在不经意间给人一剑。   “说起来你们怎么一直见不得光,以前相互瞒着对方,人家隐姓埋名来西北图谋的可是大计,太子殿下嘛,更是如此,现在嘛,想来更是要背负骂名,不能见人。”   陆停转身,冷冷注视着面前之人,眉宇间的冷意即使笼着日光也丝毫不见暖意。   “真是奇怪,我哪里比不上你,怎么燕勒脂见了我就跑。”橖扶恶意地打量着面前之人,遗憾说着,“我可比你待她,真诚多了。”   陆停冷笑一声:“手下败将,她要喜欢你什么。”   “我是清清楚楚的手下败将,你是含含糊糊的心中情郎。”橖扶不怒反笑,慢慢吞吞又走进了几步,“用你们大周话来说,不是半斤八两嘛。”   “三皇子绕了这么一大圈,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说不出口。”陆停讥讽着。   “殿下还是有几分聪慧的,今日不请自来是和殿下做个交易。”橖扶无奈叹气,露出苦恼之色,“你在查应家的事,我便跟你说个大概。了,比较算起来是你们大周狗咬狗。”   “至于宫寂那个废物,虽没什么用,可毕竟是我父皇爱将,还是还给我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检查错字,太困了QAQ 第五十八章   温月明跟着温赴回了家, 本以为会被大骂一顿,谁知道温赴好似真的只是接她回家,一路无言, 等入了大门这才开口说话。   “吃饭了吗?”   “吃了。”温月明眼巴巴地看着他。   谁知温赴点了点头便走了。   温月明在跟上去还是先跑中犹豫着,最后还是拔腿跟了上去。   “爹,等等我, 我找娘说说话。”   温赴并未停下脚步,但步伐却是慢了下来。   “爹, 今日不是说在凤台轮值吗。”   “爹,我早上让厨房做了糖饼, 吃了吗,好吃吗。”   “爹, 马上就下雪了,我给你做的披风,喜欢吗。”   “爹,今年过年你让娘递折子进宫好不好。”   “爹……”   “闭嘴。”   温赴眉眼冷淡,淡淡呵斥道:“百舌之声, 话事多违。”   温月明顿时焉了,跟在身后去了主院。   钱夫人远远看到父女两人的架势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不愉快, 便笑着起身迎了过去:“郎君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温赴见了她,才露出片刻笑来:“耽误了点时间。”   “团团今日与我们一起吃饭啊。”钱芸芸伸手去了温月明。   温月明笑眯眯地凑上去:“在外面吃饱了, 就是想娘了,来见见娘。”   钱芸芸顿时笑眯了眼, 嗔怪地拍了拍她的手臂:“你啊,太会哄我开心, 其余两个人都是锯嘴葫芦。”   娘俩说话间, 温赴神色淡淡地入了暖阁。   钱夫人拱了拱她的腰, 无声地努了努嘴。   温月明嘟嘴,附在她耳边小声告状着:“他先骂我的。”   “坏孩子。”钱夫人拍了拍她手臂,“恶言长辈,该打。”   “还不进来。”   屋内,温赴不悦的声音响起。   “来了。”钱夫人挽着手她的手入了屋内,“小桃,去请大郎来。”   “是。”圆圆脸的小丫鬟叉手应下。   温家吃饭并不分食,小圆桌正好可以坐下四个人,温月明墨迹了一会,坐在温赴对面。   温赴抬眸,懒懒扫了一眼。   温月明立刻讨好地笑了笑。   “吃酒了?”   “因为吃了螃蟹,所以吃了一点黄酒。”温月明比划了一下手指头,特意强调了一句,“就一点。”   “那你吃饱了吗?”钱夫人问道,“若是饱了就喝点酸梅汤消化消化,免得晚上积食睡不着。”   温月明点头。   三人说话间,温爱掀帘走了进来。   “你在家?”他惊讶问道。   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然呢,大晚上我去哪里。”温月明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温爱摸了摸鼻子,擦了擦手便坐了下来。   “开饭吧。”温赴举起筷子发话,饭桌上顿时安静下来。   温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除了温赴不爱说话,其余三人聊得都颇为开心。   “下雪了。”饭后,小桃端上清茶时笑说着。   温月明捧着下巴看着轻纱下的细雪:“今年冬天迟迟不下雪,现在又接连下雪,真是奇怪。”   “长安城外受灾情况已经上报四处,青州台州等十来个地方也上报受灾了。”温爱如今在户部挂职行走,第一时间便接到这些折子,颇为忧心。   “这么严重。”温月明侧首去看温赴。   温赴捧着茶抿了一口,随口解释道:“钦天监查了旧历,此后几年天气可能都颇为异常,朝中这才对谈和之事颇为赞同。”   温月明拧眉,冷笑一声:“只有你们坐在暖阁里看看折子的人才格外赞同吧。”   温爱咳嗽一声,暗地里踢了踢温月明的小腿。   温月明端起茶盏,避开话题。   “娘,梅花开了,我等会陪您去剪点梅花来。”温爱岔开话,“暖棚里的花开的都不错,等会可以多摘一些来插花。”   钱夫人笑着点点头:“等会一起去,团团最喜欢白栀子花,暖棚里正好开了不少,让你哥哥给你摘一簇来送到你屋里。”   “在你心中,我便是这样的人。”出人意料的是,温赴并未生气,甚至并未沉默,反而打破其乐融融的气氛,追问了下去。   温月明一惊,自茶壁边缘抬眸看他。   温赴眸色极浅,就像两颗被时间打磨得极为亮堂的琉璃,净水无风,波静翠展,似在全心全意注视着你,也想居高临下俯视众生。   忽看不似水,一泊稀琉璃。   暖阁内倏地安静下来。   “你们都下去。”钱夫人低声说道,“谁也不准靠近这里。”   “是。”丫鬟们叉手退下。   “长安附近大小粮仓共四座,去年丰年早该满仓,便是西北因为战事频发,粮草储备更是仔细,今年虽年成不佳,但之前却是年年丰收,全国一百三十五座粮仓,完全可以维持霍光明和陆停打过焉支山,让大魏彻底断了野心。”   “战况僵持,是对我们不利。”   温月明不理会温爱的眼神示意,反而放下茶杯继续说道。   “再者爹爹主持的南边土地/改/革如今已经颇有成效,蔓延到西北十三州时,因为霍光明的号召,西北各地完完全全配合爹爹的政策,可现在,凤台却说粮食不够,打不了仗,所以选择议和。”   温月明神色严肃。   “大魏议和是因为内乱,是因为争储,是因为他们没有粮食,不得不打仗骚扰边境,拖延时间,可凤台议和的决议送到甘州时,你要霍光明如何,要西北军如何,甚至于,爹爹在江南支持土/改的人如何。”   温爱性格温吞,却格外敏感,明明这席面上只有妹妹一人在说话,却莫名感觉出剑拔弩张的紧张气势。   沉默的温赴才是最吓人的温阁老。   “他们说爹爹是为了挟私报复旧人无情,是为了垄断江南一带权势,可我知道不是。”   温赴一双眼似寒珠,似幽泉,静静看着面前愤慨的女儿。   “为何我不是这样的人。”他声音平淡无波,淡淡反问着。   “你就不是这样的人。”温月明眼眶微红,嘴角紧抿。   温赴盯着她发红的眼尾,突然笑了声:“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说不过就红眼睛。”   温月明一怔,随后脸色爆红。   “干什么!”她立刻凶巴巴地瞪眼,“我哪里红眼睛了。”   温赴只是看着她笑,把手中的茶盏放了下去。   “你说的都对,可你确定这是一个能速战速决的战争,你确定所有的设想都是如你所想,我知你在西北多年,深知西北不易,可其他地方呢。”   “江南豪强并起,苛税严重,西南地方宗族压迫,邻国也是骚扰不断,东北倒是不错,可地域不好,冬日太冷,关卡甚多,穷山峻岭,百姓难以生存。”   温赴目光称得上温和地注视着温月明:“若是西北不能一击必杀,大周便会紧跟着乱了起来,你愿意赌这个未来吗。”   温月明脸色僵硬。   “你愿意赌也不行,因为你不在棋盘上。”   “大周的掌舵人不愿意赌。”温赴笑说着,“你本就是张狂的楚人,可他们并非宽厚的圣人。”   “安安分分留下一笔贤名,才是他们的目标。”   温月明咬唇,手指紧握着面前的茶杯,她眸光极黑极亮,就像高台上的烛火在那双瞳仁中跳动。   “爹现在帮着太子,是因为您是粗狂人,还是孔圣人。”   温爱脸色微变。   一直沉默的钱夫人抬眸去看女儿:“团团,慎言。”   “娘,我知道你一直清楚,可我不清楚,我去西北时因为太子,我入宫也是因为太子,我只想知道,你选择陆停是因为他是太子,还是因为……”   温月明垂眸。   “您需要一把刀。”   温赴神色微动,冷静的面具在烛火下缓缓裂开,他认认真真地借着烛光,映着雪色地打量着面前之人,最后微微一笑:“何时察觉出异样的。”   那目光刺得人头皮发麻,后背发凉。   温月明索性破罐子破摔说道:“一开始吊着殿下,是因为你不确定您挑选的人,到底是不是您想要的人,但我想陆停是知道您的意思,所以顺势把他自己带来的人完美融入到东宫六率时,才通过你的考验。”   话题一旦开了头,剩下事情便说的格外流畅。   “还有祭天的事情,你一定都知道,但一直不说,不就是想看看陆停到底如何处置吗,把我放过去,也不过是以防万一,我才不信陆途会突然想起祭天这事,他有心权衡,却未必拿得出这种手段。”   冰冷的茶盏磕在桌子上,发出哒的一声。   “不可直呼陛下名讳。”温赴淡声说道。   温月明见他左顾言他,气得扭头不去理她。   “怎么这么大的脾气。”温赴见状,无奈说道。   “您就回答我是不是。”温月明倔强问道。   一直沉默的温爱也扭头去看温赴。   “你可有发现什么异样。”他扭头去问温爱。   温爱脸颊泛红,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孩儿愚钝,但觉得如今朝堂党派林立,爹虽中立,但早有偏向,爹爹从不为太子说话,但爹爹所做之事都为太子照势。”   “只是我不明白,爹爹如果真的……年级偏小的皇子才更好才对。”他到底没有妹妹这般张狂大胆,只是含含糊糊地问道。   “因为年纪小,他会背负骂名。”温月明冷冷说道。   “可年纪大,不好控制。”温爱提出质疑。   温月明叹气:“可爹爹并非要做权臣。”   钱芸芸看着温月明,突然叹了一声:“我早就说了,女儿太过聪明,迟早你是吃苦。”   “沉稳有余,灵敏不足。”温赴一针见血地评价着温爱。   温爱惭愧地低下头。   “自度性格温和,为人大方,是团团拍马也追不上的,他可以走得远,你聪慧机智,性格舒朗,这才走得快罢了。”钱芸芸担忧说道,“可走得快会摔啊。”   “娘果然也知道。”温月明不高兴说着。   “我做事情从不瞒你母亲。”温赴淡淡说道,“我与你说了,你便去与太子殿下说。”   温爱脸色微变,立刻紧张起来。   温月明摇头:“他未必不知道。”   “爹,他很聪明。”她强调着。   温赴看着她,接过钱芸芸递来的茶水,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朝积弊已久非,一味猛药可医治。”   “太子是我找的第一味药。”   “我需要一个陛下。”   “锐进,勇敢,聪慧,还要爱民。”   —— ——   “烧倒应家最后一把火的是盛忘,前兵部侍郎,从三品明威将军。”高楼上,橖扶仰头看着夜色,笑说着,“邵因当年是他的部下。”   陆停沉默,屋顶厚厚的积雪泛着白光,深邃的眉骨遮住了眼底的深邃,脸上看不出异样,只有光影斑驳。   “他是温赴的好友,你知道吗。”橖扶突然扭头看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陆停不动声色。   “你觉得温赴在此事中有没有什么关联。”   他摸着手腕上的佛珠,充满恶意地说道:“毕竟应家倒了,这位位极人臣,权势滔天的阁老才顺势起来的。”   “那你和温月明的关系……”   橖扶慢条斯理地说着,就像看台上的挑剔的看客,一丝不合心意的东西都要挑出来,想要逼得人发疯。   “是情还是仇,当真是不好说了啊。”   他幽幽感慨着,随后好脾气地说道:“你若是不喜欢了,不如给我,我倒是喜欢得很。”   陆停抬眸冷笑,眼尾处的红痣在月色中发寒:“借着宫寂的命来挑拨离间,一举两得,一母同胞,你怎么没有学到伽罗的半分仁心。”   橖扶脸上笑意瞬间敛下,杀意涌动。   原本闲适的高楼屋顶,瞬间紧张起来。   “应家事中盛忘自然不无辜,可真正背后的人更是该死。”陆停起身,衣袂翻飞,淡淡的雪光洒在衣服银丝上,似在发光。   “给你们传信的人,才是我要找的敌人。”   橖扶无谓一笑:“那便抓起来杀了。”   “宫寂是你父皇爱将不假,可他支持大皇子,你哪来的好心肠要救他。”陆停似早已洞悉一切,神色冷淡矜贵,没有半分温柔笑意。   “你与我说应家的事,不过是想要拔除你父皇在大周的眼线,至于宫寂,一个废人落在你手中,杀不杀还不是你的一念之想。”   陆停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匕首被握在手中。   橖扶依旧躺着不动弹。   “杀了他,也许还能嫁祸给大周,正好全了你不想休战的打算。”   “那你呢?”橖扶好奇,“你想谈和?”   陆停冷笑:“自然不想。”   “那你为何还讥笑我。”   “因为大周赌不起,打败你们是迟早的事情,我却不想急于求成,让百姓受苦。”   “虚伪,早结束才能让他们少受痛苦。”橖扶呲笑着。   “罢了,我的坑就在这里,跳不跳看你这位爱名如子的太子殿下了。”橖扶笑说着,深绿色的眼珠好似一条蟒蛇,阴沉沉地盯着人看。   “至于对燕勒脂,我也是认真的。”   一声诤鸣破空而来,白光闪烁,雪花飞溅,眨眼落在橖扶耳边。   “啧,你这人脾气真不好。”橖扶撇开头,懒洋洋笑说着。   “她是我的。”陆停森然一笑。   作者有话说:   jj为什么有不能更新了!!救命啊,呜呜呜   我们过年好像没休息,要加班,噩耗   错字明天改,么么哒! 第五十九章   温爱睡得迷迷糊糊间, 突然感觉有一道影子落在自己床前。   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却不料真的看到一道影子站在自己面前,那一瞬间当真是吓得天崩地裂。   “别叫, 是我。”   那影子弯下腰来,眼疾手快捂着他的嘴。   温爱一怔,眉心顿时皱了起来。   “温月明!”他喃喃喊着, 随后有些奔溃低喊道,“大晚上你来我房间干什么。”   温月明自来熟地坐在床侧, 开开心心地说道:“来玩啊。”   温爱顿时警惕地捂紧被子,虚张声势地说道:“玩什么, 还不去睡觉,小心我告诉爹。”   “这么大了人, 为什么还告状。”温月明气得去扯他的被子。   温爱死死拉着被子,咬牙说道:“我睡觉呢。”   “哥哥,我们去看月亮吧。”   “不去。”   “我明日就要走了,不如我们下盘棋。”   “不下。”   “你肚子饿不饿,我叫厨房给你煮碗面来。”   “不饿。”   温爱被子拉到脖子上, 没好气问道:“大晚上到底来干嘛,有话快说, 明日我还要上值呢。”   温月明顿时殷勤地笑了笑。   “太过分的事情我也不会做。”温爱警觉地先一步开口说道。   “我怎么会做这些事情。”温月明温温柔柔地说着,“就是想要哥哥帮我查一个人。”   温爱原是在吏部工作的, 后来因为灾情太眼中,又被借调到户部行走。   温爱松了一口气, 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谁啊。”   “盛忘。”   “咳咳咳。”温爱顿时咳得惊天动地。   屋外,守门的小厮自小睡中醒来, 起身, 惊讶说道:“大郎怎么了, 可要水。”   “不,不用了,被呛了一下。”温爱生怕他推门进来,连忙开口劝道,“你去休息吧。”   “你查他?”温爱喉咙里的痒意还未消去,去抓温月明的休息,沙哑且严厉说道。   “为什么要查他,谁叫你查的,你怎么知道这个人的名字。”   温月明嗯了一声,摸了摸下巴:“你怎么这么激动。”   温爱冷笑:“少炸我,你不说清楚,我不会帮你的。”   “我就是好奇而已。”温月明打马虎,“好奇行不行。”   “不行。”一向温和的温爱坚定拒绝道,“好奇心害死猫。”   温月明气了,伸手又去扯温爱的被子。   温爱死死拉着,像个贞洁烈女,又气又急又奔溃还无奈地低吼道:“我是你哥哥,可我也会是男的,男的,别扯我被子!!!”   温月明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你以前还深更半夜蹲我窗户前。”   温爱抬眸看她。   他瞳仁跟温赴一样都是极浅的琥珀色,凝神看人时,眼波微动,瞳仁明亮,显得格外真诚恳切。   虽然现在一片漆黑,可温月明还是被这隐晦暗幽的视线看愣了一下。   “干嘛这么看我。”   温月明的声音刚一出来,温爱就移开视线。   “你这个没良心的。”温爱低骂道。   温月明一头雾水:“骂我干嘛。”   “你老实交代到底为什么要查他,谁跟你说他的名字,我就酌情看看要不要给你办这事。”温爱生硬转移话题质问道。   温月明左右思量片刻,这才老实说道:“查了一点应家的事情,发现可能和盛忘有关系。”   温爱一惊:“你在查应家的事情。”   “对啊。”温月明痛快地点头应下。   “因为太子?”温爱突然去抓温月明的手臂。   温月明被他的话突然吓了一跳,又被人抓着手臂,忍不住心虚:“什么太不太子,吓我一跳。”   “你和太子怎么回事。”温爱并不退让,反而更加严肃问道。   他不等温月明反驳,声音在夜色中僵硬:“你那日出门看烟花,我怕你没带钱,拿了个荷包去追你。”   温月明脸色微变。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嘛?”温爱声音在夜色晕染下格外沉重。   “我与你说应家的事,你跟我说太子做什么。”温月明左顾言它地抱怨着。   “我不给你查应家的事情,第一此事牵扯甚广,你如今深处内廷,更是四面危机,我不能让你涉险。”   “第二,太子要为应家翻案,这事他本就该自己出手,现在竟然让你出面,这样,我更不愿。”   温爱性格肖像钱母,温柔和善,在外从不与人红脸,私底下更是唠叨牵挂,他很少这般严肃认真,深沉苦闷。   温月明歪着头,听了一会儿,笑了一声:“是我自己要查的,和陆停没关系。”   “他也不知道我来找你。”她笑说着。   “那你为何要查?”温爱眉心皱得越发紧,“这事跟你更没关系。”   “也不为什么,我就看我爹的态度很奇怪。”温月明摸了摸下巴。   “我那次就随便提了一嘴,我爹竟然立刻就生气了,就他整日要求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竟然当场给我甩脸子,你说奇不奇怪。”   温爱大惊失色:“你去问爹了。”   “是啊,他平日里都是冷嘲热讽比较多,那天竟然直接叫我滚,而且他对于我去见邵芸芸很不高兴,这不应该。”   温家父女关系最是恶劣,常常说不到两句就要争吵,可偏偏这两个人是最了解对方的人。   温爱拉下脸来,越发生气:“你不是猫,没有九条命,既然爹叫你不要查,你怎么还要穷追不舍。”   温月明眯了眯眼,突然弯腰靠近温爱:“嗯?你这个态度和爹当日是一样的。”   温爱眼波微动,直接把人推开,拉高自己的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避开她的视线,不悦说道。   “少糊弄我,你也该回去休息了,明日还要早起回宫呢。”   温月明抱臂打量着他。   “你查不查?”她挑眉问道。   温爱快速拒绝着:“不查。”   “那算了。”温月明冷哼一声,“那我明日回宫,直接让花色去吏部调去档案,反正要过年了,就打着体恤家眷,误拿卷宗的名义也不是不可以。”   大周后廷中,皇后对外尚有约束力,温月明如今代行中馈,自然也能调动这些档案。   只是这样会被记录在案,一旦查起会有一定风险。   “实在不行,我就翻墙进去。”温月明最后无赖又说道。   温爱头疼:“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   “我要是听话我就不是温月明了。”温月明起身,“我走了,你好好睡吧。”   “等会。”温爱立刻拉着她的手腕,把人死死拽着,生怕她连夜去翻吏部的墙。   毕竟这也不是没可能的。   因为他的妹妹真的好倔强啊。   温爱拉着人的手腕子,用力拽了好几下,这才泄了一口气,冷静下来说道:“我给你查,但先说好,不管查出来如何,不管有没有人……骗你,你都不准插手此事。”   温月明顿时笑了起来,笑嘻嘻保证着:“我就看看。”   ——完全没有一点说服力。   “还有一年就能出宫了,你,你听话点。”温爱小声说道,自被子里掏出一个手炉递过去,“外面冷,你回去时别着凉了。”   温月明摆手:“你自己拿着吧,你这么怕冷,别自己病了,我一会儿就回去,跑跑带东西还不方便呢。”   温爱目送她离开,拥着被子怔怔地坐在床上,直到被手心的手炉灼伤了手,这才回神,无奈苦笑:“真是要命。”   那边,温月明悄悄翻墙回了院子。   整个院子只有游廊上的夜灯缓缓悠悠地闪烁着,漆黑又安静。   内院一向只留几人,是以竟没有人发现屋内的主人睡到一半跑了。   她刚绕过屏风,宽衣休息时,一双手自后背饶了过来,把人牢牢禁锢在怀里。   淡淡的皂角清香顿时萦绕身边。   “你三更半夜去哪了。”   温月明一颗惊吓的心瞬间落回原处。   今夜月色是适合夜行吗,怎么跟连环套一样。   她蓦得异想天开着。   “你三更半夜来我房间做什么。”温月明气势汹汹地反问着。   陆停的脑袋在她的脖颈间乱嗅,毛茸茸的碎发扎得人发痒。   “好重的墨香,你去哪个书生房间里私会了。”   温爱酷爱读书,又爱自己磨墨,手指上常年带着墨水味。   “还是一个有钱书生。”某人吃味,重重强调着。   “这么灵的鼻子。”温月明拎起袖子闻了闻,确实有一点松香墨味。   陆停立马抓着她的手,在她的手腕处咬了一口。   “你是狗啊。”温月明吃痛,不悦说道。   “嗯,在标地盘呢。”陆停不以为耻,反而信誓旦旦地说着。   温月明胡乱地摸了一把他的下巴安抚着,最后打了一个哈欠:“我想睡觉了,你走吧,明日不是也要早朝吗。”   陆停把人抱起来送到床帏处。   “我年轻,我不睡,我看着你睡。”   温月明倒也没拒绝,主要是拒绝了也没用,被子一裹,脑袋一埋,竟然真的闭眼睡下去。   “我可以和你腻歪一下吗?”陆停规规矩矩地问道。   回答他的是,露在外面的脑袋只剩下一个头顶。   “不行,你要二选一。”陆停的手搭在她的腰上,咬牙切齿地说道。   温月明在黑暗中睁开眼想了一下,最后翻个了身,勾着他的脖颈,胡乱怼了几下,赶在他发疯前,把人推走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不会做什么?”陆停半坐在床沿上,见她如此,闷声闷气地质问着。   温月明翻了个身,直接后脑勺给他看。   陆停伸手去戳她脑袋,脑袋在枕头上挪了一个位置,可见用了不少力气。   温月明呼吸一重,但还是咬牙忍了下来。   “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后脑勺被人用手指拨出一朵凌乱的花来。   “少年错被负初心,娘子无情负心人。”   手指顺着肩颈的弧度缓缓下滑,最后落在她的肩窝处挠着。   “楚楚腰肢,山丘分明。”   温月明忍无可忍,啪的一下,反手把他的手打落:“程求知还说你做诗不行,我看你写话本一定很行。”   陆停顺势把人抱在怀里。   “你都不问问我来做什么。”陆停委屈说道。   温月明阖上眼,淡淡说道:“总不会因为正经事来。”   陆停的手揉着她的耳垂,微一用力,直到她蹙眉,这才松开:“怎么就不是因为正经事。”   “你哪次半夜来是因为正经事。”温月明懒洋洋地说着,“春天还没到呢,小狼崽,滚去睡觉。”   “可我是真的是有事来找你的。”陆停不高兴地把人扒拉起来。   温月明困得厉害,只好像个布娃娃一样被人提溜起来,趴在他怀里装死。   “橖扶来寻我了。”陆停跟他咬耳朵。   温月明迷瞪了一会儿,随后倏地睁开眼。   陆停在耳边低笑。   “还睡吗?”他揉着温月明的腰,笑问道。   温月明盯着他的下巴,好一会儿才说道:“被吓清醒了。”   “他来找我,你吓什么?”陆停失笑。   “大概是我老觉得他会犯病。”温月明无奈说着,“你们没打架吧。”   “自然没有,我怎么会和他这样幼稚无聊。”他见缝插针地给人穿着小鞋,“他有病还幼稚,你以后一见他,就要把人赶出去。”   温月明趴在他怀里,半晌不说话。   陆停拧眉,捏着她的下巴,强硬不容拒绝地问道:“听到没。”   温月明懒洋洋睁眸,上扬的眉眼在夜色中流光,漫不经心又勾人心神,只见她勾着陆停的下巴,在他的下颚处咬了一口。   “我一直以为醋是山西人常备的,怎么你在甘州也整日吃。”   她声音清清冷冷,微波不动,却又像冷浸天星,冬日幽泉,带着些许芙蓉泣露,冷光泠泠,激得人心神一振。   陆停捏着她下颚的手,不知不觉成了轻揉,细白的皮肉瞬间红了一片。   “见你和他说话就爱吃,你和假扮我的宋仞山说话我也吃,霍光明更是。”   温月明大为惊奇:“自己和自己吃醋就算了,和女的也你吃醋。”   “因为那个时候你眼里总是没有我。”   陆停垂眸,注视着面前近在咫尺的漆黑双眸。   温月明错愕地看着他,却见他不似撒谎的模样,甚至露出几丝落寞。   陆停轻笑一声,眼尾处那点嫣红的小痣缓缓靠近。   “骗你的。”他的声音含在唇中,伸手把人抱上膝盖,紧紧箍着怀中之人。   温月明压下心底的悸动,缓缓闭上眼。   陆停的力气极大,几乎把她半抱在/胯/上,一只手她的脖颈,一只手拖着她的后腰,好像要把人捏碎,可嘴上动作却又难得地温柔,不似以往横冲直撞。   陆停今天怎么了?   温月明在气息将近时,迷迷瞪瞪地想道。   “明日便见不到你了。”片刻后,他埋在温月明滚烫的脖颈处,沙哑说道。   金屋藏娇的广寒宫是常人难以触及的地方。   “这三天让我觉得好似偷来的一样。”他沉默片刻后,低声说道,“我怕我会控制不住。”   温月明侧首去看他。   “你若是真的……”她犹豫片刻,跨坐在他腰上,伸手去勾他的衣服。   陆停伸手抓着她的手,滚烫的手心几乎能把人烫伤。   “我不是说这个。”陆停亲着她的指尖,笑说着。   温月明蹙眉看他。   “看我做什么?”陆停抬眉问道,深邃的眉眼露出几丝邪气。   “那你要做什么?”温月明心中越发疑窦。   她和陆停生活了八年,总觉得自己该熟悉他,可又时常觉得自己对面前的人有些陌生。   “我怕说出来吓到你。”陆停咬着她的指尖,随口说道。   这话的语气半真半假,就连温月明也没猜出什么意思。   “那你先说说。”她追问道。   “不说了。”陆停腰身一挺,直接把人掀翻,压倒在床上。   温月明视线天翻地覆,随后就落在柔软的棉被上。   “你不是要睡觉吗?”陆停眉目含笑,兴致勃勃说道,“怎么清醒了,那我们来玩个游戏。”   温月明立刻屈膝,把人顶开:“玩屁,我明天要早起的。”   陆停侧身躺下,只是揽着她的腰:“那你睡吧,你睡了我就走。”   温月明和他面对面相对,只觉得那手心的温度要隔着棉布灼了她的皮肉。   “你不是说要找我说正事的吗?”温月明咳嗽一声,伸手捂着他不知收敛的眼睛,镇定问道。   “不说了,现在想想也没什么正经事。”   掌心的睫毛扇动着,挠得温月明的手心有些痒。   “不行,你快说。”温月明坚持说道。   “你要是不睡,我真的想和你玩点小游戏。”陆停的手不规矩地在她腰间游走着。   温月明咬牙,翻身坐在他身上,在他腰间摸到金玉质地的腰带,犹豫一会,抽出自己身上的腰带,在陆停错愕的视线中,眼疾手快,把身下之人的眼睛蒙上。   “?玩这么刺激的。”陆停大惊。   温月明闻言,猛地用力抽紧,棉布腰带在高耸地鼻梁山因为用力勒出出一道褶子来。   “疼。”陆停嘴里喊着疼,手却还是搭在她腰上。   “少给我转移话题。”温月明自己给自己裹紧衣服,认真说道,“我一直觉得有事情要说清楚,不清不楚很要命。”   白色的棉布垂落在两侧,高冷锐利的面庞莫名软化了几分,浑然天成的眉眼成了一尊即将融化的酥山。   “那你蒙我眼睛做什么。”陆停不解问道。   温月明盯着那条白布看,嘴角微动。   一个人的眼睛是一个人美色上的点睛之笔,更别说这笔是画在本就精致的脸庞上,丹凤眼一旦含情,便是脉脉生春,更别说陆停本就不是含蓄的人,眼底的侵略性根本挡不住。   “没什么。”温月明咳嗽一声,“你问我一个问题,我问你一个问题。”   “然后呢?”陆停好整以暇地问道。   温月明不解问道:“然后还有?”   陆停扣着她的腰,笑得浑身发抖,连着坐在腰上的温月明都能感受肌肉的颤抖,顿时急了。   “笑什么。”她恼羞成怒地去拍陆停的胸。   “不如这样,你要是觉得我说的合乎你的心意,你便亲我一下。”   陆停慢条斯理地说着,手指在她腰间打转,那衣服本就少了腰带,堪堪挂在身上,被他这么一闹,立刻散了下来。   虽然陆停看不见,温月明却觉得不好意思,连忙拍开她的手,想要从他身上下来。   陆停直接把人按了下来。   “做什么。”温月明恼羞成怒。   陆停继续说道:“若是你说的我也满意,我也亲你一下。”   温月明大为震动:“我是傻子吗?”   “那我就不配合你。”   陆停嘴角微微弯起,无赖说道。   温月明一脸纠结地看着陆停得意的嘴脸,又气又急,忍不住伸手去掐他的脸。   陆停顺势按着她的腰,直接把人按倒在怀里,一口压在她的喉骨上。   温月明猝不及防,疼得蜷缩起来。   “玩不玩。”陆停轻轻舔着那截脆弱的骨头,笑问道。   温月明垂眸,盯着他上下滑动的喉结,冷笑一声。   “玩。”   陆停嘴角笑意僵硬。   “哪里学的花招。”温月明露出果不其然的笑来,伸手去按着他的滚动的喉结,挑衅说道,“你觉得我不会。”   她俯下.身来,轻轻含着那截突出的喉结。   陆停掐在她腰间的手瞬间收紧,喉咙里溢出痛苦的声音。   “知道疼了。”温月明片刻后,抬起头来报复说道,“叫你老咬我。”   陆停只是喘着气,脖颈微扬,白皙的皮肉上细汗点点。   帷帐内安静,只剩下这个粗重的呼吸和炙热的空气。   温月明感受着腰腹上明显的起伏,想要从他身上下来。   “不要动。”陆停把人按着,声音极致沙哑。   “这个游戏还玩吗?”温月明脸颊通红,庆幸此刻陆停看不见,只好板着声音问道,“不要每次不想和我谈正经事,就拿这些事情打岔。”   她沉默片刻后,低声说道。   “我不喜欢。”   陆停身形微动,似乎隔着那道棉布,注视着面前之人。   “我没有不想和你谈。”陆停低声说道,“我只是害怕。”   温月明抬眸看他。   陆停只是笑了笑,手指安静搭在她腰上。   “那你要问什么,你问吧。”他再一次开口,声音恢复了正常。   温月明犹豫片刻:“你今天情绪不高,是因为和橖扶说了什么吗?”   “他想要借我的手拔出魏昭在大周的内奸,还有想要我放了宫寂。”陆停低声说道,“作为交换,他与我说了当年应家的事情。”   温月明一惊:“他怎么知道这些事情。”   “橖扶比你想象中还要狠,大魏半数朝臣都是支持这位皇后之子,大皇子不过是贵妃之子,且性格蠢笨,文武不全,若非有魏昭一力扶持,根本没有抗衡之力。”   陆停笑说着,一只手握着温月明的手指,时不时的揉捏着。   “魏昭早已被他架空了半个,不如为何急切停战,甚至把人调到大魏来。”   温月明一愣,下意识说道:“你们处境竟然如此相似。”   “谁要与他相似。”陆停捏了捏她的指尖,不悦说道,“不许你提他。”   温月明哼了一声:“你酸不酸。”   “他与你说了应家何事。”   陆停动作一顿,抬首,在一片白茫茫中精准的看向腰上之人的位置。   “他与我说。”   ——“传信给我父皇的人叫高盛,行军图就是薄昕手中的这张。”   “所以高盛当年撒谎?”温月明喃喃自语。   “宫寂得了消息,目标只有薄昕,奈何宫寂是个蠢人,差点连邵因都杀了,不过因祸得福,邵因因为这事,很快就被调入长安。”   “还有吗?”温月明紧盯着面前之人,“这事你早有预料,如今也不过是证实了,你怎么会……会难过。”   陆停咽了咽口水,喉结出的那圈淡淡牙印格外显眼。   温月明下意识移开视线。   “不是因为他。”陆停低声说道,“你是不是要给我一个奖励了。”   温月明耳尖微红,随后又有些恼火:“你又想岔开话题。”   陆停只是笑着,却不说话。   温月明盯着那张薄唇,犹豫一会儿,最后折腰,轻轻印了下去。   陆停一愣。   微凉柔软的触感在滚烫的唇上一闪而过。   “之前说好的,不能反悔。”温月明一双眼水润润的,但口气格外冷静。   陆停沉默了许久,突然把人抱在怀里,大笑了起来。   “小声点,你想要花色起来吗。”   温月明连忙捂住他的嘴,恼怒说道。   “我一见到你就……”陆停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诡异的满足,“好开心。”   “我的出生不被接受,我的存在令人恶心,在十岁之前我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直到那年在甘州遇到你。”   “我从未有个这样波动的情绪,我试过抗拒,试过游离,可到最后还是被你吸引。”   “大概飞蛾都喜欢火吧。”   温月明怔怔地听着。   “我好喜欢你。”   陆停轻轻叹气。   “哪怕,你并没有这么喜欢我。”   温月明瞳仁微张,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没关系,你只要有一点点喜欢我就可以。”   陆停翻身,把人压在身下,准确地找到那抹唇瓣,带着浓郁热烈的情绪,碰上小心翼翼的爱意,温柔地吻了下去。   喘/息声若隐若现,雪白的布条垂落在耳畔,纤细的双手紧紧禁锢着脖颈,两色的衣摆凌乱交缠着,最后被一卷被子盖住。   温月明被劈头盖脸的被子蒙了一脸,人也跟着蒙了。   “你是不是冷。”陆停的手在她脸上摩挲着,“好冷。”   “烧了地龙。”温月明呼吸不稳,声音颇为咬牙切齿,“我冷屁。”   “你怎么说脏话。”陆停不悦说道,“下一个是不是轮到我提问题了。”   温月明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你当年真的是因为离家出走,无意救了我吗。”陆停半撑在她身上,状似无意地开口。   温月明呼吸一顿。   陆停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变化。   “果然不是。”他笑了一声,手指在她脖颈间流连,“世上哪来这么多巧合,都是有心设计而已。”   温月明咬唇。   “你真的很在意这个事情。”   出人意料的是,陆停轻笑道:“在意,可又不在意。”   “我知道你是因为我而来,所以很伤心,可一想到你是因为我而来,便又觉得庆幸。”   温月明垂眸。   “不过没关系。”陆停像是明白她心中的挣扎,轻轻吻了上去,“这是我的奖励。”   温月明撇开头,陆停的吻便落在唇颊上。   “奖励还没到时间。”温月明伸手搂着他的肩膀,低声说道。   “不是的,竹定,有些事情既然开了口,就要讲清楚,不然就会成为我们心中的一根刺。”   陆停有些呆怔。   “我三岁后回了长安,五岁开始和我哥一起去白鹿书院读书,我哥性子软,被同窗欺负了也不说,那一次被人推下台阶,那一年我十三岁,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后果两个字,当时气不过,就设计让那个人犯了一个大错,但没想到那个事情竟然让那个同学直接被开除。”   陆停安静地听着。   这是温月明第一次与他说起十三岁之前的事情。   “我只是想教训他一下,想叫他不要老欺负我哥,但我不想他被开除的,白鹿学院除了名,他这辈子就完了,我爹知道后骂了我一顿,他平日里对我颇为严格,但从未用这样的口气,用这样的眼神和我说话。”   ——“我一直觉得学能养性,自你开始启蒙便亲自教你,不敢懈怠,可你现在做了什么?你以为是他做错了事情,其实那人是你,你在杀人,你懂吗。”   ——“你天性聪敏,常人难及,可你性格桀骜不逊,从小便能无视后果,目无法纪,迟早是一个祸害,会犯下更大的错。”   ——“我若是心狠一点,我便该当场……”   陆途当时的眸光是失望的,是痛苦的,甚至是带着翻腾的杀意的。   温月明闭上眼,紧紧抱着面前的陆停。   陆停伸手,把人回抱着,不留一点空隙。   “我便和他大吵了架,其实我心里很害怕,但我,自小嘴硬,想着我可不是祸害,我怎么能是祸害,我自小听着爹的唠叨长大,他教我忠君爱国,爱民恤人,我怎么就成了他嘴里十恶不赦的恶人。”   “我,我不过是想教训一下他而已。”   陆停轻轻吻着她的眉心安抚着。   “我便想着要去做一点惊天动地的大事,我要离家出走,我要让他后悔今天这么骂我。”   十三岁的少女在温家的娇宠下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识人间疾苦,不懂人性百态,提着自己的□□就翻墙跑了。   她想起前几日长安城里议论的大事,想起爹提起太子时的担忧,便头也不回地跟了过去。   “后来发现爹早就把程求知给太子了,还安排了不少人保护,加上西北又太苦了,我就后悔了,可我爹一直不理我,我就只好忍着一口气不走。”   温月明抬眸去看陆停。   陆停察觉到这样的视线,轻轻回望了过来。   “你一定吃了很多苦。”他轻声说道。   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负气出走,哪里受得了风沙的磋磨。   “那日刚好收到我哥的来信,说我娘要生日了,我就想着是不是可以找个借口回去了,结果碰上你们遇刺了。”   陆停沉默着。   穿着红裙的小姑娘被光笼着,从天而降,当真是如仙人降临一般。   “我不知道你已经换了身份,只当你一个小侍卫真可怜,一路跟着,只觉得你和我同病相怜,真是可怜。”   她笑:“那日你明明害怕极了,但站在血泊里板着脸,看着又可怜又好笑。”   陆停也跟着她笑了起来。   “我就想着,要不先送你去霍光明那里,反正回去时我走快点,也赶得及给娘庆祝生日。”   “后来呢,你为什么不走了。”陆停在呼吸间隙中问道。   温月明伸手扯掉他眼睛上的腰带。   陆停瞳仁微缩。   “我在长安城见得最多的不过是乞丐,是流民,是还能有一条活路的人,可在哪里,我却看到是哀嚎,是死寂,是了无生机。”   “爹跟我说了一堆大道理都没有眼前的百姓,让我痛苦。”   陆停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   “我爹总说我没心没肺,无情无义,我就想着,我得做出点什么让我爹刮目相看,我给自己设了三年的时间。”   “你做的很好,阁老一定知道。”   “他才不知道,一直不给我写信夸我。”温月明不悦说道。   陆停眯了眯眼:“所以那个时候你每天都去信房转转,就是为了阁老的信。”   温月明嗯了一声。   “燕勒脂威风太大,信房的小兵老还以为你看上那群鸽子了,每次你一来就吓得发抖。”   “所以,你猜我后来为什么又没走。”温月明冷不丁问道。   陆停一怔。   “因为没有完成你的目标?”   温月明摇头。   “因为太子还未回去?”   温月明叹气。   “因为……”   温月明眨了眨眼,弓起上半身,勾着他的脖子,在他错愕的神情中附在耳边低声说道。   “你啊。”   陆停身形僵硬,脸上笑意逐渐瓦解。   “想等你这个小侍卫再长大点,再做出点成绩,带你回长安见我爹。”   温月明伸手抱着他的脖子,轻轻贴了上去,声音在唇齿间含含糊糊。   “谁知道你一直没动静。”   “太没出息带回去,我爹非要棒打……呜……”   终于回神的陆停被惊天喜悦冲垮,就像一直在黑暗中独自行走的人,终于在荒野上看到一簇幽幽的火苗,喜得直接把人压在身下,一反刚才的温柔缱绻,几乎要把怀中的人揉碎。   北风阵阵,树枝摇曳,花蕊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只剩下一点灯芯的灯笼,被高悬的风吹得若隐若现,光阴明灭。   安静的小院被夜色笼罩,安静和谐,不知人间情爱。   “不要……”   温月明自失神中恢复一丝理智,按着他剥.衣的手。   “我不进.去。”   陆停吮干她眼角的泪花,声音低沉沙哑,低声哄道。   “真的。”   —— ——   本来巳时正刻出发的马车,因为温月明迟迟醒不过来,直到午时才被花色连拖带抱的送上马车。   温月明正准备翻个身继续睡,就觉得腰爽腿疼,大腿内侧更是疼得厉害。   “娘娘怎么了。”花色担忧问道。   温月明焉哒哒地抱着隐囊,含含糊糊说道:“昨天做了个噩梦。”   花色担忧:“又做噩梦了,是之前那个噩梦吗?”   温月明蓦地想起那个连做一月的梦,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不是。”   “那就好。”花色松了一口气。   “梦到被狗咬了。”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花色嗯了一声,一时间不知道娘娘说的到底是玩笑还是真的。   “娘娘还睡吗。”   “不睡了。”温月明咬唇。   马车颠簸,她的腰要断了,想要找个东西靠一个。   “怎么车内没有厚枕头。”她有些迁怒地问道。   “娘娘不是不喜马车内放这些东西吗。”花色小心说道,“若是需要,奴婢让人快马去府中取一个来。”   “不要了。”温月明委屈地低下头,心如死灰地说道,“再也不要了。”   “殿下。”马车外传来一阵滴答声,很快就传来翠堇惊讶的声音,“这是什么。”   马车内,温月明抱紧隐囊,不高不低地哼了一声。   “给娘娘的。”陆停摸了摸鼻子,咳嗽一声,正经说道,“都要回宫,不如一起。”   翠堇不敢应下,只是捧着东西入了马车。   是一个褐色的大包裹。   “好大,但好轻,感觉软软的。”翠堇一边解开包裹,一边好奇说着。   “是枕头。”花色面露震惊,却又不敢大声说出来,只是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娘娘,“娘娘的。”   温月明盯着枕头上熟悉的花纹,咬了咬牙。   她现在是急需要枕头,可又看到枕头就烦。   “我觉得你可能需要。”马车外,陆停的身影倒影在车帘上。   温月明顿时觉得花色和翠堇若有若无的打量简直是一道道火,撩得她坐立不安。   “你们都出去。”她也想不出解释的理由,破罐子破摔地说道。   两人敛眉,行礼退下。   马车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马蹄滴答和车轮碾压的声音。   温月明瞪着那个熟悉的枕头。   “从你屋里拿来的。”陆停掀开帘子,露出半张脸,声音极低,语气格外讨好。   温月明立刻去瞪他。   “不是昨天的枕头。”陆停见状,连连摆手,又特意强调了一句,“那个我让远兴烧了。”   温月明错愕,随后脸颊爆红,一双眼顿时泛出水意,咬牙低喊道:“滚。”   作者有话说:   万字章,我可真牛逼   周五晚上更新,我弄个抽奖哦,记得关注,么么哒   1.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引用   2.古代话本大部分,很黄。 第六十章   “听说大魏那个主持议和的大将军宫寂不见了。”翠堇捧着午膳掀帘入内时, 看到娘娘正在看一本大魏的游记,便随口说道。   “但我看大魏使馆那边一点也不着急,今日的议和那个一直不露面的二皇子橖扶亲自来了。”   温月明嗯了一声, 懒懒歪在躺椅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   “谈成了吗?”   翠堇摇头:“不知道,但想来是没有的, 几位阁老出来脸色都不好。”   温月明毫不意外,毕竟能忍受橖扶这狗脾气的, 除了一个没脾气的伽罗,就没有其他人了。   “说起来, 今日四皇子跟着兵部黄侍郎去了郊外的军营,陛下想要兵部跟着霍将军一起学习, 不过霍将军身体抱恙,并未出面,只来了一位副将接待。”   温月明并不意外。   “听说四皇子发了好大一场脾气。”   “兵部如今不是薄斐在管辖,怎么不亲自陪他去。”温月明随口问道。   侍郎不过正四品,权职单一, 但尚书一职虽死正三品,可尚书都实领凤台职务, 权力极大,不可轻视。   若是薄斐亲自带着陆佩去, 霍光明便是真的身体抱恙,也必定要亲自接见, 而不能派一个副将就把人打发走。   翠堇眼睛微亮,小声说道:“这次德妃回宫, 薄夫人都没有递帖子进来, 四皇子选妃, 薄家两位小娘子都不曾被单独接待。”   温月明惊讶地嗯了一声:“怎么闹翻的?”   “很早之前吧,就今年太子殿下凯旋回来后,其实就有了症兆,之前德妃被禁足,薄家递了帖子,娘娘让奴婢送过去,也不知为何,德妃没有亲自召见。”   温月明摸了摸下巴:“倒是有趣,让人注意点,容云放弃薄家是她蠢,可薄家却不该这么蠢,奇怪,有点奇怪。”   “说起来,虽然四皇子那边霍将军不给面子,但今日亲自给太子殿下撑腰,让殿下上了谈判主桌。”翠堇端出饭菜时,又感慨了一句。   温月明眉眼不抬,盯着那一碟碟精致吃食,兴致不高地哦了一声。   翠堇抬眸悄悄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有些犹豫说道:“奴婢刚才看到远兴又在外面晃悠了。”   温月明勺了一勺乳酪蒸虾,冷笑着:“迷路了就给人送回去。”   翠堇顿时噤声。   娘娘和太子好像闹矛盾了,那日太子护送娘娘回宫,娘娘都不曾露面。   虽然外面的人都觉得太子和娘娘关系不佳,其实翠堇倒是觉得传言有误,毕竟娘娘住持凤仪以来,对东宫一直颇有照顾。   娘娘甚至认识太子殿下养的那只猫!   翠堇不敢再说话,便继续端出午膳,转移话题:“厨房那边孝敬了一只烤羊羔,片了一盘,又切了一些配菜,调了六碟酱料,有咸有辣有甜,这饼皮说是特调的面糊,格外劲道。”   这道菜是一个硬功夫红案,一听便是花了大心思的。   温月明兴致缺缺地听着,直接问道:“又怎么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几日各局都找了好几个理由来送礼,无外乎是临近过年,内宫各处的争风吃醋,拈酸惹事,回宫三日便是日日处理这些,属实是有些腻歪。   翠堇抿唇,无奈说道:“这次是厨房那边,也是因为德妃的事情。”   温月明皱了皱眉。   十次事情八次德妃,着实烦人。   “说是送的吃食不够尽心,德妃那边已经发了好几次火,打了不少小黄门,昨日甚至还打死了一个,大过年的,管事太监自己出钱把人送出宫,葬了。”   大过年德妃直接打出人命,实在是不把如今管事的广寒宫放在眼里。   温月明揉了揉额头:“又是哪里让她不满意了。”   “娘娘一月膳食份例是一百两银子,德妃一月的膳食俸禄是八十两,再过十日就是大年,也是月底。”   温月明心中了然大半,十有八九因为钱。   “娘娘对膳食一向节俭,每月到了月底都还有剩余,可眼下德妃那边的份例便不够了,掌事太监也补贴不起,这才求到娘娘这边,想娘娘给个章程。”   翠堇三下五除二地把事情轻巧带了一边。   温月明叹气:“三口之家,十两银子可以做一年的嚼用,德妃一个月八十两都不够挥霍。”   “原先厨房那边的账都是德妃管辖,多点少点,只要账面做的平,自然就随意。”翠堇为此也深有感触,小声说道。   “管事太监说,就这个月已经补贴了五十两,实在是挪不出更多的钱了。”   温月明随手放下手中的游记,思索片刻。   德妃做成这样,陆途那边一定知情,可现在却毫无动静,不见丝毫处罚,宫内这些人精甚至不敢给人穿小鞋,憋气的掏钱补贴,可见这位陛下对这位宠妃还是无底线纵容的。   她这边自然也不好惩戒得太过分,却又不能不做,免得德妃张狂得太过分。   “你等会让花色去折腰殿,把打死人的那几人全都杖责三十,要全部不当值的宫人都必须去观摩受训,之后就把那几人都送去浣衣局。”   温月明有条不紊地说道:“你让御膳房给每位宫妃都做一道菜,你再亲自送去,就说昨日出了雾凇,乃是大喜之诏,为祥天兆,宫妃皆有赏赐,一应所需都从广寒宫的膳食俸银里出。”   “你让厨房再备一份龙凤呈祥,等会我亲自给陛下送去。”   翠堇大惊,小声说道:“议和迟迟没有进展,陛下那边连修道的心都淡了下来,娘娘回宫那日,德妃在紫宸殿就被挨了训斥。”   温月明懒懒扶额,随口问道:“这又是为何。”   翠堇有些犹豫,随后小声说道:“殿下送娘娘回宫那日,也不知怎么被一些嚼舌根的人看见了,又传了出去。”   温月明动作一怔,抬眸看人,一双深色的眸子清冷冷的。   翠堇脸色难看:“娘娘切莫因为这些事情动怒,花色姐姐已经惩戒了好多人,娘娘当日和殿下规规矩矩,宫内最喜欢的就是嚼舌根。”   温月明放下手,淡淡说道:“去查,查查哪里传出来的源头。”   —— ——   也不知何时,大周最高的指挥人陆途就跟所有帝王一样迷上了得道修仙,渴望在权力的皇位上永生永世地活着。   巡防司指挥使得了一个道士,先是改良了烟花,后又进献了一颗龙虎丸,听说陛下当夜夜御三女,早朝时都还生龙活虎。   这名据说师承丘处机的白胡子老道连夜被宣入皇宫,第二日陛下便决定为他重建迎仙台,就连巡防司指挥使也直接官升一品,去了皇城司。   温月明站在紫宸殿门口,本以为东西交给章喜就能回去,却不料,已经一月不曾见人的陆途竟然召见了她。   她眼皮子一跳,莫名有一些心惊胆战。   紫宸殿如今烟雾缭绕,特质线香的龙涎香格外浓郁,一入门竟闷热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温月明对着穿着紫色天仙洞衣的陆途行礼请安。   “是爱妃来了啊。”一月不见,陆停的脸颊已经凹陷下去,可额头两侧却是鼓鼓的,一双眼更是晶亮。   温月明看得心中一跳。   这个状态实在有些骇人。   陆途身边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白衣道士,这便是长安城如今炙手可热的白眉道士,法号烈火,自称已有一百三十岁,比肩道/教始/祖张三丰。   自从入宫,温月明从未跪这么久,生了地暖的金砖上依旧滚烫热意,激得她心神不安。   两道视线强烈,肆无忌惮地落在身上。   打量,毫无感情的打量。   “娘娘命格尊贵,当真如陛下所言,乃是天命之人。”上首的白眉道人温和说道。   陆途一直紧绷的脸这才松懈下来,露出一丝笑来:“我就知爱妃生来就是助我的,章喜,扶爱妃起来。”   温月明顺着章喜的动作站了起来。   “昨日宫内结了雾凇,乃是喜兆,妾身特意让厨房做了龙凤呈祥,献于陛下。”   龙凤呈祥用的是鸡和鳝鱼做的一道硬菜,也是吉祥菜。   “朕如今已经不吃荤菜。”陆途淡淡说道。   “贵妃娘娘乃是仙人下凡,这道菜由她呈给陛下,是天命所赐,陛下不可推辞。”出人意料的是白眉道人竟然开口接下这道菜。   温月明下意识抬眸去看,正巧和白眉道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这位白眉道人有一只眼是天盲,是以总是浑浊暗淡的,但另外一只眼却是格外精亮冷漠,这般居高临下注视人时,就像一条阴冷的毒蛇。   温月明收回视线,心中沉重。   “原是如此,怪不得本打算晚上去寻爱妃,爱妃竟主动找来,原来是天神的恩赐。”陆途完完全全被白眉道人牵着鼻子,闻言顿时大笑起来。   章喜自然弯腰弓背的附和着。   “是了,章喜,去后面百宝格的第三行有一个黄色的药盒,把丹药给爱妃服下。”临走前,陆途突然开口说道。   温月明猛地抬眸,温和柔顺的眼底瞬间闪过一丝冰冷锐利。   章喜愣了一会儿,这才夸张应下,没多久就捧出一个黄色的盒子。   温月明盯着那个盒子,不解问道:“这是何物。”   陆途赤脚,自莲花座下走了下来,目光眷恋地落在温月明的脸颊上。   “这些是道长特意给爱妃准备的。”   陆途冰冷的手心覆上温月明热得发红的脸,眷恋地摩挲着,目光粘稠,好似一颗甩不开的糖,却又带着尖锐的巡视。   “明年这个时候,爱妃也该生下我们的孩子了。”   温月明适时露出娇羞笑意,垂眸低头。   ——陆途竟然信任到连这件隐秘往事都说出去了。   温月明心跳极快。   章喜捧着那颗褐色的药丸端到自己面前,看架势竟然是要她当场服下。   “爱妃,快吃吧,道长当真是有大神通。”陆途柔声劝道。   温月明伸手,在陆途殷切的注视下,缓缓放入嘴里。   “什么味道。”陆途紧盯着她的眼睛,立刻追问道。   就连一直沉默的烈火也抬眸看她,目光在她两颊扫视,尖锐犀利。   温月明心中一惊,不得不把含在嘴里的药丸吞了进去。   “有些苦,还有些酸涩。”温月明声音沙哑地说道。   陆途立马扭头去看白眉道人。   白眉道人恢复了云淡风轻,仙风道骨的模样,含笑点头:“是这个味道。”   陆途这才露出真心的笑意。   “好好好,爱妃辛苦了。”陆停握着温月明的手,大笑着,“外面有些冷,早些回去吧。”   “是。”温月明行礼退下,身形很快就消失在屏风后。   “贵妃身上背着一命格,乃是去岁迎仙台坍塌,朕莫名大病一场后,有一半仙亲自掐算出来的人,要辛丑年冬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女子才能让朕化险为夷,果然自她入宫后,朕的身体果然好了起来。”   陆途盯着入门口的那扇屏风。   “此女对朕命格乃时相扶之兆,要修建天宫妥帖供奉,只是此人在二十二岁夏日前必须保持贞洁之身,如此还能为朕挡下一个生死大劫。”   陆途的声音在缥缈烟雾中格外冰冷。   烈火心中大动,忍不住握紧手中的拂尘。   “朕当时也没想到这人竟然找到当朝阁老温赴女儿身上。”   这样的煊赫家世,便是为后也是绰绰有余,如今应了一句老道箴言不得不入宫为妃。   当日温赴的抗拒,他是看在眼里的。   “这,这么巧。”烈火压下心中的悸动,故作高深,意味深长地反问道。   温赴冷笑一声,坐在高高的莲座上,眉眼半阖,瞧着也有一份道气。   “朕当时也觉得太巧,特意查过,那半仙乃是龙虎山的掌门,想来你也该认识。”   “紫薇道人?”白眉大惊。   “此人最厌权贵,一直定居江南,从不入长安,去岁还是因为一家商户得了一个机缘,这才应邀而来。”   白眉眉心一簇。   “此事,朕也查过,确有此事。”   陆途话音刚落,他眉心倏地一松。   “可属实有些……巧合。”白眉轻叹。   陆途笑着摇了摇头:“此事朕怀疑过,可你不知温赴是什么人,这事若真的和他……别的不说,广寒宫这种事情就不会同意,之前修建广寒宫,他连上三道折子痛斥爱妃,之后几个月,贵妃回家探亲都和爱妃有争吵。”   烈火念了一声道号。   “这事算的格外准。”陆途话锋一转,低声说道。   “爱妃本名温月明,应了天宫之说,朕便为她修建了广寒宫,且爱妃体弱,常年在建安修养,母亲疼爱,不想她远嫁,也不想她嫁入高门,温家为他定了一名读书人,谁知和了八字后说只等二十二岁才能嫁过去,如此说来,也合了紫薇半仙‘二’字。”   白眉道人悄悄去看深藏不露的帝王。   “算起来,爱妃本来侍寝的日子在年后的三月。”陆途睁眼,冷不丁去看白眉,恰恰和人撞了个正着,“如今,只剩下朕命中有一个大劫需要爱妃挡灾,这一个箴言了。”   白眉道人因为这个宫廷秘闻而心跳极快,手中的拂尘因为手指的颤抖而晃动。   他顺势捏着拂尘,换了一个方向,也算挥开恼人的烟雾,眉眼低垂,谦卑恭敬说道。   “陛下只要和贵妃娘娘双修,就变成了半仙体质,紫薇虽准,但那只是凡人命格。”   陆途眼睛微亮。   “原来如此。”他轻声说道,“那药要服几日。”   “间隔服六日。”白眉笑说着,“开兴六年的正月初六便是极好的日子,和陛下的生辰极为符合。”   陆停笑了起来:“只是这些日子要委屈爱妃了。”   “那药不好吃,章喜,去端些糕点给爱妃送去。”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章喜这才叉手离去。   殿外,温月明被冷风一吹,打了一个哆嗦,这才发觉整个紫宸殿的温度格外高。   “娘娘。”翠堇拿着披风迎了上来,看着她苍白的面容担忧说道,“怎么……娘娘。”   温月明头也不回地快步走着,直到走到一个拐角的假山处,这才忍不住干呕起来。   翠堇急了,抱着披风,拍着她的脊背:“娘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太医啊,我去叫几个紫宸殿的奴婢送个轿子来。”   温月明恨不得把胃里的东西完完全全呕出来,只是今日一天她不曾吃饭,胃里只有一点酸水,眼角泛开大片红晕,晶莹的泪水在眼角闪烁。   殿内闷热的烟雾,恶心视线,就像一把刀搅得她宛若针扎。   直到那一颗苦涩的东西终于顺着食道被挤了上来。   温月明掏出帕子把药丸裹起来。   她握紧手中的东西,面无表情的狠狠擦了一下脸颊,直把雪白的皮肉泛出血意,这才好似把刚才陆途碰触的油腻感抹去。   “娘娘,娘娘怎么了。”翠堇眼眶通红,不安说道。   温月明神色冷淡地接过披风披上,沙哑说道:“眼泪擦干,走。”   她还未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温月明连忙盖上兜帽,翠堇一抹眼睛,两人连忙走出这片地方,在路口站着,好似恰巧停在此处一般。   “这里的花真好看,娘娘打算摘几株……”   翠堇还未说话,假山处就拐来一道影子。   正是章喜。   “娘娘。”章喜见了人夸张喊了一声,弓腰行礼,极为恭敬。   温月明颔首:“怎么了。”   章喜一惊:“娘娘的声音怎么了?”   “殿内有些暖和,一出门便觉得有些冷,呛了一下,咳得有些用力,”温月明忧心说道,“三郎身体一向很好,怎么殿内如此热。”   章喜小心打量着面前的贵妃,却又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含糊说道:“说是要双修,半仙亲自调的温度。”   温月明闻言,轻轻叹了一声,说不出的忧心和落寞:“原来如此。”   “这是陛下送给娘娘的糕点。”章喜连忙递了上去。   翠堇接了过来。   “多谢三郎体恤。”   “奴婢送娘娘回去。”章喜又说。   温月明摇头:“三郎那边离不开章力士,章力士还是赶紧回去伺候三郎吧,本宫还想去花园那边摘几枝花来。”   章喜听得心中温帖,叉手离开。   温月明脸上笑意逐渐敛下,再一次朝着刚才的假山后走去。   翠堇大惊。   “这里处理干净。”温月明看着地上的秽物,低声说道。   翠堇哎了一声,埋头干了起来。   很快这里就干净如初。   “把脚印抹一下,再去梅林那边走一圈,摘几枝梅花来。”温月明声音沙哑,喉咙蔓出几丝血意,又痒又痛,让她忍不住闷声咳了起来。   翠堇轻拍着她的背,眼眶含泪:“奴婢那里还有几颗清凉下火的药,可以避免喉咙发炎,免得明日说不出话来。”   温月明撇开头,点了点头,无声地点了点头。   “去摘花吧。”主仆两人把这里收拾干净,这才镇定朝着花园走去。   “关心朕?”   陆途立刻露出笑来:“爱妃一向温柔,虽有一些脾气,但半点也不会忤逆朕,也不会给朕难看。”   章喜立刻笑着点头:“贵妃娘娘对陛下之心,当真是日月可鉴。”   “她可有什么异样?”陆途又问道。   章喜摇了摇头:“殿内有些热,外面有些冷,陛下也知娘娘身子一向不好,这猛地受了一冷一热,竟然咳了起来。”   正在配方的烈火道人抬眸问道:“咳嗽?”   章喜像是明白他心中所想,解释道:“奴婢刚才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没有任何异样,娘娘也是去了梅园摘花,梅园内都是人呢。”   烈火道人竖掌说道:“是贫道小人之心了。”   章喜觑了一眼陛下,见他没有异样,这才快速找了台阶:“哪里的话,半仙这是谨慎。”   “谨慎一些也没错,你让人卫郦棠这些日子照顾点爱妃。”陆停自打跌中回神,说道。   广寒宫内,夜色渐深,千树花枝点亮殿内。   温月明神色倦倦地坐在软塌上,眉眼冷淡。   “把这东西送出宫给我爹。”她声音格外沙哑,就像在沙子里滚过一般。   她不过说了几句,就忍不住伸手按了按喉咙。   “奴婢现在就让宫内的暗哨去送。”花色连忙上前说道。   温月明沉默片刻:“不。”   花色一愣。   “今天打赏的菜,东宫有吗?”   翠堇摇头。   “让厨房立刻给东宫送一份……烤乳鸽。”温月明沉默片刻后说道,近乎嘶哑地说道,“让殿下把东西交给我爹。”   花色见翠堇退下,这才担忧说道:“娘娘是担心,外面有……”   温月明对着她无声的摇了摇头,手指按着喉咙,眉心紧皱。   “奴婢去看看。”   她点了点头。   温月明喝完手边的蜜茶,这才稍微缓解喉咙间火辣辣的疼,只是茶盏刚刚放下,不由伸手按了按肚子。   ——肚子有些隐痛。   她心中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那到底是什么药。   “娘娘。”花色快步走来,一触及温月明的视线,脸上的镇定这才被惊骇所替代。   “都是,都是卫大将军的人。”她近乎惊恐低语。   温月明缓缓闭上眼,心中那把刀终于落了下来。   ——陆途大概是怀疑什么了。   她还未想明白,就感到一阵泼天的剧痛席卷而来,打得她措手不及。   “娘娘。”   恍惚间,花色惊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怎么都是冷汗,娘娘哪里不舒服,是肚子疼吗。”   温月明恍惚间觉得花色的声音格外大声,想要她谨慎一些,可刚一开口只能溢出几丝呻/吟。   疼,肚子里好像有一把刀在搅,甚至震得她头疼欲裂。   “我去找太医来。”花色的声音带着泪意。   温月明在神思迷瞪间,拉着花色的手,咬牙说道:“去,你去,亲自,取,止痛药来……”   花色手指都在发抖。   “娘娘,你的手好冰。”   温月明疼得想要打滚,颤抖着拔下鬓间的发簪,在大腿中扎了下去。   花色惊叫。   幸好她疼得厉害,准头并不准,尖锐的发簪却还是让她清醒下来,让她有时间强迫自己把今日的事情整理清楚。   时间不等人,她必须尽早整理出所有问题给爹。   他有预感,陆途在做一件不是好事的大事。   不能请太医,不然陆途给她吃的药就会众所皆知,他必定暴怒,到时候别说太医,只怕她的命也保不住。   陆途心性多疑,既然要她做踏脚石,一定会把人牢牢看住,更别说之前早有流言蜚语。   这位烈火道长到底是那边的人。   又是为何挑在这个时候做这些事情。   “娘娘。”花色把人紧紧抱在怀里,死死拉着她的发簪,“别忍了,要是疼就喊出来。”   温月明死死咬着唇,血丝在嘴角缓缓流下,沾满冷汗的睫毛压得她抬不起眼来,簪子死死黏着衣服,尖锐的簪头混着更为厉害的剧痛,几乎要把人淹没。   一股奇怪的欲/望逐渐涌了上来,开始逐渐代替钻心的疼。   她不是不通风情的小姑娘自然知道那代表是什么。   心底瞬间涌出的气愤恶心淹没了残存的理智。   ——陆途到底想要做什么!   “殿下。”   耳边是花色惊讶的低呼声。   一阵冷风在脸上轻轻扫过,冷得温月明一个激灵。   她自泪眼朦胧中轻轻抬头,只看到一人模糊的身影正朝着她走来。   修长的影子落在塌前,然后是膝盖上,最后是脸颊,直至把人完完全全包围着。   一双滚烫的手握着她的手背,想要拔出手心的发簪。   温月明下意识握紧发簪。   冰冷的簪身卡着手心,刻出一道鲜红的痕迹。   “是我。”陆停紧盯着她的眼睛,低声安抚道,“是我。”   他伸手把人抱在怀中,顺手把她手心的发簪抽出,扔在地上。   温柔又坚定。   温月明在滔天杀意中抽回一丝神志,不由蜷缩在他怀中,莫名松了一口气。   她身体冰冷,呼吸却是滚烫。   “把殿外的人都叫走。”陆停温柔把人打横抱起,抬眸去看花色时,却是毫不遮掩的冰冷煞气。   花色心中一惊,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目光落在温月明身上。   “阁老备了许多药。”她低声拦人。   温月明抓着陆停的衣襟,手指发白,浑身紧绷,轻声说道:“走。”   花色一愣,唇角紧抿,这才转身离去。   整个折腰殿都好似彻底安静下来,真正成了一座天外宫殿。   “床。”   她抱紧陆停的脖子,咬牙开口。   作者有话说:   实在是太忙了,过年本来就慢又碰上这个鬼疫情,呜呜呜,新冠到底什么时候滚出地球,呜呜呜,不想加班了,救救孩子吧。   道家的那些,包括我后面写的那些都是我瞎掰的。   错字明天检查,么么哒! 第六十一章   夜深大雪至, 时闻碎玉声。   广寒宫廊檐下的宫灯雪光夜寒中晕着昏黄的光泽,乔松挂雪,台阶满雪, 墙角的数枝寒梅倚靠在窗间,随风晃动。   千树宫灯只在内室留下一枝,照得床上垂落的层层帷幔隐约可见内在的身影。   那股难以忍受的疼痛很快就被裹挟而来的欲.望所取代, 睫羽的冷汗猝不及防地滴落在眼睛,刺得她立刻闭上眼。   陆停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 却发现冷汗已经浸湿了衣衫,背后黏腻冰冷。   “我帮你把衣服脱了。”陆停的手握着她的腰带, 开始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让翠堇来送的东西,我已经让仞山亲自出宫去送了。”   浅绿色的衣衫如花开一般, 散落在床榻上。   “明日便会有答案,你今夜忍忍。”   那股火在腹间如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偏又找不出可以燃烧殆尽的出口,在难捱的燥热后升出更深处的痛苦。   纤长浓密的睫毛被艰难抬起, 温月明一张脸通红,唇角血迹斑斑, 眼尾红意浓稠,一双眼更是泛出血丝。   “我记得你以前若是惹了霍光明生气, 就给我送烤乳鸽,叫我来解围。”   陆停解开那件已经被冷汗打湿的亵衣。   “幸好, 我亲自来了。”   滚烫的手一触及冰凉光滑的肌肤,温月明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陆停立刻抬眸:“很冷?”   他拿着帕子胡乱把她背上的冷汗抹去, 最后扯过一床被子, 把人牢牢裹了起来。   温月明随着指尖无意触碰到肌肉, 引发的战栗不由呼吸加重,一只手紧紧捏紧身上的被子。   广寒宫的地龙一向充足,如今门窗紧闭,帷幔遮挡,殿内的温蒂并不低,陆停额间已经渗出汗来。   温月明盯着近在咫尺的唇,一边是破罐子破摔的人,一边是理智残存的人,两个小人激烈地打着架。   “怎么了?”   陆停敏锐察觉出她的颤抖。   只是他还未得到答案,就看到面前之人缓缓靠了进来,顿时僵在远处。   “药里有……”   温月明滚烫的呼吸落在唇角上,带着甜甜的蜂蜜水的味道。   陆停片刻失神。   最后两个字被呼吸吞没,温月明带着血腥味的唇已经印了上来,棉被中伸出的手臂顺势搂着陆停的脖子。   她有些急躁,眉宇间又带着无言的痛楚,直接咬上陆停的唇,一只手胡乱地拨开他的衣领,滚烫的手心贴着皮肉,似乎这样才能缓解一些隐秘的痛苦。   陆停只好反客为主,把人提溜起来,直接抱在腰间。   两人唇角相离,各自留着凄惨的血迹,温月明长睫微动,顿时露出委屈之色。   陆停只好重新贴了上去,好声好气地哄道:“别咬我了,好疼。”   他的手贴着温月明后背因为弓背突出的脊梁,自上而下缓缓抚摸安抚着,直到怀中之人情绪稳定下来。   “难受。”温月明恢复了几丝理智,哑声说道。   陆停的手搭在她的赤/裸腰间软肉上,无奈说道,语气却又格外认真:“那药还不知怎么回事,我不能碰你。”   温月明咬唇,突然闷哼一声,手指直接掐近他肩上的皮肉:“疼。”   那股情/欲被瞬间消退,熟悉的剧痛再一次涌了上来,这一次比第一次还要疼,滔天巨浪让她眼前一黑。   陆停脸色微变。   “哪里疼。”   “好疼。”温月明整个人在发抖,五脏六腑都好似在被刀刮,肚子处格外疼,甚至似乎能感受到腹部在流血的痛楚。   她疼得在陆停怀里蜷缩起来,唇角的伤口再一次被咬出血来,似乎这样才能缓解莫名而来的疼痛。   “别咬自己了。”陆停细心地擦干净她脸颊上的血渍,手指强硬掰开她的嘴角,把自己的手腕递了过来。   温月明在胡乱意识中只是胡乱咬着,血腥味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   她自迷瞪中拿回一丝清醒,想要推开陆停的手。   “咬着我。”陆停把人紧紧抱在怀中,低声说道,“别咬到自己的舌头。”   温月明一双眼被逼得通红水润,似乎下一秒就要流出血泪来。   “外面没有人,若是疼便喊出来。”陆停把她脸上混着冷汗,泪水的血渍仔细擦干净,眉目冷静,“远兴与你身形相似,我明日让她来替你……”   温月明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喊,手腕上的剧痛让他话音骤断。   陆停抚摸着她因为剧痛而紧绷的脊背,淡淡看着手腕上的血低落下来,只是平静地继续说道:“我们明日便出宫。”   “你今日受的苦,来日我一定要他们千百倍偿还。”   “他既然敢给你吃,一定真的想要你的命。”   “不哭,团团。”   陆停声音冷静,眉目注视着怀中之人,手指轻轻抿去她眼角渗出的泪水。   温月明就像在刀山中打滚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腹中的剧痛才缓缓消停下来,到最后不由疲惫地眨了眨眼。   “不疼了。”陆停立马去看她的眼睛。   她刚一张口,这才察觉满嘴苦涩的血腥味。   “疼不疼。”她垂眸,看着他血淋淋的手腕,沙哑问道。   “不疼。”陆停顺手把手腕上的血在衣摆上抹干净,“你还疼吗?”   温月明摇头,犹豫一会说道:“但我有不好的预感。”   她如今颇为狼狈,棉被被胡乱地推到两人腰间,脸颊苍白,长发凌乱,血丝冷汗在雪白的肌肤上几个格外显眼。   “是哪里不舒服吗。”陆停紧张起来,手掌搭在她的腹部上,小心翼翼地揉着,“是这里还难受吗。”   温月明摇头,可很快,脸色眨眼又变了。   一股熟悉的燥热再一次涌了上来,本就刺疼的经脉骨骼被蒙上热气,不但没有缓解上一场带来的剧痛,反而多了几丝难言的疼痛。   “手拿开。”温月明伸手格开他的手,语气是强忍着的古怪。   “是……”陆停一怔,严肃皱眉,“那个又来了。”   温月明抬眸看他,咬唇点头。   “不要咬了。”陆停把自己的手指塞进她唇里,脸色格外难看,“所以你今日是这两种情况一直反复嘛。”   若是剧痛是在消耗她的身体,情/欲便是消磨她的精神。   这样一晚上的反复折磨,便是铁打的人也都受不了。   “热。”温月明圈着他的脖子,强忍着心中的悸动,牙关都在发抖,盯着陆停的下颚,低声说道,“你……花色……冷水……”   大概是连着三波的无尽折磨,让她本该疲惫的精神反而能抽出几分理智来。   陆停垂眸,捡起那条皱巴巴的被子把人裹起来。   “这药不会这么简单。”温月明睫毛轻颤,额间布满冷汗,咬牙说道。   “我很快就吐出来了,药效不会太久……呜……陆,陆停。”   温月明立刻挣扎起来,却被陆停按着腰,让她侧坐在自己腰上。   “冷水会生病的。”陆停把人困在臂膀和墙壁之间,缓缓贴了上去,动作强势却又温柔,盯着她水蒙蒙的眼睛,低声哄道。   “这般情况下,不是一定要结合才可以,我可以像上次一样,不会进.去,但会让你不再这么痛苦。”   陆停的声音格外冷静,温月明的呼吸逐渐加重。   她已经摸清那种规律,知道很快自己就会逐渐失去理智。   那种不受控制,也无法控制的感觉,让她莫名有些气恼,甚至暴躁。   “你……”   她揪着陆停的衣服,刚一动,便觉得那种异物感便越发明显,想要咬唇,却又被陆停提早堵住,脸上顿时露出烦躁之色。   陆停的唇在她唇角停下,打量着面前之人,无奈说道:“怎么不高兴了?”   “衣服……”她垂眸,盯着衣襟上的点滴血迹,不高兴地扯了扯。   陆停轻笑一声,掐着她的大腿让人圈在自己腰间,顺势把人贴在墙上,温柔说道:“那你帮我,行不行。”   那声音在影影绰绰的斑驳光影下,带着无穷的蛊惑和安抚,就像一根羽毛一般安抚着温月明紧绷的神经。   温月明在潮水来临的那一刻,能做的只是紧紧抱着面前之人。   大雪飞纷,北风凌冽,墙角的梅花被厚雪压弯了腰肢,枝头落下的花瓣无依无靠地落入地面,零落成泥。   漫长夜色终于等来的第一缕日光,一夜无眠的花色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大雪。   “姐姐,姐姐,花色姐姐。”一声轻呼在窗户根下响起。   花色倏地回神。   一个身形矮小的小黄门畏畏缩缩地躲在床沿下。   “你这是在做什么?”花色厉声说道。   小黄门缩了缩肩膀,惶恐说道:“远兴公公,公公说昨夜送的东西很好吃,殿下特意回了礼,还请姐姐亲自去看一下。”   花色盯着那个小黄门,目光冷淡,眉眼凌厉,完完全全是广寒宫的大宫女气势。   小黄门抖抖索索地捧出一个花结。   花色眼波微动。   ——这是娘娘生辰时,翠堇打给娘娘的万福结,但后来娘娘又赐给她的东西。   宫内上好的针线丝络都是特供的,娘娘一向心善,见翠堇特别喜欢这个结,便寻了名义送给她,翠堇一直带着,一直不曾拿下过。   “人呢?”她接过绳结,冷冷起身,朝着安静的主殿看了一眼,又强迫自己收回视线,淡淡问道。   “就在西角门的树下,外面都是卫将军的人,奴婢也不敢把人带得太近。”   “带路。”花色握紧绳结,低声说道。   翠堇昨夜给娘娘寻了个借口出门,却一直不曾回来,想来是为了带回消息。   如今广寒宫被人层层围着,只怕要出去便难了,这个消息便显得格外重要。   主殿内,千树花枝灯终于熄灭,陆停一夜未睡,轻轻掀开帷幔扫了一眼窗外的阴晴。   昨夜下了一夜大雪,整个殿内格外亮堂,一时间竟看不出是什么时辰。   他犹豫一会,下床去翻了翻药箱,找出一个熟悉的瓷白瓶子,脸上露出笑意。   陆停刚坐会床沿上,为她掩了掩被子盖住肩颈,顺便挡住雪白脖颈处的隐约红痕,又见她唇角的伤口狼狈的结痂,瞧着格外可怜委屈。   手指划过她的脸颊,就见身侧的温月明皱了皱眉,眼珠子微微动了动。   昨日直到子时,那药发作六次这才消停下来。   温月明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陆停却是看着她,直到天亮。   他简直不不敢想,若是自己昨夜没有多心来一趟,她该如何渡过这个难关。   “陆途如此对你。”陆停声音阴沉森冷,再无昨夜的温柔体贴,“千刀万剐都不足以。”   那声音就像雪山上的寒冰,冻得人一个激灵。   温月明眼珠子微动。   陆停伸手按着她的眼珠,脸上杀意顿时敛下,只是笑说着:“醒了。”   温月明不说话。   陆停立刻贴了上去,声音变得低沉危险起来:“你这样是邀请我继续吗?”   温月明脑海中不争气地响起昨日的事情,不得不睁开眼。   一入眼就是陆停含笑的眼眸。   “吓唬你的。”陆停黏黏糊糊地长长亲了一口,笑说着,“还难受吗?”   温月明懒懒地嗯了一声,可脸上却无精神的样子。   那药是对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消耗,温月明差点以为自己没挺过来。   “身子还难受吗?”陆停的手揉着她的腰,低声问道。   温月明裹着被子一挪,结果刚一动就僵在原处,轻轻吸了一口气。   陆停蹙眉,把人扒拉回来,伸手要探:“我没经验,是不是伤到你了,我看看。”   温月明裹进被子,把他的手挤开,哑声说道:“滚。”   陆停垂眸,捏了捏她的脸颊:“这么无情。”   温月明用被子蒙着脸,装死不说话。   “若是伤了,我给你涂药。”陆停一本正经地声音在被子外响起,“今日就要出宫,伤到了怎么走路。”   温月明脸颊滚烫。   “我看看。”陆停的声音逐渐靠近,一只手拉住她的被子。   “我自己来。”温月明闷闷的声音响起,“你怎么还没走,外面都是卫大将军的人,你昨夜怎么来的。”   陆停扒拉出她的脸,夸张问道:“你现在才想起这事啊。”   温月明板着脸,斜眼看他。   陆停立马哄道:“你刚才叫我滚我都不生气,我就阴阳你一句,怎么就不高兴了。”   “别不高兴。”陆停顺势握住她的大腿,灵活地做着他的事情。   温月明警惕地动了动腿。   “别动。”陆停打开药瓶,哑声说道,“我给你早弄好,早安排你回家见阁老。”   温月明抬眸看他。   “我出不去……呜,卫郦棠亲自……疼……”   温月明抬脚踹人。   陆停握着她精致的脚踝,目光却是朝着温月明水润润的眼睛看去。   强势而粘人。   温月明被他看的满脸通红,顺势移开视线。   “好了。”好一会儿,他才把她的腿放下,顺势用被子把人裹起来,“去更衣吗?”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温月明问道。   “卫郦棠的老师是薄昕老师的好友,两人幼年也是常年见面。”   温月明一愣:“什么?怎么可能?”   陆停把人抱起来,送到屏风后:“就是如此,只是无人知道罢了,那好友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也是听许道行说的。”   温月明盯着他看,突然阴森森说道:“那他是不是知道我们的……”   陆停把人放在椅子上,开始去给她选贴身之物。   “不知道。”他摇头,“但他知道温阁和我的事情,我昨日只是说有些事情想要你转给阁老,他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温月明脸上的羞耻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这个消息吓呆了。   “他知道?那他怎么没和陆途说。”   陆停勾了一件水色衣物来,顺手去解她的被子。   “不知道,这应该去问温阁老……嗷,打我做什么。”   温月明握紧被子,脸颊泛红,眼珠湿润:“出去。”   “你不是累得手都抬不起来吗?”陆停无辜说道,“一回生二回熟,我学得很快的,你刚才还说我们是什么关系的呢,这一下就翻脸了,好无情的女人啊。”   温月明咬牙,死不撒手。   “这么说卫郦棠应该不知道陆途要做什么。”她转移话题,冷静说道,“不然也不会放你进来。”   “嗯。”陆停仔细盯着那个水色衣物上的鸳鸯戏水,漫不经心地应着。   “倒是奇怪,陆途竟然会瞒着卫郦棠,可见事情一定是见不得人了。”温月明顿时警惕起来。   “陆途能做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情。”陆停摸着那花纹,漫不经心地嘲讽着。   “看什么。”温月明一抬眸,就看到那手指暧昧地划过花纹,顿时觉得身体发麻,不由劈手夺过,低斥道,“还没春天呢,你能不能克制一点。”   “所以入春之后,我就可以不用这么克制吗?”陆停眼睛一亮,弯腰靠近温月明,笑问道。   温月明冷笑:“那我就把你……咔嚓了。”   陆停不高兴了,捏着她的脖颈,直接在皮肉上咬了一口。   “小没良心的东西,我昨日可是一只饥鹰,可都忍着没捉寒兔呢。”   他在温月明雪白的肩颈处又留下一个牙印,和那一簇簇狼狈的红痕相得益彰。   温月明顿时吃痛,缩肩,避开他的狼牙:“你,哪里学来的艳语。”   “木景行吧。”陆停舔了几口,最后遗憾地替她拢好被子,依依不舍地说胡说八道着,“读书不太行,写话本倒是不错,遗憾被程求知赶出去,也还能混一口饭吃。”   就在两人还在争到底谁穿衣服的事情,一直安静的大门响了三声。   一道影子倒影在门口。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一定有时间更新,家里过年就很忙,哎,终于休息了   留言发红包哦   终于休息了!!过年快乐,虎年大吉! 第六十二章   “娘娘可是醒了。”花色的声音在门外镇定响起, “昨日拿的药已经煎好了。”   殿内,温月明和陆停面面相觑。   “我昨日要的是药丸。”温月明小声嘟囔着,“是不是爹那边有消息了。”   两人也不再耽误, 一反刚才的磨磨唧唧,很快就把自己收拾干净,整整齐齐准备出门。   “你躲起来, 别出来。”温月明脚步刚一迈,就感觉背后有人跟着, 连忙转身把人推进屏风内。   陆停被人抵着胸,纹丝不动, 不高兴地轻哼了一声。   温月明抬头去看他。   “花色又不是没见过我。”陆停臭着脸,不悦强调着, “没有这么见不得人的。”   温月明头疼,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随口敷衍着:“没有的事,但我这殿内人来人往的,也不安全。”   陆停垂眸看人, 伸手去掐她脸颊上的软肉,盯着她无声地看着, 显示自己没那么好糊弄。   温月明蹙眉认真想了想,突然察觉到他视线的落点, 嘴角一僵,不由抬眸瞪眼。   陆停一见她的脸色, 就眯眼笑了起来,朝着她微微弯腰, 眼尾下垂, 眼珠半藏, 就像大灰狼露出几颗不好相处的獠牙。   “真聪明。”他伸手揉着温月明的唇角,意味深长地说着。   “我可比你大。”温月明面无表情地把人的手推开,冷漠说道,“这语气你去哄木景行还差不多。”   陆停顺势捏着她的手指,放在唇边细细啄着,黏黏糊糊说道:“也没大多少,三百几天而已。”   温月明无语,歪道理一套又一套的。   “娘娘。”门口,再一次传来花色的声音。   陆停捏着她的手指不动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当真是钝刀磨肉,磨人又要命。   温月明心里挣扎了一会儿,最后破罐子破摔,颐指气使地抬眸,骄纵说道:“低下头来。”   陆停当真是听话地低下头来。   他身上不知何时沾染了一些浅淡的梅花香,混着滚烫的呼吸迎面而来。   温月明伸手,勾着他的脖子,浅尝辄止地碰了碰。   只是她还未退出去,就被人按着脖子,抵在唇角。   “你昨天可不是这么亲我的。”陆停声音沙哑,得寸进尺地说着,眼尾像是带着钩子,勾着温月明的眼珠子移不开。   温月明不由眨眼,目光漂移了一下,一个呼吸后,这才含含糊糊说道:“疼。”   陆停盯着嫣红的菱唇上,轻笑一声,声音温柔低沉,落在耳廓上好似冬日的雪,听得人一个激灵。   “那我轻一点。”   陆停的声音顺着呼吸过渡到她舌尖,瞬间侵占了她的呼吸。   修长的脖颈下垂,好似缠缠绵绵的鸳鸯交颈。   花色站在门口,端着药的手微微发紧,正准备再一次出声,幸好大门后传来一个虚弱沙哑的声音。   “进来吧。”   花色连忙推门进来。   略显昏暗的大殿瞬间亮堂起来。   花色一抬眸就看到温月明坐在外殿的软塌上,手指拨弄着杏仁,脸色憔悴,神色恹恹的,唯有唇角带着微肿,格外鲜红。   “娘娘可还有哪里不舒服。”花萼放下手中的托盘,着急上前问道。   她刚走几步,突然钉在原处,抬眸朝着内外隔间的雕花坐屏看去。   陆停没想到花色这么敏感,索性出了半个身子,对着她微微颔首。   花色脸色微变,但很快就移开视线,继续朝着温月明走去:“阁老那边来消息了,问娘娘何时有空能出宫一趟。”   温月明拨开杏仁也不吃,只是放在白色碟子里,兴致缺缺地问道:“卫郦棠还在外面吗?”   花色面色严肃:“早上刚换的班,如今巡逻的是张角,他们两个时辰一换班,等卫大将军再一次来,大概还有一个半时辰。”   张角相比较卫郦棠,勇猛但不聪慧,若是要出宫,现在他这个时间段是最好的。   温月明扭头去看屏风后的人,朝着屏风后扔了一颗杏仁。   奶黄的杏仁落在深蓝色的衣摆上,最后打着滚,可怜地落在地上。   陆停好脾气地笑了笑,弯腰捡起地上的杏仁粒:“远兴来了吗?”   花色听着屏风后镇定自若的声音,一时有些恍神,但很快在温月明的注视下冷静下来。   “来了,和翠堇一起进的广寒宫,没有人发现。”   “叫他进来吧。”   温月明不等花色说话,自己忍不住开口说话:“万一陆途等会派人来检查怎么办。”   陆停手指捏着杏仁,抬眸,微微一笑,眼尾处的那点朱砂小痣在雪色映衬下意外显眼,眼波流转间,似冬雪逢春。   “不生气了?”   温月明一愣,随后脸颊微红,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不去理他。   “他没空。”陆停点到为止,继续正经说道,“不碍事。”   温月明抿唇,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那叫进来吧。”   “是。”花色头颈低垂,最后闷闷说道,“远兴的装扮有些奇怪,还请娘娘见谅。”   温月明来了兴致:“奇怪,哪里奇怪?”   花色含含糊糊解释道:“虽然内外进出不拦人,但检查颇严,他是借着打扫嬷嬷的样子进来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温月明嘟囔了一句。   花□□言又止,最后还是闷声闷气地说到:“奴婢这就把人叫过来吧。”   温月明兴致缺缺地点头。   花色扫了一眼殿下,手指微动,踩着光影出了宫殿。   “你这个丫鬟很警惕我啊,我又不是大灰狼,还能吃了她们家的小兔子娘娘不成。”   一只手自后腰出把人搂了过来。   “花色是我爹特意教出来,随我入宫的。”温月明索性靠在他身上,半张脸埋了进去,顺手把手中的杏仁塞了过去,“腰疼。”   陆停嘴里叼着杏仁,那只手索性把人提溜到自己腿上,熟练地按摩着她的腰。   “警惕你是正常的,没打你已经是看在你是太子殿下的面子上了。”温月明冷笑,“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以前没揍你几顿。”   陆停闷笑了一声,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曲颈垂眸。   丹凤眼微微眯起,深褐色的瞳仁化成一滩粘稠的糖浆,齁得人呼吸一顿。   杏仁特有的清香略苦的味道被人送了进来,紧接着是一声,不知是谁咬断那颗长长杏仁的声音。   那一声,震得温月明尾椎一麻,脊背发软。   “是这样揍我吗?”   片刻之后,陆停含笑的声音响起。   温月明嘴里的半颗杏仁吐了不是,咽也不是,只能尴尬的留在舌尖,一双水汪汪的眼带着三分不悦地瞪着他。   “这杏仁很好吃,有股奶香味。”陆停伸手去戳她的腮帮子,“咦,不在这里。”   他又伸手去戳另外一边,脸色顿时露出惊喜之色:“怎么也不在这里。 ”   “吃进去了吗?”   他伸手去掐她的脸,看架势甚至打算捏开她的嘴,仔细看看。   ——无聊又无耻。   温月明伸手拨开他的手,斜眼看他,突然捏着他的下巴,半张脸凑了过去,在他惊讶呆滞间,干净利索把半颗杏仁干塞了回去。   “竹定以前可听话了,陆停就不好说。”她皮笑肉不笑地反讽着。   “那你喜欢他还是喜欢我?”陆停含着那杏仁,不悦质问道。   温月明冷笑:“都不喜欢,两个大骗子,霍光明就很好,从未骗过我。”   ——她果然最喜欢霍光明。   陆停气得把嘴里的杏仁咬得咯吱响。   “坏兔子。”他揉着腰间的手低着一个位置,哼哼唧唧一声,微微用力。   温月明身子一软,耳朵瞬间通红,随后立马不服输地用手肘去敲他。   “咳咳,娘娘。”门口传来花色尴尬的声音。   温月明眼疾手快,毫不留情地把陆停推回屏风后。   陆停哀怨地看着她。   “进来吧。”温月明神色不动,镇定自若。   她的目光从花色身上落在她身后的一个穿着灰色大袄的人身上。   “嗯?”温云明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犹豫问道,“远兴?”   那臃肿的灰衣人顿时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小黄门特有的尖锐,这才显示出门口跪着的人并非女人。   “给娘娘请安。”   “你怎么穿成这样。”温月明上下打量着,突然笑开了花,“你上来,我仔细看看。”   远兴有些不好意思地揪了揪袖子:“刚从花房那边出来,有些臭。”   “没事,我来看看。”温月明招手,温和说道,“你这打扮走路,刚才乍一看我还真没认出来。”   远兴依言走了几步上来。   “别跪了,你抬起头来我看看。”温月明撑着下巴,兴致勃勃地看着。   “一点也不像你。”温月明仔细打量着片刻,最后收回视线,懒洋洋地问道,“走两步看看。”   远兴只好弯腰低头,又走了几步,弯腰勾背,脚步一深一浅,带着臃肿之人特有的沉重疲惫。   “真像。”温月明鼓掌,眸光一转,柔声问道,“这法子,谁教你的。”   屏风后的陆停眼皮子一跳。   远兴心中大喜,立刻大献殷勤:“是殿下教奴婢的,殿下好生厉害了。”   “是了,他一向爱做这些事情。”温月明意味深长地说着,“本事大得很啊,这不把你教的也很好。”   远兴察觉出不对,手指抓着棉布衣裳,尴尬地站在原处。   马屁拍在马腿上,当真是出师不利。   陆停咳嗽一声,出声岔开话题:“赶紧换衣服吧。”   远兴这才回过神来,哎哎了好几声:“奴婢斗胆,今日化成娘娘的样子在宫内留候,娘娘可随着今日出宫的探亲车出宫。”   “可我没有文牒。”温月明蹙眉。   “广寒宫今日正好有两个内殿婢女要出宫,还有半个时辰才轮到她们出宫,倒是可以借来一用。”花色严肃说道。   “翠堇刚才借着他人的身份回来的,人还在外殿,到时顺道去内务局多登记一个名额,也好光明正大回内殿。”她沉思片刻后周全说道。   “选一个自己人,不常在外走动的,到时候把那人藏起来,娘娘顶着她的身份出去,到时候再借着回来。”花色心中已经快速筛选出好几个名额。   温月明点头:“原来如此。”   “给他那一套我平日里就寝的衣物,再对外挂灯笼闭殿,说我突发旧疾,把凤印给折腰殿送去,让德妃暂管年节之事。”   花色犹豫说道:“就怕折腰殿不接。”   “大张旗鼓找张太医来给我开个药。”温月明歪了歪头,嘴角含笑,眸光冰冷,“就开个气虚血溢证吧。”   “她会接的。”温月明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前朝已经失利,德妃一定恨不得抓紧手中的权力。”   “那陛下那边……”花色有些担忧,“万一陛下突发奇想,让人来看娘娘。”   温月明蹙眉:“这倒是一个麻烦事,不过我若是发发脾气,不愿见他……”   “你怕是见不到我们的陛下,他每隔三日就要修仙一日,今日应该是他清修的日子,便是天塌了也惊不动他。”   屏风后的陆停语气薄凉地说道。   温月明手指微动,咳嗽一声,打断他的话:“就这样安排吧。”   花色察觉气氛不对,带着远兴去了隔壁侧殿,很快又悄悄送了一件豆绿色的宫娥装来。   “我每次一说他,你就不高兴。”陆停抱臂,神色阴郁。   温月明带着衣服走到屏风后,无奈说道:“这又是吃哪门子的乱醋。”   陆停一双深色琉璃眼静静地看着她:“我是不好,但他更不好,我不喜欢你帮他说话,也不想你维护他,更不想听你提起他。”   温月明站在他面前,歪着头,眨了眨眼,无辜说道:“又怎么了,我刚才虽然刺了你一句,但你也不至于想这么多。”   “你挺好的,没啥不好的。”温月明入更衣间时,又说了一句,“患得患失的毛病可要不得。”   “那为何我每次说他……”陆停难得没有黏上来,语气凝重的反问着。   温月明叹气,打断他的话:“因为他是你父皇,不论他如何昏庸多疑,世人说他,骂他,都可以,但你身为儿子,身为太子,不可以。”   “我不是他儿子。”陆停低声说道。   “可你是他册封的太子。”温月明的身影倒影在屏风后,语气冷淡,“天地社稷,宗法李姣,便是中间真的隔了血海深仇,也改不了这个结果。”   陆途看着那道影子,眸光微动。   在西北八年,认识的人谁不说一句燕勒脂吊儿郎当,性格放肆,头生反骨,乃是大周离经叛道的佼佼者。   可,她毕竟是温赴一笔一划教出来的孩子。   “你要想光明正大,清清白白坐上那个位置,这些事情便不能被人抓住把柄。”温月明一顿,“口舌之快,甚至情/欲之心,你都该克制,陆途如今已经自取灭亡,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陆停嘴角紧抿:“人可以控制嘴,怎么可以控制心。”   温月明轻笑一声,不再说话。   “怪不得程求知总说,你才是所有学生子嗣中最像温阁老的人。”陆停好一会儿才低声自嘲着,自言自语着,“你当然控制得住,无情人。”   温月明换好衣服,自屏风内探出脑袋,嘴角扬起,眉眼弯弯:“原来你一直和程求知那老狐狸背着我说我坏话,快说,还说了什么。”   陆停看着她的笑脸,好一会儿才闷闷说道:“哪里敢说你,被你知道了,还要不要安生了,他是夸你厉害,虎父无犬女,得温相真传,无能人及。”   “我本来就很厉害。”温月明穿着豆绿色的衣裙,得意地走了出来,“你先回去,等会在宫外等我。”   陆停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对了,你等会和我一起回家见我爹娘吗?”温月明坐在梳妆台前,随口问道。   陆停背对着她摇头,语气淡淡的。   “最近陆佩在前朝一直被我伴手脚,他心情不顺,被我挑拨了几句,就觉得是邵因出卖了他,再加上我不停找人明里暗里游说邵因,邵因有些扛不住了,我约了人在许道行家中见面。”   温月明自铜镜中,盯着他的背影,嘴里嗯了一声,好一会儿才说道:“那你路上小心。”   “嗯。”陆停捏着手指,踩着窗户出了殿内,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温月明眯眼看着紧闭的窗户,冷哼一声:“还说不是在生气。”   “娘娘,该走了。”没多久,花色扶着穿着浅粉色寝衣的人走了进来。   乍一看,那身形当真和温月明相差无几,就连本人也恍惚了一下。   “好像啊。”温月明绕着他打转,感叹道,“可比你家殿下像多了,以前叫他扮个女孩子都不愿意。”   这话可不好接,殿内安静了片刻。   “时间快到了,这是娘娘出宫要的东西。”花色不亏是大宫女,两手抓事,一点也不耽误。   温月明随手翻看了一下名牌便收了起来,笑说道:“今日宫内就麻烦你们两人了。”   “娘娘真的不要奴婢或者翠堇陪您。”花色担忧问道。   “不必。”温月明无所谓摆手,“多一个人多一个累赘,我一个人到时真要出事了,跑得还快点。”   花色只好心事重重地看着娘娘出了内殿。   远兴压着嗓子,低声安慰道:“没事的,我家殿下会照顾好娘娘的。”   花色收回视线,扶着人进了内殿,好一会儿才说道:“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家殿下了。”   远兴无辜抬眸,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哼,赶紧躺下吧,祖宗,我要去其他准备了。”花色见了他莫名来气,恨恨说道。   那边,温月明进了早已坐满人的马车,低眉顺眼地挤在最里面。   马车内,宫娥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充满了回家的兴奋之情。   宫娥能出宫回家探亲,第一要有体面,第二家住得近,每月一次,每宫不超过三个人,守门的侍卫早已见怪不怪,例行检查了文牒和名牌,就把人放走了。   “果然都是得宠的大宫女,你瞧瞧那些手,细皮嫩肉的,说话声音也真好听。”有人看着远去的马车感慨着。   “可不是,我刚才检查的是广寒宫的三位,那手,嘻嘻嘻……”   “说什么胡话。”小队长一人一个后脑勺刮子,严肃说道,“这些人你也敢乱想,不要命了。”   人人都说长安城内高门大户里的丫鬟过的可比一般寻常小姐还体面,这可不是玩笑话,更别说那地方还是广寒宫,等这些内殿的丫鬟年纪到了放出去,求娶之人不计其数。   温月明坐在马车上,很快就在西市下了马车。   “月儿姐可别忘了时间,暮鼓第一声就要在这里等着了。”同行的丫鬟也是自己人,不经意的提醒着。   温月明点点头,不吭声地下车了。   “怎么这么大的脾气啊。”有人不悦说道。   “我们月儿姐不爱说话,人却是极好的,算了,赶紧走吧,别误了各位回家叙旧的时间。”那丫鬟笑着打岔着。   温月明下了马车走过牌坊,这才舒张一下腰肢。   一辆马车坐了十来个人,挤得厉害,为她本就不太舒服的腰雪上加霜。   月牙是长康里的人,所以在西市下车,可温家却是在东市的言良街,要徒步走一个时辰。   温月明额头用手搭凉棚看了一眼热闹的人群,长叹一口气,喃喃自语:“早知道带点银子雇个轿子。”   “想着带银子也不想着带我。”背后传来一个酸溜溜的声音。   温月明惊讶转头,还没看到人就被一衣披风劈头盖脸罩住脑袋。   “你怎么在这里?”温月明拿下披风,惊讶说道,“不是要去许道行家中吗?”   陆停坐在车辕上,臭着脸:“先送你这个没良心的回家。”   温月明立马笑开了花,殷勤开口说道:“你真好,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陆停板着脸,自顾自地回了车厢内。   “娘娘请。”今日驾车的是宋仞山,忍笑说道。   温月明点头,随口夸道:“你也真好。”   话还未说话,就听到里面重重的一声咳嗽。   “我就是驾车的。”宋仞山立马说道,“技术很一般,一点也不好。”   温月明钻入马车内,就见陆停坐在角落里不理人。   “你等会来我家吗?我让厨房给你做好吃的。”她主动凑过去哄人。   “不去,很忙的。”陆停拿乔,格外不好哄。   “那我等会来找你。”   “人多嘴杂,让娘娘被发现怎么办。”   温月明盯着那人沉默的脸,冷不丁凑上去亲了一下他的唇角。   “是我的错,我刚才不该这么说的,太子殿下大人有大量,别生气行不行。”   陆停垂眸看她,好一会儿才哼哼唧唧问道:“错哪了?”   温月明小心翼翼地挽着他的手,见他没有拒绝,这才主动钻进他怀里,大大咧咧说道:“老把你当小孩,你自己有自己的打算,我不该干涉的。”   陆停脸都黑了:“不是这个。”   温月明眨眼,一脸疑惑。   陆停肚子生出一团闷气,要伸手把人推开。   温月明眼疾手快揽着他的脖子,好声好气说道:“那你说吧,你说我哪里错错,我听听看,我是哪里错了。”   陆停盯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心中一瞬间涌出好多话,可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却统统咽了回去。   ——她到底是不开窍,还是不愿开窍。   这一刻,他心底不受控制地涌现出患得患失的情绪。   “你怎么不说啊。”温月明犹豫一会,凑上去,却不料被陆停撇了撇头。   那个轻巧的吻落在脸颊上。   温月明一愣。   ——陆停到现在为止从未拒绝过她。   “我没生气。”陆停垂眸,把人抱在怀里。   “你说的对事情要说开才行,可这事情,我可以说开第一次,但第二次呢。”   他紧紧搂着她的腰:“我不想因为这些无端的事情消磨我们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感情。”   温月明盯着他的侧脸看,一时间竟被这话说得有些心虚,甚至有点迷茫胆怯。   “所以这事,要是自己想。”   陆停越说越气,终于还是忍不住,张口,狠狠咬了一口她的耳朵。 第六十三章   温月明捂着发疼的耳朵下了马车, 站在角门台阶上看着马车远去,好一会儿也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陆停生气了。   ——小狼崽竟然生气了。   温月明一边不解地想着,一边严肃得敲响侧门的木门。   长短各两声。   “今日郎君不舒服, 不见客。”门内传来一个恭敬规矩的年迈声音。   温月明轻声说道:“是我,宮叔。”   门内瞬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木门就被咯吱一声打开, 露出一张苍老的脸。   他面容虽老,但一双眼格外精亮, 见了人先是警惕地朝着外面扫了一眼,这才开了一道缝, 让人走进来。   “大娘子,快进来, 夫人和郎君已经等候多时了。”   温月明取下兜帽,露出一张素净小脸:“劳烦宫叔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在风里等我。”   “大娘子哪里的话。”宫叔跟在她身后,笑脸盈盈地说着,“大娘子吃饭了吗?某让厨房备一些吃食来, 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怕是不能太附和大娘子的胃口。”   温月明嗯了一声, 笑说道:“备一些甜食来,糕饼什么多加点了奶酪糖浆。”   宫叔连连点头, 笑眯了眼:“好好好,大娘子怎么爱吃甜食了, 小时候大郎君吃的那些糕点,您可是碰也不碰的。”   温月明摸着鼻子, 笑了笑:“别送了, 我自己走, 把东西直接送到爹的书房就好了。”   温家除了温月明都爱吃糖,钱夫人为了保持身材吃得稍克制一些,温赴和温爱可是糖浆大户,一点也不嫌齁。   温月明自小就比温爱还皮,连蚂蚁洞在哪都信手拈来,对自家院子的布局更是熟门熟路,连着守卫的护卫都躲了过去,这才到了钱夫人的主院。   守门口的是钱夫人的心腹嬷嬷雪嬷嬷站在内外廊下,正在和人布置着新年的院子。   雪嬷嬷已经四十有一,是钱夫人的陪家丫鬟,至今未婚,温月明和温爱是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兄妹,是以当一个披着黑披风的人远远出现在院子门口,就心中微动。   “来了。”她性格颇为豪爽大方,“今年是大娘子的大日子,夫人嘱咐那院子要好生装扮一番,娘娘特意让一个丫鬟来看着。”   她大大方方地迎了出去,当着众人面和一个穿着豆绿衣衫,披着大披风的人手挽手穿过外院。   “大娘子,一路上可还顺利。”进了内院,雪嬷嬷这才低声问道,“大娘子的东西半夜找了一个男子送来,夫人吓得一夜未睡,大娘子等会见了,可要宽慰一番。”   温月明蹙眉:“是我不是。”   “哪里的话,大娘子的事在夫人郎君眼中那是顶顶重要的。”雪嬷嬷叹气,多说了一句,“郎君也是一夜没休息,在书房枯坐一夜了,大娘子可要劝一下。”   温月明点头。   “夫人,瞧瞧谁来了。”雪嬷嬷朗笑着,掀开帘子,“是我家娘娘派的小丫鬟来了。”   殿内撑着额头,歪靠在隐囊上闭眼小憩的钱芸芸猛地睁开眼,坐直了身子,看着缓缓走进的人。   “团团。”   她一见温月明憔悴的小脸便红了眼眶:“我儿受罪了,快让娘看看。”   温月明掀开兜帽,笑说着:“就是出门没敷面而已,怎么就受罪了,倒是娘,怎么瞧着脸色不好。”   钱芸芸摸着她的手反反复复地看着,又紧握在手中不肯松开,一双本就多情哀愁的眸中更是满腹心事,泪光点点。   “我就知道那地方是吃人的地方。”   她把人抱在怀里,像儿时一般抚摸着温月明的脊梁,半响也说不出话来。   温月明一颗心好似在甜水里过了一遍,又在酸水中浸着,撒娇地抱着钱芸芸的脖子,娇气说道:“真是没事,你看我不是还生龙活虎的。”   “我以前在西北为了辇大魏军,三天三夜不睡觉的。”   她开始漫天乱扯,嬉皮笑脸地打岔着。   “咋年轻人就是身体好。”   “和人打架,我箭术可好了,给人插了一窟窿,那个人不死心,还故意打了我肚子一下……”   “咳咳。”门口传来温赴的咳嗽声,“在你娘面前说什么呢。”   温月明一见娘的脸色果然变了,立马懊恼地闭上嘴,转移话题地扭头去看爹:“今日不是休沐,爹不去上值也太奇怪了。”   温赴穿着居家的深蓝色常服,背着手走到两人身侧,板着脸说道:“明日便是第三次谈判了,为父如今要以此时为重,凤台之事还有其余五位阁老撑着,哪里需要事事看着。”   ——哦,懂了,扯虎皮拉大旗。   温月明了然地点点头。   温赴一见她吊儿郎当的样子就忍不住气血上涌,最后还是腹中运气,强忍着怒气打量着面前面色苍白,唇角还带着血痂的人。   “你昨夜……”他蹙眉,忍不住开口,可一时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只好长叹一声,“我让白夫人来说吧。”   钱芸芸这才把人松开,理了理温月明的鬓发:“是了,就说我病了,快请青青过来。”   雪嬷嬷颔首,叫心腹大丫鬟亲自去请人。   温夫人身体不好,府中一直豢养着女医,时常照看,便是无事也喜欢叫来聊几句。   白青青便是翠堇的母亲。   白家原本也是医学世家,依附一家高门生存,奈何运气不好,横遭厄运,到最后只剩下怀孕的女儿艰难度日。   恰逢当时钱芸芸带着双子回长安,怜惜其不易,又敬佩其医术,就把人带入府中,做一方远房亲戚照顾着。   翠堇性格大大咧咧,爱笑爱闹,白青青做事却是极为稳重妥帖,不苟言笑。   她带着药箱快步走来,身上还带着浓重的草药味。   “白姨。”温月明依偎在母亲怀中,娇滴滴地喊了一声。   “是大娘子回来了。”白青青见了她也只是露出些许笑意,颔首致意。   “是哦。”温月明笑眯眯地说着,“劳烦白姨从义诊那边匆忙回来。”   白青青对着温赴和钱芸芸都行了一礼,这才在左边的下手位置坐下,一板一眼说道:“今日没有出义诊,一直在等大娘子回来。”   温月明了然点头。   “你时间也不多,不妨直说吧。”温赴开口,单刀直入地说道,“那药,白夫人也有对策。”   白青青脸色严肃。   “娘娘这药哪里来了。”   温月明坐直身子,三下五除二把当日殿中的事情简单重复了一遍。   温赴脸色越发严肃。   钱芸芸捧着她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气得嘴都在发抖:“他,他竟敢……”   “那药很严重吗?”温月明犹豫一会说道,难得有些为难,坐立不安地说着,“我昨夜肚子很疼,人也不太,太舒服。”   白青青点头,示意她不用再说下去。   “可是腹部如针刺,肚子一寸如坠冰窖,搅得你疼痛难忍。”   温月明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随后低着头,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后面还有一些事情,就……就整个人也不太舒服。”   “燥热难耐,声如蚁咬,原先很疼的腹部就好似有一团火烧一般,是不是。”白青青一本正经地问着。   温月明咬唇,点了点头。   钱芸芸听得更是直接落泪。   温月明连忙哄道:“没这么难受,我不是聪明地吐了一大颗出来吗,就一点点药效。”   白青青抬眸看了她一眼,最后公事公办地颔首:“与其担忧这个,不如担忧其后的事情。”   温月明扶额。   白姨这话一点也安慰不到人。   “好了,莫哭了。”温赴亲自递上帕子,柔声说道,“团团今日出宫的时间也不多,赶紧把事情办好,也好让她赶紧回去。”   得,火上加油一把好手。   钱芸芸立刻抬眸瞪他。   “哎哎,爹,爹爹说得也对。”   温月明难得和温赴站同一立场,用帕子粗鲁地擦了擦钱芸芸的眼角,顺手把爹爹推开。   “没多大的事情,就你们太紧张了。”她含含糊糊地哄着,“你看我这不是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吗。”   钱芸芸抬眸看她,眸光深深,就像温赴连绵不断的成荫绿树,波澜起伏却又无限温柔:“娘这么多年吃斋礼佛,惟祈我儿平安二字。”   温月明被这样的目光包围着,只觉得满身酸疼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好一会儿才笑说着:“平安啊,我挺好的,真的。”   “这药可有什么后果。”钱芸芸外貌柔弱,可性格却格外韧劲,很快便收拾好心情,主动问道。   白青青眉间三条杆皱得极为紧。   “这枚药丸有两个作用。”一向平铺直叙说话的人难得迟疑,粗糙的手指捏着袖口,冷声说道。   “大娘子一开始的腹痛如刀搅是因为药中有银杏叶、地骨皮、银柴胡等性寒之物,所以娘娘一开始吃了入口极苦。”   “这,这些吃了不是对身体不好。”久病成良医,钱芸芸脸色微变。   白青青点头:“这药丸中寒药剂量极大,只要服上四颗以上,只怕大娘子今后受孕困难。”   温赴一向温和的眉眼瞬间闪出几丝厉色来。   “好歹毒的药。”钱芸芸恨恨说道,“团团现在服了一颗,可有后果。”   “就吃了半口。”温月明连忙说道。   钱芸芸拍了拍她的手,端起一碟糕点塞进她怀里:“大人说话,小孩不许插嘴。”   “哦。”温月明捧着白糕,犹豫一会咬了一口,立马皱了皱眉。   ——齁甜。   “我昨日连夜配了药,娘娘回去配以黄酒,晚饭后服用即可,那药有些苦,药性也有些大,娘娘还需忍忍。”   她自怀中掏出一个古朴的碎色药瓶:“这一月,切记不可喝凉水,更不能用凉水,平日里多捂捂汗。”   温月明有些犹豫:“可我后面那药效……”   白青青严肃气氛说道:“这便是这药的歹毒之处。”   “大娘子昨日可是用了凉水。”她皱眉问道,“娘娘只要一碰凉水,药性便会加重,简直是无药可解,可见其心术不正的恶毒心思。”   温月明欲言又止,脸颊微红,磕磕绊绊地说道:“没,没有。”   温赴瞬间抬眸看她。   温月明立刻装死,躲到钱芸芸背后。   在座的都是长辈,有些话当真是难以启齿。   “我之前给团团打的平安结在绣篓里,你去里间找找。”钱芸芸摸着温月明的脊背,对着温赴低声说道。   温赴沉默地起身离去。   温月明隔着钱芸芸的肩颈去看温赴,却只见温赴凝重的脸色。   ——不高兴了,但也没生气,好像还有点为难。   她小耳朵一动,敏锐地察觉出来。   怎么回事!   “这事说起来也是娘不是。”钱芸芸把人抱在怀里,“那八年竟然也跟着你胡闹,女儿家家的大好日子都在外面过了。”   “挺好的,我很喜欢。”温月明不高兴地强调着。   “喜欢是喜欢,可一些事情却没来得及教你,世道对女子苛刻,哪怕强悍如霍将军也有小人心生不忿,你性格不似寻常女子,娘更是日日怕你走错一步路。”   她长叹一声,满腹心事地抚摸着温月明出色的面容。   这样绝色的容貌只有温家这样的家世才能护住,免她惊,免她怕,免她一生颠簸。   钱芸芸对一对儿女一向是纵容温和,甚至很少对子女说起深藏在心中的担忧。   温月明立刻撒娇地去拱她的脖颈。   “好孩子。”钱芸芸宠溺地笑着,“你老实于与娘说,一年前你回来后说你心中有人了,那人是谁?”   “陆停。”温月明老实说道,皱了皱鼻子,不高兴说道,“他当时扮成小侍卫骗我,我后来一直留在西北,就是打算等他挣出一点军功,再带回来见你们的。”   钱芸芸颔首,对她的离经叛道并无异色,只是继续问道:“那你可与他有过肌肤之亲。”   温月明倒也不是忸怩羞涩之人,只是如今屋内三人都是她的至亲长辈,再是不拘小节的人说起这等隐秘之事都得红脸。   “嗯。”她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钱芸芸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安抚道。   “前朝民风开放,有美男出门,女郎们都是直接扔帕子的,边境更是大胆,女子嫁娶约束甚少,再往前推,诗经里的故事,放在现在也要被卫道士说一句私相授受。”   温月明扑闪着大眼睛,看着娘。   “世人对女子苛求越来越多,那些个破规矩也是,这也是我一直为你担忧的地方,你本就不是长安城娇养出来的小姑娘,你爹也不愿让你被这些规矩束住脖颈。”   “这事若是寻常男子,你爹自然有办法让他永远都把这事咽下去。”钱芸芸话锋一转,“可不曾想,你这个小祸害一惹事就给我来个大的。”   温月明委屈说道:“我当时不知道。”   “那就是太子殿下不对。”一直不说话的白青青冷冰冰开口,“流言蜚语一向只朝着女的,殿下也是大人了,难道还不知道吗。”   温月明忍不住解释了一句:“他也不知道我是谁。”   “那又如何。”钱芸芸点了点她额头,嗔怒道,“你爹,我,你白姨,是不会同意你为妾的,若非迎仙台血案,眼看大周国祚微暗,我是万万不会同意你爹说的,要你进宫的事情。”   “这些年你在后宫做得很好,可我却日日不敢寐,深怕出现昨夜的事情,有人敲响我温家大门。”   温月明一怔,喃喃自语:“那我以后白日来。”   钱芸芸气急,拧了拧她的小脸:“还跟我胡说。”   温月明皮薄肉嫩,一下就红了一圈,钱芸芸立刻就不忍心松手,小心揉着。   “昨日敲门那人自称是东宫的人,是吗?”她话锋一转,终于牵入正题。   温月明点头,倒也不瞒着,直接解释道。   “如今的六率大将军,也是当时在西北和陆停互换身份的贴身侍卫宋仞山,听说是先皇后留给太子的人,年级身形声音都格外相似,当时太子在西北一直覆面,陆停对外也是,所以这才瞒天过海,此人,应当可信。”   钱芸芸颔首,话锋一转终于切入正题:“那昨夜,你和殿下在一起?”   温月明嘴角微微抿起,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们可有发生肌肤之亲。”她柔声问道。   温月明一双眼水汪汪的,漆黑黑的眼珠就像一只小小的幼兽,端得上可怜又可爱。   “你与娘老实说,若是真的如此,你爹也好有下一步打算,若是再一个不幸,你腹中……”   温月明眼珠子都红了,一把捂着她的嘴,连连点头,小声说道:“没有没有,娘,你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没有。”白青青眼睛一亮。   温月明破罐子破摔,一脑袋扎进钱芸芸怀里。   “没有没有,昨日我真的很快就吐出来了,药效也不重。”她闷闷说道,“而且,他不是乘人之危的人。”   屏风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冷哼。   “你说这药为何这么奇怪。”温月明连忙岔开话题。   白青青叹气:“若是没听你说当日大殿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但听你说了,我便清楚了个七/八分。”   “宗教每一派都会出几门邪魔外道,如今陛下身边这位的怕就是多年前道门唾弃的合欢门,打着修仙名义,行事却放荡荒淫。”   温月明睁开一只眼,不解地看着她。   “他们既想要一响贪欢却又不想女子受孕,这才研制出这等毒药,间隔服六日便可彻底毁了一个女子。”白青青恨恨说道。   “至寒之物会坏了女子身子,让她们不再受孕,至热之物又能改变女子体质,成了那些淫魔的工具。”   温月明脸色微变,打了一个寒颤。   钱芸芸立刻把人抱紧:“还要再吃那药。”   “是。”白青青脸色凝重,“若真的如此,一般都是隔日,只怕明日就会送来第二枚药。”   “这可如何是好。”钱芸芸着急问道。   白青青有些为难:“这药我也是自在书中看过,书中也知记载前半段的药,也就是刚才给娘娘解除寒气的药。”   “天下淫药解药大都是寒药,这边又回到了刚才那一点,大娘子碰不得这些东西。”   温月明犹豫一会儿说道:“所以我只能,硬熬。”   白青青点头:“是,只是这药的药性会逐日增加,到了第六枚,只怕娘娘靠自己熬不住。”   温月明脸色发白。   “若我猜的没错,按照合欢门的畜生道义,陆途那畜生会在那一次……”   白青青欲言又止,不再说下去。   温月明咬唇,露出厌恶之色。   “团团不怕。”钱芸芸抱紧怀中的女儿,着急向怕屏风后看去,“这,这可如何是好。”   “还有一事,那药那要还会改变人的……”温月明犹豫一会儿问道。   白青青沉吟片刻,不悦但又不得不说道:“陆途之所以现在不碰大娘子就是为了药性积累,为了那一日所谓的三花聚顶,所以大娘子和殿下若是……把药性排出去,也未必不行。”   温月明眨了眨眼,哦了一声。   屋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行吧,我知道了。”温月明倒是想得开,自钱芸芸怀中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笑说道。   “那也没事了,娘陪我回小院子休息一会儿,昨夜一夜没睡,有些累,回家就可以安心休息了。”   钱芸芸叹气,捋了捋女儿鬓间的碎发:“好,娘陪你去休息。”   “我让厨房做了几道菜送去爹爹书房了,等会记得给我送回来。”温月明起身时,大大咧咧地说道。   “你爹还贪你一点吃的不成。”钱芸芸点点她额头,失笑道,“好没规矩的小坏蛋。”   “我可是都点甜的东西,爹爹这么爱吃甜的,也不好说的。”温月明笑眯眯地说着。   “贫嘴。”钱芸芸挽着她的手,亲自为她系上披风,眸光微动,“这披风……”   披风又大又长,且颜色单一,毫无花纹,一看就知道不是温月明会喜欢的东西。   “就有人给的。”温月明含含糊糊说道。   母女两人携手走了,安静的屏风后传来一个沉重冰冷的声音。   “还请白夫人帮某一个忙。”   白青青垂颈,正堂亮堂的光落在她身侧,阴影斜跨在桌椅上,就像一尊歪曲的石像,不苟言笑的面容格外冷硬无情。   温家两位小主人,小郎君的院子在西跨院,小娘子的院子在东跨院右侧的一处小院。   温阁老对小孩一向格外严厉,五岁就把人打发去小院独自居住,又冷眼看着他们整治了好几次院子内外,这才彻底放手。   其中小娘子的院子,因为钱夫人爱女心重,舍不得女儿一个人住这么远的地方,就建了一条长长的花廊,顺着游廊就能走到那处院子。   “娘。”温月明挽着钱芸芸的手走在花廊上,笑问道,“再过十日便是过年了,娘今年就不要入宫了。”   钱芸芸蹙眉:“你之前不是还叫你爹跟我说要我进宫陪你吗。”   “最近乱得很,到时候我估计不会赴宴,娘也找个借口告假吧。”温月明为难说道,“容云最近有些疯,前朝陆佩被陆停逼得狠了,她就在后庭发疯。”   “而且也不知为何她和薄家闹翻了,我最是心里有点不安。”温月明低声说道,“容云不是聪明人,可薄斐不该如此啊,现在轻而易举放弃多年苦心经营的成果,实在有些奇怪。”   钱芸芸蹙眉叹气:“薄斐世故圆滑,权欲心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能继承安南侯的爵位是因为前面三位兄长悉数暴毙,唯一一个弟弟自幼病弱,他才得以妾身子之位承爵。”   “怪不得。”温月明摸了摸下巴,“薄夫人听说并非是高门嫡女。”   “高门寒门,嫡庶子女,并非区别他人品行的标准。”   钱芸芸轻声细语地说道:“前朝世家势重,便是远方表侄都会扶持,只求家族绵长,左右朝局,今朝太/祖太/宗设陪都,打压门阀,这才压制住不可一世的世家望族,可随之而来便也冒出如今苗头渐起的嫡庶之分,说到底不过是权力心重,想要万世绵长的富贵。”   温月明惊讶:“娘难道不想。”   钱芸芸失笑:“百年之后人人都是一抔黄土,再是泼天的富贵又和我有何关系,你和你哥哥的这条路,如何走是你们的事情,也只能是你们自己选择。”   “所以我……”温月明一犹豫,还是低声问道,“我若是真的和陆停在一起,娘也不反对?”   “这便是你拉我过来要问的话。”钱芸芸摸着女儿的发髻,柔声问道。   “因为我也不知道我该如何。”温月明垮下脸来,“爹说的对,我和他在一起对我们来两个人都不好,也会让爹娘这辈子被别人议论。”   “可我……”她一顿,更是丧气地说道,“他今日生气了,他还是第一次与我生气。”   “生气,你们吵架了?”钱芸芸一颗心顿时偏袒自家女儿,不悦说道,“他昨夜还这么对你,今日竟还对你生气。”   温月明脚步沉重:“这事好像是我不对,但我也不知道哪里有问题。”   “团团这般聪明,怎么会不对,你仔细说说,不少男子若是一个不容易就喜欢打压女子,若是自己没错,可不能随意心软。”   温月明只好把早上的对话捡了重要的讲出来。   钱芸芸脸色青白地听了半天,突然笑眯了眼,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蛋:“我女儿当真有做花心浪荡子的潜质啊。”   “娘!”温月明嘟嘴,一脸不高兴。   “你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问题。”钱芸芸再一次问道。   温月明抱臂点头。   “其实太子殿下说得对,有些事情靠别人讲是没用的,自己不能直视自己的内心,你们迟早会成了分道扬镳的柳絮,再无相遇可能。”   温月明手指微紧,露出紧张之色。   “傻姑娘,读书这么聪明的劲,怎么碰上情爱之事就这么笨了。”钱芸芸握着她的手,淡淡一笑,“不过娘却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他注定是帝王,未来充满激变,不论你能不能真的站在他身边,与他白头偕老,与他生儿育女,与他共度一生,这段感情中你陷得太深始终是吃亏的。”   温月明眨了眨眼:“所以,娘其实是不赞成我和他……”   “可那没有用。”钱芸芸捏着她不安的手指,柔声说道,“娘还是那句话,这条路你要自己走,可不论如何,爹娘始终是你的后盾。”   “别的不说,他便是以后移情别恋,但看在你爹的面子上,你在后宫依旧能活的自在。”钱芸芸俏皮地眨了眨眼,一向温婉的眉宇间露出一丝得意。   “所以他是为什么生气。”   就像一只飘在水里的人,终于发现不远处其实有一块巨礁,终于可以松下一口气,温月明终于笑了起来。   头顶的花枝在风中轻轻晃荡着,附和着主人们愉悦的心情。   钱芸芸噗呲一声笑起来:“因为少年人的感情总想得到热烈的回应,你没有给她回应。”   “怎么没有回应。”温月明扭捏起来,细声说道,“要是没回应,我早把人打跑了。”   “可他觉得不够。”钱芸芸笑说着,“他现在大概就像是话本中那些患得患失的小娘子,总害怕下一秒被你这个负心汉骗了。”   温月明大惊,磕巴说道:“这种事,怎么也是我吃亏,他,他怎么还这样想啊。”   “目前来看,这位太子殿下真的很喜欢你。”钱芸芸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来。   温月明叹气:“那我可如何是好。”   “若是今日还有时间,不如今日请殿下来府中悄悄吃顿饭。”钱芸芸冷不丁说道。   头顶突然传来瓦砾晃动的声音。   温月明脸色微变,厉声说道:“是谁,下来!”   好一会儿,一个身影倒挂在红柱子后面:“是我。”   陆停!   温月明一时间尴尬的站在原处,脸颊爆红。   陆停像一只倒挂的蝙蝠,躲在红柱子后面一声不吭。   “陆停!”温月明恼羞成怒,生气去抓人,“梁上君子,无耻!你听到什么了!你快说说!王八蛋!我要宰了你!”   陆停腰肢一扭,顿时又回了廊檐顶。   “没多久。”陆停闷闷的声音响起。   “没多久是多久!”温月明站在台阶下,仰着头看着缩在屋顶上的人,咬牙切齿地说道,“给我下来,又欺负我是不是,给我滚下来。”   “我没欺负你。”陆停挪动一下,一双眼也不知道往哪里瞟,眼尾一触及钱芸芸含笑的眉眼,顿时僵在远处。   “那你快说!”温月明冷笑,“有本事你就别下来,我等会就找人拿长竹竿赶老鼠。”   “就,就你问夫人……”陆停犹豫片刻,小声说道,“问我为什么生气的时候。”   “是吗。”温月明气糊涂了,大声问娘,“娘,我有这么问过吗。”   钱芸芸站在台阶下,眉眼温柔,春日扶柳一般自然点头:“问过了。”   “看吧,你又骗……哎!”温月明一怔,扭头呆呆地去看娘。   一双大眼睛瞪圆,就像一直受惊的小狐狸或者小兔子。   钱芸芸看得手痒,但还是顾忌小孩的心情,只好抿唇笑了笑,转移话题。   “殿下还是下来吧。”钱芸芸抬头,温柔说道,“屋顶冷,是来找团团的嘛。”   陆停年幼丧母,身边的嬷嬷都非善人,宫内的人在他眼中都是穷凶极恶之辈。   等去了西北,女子更是各有各的彪悍,再加一个无所不能,嬉皮笑脸的霍光明。   他见了不少女人,却从未见过温夫人这样的人。   温柔似水,眉目含情,就像江南最绵软的棉花,让人一看就放下心防,如今这样的人这般笑脸盈盈地看着他,与他说着话。   陆停再是年少早熟,冷静自制,在此刻都开始爪麻。   “下来吧,太子该是爱吃甜食。”钱芸芸含笑说着,“厨房的东西也该送到了,不如一同用膳。”   温月明抱臂,好一会儿又臭着脸说道:“还不下来。”   陆停立刻小心翼翼地垂眸看她。   “这是我娘。”温月明顶着这样热烈的视线,咬唇,好一会儿突然认真说道,随后又对着娘说道,“娘,这是陆停。”   “嗯,知道了。”钱芸芸像是明白女儿这几个字的意义,含笑地点点头。   檐顶的陆停脸色几许变化,突然露出喜色。   “娘!”   “陆停!你叫什么!”   “你乱喊什么!”   “哼!”   三个声音异口同声响起。   匆匆赶来见妹妹的温爱顿时大怒,跃上廊顶要打人。   温月明又惊又羞,也跟着去踹人。   假山后的温赴背着手慢条斯理走过来,挑剔说道:“心性不稳,油嘴滑舌,不妥。”   钱芸芸看着乱成一团的几人,又听着温赴酸溜溜的声音,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伏到夫君肩上,笑得直不起腰来。   作者有话说:   医学知识,瞎编 第六十四章   陆停到底没和温家人吃这顿饭, 因为宋仞山带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过来。   ——邵因没有按时赴约。   “原来你没见到邵因,那你过来做什么。”马车内,温月明不解问道。   “约的是申时三刻。”陆停正吃着钱夫人打包送来的甜点盒子, 随口说道。   钱夫人不亏是拿下温赴的人,一句话都没说就把人的爱好都摸清楚了,里面不仅都是甜食, 甚至还放了一小罐冰奶酪。   温月明嗯了一声,突然靠近他, 弯了弯眉眼,声音带着笑意, 慢慢吞吞说道:“你来温府,是特意来找我的?”   陆停侧首, 深褐色的眸子完完全全倒映着面前之人,眼尾那簇浓密的睫毛微微下垂,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便显得无害而温柔。   “早上与你置气,又怕你这个没良心的, 真的和我生气,不理我了, 便想着先来看看。”不曾想,陆停倒是老实。   温月明大概是听了钱芸芸的一席话, 笑得越发厉害了。   “你又怕我生气,又要与我生气。”温月明盯着那截神似鸦羽, 漆黑浓密的睫毛,忍不住伸手去拨弄陆停眼尾的那簇睫毛。   陆停温顺地闭上眼, 任由他捣乱。   “偷偷摸摸来看我, 还偷听我和我娘说话。”   陆停抿了抿唇, 低声说道:“你别生气。”   “一张嘴倒是甜,倒是把我娘哄高兴了,可你没见我爹不高兴了。”温月明靠在他肩上,拨弄着他的睫毛,手感有些硬硬的,却又格外长卷。   “我爹可倔强了,他现在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估计以后也不同意的。”   陆停果不其然眉头紧皱起来。   温月明噗呲一声笑了起来,索性跨坐在他身上。   陆停一惊,半睁开一只眼,下意识扶着她的腰。   温月明笑脸盈盈,挑眉反问:“觉得我今天很主动?”   陆停眼波微动,不敢说话,深瞳半藏,瞧着还有些可怜。   “因为你教训你随便乱叫我娘的!”   温月明顿时伸手去拧他的脸,凶神恶煞说道:“还叫嘛?”   陆停睁眼,琉璃眼珠安静地好似一汪深沉湖水,不可见地的幽深,可偏偏只让人觉出无限和平镇定。   “迟早是要叫的。”他锢着温月明的腰,认认真真说道。   “你倒是有信心。”温月明一哽,随后冷哼一声,含含糊糊说道,“不过,我娘好像也太赞同。”   陆停眉头立刻皱得比刚才听到温赴不同意还严重。   温月明顿时乐了:“你这样,我爹可是会不高兴的。”   “你说我好话了吗?”陆停严肃说道。   温月明故意说道:“我去找我娘问你今天问我的问题,说你今天和我吵架了,你是不知道,我娘这人一向偏心我,我哥都越不过我。”   陆停顿时丧气起来,有些委屈地嘟囔着:“可今日这事明明是你的问题。”   温月明点头:“确实是我的问题。”   “那你还这样在娘面前诋毁我。”陆停气馁。   温月明凑了上去,淡淡的梅花香扑了上去:“所以我来道歉了。”   温热的唇带着滚烫的呼吸轻轻拨开陆停微抿的唇角,淡淡的玫瑰奶酪的味道瞬间充盈在唇齿间。   “接受道歉吗?”温月明在气息消失前退了出来,沙哑问道。   陆停一双眼带着还未消退的情/欲,好一会儿才为难说道:“接受一点点。”   “那你就继续生气吧。”温月明可不惯着得寸进尺的人,麻利地打算从他膝盖上滚下来。   “别动。”陆停一把人按住,甚至把人朝着腰腹间拖动了些许。   温月明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立刻警惕说道:“大庭广众,你可不能胡来。”   “就是抱抱。”陆停委屈说道,“我昨日都没怎么样。”   温月明突然脸色一僵。   陆停以为她是不想听昨天的事情,只好连忙岔开话题:“许道行脾气不好,等会你就在巷子外的茶棚里等着,我自己进去。”   温月明抬眸看他,黑眸中带着一点犹豫,细眉紧皱,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陆停松开他的手,“你若是不喜欢我抱着,我就……”   温月明眼疾手快地揽着他的脖子。   陆停顿时安静下来。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事。”温月明叹气,欲言又止,最后小声说道,“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昨日那药的事情。”   陆停侧首看人,轻轻嗯了一声。   “你愿意跟我说吗。”他轻声问道。   温月明伸手捂着他的眼睛,一张脸埋在他的脖颈处。   滚烫的脸颊让陆停皱了皱眉。   “可以说,但是又不好说。”温月明的声音闷闷的。   陆停沙哑开口:“你若是不愿意说就不必说。”   “但可能需要你帮忙。”温月明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又点了一下,“但你听了,可不能太激动。”   “我激动什么。”陆停心中疑窦,抚摸着她的脊背,“你若是不想说不必与我说,只要这药与你身体无害即可。”   “就是有点问题。”   陆停掐着她腰的手一紧。   “有毒?”他紧张问道。   温月明只好三下五除二地把所有事情都说了一遍,声音越说越低:“其实我觉得,昨天那样应该也可以。”   “他竟敢这么对你!”   出人意料的是,陆停不但没有欣喜若狂,反而抱着她的手臂倏地紧绷,眉宇间煞气凛然,血气翻腾。   温月明手心能感受到他眼眶肌肉的紧绷,彭拜的杀意铺天盖地而来,让她敏锐地竖起汗毛,瞳孔微缩。   她一时间呆在原处,有些束手。   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陆停生气这么可怕,早上的那根本不叫生气,感情是撒娇。   “你,你怎么生气了。”她放下手,犹犹豫豫地吻了吻他的眼角。   陆停缓缓闭上眼,丹凤眼特有的那股凌冽的杀气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我是想要你,但不想因为这种肮脏的事情。”陆停抱人紧扣在怀里,“这么说,你明日就还会继续服药。”   温月明嗯了一声:“陆途大概率会让人盯着我把药吃下,就怕明天不好糊弄过去。”   陆停抱着她不说话。   温月明只好摸着他紧绷的后脖筋,安抚着:“但我有药啊,我姨医术可好了。”   “那白夫人给你的药可以彻底根除那毒性吗?”   “她不做没把握的事情,既然没有特别交代,想来应该可以。”   陆停垂眸,不说话。   温月明捏着他的下巴,亲了上去,陆停却不似刚才那般急切,只是安抚地舔了舔她的唇,便先一步退了出去。   “吓到了你了?”陆停抬眸看人,眼尾是还未散去的冷意,可嘴角却又微微勾起,安抚着面前之人。   “别生气,我不喜欢,这事也没这么坏,我爹娘一定会给我想办法的。”温月明小声说道,“你还未见过你真的生气呢。”   陆停只是笑着不说话。   “你以前背着我生气,是不是都这样的。”温月明很快自己想明白了,摸着他的耳垂,仔细回想了一句,颇为心大地总结着,“怪害怕的。”   陆停失笑,散不去的满腔愤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掐了掐她的腰:“你这么这般心大,这么严重的事情,你不害怕就算了,还打趣我这个。”   “我便是再生气,也不会对你生气。”他小声说道,凑上去,吻了吻她的唇,认真说道。   温月明皱了皱鼻子,娇气说道:“你要是对我生气,我就找霍光明揍你。”   霍光明西北战神,在尸山血海中淌出来的人,武力值可不是开玩笑的。   “第一波的药性可以靠白夫人的药,那第二波的药性是不是只要你发泄出来就可以了,如果真如白夫人所说,那到了第六次只怕不是我们想的这么简单。”   陆停带回正题,严肃说道:“你仔细问过了吗?”   温月明不好意思说道:“我没问。”   陆停顿时皱眉。   “当时屋内有三个长辈啊,而且我爹娘也不知道昨日有你的帮忙,我这等于老寿星上吊,找死自爆呢,我哪好意思仔细问,本来打算等会吃完饭,偷偷去问的,谁知道你把我带出来了。”   温月明喊冤道:“而且我觉得那个大不了就是一个春/药,实在不行,我们就……”   陆停眉心紧皱:“那你现在回去,一来一回也耽误不了了,到时候我给你去问问。”   “别去,我白姨脾气不好,过两日我写信过去。”温月明提醒道,复又重点强调了一句,“真的脾气不好,会拿针朝人死穴里扎的那种。”   陆停敷衍地嗯嗯了两声。眉心紧皱,瞧着比当事人还心情沉重。   “早知道昨日去看看药如何,今天找个机会把药换了。”他懊恼说道。   “没用的,陆途如今求神问道之心逐渐疯魔,当时章喜去拿药都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只怕是连他也瞒着了。”温月明说道,“只是我总觉得那牛鼻子老道有些古怪。”   陆停冷笑一声,眸底寒光一闪而过,眉宇间阴郁森森:“这事我去查,不管是沽名钓誉的骗子,还是真的另有所图,我定要把他千刀万剐。”   “殿下,到了。”马车停了下来,宋仞山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陆停这才把人松开:“你在茶棚那边等我,我去去就来,我把云间留给你。”   “不用了,我自己能照顾自己,邵因要不是出事了,就是有事,你带着宋仞山也好方便行事。”   温月明直接拒绝,甚至赶在他前头跳下马车,悠然自得地朝着茶棚走去。   陆停叹气,偏又无可奈何。   马车很快就消失在巷子口。   临近过年,茶棚却不热闹,温月明点了一盏茶,又买了几碟糕点,随口问道:“店家,怎么生意不好。”   店家叹了一口气:“别说了,也不知怎么回事,这条路最近总有很多凶神恶煞的大汉,好多人不敢靠近。”   温月明蹙眉:“是流氓吗?”   “不太像,而且都要过年了,京兆府,巡防司,还有很多官差都在巡逻呢,而且那些人也没问我们要钱,就是整天板着脸坐着,从早到晚,谁敢来啊。”   店家也是难得碰到诉苦的人,一篓子的话直接倒了出来。   “没有差役上去询问吗?”温月明和气问道,“你们也没提过意见。”   “问过了,也提过了,可人不走啊,就说来坐坐。”店家叹气,“就坐坐也不犯法,我们也没有办法。”   “大概什么时候来了?”   “这倒不清楚。”店家想了片刻,“大概是七/八日前,老朽棚子就支这四方路口,所以时常打量着,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觉得有些奇怪的。”   温月明心中一冽。   七/八日前,那不是第一次两国谈和的时间。   温月明捧着茶盏,垂眸,随口问道:“都有哪些人,店家可以指给我看看吗?”   店家起身张望了一会,突然小心翼翼说道:“就那个卖糖葫芦的人边上,站在柳树旁的人。”   温月明借着喝茶的功夫顺势看了过去。   那人很是敏锐,立刻就看了过来。   “吓死人了!”店家立刻拍着胸脯,惊恐说道。   “还有吗?”温月明笑说道,“这人瞧着像是江湖人,大概是在长安城过年吧,听说江湖人都是打打杀杀的粗鲁之人。”   店家被那一眼吓了一跳,不敢再指了。   温月明掏出半串铜钱推了过去。   “不瞒店家,我家世习武的,我自幼对这些江湖事情都颇为向往,见了人就好奇,还是这还是我第一次距离江湖人这么近呢。”   店家盯着拿钱,有些犹豫。   “再说了我们就是看看,那些人能坐坐,我们还不能看看嘛,若真的打人了,我们便去报官,临近年光,京兆府可最讨厌打打杀杀的人了。”   店家这才露出一点笑来,把铜板收了过去,这才笑说着,   “小娘子说得对,人还挺多,小娘子朝着年画那边,还有那个东升酒楼的右侧台阶边上,买虎头玩具的那个灰衣人,对了还有那糖水摊那……”   那人依次报了十来个位置,温月明便顺势一一看了过去。   她不似店家那般直接,只是眸光一闪而过,不带停留,好似看风景一般,可一路看下来,心中却突得跳了几下。   “怎么还有大魏人?”   店家也紧跟着摇头:“不知道,所以才觉得很奇怪,我总觉得碰上大魏人就没好事!”   温月明眉心紧皱。   长安城万国来华,自建都起就都有各国人马,按理几个大魏人并不稀奇,可这几个偏偏是七/八天出现的人。   这条街在城西偏远的地方,大部分都是百姓,许道行这样的清贫的小官都很少,她不得不想,这些人是不是因为许道行来着。   可许道行又怎么了?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巷子口响起,温月明顺势看了过去,只看到为首那人一匹黑马,玄甲红衣,面容沉静。   霍光明!   温月明眼尾立刻扫去那几个大魏人,那些人果然肩臂紧绷,不由眼皮子一跳,立刻起身出了茶棚。   她身后跟着木景行和程求知,两人脸色凝重。   霍光明远远就看到温月明的身影,缰绳一动,马上朝着她跑来,还未等马完全停下,便直接翻身下马。   “我就知道和你们有关,你们是不是在找一个人。”霍光明上前,直接拉着她的手臂,低声问道。   温月明瞳仁微张,点头。   “人被我救了。”霍光明严肃说道,“但那人说他女儿被人绑了,人就在这条街上,我才带人管过来的。”   “邵芸芸被抓了!”   温月明惊讶,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猜测。   “是,那人自称是昭武校尉邵因,今日午时下值后被人突然袭击,拼死逃出结果力有不逮才晕了过去,他说太子约他来这里见面。”程求知走了过来,低声说道,“这事我是知道的,我就猜是出事了。”   “那跟邵芸芸有什么关系。”温月明严肃问道。   “那个人一口咬定自己的女儿被抓了,但我发现他今日根本没有回家。”霍光明眸光深邃,“不是他未卜先知,就是被人威胁了。”   与此同时,原本一直安稳坐在那里的数十个壮汉突然暴起,朝着温月明和霍光明拔刀而来。   “大魏人在外面?”许家门口,陆停脸色微变。   “一波人一直在盯我,我知道那是容云的人,直到昨日我才发现外面竟也出现了大魏人,我原先并未放在心上,可早上我发现那些人盯的是我,我还未来得及与你传信,便被人打晕了。”   说话间,外面传来人群的尖叫声,风中甚至还有刺耳的鹤唳声。   宋仞山抬眸:“有人动刀了。”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你们在等什么,但我要走剧情,就,我的剧情还是要走的吧,毕竟之后出宫不容易了,得把宫外的剧情赶紧走掉QAQ,这个剧情不长本来打算写完了,但发现来不及了,走亲戚实在耽误码字(不是!) 第六十五章   敢在霍光明面前动刀的大部分坟头的草都已经有三尺高了。   等陆停出来时, 最后一个大汉已经被霍光明一脚踩在地上。   “好厉害哦!”   温月明和木景行两个人并肩站着,兴奋地拍着手,跟大街上看猴戏没啥区别。   身后的程求知脸上是一如既往的难言之色。   陆停顿时松了一口气。   “殿下。”程求知看不下去, 刚一转身就被看到巷子口站着的人,连忙迎了上去。   “你们怎么来了?”   陆停低声问道。   “邵因被人袭击,被霍将军救了。”程求知解释道, “他断言邵芸芸被抓了,还说人一定在这里, 霍将军担心出事了,这才来的。”   “把这些人都带回去。”霍光明对着士兵说道, 随后扭头打量着温月明,“你怎么在这里。”   温月明一楞, 连忙举起袖子,挡着脸:“偷溜出来的,可不能被人发现了。”   霍光明顿时无语,手上却不停,直接解下大氅, 当头给人盖上,对着走来的陆停低声说道:“把马车叫来, 找个隐秘的地方再说话。”   大概人人都爱看热闹,原先一开始这里的人被吓得一哄而散, 到后来见来了个牛人,又忍不住围上去。   人一多难免出事。   幸好宋仞山见机行事, 直接把马车开了过来。   陆停直接把人抱进马车。   “不好意思,这银子就当赔偿。”临走前, 木景行掏出一两银子扔给躲在木桶后的店家, 笑脸盈盈说道, “店家今日可没见到什么人,记住了吗。”   店家飞天横来无妄之灾,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又看着笑脸盈盈的小娘子,不得不含泪点头。   “有人在盯许道行。”一上马车,温月明就拉着他的袖子,连忙说道,“有大魏人还有大周人。”   “我知道了。”陆停点头,“是容云的人,大魏的人为何出现就不得而知了。”   “是大魏的鹰眼,橖扶的人。”帘子外传来霍光明的声音。   温月明去看陆停:“许道行还和橖扶有瓜葛?”   陆停眉心紧皱,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他在远兴多年,之前虽一直在西北边陲徘徊,但都是清贫地区,橖扶这样无利不起早的人,怎么会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还是他其实盯着的是邵因?”温月明冷不丁说着,“可他为何盯着邵因。”   马车倏地停了下来。   温月明瞬间感觉到一侧霍光明腰间佩刀出鞘是带来的杀气。   “怎么了?”温月明一惊。   “橖扶的人拦车。”霍光明声音紧绷,不悦说道,“果然和这个搅屎棍有关。”   马车内,温月明和陆停四目相对。   “那邵芸芸应该就在他手里。”温月明低声说道,“只是他要邵芸芸做什么?”   “去看看嘛?”霍光明的声音在车帘外冷淡响起。   “去看看。”温月明掀开帘子朝外看去。   只看到两个大魏打扮的人背着手站在马车前,宋仞山一手持缰,一手按剑,面色冷厉,隐隐有剑拔弩张之势。   “邵因对邵芸芸极好,若是邵芸芸真的出事了,只怕邵因不会再配合我们。”   温月明把分析着利弊,凝声说道:“橖扶若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可不是和善之人,邵芸芸与此事无辜,何必再添鲜血。”   霍光明垂眸看着趴在窗沿上的人,无奈说道:“大灰狼里的小白兔。”   温月明皱了皱鼻子:“说什么……”   “进去吧。”霍光明点着她的脑袋把人按进去,“跟着他们。”   温月明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宋仞山动了动耳朵,却没有继续动。   “跟过去。”   直到陆停发话了,他才动了动缰绳,马蹄子随着那两人的脚步跟了过去。   霍光明对程求知和木景行打了脸色,最后又让她们带着那些大汉先行离开,她自己则跟着温月明去看热闹。   一行人绕过热闹喧嚣的主街,来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小巷前。   “我家王爷在里面等诸位。”身形高胖的大魏人用着别捏的大周话说着。   “鬼鬼祟祟,扭扭捏捏,你们家王爷倒是一点也没变。”霍光明夹了夹马腹,慢条斯理地走了过去,手中的马鞭闲适地握在手心。   两个大魏人面露紧张之色,右手按着腰间的长剑,警惕说道:“我们王爷并无他意,只是想请太子和娘娘进来一叙罢了。”   温月明掀开帘子,挑眉问道:“他怎么知道我出宫了。”   大魏人板着脸说道:“王爷向来料事如神。”   “我看是奸细遍地。”温月明索性下了马车,笑说道,“人在哪里,这一排巷子可有不少民房。”   “有一户人家的桃花伸出墙外,王爷就在那里等你们。”   陆停眼疾手快伸手,把第一个走进去的人提溜到背后,这才和霍光明一起踏入小巷。   温月明很快就发现被人吊在桃花树下的邵芸芸。   她穿着白色的襦裙,被五花大绑地倒挂着,脖颈歪在一侧,双眸紧闭,脸色苍白,但胸脯微微起伏,可见还是活的。   只是一根羊皮做的管子正捅在邵芸芸下垂的手腕上。   一道狰狞的伤口翻着皮肉,染红了她纤细的手腕。   鲜血一滴接着一滴,顺着羊皮肠落在灰扑扑的地上,乍一看好似零落成泥的桃花瓣。   “啧,变态。”温月明立刻皱眉,低声说道,“橖扶真的是一如既往的不择手段。”   “好端端说我做什么。”头顶传来含笑的声音。   陆停立刻把温月明拉倒身侧。   橖扶坐在墙角上,垂眸看着两人相交的手,摸了摸下巴,嗯了一声:“若是今日是你,我定是不会如此对待的。”   温月明懒洋洋回怼道:“你放心,今日若是我逮到你,一定当机立断把你杀了,不搞这些有的没的。”   橖扶笑了起来,脸上露出愉悦的神色:“好啊,一定要你亲自把刀捅进我身体里,要用力一些,让我的血能飞溅到你脸上。”   温月明抬眸仔细看了一眼笑脸盈盈的橖扶,见他说的真情实感,既没有生气也没有虚伪,好像真的满心期待这个事情,顿时皮笑肉不笑。   “那可不行,我擅长用箭,当年送你的那一箭还没感受明白呢。”   “血溅起来……”温月明慢条斯理,笑容满面地讥讽着,“也送你自己了。”   橖扶脸上笑意敛下,俊秀的面容因为眸光一闪而过的阴鸷显得阴森恐怖起来。   “没关系,我若是杀了你,一定把你的皮肉完完整整剥下来,让你这具被天神眷顾的骨架与我永远在一起。”他摸着手中的指骨,慢条斯理地说着。   陆停眉宇瞬间凌冽如冬日寒冰,煞气凛然翻腾。   橖扶和他无声地四目相对,一人冷漠,一人微笑。   “哦。”温月明捏着陆停的衣袖,笑眯眯地说着,“那你来啊。”   霍光明刚靠近邵芸芸,身边就落下两道黑影。   “啧,你到底要做什么?”霍光明不耐烦地说道,“能不能痛快点。”   “是你们的太子殿下迟迟不放人,我才不得不想出这个办法的。”橖扶像一只轻盈的猫,悄无声息得自墙头落下,站在最后一个三角位置,笑说道。   温月明眉尖一耸。   “买卖要的是你来我往,货真价实,你不过说几个半真半假,虚虚实实的话,我便要放了货真价实的人,于你有利的人,现在又倒打一耙,可见做生意是假,空手套白狼倒是真。”   陆停不笑时,眉宇间的冷淡如险峻雪峰,沉默高耸,迫人千里。   “哪里假,我说的都是我知道的,保证千真万确。”橖扶笑说着,“你们大周内部是自己出了奸人,具体是谁我也确实不知,我只知被推出台面赴死的人叫盛忘,乃是你们当年的兵部侍郎。”   霍光明抱臂:“一个不知,一个死人,确实没什么利用价值。”   “可不你们不是找到活人邵因了吗?”橖扶故作惊讶地嗯了一声,“你早上给我哥送佛珠的时候不是顺手救了他嘛,真惨,你们大周卸磨杀驴的本事真是厉害。”   温月明立刻扭头,亮晶晶地看着霍光明。   “你若是能让我哥从那破庙里出来,也算你厉害。”橖扶长叹一声,不悦说道,“怎么整天爬墙送人经书佛珠,不得劲。”   霍光明眉眼不动,冷静说道:“出来又如何,你哥对你生来怜悯,自出生就被送入高山寒寺,你现在因为如此对你哥,不过是因为他无害。”   橖扶自喉咙间溢出一丝讥讽轻笑,斜眼去看霍光明,带着居高临下的睥睨。   “那是我和我哥的事。”   “咳咳,今日不处理家务事,我还赶着回宫。”温月明自陆停身后探出脑袋,“你先把邵芸芸放了,她什么也不知道。”   橖扶垂眸看着面前的女子。   第一次见到她,她穿着大红色的衣裙坐在黑市高高的楼顶,明月当空,群星昏暗,微醺的瞳仁似喊着无尽夜色,波光凌凌,想束翅凌风的临风的夜鹰,洒脱不羁。   若她真的只是一个大周的小兵就好了。   可以用美酒,用糖葫芦哄过来,再不行便真刀真枪抢过来,若真的不能屈服,便拔掉她的翅膀,打碎她的脊骨,用最精致的链条把她永远呆在自己身边。   他有些痴迷地打量着面前之人,嘴角露出笑来,直到豆绿色的衣裳被人挡住,一根枯木树枝擦着自己的脸颊划过。   鲜血轻轻透过皮囊渗了出来。   橖扶俊秀的眉间微微蹙起,仔细问着空气中的血腥味,眼底闪过疯狂的兴奋之色。   小巷内的刀剑出鞘声锃地响起,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温月明立刻拉着陆停的手,小声说道:“打他做什么。”   ——橖扶那王八蛋神经病一样,一旦见了血就跟蜂蜜沾了蜜一眼,甩也甩不开,没必要在今日激怒他。   陆停垂眸,紧紧握着她的手指,十字交缠。   “你与他在一起,不如与我在这里,大周繁文缛节,个个都想做高高在上,不沾尘埃的神,情情爱爱是不可宣之于口,行之于世的禁忌。”   橖扶的手指碾了那点血迹,感叹一般轻叹着,就像街头那些神神道道的骗子。   “可我们大魏可不如此,情爱本就是世间最热烈直白的事情,哪里用得着像你们这班畏畏缩缩,藏头藏脑,还要受尽世人指责。”   “你若真的喜欢她,忍心让她受这样的委屈吗?”   陆停手指僵硬,眉目冰冷。   温月明敏锐地握紧他的手指,大声反驳道,   “不要给我臭不要脸,偷换概念,兄妻弟及不叫真爱,是叫没有伦理道德,少给自己脸上贴金,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喜欢你!你少管我!”   霍光明抬眸去看她,就连陆停也侧首看人。   大概是小巷子里声音不断终于惊醒了昏迷状态的邵芸芸,她眉间微微一簇,却已经没有醒过来。   “少看我,实话实说,内部矛盾我们内部解决。”温月明皱了皱鼻子,“快把人放了,我回宫前还要去一趟富贵楼买个糕点吃,时间要来不及了。”   橖扶笑了起来,颇为体贴说道:“那你叫你喜欢的人把宫寂放了,我就把这个无辜的邵家女郎放了。”   温月明似笑非笑抬眸,神色温和,嘴巴却是一点也不温柔:“放屁,做什么春秋白日梦,霍光明!打他!”   话音刚落,霍光明手中长刀鹤鸣而出,两侧的黑衣服猝不及防,只觉得胸口一凉,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橖扶神色镇定,在从天而降的侍卫保护中退到角落中,好整以暇地说道:“这次可是你们先动的手。”   “要不是看在伽罗的面子上,我早打你了。”被陆停挡在身后的温月明挑衅道,“你个王八蛋。”   橖扶微微一笑,在混乱人群中精准地看着温月明的瞳仁,歪了歪头,露出几丝天真来,虽然说出来的话颇为嚣张。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说话间,陆停抓着她的胳膊把人往外一带,直接避开一把长刀,顺手折断那人的手腕,动作干净利索,甚至还在最后把人推开。   陆停十岁之前打架走的是野路子,十岁之后虽然冲天而降一个陈如安,后来又跟着霍光明学习,但本质来说打法颇为粗狂。   “等会去打橖扶吗?”温月明趴在他耳边,小声嘟囔着,“我快烦死他了。”   陆停摇头:“下次带你套麻袋,今日你回宫,要来不及了。”   相比较这边三三两两的人,那边霍光明却是围了最多的人,刀血横飞,惨叫连连,人群正中的霍光明刀影闪烁,血光刺眼。   霍光明收起吊儿郎当神色时,那双狭长上扬的凤眸显得格外冷漠无情,只见她在逐渐收紧的人群中依旧无畏地逼近邵芸芸。   昏暗长巷正中刀光一闪,邵芸芸身上的长绳一断,霍光明长臂一解,直接把人抱在怀中。   邵芸芸眼皮子微动,僵直的手指轻轻勾了勾。   “果然是霍光明啊。”橖扶感慨着,眼底却又是冰冷一片。   话音刚落,原本安静的墙头顿时站满了弓箭手。   霍光明抬眸,冷冷说道:“你不怕挑起两国战事。”   “我倒是巴不得。”橖扶手指轻举。   弓箭手瞬间齐齐满弓。   “太子殿下,你把人放了,这人我就还你。”橖扶看向陆停,沉声说道,“我也不想你们太过为难。”   “宫寂必须死,死在我手里和你手里,又有何区别。”陆停在肃然气氛中镇定开口。   橖扶笑:“那可不行,宫寂是要死,但必须是我杀的。”   “那恐怕不行。”陆停淡淡说道。   橖扶脸上笑容一顿,眯眼,低声问道:“邵芸芸的性命你不要了。”   陆停眼尾下的那点红色小痣在半暗的阴影处格外显眼。   他虽然沉默,可橖扶却了然地笑了笑,意有说指地说道:“我就说你与我是一类人。”   霍光明神色冷淡,对自己怀中之人的生死毫无波动。   “裹了蜜糖的雪还是雪啊。”橖扶笑说着,目光看向霍光明,“那就劳烦霍光明亲自把人了结了,本王就放你们离开。”   “也不耽误娘娘回宫。”他笑说着。   温月明呼吸暂停,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顿。   不知何时,这个虚弱的女郎已经安静地睁开眼,苍白的脸布满冷汗,唇色苍白,瞳仁却依旧晶亮。   人人都道慈不掌兵,霍光明能走到西北主帅的位置,显然并非多情之人。   只见她冷眼打量着怀中之人,湛湛似秋潭,并无半分波动。   “甘州有小边陲县城叫塔尔,霍将军知道吗?”邵芸芸虚弱的声音在安静的小巷中响起。   霍光明点头:“略有耳闻,塔尔干旱天气极多,如今已经没有多少户人家了。”   “那里的天很蓝,奶茶很纯,瓜果很甜,是我的家乡。”邵芸芸笑说着,“那里常年大风,天气恶劣,我娘与我说这是天灾。”   她喘着气,手指紧拽着霍光明的衣领,那双明亮的眼含着点点泪光。   “将军觉得,若是当年轮台并未失手,甘州还会这么苦吗。”她就像一个即将溺水的人,牢牢抓着最后一根浮木。   霍光明眸光澄亮,自她一开口就像把她的话尾都看得一清二楚。   “是。”她冷静说道,脸色甚至称得上冷酷,“轮台战败,大周损失七州,近百万百姓流离失所,甘州成了边境第一线,自此饱受战争侵扰,塔尔,更不例外。”   温月明瞳仁微睁,呼吸微微一顿。   邵芸芸低声说道:“我娘为了让我爹走出塔尔,熬坏了身子,每月需要大量的药材才能吊命,若非如此,他们也找不上我爹。”   ——原来她一直知道。   在这一刻,邵芸芸身上所有的古怪都瞬间得到了解释。   “若是我死了,殿下可以饶我爹一命吗?”   陆停沉默,随后说道:“不可以。”   “是,不可以。”小巷口,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邵因被义子邵行搀扶着出现在小巷门口。   “芸姐。”邵行的目光穿过人群,激动地看着虚弱的邵芸芸。   邵芸芸看着他,露出难看的笑来。   “此事皆由我而起,自然也该我去死。”邵因胸口晕出血迹来。   “那不如一起去死。”橖扶有些不耐烦,“你们大周人当真是麻烦,若是我,邵家人是一个都不会留的。”   “是了,一个也不会留的。”霍光明微微一笑。   邵家人脸色大变。   就在此时,原本安静站在屋顶上的大魏军乱了起来。   玄甲红衣的秉烛军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们身后。   更没想到,原本安静的小巷中涌现出更多的大魏人。   “不如就在今日杀了你。”霍光明把邵芸芸扔到刚刚落地的木景行怀中,直接抽刀逼了上去。   陆停直接带着温月明朝着最外层宋仞山的位置冲了过去。   “谁让你们来这里的。”温月明夺了一把刀,抽空质问道。   邵行虽是书生倒有几分力气,在混乱中抱头鼠窜,倒是次次惊险。   “我来找芸姐。”他的视线一直在人群中飘忽,好几次差点被刀砍中。   温月明斜眼看了他一眼,心中微动,顺手一抽一推,把人朝着邵芸芸的位置推去。   “我发现……”温月明跟在陆停身后,小声说道,“邵家那个义子……小心!”   温月明手中的钢刀朝着邵芸芸的位置飞去。   只见混乱中有一把长箭自角落中朝着邵芸芸飞去。   邵行脸色大变,伸手去抓那枚长箭,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枚箭自指尖划过,震裂了指甲,血珠横飞,最后滚烫的鲜血直接溅满邵行一脸。   瘦弱的少年在刀光剑影中愣愣地伸手,任由鲜血跌落瞳仁中,满眼通红地接住跌落的人。   一支长箭自背后贯穿女郎单薄的胸膛。   “芸芸!”邵因脸色大变,脚步刚动却被陆停往后一推。   一根箭眨眼落在他刚才的位置。   “立刻带邵因离开。”陆停直接把人推向宋仞山,目光在隐蔽的屋顶墙壁上一扫而过。   两支长箭来自不同的位置,看来还要第三波人。   “你放的箭?”霍光明劈头盖脸一击,厉声问道。   橖扶气息沉重,脸色微白,挡着那把巨刀,微微一笑:“我的好戏还未上场。”   就在此刻,第三根冷箭朝着某人的后背悄然而出。   温月明无知无觉,正拉着呆怔的邵行,一手抱着只剩下一口气的邵芸芸朝外走去。   “放过我爹……”本就失血过多的邵芸芸喃喃自语。   邵行咬牙,把人背在背上。   陆停在吵杂声中蒙的回神,往后抽刀甩去,却扑了一个空。   “趴下。”他脸色大变,厉声呵道。   温月明身形极快一扭,却发现这是一支并肩而来的双箭,左右夹击,这是大魏弓箭手特有的本事。   霍光明动作一顿。   陆停目眦尽裂地看着那箭在自己眼前一闪而过。   “本王不信鬼神,可又偏知鬼神之力向来颠倒黑白。”橖扶后退一步,去了更高的屋顶,衣袂翻飞,神色注视着温月明带着遗憾迷恋。   “你们大周若真出了一个能万世千秋的人,我便是再喜欢也容……”   轻微的咯吱声在人群中响起。   一道白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温月明面前。   橖扶脸上的笑容一顿,凶狠,惊诧,甚至恐惧。   “伽罗!”   与此同时,木景行一脚把偷袭的人从屋顶踹了下来。   “日你板板的龟孙子,敢放暗箭,姑奶奶把你头割下来当球踢。”她踩着那人的胸口,愤愤说道。   温月明还未伸手把人接住,就感到一阵风自身侧刮过。   霍光明把人接了过去,衣服上瞬间染满了鲜血。   “不碍事。”伽罗胸口中了一箭,瞬间染红白色的僧袍,脖颈间的佛珠碎了一地。   温月明自讶震间抬眸,一双眼似冰雪浸染,森冷淡薄:“你怎么知道这个事情?”   橖扶不言,只是目光发怔,高高在上地站在屋檐上,看着胸口被鲜血晕染的人。   “哥。”他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   霍光明眉宇间杀气腾腾,手中的巨刀如腾蛇一般凌空而去。   伽罗抓着她的手臂,嘴角微动。   ——阿弥陀佛。   霍光明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再也不理会小巷中的乱局,直接把人带走。   “把邵芸芸也送去医馆,快。”温月明盯着面若金纸的人,嘴角紧抿,厉声说道。   “还要两个放箭的人。”她目光自邵芸芸胸口的长剑上一闪而过,冷冷说道,“还有一波人,去找。”   温月明对着最后赶来的程求知点了点头,直接带着陆停出了人群。   “我身上的预言只有五个人知道。”温月明一身是血地坐在马车上,神色格外冷静。   “我爹不会出卖我,陆途不会蠢到和大魏人说这些,剩下三人,卫郦棠和卫国公卫峥,还有一个便是薄斐。”   温月明身上还有擦不干净的血迹,阴郁不安:“卫国公卫峥是我父亲挚友,我不信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卫郦棠我并不熟悉,可在和薄斐两人相比较间,我更倾向……”   她深呼一口后又沉默。   陆停握着她的手,低声说道:“卫郦棠是应家旧友,若真的是他,心机深沉不说,所图只怕过大。”   温月明抿唇,冷不丁问道,“今日巡防司巡逻的人是谁,这里这么大动静,为何迟迟没有人来。”   陆停抬眸,眸光闪动:“陈嘉,他是薄斐的二女婿。”   温月明一楞,心中的一块石头却是终于落了地。   “那今日的暗箭是不是他放的。”温月明蹙眉说道。   “安王的人一直跟着邵因。”陆停摇头,“邵因遇刺应该和他投不了干系。”   “所以今日……”   陆停手指收紧,打断她的话:“我会查清楚的,我先送你回宫。”   “那不是等会要露馅了。”温月明喃喃自语,随后无奈说道,“若真的是安王的人,露不露馅就无所谓了。”   “不碍事,我会都给你安排好的。”陆停抬眸,轻轻用脸颊碰了碰她温热跳动的脖颈,又好似不够一样,抱得越发紧了。   温月明有些穿不上起来,不由抿唇:“陆停。”   她轻轻贴了上去,唇齿间带着令人心安的梅花香气:“我没事。”   陆停瞳仁倏地一睁,反客为主,直接把人压在车壁之事,气势汹汹地反扑而来。   温月明悄无声息的来,悄无声息地回了宫。   花色见人一身血,脸色大变,还未开口,就被温月明挥了挥手打断了。   “给我换身衣服,我先睡一会,谁也不准来。”温月明沙哑说道,随后一顿,“若是陆停来了,就叫醒我。”   花色不敢多问,换下带血的衣服,找了个借口自己带了出去。   折腰殿内   陆佩心神不安,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却意外发现有个母妃殿内有一个小道士。   那是最近陛下身边的白眉道人的小药童。   “是你!”安王惊诧喊道。   “乌蔼,送这位小仙人一步。”德妃理了理鬓间的碎发,和气说道。   小药童连道不敢,朝着两位贵人行了一礼很快便离去。   “我儿来的正好,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娘就知道上天是眷顾我们的,其余人都该是娘脚下的踏脚石。”德妃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来。   陆佩却是直接打断他的话,面露古怪之色:“娘先听我说,我这里也有一个消息。”   德妃见他如此失态,不由惊讶说道:“你不是说要去杀那个邵因吗?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陆佩背着手在殿内重重踏了几步,最后还是忍不住上前,附在德妃身边,低声说道。   “儿发现,太子殿下和月贵妃……”   “有染!”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短道速滑……吓得我手都都抖了。   今天财神节,祝大家发大财 第六十六章   “师父, 您为何要和那个德妃合作。”   药炉里,小药童磨着草药,小脸板着, 鼻子皱了皱,一脸不解地继续说道:“我瞧着并不像一个聪明人。”   “师父不是说,宁愿单打独斗, 也不和拖后腿的人合作吗。”   烈火道人微微一笑,打趣道:“刚给你了这么多金子草药, 你就反悔了。”   小药童才十二三岁的年纪,脸颊还带着婴儿时期不曾退去的肥嫩细肉。   “这是她非要给我的。”小药童认真说道, “我拒绝了,很认真的那种, 但她看不懂。”   浅灰色的寻常袍身让烈火道士少了点高高在上的冰冷无情,打跌坐在蒲团上也多出几分平易近人。   “就因为她蠢,你就不喜欢她?”他问。   小药童捏着蒲扇的小肉手一顿,眉头紧皱:“不是因为蠢。”   “是因为坏。”   “你不喜欢坏的人?”烈火道人睁眼看着小药童,平静问道。   小药童皱了皱鼻子:“不喜欢啊, 我就是被坏人卖给师父,师傅是好人, 所有收留了我,师父若是坏人, 我就死了。”   烈火道长看着不谙世事,黑白分明的小药童, 嘴角微微扯动,最后淡淡说道:“你师父现在可不是在做好事。”   “不是的, 师父肯定有目的。”小药童眼睛盯着炉火, 信誓旦旦地说着, “师父是好人!”   烈火轻笑一声,顺手抄了一本书扔过去:“还不加柳木,要烧锅了。”   小药童嗷呜嗷呜了两声,连忙加了一块柳木和三块桃木。   “师父,我这几日在宫中听到了好多八卦。”十二三岁的年级最是嘴碎话多,安静没一会儿就窸窸窣窣地说着。   “德妃在宫内虽然受宠,可人缘却不好,经常克扣下人俸银,倒是听说那个月贵妃极好,做事公正,该发的钱一样都不会少,宫内有些嫔妃日子不好过,还会寻个借口给人送东西。”   “大家都等着她生下皇子,当皇后呢。”   他犹犹豫豫地捏着白矾粉,眼角一瞟一瞟的,不知道要不要扔下去。   就在他伸手的那一瞬间,一块布兜扔到他腿边。   “你想炸,自己去隔壁。”烈火咬牙切齿的说道。   小药童的小肉手顿时捏紧勺子,笑眯了眼:“可我看颜色不对了。”   “等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烈火气定神闲地重新阖上眼,“别人的后院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一个道士。”   “不能结婚生子的。”   小药童被现实迎面一击,不高兴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冷哼一声:“不过是说说而已,师父自己不也掺和进去吗。”   “您让我跟德妃说,月贵妃至今还未承宠,还扯上一个紫薇道人的预言。”小孩愁眉苦脸地拖着小肥脸,“我就觉得那个德妃会误事,到时候把师父供出来怎么办啊。”   “我们要是被发现是个骗子,是不是要跑啊。”   “皇宫都是人,会不会跑不掉啊。”   “我会不会死啊。”   “我还没赚到大钱娶媳妇……哎呦……”   小肉团被人砸中脑袋,仰面摔在地上。   “分析的挺好的,下次别分析了。”烈火咬牙切齿地说着,“能不能盼你师父好一点。”   小药童愁眉苦脸地低下头,喃喃说道:“我就是害怕,那个皇帝我越看越害怕。”   烈火眉心一簇,最后淡淡说道:“行了,你死不了,算了,你若是真的害怕,我过几日便送你回庭州,你到了那里跟着你师叔好好过日子。”   小药童立马抬起头来,警惕说道:“那师父呢。”   烈火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不劳你这个小没良心担心了,回去好好炼丹,连最简单的补气丹都不会。”   小药童抱臂:“我要和师父一起。”   “后院的那只脚上抹了朱砂的鸽子,你去把他放了。”好一会儿,烈火低声说道。   小药童连忙爬了起来,也不顾这炉还在烧的炉子,直接头也不回地跑了。   烈火看得瞠目结舌,斯文的脸颊扭曲了片刻,最后愤愤起身,捏着扇子,用力扇了几下:“小王八羔子。”   天色渐晚,暮鼓声响,临近过年的皇宫张灯结彩,处处热闹,可这般喧闹下,各宫却又闪现着诡异的安静。   广寒宫内   温月明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辰时三刻。   花色一直坐在床边的小矮凳上,一听到动静就立刻出声:“娘娘醒了?”   温月明掀开帘子,惊讶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不会是一夜没睡吧。”   花色脸色颇为不好看,闻言笑了笑:“奴婢怕娘娘晚上有事,一直守着安心一点。”   温月明有些不好意思:“你快去休息吧,昨日发生了一些事情,实在太手忙脚乱了。”   花色没有追问,只是点头说道:“那奴婢等翠堇送饭来时交班。”   “陆停昨日来过了吗?”温月明随口问道。   花色摇头。   “外面的人还围着吗?”   花色点头。   “你怎么傻傻的。”温月明失笑,点了点她的脑袋,“若是有话便早些说。”   “没有没有。”花色连连摇头,“就是觉得娘娘好像比之前开心了一点。”   温月明一愣。   “很明显?”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可置信地问道。   花色点头:“娘娘之前无人时情绪总是不高,就是睡觉了,也总是皱眉。”   温月明摸着下巴,没心没肺地想了想:“我还有这种惆怅的时候。”   “那娘娘就是惆而不自知。”花色认真说道,“能让娘娘都为难的事情一定是大事情,可见其严重性,如今娘娘心结已解,是好事。”   温月明嗯了一声,坐在床沿上踢了踢腿:“跟我娘聊了一会儿就没事了。”   “对了,我昨日的衣服上有一瓶药你拿出来吗?”   花色连忙自怀中掏了出来。   “记得提醒我每日都要吃,饭前用黄酒送服。”温月明并未接过去,只是把白姨说的话仔细重复了一遍。   “是治前夜的那个药?”花色机敏问道。   温月明点头。   “娘娘。”翠堇的声音在帘子后响起,带着一丝阴沉。   温月明抬眸,自厚重的帘子下发现了多了一道影子。   “章力士来了。”   随着她的话音刚刚落下,章喜的声音便接了上来。   “陛下一出关就听说娘娘病了,心疼极了,特赐下一枚药丸让娘娘调养身体。”   花色脸色微变,立刻去看温月明。   温月明神色淡定,柔声说道:“还请力士稍等片刻,翠堇带力士去偏殿休息。”   “不敢劳烦翠堇姑娘,老奴在檐下等着便是。”   这话说得有些强势失礼,可说话的人偏偏是陛下的心腹,尊贵如月贵妃也不得不受着。   “大概是怕我跑了。”温月明倒是冷静,淡淡说道,“更衣吧。”   花色把药瓶放在梳妆台的暗格上,这才跟着她去了更衣的座屏后,心事重重地问道:“是那日的药?阁老可有说什么?这药如此痛苦,这可如何是好?”   温月明打了一个哈欠:“别担心,白姨给我配药,爹也正在想办法。”   她三下五除二地把事情简单地说了几下。   “那可以不吃吗?”花色脸色发白,嘴角微动,小声说道,“娘娘这么多小把式,可不可以吐掉。”   “章喜可不是傻子,老谋深算的人。”温月明垂眸系上腰带,笑说着,“他今日一定会在偏殿和我说上半个时辰的话。”   章喜手中捧着乌色的盒子,垂眸静坐着。   整个偏殿格外的安静,宫娥穿着精致的衣裳,梳着高耸的发髻,当真好似天宫上的仙境,皆是飘飘欲仙之气。   “今日怎么劳动章力士亲自来了。”门口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章力士倏地睁开眼,起身行礼。   温月明看着跪伏在自己身前的人,好一会儿才说道:“章力士怎么如此多利,花色,快把人扶起来。”   “能给娘娘请安,是奴婢的福气。”章喜笑说着。   温月明淡淡一笑,并不冷淡,却又不甚热烈:“力士今日为何而来。”   章力士就把之前在厚毡毯后的话又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温月明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来,“让陛下担心了,不过妾身早已没有大碍。”   “陛下出关得到消息后,心急如焚,烈火道人这才献上药来。”章喜为难说道,“陛下定要奴婢亲自看着娘娘服药这才能安心修炼。”   温月明眉眼低垂,笑说着:“原来如此,陛下一番好意,烈火道人的东西想来是极好的,花色。”   一侧的花色立刻上前接过章喜手中的药。   乌色的木盒中,一颗褐色的,带着淡淡苦涩味道的药丸静静地躺在黄布上。   温月明打量了片刻,伸手拿了出来。   章喜立刻悄悄抬眸去看。   温月明挡着他的面,毫无顾忌地直接吞了进去。   章喜心中松了一口气:“药到病除,娘娘一定身体健康。”   “多谢陛下赐药,多谢力士吉言。”温月明的声音因为苦涩而微微沙哑,眉心微蹙。   花色抬眸去看章喜,果不其然,他并未顺势离去,而是谈起了八日后的除夕。   “本宫身体一向体弱,得蒙陛下赏识,这才和德妃姐姐一起执掌凤印,可如今身体欠佳,唯恐坏了大事,这些事情已经悉数送还给德妃了。”   她话锋一顿,淡淡说道:“座位的事情德妃自有主张,陛下想要烈火道人上桌,这些具体的事情恐怕要章力士多跑一趟折腰殿了。”   她三言两句就把这话堵死了,章力士顿时有些语塞。   这位月贵妃不图名不图利,在宫中当真是仙子一般无欲无求,若是执掌凤印还能多聊两句,可如今凤印昨日一大早就被人送到折腰殿了。   说不好听的,这样一来,她和后宫的关系便断了,两人再无其他好说的。   “力士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嘛?”温月明故作不解地问道。   章力士悄悄扫了一眼时刻表,顿时有些犹豫。   ——只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力士可有心事。”温月明笑问道,“可是担心陛下。”   章力士脸色僵硬。   “陛下身边可离不开章力士,本宫也不敢久留,花色,替本宫送送章力士。”温月明四两拨千斤,直接逼得人不得不顺坡下驴。   ——这个时间也该化在肚子里了。   章喜眼珠子转动片刻,在心里嘟囔着,脸上笑意却是不减,也不强求,颇为恭敬地行礼离开广寒宫。   主殿内。   温月明穿着素色的长衫,整个人蜷缩着,脸色发白,端着花色送来的清茶漱口,吐了一壶水,这才停了下来。   “把东西处理干净。”她低声说道,“这药丸包起来,晚上我让陆停给白姨送去。”   花色点头,担忧说道:“若真的还要四次,娘娘的喉咙也受不起这样的折腾。”   温月明虚弱地摇了摇头,压了压自己的喉咙。   “把内殿的人处理干净,这几日都必须是心腹的人。”   “早就安排好了。”   温月明半张脸埋进毯子里,手里捏着一本书挡着脸,好一会儿才含含糊糊说道:“今日陆停回来,你……”   花色嘴角紧抿,低声说道:“奴婢知道,这几日奴婢会亲自守夜的。”   半庭新月夜色,星光如水静流。   那药吃了整个人都倦倦的,一本民间话本被她看了一半又随意扔在一侧,人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整个广寒宫格外安静,连着冬日的风声都稀疏到微不可闻。   温月明在睡梦中被一阵熟悉的刺痛惊醒,刚一睁开眼,就听到窗户传来咯吱一声。   玄色衣袍的少年轻盈地落了下来,廊檐下的溶溶风灯烛火映衬下,眉宇深邃如妖。   ——陆停。   温月明放下下意识的防备,放慢呼吸,脖颈地垂,娇气说道:“疼。”   作者有话说:   (轻轻跪下)体育比赛就真的很吸引人,呜呜呜,我,我明天一定努力码字QAQ   大家明天上班快乐(不是 第六十七章   万籁寂无声, 冬夜寒霜凝。   内殿寂静无人,只有轮值的几个宫役的影子在闪着幽幽火光的角门大门上隐隐绰绰地闪现。   殿内,雕花菱格倒影在霜白的青砖上, 昏暗的夜色伴着皎洁的月明,一侧长几上的瘦梅白瓷瓶旁,琉璃透明色的玉瓶瓶壁在不知不觉中挂满了清冰水珠。   稀疏零散的梅花斜落在瓶口上, 安静地注视着滚圆的水珠在瓶壁上滑落。   空阔高耸的折腰殿内,层层繁琐华丽的纱账自入门口的长河落日屏风后如波浪般垂落, 安静地挡住深宫处的隐秘。   北风贴着宫墙呼啸而过,殿外树枝摇曳, 枝叶沙沙作响,隐晦地吞没了古怪的声音。   卧床两侧月宫嫦娥飞升的雕图案在隐晦月光中若隐若现, 青白色的锦缎床帐长长的垂落在脚踏上。   角落的瑞金兽炉带着暖意,含着香气,悄无声息地在整个内殿弥漫开。   一只素白纤细的手指冷不丁伸了出来,随后用力握紧帷幔上的并蒂花纹。   紧接着,另外一只手自帘后伸了出来, 轻轻握紧她紧绷的手背。   “再忍一会就过去了。”   沙哑的声音中,两人的手指逐渐交缠, 陆停的手指握紧她的指骨,把她带了回去。   细弱的风穿过窗户的细缝, 在空荡的殿内回荡,最后轻微地吹起层层垂落的帘布, 让人可以窥探其殿内风.情。   青色的衣服被胡乱地扔在一处,细微窜进来的风, 让她纤细的身子轻轻颤抖。   窗边的瘦梅在北风中簌簌作响, 不堪忍受狂风摧残。   温月明额头冷汗点点, 瞳仁中的水光随波摇曳,好似下一刻就会在大片泛红的眼尾处滚落出泪珠来。   ——她没想到只是耽误了一会才呕出药丸,没想到药效就如此加倍。(女主只是中毒了,肚子疼,呜呜呜,审核,你仔细看看啊)   唇瓣被咬出血丝,脸颊似雪含霜,温月明垂颈折腰伏在陆停滚烫的脖颈处,细腻雪白的皮肉因为剧痛而不自觉的紧绷抽搐。   “已经一刻钟了,第一波药效马上就过去。”陆停抱紧她的腰肢,眉眼低垂掩盖着眼底厉色,好一会儿才哑声说道,“这是最后一次。”   (这是男主自责没保护好女主,让女主中毒了啊,呜呜,不是说那啥的最后一次)   那股剧痛终于慢慢消停下来,温月明在满脑疼痛中恢复一丝神智,并未察觉他语气中的厉色,只是虚弱开口:“疼的的是我,你怎么好像糊涂了,这才第一波药效。”   陆停抱着她轻笑一声,随后捏着她的下巴,轻轻吻了上去,舔去她唇上的斑驳血迹:“疼就咬我,你心疼什么,你把自己弄伤了,我才心疼。”   温月明虚弱撇开脑袋,整个人趴在他肩上,闭眼小憩恢复精力。   “我下去给你拿点水来。”   陆停摸了摸她湿透的单衣,抹了一把她脊背上的冷汗,皱眉说道:“流了这么汗,我给你换个干燥的衣服。”   “反正等会还得疼,而且那药效比前日要来的厉害,衣服弄脏太多,到时候瞒不过去也麻烦。”   温月明终于缓过神来,想被抽了骨头一般趴在原处,一动不动地,长睫轻合着,无所谓说道。   陆停皱眉,只是拿出帕子仔细把她身上的冷汗,一点点仔细擦掉。   他指腹带着常年练枪形成的茧子,这样粗粝的手指若是在精致的绸缎上轻轻一划,就会勾出一条细丝。   温月明抓着陆停衣肩的手一抖。   “冷吗?”陆停被她的动作一惊,以为她冷,顺手把一侧的被子卷了过来,哄道。   “虽然开了地龙,但还是小心着凉,衣服若是太多了,我带回去,洗好了再给你送过来。”   温月明眸眼半阖,一点也不好说话,懒懒拒绝着:“穿来穿去,也麻烦,不要了。”   陆停扶着她肩膀的手一顿,垂眸看她。   被风撞得叮当响的宫铃本微不可闻,却在今夜被不眠人敏锐的耳朵依稀捕捉道。   “不要嘛?”温月明被他的目光刺了一下,懒懒散散仰头,滚烫的呼吸轻轻喷到他的喉结处,轻笑一声。   陆停眸光闪动,喉骨微动。   温月明自被褥中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着他的滚动的喉骨,轻轻凑了上去,故意挑衅道:“你确定不要。”   陆停伸手,压低声音说道:“先换衣服,小心病了。”   “不……”温月明声音一顿,顿时闷哼出来。   “又开始难受了吗?”陆停顿时紧张起来。   温月明短促地嗯了一声。   原本冰冷的手心顿时滚烫,柔软的掌心细肉贴着陆停的跳动的脉搏上,就像一块上好的绸缎紧贴着他的脖颈。   “陆停。”   清冷的眉眼被血色所填充,唇瓣血色点点如星,好似一朵盛开的血梅,妖冶之极,媚眼如丝。   那声音就像一把钩子,哪怕是最圣洁的坐怀不乱的人也都会被引诱,从而堕落到魅色红尘,无法拒绝。   刹那间,陆停口干舌燥,好似自己也中了药一般,汹涌着冲击着他的五官。   淡淡的梅花香一时分不清是窗口热烈盛开的梅花,还是怀中之人自带的香气。   冬日的风撞到窗棂上,发出难哑地咯吱声,听得人心中一个激灵。   偏偏这时,温月明伸出一只手勾着他的脖子,娇软脆弱的面容轻轻靠了进来,滚烫的呼吸扑了上来,就好似一只雪白的兔子,只要轻轻伸手,就能抱在怀中……为所欲为。   章喜为了确保药性,和她耗了一盏茶,后来等她吐出来,药丸只剩下一半了。   这也说明这次的药效来的又凶又猛。   温月明脑袋越发昏沉,腹部上升的热度让她的呼吸逐渐紊乱急促,她好似被人慢慢抽筋拔骨,又疼又软,身子越发没有力气。   陆停伸手轻轻拂过她布满冷汗的脖颈。   温月明抬眸去看他。   “你真的……”他声音沙哑问道。   温月明气急,直接用力朝着面前开口的唇撞了上去,唇齿间瞬间弥漫开血腥味。   一滴热汗顺着她的脸颊直接滴入陆停的下颚处,最后滑落他的喉骨,带着灼热的温度。   陆停呼吸逐渐加重,伸手按着她的脖颈,把人半托在怀中。   喘气声逐渐混乱。   水声粘稠而狼狈。   嘴里那点微弱的血丝被来回舔舐着,这点淡薄悉数的血腥味,不但没有打断两人之前的肆无忌惮,反而就像一把火烧的所有人的理智都一干二净。   厚重的被子成了垫在她身下的棉团,把人高高垫起,雪白的亵衣紧紧贴着玲珑的曲.线,腰.肢盈盈一握,胸.前妩媚多姿,最是精致的美人图也不过如此。   温月明口中的空气被逐渐剥夺,陆停身上淡淡地皂角香不知不觉充斥她所有的感官。   呼吸,唇齿,甚至连耳边都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甚至还有自己破碎的细碎低.吟。   陆停却在此刻停了下来。   “我是谁?”他贴着温月明的耳朵,声音暗哑急躁,再无平日里的温和和善。   温月明自神思混乱中回神,在黑暗后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眸光,红唇因激.烈的喘.息而微微翕动。   面前之人的眸光晦暗而热烈,就像一把即将点燃梅林的大火。   发丝被汗水打湿贴着俊秀的面颊,脸颊布满红意,唇角上挂着血丝,下颚处还带着水渍,这般春色盎然之后竟多了汹涌的邪念,要把人卷下不见天地的红尘。   那双清澈的眸光不复温柔,不再眷恋,就像西北沙漠中那圈杀人不见血的流沙,看不见影子,看不到未来,但只要他站在开口处充满欲.念地开口,便是再也不能思考。   陆停的手指按着她的湿漉漉的脖颈,仔细而欲.念地摩挲着:“叫我的名字。”   温月明潮湿的眸光静静地看着他,唇角微动。   “陆停。”   她用甜腻如糖浆的声音轻轻低喃了一句。   体内药性剧烈发作着,逐渐抽去人的意识。   泼天汹涌的热.意席卷而来,攀着他的手臂骤然收紧。   温月明闷哼一声,修长双腿难受得开始蜷缩,紧紧攥着他的手臂。   陆停的眸子瞬间转深,流沙绞得人呼吸暂停,深褐色的光泽倒映着怀中盛开娇嫩的美人,再也容不下其他。   “你若是再跑了。”   他的声音咬着她的脖颈处,凌乱而故作凶恶。   “我就给你锁起来。”   呼吸声近在咫尺,掐着温月明腰间的手一紧,陆停自沉迷中带出一丝煞气,偏又裹在求而不得的祈求中,在她心尖若有若无的拨撩着。   温月明呼吸骤停,抬眸,盯着他疯狂偏执的眉眼,这一刻,他不在是温柔体贴的竹定,不再是故作和善的太子殿下。   他是桀骜不驯,反骨横生,杀伐果决的陆停。   他是在东宫隐忍十年,在西北沉寂八年,最后一飞冲天,野蛮张扬的陆停。   温月明抬首,按着他的脖颈,扬首起身。   一个滚烫的吻落在他的眉间。   沙漠里经常会出现海市蜃楼,此人的温月明就像痴人眼中心中的那点妄念,半分心绪悉数挂在她身上。   陆停的手掌穿过如瀑的发丝,轻轻托住她的后脑,将人按进被褥里。   粘稠湿漉的衣服被人拨开,散开的衣领下是雪白的脖颈、精致的锁骨,随着陆停一个接着一个的轻吻而逐渐染上血色。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一把火把人几欲吞没两人的意识。   热汗顺着眼尾大片大片的红晕缓缓落下。   陆停舌尖一卷,把那滴汗吞了进去,滚烫的唇顺着她的额头,鼻骨,唇珠,甚至是滚动的锁骨,一路下滑。   温月明终于压抑不住呻.吟,浑身似被烫伤一样发颤。   她不过是身躯一扭,想要避开近乎折磨的亲吻,却被强势的陆停掐住她的腰肢,近乎蛮横地将她整个人拖进了怀里,半点也挣脱补得。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花色在角屋中倏地惊醒,她睁开眼看着漆黑的头顶,好一会儿才再一次闭上眼。   北风纷纷,冬日严严,棱棱已近五更,盈盈香灯不稳。   花色在黑暗中缓缓叹出一口气,这才转身翻了身继续睡下去。   今夜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折腰殿内灯火通明,就连子时刚过,紫宸殿也亮起长灯。   温府中,温赴在夜色中站在凉亭下,脸色如水。   “如归。”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夫人。”温赴一惊,起身扭头去看,“你怎么出来了。”   钱芸芸亲自为他披上披风,无奈说道:“你今日一天都心神不宁的,我哪里能休息,都子时了怎么还不休息啊。”   温赴只是牵着她的手不说话。   “你知道月儿再查应家旧案吗?”他冷不丁开口。   钱芸芸一惊:“这……”   “是因为太子。”她眉心紧蹙。   温赴叹气:“大概起因是他,但你也知她的性子,若不是自己有了兴趣谁也强迫不了。”   钱芸芸眉间愁绪缭绕:“这可如何是好?”   “我本以为时间来得及,可现在看来,只怕是迟者生变。”温赴朝着东边久久看了一眼,最后牵着她的手回了主屋。   “你是怀疑团团她……”   “不知,把那药的事带过去再说吧。”温赴揉了揉额头,“今日城西发生了大事,有人说看到太子和霍光明了,今日邵因请假,午时门上挂起白绸。”   钱芸芸倒吸一口冷气。   “发生了什么?”   “乱的很,也不知道具体怎么了,听说大魏那位自幼出家的二皇子受了伤,幸好没有伤及心肺,捡回一条命来,一条小巷的百姓悉数被人昏迷,当日巡防营的是薄斐的二女婿陈嘉竟然毫无动静,只怕这天真的要变了。”   夫妻两人四目相对,各自无言。   “自你那日让张谦把人送到我怀中,这些年我待她与亲女无异。”钱芸芸低声说道,“我与她母亲也算一见如故,那年她血书托孤,我当时日日午夜梦回皆是夜不能寐。”   温赴伸手把人揽在怀中,长叹一声。   “我为她取小名团团,自度微圆圆,便是想着我们是一家人,一定可以平安过这一生。”钱芸芸声音哽咽,“可这孩子,她,她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温赴安抚地拍着她的肩膀,声音在冬夜中冷淡而自持:“这还是她自己选的路。”   “再说事情还没有到不能回转的余地,到时候把人送走,断的干干净净也未必不可。”温赴见夫人哭得实在伤心,只好柔声安慰道。   “她自小就聪明,这些事情与她说清楚,她知道轻重的,不会有事的。”   “那不是……”钱芸芸哽咽,“做不成母女了。”   “那便算了。”温赴声音带着悯然,却又听着格外冷静,“我们温家大概天生……”   钱芸芸捂着他的唇,双眸含泪地摇了摇头。   温赴只能咽下口中的话,安抚地拍着她的脊背,笑说着:“睡吧,明日会很忙。”   灯挑红烬落,天仰白光生。   冬日的寅时,天色依旧发黑。   折腰殿内,混乱的一夜终于过去。   温月明双眸紧闭靠在他怀中,一头乌黑的长发柔软地散落在两人相交的手臂中,也遮着身上斑.驳的红痕。   这个药实在折磨人,一夜时间,把两个人都折腾地更呛。   温月明还未从余.韵中回过神来,就被疼得不得不脸色发白,身如刀割。   陆停只是把人紧紧抱在怀中,桎梏在身下,一下又一下地轻吻着她的唇,一番之前的温柔,强势而邪气地安抚。   大概是之前的药性被彻底解了,第二波的药性到没有第一次那般猛烈。   只是这样两极的痛苦实在是磨人,没心没肺如温月明到最后几次也觉得奔溃,哭得厉害。   陆停倒是精神很好,抱着人玩着她的头发,时不时偷情一下,位置不定,可见心情确实不错。   “你该走了。”温月明声音沙哑地开口赶人。   陆停卷着她头发的手一顿,顿时翻身上来,不悦说道:“现在就赶我走。”   温月明疲惫地阖上眼,没好气地说道:“让我休息一会吧。”   “那你睡。”   温月明听着人一本正经地声音,咬牙切齿说道:“把手拿开。”   陆停立刻不高兴地咬了一下她的唇。   “我只是想看你难不难受,刚才有些失态,想看看是不是伤到了。”他委屈巴巴地说着。   温月明侧首,靡靡之色还未完全褪去的半张脸带着绯红之色,冷哼一声:“一开始是谁还不愿意,放狠话威胁我的?”   陆停立刻讨好地凑了上去,仔细地舔去她眼角还未完全滚落的,颤巍巍的珍珠。   “是你后面非要亲我的。”   温月明一听,咬牙切齿,柔软顿时顺着呼吸起伏起来。   “是我,是我。”陆停见状,立刻哄道,“别生气了,是我控制不住,可是你太甜了啊。”   “闭嘴。”温月明怒视着,偏这个凶恶的眼神在大红的眼尾映衬下,好似一朵盛开到极致的花,被风吹雨打之后依旧带着绝艳的风姿。   陆停眼神微暗,微微低头。   温月明敏锐察觉避开那个充满情.欲的吻,伸手抵着他的胸膛。   “你昨日怎么来这么晚?”她冷静地转移话题。   陆停只好抓着她的手又亲又咬,含含糊糊说道:“做个事情去了。”   “什么事情?”温月明立刻察觉出不对劲,问道。   陆停侧首看她,被锦被掩盖的蜂腰微微一动,低哑说道:“你之前还说没力气了。”   “我可以再来一次吗。”   温月明还未反抗就被人按在被褥上动弹不得,一口气直接没喘上来,一肚子的话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在意识即将溃散前,冷不丁想到——小狼崽子,精力怎么这么好。   此事结束后天色已经微微亮起,照得窗户微微发白。   廊檐下传来宫娥们细微的脚步声,昨夜风大,几株梅花被刮断了枝叶,可怜兮兮地卧倒在窗边。   东宫那只不安分的小野猫蜷着尾巴,一脸严肃地蹲在窗台上,睥睨众生地看着众人忙碌,脚底下压着一枝断梅,谁碰都凶凶地喵一声。   温月明在耀虎扬威的喵叫声中疲惫地睁开眼,半张脸埋在被褥里,浑身懒得动弹。   反观陆停先一下扯她的头发,又一下捏她的脸,神采奕奕,反正一点也不安分。   “娘娘,德妃的车架朝着广寒宫来了!”大门外,传来花色严肃的声音。   温月明一怔,倏地睁开眼。   容云可不曾来过广寒宫。   “不碍事。”陆停吻着她的眉间安抚着,“昨日前两支箭是陆佩让人射的。”   温月明大惊,刚一动,好似散架的骨架顿时一激灵,不由难受地蹙了蹙眉。   “你要做什么,我替你弄。”陆停立马扶着她的腰,温柔说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容云无事不登三宝殿,是不是外面出什么变故了。”温月明被人捏着脚踝,不舒服得用脚蹬了蹬不安分的小狼崽。顿时抽到了两侧早已没有任何知觉的腰。   “还好,没伤到。”陆停抬起头来,嘀嘀咕咕着,“那个白瓷瓶里的药还有吗。”   温月明气急,摔落在枕头上,又见他当真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由奔溃说道:“是不是昨天的事情……”   “应该是我们被发现了。”陆停见她当真想起来,连忙把人抱起来,又拿了一块薄毯把人裹起来,“你不是昨天就知道了嘛?”   温月明靠在他肩上,忍不住愤愤地咬了一口:“我知道什么,我昨日说的是安王知道东宫和温家合作的事情。”   敢情鸡同鸭讲讲了半天。   陆停轻笑一声,捏着她的脖子,让她松口:“真咬啊。”   温月明气急,脸上当真是不高兴的样子。   陆停又连忙哄道,把自己的肩膀送过去:“那你咬那你咬。”   温月明侧首,不理会他的打趣,不悦说道:“快把昨天的事情都给我说清楚。”   “我也没想到昨天陆佩有闲心到当场坐镇,而且暴露的也不止我们啊,霍光明和伽罗我看也要闹一波。”   “那他是不知道橖扶的手段,能把他皮都能拔了。”温月明冷笑。   陆停笑,抚摸着她绸缎版的长发:“我们的事,他反而不敢轻易犯难,别的不说,你爹温阁老就敢给他一壶喝。”   “而且……”陆停捏着她的脖颈,让她仰起头来,自己凑了过去,低声说道,“他也来不及发难了。”   温月明瞳仁微睁,不知是因为这话,还是那双又开始不规矩的手。   “我带你换衣服好不好。”陆停把人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地点着细腻的皮肉,忍不住亲了又亲。   温月明唇角嫣红,冷冷说道:“不要。”   “还怕我占你便宜不成。”陆停立刻为自己辩解着,“我很规矩的。”   温月明冷笑。   可不是,改占的便宜都占完了。   温月明不说话,陆停却是一夜之间打通任督二脉,主动找了个毯子把人裹起来,不要脸地说道。   “衣服昨天弄坏了,没法遮一下了,反正都在屋内。”   “记得赔我衣服。”温月明抱着他的脖颈,摸着他的脖颈,笑说着。   陆停动作一顿。   “你不是说你自己最规矩吗?”温月明立刻似笑非笑地说道,手指按着滚共的喉骨,靠了过去,吐气如丝,媚意横生,“怎么?想要不规矩啊。”   陆停的手指勾着那间薄薄的毯子,只要轻轻一扯,这层布料就不复存在,可他偏偏只是慢条斯理地勾着,眉眼一挑,邪气情.欲横生。   “嗯,好像还有点时间。”   温月明一把掐着他的后脖颈,趁着他吃痛瞬间,一跃而起,自己裹着被子跑了。   “想屁吃!小王八羔子。”   陆停盯着屏风后的影子,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跟着绕进更衣间:“说起来,我的衣服皱了怎么办。”   “自己想办法,我这里没你的衣服。”   “这是我的寝.衣,不、要、动。”   “你的手……呜……”   “哎哎,别乱动……陆、陆停……”   最后那一声音瞬间变形。   作者有话说:   您看仔细,球球审核了,你看仔细啊,女主只是中毒了,然后是亲亲啊,只是亲亲啊,呜呜呜呜,大过年的,呜呜呜呜,你怎么这样啊,呜呜呜 第六十八章   容云本打算打一个措手不及, 甚至还早早派人埋伏在广寒宫外,就等着能抓奸成双。   谁知,那几个小黄门还没靠近广寒宫就被卫郦棠抓了个正着, 直接扔回折腰殿。   “所以陛下早早就派人围着广寒宫。”容云先是心中一惊,随后心中腾处一丝惊喜,“陛下一定是知道了, 哼,一对奸夫□□。”   小黄门们不敢吱声, 也不敢起身。   “东宫内,东宫那边的人回来了吗?太子殿下到底在不在东宫。”她又忙着去问乌蔼。   乌蔼颇为为难:“内殿, 我们的人也进不去。”   容云狠狠拍了一下扶手:“如今竟然连一个什么权利都没有太子,我们打探不到消息, 若不是温月明那贱/人几次三番陷害我,我也不至于被人如此怠慢。”   “不过广寒宫这几日一直闭殿,花色对外要求所有宫娥黄门除上值外不能随意外出,连内殿也无人走动,我们的人更是被看得死死的。”乌蔼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道。   容云神色不定:“真的病了?”   广寒宫常年挂病闭殿, 在内宫也算人尽皆知的事情,听说温月明入宫前就因为体弱, 一直在建德老家修养,直到紫薇道人治好陛下的怪病, 陛下突然把人高调接进宫中,这人才在长安高门上挂上脸。   女人的直觉最是敏锐, 容云觉得温月明未必次次都是真病了,她甚至觉得温月明的身体应该还不错。   嘴巴可以骗人, 身体确实骗不了人。   容云出身卑贱, 一有记忆来来, 就是在一群刀口上舔血,折磨调.教人手段能让人生不如死的畜生中平安长大,自然一点眼力见。   她见识过真正体弱的人长什么样子的,当真是走两步就喘,脸颊苍白,眼神憔悴,可看温月明一上马拉满弓的架势,怎么也跟体弱搭不上边。   这一点她相信一定很多人都能看出来,尤其是陛下,为何一直闭口不谈此事?   温月明托病避开内宫是非,陛下听之任之,这场心照不宣的谎言到底是为什么。   她在这一刻,猛地觉得自己好似被人蒙上眼,堵住耳,在这个幽深内廷中看不清方向。   “说起来,娘娘还记得东宫养了一只猫吗?” 一侧的碧烟冷不丁开口说道。   容云回神,厌恶地合上眼,不悦质问道:“提这小畜生做什么。”   “有人看到过很早以前,贵妃娘娘抱着猫在花园里溜达,还有这几日,这只猫一直在广寒宫边上溜达,也没人赶过它。”   容云眼睛倏地一亮。   “你是觉得……”   碧烟谨慎说道:“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按理,广寒宫和东宫没有任何交集才是,中间也隔了一个花园,怎么这猫别的不去,偏偏整日往广寒宫跑。”   容云喃喃自语:“是了,猫那种畜生可不是爱随意溜达的性子,要不就是对这地方格外熟悉,要不就是被人带过去的。”   她摸着微微弯曲的指骨,妩媚多姿的面容在不甚亮堂的日光笼罩下,显出几丝阴郁。   德妃早已不再年轻,可天生丽质,岁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片刻痕迹,反而让她如成熟的桃子,丰腴饱满的肌肤带着成熟的韵味。   “娘娘昨日一夜未睡,可是要休息一下。”乌蔼见她阖眼沉思的模样,低声问道。   德妃昨夜子时刚过,突然起身,莫名其妙坐在殿内枯坐,惊得整个折腰殿都瞬间热闹起来。   “走,去广寒宫。”容云丹寇一点桌面,突然起身,眼波微动,“不管有没有,试一下就知道了。”   “现在去?”乌蔼一惊,看了眼天色。   现在辰时刚到。   这几天又要下雪了,天色还黑沉沉的,按照广寒宫暗线带来的消息,若是无事,贵妃娘娘一向是快到巳时才起来的。   “现在去?要是真的能抓到什么?这个时辰打的人措手不及,刚刚好。”容云冷笑,“难道还要等她收拾干净吗?”   “这,无缘无故去广寒宫。”碧烟犹豫说道,“贵妃娘娘的脾气……”   容云闻言也跟着蹙眉。   这位贵妃娘娘大概真的是仗着家世,或者当真是没脑子,脾气不好,连陛下都敢甩脸色,偏偏陛下甘之如饴,从不发火。   “是了,得得找个借口。”她冷静下来,低声说道。   “贵妃娘娘的寝殿可不能随便进出。”乌蔼也跟着皱眉,“寻常嫔妃跪拜,也从未去过内殿,只在外殿聊几句。”   碧烟呀了一声,突然跪了下来,犹豫说道。   “这些日子,陛下一直闭门不出,专心修炼,后来只见了贵妃娘娘一面,奴婢见娘娘一直茶饭不思,便上了心。”她声音怯弱地说着,“说起来也是巧,奴婢有一个同乡,正是在紫宸殿外殿扫地粗使,除了年节说说话平日里也从不来玩。”   容云蹙眉,心中不悦。   “娘娘恕罪,奴婢实在是没有办法,紫宸殿一向被卫大将军看得密不透风,陛下之前对娘娘千依百顺,那迎仙台之事都为娘娘遮掩过去,可自从那温月明入宫,娘娘门前都冷淡了许多。”   碧烟语带哭意,凄凄惨惨说道:“温月明仗着家世在宫内处处不给娘娘脸色,如今陛下修道后,连着娘娘不愿意见,可偏偏好端端见了贵妃,奴婢是生怕又出事,想着就算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但打听一下陛下的动静,陛下门口来了那些人也是极好,这才偷去和小柱子打了个招呼。”   她说的真情实感,含悲带泣,连着乌蔼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容云脸色这才微微好转。   “那又如何?”她淡淡问道,“只打听这些又有什么用,像我这样的人,并无傲人家世,也无惊人才学,这些年立足内廷靠得是一张脸,还有陛下如云似烟的宠爱。”   容云垂眸注视着面前的贴身宫娥,带着淡淡的讥讽,还有一丝事已至此的平静。   “这些年来,陛下要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   她轻轻一笑,顿时如盛开的牡丹,耀眼夺目,殊色无双。   “我本该一直如此的。”她捋了捋鬓间的碎发,淡淡一笑,“可谁叫我现在不是一个人呢。”   两个丫鬟面露不解之色。   “说说你那个同乡给你带了什么消息来。”容云也不过是有感而发,很快便转移话题。   “昨日紫宸殿在子时时分,卫大将军亲自带着一个黑袍人入内殿,直到现在都还未出来。”碧烟轻声说道。   容云顿时一个激灵。   “什么?”   内宫竟然一点风声也没有,事出反常,一定是出大事了。   她眼皮子一跳,半晌没有回神。   “不如娘娘借着商量此事,强行闯宫,倒是也好有借口。”碧烟没有察觉她的失神,继续说道。   这个借口极好,可容云犹豫了。   她一出生就被人当成容器养起来,一起长大的二十个姑娘只有她活到了最后,然后成功地被人送进宫内。   她从最卑微的美人一步步走到这个月贵妃这个位置,哪怕如今降为德妃,她依旧能清晰地知道,自己并不会被人放弃。   可这一瞬间,她却有些犹豫了。   最近朝野内廷的风她是越来越看不清了。   “娘娘。”碧烟膝行几步,一脸悲愤,“只要绊倒月贵妃,内廷就会重新回到娘娘手中,如今娘娘被困在折腰殿事事不如意,可安王已经长大,娘娘也该为他争一争了。”   容云心中一动。   天下皆知云贵妃最喜欢金玉,陛下便让整个折腰殿镶金嵌玉,金碧辉煌,好似前朝书中的金屋一般。   此刻,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在昏暗的晨光中沉默,等着主人的最后一个决定。   —— ——   “你怎么还不走。”温月明趴在坐床上,闭着眼,随口又问了一遍。   陆停正规规矩矩坐在一侧,给人揉着腰。   “等会再走,演戏总要演全套才行。”   温月明一个激灵立刻睁开眼,半个身子转了过来,警惕说道:“你要做什么?”   陆停手掌极大,轻轻一握就能掐着她的腰,见她这么大的翻身动作,眼疾手快把人按了下去:“别扭到了。”   温月明疼得龇了龇牙,反手把他的手拍开。   “容云不会是你招来的把?”温月明敏锐地反问道。   陆停笑,伸手把人捞起来,忍不住又是亲了亲:“真聪明。”   温月明在他的小动作中纹丝不动,甚至眉间微蹙不解反问道:“你把她叫来做什么?”   “昨日陆佩发现了我们的关系,容云一定会耐不住想来一探究竟,可她也不蠢,也该明白我的脾气。”   内宫无人不知,贵妃娘娘的脾气,能踏进广寒宫内宫的人还未出现。   “她敢来一定是找好了借口。”温月明不耐烦地避开脖颈处毛茸茸的脑袋,继续自己分析着,“所以一定是我也拒绝不来的借口。”   她细眉一跳,捏着陆停的脖颈处,阴恻恻问道:“说起来,你昨日为何晚来?”   陆停不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亲着她锁骨,在本就斑驳的红痕中坚持不懈继续留下印子。   “我之前问你,你还故意打断我。”温月明越想越不对劲,捏着他脖颈处的软肉,咬牙说道,“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最讨厌我每次问你事情,你故意用那些事情打断我,骗我的。”   陆停动作一顿,委屈去亲她的嘴:“我只承认是我自制力差,不承认我骗你的事情。”   温月明冷酷地把他的脑袋推开:“少给我来这招,你是不是用陆途把人骗过来,用什么借口,准备做什么,快给我老实交代。”   陆停哼哼唧唧几声,只是捏着她的手指,来回扭麻花,拒不配合。   “你不说,我等会怎么给你糊弄人,陆途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二,到时候也好给你助力不是。”温月明怀柔说道,“这不是为你考虑吗?”   陆停立马凑上去,堵住她的嘴。   “疼。”温月明侧首,长睫扑闪着,不解问道“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陆停盯着她无辜的神色,阴阳怪气说道:“你这么会糊弄人还要和我串什么口供,之前糊弄我不是也很厉害吗?”   男人翻旧账也真是头疼。   温月明立马装傻,并且倒打一耙:“什么糊弄人,你之前对我也很凶的,大黑熊在我后面,你还吓唬我,回宫的路上还给我摆脸色。”   陆停突然问道:“我送你的那盆花白栀子花你放哪了,怎么不见你拿出来晒晒太阳。”   温月明原本的气势汹汹,顿时如决堤的岸口一泻千里。   “哦,前两天生病了,放花房里了。”她含含糊糊,格外心虚地说着,脑子里已经在想长安那家花行比较有名。   “原来如此。”陆停凑了过去,和颜悦色地说道,“那品种的花开起来极大,可以簪花,在西北的时候你就很喜欢带。”   温月明呵呵笑了几声:“下次下次。”   陆停卷着她的头发,盯着她明亮漆黑的瞳仁,忍不住又在微亮的日光中凑了过去。   ——明知道她在胡说八道,可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听她说话。   温月明靠在大枕上,温顺地闭上眼。   内殿安静,不见人音,可风中开始隐隐传来喧闹声。   里面有陆途的人,折腰殿的人,广寒宫的人,是大周内廷最尊贵,却也最各怀鬼胎的三人。   殿外是无限膨胀的欲.望,不断滋生的权力,蛰伏多年的棋子,终于在这个天色还未亮,十二月二十五的辰时三刻的清晨,彻底自迷雾中挣扎出来。   可殿内,靠窗出处两人还是缠绵地唇齿相依,依恋地身躯交缠,在混乱中成了出格的,无人知晓的靡靡之声。   作者有话说:   今天该文改到身心疲惫,明天把这个剧情走完QAQ,我的车尾气你们都闻到了吗 第六十九章   容云闯入内殿的时候, 内殿只零零碎碎站了几人,花色带着几个嬷嬷站在紧闭的殿门口。   “德妃娘娘。”   她神色镇定自若地下了台阶,眉宇间是高门贵族培养出的气定神闲, 淡定不惊,裙摆微微晃动,在微光照耀下水波流动, 祥云漂浮。   乌压压的人挤满了内外游廊上的通道,目之所及, 玄甲长枪的侍卫,凶悍野蛮的折腰殿众人, 以及愤然护主的广寒宫仆役,皆是各有异色, 各自为主。   “今日娘娘不明所以,肆然闯宫,践踏广寒宫颜面,今日势必是要给出一个交代。”她微微一笑。   容云被人扶着下了马车,大红色的裙摆如百卉千花般浪花纠纷, 仙冠重叠,闻言微微一笑:“本宫是有急事相求, 你们却一味阻拦,到底是有些奇怪。”   “放眼长安城, 上至高门,下至寒门, 上门拜访,无一不拜帖上交, 庭外静候, 讲的是规规矩矩, 客随主便,和和气气。”   花色并不生气,只是认认真真解释着,随后话锋一转,意味深长说道:“许是江南扬州略有不同,但想来也该不是娘娘这般的。”   容云脸色微变。   出身卑贱,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   “娘娘此番视为闯宫。”花色凝声,声音逐渐严厉,一反刚才的平和,多了一丝咄咄逼人,气势凛然。   “闯宫是为不敬,我们娘娘位居贵妃之位,代掌凤印,德妃娘娘却是四妃之尾,虽是同级,但也该分出一丝尊卑才是。”   容云抿唇,眼尾压下阴郁厉色。   花色眸光朝着最外面的张角看去。   张角一个九尺大汉被这个冷冰冰的目光看的后背发凉,下意识握紧腰间配剑。   “张将军。”   张角立刻身体紧绷。   “你该去问问你师父,这地方你能不能踏足。”花色下巴微抬,淡淡说道。   张角头皮发麻,不由小声解释着:“卑职,卑职也是为了拦人……”   “这便是你的拦人,倒是一个人都没有落下。”花色目光一扫,晒笑一声。   张角嘴角发苦,越发觉得为难,怪不得师父最不愿靠近内廷。   德妃娘娘冲在最前面,谁敢真的拦人。   “温月明。”容云对着紧闭的大门,沉声说道,“我是真的有要事与你说。”   “若不是情非得已,你我一向进水不犯河水,我也何必如此。”   “只与你单独说几句罢了。”   “为什么不出来,难道是……见不得人?”她细长的眉眼一挑,尖锐反问道。   花色冷淡说道:“娘娘病了,牌子早已挂出,内宫无人不知,德妃娘娘咄咄逼人,究竟为何。”   容云上前一步,紧盯着面前浑然无畏的宫婢。   她虽眉眼低垂,神色恭敬,可骨子里的傲气和俯视却又在肢体中显露无疑。   是了,这些长安城被鲜花金玉精养长大的人,哪怕是一个奴婢,也不会把一个自小被当成玩意养大的人放在眼里。   高高在上的人,一向是如此讨厌。   “里面是不是,还、有、人。”她脖颈低垂,在她耳边一字一字,咬牙说道。   花色神色不变,微微侧首,轻声说道:“自然有人。”   容云瞳仁微睁。   “娘娘身为贵妃配有八位宫娥,六位嬷嬷,二十个小黄门,粗使仆役六十人,里面自然有人贴身伺候着。”   容云脸色一点点僵硬。   “你这个小丫鬟嘴巴好厉害啊。”殿内,胆大包天的陆停还不肯走,笑说着,“这个脾气和温阁老当真是一模一样,一张嘴都是理,一点也挑不出错来。”   温月明依靠在软垫上,摸着微微有些红肿的唇,慢慢摸上膏药,眉间微微蹙起。   “我帮你。”陆停盯着红艳艳的唇瓣,低声说道。   温月明头也不抬,冷冷说道:“滚。”   陆停也不好再得寸进尺,凑过去,讨好说道:“你什么时候出去演戏啊。”   温月明垂眸看着装乖的人,嘴角微挑:“你什么时候滚啊。”   陆停盯着她笼着光的眉宇,就像美人披上一层纱,冰冷素白的冰雪一旦逢春,堪称是人间殊色,是挡也挡不住的风情。   “你现在出去大概会露馅。”他忍不住按下她的腰肢,垂颈想去亲吻她,小声说道。   温月明简直是服了陆停这小狼崽了,都一晚上了还不消停点。   “你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好看。”陆停推着脸,也当真乖乖停在原处,委屈说道。   温月明直接踢了踢他的大腿,不为所动,冷酷之际。   “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温月明抽回手,随口说道,扑腾一下打算起身。   谁知陆停抿唇,掐着她腰间的手一紧,直接把人凭空抱起来,恶狠狠说道:“不许说这样的话。”   温月明被人直接提溜起来,吓得伸手去扶他的肩膀,一抬眸就看他认真的模样,心中一软。   “我胡说的我胡说的,乖,我要出门了。”她凑上去轻轻啄了一下他紧抿的唇,安抚道,“我得出去了。”   陆停把人狠狠抱了一下,勒得温月明嘶了一口气,这才把人放了下来:“我在床上等你。”   温月明大为吃惊,被他的无耻震惊在原地:“你这么害我?”   “你还能让他们搜屋子不成。”陆停慢条斯理地揉着她的腰,委屈巴巴说道,“再说了,我昨日也很累,也该休息休息了,一张床都不给我睡吗。”   谢谢,太过无耻,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外面,花色当真是一夫当关的架势,把所有人都堵得哑口无言,一步也走不进去。   容云被顶的寸步难进,脸色难看,张角却是进退两难,站立难安。   殿外一直站立的小丫鬟突然把人推来,温月明穿着简单月白色衣裙,头发半披地出现在门口。   一直不说话的翠堇连忙上前,忧心忡忡地说道:“娘娘怎么起来了?甚至还难受吗?都是奴婢无能,让娘娘受惊了。”   声音倒不小,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温月明斜了她一眼,忍笑说道:“不碍事,听外面吵得厉害,就起来看看。”   翠堇立刻借杆子往上爬,可怜兮兮说道:“娘娘昨日这么难受,今日还要被人这么欺负,奴婢真是替娘娘委屈。”   容云眯眼看着台阶上的人,素色长裙若是穿在他人身上只会显得人越发寡淡,可若那人是温月明,那件衣服在她的清冷眉宇的衬托下也多处几丝出尘之气。   她便是无声地站着,就能轻易夺取他人的视线。   “贵妃娘娘。”容云伸手抚了抚鬓间的步摇,笑说道,“我有要事想和娘娘说一声,不知娘娘可否要听。”   温月明看着精心打扮,张牙舞爪的容云,微微颔首,大方说道:“自然。”   容云斜眼去看花色,颇有点得意。   花色低眉顺眼,侧开身子。   “请张将军去殿外吧,至于折腰殿的宫娥,全都送出去。”   容云不悦说道:“我还在这里呢。”   温月明倒也好说话:“那便留一个宫娥去前殿等候。”   容云蹙眉。   “我这里可没有十全十美的答案。”温月明注视着台阶下的人,笑说着,“德妃娘娘。”   容云抿唇,狭长的凤眸狠狠瞪着温月明。   “进来吧。”温月明转身,淡淡说着。   宫内两位宠妃便是当着陛下面也不是亲亲热热的模样,就像温月明从来不去折腰殿,容云也不曾踏足广寒宫。   容云一踏进这座内殿便浑身说不出的怪异。   精致文雅的布置,山高水长的字画,云淡风轻的山水,甚至连内外殿的那座长河落日图座屏都在此处显出文质彬彬的底蕴。   温月明歪坐在铺满锦绣绸缎的坐床上,一只手靠着影囊,一只手随意搭着,姿态游廊闲适。   “德妃要与我说什么?”她直接问道,在她开口前,特意玩笑般地说道,“若是没有理由便是今日这般,我们的梁子可算结下了。”   容云脸色僵硬,借着饮茶的功夫,视线在屋内打转。   琉璃雕刻的长河落日座屏后盈盈可见其帷幔在风中摇曳。   “娘娘怎么不束起帷幔。”她冷不丁说道。   温月明屈指,敲了敲茶几,看着她,不说话。   容云放下茶盏,淡淡说道:“只是听说昨夜紫宸殿子时还亮了灯,又听说娘娘这边如今都是卫大将军亲自拱卫,觉得而有些奇怪,特来问问,想着是不是也该让娘娘坐陛下身侧了。”   温月明蹙眉:“紫宸殿昨夜亮灯了?”   她冷不丁想起陆停昨夜的晚来,眼皮子一跳。   “你不知道?”容云有些吃惊,“不是因为你吗?”   温月明更是吃惊:“为何因为我?”   容云没有继续说下去,脸色阴晴不定。   温月明盯着她紧蹙的眉眼,突然反问道:“因为卫郦棠一直守着广寒宫?”   容云眉心一跳。   温月明顿时笑了起来,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   容云一开始不明白为何卫郦棠好端端包围广寒宫,可直到昨日陆佩无异撞破温月明和陆停的关系,她便觉得是陆途也知道了此事这才做出如此不体面的举动,加之听闻昨日紫宸殿的异样,便以为此事要败露了,这才一大早赶来捉.奸。   逻辑倒是对的,奈何错的十万八千里。   容云有些恼怒,目光盯着那扇大座屏,似乎要透过那层浅淡的玻璃看到最深处的寝殿:“娘娘当真,问、心、无、愧。”   温月明撑着下巴,笑脸盈盈地看着容云,突然开口问道:“那你真的准备好了?”   容云一怔:“什么?”   “不论我做了什么,但我始终无子,也不会有子,倒是你已有成年的安王。”温月明慢条斯理地分析着。   “你这般与我作对,往小的说不过是得罪温家,可往大的说,是江南一带的盘根错节的望族豪门,是我爹的三千门生。”   容云咬牙:“可你们如今扶持的是太子。”   “你可知太子为何迟迟不能入朝。”   “因为陛下疑心,因为陛下厌恶应家,因为陛下厌恶你们。”容云充满而已地说着。   温月明点头,毫不意外:“确实,当今圣人靠着应家登基,却做了飞鸟尽,良弓藏的勾践,自诩卧薪尝胆,一朝大权在握,便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容云冷脸相对,并不意外她的大胆狂妄之语。   “他厌恶一切让他感到威胁的东西,朝野上下凡是盯着门阀大姓的人都在他的猜忌中,唯有几个寒门出身,譬如卫郦棠的才是他的心腹,内宫之中也是如此,谢家便是看不清这一层,才让玉昭仪备受折磨。”   容云蔑视地弯唇一笑,放肆张扬。   “你打压玉昭仪是陛下默许的,甚至是鼓励的,他这是借你的手去给前朝传递这个信息,你,一向做得很好。”   “我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自然是陛下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温月明长睫微动,好奇问道:“所以迎仙台当日倒塌,你要求陛下严惩,一百多人因此收到牵连,外人都道是你是祸国殃民,导致长安血流千里,你对背负这个骂名难道一点也不畏惧。”   容云冷冷一笑,风情万种地抚了抚耳垂上的珍珠:“畏惧?骂我的人杀不了我,想杀我的也杀不了我,我畏惧什么,只要陛下高兴,我便高兴,他人嘛,不过是过眼云烟。”   温月明闻言,点头附和着:“确实如此。”   容云得意一笑,妩媚多姿的面容如花般盛开,当真称得上是嚣张跋扈的绝世宠妃。   “若是你继续这么帮着陛下,百年之后,他些许会把皇位给陆佩。”温月明说,“你为何还要多此一举,你今日一来,有些事情便是和你无关,你也脱不了干系了。”   容云幽幽一笑:“飞鸟尽,良弓藏,这话不是你刚才说的吗。”   “陛下对我越来越冷淡了,他开始求虚无缥缈,可笑至极的长生,可见他并不想放权。”容云笑说着,“可我儿长大了。”   她看着温月明,微微一笑:“若是年轻时,我刚入宫那一会儿,才叫肆无忌惮,我划花了当时宫中最漂亮的一位昭仪的脸,我把怀孕的美人直接推入冰湖中,我不高兴了,寒冬腊月就不准内务局给人发炭薪,我甚至还能拿捏当时的皇后,应家那位骄傲的大娘子。”   “你们这些金风玉露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多骄傲啊,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人连站在你们身边都不配。”   温月明垂眸,淡淡说道:“我从未这样想过。”   容云冷哼一声:“可惜了,我当时与她同时有了身孕,我把她逼得这么紧,她都没有自杀,这算是我第一次没有完成陛下的交代了。”   “那样尊贵的皇后大冬日却只能穿着薄薄的棉服,双手通红,比我以前还不如,不过你们这些高门贵族当真讨厌,就算死了也想那些臭虫一样,身边总是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来保护你们。”   容云声音妩媚,甜腻地抱怨着,就像一个少不更事,不知善恶的女郎。   “你知道我为何不喜欢陆信吗?”   温月明摇头。   “因为她母亲本该是掖幽庭最卑贱的宫女,因为长得美貌一直备受欺凌,后来被我们善良的皇后救了一命,日子才好过起来,这样的人啊,这样蝼蚁一样的人,竟然敢为了报恩,故意勾引陛下,就是为了能给在冷宫的那对该死的母子送口饭吃。”   容云眉宇间闪过一丝阴鹜,狠狠说道:“世人难道不是都落井下石了,怎么这是轮到你们这些高门贵女身上就不作数了。”   温月明眸光一动。   ——陆停。   她皱了皱眉。   “不过没关系,最后她还是死了,我亲自送她上的路,真是可惜,为什么打断了她一根根骨头,却不能让她跪下来像我求饶。”   “因为你不配。”温月明一反懒散之色,厉声打断她的话。   容云的眸光落在那一层层飘动的帷幔下,轻声说道:“配不配又如何,让她生不如死的是我,被我扒皮抽筋的是她,最后赢家是我,”   温月明脸色阴沉。   她是想把陆停逼出来。   因为愤怒总能让一个人失去理智。   “赢家?这里可没有赢家。”温月明冷冷说道。   “安王不是也只得了一个行走的头衔,你以为陆途会好好待你,不,不会的,他若是真的想要扶持你,扶持安王,就会给你一个身份,给你一个可以在长安城彻底立起来的身份,可他没有,他只是把你当一个玩物,一个妻子,当年皇后什么待遇你也会是什么待遇,但你要清楚,皇后背靠赢家,有众人庇护,可你,容云,扬州一个妓.子,没有人会为你出头。”   “那又如何。”容云并不畏惧,信誓旦旦说道,“皇位终究是我儿的。”   温月明挑眉。   “到时候,应素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她恶毒说道,“我会让你比她还惨一百倍,我就会像当初斩断陆停身边那些保护他的人一样,把你的人,把你,一个个都敲碎骨头,让你们害怕活着。”   “一个又一个,让你只剩下一个人,痛苦又煎熬地活着。”她的声音就像深夜里幽幽重火,听的人头皮发麻。   “容云你可真傻。”温月明冷不丁说道。   “你明知前面是陷阱还要往下走,是因为你没有退路,你也想不到其他办法,因为你的出身决定了你的手段。”   容云最不喜别人说起她的身世,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我若是你,与其在这里说一些刺激人的话,我便直接让陆佩去东宫。”   容云笑容一顿。   “你只想着用后宫来解决此事,若是我,我便让前朝来解决此事。”温月明慢条斯理地说着,“这样太子必死,我也必死。”   “你看,你想不到。”温月明话锋一转,“罢了,那我再送一个办法。”   容云顿时警惕起来。   “你现在让人跟卫郦棠说明你的猜测,然后请他来搜宫,他是陛下心腹,我可不得不听,如今广寒宫被人围得严严实实,你又坐镇其中。”   “这事一旦闹大,若是找到你要找的人,自然如你所愿,若是找不到,也能让我颜面尽失,若是陛下恼怒,但你是她制约前朝后殿的重要棋子,不过是冷你几日,总有起复之日,若是怕陆途找到其他棋子,你不是也有办法让你的皇儿顺利登基嘛。”   容云脸上阴晴不定,甚至有些狼狈。   因为她发现,温月明说的是对的,这两个办法前景和退路都万无一失,当真是极好的,比她这个好上一万倍。   这一刻,她是心慌的。   “怎么样,要我再给你个机会吗?”温月明笑脸盈盈撑着下巴问道。   容云狼狈地收拾着自己卑弱不堪的内心,可闻言还是心中警惕。   温月明哪里是这么好脾气的人。   “我确实是骗你的。”温月明话锋一转,目光倏地一冽,讥讽说道:“因为这一次,是你的结局。”   容云一怔,心跳猛地一抽。   “娘娘,卫大将军来了。”就在此时,花色的声音隔着厚重的幕帘低声响起。   作者有话说:   错字明天检查,晚安! 第七十章   张角最垂头丧气地守着广寒宫门口, 远远停到熟悉的脚步声立刻抬起头来。   这一看,顿时把他惊在远处。   “师父!”张角大惊,快步迎了过去。   只见卫郦棠脸色憔悴, 眼底布满血丝,嘴角紧抿,衣服上的领子还带着来不及掸去的一看便是心情并不佳。   “你在做什么。”卫郦棠直接开始发难, “别跟我说因为那是德妃,你不敢拦, 你若是不会调和这些事情,就给我从这个位置滚下来。”   张角被人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 面露愧疚之色。   “你之前如何交代你的。”卫郦棠厉声说道,“谁也不准进去, 谁也不准,你难道听不懂吗?”   张角牙关紧咬。   “别的不说,你还能在这里呆着,月贵妃可是帮了大忙、”卫郦棠声音倏地下沉,低声说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最近和文华侯走的特别近。”   林家也不知道哪来的本事, 挤掉了薄家在德妃身边的位置,一跃成了德妃身边的第一助力, 这些日子一直颇为张扬,当真和德妃一脉相承。   张角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僵硬, 好一会儿才低声喊道:“师父。”   “混账东西,不成器。”卫郦棠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徒弟, “你当真以为陛下是听枕头风的人,糊涂, 活该滚到这个位置。”   张角欲言又止。   卫郦棠确实不愿在和她说话, 解了腰间佩剑, 直接踏入广寒宫。   温月明和容云摊牌后,两人各自沉默,神色冷淡。   两人在内廷一向甚少说话,如今撕破脸皮,更是连眼神都不愿对视。   殿内香薰袅袅,殿外枝叶颤抖。   相比较容云复杂多变的心思,温月明倒是简单多了,因为她现在更关心的是帷幔后的陆停。   十岁前的陆停是何模样,她亲身经历过。   警惕,多疑,甚至凶狠。   他那时寡言沉默,不说话时只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发呆,目光阴郁,就像带血的尖刺,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说起自己以前的日子,后来相处久了,倒也显出几分少年稚气来,只是那种时光总是短暂的,是常人难以窥见的。   原来他以前过得这么苦。   她垂眸,盯着指尖失神。   十三岁的温月明没心没肺,不知人间百态,不懂民生疾苦,最头疼的事,是读书练字,最常干的事,是和爹爹顶嘴,最喜欢的事,是吃喝玩乐。   她最苦恼的是爹爹不准她每日出门玩,最不高兴的是温爱总是在她耳边絮絮叨叨。   那时,她是长安城最无忧无虑,肆无忌惮的女郎。   因为所有人都爱她,都会保护她。   爹对她格外严厉,却从不约束她,娘更是对她无尽的宠爱,哥哥也是格外温和纵容,她便是摔了一跤,心疼安慰她的人都排上队来。   她不曾挨过饿,受过冻,更不成被人日日疯魔地盯着,逼着他去死。   而那个时候的陆停呢。   在痛苦,在挣扎,在流血,在……悲鸣。   温月明手心缓缓握紧,长睫微动,微微侧首去看那一层层依次落下的帷幔。   珠帘素色,一经重重。   卫郦棠就是在这里时候出现在屏风后。   “贵妃娘娘,德妃娘娘。”   温月明回神,淡淡说道:“卫大将军。”   容云盯着屏风上倒影的影子,瞳仁微缩,声音近乎失态:“你怎么来了?”   卫郦棠犹豫了一会,才说道:“得了消息,后来又碰到贵妃娘娘派的人,这才匆匆赶来的。”   温月明无声地弯了弯唇角,眸光却又格外冰冷:“德妃娘娘还要卫大将军帮忙看看本宫殿内可有藏什么人嘛?”   卫郦棠轻轻吸了一口气。   容云咬牙。   温月明这句话直接是釜底抽薪,半条退路也不给她留。   “若要搜,便尽快。”温月明眉心一簇,伸手撑着额头,倦倦说道,“本宫还要休息呢。”   殿内安静得连呼吸声微不可闻。   卫郦棠连正殿都不敢踏入,更别说搜殿了,便是给他是个胆子,也是不敢如此的。   “陛下也说娘娘这些日子累了。”卫郦棠连忙说道,“娘娘贵体保重。”   “陛下知道了?”容云怔怔问道。   卫郦棠的声音隔着屏风响起,冷静而幽森:“陛下请德妃娘娘会折腰殿回去,不要打扰贵妃娘娘休息。”   容云呆呆地坐在原处,半晌也没回神。   这么多年来,毫无出身背景的她能在后宫肆无忌惮,横行霸道,不过是因为陆途纵容,那些被她欺负的人到头来也不过是得到陛下一句可有可无的安慰。   可今日,陆途竟然维护了温月明。   世家出身的温月明。   容云心中蓦地咯噔一声,突然明白刚才温月明说的陷阱到底是什么。   这是一个局,让她彻底失败的一个局。   偏偏她茫然不自知,急匆匆地踏了进去。   “你,可陛下明明让卫大将军看着你。”容云不甘又愤怒地质问着。   温月明轻笑一声,眼波微动,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讽和冷淡。   “娘娘这几日不舒服,陛下担心娘娘有病不报,这才让卑职尽心看着。”卫郦棠一板一眼地解释着。   这是对外的借口,如今卫郦棠依旧如此说。   容云握拳,尖尖的丹寇掐着手心,倏地明白这才是温月明今日趾高气扬的底气。   因为她知道,不论她做什么,陛下这次都会站在她身边。   容云想不明白这个理由,但显然在场的其他两个人也并不想让她知道。   “娘娘请。”卫郦棠已经不容拒绝地请她离开。   温月明倚靠在影囊上,对她的怒目而视笑脸盈盈,眉梢眼尾锯是讥讽。   “我不会认输的。”容云甩袖,愤愤离去。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瑞金兽铜炉冒出袅袅白烟,温月明冷不丁开口:“卫郦棠武功高强,他能听到你的呼吸声吗?”   “嗯。”长河落日的座屏后倒影出一个修长的身影,“他发现我了。”   温月明轻笑一声,低声说道:“看来,他对你还不错。”   陆停嗯了一声。   两人一坐一站,各自沉默地隔着那座长河落日的座屏,四目相对间,又好似隔着八年两人共同在西北的岁月,那里是陆停的新生,也是她的重生。   一人从暗无天日的人间地狱爬了出来,一人从富贵锦绣的热闹红尘脱胎而出。   温月明盯着那道影子,好一会儿才开口,娇气说道:“竹定,我腰疼。”   那道影子歪了歪头,目光隔着琉璃屏风依旧清晰可见。   “抱我回去。”   陆停的手指抵在屏风上的一处高峰上,轻声问道:“这是你叫人画的。”   温月明嗯了一声。   “我自己画的。”她皱了皱鼻子,“还行吧,我写字不如你,画画还是不错的。”   “焉支山?”   “焉支山。”   那道影子自屏风后缓缓走出,脸上带着笑:“那真看不出,除了那块大石头。”   温月明不悦说道:“有山有沙漠有太阳,哪里不想。”   陆停弯腰伸手,把人轻轻松松拦腰抱起,动作慎重如对待贵重的珍宝。   “这般说来,我与你一对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按理也该相似的。”他嘴角一挑,嘲讽着。   温月明被怼得一愣,满腔心疼情绪悉数消失,气得用脑袋撞了撞他胳膊,怒气冲冲质问道:“你说什么!”   陆停把人放在床上。   “嗯,我胡说的,团团画的是最好看的,才不是凤凰成山鸡呢。”   温月明见他翻旧账,立马伸手去拧他的嘴。   陆停顺势握在手心,温柔地啄了一口,出其不意地问道:“你刚才是在担心我吗?”   温月明盯着他看,伸手把人紧紧抱住:“嗯。”   “我很担心你。”   “在容云说那些话刺激你的时候我就很心疼你。”   “心疼到恨不得回到八年前。”   她说的一字又一字,格外认真。   陆停侧首,笑了一声:“没有你想着这么惨。”   温月明哼哼唧唧地把人抱紧。   “若非如此,我也遇不到你。”陆停伸手,把人回抱着。   温月明一顿,抬眸去看他。   “当年我能离开长安,温阁老花了大力气,你那个时候与我说,你爹常常不回家,一回家就骂你,后来你意外失手伤了人,他竟然言你是个祸害,所以你才生气离家出走的。”   “他那个时候为了我这个事情,还特意扮入内廷,他让我去西北,去依附霍光明,让她保我平安长大。”陆停话锋一顿,“所以你觉得他很忙,连你的生日都忘记了。”   温月明眨了眨眼,小声嘟囔着:“这么听着,显得我好不懂事。”   陆停笑:“哪里不懂事,你若是不懂事,温阁老便不会疼你了。”   “再说了,谁家小孩没有脾气。”他轻笑一声,“你在西北也很有主见啊,霍光明叫你适可而止,穷寇莫追,你偏千里长袭,说要乘胜追击。”   温月明得意说道:“事实证明,我可没错,石碑上还有我的名字呢。”   “那温阁老夸你了吗?”陆停冷不丁问道。   温月明一张笑脸顿时垮了下来。   “没有吧,不仅没有,肯定还把你骂了一顿。”陆停失笑,“点了三千追兵就敢去撵五万败军,勇气可嘉,下不为例。”   温月明不高兴地晃了晃腿。   “睡吧。”陆停拿着被子把人裹起来。   “你去哪?”温月明拉着他的手,连忙追问道。   “你不是一直问我,昨天为什么晚来吗?”陆停把人按在枕头上,反问道。   温月明看着他冷淡的眉目,眨了眨眼。   “因为我昨夜对陆途下手了。”   陆停抚着她的碎发,笑脸盈盈的说着。   温月明瞳仁倏地睁大。   “他对你下药,我片刻都忍不住。”   “你疯了!”温月明一跃而起,“你在做什么。”   “弑父,大罪。”她心跳极快,喃喃自语,“你不做明君了吗?”   陆停目光温柔眷恋地看着她。   “邵因昨天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但当时与他联系的是盛忘,盛忘之上的人并不清楚,我虽已隐约知道一点,但还需要证据。”   “你是不是做的天衣无缝,你怎么做的?”温月明却没有被他轻易糊弄过去,严肃问道。   “你知道那个烈火道人是谁的人呢吗?”陆停问。   温月明摇头。   “是文华侯林善道在江南寻的大魏奸细。”   温月明神色大惊。   “他给陆途吃的药本就有毒,我只是助他一臂之力而已。”陆停神色自若地说着,“我不会为他脏了我的手。”   “那你,你确定没人知道?”温月明咬唇,低声问道,“这些年内廷还算在我的掌控中,我可以帮你的。”   “没人知道,又不是亲自杀人,他现在大概只是跟活死人一般而已。”他见温月明眉心紧皱,伸手一点,轻轻揉开,“我与他,迟早要如何,你死我活。”   “不单为你。”他落下一个安抚的吻。   作者有话说:   今天忙着激情冲浪了,怎么每件事情都好生气啊,呜呜呜,太过分了,忘记码字了,明天掉落大肥章,么么哒 第七十一章   陆停一走, 温月明在床上趴了好一会儿,这才骨碌一下起身:“花色。”   “娘娘有何吩咐?”门口的花色很快就闪了进来,绕过屏风不解问道。   “你让人小心打听打听紫宸殿发生了什么事情?”温月明低声说道。   花色瞳仁倏地睁大。   “应该不会是死了。”温月明语不惊人死不休。   “娘娘!”花色低声阻止道, 沉声说道,“慎言啊。”   温月明叹气,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话锋一转:“不要靠的太近,就去看看昨夜子时有没有人进出, 是谁进出,如今紫宸殿的情况如何, 还有卫郦棠”   花色脸色严肃地点头,等娘娘悉数交代感觉, 这才犹豫问道:“这事是殿下与您说的吗?”   “他就模棱两可说了一句,都是我自己猜的。”温月明含含糊糊地说着。   “那要告诉阁老吗?”花色眉心紧皱,“若真的和娘娘猜测一般,也该知会阁老一声才是。”   温月明有些犹豫。   花色嘴角微抿,却又不敢开口。   温月明犹豫地却是如何把陆停从此事中摘出去。   温赴看似严肃刻板, 君子端方,可骨子里却格外清高狂傲, 野心昭昭,他要做古往今来, 天下皆知,名垂青史的能臣, 他未必对皇权心怀敬畏,可因为那是陆途, 在他眼里扶不起来的君王。   可陆停不一样。   他对陆停报以厚望, 一步步在暗处扶持他, 从西北到长安,付出大量心血,在他眼中陆停只是一个太子,是未来与他一起世人歌颂的明君能臣,是他实现满心抱负的垫脚石。   这样的人,若是被他知道陆停……弑父。   温月明咬了咬唇。   她不敢赌——温赴的选择。   “娘娘。”花色的声音打断她的犹豫。   “你就说宫中有异即可。”温月明缓缓说道,“其余的,爹比我们清楚。”   花色/欲言又止,但还是依言退下。   温月明坐在床沿上发了一会呆,这才披了衣服去坐床上自弈。   她现在心情太乱了,必须做一个事情冷静下来。   可一盘棋越下越乱,没一会儿就成了死局,温月明叹气,气得把棋盘棋子悉数打乱。   “花色,我要回家。”   黑色的棋子被人凌乱地扔到床榻上,她倏地起身说道。   那边陆停出了宫,直接朝着许道行的小院走去。   经过邵因的事情,陆停担心陆佩这人没脑子,很快就给许道行换了个院子。   这院子不远处就是巡防司总营,两侧住户都是武将,又格外靠近街道,只要陆佩不是傻子,就不会选择在这里对许家下手。   院子里,邵因没来,只来了邵家的义子邵行。   他手臂上绑着白带子,短短几日,脸颊上的肉都凹陷下去,眉宇间憔悴阴郁,可眸光却又格外得亮。   “娘生病了,爹要照顾,而且家门口有人看着,我找了个借口才会出来,耽误不了很久的时间。”邵行低声说道。   许家那位小小娘子一直蹲在他腿边,拿着树枝在地上涂涂画画,嘴里小声地碎碎念,格外可爱。   陆停一进院子,原本还有说话声的院子顿时安静下来。   “啊,是哥哥啊。”小小娘子一笑起来,雪白团似的小脸立刻一个小小的旋涡,眼睛弯弯,格外可爱。   正在一侧安慰邵行的许夫人连忙抱着女儿就要离开。   小孩子不高兴地踢了踢腿,委屈说道:“想玩。”   “让她在这里玩吧。”   陆停不笑时,眉眼格外深邃,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淡,许多大人都会觉得怵得慌,可偏偏格外惹小孩子喜欢。   比如曾经的木景行,现在的许月。   “嘻嘻,哥哥真好。”她笑眯眯地说着,拖着玩具呼啦啦地跑到院中的枣树下自顾自地玩着。   陆停的目光自她身上移开,对着许夫人害怕惊疑的隐晦目光视而不见。   “你父亲与你说了?”他问着邵行。   第一次见邵行,他穿着洗着发白的衣衫,抱着都是毛边的书站在廊下内向胆怯地朝着正堂中的人看去,说起话来细声细气,一点也看不出是父辈是武将的豪迈大气。可听着邵芸芸的名字,眼睛便倏地亮了起来。   第二次他虽惶恐不安,迷茫不解,却又带着出人意料的镇定和胆大,敢在刀光剑影中,一条心地朝着正中的邵芸芸的位置跑去。   这是第三次,少年终究会长大的。   “是。”邵行下意识避开他锐利的视线,苍白干燥的唇微动,低声说道,“父亲说事已至此,是他一念之私照成如此泼天祸事,对不起殿下以及应家,殿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只是我母亲对此事确实毫不知情,且年迈体弱,不知能存活几日,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   邵行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一侧开开心心挖泥巴玩的许月眨巴着眼看了过来。   陆停垂眸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冰冷无情:“那你呢?”   邵行身形僵硬。   “小人自六岁被阿姐带回家,十年光阴,邵家情深义重,不曾苛待半分,自诩亦是邵家人,通敌之罪,株连九族,小人承邵家恩,愿担邵家罪。”   少年的声音格外沙哑,却又带着义无反顾地坚定。   许道行站在不远处的角屋阴影下,消瘦的面容被光影冷不丁一照,似乎背负千言万语在身,却又难开其口。   许月歪着头,小手捏着泥巴,黑亮清澈的眸光在日光下懵懂天真,可在最后沉默地爬到树后躲了起来。   在边境常年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让本就敏锐的小孩更加敏感,一察觉不对劲就悄悄自己躲起来。   “邵因要你说什么。”陆停绕过他,淡淡开口问道。   邵行犹豫一会儿,站起来后跟进屋内。   “我爹说在正清七年在甘州做一个军头,后结识了当年承旨抚军的盛忘,因为盛夫人也体弱,两人就聊了起来,之后到太和一年,我爹被提为甘州军营的军曹,两人关系已经格外亲密,直到太和三年,我爹收到盛忘的密信……”   “盛夫人怀孕了,你为什么要强调这个。”陆途冷不丁问道。   邵行沉默,抹了一把脸:“我爹因为我娘体弱,常年需要大量药材,甚至人参等物,这才犯下大错,而盛忘说他做这一切是为了她夫人,她夫人陪他自式微处起来,因貌美颇遭非议,自己官职一直被人拿捏,他想要给夫人更好的生活。”   陆停冷笑一声,不屑说道:“自己权欲之心,何必假托妇人之身。”   “……盛忘在信中说,只要做成这事,他就能保我爹去甘州总兵,之后再调入长安,长安有名医,我娘的身体当时也拖不得,盛忘还送了一支百年老参来。”邵行抿唇,低声说道。   他有心为自己爹辩解几句,却又觉得不论说什么都是枉然。   当年他也在甘州,亲眼见到边境生灵涂炭,百姓民不聊生,他爹不是主谋,却是这场错事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是西北七州沦陷敌手五年的诱因之一。   屋内安静的,甚至能听到街面上热闹的喧闹声。   “吴母殁丧,起不临,是为不孝,国家蒙难,尔等私心之重,是为不忠。其心不如禽,其行不如兽,混账,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许道行怒目而视。   邵行垂眸站着。   “他们知道这自己番私心到底造成多少祸事吗,朝廷争夺背后不止倒下一个应家,当时多少前线将军被突然召回,又突然斩首,多少文武百官死在这场龌龊中,大周朝堂半数空缺。”   许道行双目圆瞪,血丝入瞳,气喘粗重。   “百姓今日逃过玉门关,本以为可以喘一口气,可还未躺下,大魏的追兵就来了,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到处都是尸体,若不是,若不是霍大将军当年一力挡在阵前……”   他话音一顿,狠狠说道:“西北十三州,尽失!”   邵行呼吸一顿,脸色惨白,一双眼就像烧着他生命的余光发出微弱的光。   相比较许道行的愤恨,邵行的痛苦,陆停却是其中最冷静的。   冷峻如雪峰的眉眼在亮堂的日光中如一笔流畅锐利的笔墨,轻轻扫过,重重留墨。   “甘州总兵就是兵部尚书都不能说保,盛忘当时刚刚坐上兵部侍郎,还是分管职方之职,怎么能确保邵因的位置。”陆停心中讥笑。   ——倒是有人可以直接钦定这些位置。   “邵因可知当年盛忘和谁走的密切。”他又问。   邵行犹豫一会儿,小声说道:“倒有一人。”   “谁?”   “如今的凤台阁老温赴。”他的声音格外轻,却又能让面前之人听得一字不差。   陆停扬眉,轻笑一声,淡淡说道:“盛忘和温赴总角之情,天下谁人不知,当年盛忘落难,温家大门紧闭,阁老挂牌称病,至今都是御史台上折弹劾的把柄。”   “一定是他!”许道行冷不丁出声,愤愤说道,“温赴野心之大,连殿下都敢算计其中,此事他必定知情,且长安血洗,应家倒后,只有他一人撑着早该破落的温家门楣在长安声名大噪。”   “有野心并不是坏事。”陆停打断他的话,只是继续对着邵行说道,“除了温赴,还有谁,当年盛忘是如何从一个正五品下的龙武卫右司阶直接到正四品下的兵部侍郎,这事,温赴做不了主,能亲自做主的人只有一人。”   大周品阶分为上中下三阶,从五品开始,是官员的分界线,盛忘不仅一口气从正五品下到正四品下,甚至跨过了最难跨的一阶,要是,历朝历代有多少人熬死在这一关。   许道行脸色微变。   邵行摇了摇头:“那个时候,爹在甘州,并不知情,但后来在长安时,隐约听说…”   他眉间微蹙,缓慢而严肃说道:“盛忘有段时间和薄家走得很近,甚至因此面见了一次圣人,但很快又因为军务产生了分歧,差点危机生命,还是温阁老出面把人保下的。”   “那个时候我就察觉出他有了异样了。”   温赴被人堵在书房里,温月明顶着他发怒的视线,咄咄逼人问道。   “那你,那你……”温月明语塞,迟迟不敢开口询问。   ——知不知道盛忘的企图。   温赴冷哼一声,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嘴角微挑,讥笑质问道:“在你眼里,你爹就是这样的人。”   温月明墨迹地坐到他对面的棋盘上,脸上顿时露出笑来,拍着马屁哄道:“我知道我爹不是,我爹生天底下最好的人了,我就是,就是想不明白爹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盛忘的奸计呢。”   “你觉得盛忘是个蠢人?”温赴冷不丁问道。   温月明蹙眉,犹犹豫豫捡了一颗棋子落下,见他没有面露不悦之色,这才继续说道:“能被人当刀使的,怎么能是个聪明人。”   温赴手中的黑子捏在指尖,抬眸看她,只把温月明看到头皮发麻。   “你刚才都骂过我了,好几声!好大声!”   “我真的就只是问问而已,我之前去查他的档案,发现全都被封了。”   “你不会趁着娘去紫薇台上香,借机打我吧。”   温月明机警连问着,黑漆漆的眸眼写满了担心,双手按着棋桌,生怕他掀桌。   温赴垂眸,下子断了白子的一条生路。   “他不是。”温赴低声说道,“盛忘年幼时过目不忘,才思敏捷,算得上是世间少有的绝顶聪明之辈,他若是生在高门,能有一个好的姓氏,断然不会是这番绝境。”   温月明一愣。   这是温赴第一次在面前提起盛忘。   没有遗憾,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只是那种平淡近乎陌生的口气。   “人可有勃勃野心,可以桀骜不驯,可以心高气傲,但不能……”温赴抬眸去看面前严肃的女郎,低声说道,“心怀恶意。”   那目光太过锐利,就像一把刀,蓦然勾得温月明想起八年前那场不欢而散的剧烈争吵。   ——爹那个时候这么生气,是因为,因为觉得她对那位学子,心怀恶意!   “我,我当时只是……”气不过。   温月明呐呐开口。   “是他先欺负哥哥的。”她抿紧唇,脖颈低垂,低声说道,“而且我没想到,学院对他的处罚这么重。”   “没有人在做坏事时,可以预料到结局。”温赴连着三步路,直接把温月明的棋盘彻底打乱。   “盛忘一定也没想到,结果会这么严重。”   温月明咬唇。   ——那个学子因为被学院开除,背负骂名,最后不堪重负,选择了服毒,虽然被人救了回来,却坏了一个嗓子,自此再无踪迹。   这个结局是三年后,哥哥写信告诉她的。   “他为此付出了自己的性命,还有深爱的妻子。”   温月明捏着白子迟迟不肯落下。   “他所作的一切,我信他都是为了他的妻子,可惜,大概你们都不信。”温赴笑着摇了摇头。   “他妻子?”她下意识喃喃问道。   温赴抬眸看他,看着她清冷的眉眼,好一会儿才解释道:“盛夫人因为美貌被他上司觊觎,可她是贞烈之人,此事闹得很大,盛忘与她是结发发妻,就像,我敬重你母亲一般,只是两人饱受波折,好不容易才终成眷属。”   温月明怔怔地听着爹爹难得的长篇回忆。   “她得知夫君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当夜……自焚在盛家。”   温月明呼吸骤停,一张小脸煞白。   “你还小。”温赴看着她微微叹气,为她倒了一盏热茶,推到她手边,“为父是怕你……”   他沉默,倏地伸回手,淡淡说道:“打听好了就回宫,宫里最近很乱,你最近不要出门。”   “嗯,等会就回去。”温月明最后把那白子深入腹地,打成一个南北对峙的姿势。   温赴嗯了一声:“好棋。”   温月明倒是不心软,当机立断吃了他好几颗黑子。   父女两人一时只是无言下棋。   “我没有恶意。”战局最后靠近尾声声,温月明冷不丁开口。   她抬眸,眼眶泛红,带着女郎特有的坚韧倔强。   “我到现在都不觉得我做错了,那个人明明也做错事情,我唯一错的就是惑他打开藏书阁的禁书,那是男院的禁书,若是他清楚的知道界限,自然不会被我骗。”   温月明喉骨微动,在温赴温和的注视中,继续说道:“我,我,我只是是没有想到这个结局会这么严重,但若是真的算起来,我只是在反击而已。”   “我不明白,我保护哥哥,保护自己有错吗,爹,爹爹为何这么骂我。”   温赴对子女格外严苛,却从未对她发过这么大的火,就像是她做了一个十恶不赦的事情,就连娘出面都没能平息爹的怒火。   自小连戒尺都没挨过的温月明,自然受不了这个委屈,这才愤而离家出走。   自此,那件事情成了父女两最大的隔阂,即便当年温赴匆匆召温月明回长安,两人对八年前的最后一场大闹都选择避而不谈。   温赴叹气:“当年是我冲动了,我只是怕你……”   那双眼尾蔓延着岁月赠送的礼物,一旦全心全意凝视着温月明时,眼波微动,平添几分温柔。   他终究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可这一下,温月明却又音隐约看懂他当年的挣扎心情。   ——误入歧途。   ——他已经有一个前车之鉴的朋友,自然格外不安惊恐。   “那你说要怎么办?谈一个条件,爹看看能不能满足你。”   温月明抿唇,避开他的视线:“我有什么要求,我现在挺好的。”   “那你今日为何来?”温赴反问道,“难道不是因为陆停,宫内发生了什么,让你忍着不对我开口,却又忍不住来试探我。”   温月明捏着棋子的手差点摔落在棋盘上,狼狈说道:“没有的事,就是听说紫宸殿子时,起了乱子,有些担心而已。”   温赴只是笑看着她,目光洞悉一切。   温月明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只好耍赖地把白棋往棋盘上一丢,乱了局势,随口抱怨道:“没有的事情,爹爹烦人,我要回宫了。”   “嗯,去吧。”温赴耐心的修复着棋盘,见人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站在那边扭扭捏捏地不开口,头也不抬地赶人,“有话快说。”   “我,爹当年为何不救盛夫人。”温月明捏着手指,硬着头皮,小声开口。   温赴二十岁大魁天下,一朝闻名天下知,自此天下不识温郎,尤其是当年的主考官应常势一句——‘温下贤士三千,唯温郎含雪遗金,皎皎可期’,让他的仕途自此一路平坦。   “当然是因为害怕。”许道行怒斥道,“他这等野心勃勃,要做天下第一权臣的家伙怎么会舍弃前程去做这些事情。”   陆停拧眉,低声说道:“不可能,盛家不过是一个替死鬼,这事温赴一定看得出来,他就算救了盛家母女,反而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可这会让陛下在用他时,永远隔着一根刺。”许道行冷冷说道,“他能坐上凤台第一人的位置,想来当年那个见死不救也帮了大忙。”   陆停沉默。   “只是不知道当时盛忘手中有没有留下其他证据。”许道行蓦地想起太子殿下正在和人女儿不清不楚中,不由冷硬地转移话题。   “他也算聪明人,到后面也该明白是被人骗了,我不信他没有留下证据。”   “不过他出生卑贱,父母早晚亡,最好的朋友温赴当时也见死不救,加上他性格颇为狂傲,一直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若是真的有证据,会留给谁呢。”   许道行眉心紧皱,不解说道。   “盛夫人有什么密友吗?”陆停蹙眉,又问道。   “都说盛夫人出身乡野,却貌若天仙,惹出不少事情,又因为盛忘的性格,在长安城中也并未有太多朋友。”大概是谈及女子外貌,许道行只是一笔带过,不再多言。   “你家有什么盛家送的东西吗?”陆停扭头去问邵行。   邵行摇头:“为了避嫌,我们两家并不走动。”   “不对,若是说和盛家有关,倒有一样,只是说起来也不算盛家送的。”邵行有些尴尬,继续说道,“我娘手中有一副盛夫人送的画,上面有盛夫人的题词。”   陆停抬眸看他。   “我爹因为意外提早入了长安。”邵行含含糊糊地说着,“当时盛夫人是作为长官大娘子的身份抽空来我家道贺的,虽然只坐了一会儿,但因为她一来,我爹的尴尬处境这才稍微缓解片刻。”   “我娘刺绣功夫好,盛夫人又长得极为好看,我娘事后就给她绣了一幅画像图作为谢礼。”   邵行有些不好意思:“我娘当时不懂长安城的规矩,后来才知道不妥当,随知盛夫人脾气极好,不仅回了一幅画,甚至还亲自题了词,娘心中格外高兴,还特意装裱挂起来,只是很快盛家就出事了,这幅画就被收起来了。”   “什么画?”陆停敏锐问道。   “就一副上香的图。”邵行迷茫说道,“有人在夜色中的道观里上香的一幅画。”   “盛夫人信道。”许道行随口说道。   “是,她提的诗上写着,文安一年十一月初八,进紫薇台上香赏月。”   陆停瞳仁一缩,眉眼一利:“文安一年十一月初八?”   邵行吓了一跳,仔细想了想:“是,写着的是文安一年十一月初八,夜,檐下如积水空明,如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这么巧。”陆停不知为何眼皮子微微一跳。   文安一年十一月初八正是温月明的生日。   “对,不过送画的时候才一月份,我娘以为是盛夫人写错了,而且盛夫人后来又送了东西来,果然是当日一时兴奋,竟然写错时间了。”   “那幅画在哪?”   “在我娘哪里。”邵行不解说道,“这画怎么了,我看过,很简单的画而已。”   陆停沉默着不说话。   ——他也不知为何,蓦地响起之前几次温月明与他抱怨,每次只要一提起盛忘,爹就大发雷霆的抱怨话。   温月明心思凝重地回了广寒宫,还未坐定就看到院子里,花色匆匆而来的身影。   “怎么了?”她不解问道。   “陛下好像,出事了?”花色脸色惨白,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卫郦棠把紫宸殿完全包围了,我们外面的人都撤走了,对外说是陛下打算清修七日。”   ——清修七日,就连除夕都出不来了。   “那那个装神弄鬼的道士呢?”   “就是这样很奇怪。”花色压低声音,“道士不见了。”   温月明脸色瞬间严肃。   “就是不知是被抓了,还是……”花色声音逐渐降低,到最后只剩下一点气音,“跑了。”   温月明头疼得揉了揉脑袋。   “没事,你让人继续盯着紫宸殿。”她拉着一块毯子,直接在坐床上闭眼躺下,“我晚上和陆停谈。”   只是没想到,直到三日后她才再一次见到陆停。   他带来一个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消息。   ——大魏内乱。   两国谈和,不欢而散,橖扶已经即可启程回去了。   那时,距离过年只剩下两日。   陆停脸色憔悴,双眼血丝地出现在她面前,一见人就把人抱在怀里。   “这事与你有关?”温月明敏锐问道。   陆停也不瞒她,蹭了蹭她的脖颈:“和橖扶做了个交易。”   “橖扶这么听话,你不会把橖扶打了一顿,非要他回去吧。”温月明趴在他肩上,笑问道。   陆停垂眸,好一会儿才沙哑说道:“大魏老国王真的薨了,橖扶要回去,而且霍光明怕边境要乱,这几日也要启程回去了。”   温月明遗憾说道:“那不是又要好久才能见面了。”   陆停嗯了一声。   “你怎么了?”温月明伸手去捏他的耳朵,“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最近太累了。”陆停张嘴咬了一口她的脖颈,“我想抱着你睡一会。”   温月明懒懒笑说着:“要是真的老老实实睡觉,倒也不是不可。”   “大魏内战,至少十年内没有战争,又不用和大魏谈和。”陆停笑说着,“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温月明跟着点头:“是百姓之福。”   两人黏糊了一会,这才盖被睡觉。   温月明没把人哄睡着,自己倒是困了,一脑袋扎进他怀里,眼睛已经合上了。   “你是文安一年十一月初八出生吗?”陆停的声音突然响起。   “对啊。”她迷迷瞪瞪地说着。   “你去过紫薇台吗?”陆停不消停,揉着她的耳垂问道。   “去过啊,我娘经常去点长明灯,一下就是五六盏呢。”温月明打了个哈欠,“这么小的道观,你怎么也知道。”   陆停突然翻身把人压在身下,伸手探去她的腰间。   温月明顿时一个激灵。   “不行!”她压着陆停的手阻止道,“我不舒服。”   “我只是想看看你腰上的那朵胎记……”陆停凑上去,吻着她的唇,小声说道。   “少糊弄我。”温月明警觉,把人推了出去,“快给我睡觉。”   陆停看着她,一双眼没了睡意,就像草原上的孤狼,在悄然潜伏着,只是很快他眉眼一弯,突然笑了一声,把人紧紧抱在怀中:“好。”   “我想与你爹见个面。”   陆停的声音瞬间打散温月明的困意。   —— ——   “太子大前天去了紫薇台。”温府内,钱芸芸下了马车,快步朝着书房走去,一脸严肃,“我竟和他错过了。”   “他手中有一副白语的画,那坤道就带他去了点长明灯的地方,我也是今日去的时候才发现的。”   温赴刚送橖扶出城,身上官服都不曾褪下,闻言只是抬眸笑了一声:“动作好快,殿下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一些。”   “别笑了,事情有些变化,白喻留下一幅画,上面写了团团现在的生日,文安一年十一月初八,想来就是为了引有心人过去,她甚至为团团备下一份书信。”   温赴脸上笑容一顿。   “我也是母亲,我理解她的心情,怕我们对团团不好,也怕团团之事一旦爆发会牵连我们。”钱芸芸叹气,“原来她还给团团留了不少东西,那些东西陆停已经全都搬走了,我怕……”   “殿下已经知道团团身份了。”   温赴脸色近乎厉色。   作者有话说:   好丢脸,呜呜,你们千万不要在经期前熬夜,还吃冰的吃辣的,更不要三更半夜点烧烤吃,不如会和我一样丢脸QAQ   我,我好像要完结了?(茶茶要争气啊!你们想看什么番外吗?   吴母殁丧,起不临,是为不孝——吴起的事情,说她母亲死了,他却不去探望   檐下如积水空明,如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怀民,你睡了吗!?(苏轼探脑袋 第七十二章   前朝有皇帝几年没有上朝, 朝臣没有太大的反应,但那是亡国之兆。   陆途刚登基时还算勤勉,有几分明君的潜质, 但后来随着大权紧握在手,便越来越沉迷酒色,留恋后宫, 事情做得一件比一件出格,一日一朝也成了三日一朝, 但幸好朝堂大事还有凤台把控,倒也没出过大乱子。   可现在, 这位大周最高的指挥人竟然已经十天没有上朝了,连着过年大朝都忙着清修, 只让章喜出面说了几句话。   大臣心中惊骇,几位阁老的大门都要被踏破了,却连温赴和薄斐亲自入宫都见不了一面。   两位阁老在城门口四目相对,各自无言,左右各自离去。   “阁老, 有小乞儿拦车。”行霖的声音隔着帘子,低声响起。   温赴自小憩中睁眼, 眸光清亮。   “给点钱打发走。”他转着手中的绿扳指,淡淡说道。   帘子上的影子顺势消失不见, 但很快便又出现,一张纸条被悄无声息递了进来。   温赴并无异色, 手指卷开一角,眸光淡淡一扫, 嘴角微微弯起。   “去卫家。”他淡淡说道。   马鞭一甩, 马车立刻转了个方向, 朝着德尚坊走去。   卫家似乎知道会有来客,角门飞快一开,马车快速一闪,街道上只听到两声咯吱声,还未看得清便又安静下来。   “陛下昏迷十日,那个白眉道人在二十五那夜突然消失不见,卫郦棠只好假借陛下要清修的借口,把紫宸殿围起来。”卫峥穿着浅灰色衣袍坐在他对面,声音凝重说道。   “他只给我们两个传了消息?”温赴问。   卫峥点头。   “薄家之前和大魏打得火热,现在大魏突然离开,留下一堆烂摊子,那三皇子橖扶光明正大在巷道杀害昭武校尉邵因的女儿,可以说是完全不把大周放在眼里的嚣张,千山不放心把此事告知他薄家。”   温赴神色冷淡,眉眼平静,丝毫看不出异样:“他是担心此事是大魏的奸计。”   “有何不可。”卫峥反问。   “老魏王确实死了。”温赴淡淡说道,丝毫没有不顾及自己说的话对对面的人照成的惊骇,“我下的药。”   “什么!”卫峥噌的一下站起来,脸色大变,“你这是做什么。”   “两国正在谈和,若真的谈下来,可保边境至少十年和平。”   “十年啊!”卫峥气急,背着手,在他面前来回踱步,“十年时间,依你的手段边境能起来,国内也能攒下钱来,下次再对大魏,我们就有底气了。”   “现在,现在,若是大魏定了下来,不论是那位皇子,若是想要安内,必定攘外,你让边境百姓如何!”   卫峥一拳砸在温赴一侧的茶几上,怒目而视质问着神色再再的温赴。   温赴弯眉一笑,一刹那竟先出几分无辜来。   “因为大周也要乱了,大魏若不出点乱子,只怕要被人浑水摸鱼了。”温赴手中的扳指磕在扶手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卫峥脸上的愤怒逐渐僵硬,到最后又蔓延严肃之色。   “你……是太子……”他最后两个字只敢含在嘴里,眉间紧皱,不悦说道。   “不是他。”温赴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厌烦了陆途。”   卫峥一下子捂住他的嘴,眼睛警惕地朝外扫了一眼,咬牙说道:“你也要和盛明心那王八蛋一样去撞南墙嘛?”   温赴一双凤眼格外出色,哪怕此刻只露出一双眉眼,眼尾微微下垂,依旧是遮不住的清隽贵色。   “怎么生气了?”他歪了歪头,睫羽微微一颤,食中指合搭在那双手腕上,往边上轻轻推开,笑着反问着。   大写的无辜。   平日里若是不苟言笑的人一旦示弱,当真是气人!   卫峥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手指都气得都抖了起来。   “你还说你女儿气人,我看你和你女儿是一模一样的气人。”   温赴叹气,眯了眯眼:“那是比不上我那讨债鬼女儿的。”   卫峥懒得听他整天炫他一双子女,板着脸追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瞒了我这么久,还当不当我是朋友了。”   温赴右手搭在茶几上,整个人朝着他歪了过去,就像是说着今日天气真好一般,眉宇间的严肃之色早已被那丝平静的离经叛道所取代。   “陆途的心大了,我本以为他不会对月儿下手,后来发现,人一旦越过一次底线,再约一次底线似乎并不难。”   “他对贵妃下手了,这又是怎么了?”卫峥脸色严肃,“再过一月就能出宫了,是出了什么幺蛾子吗。”   温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下毒了,不过都过去了,只是我不能让月儿再陷入危险中。”   卫峥是明白他护短的性格的,不由叹气:“这事我能理解,这辈子我就见你对两个人露出这神色,一个是你夫人,一个就是这个不省心的小闺女了。”   “确实不省心,这个麻烦之后还有一个大麻烦。”他叹气。   卫峥满腔心思,一时不知从哪里问起。   “那陛下昏迷……”他冷不丁问道。   “这我不太清楚。”温赴摇头,“不过隐隐有些预感。”   卫峥不解看她。   温赴敛下下来,平静说道:“我们的陛下得罪太多人了,但我觉得能下这手的人不多,你不凡仔细想想。”   卫峥眉心紧皱,严肃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脸色微变。   “嘘。”温赴食指抵在唇角,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你,你,你和盛忘那个王八蛋一样,只是人家心高气傲写在脸上,你呢,你个王八蛋整天板着一张脸,好像圣人一样,结果每次在心里准备阴人,你这是在作死,你想过后果没有。”   “你这么纵容一个,一个弑父的人……”卫峥声音一顿,随后又咬牙响起,“你想过后果没有。”   温赴点了点头:“想过。”   “你若是压不下来,整个大周就彻底乱了!”卫峥看似大大咧咧,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其实骨子里最是古板肃严肃。   反之温赴,当年因美貌压过探花的状元郎,为保持端方常年不苟言笑,眉目冷清,结果骨子里一点也不安分。   “这就要看我们殿下的本事了。”他笑说着,“我想我们的殿下应该不至于这么引狼入室,且我看着,他也并非良善温和之辈,这次大魏必定还要再起波澜。”   “你知道!温如归你知道!你娘的知道还敢这样!”   卫峥彻底毛了:“我早就瞧着我们这个太子殿下,不像什么好相与的人,这才是真正的虎,你这是在与虎谋皮,他如今还有霍光明那三十万西北做后盾,介时真的上位,你和他的矛盾只会越来越大。”   “那是你不了解霍光明。”温赴完全是虎口摸胡须,打岔着,“太子一旦登基,霍光明此生恐怕不会再入长安。”   卫峥一怔。   “总有人生来就是做为国为民,注定世人歌颂的名臣的,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时,不是我们这种朝堂上拨弄风云的阴暗之人可以比的。”   温赴目落敬佩之色,淡淡说道:“她守护的从来都不是大周,是万千百姓。”   卫峥叹气,重重坐在一侧。   “那,那怎么回事,你打算直接送我们的太子殿下登基。”他好一会儿才说道。“若说真的,我信你能为大周带来变化,可殿下我却不知秉性到底如何,如此,我倒是觉得扶持几个小的还不差不多。”   他讥讽一笑:“托陛下的福,除了太子殿下,剩余的几个皇子母妃出身堪称卑贱,完全任由拿捏。”   “那我不就成了奸臣?”温赴蹙眉,严肃说道,“这样会被骂的。”   卫峥没好气说道:“这有何区别,若是一个不好,你还是会成为奸臣,端看我们的陛下的心性了。”   “我们能不能君臣相和,名垂青史,这就是我的本事了,子虚,不必担忧。”温赴吐露半点风声,收了心底的狂傲,脸上又恢复了认真严肃的模样,格外得能唬人。   卫峥被他信誓旦旦的模样气得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原先你每次说起你那宝贝女儿来就来气,我还不明白,现在我是懂了,确实是来气的。”他抱怨道,“又不能打,又不能骂,说了还听不进,不说我又难受。”   温赴失笑,无辜反问道:“我这般气人?”   “你这样更气人了。”卫峥面无表情地说着。   等温赴和他商量好后续的事情,知道暮鼓响了三声,这才从卫家出来,却在快回家时听到马嘶叫一声,随后马车停下,行霖恭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殿下。”   温赴睁眼。   “阁老,孤有一些话想和阁老单独商谈。”   还不得温赴开口,紧接着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   “爹!”   热情得很,但往往无事献殷勤。   温赴先是皱眉,又是头疼。   “请殿下去书房一叙。”马车内,温赴淡淡开口。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黄昏暮色中入了温府大门。   “爹,殿下要和你说悄悄话。”温月明绕着他打转,笑说试探着,“你们要说什么,怎么还瞒着我。”   “那就是你不该听的。”温赴眼尾到处都是她晃动的身影,顿觉头疼,“站好,好好走路,想什么样子。”   “哦。”温月明吃了一顿训,这才安分下来,只是嘴巴却停不下来。   “爹,我今日是偷偷溜出来的,宫里是完全乱了,我看容云也是疯了,到处搞事。”   “爹去哪了,我和殿下在茶棚里等了好久。”   “爹,哥哥最近都干嘛去了。”   “爹……”   “闭嘴。”   “哦。”   陆停忍笑地看着温月明垂头耷脑的样子,悄悄伸手揉了揉她的后脖颈。   温月明动了动肩膀。   “你去找你娘,我和殿下有话要做。”温赴站在内外院的交叉口,低声说道。   温月明抬眸,歪了歪脑袋,大眼睛扑闪了一下,不解问道:“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嘛?”   “多得很。”温赴冷酷无情地说道,“整日上蹿下跳,多久没陪你娘说说话了。”   温月明皱了皱眉,敏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陆停便赶在她开口的那一瞬间,笑眯眯说道:“我有点想吃娘上次送的杏仁糕了。”   温月明立刻皱紧了眉头,眼尾担忧地朝着爹扫去,随后立刻拳头握起,在陆停面前晃了晃:“找打是吧。”   “所以不能吃了吗?”陆停伸手揉了揉她的耳朵,遗憾说道。   温月明雪白的脸颊顿时涨红,不好意思地把他的手甩下,咬牙切齿说道:“我这就找一屉杏仁糕塞你嘴里。”   两人看着温月明怒气冲冲的走了,四目相对,脸上笑意皆缓缓敛下,朝着书房走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事,这个剧情开个头,明天尽量多写点,么么哒,晚安   开始收尾,收尾啦,奶一个二月份之前完结,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七十三章   温赴的书房陆停不是第一次进。   这里时常有些女主人温柔体贴的痕迹, 但更多的是一些奇趣的东西。   “这是月儿之前好端端去花卉市场,给我还有她娘他哥挑了花,这是我的。”温赴坐在茶几一侧, 慢条斯理开始洗净茶盏,着手开始煮茶,“殿下不如坐下说话。”   陆停看着依旧停留在书桌上的那株嶙峋怪松上。   时下送文官都是以梅竹为主, 讲究君子如风,不屈不折的品质, 兰花则是读书人的钟爱,教人馨香满襟袖, 欲寄同心者,求道不求同。   四杰中的唯有松排在末尾, 毕竟太过挺直,少了松的气韵,可若是求了松的特性,送了奇松,难免又让人觉得此人大概是离经叛道之辈。   这盏怪松却格外张扬, 完完全全不顾及外界目光的生长着,在一种珍贵物件中堪称夺目。   “团团很了解您。”陆停坐在他对面, 腰背挺直,认认真真说道。   温赴倒茶的手一顿, 歪头蹙眉想了想:“她很聪明,天生自带一双慧眼, 若是想了解一个人,只需要花费几分心思, 就能把一个人的性子摸得八九不离十。”   他动作优雅缓慢地注入第一勺清水, 抬眸, 微微一笑。   “这一点,殿下应该比微臣清楚。”   陆停盯着红泥小炉,对他片刻的讥讽视而不见,只是继续说道:“我以为这点团团像阁老。”   温赴盖上茶炉盖子,夹着茶盏放在一侧的热水壶里滚了滚,动作闲适随意,袖口上的花纹在白雾中若隐若现,神色镇定,眉眼冷淡。   “我儿自然像我,自五岁启蒙便是我亲自教她读的书,写的第一个字,自度平和敦厚却不善变通,月儿机敏狡黠却沉稳不足。”温赴大方说道,神色欣慰,“不过那八年在西北也是历练了许多。”   陆停脸上笑容微微敛下。   温赴年少成名时也曾招来不少骂名,其中以白鹿学院老院长的一句‘行知病虎,立如眠鹰’而备受争议。   那位古板的老儒生厉斥他是心机深沉,恶不外露之辈,不可深交,但随着他仕途的平坦,外表的和善,加之身处高位多年,做事干练,民声鹊起,久而久之,众人便觉得这位阁老是温和良善之人。   “殿下觉得我说的不对?”温赴笑问道,那双眼洞悉一切,这张嘴却绝口不提。   “是。”陆停颔首,“程先生说过,阁老诸多学生子弟,唯有大娘子最像阁老,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温赴姿态随意地坐在他对面,冬日不甚亮堂的光,透过花菱落在他脸上,影影绰绰,隐晦难辨。   “我记得那一日外面下着大雪,我抱着当时软软小小的她,别瞧她看着乖得很,可除了我和她娘能抱着,其余人一碰就哭,还是那种小声,细细碎碎,抽抽搭搭的哭,听得就让人心疼,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小姑娘以后要让我头疼了。”   他回忆起往事,脸上的笑容都真切了不少。   “后来发现确实头疼,自小就是上房揭瓦,下河捞鱼,冬日去划船,夏日去深山,秋日闹着去拽果子,春日就要去种田,连带着他哥都不能安生,真的是片刻都闲不下去,一张大字要我拿着戒尺站在她身后才肯老老实实坐下来写。”   陆停听着,嘴角露出笑来。   “之前在西北,程先生叫我们读书时,她便格外坐不住,还是先生故意激她,说学堂里她年纪最大,一点带头本分都做好,这才逼得人坐下来勉强为难练字。”   “你若说她乖,她自小就叛逆,你若说她不乖,可给她一点标准,她自小就做得很好,说起来是我和她娘太宠她了。”   温赴眯了眯眼,怀念说道:“自落地以来,打也下不去手,骂也说不出口,就是想着她能开心一些,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被我骂几句,就闹着离家出走,惹出后面这么多事情来。”   后面那么多事情之一的陆停被人隐射一句,不由抿了抿唇。   “她是我温家的小辈,我的女儿,这辈子只需要往前看,我自然会护她周全一辈子。”   红泥小炉内发出细微的水汽沸腾声,在炉壁上撞击着。   温赴垂眸,掀开盖子,看着水帘珠子一般冒出来的起泡,淡淡和索道:“殿下可知微臣的良苦用心。”   陆停的眸光微动。   温赴显然知道他今日来的目的,却又闭口不谈此事,却又在反复强调,温月明只能是她的女儿,永远都是她的女儿。   他不愿温月明牵扯进陈年是非中。   这一刻,陆停躁动不安的一颗心微微落下。   他,也不愿意。   “是,我知道。”他轻声说道。   温赴凤眼微扬,脸上笑意真切几分,指尖捏着一点茶叶,慢吞吞撒入沸腾的水中。   “殿下仁心。”他意味深长说道,“月儿看似大大咧咧,万事不过心,实则心思敏锐,我为她取名月明,是愿她此生人如明月,所行坦荡。”   “还望殿下珍视。”他叉手行礼。   陆停连忙伸手把人拦下。   “此事必当烂于心尖。”他认真说道。   “阁老误会我今日来的意图,我是怕阁老会……团团虽于阁老常有争吵,但心中一直敬仰阁老,不然不会因为阁老的一句气话,远赴西北八载,只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心术不正之人。”   温赴长睫微动,随后长叹一声:“当年是我冲动了,只是我实在是害怕。”   他的好友便是因为一念之差走上一条不归路。   他怕的不是十三岁的温月明已经能一环扣一环的设计去教训那位学子,而是害怕一旦这种阴私手段让她尝到了甜头后,她会彻底落入这样的悖论中。   人始终是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去获得所需的一切,不然迟早会狠狠摔下来。   他,不敢赌。   陆停垂眸,低声说道:“阁老不信她,难道还不信自己嘛,团团常说她自读书以来,一应经文都是阁老亲自教导,连她哥哥都排在后面,您说的,她都记着。”   “阁老良苦用心,团团自然不会让您失望。”   温赴盯着翻滚的茶叶,灭了炉火,看着茶叶静静沉静下来。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却觉得开心平安即可。”   “是,足年开心,余生平安,人之大幸。”陆停附和着。   “大娘子,小心点,别摔了。”   “让老奴帮您拿吧。”   “哎哎,小心啊。”   门外传来张谦颤颤巍巍的声音。   “没事,不重。”   “哎哎,你们让让。”   温月明笑眯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温赴忍不住先一步蹙眉,推开一侧的窗户,眼皮子一跳。   “胡闹什么。”   只见温月明捧着一竹屉比她还大的糕点盒子,脑袋艰难地探出来,对着他歪了歪头,扑闪着大眼睛说道:“给你们送糕点吃啊。”   温赴头疼,敲了敲窗棂,呵斥道:“还不把大娘子的东西拿下来。”   张谦哎了几声,连忙和下人一起把东西拿下。   温月明不高兴地撅了噘嘴。   “胡闹!没点规矩!”温赴见她如此越发头疼。   卫家一个将军起家的门第,教出来的小娘子也都没有这般胡作非为,精力充沛的。   他们温家书香门第,她娘更是温柔大方,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闹腾精。   温月明磨磨唧唧踏上台阶,也不入门,只是趴在窗户上,眼睛朝着里面看去,阴阳怪气道:“你们小秘密讲好了吗?”   “讲好了。”陆停也不恼,看着她脸上沾着的灰,笑问道,“你在厨房呆了这么久。”   “你不是要吃杏仁糕嘛。”温月明善解人意地说着,努了努嘴。“都是你的,我等会看着你吃,一个都不准给我拉下。”   “那我可吃不下。”陆停开始装傻。   “我给你准备了盒子,你到时候装回去,我每天都看着你吃。”温月明皮笑肉不笑地威胁着。   “那你每日来看我吃?”陆停故作为难地说着。   “是啊。”温月明撑着下巴,“我也可以翻东宫的墙……”   “咳咳。”温赴咳嗽一声,“要不就进来说话,要不就出去。”   他话是这般说,手上却是慢条斯理的重新烫了一个茶盏。   温月明果然兴冲冲地跑进屋内。   “爹。”她甜甜地叫了一声。   温赴头也不抬,显得格外冷淡,只是倒了三杯茶,依次送了过去。   “你这般出宫,宫内没问题?”他问。   “陆途都不知道如何了?”温月明捧着茶盏抿了一口,小声说道,“容云现在每天都想着闯入紫宸殿,但卫郦棠把紫宸殿守得严严实实的,我的人都进不去,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余两人对视一眼,随后各自移开视线,镇定自若地抿了一口茶,都没有选择不搭话。   温月明并未察觉出异样,很快又问起了其他问题:“大魏的人走了吗?”   “明日一大早走。”温赴说。   “那霍光明啥时候走啊?”她扭头去问陆停,“圣僧的伤如何?”   “被霍光明送的佛珠挡了一下,避开了要害,如今还在养生,霍将军打算也在这几日离开。”陆停了然,“你想送一下?”   “也不知道之后什么时候能见面,自然想见一面。”温月明惆怅说道。   “说起来,这个时候的甘州应该很冷吧,说不定也下了大雪,我记得前年雪下得很大,营地的门都推不开,木景行为了堆个大雪人,差点没着凉了,院子里的栀子花都差点冻死了,还是你当时找了好多稻草棉布把它滚起来。”   温赴抬眸看她,冷不丁问道:“你很喜欢西北的日子。”   陆停嘴边的笑容一僵,忍不住抬眸去看温月明。   温月明连忙正色,笑嘻嘻地抢答着:“都喜欢啊。”   “长安也挺好的。”这话是对着陆停说的。   温赴见着两人的小动作,咳嗽一声。   温月明笑眯眯说道:“但最喜欢和爹娘在一起了。”   “满嘴胡言。”温赴随口呵斥一声。   温月明得意晃了晃脑袋。   “殿下打算如何处置邵家。”温赴问道。   温月明也扭头去看陆停,眉间蹙起,扳着手指说道:“你之前说不牵连无辜的小辈,邵夫人体弱,姐弟两人无辜,可如今邵芸芸因为他爹的事情死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陆停心跳漏了一拍,抬眸去看温赴。   温赴温温和和的笑了一下,无辜极了。   就装傻这件事情来说,温赴和温月明当真是亲父女,连着笑容弧度都是一模一样的。   “若是邵芸芸无事,我自然不会迁怒子女。”陆停手指抵在茶壁上,斩钉截铁地说着。   温月明点头,为她开脱着。   “我瞧着邵芸芸和邵行这对姐弟性格不错,只是当年毕竟年幼,也做不了什么主,邵家开的那个孤独园,我后来查了一下,这些年都是邵芸芸亲自照看的的,她性格善良,想必这些年也很不好受,拖到现在不敢成亲,大概也是怕连累以后的夫家。”   陆停沉思片刻,低声说道:“邵因受死,罪有应得,不会因为女儿的死而幸免,可邵行和邵夫人无辜,到时送回甘州,甘州又有霍光明看着,想必能安度一生。”   温月明眉间微微松开:“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殿下别怕那个邵行心怀怨恨,埋下祸端,”温赴意味深长地问道。   陆停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自然是信自己的眼光的。”   两人各自不肯移开视线,似乎在这点距离中要对对方一探究竟。   “不会的,我感觉邵行人不错。”温月明打断两人的注视,伸手再挑一块糕点吃。   温赴听着,颔首夸道:“殿下轻重已分,处事得当,不负慎行多年教导。”   这可是温赴第一次真心实意的夸陆停,一时间别说温月明,就连陆停本人都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爹,你夸人耶。”温月明鼓起掌来,“难得难得。”   温赴满腹好心情瞬间被打散,没好气的斜了她一眼:“你若是也这般识大体,聪敏,我也夸你。”   “嘻嘻,我不要,爹爹骂我,我也挺开心的。”温月明拍着马屁,娇气说道。   一侧陆停看的叹为观止。   毕竟能看到温赴这般常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现在是这样青红交加的脸色,属实有些少见。   “阁老,殿下,大娘子。”   三人说话间,行忠快步而来,脸色凝重。   “怎么了?”温月明喝了一口茶解腻,随意问道。   “安王的人和邵家人在邵娘子的灵堂前打起来了,邵行拿刀捅伤了安王!”   作者有话说:   情人节快乐!   最近失血过多,实在太累了,错字明天抓(但我肯定没错字,理直气壮jpg)   今天情人节去外面吃饭排个队要两个小时起步,吃完饭都九点了,明天又是元宵节,估计也没得写太多,真是不好意思,下次一定!!!   为了庆祝两个节日,顺便为表敬意,发红包!元宵前都留言可以哦,么么哒! 第七十四章   谁也没想到, 一直沉默瘦弱的邵行会突然暴怒伤人。   陆停和温赴感到时,邵家早已被巡防司团团围住。   “殿下,阁老。”巡防司今日巡逻的陈嘉, 见了携手而来的两人,眼皮子一跳。   温赴对外一向不苟言笑,此刻眸光淡淡地注视着混乱的一切。   “还嫌不够丢人吗?”陆停看着街道两侧围满了百姓, 厉声呵斥道。   一个皇子在大臣家里大闹,还闹出血来, 可不是丢人。   陈嘉还未开口就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脸上顿时难看起来。   “别以为孤不知道你做了什么。”陆停并不给他脸面, 脸色依旧冷冽,“安王呢?”   “在邵家, 不肯出来。” 陈嘉垂眸,声音紧绷,“邵因不肯交出邵行,安王也不肯罢休。”   “伤的严重吗?”陆停问。   “邵行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陈嘉委婉说道。   陆停眉心紧皱,扭头去看温赴:“阁老一起去看看嘛?”   温赴颔首:“大夫请了吗?”   “早就请了, 血也已经止住了。” 陈嘉对温赴的态度比对太子殿下还要恭敬。   温赴蹙眉:“为何起的冲突。”   “听说原先只是言语冲突。” 陈嘉含糊说道。   温赴抬眸看他,嘴角微微勾起, 讥讽说道:“怎样的口角,巡防司深负圣恩, 监察长安众生,如今皇子遇刺, 君臣失和,你这个朗将今日一问三不知。”   “可, 可这事在人家家里的, 我们巡防司总不是趴人屋顶吧。” 陈嘉不服气地说着。   “自然不能, 不然邵家那位娘子怎么会惨死在距离巡防司两条街的小巷中。”温赴说话丝毫不留情面,直接把人说得面红耳赤。   “阁老还是先进去看看吧。”陆停听着里面又发出动静,低声说道。   两人先后踏入邵家大门。邵家挂满白绸,本就逼仄的小院,随意一眼望去,瞧着格外冷清。   今日本该是邵芸芸出殡的日子,可现在棺材还放在堂屋正中,陆佩被护卫围在正中,拿刀拿箭,甚至连弓箭手都在一侧护着。   正堂正中,一个乔装的小黄门正大声怒骂着。   邵因跪在台阶下,邵行和少夫人如今已经不在这里。   “这是做什么。”陆停站在廊檐下,背着手,声音阴沉。   随着他以来,原本喋喋不休的小黄门立刻闭上嘴,眼尾朝着陆佩那边扫了一眼。   陆佩眼也不抬,只是转着一把小刀,冷笑一声:“这么快就来给你的狗撑腰了。”   温赴冷哼:“开口讥诮人,不惟丧德,亦足丧身。”   温赴收徒不少,甚至也给几个皇子都做过老师,凡是他教过地学生不怵他的,目前只有胆大包天的温月明一人。   是以当他这般冷冷说话说话时,陆佩下意识抖了一下。   “温,温阁老。”他不受控制地起身,“您怎么来了。”   温赴淡淡说道:“闹这么大,都报到微臣家门口了,自然要来看看。”   陆佩蹙眉,随口骂道:“是哪个不长脑子的龟/孙王八蛋闹到阁老面前的。”   小黄门连忙小声咳嗽一声。   “我,我就是来看望一下邵家的。”陆佩被他冷眼一看,也不知为何突然拘谨起来,小声解释着,“我不过是说了几句,邵家那蠢……小郎君就突然暴怒,拿刀捅我。”   他的声音委屈极了。   邵因脸色发白,唇角干枯,半月不见,鬓间白发竟然挡也挡不住,憔悴颓废之色,充斥着他的身躯。   “你有何话要辩解。”温赴去看一侧的邵因,不苟言笑地质问着。   邵因垂眸,伟岸的肩膀像是被重担压垮,沙哑说道:“无话可说,犬子一直爱重长姐,一时心智错乱,卑职愿为他的过错,认罪认罚。”   “我没错,就是他杀了芸姐。”少年凄厉的声音猛地想起,“就是他,那把箭,芸姐身上的箭羽就是这样的。”   陆停的目光落在陆佩身后那个黑衣弓箭手身上。   那弓箭手下意识把背后的箭筒往后推了推。   大周对铁器制造极为严格,弓箭之类更属于机密武器,是以建造规格模样都有一定的区分,陆佩自小受宠,这些弓箭虽非军制,但也算精品,和民间各处皆有不同。   陆停没想到的是,邵行这样一个读书人,竟然连箭羽这样的细微差别都记在心里。   “你,胡说八道,把他给我抓起来。”陆佩恼羞成怒,大声说道,“这个贱种竟敢伤本王,给我抓起来杀了。”   护卫们刚一动,陈嘉就感受到陆停凌厉的视线,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挡在中间。   “滚开。”陆佩果然大怒,愤而起身说道,奈何扯到伤口,疼得弯下腰来,“滚,滚滚,你算什么东西,敢拦在我面前。”   陆佩素来受宠,做事从不计后果,可自从太子回长安便是处处受限,如今连想杀一个小官的儿子都有人拦着,不由怒从中来。   “你杀了芸姐还跑到我们家耀虎扬威,耽误她下葬,让她不得安生。”邵行双眼通红,破口大骂,“你这个畜生,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压我们,觉得我们是随生随死的蝼蚁,你杀了我芸姐,你是杀人犯。”   陆佩冷笑,理了理褶皱的衣摆,无情冷笑着:“你有什么证据,一个读书人瞋目裂眦,有失斯文,你死了姐姐与我有何关系,百姓命贱……”   邵因自沉默状态,瞬间抬起头来。   “胡闹够了没。”温赴厉呵一声,直接打断陆佩的话。   阁老余威尚在,陆佩只是强忍着怒气,扭过头去。   邵行眼角红得几乎要滴出血珠来,若不是被管家死死抱着,只怕又要冲上去。   “畜生,你个没有人性的王八蛋,你和德妃做的那些肮脏事,与芸姐有什么关系,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才二十二岁,你个混蛋,我要告发你们,我要让你们给我姐姐陪葬。”   陆佩脸色一厉,目光带刀地瞪着邵因,咬牙切齿地说道:“邵因,你儿子说的是什么意思,你这个穷地方爬上来的伥鬼,不要以为你做个两姓家奴,就能踩着我们的尸体活下去。”   “我死了,你也别想活。”   他的声音带着血淋淋的威胁,似乎下一秒就要人血溅当场。   邵因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憔悴和痛苦布满了整张脸庞,可他的眸眼却又格外平静,甚至带着生死无知的空洞,在一片慌乱中一一扫视着在场所有人。   “我知道。”他皲裂地唇微微动着,神色迷茫,“这些年我做了很多事情想要弥补当年的一念之差,苟且偷生过了十多年,这些年一直安然无恙,我原本以为可以带这个秘密直至入土。”   他的目光落在圆柱下的陆停身上,长长的阴影笼罩着这个突然杀回长安的太子殿下,模糊了平日里含笑的眉眼,整个人冷峻尖锐如刀锋。   “可他如今报应在我女儿身上。”他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那口沉闷的棺材上,怔怔说道,“可芸芸,她这辈子做了这么多好事。”   不该如此的。   她什么都不知道。   邵行发出一声悲鸣,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那她也是为你死的。”陆佩不想再掩饰,只是冷冷说道,目光看向一侧的陆停,厌恶而恶毒地说着,“你若是好好做我的狗,我自然会照顾你。”   陆停在阴影下抬眸,冷眼看着堂中的闹剧。   “那你今日打算如何?”他淡淡说着,“死者为大。”   陆佩冷笑:“我要邵行,你把邵行让我带走。”   邵因牙关紧咬:“不行,行儿什么都不知道。”   “哼,我要做的事情,还要你这种废、物同意吗。”陆佩冷笑。   陆停缓缓布下台阶,笑说着:“可我也不同意。”   陆佩猛地瞪眼。   “今日,你邵因带不走,邵行也不行,邵夫人体弱你更是不能欺负随意妇孺。”陆停慢条斯理的说着,“我不想在灵堂上动手,可若是有人……”   一声尖锐鹤唳之声在凝重的空气中悍然划过。   虹光雪色,刺的所有人不得不眯了眯眼。   原来是安王仆从手中的长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折了手腕,顺手拿走了。   “不听我的话。”他指尖微微一抖,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凤眸半敛,端的是好脾气模样,“可别怪我不客气。”   一把普普通通的铁剑,落在他手心,好似倏地被灌入无穷力量,坚硬而杀气腾腾。   剑锋所到之处,风声鹤唳。   陆佩气急,猛地看到温赴,大声喝道:“太子殿下就是这样对我的,阁老难道无话可会所。”   温赴对陆佩的蠢颇为惊奇,挑了挑眉,神色颇为不解:“难道要鼓掌?”   陆佩脸色青白交加:“原来原来,怪不得怪不得。”   “我要告诉父皇,让他治你们得罪,统统把你们杀了。”陆佩叫嚣着。   陆停微微一笑。   温赴淡定不语。   “陆佩的脑子不会真的有问题吗?”靠近正堂的一件小屋内,翻墙而来的温月明趴在窗口,看着外面的动静,忍不住嘟囔着。   “得亏有陆途一直在撑腰,不然活不了几天。”温月明叹气,“命好,真好。”   身后的邵夫人看着她的背影失神,抓着被子的手指逐渐发白。   “下葬的时辰到了,你也该离开了。”外面,陆停淡淡说道。   陆佩大怒,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甩袖离开。   巡防司的陈嘉这才好似活过来一般,压着心中的惊涛骇浪,从角落里钻出来:“那卑职也离开了。”   “稍等。”陆停把手中的铁剑扔在地上,随口说道,“帮忙把邵家把灵堂收拾好。”   陈嘉一愣。   “同僚帮扶,难道不该吗。”陆停抬眸,温和反问着。   陈嘉不敢再小瞧这位太子殿下,又悄悄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温阁老,这才苦着脸,叫了几个兄弟开始收拾乱七八糟的大厅。   安王砸的东西,巡防司擦屁股,真是羊肉未吃到——惹了一身骚。   晦气!陈嘉愤愤想着。   “您是温家人?”屋内,羸弱的邵夫人盯着小娘子的背影,冷不丁问道。   温月明心不在焉地收回视线,挪回到她身边,随口糊弄着:“我是温阁老的丫鬟,阁老怕您这边出事,让我来看着您点的。”   “丫鬟啊。”邵夫人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您真好看,尤其是这双黑漆漆的眼睛,像极了我的一个故人。”   温月明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睛朝着外面看去,随口说道:“是嘛,那一定还是个大美人。”   “是啊,我从未见过那么美的小娘子,她站在我面前,让我真正体会了一把什么叫蓬荜生辉。”   邵夫人咳嗽一声,目光迷离忧伤,看着她,喘着气,偏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温月明收回视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这么好看吗?”   “好看,姑娘明艳大方,性格爽朗,想来被人照顾地很好。”邵夫人苍白的唇微微弯起,像是陷入会议中,带着悠远笑意,“可她眉间总是带着淡淡愁绪,少见展颜。”   “那你要叫你的朋友开心一点的。”温月明索性在她身边坐定,安慰着,“哪有过不去的坎。”   邵夫人看着她突然落下泪来,嘴角却是笑了起来:“是,姑娘说的太对了。”   温月明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一双手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怎么哭了,哎哎,是我说错什么了吗?别哭了,伤眼睛。”   “没有,没有。”邵夫人连忙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我只是年级大了,一点事情就想哭。”   “那别弄坏身子了,这个家还需要您呢。”温月明倒了一盏茶,递了过去。   邵夫人看着她,明明嘴角带着笑,可眼底却似乎在流着泪,看的人莫名难过。   外面已经被陆停和温赴完全控住,陆佩不得不愤而离去,陈嘉被迫干苦力,邵行哭的嗓子都说不出话来。   邵因,陆停和温赴却再也没有说话,三人甚至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你们可能要先离开这里,倒时跟着太子殿下走就可以了,别害怕。”温月明小声说道。   邵家众人显然已经不再安全,陆佩从不按常理出牌,谁知道什么时候暴起杀/人,按照陆停的性子,十有八/九会把人挪走,保护起来。   “我夫君,真的做了一个错事,是很大的错事吗?”邵夫人听着外面的动静,冷不丁问道。   温月明失语。   “我,我也不清楚,我就是一个丫鬟,要不还是问他自己把。”她避开邵夫人的视线,含含糊糊地说着。   邵夫人收回视线,温和开口说着:“我和他是邻居,小时候帮他几次,若说青梅竹马是算不上的,放在漫天黄沙的甘州也不过是两个可怜人相互依偎了片刻。”   温月明静静的听着。   “我十六岁那边,我父母要给我弟弟去请,所以要把我卖给一个七十几岁的老头做小妾,那时我心里害怕,想了半天却只能大晚上去敲他家窗户。”   邵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衰老苍白的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貌。   “太穷了,姑娘富贵人家出身,大概不知道那个时候的甘州有多穷,白米饭那是过年才能吃到的号东西,我在十六岁之前连鸡蛋都不曾吃过。”   温月明嘴角微动,最后还是忍下说话的冲动。   “他父母双亡,只留下一个老太太,老太太人很好,就是瞎了一双眼,那夜给我热了一个鸡蛋,我被饿的三天没吃饭了,连蛋壳都咽下去了。”   “后来他砸锅卖铁花了十两银子,带我回家,他是个心气高的,想要从这个连鸟都不愿意落足的地方走出去,一日要打三分工,我对绣花颇有几分心得,那个时候就想着,至少要攒个十两银子还给他。”   邵夫人眯眼笑了笑:“若要从我们这个县城出去,唯一的马车行一人要收五两的费用,刚好让他带老太太走。”   温月明盯着她的眼睛。   正常人的眼睛瞳仁格外亮,可邵夫人的眼睛仔细看去,瞳仁却很难对焦。   这双眼睛伤了。   “我不想成为他的拖累,当年老太太去了,他说不能丢下我,便也把我带了出去,可若是他今日犯的错是因为我,我便是万死也难以赎其罪。”   邵夫人盯着温月明的眼睛,眼尾因为用力眯起而折出一道道细纹。   “姑娘只要告诉我,他的错事是因为钱吗?”   温月明盯着她的眼睛,好一会儿才说道:“自古犯错不外乎钱权色,便是因为钱,也许和夫人也并无关系,若是因为权,人在官场自然都想往上走,人的贪念,自来就不能是一处的。”   邵夫人仔细听着,随后笑了笑:“姑娘真是心善,和我那位故人一模一样。”   温月明越发觉得屋内沉闷,只好随口问道:“那他人呢,不如我把她给你叫来陪您。”   “她,她不在这里了。”邵夫人话音一顿,温和说道,“这些年我日日都想着她,今日见到姑娘我便好生开心。”   温月明歪着头,眨了眨眼。   “殿下是不是走了。”邵夫人岔开话题,低声说道,“姑娘是不是也要走了。”   “嗯嗯,那我走了,您好好养病。”温月明替人拉好被子,这才刚来时一样,翻窗跑了。   邵夫人的视线早已雾蒙蒙一片,未有凑近了才能看得清。   “好像您啊。”她盯着那双重新合上的窗户,干瘦的手指拽紧身前的被子,喃喃自语,“看来温阁老待她很好。”   这件事在长安城闹得沸沸扬扬,御史台的折子雪花般的飘了上来,不过任谁也没想到,第二日,温月明还未从睡梦中醒来。   花色就带来一个晴天霹雳的坏消息。   ——安王死了!   作者有话说:   错字明天检查,么么哒,红包明天一起发 第七十五章   安王死了是都没想到的事情。   “怎么死的?德妃呢?太子那边如何了?”温月明猛地起身, 连声追问道。   花色脸上还带着发白的惊惧,沉声说道:“具体死因还不太准确,我们的人还在打探, 德妃天未亮就出宫了,东宫那边人还没传回消息。”   温月明坐在床上发怔。   昨日众目睽睽之下,邵行刺伤陆佩, 随后众人看到太子和爹进了邵家门,最后安王愤而离去, 任谁都能猜出里面一定是发生了争执。   原本还占理的事情,一夜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温月明眼皮子跳得厉害。   “爹那边有什么动静。”   花色摇头:“今日是阁老轮值坐镇凤台, 我们的人远远看了一眼,看不出什么异样。”   “什么时候的事情。”温月明并不意外, 只是不知道爹是还不知情,还是胸有沟壑。   “我们得到消息是卯时的卯正一刻。”   “这么早。”温月明吃惊,“那应该是晚上出事的。”   花色蹙了蹙眉,小声说道:“听说,第一个发现的是贴身小厮。”   “死在床上?”温月明瞳仁微睁。   花色为难地点了点头。   陆佩爱好渔色并不遮掩, 还未娶妻,男男女女已经塞满了后院, 德妃也只是纵着,这也导致陆佩议亲颇受争议。   “嗯, 让我们的人从前朝退出来,手脚干净点, 不要被人发现,再去看看太子那边有什么动静, 还有邵家的人呢?要是东宫还没有出面, 你连忙让人去看看, 把人捞出来,不要让德妃把人杀了。”   温月明快速吩咐着,掀开被子就要往下走,突然脚一软,差点跌了下去。   花色吓得连忙把人扶着:“娘娘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太医看看。”   温月明摇头,眉心紧皱:“大概是最近累了。”   “宫内变故这么多,娘娘一天也没得休息,自然是累得。”花色把人扶到一侧坐好,“要不然翠堇想给您看看。”   翠堇师从自己的母亲,虽然手艺一般,但也学了白姨一半的手艺,日常诊断是没有问题的。   温月明抿了一口热茶,这才说道:“不碍事,就是累了,你等会让翠堇去后宫转转,陛下已经十日不出紫宸殿,你让她去各殿走一圈,压一下浮动的心思,免得后院生乱,有人浑水摸鱼。”   花色脸色凝重点了点头。   “娘娘早膳吃什么?”花色见温月明脸色实在难看,忍不住又说道:“要不还是让翠堇来看一下。”   温月明摇头:“别管我,把事情都做了,这事太古怪了,还有紫宸殿那边的人,陛下还未……出关吗?”   花色摇头:“昨日中午,卫大将军去太医院把三位院正都秘密带过来了,虽然颇为隐秘,但翠堇早早就在太医院留了心眼,我们的人当夜排班看表就发现了,不过殿内的情况,卫大将军收的严严实实,我们的人什么消息都得不到。”   温月明心中咯噔一声。   连请御医,甚至连尾巴都来不及擦干净,可见情况已经很不乐观了。   温月明越发觉得此事奇怪。   陆佩死的,太巧了。   “喵喵。”门外突然传来小猫娇滴滴的声音。   温月明抬眸,顺手推开窗户,朝外看去,果不其然,小圆脸喵喵乖巧地坐在游廊横杆上,尾巴圈着爪子,仰着头,大眼睛圆滚滚的,娇娇地看着她。   “喵喵。”她懒洋洋招了招手。   小猫歪了歪头,轻巧地跳了下来,扭头对着她叫了一声,慢吞吞地走了。   温月明一愣:“让我过去吗?难道是陆停叫你来找我,他怎么不自己过来。”   小喵喵不高兴地甩了甩尾巴,轻轻一跃,跳到窗台上。   “那我也要换衣服吧。”温月明顺手把人捞过来,抹了一把他脑袋,笑眯眯地说着。   小猫已经自来熟地伸爪子去勾糕点。   “少给他吃点,太甜了。”温月明把猫扔给花色,淡淡说道。   温月明虽然看似闲适,可动作却格外快,没多久就披着黑色大氅走了出来。   小猫半块糕点还没吃完,就被温月明拦腰抱起,小爪子扑腾了一下,露出不高兴的模样。   “娘娘。”花色跟在身后欲言又止,“奴婢陪您……”   “不用,你快把事情安排好,我很快就回来。”温月明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把猫塞进兜里,直接出了大门。   原本围在广寒宫的人早就被撤走,温月明借着摘花的名义走了出去,却发现只有远兴站在外面。   “就你一个人?”温月明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蹙眉问道。   “殿下卯正三刻刚过就出去了,刚刚让宋将军来传信,让娘娘避免和德妃起冲突,还说娘娘给凤台的阁老传句话。”   温月明揉着猫耳朵,眉头微微扬起,示意他继续说下。   “阴,阳易位,时不,当兮。”   远兴并不识字,这话从他嘴里读出来乱了节奏重音,便显得格外奇怪。   温月明眉心下意识皱起,仔细听了一会这才说道:“是屈原的涉江?”   远兴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宋仞山说的是‘阴阳易位,时不当兮’?”温月明重新念了一遍。   远兴歪着头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宋将军念的就是奴婢这样的调子。”   温月明心不在焉地捋着咪咪的聪明毛,想着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是涉江的到处第二句,讲的是屈原感怀楚国政道黑暗,就好似黑夜白昼变了位置,感慨自己生得不是时候。   只是陆停为何要念成这个样子。   温月明垂眸,在心底摸摸把这首诗背了一遍,突然眼前一亮。   “……燕雀乌鹊,巢堂坛兮。露申辛夷,死林薄兮……”   “死,林薄……”   “林、薄。”   凤台是大周所有政务折子集中的中心,温赴全然不管外面的波涛汹涌,把自己掌管的两部报上来的折子仔仔细细批阅分类。   温赴把手中的字条放在香炉中,看着火苗把字条悉数吞没,这才随手盖上盖子。   “温阁老,薄阁老请您过去说说话。”没一会儿,灰衣书令快步而来,站在门口,低声说道。   温赴合上手中的折子,放在一处,随口说道:“陛下还未出关,挤压的折子还颇多,薄阁老若是有事直接说来便是,若是闲聊,不如改日再续。”   书令有些犹豫,但也不敢强求,只好行礼退下。   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一个急促的脚步声。   “如归,找你可真难找啊。”薄斐快步走来,无奈说道。   温赴抬眸,无奈说道:“成章哪里的话,实在是事务繁忙。”   薄斐坐在他对面,挥推了屋内的书令,这才低声说道:“你还有心情坐得住?”   温赴蹙眉:“如何坐不住?”   “你不知?”薄斐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温赴并不说话,只是继续在横条上写着批复意见,端得上是四面来风,不动如山。   “你这性子。”薄斐仔细打量着,最后笑说着,“你当真不知?”   “是大魏使团回程遇刺,三皇子重伤的事情?”温赴扬了扬手上的折子。   薄斐蹙眉,不悦说道:“我巴不得刺杀成功才是。”   “橖扶性格诡谲,未必如现在传言一般说是重伤。”温赴合上折子,一板一眼分析着,“刚出长安就出事,也不知是大魏那位大皇子下的手,还是有人浑水摸鱼。”   “让大魏鹬蚌相争才是。”薄斐随口敷衍着,很快便又问道,“我说的是……”   “若是死了,正好让大魏的那位大皇子顺利登基,顺便对大周宣战,可偏偏没事,也不知道是那刺客学艺不精,还是如何?”温赴并不接话,只是继续说着。   “管他是什么,反正现在大魏的车队也走远了,沿途我们也早已让人看着了。”   “你可当真无情。”温赴抽空抬眸扫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笑说着。   薄斐起了火气:“我与你说安王的事情,别说那些人,这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温赴闻言叹气,脸上紧跟着露出凝重之色:“这事可不好说。”   薄斐与他共事十多年,温赴一开口就听出那是标准和稀泥的口气,只好压着火气,继续逼问着。   “这事情也该拿出个章程来。”   “对。”   “德妃今早出宫,到现在已经打死四个人了。”   “也是怒极攻心。”   “听说现在在找什么邵家人,结果去了邵家,早已人去楼空。”   “怎么会这样。”   “我们也该去找陛下了。”薄斐沉声说道,紧紧盯着面前神色平静之人,神色着急。   温赴嗯了一声,只是笑了笑:“那今日就要劳烦薄阁老了。”   薄斐脸上笑容一顿。   “如归不和我一起?”他追问道。   温赴歪头,无奈说道:“陛下清修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安王意外薨了,陛下要是真的在意,自然会醒来。”   “那若是醒不来呢?”薄斐意味深长质问道。   谁知温赴笑了笑:“那便是陛下不愿醒来。”   薄斐牙关紧咬,大概是没想到温赴如此柴米油盐不进,不由有些恼怒:“温阁老就当真一点也不担心陛下,陛下已经十五日不曾出现了。”   “十八年前,应家案时,我们的陛下不也一月不曾上朝,还有时间,薄阁老不如等等。”温赴和和气气的说着。   薄斐脸色微变:“你,昨日陈嘉说你和太子殿下关系亲密,一同下的马车,你站队了?”   “陈嘉昨日连安王都拦不住,实在是打巡防司的脸,自从薛盛走后,你几个女婿哥哥都在争你这个泰山的青睐,你啊,也该定一下了。”温赴笑说着,可说出来的话实在不好听。   “薄家的事情,不劳你担心了。”薄斐气极反笑,“倒是忘了,月贵妃是你女儿,内廷什么情况,你该是最清楚。”   “说笑了,贵妃娘娘循规蹈矩,最是听话了,与我见面也不过是说几句闲话,从不说后宫之事。”   “倒是林家这几日去德妃殿中这么勤,可有说起过,你们两家要结亲的消息。”他笑脸盈盈的问着。   薄斐脸色微变。   “文华侯毕竟是三流门户,族中小辈未有德才兼备之人。”温赴捏着手中的折子,漫不经心说着,“攀上薄家自然是恨不得敲锣打鼓,鞭炮齐响。”   “后宫之事,我清楚的,成章一定清楚,我不清楚的,成章未必也不清楚。”温赴淡淡一笑,垂首看着折子,“就不打扰薄阁老了。”   “刚才温阁老说起应家之事。”薄斐起身,嘴角露出笑来,“说起来当年应家倒台,也多亏了温阁老见死不救,如今另投明主,找了个邵家人,打算弃暗投明。”   温赴充耳不闻,动作麻利地写好章程,去取下一本折子。   “应家若是翻案,我们都要收到牵连。”薄斐咬牙,直接说道,“咱们的太子殿下可不是省油的灯。”   “若是冤案,自有主张,若是铁案,各自无忧。”温赴四两拨千斤地说着。   “你我本是一路人,本该携手不是吗。”薄斐不悦还锁着。   “我们不是一路人。”温赴头也不抬,淡淡说道,“我便是有再大的野心,也不会和大魏合作。”   “不过是利益互惠罢了。”   “是通敌叛国。”   “呵。”薄斐冷笑一声,“你那女儿当真是在建德养病。”   “自然。”   “可我瞧着大魏那个三皇子似乎高看你女儿一眼。”   温赴淡淡说道:“我儿容貌出众,是个人都想多看一眼的,这有何奇怪。”   “薄阁老若是不信,大可自己去查。”他打断薄斐的话,笑说着,眉眼微微弯起,好似极好说话一般,“查出来,便是阁老本事。”   薄斐脸上笑容顿失。   凤台气氛紧张,内宫巍然无声,整个长安城一夜之间都安静下来。   重兵拱卫,门房紧闭的紫宸殿却在此刻出现了一道突兀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要收尾了,卡文卡的厉害,明天把我的男女主拉出来溜溜(笑   错字明天检查 第七十六章   卫郦棠已经快半个月没有好好休息了, 一张脸一日比一日难看,因为陛下脉搏一日比一日虚弱。   去年的十二月二十五,陆途服了一颗药丸, 随后在小黄门的伺候下睡下,谁知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你若说陛下龙驭宾天, 可偏偏还有呼吸,还有脉搏, 可若说陛下还活着,又无论如何都叫不醒, 就像一具会呼吸的尸体一样。   整个紫宸殿都被他围得铁桶一般,早些时候送出的两张纸条到现在都石沉大海, 渺无音讯,他一边暗恨两个人到现在还各有打算,一边只好咬牙将此事瞒下来。   这些日子,他一边在民间大力搜寻名医,一边施压太医, 让他们竭力医治,顺便遣人去抓凭空消失的白眉道人。   卫郦棠在知道消息的时, 已经立刻派人去抓人,结果道观里人去楼空, 随后翻遍整个皇宫也没有那人的踪迹。   可四大城门口皆是自己的人,当夜城门紧闭, 一辆马车都没有,天色刚亮, 倒是有夜香剩饭这样的马车, 可没多久卫郦棠就彻底接手整个皇宫, 那些马车被悉数追回,仔细搜查后都没有任何异样。   卫郦棠心中怀疑是那个道士所为,但时常觉得有些奇怪。   “将军,御史台又有人跪在宫门口,请求面见陛下了。”守卫按剑,匆匆而来。   卫郦棠头疼地揉了揉脑袋。   原先因为陆途怕死,整个紫宸殿的守卫本就格外严密,再加上迷上修仙后,每次入定都要卫郦棠亲自守着,好几日不出现也是常有的事情,一来二去,皇帝不出面,外加宫中这样严密的守卫,就成了常事,一开始也没有闹出更大的风波来。   只是日子久了,眼看着就要瞒不住了。   “温阁老那边可有消息传来。”他随口问道。   守卫摇头。   “那卫国公那边。”   守卫还是摇头。   “白眉道人的下落可有眉目。”   守卫羞愧的低下头。   卫郦棠不耐地敲了敲桌子,却又不再说话。   事到如今已经瞒不下去了,只是这事到底如何说,怎么说,到最后怎么把自己摘出去,又怎么不把事情闹大。   卫郦棠心中开始筹划起来。   “将军,陛下,陛下醒了!”张角快步而来,顾不得行礼,直接踏入屋内,强压着心中的喜悦,低声说着。   卫郦棠倏地一下站了起来。   “什么时候醒的?吃的是哪位院正配的药?”他激动问着,脚步却是不停地朝着外面,大步走去。   张角埋头,紧跟在他身后,脸上露出几丝怪异之色:“自己醒的。”   卫郦棠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扭头,眸光锐利而冰冷。   “真的自己醒的,今日轮值的是姜医正,师父你也是知道姜医正性格的,最会和稀泥,中庸胆小的人,连下个重药都要王医正决断的人,怎么可能给陛下决断新药,陛下昨日吃的药没有变化。”   “所以陛下是突然醒的?”卫郦棠严肃问道,“医正那边有何诊脉医案,是自然醒的,还是……”回光返照。   他把最后四个字咽了下去,脸色越发凝重。   张角不明白师父脸色为何看上去比之前还要可怕,摸了摸脑袋,不解说道:“自然醒的啊,一醒来就开始吃饭了,姜医正诊了脉,说是虽然虚弱,但已无大碍。”   卫郦棠眉心皱得越发紧了。   陛下之前的脉象都是虚弱无力,隐有活力,怎么一夜之间就大地回春,突然苏醒了。   “你去凤台给今日值班的温阁老递个话。”卫郦棠多年政治翻滚,精神近乎格外敏锐,虽未察觉到异样,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   张角不解,但也没有多话,只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马上就要从冬入春了,紫宸殿按理也该修缮了,请阁老尽快通过户部修缮的折子,让陛下可以安心修道。”他犹豫一会,很快又吩咐下去。   张角虽然不解,但还是抱拳领命而去。   卫郦棠看着他逐渐远去,这才朝着紫宸殿走去。   且不说,宫内突然间如何风起云涌,宫外如今也是乱成一团,失态朝着不可控制的地步发展。   当今陛下子嗣不丰,很大一个原因在于之前的云贵妃,现在的德妃。   她当年与先皇后相隔几月生下安王,之后宫中能平安生下孩子的妃嫔便格外少,大都是身份低贱之辈,就连背靠谢家的玉昭仪也不能平安落地。   大概这些事情做多了,德妃盛宠多年,膝下却只要一个安王。   如今安王一死,她便彻底疯了。   短短半日,安王府已经死了十多人,所有贴身伺候安王的丫鬟仆人皆被活生生打死,听说昨日安王的遭遇,心中早已把温家和太子殿下还有那不知死活的邵家都恨了上去,恨不得把他们千刀万剐。   乌蔼硬着头皮上前,头也不敢抬起来,只是跪在地上,颤抖着说道:“娘娘,邵家已经人去楼空了。”   因为德妃一来便坐在放着安王尸体的床边,一下也不曾动过。   容云抬眸,一双眼睛通红,就像血泪要掉不掉地落下来:“走了,去哪了,还不给我去找,掘地三尺都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乌蔼连连磕头说道:“已经在找了,邵家老弱病残,不会逃很远的。”   “对,他们逃不掉的,我要把他们一个个都找出来,扒皮抽筋,挫骨扬灰,给我儿报仇。”容云用帕子小心的擦了擦安王早已灰败的脸,笑说着。   “对了,他们那个个短命的女儿呢,不是说昨日下葬了吗,给我把坟刨开,把她的尸体拖出来,给我狠狠打一顿,再吊在邵家大门上。”   她声音冰冰冷冷,再也不复平日的娇媚甜美,听的人只觉得阴风入耳,不由汗毛直起,战栗惊惧。   “我就不信。”容云手中的帕子被倏地捏紧,“邵家人还要做这样的缩头乌龟。”   乌蔼打了一个寒颤,再也不敢多留,快步离开这间阴冷的屋子。   因为德妃为了保存安王的尸体,寒冬凛冽,却在屋内放在足足十八盆寒冰。   从开兴五年的深冬到开兴六年的正月,原本应该热热闹闹,快快乐乐的大年,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变故,导致整个长安城都陷入诡异安静中。   “掘坟?”温月明蹙眉,“德妃疯了吗?”   花色叹气:“她现在这样和疯了也没什么区别,连仆从给安王敛尸都不肯。”   温月明起身,不安地在屋内打转。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跳得很快。”温月明冷不丁说道。   花色沉默。   太平静了,整个长安城明明如沸腾的热水,陛下昏迷不醒,安王骤然去世,可偏偏最大的威胁大魏自顾不暇,内阁如今温家占据上分,太子也逐渐站稳脚跟,可不知为何,温月明却一直心绪不宁。   安王怎么就死了?   怎么就在这个时候死了?   谁杀的?   这个寒冬腊月诸事繁多,本该掀起惊涛巨浪,但又带着诡异的安静。   温月明散出去的人,到现在都不曾带出一个消息。   “娘娘,娘娘早上不是还不舒服,午膳也没有吃,不如先去休息一下。”花色见她不停的绕圈,忍不住劝道。   温月明摇头,忍不住看向外面,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我要去找爹。”   花色大惊。   “你去给我找见小黄门的衣服,再给我准备一个食盒来。”温月明说干就干,很快就吩咐下去。   “娘娘如今应该镇守后庭,免得德妃发疯。”花色担忧说道,“德妃不可能一直留在宫内,昨日邵家的冲突她一定知道,若是到时候来找娘娘麻烦,再借题发挥,娘娘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不会的,当日我不再邵家的明面上。”温月明冷静说道,“在明面上的只有爹和太子,她若是真的疯了,只会去找他们的麻烦,若是来找我,你完全可以把人拦下。”   人越在紧张危机之下,便越是冷静,温月明有条不紊地分析着。   “而且德妃还没疯,她虽然背靠陛下才能走到现在,可并非蠢笨之人,骄傲跋扈,是因为她清晰地知道自己这条路只能这么走,她只是拘泥眼前一番天地,却不蠢。”   花色眉心紧蹙。   “一定是出事了,不然不至于哪里的情报都递不进来。”温月明斩钉截铁地说着,“我必须亲自去看看。”   花色见她态度坚定,只好领命去找衣服。   凤台上,温赴听着卫郦棠的那句话,神色陷入深思,不由把这句话来回反复念着。   “从冬入春……安心修道……”温赴手指打在合上的折子上,眉眼低垂,来回念着,冷不丁突然睁开眼,眉心紧皱、   “陛下醒、了。”   “阁老,贵妃娘娘遣了一个宫娥给阁老送吃食。”书令束手,低声说道。   温赴手指一挥,正想把人赶人,突然瞧见书令低眉顺眼的样子,心中微动:“把人请进来。”   “是。”书令垂手而去。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豆绿色宫装的宫娥打扮的人跟在书令身后,快步走到她身侧。   温赴抬眸扫视,果然见到熟人,不由眉心一簇,只是还未说话,那人就把手中的食盒放到案桌上。   “别骂我,宫内似乎出事了。”温月明低声说道。   温赴心中一动。   “千牛卫全营出动,一定是出事了,只是我不知他们为何他们后面没有动作。”   温月明也曾执掌中馈,对宫内情况布局一如既往地了解,今日只需在宫廷内走一遭,就敏锐的发现千牛卫代替了普通禁卫,直接控制了整个内廷。   “那你还出来。”温赴立刻皱眉。   “我原先在紫宸殿外,东宫,还有凤台附近都安排了人,可我早上要他们撤回,他们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温月明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揉了揉肚子,自己打开食盒,先一步开吃,压一下府中的刺痛。   “我怕爹这边出事了,就赶过来看看。”她三下五除二吃了一块白玉糕,这才吐出她一口气,“东宫那边我不担心,毕竟六率如今都在陆停手中,只是爹爹今日当值,身边无人,又处在宫内凤台,我怕……”   温月明一顿,抬眸。   “陛下那边有变数。”   温赴淡淡说道:“何以见得。”   “千牛卫。”温月明淡淡说道,“我不信卫郦棠如此大胆,敢让千牛卫代替禁卫把控皇宫各处要害。”   她眉心一簇,越发严肃:“若是陛下薨了,卫郦棠这个举动,不是为了控制后面的混乱就是为了掩盖此事。”   “可一旦这样做,不论如何,卫郦棠注定要背负骂名,卫郦棠绝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父女两人四目相对,各自从对方的眸眼中看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那剩下来就是……”温月明呼吸微顿,轻声说道,“陛下……醒了。”   温赴看着她,突然嘴角微微勾起,轻笑一声。   温月明扬眉。   “半个时辰前。”温赴眯了眯眼,看着屋外安静的空地,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陛下醒了。”   温月明脸色微变。   “陛下先前之事,并非你我所为,你担心什么。”温赴手执朱笔,淡淡说道,“回去吧,这些日子你清闲不了。”   温月明站着不动弹,心中犹豫不定,甚至蔓延出一丝不安的惶恐。   “怎么了?”温赴抬眸看她。   温月明咬唇:“爹知道陆停在做什么啊?”   温赴摇头。   “外臣与东宫不可来玩,昨日之事,只怕已经送到陛下案头了。”   “那爹为何昨日还要跟着去邵家。”温月明不解问道。   温赴沉默不语。   邵家之事,本来只要太子去即可,温月明到现在也不明白爹为何要出面,甚至当着陈嘉免得和太子交往过密。   这不和爹一贯的行为。温月明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   “爹和太子做了什么交易?”   温赴笑了笑:“那可就多了,你问的是哪个?”   温月明抿唇:“爹说哪个就是哪个?”   温赴笑而不语。   “无利不起早,爹现在不隐藏和东宫的关系,无非两种可能,其一是觉得此事已经无关紧要,毕竟当时陛下生死不明,安王和薄家不足为患,可说到底当时安王并未死,薄家和文华候联手,表面不再依附德妃,其实不过是左手倒右手。”   温月明紧盯着他淡定的眸光,继续说道:“我不信爹还打算做一些大逆事情,那么就只剩下一个目的。”   温赴无奈一笑:“你这人,以前不曾发现你这般刨根问底,斤斤计较。”   温月明不理会他的打岔,眉心紧紧蹙起:“那爹就是故意要做给别人看。”   “当时屋中只有安王和陈嘉,做给安王看,便是给太子撑腰。”温月明眼尾一扫,嘟囔着,“爹瞧着对太子颇为严格,好端端才不会给她撑腰。”   温赴含笑点头:“不论何时合适,太子身为储君,都要自己立起来。”   “那就是陈嘉,陈嘉是薄家女婿,薄家之前少了一个薛盛,很是安分了一阵子,之后推文华候挡在前面,可这不代表他放弃了德妃。”温月明皱了皱鼻子,不悦说道。   “宫中如今陈年皇子就两个,一个太子,一个安王,剩下的都太小了,且出身确实拿不出手。”   “不过世家贵族一向以延续家族荣光卫己任,若是说他们想要扶持幼帝也不是没可能。”温月明话锋一转,“可我确定后宫之中,其余皇子并无其他人接触。”   温月明执掌中馈不是开玩笑的,她看似好说话,性格温和,驭下极好,可不代表她对宫内一问三不知,相反,各宫各殿,有一点风吹草动,她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这也是当年温赴为何要她入宫的原因。   陆途性格在前朝阴晴不定,在后宫听之任之,一个云贵妃搅地前朝后寝不得安宁,一场莫名的迎仙台之乱,虽然由折腰殿起的头,可后续却成了陛下清洗朝臣的由头,几乎打得所有人都方寸大乱。   温月明如今牢牢保持后宫,能为前朝的人占得一丝先机,这也是这一年多来,温月明一直做的事情。   “所以他只是从明面到暗地,只是我不知道他为何这样?”   温月明沉默地看着温赴,等着他的一个答案。   “陆停可跟你说过,薄家和大魏有联系。”   温月明点头。   “薄斐其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若是跟着他说,只要把甘州以西七州全都送给别人,但可以保他薄家百年富贵,你信不信,他立马就给达成交易。”温赴说这话时,口气甚至还带着笑意。   温月明眉心紧皱:“你说薄家现在和大魏做了交易。”   “不敢断定,只等着薄斐之后的反应,他若是知道我和东宫联手,必定按耐不住,安王德妃一派说白了只是靠陛下恩宠仰仗,他在宫内消息不灵通,现在恐怕也不知道陛下的情况,到底有没有勾结大魏,就等着之后的反应了。”   温赴点到为止,并不多说。   “可陛下已经醒了,这个消息瞒不住,最迟明天早上,他一定会知道。”温月明低声说道。   “那就看殿下的本事了。”温赴笑说着。   温月明一愣。   “阁老当真料事如神。”一道影子倒影在窗影上,温月明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顿时抬眸看去。   “陆停。”她压低声音,惊讶喊道,声音不掩惊喜。   一道修长的声音自窗台轻轻一荡,就轻盈的落在地上。   “殿下怎么亲自来了?”温赴扬眉。   陆停先是看了一眼温月明,眸光微动,笑意点点,随后才躲到屏风后的阴影处,闷声说道:“听说陛下醒了,想来是大魏在内宫的暗棋动了。”   温月明心中微动,在犹豫片刻后笃定说道:“白眉道人?”   “正是。”   “没想到殿下连紫宸殿的动静都能掌握。”温赴淡笑夸道,当然口气肯定是没有夸赞的成分。   “橖扶那边如何?”他说回正事,淡淡问道。   “我们的人本想在路上斩杀橖扶,嫁祸给大魏内乱,奈何他身边高手如云,自己武功也属不凡,但也身受重伤。”陆停低声说道,“烈火的文牒上写着甘州人,可实际却是边境的混血儿,被大魏当着奸细养了起来。”   殿内两人脸上并无异常,显然对此事并不太意外。   这个烈火出现的实在太过奇怪。   “陛下昏迷的那天晚上便消失不见,大概是察觉不对劲,橖扶苏醒的那一天就放了两个信鸽。”   陆停的脸颊被阴影所遮挡,阴晴不定,只是眸光格外明亮。   “我们恰恰截到,后来又原封不动让他们飞走。”   “是什么?”温月明忍不住问道。   “一个是烈火道人的,让他在宫内搅乱时局。”陆停的声音格外淡定,温月明却忍不住一直看着他。   “另一个,于今天午时未到,飞到了薄家。”陆停声音转冷,“只写了成交二字。”   温月明倒吸一口气。   “阁老一石二鸟,内奸,薄家,统统露出马脚。”陆停笑说着。   “殿下也不逞多让,表面和橖扶商量,各退一步,互不干扰,专心内斗,可实际上个个都留着杀招。”温赴赞叹说道,“宫寂到死也没想到,连尸体都能成为骗人的诱饵。”   温月明听着两人不冷不热地打着机锋,连忙说道:“宫寂死了,那口供如何?”   “当年的物证他都留着。”陆停柔声说着,“不用宫寂,骗不走橖扶。”   “怪不得,我就说橖扶何时这么好说话,叫他回去就回去。”温月明嘟囔着。   敢情,每个人都是留有后招,个个都要置人于死地。   “那,陛下醒了是烈火的功劳吗?”她问。   陆停颔首:“道医不分家,他在甘州原先就是靠救人打出名声的,甘州出来的毒物,对他来说,反而方便。”   “殿下对陛下的中毒了如指掌?”温赴冷不丁问道。   温月明心中一个激灵,连忙岔开话题,继续追问道:“那安王到底怎么死的。”   话音刚落,殿内诡异地安静片刻。   “不是我。”   “陛下一旦宾天了,安王不足为惧。”   陆停和温赴齐齐开口说着。   “你到底是谁?”温月明蹙眉,“难道也是橖扶,可安王一死,你就名正言顺了,大周也内斗不起来,他的算盘不就落空了。”   安王的死确实就像一颗乱扔的水滴,几乎瞬间炸开了油锅,奈何现在一顶大锅盖压着,这才悄无声息。   可现在锅盖醒了,这场不知何人所为的举动,毕竟会引起巨大的波动。   “对了,容云要挖邵芸芸的坟墓,你可知?”温月明问道。   陆停点头:“我昨日一早就给人换了地方,邵家的人现在和许家在一起,不会有人发现的。”   “那我要走了。”温月明坐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陛下这次醒来,却这么安静,我觉得是有蹊跷。”   “还是不知烈火救醒了人,可有说什么?”陆停问道。   “橖扶留着烈火道人就是为了恶心我们的,肯定是半句好话都没有。”温月明叹气,“倒也不急,陆途毕竟此番元气大伤,他如此惜命,只怕会好好休养一番。”   “阁老,陛下请您过去。”书令悄无声息地站在门框,低声说道。   温月明眉心瞬间皱起。   “德妃回宫了。”随后书令含含糊糊地说着。   “回来了?”温月明大惊,“这么快就撒好气了。”   “德妃直奔紫宸殿。”   温月明和温赴四目相对,各自露出几丝疑窦。   德妃到底知不知道陛下之前昏迷。   现在是不是知道陛下苏醒了。   “马上回广寒宫。”温赴低声说道。   温月明严肃点头,正打算去找陆停,却见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离开,心中有些失落。   说起来,两个人已经十来天不曾见面了。   温月明低头,快步穿过羊肠小道,耳听八方地听着外面的动作,脚步不停地朝着广寒宫走去,只是走到一半时候,却被人直接拦腰抱起,放在一处假山上。   “是我。”   陆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作者有话说:   人可以倒霉,但不能这么倒霉,大乌鱼QAQ 第七十七章   花园小径, 哪怕外面就是巡逻的千牛卫,可隔了重重假山,片片重影, 若非特意定睛去看,这一处依然称得上是绝妙的隐晦之地。   “听说你今日不曾吃饭?”陆停站在她身后,滚烫的呼吸自耳廓上落下, 一只手盖在她腹部,淡淡问道。   温月明靠在他怀里, 不由叹气:“吃不下,一早上听到安王死了, 眼皮子一直跳,果然没一个好事情。”   陆停捏着她的耳朵, 沉声说道:“再大的事情那也要吃饭。”   温月明闭上眼,朝着他的脖颈蹭了蹭,明显打算用撒娇糊弄过去。   “少扯开话题。”陆停不为所动,“等会去吃饭,若是晚上还没吃饭, 我就亲自喂到,到时候怎么喂就不好说了。”   他抬着温月明的下巴, 垂颈低头。   温月明浅长的睫毛微微扇动,看着逐渐靠近的人, 冷不丁说道:“你怎么还不出宫。”   陆停的动作停了下来,却又没有挪开脑袋, 只是盯着近在咫尺的漆黑瞳仁。   “不急。”   他的手指慢慢摩挲着她的下颚,精致小巧的下颚, 温热滑腻的皮肉, 就像精心温养的美玉, 令人爱不释手。   “陆途醒的不是时候,德妃十有八九去告状了,邵家对你还有用,死不……”温月明话未说完就突然断了,因为陆停的手后按着她上下滚动的喉骨。   温月明抬眸看他,一双眼睛水汪汪的。   “我知道。”他慢条斯理的揉着她的脖颈,笑说着,“安王的死和陆途的醒,大概都和橖扶脱不开关系。”   温月明瞳仁微张:“安王死了,大周内乱便消停了,他为何……”   她一说话,皮肉下的脉搏便微微震动,就像一把刷子闹得人心痒痒的。   陆停眸光幽深,手指微微用力,瞬间按断怀中之人接下来的话。   温月明不舒服地动了动脖子,想要把她的手推开。   陆停顺势抓着她的手指。   “兄弟相杀是内乱,可你却忘记了,还有……父子。”他随口咬着她的指尖,嫩白的指尖就像一块绵软的糖糕,连着口气都开始漫不经心起来。   温月明楞了一下,倏地睁大眼睛。   若是兄弟相杀,可能引起朝堂震动,党派站队,再不济就是一场局限于内廷的政变,可若是一旦牵扯到父子相斗,一个是一国正君,一个是万民储君,这个争斗往往比前者来的更加血腥,更加混乱。   “没关系,陆途不是以前的陆途,我亦如此。”陆停终于忍不住,低头,咬了一口她的喉骨。   温月明疼得蜷缩起来,伸手握紧他的小臂。   陆停立刻松嘴,温柔小意地舔着。   温月明眼尾立刻泛出泪花来,声音还带着剧痛后的沙哑:“你怎么咬人。”   “忍不住。”陆停叹气,“我已经有十天八个时辰不曾见到你了。”   温月明抬眸看他,好一会儿才笑了一声,脖颈微抬,一只手反手勾着他的脖颈,眼尾处的那块皮肤通红,融化了眉梢间的冷淡疏离之色,露出妩媚清丽之姿。   “那我允许你……”她手指微微用力,按着他的脖颈更加往下,声音几乎贴着他的唇角,带着滚烫的热气,“亲、我。”   绵长的呼吸下是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安静偏远的小道上回荡着冬日扫荡的冷风,却又吹不散逐渐上涌的热气。   温月明赶在两人走.火前连忙把人推开。   “你,你赶紧走吧。”她脸颊通红,埋在他的脖颈处,顺手把陆停不知何时伸进她衣服里的手拖出来。   陆停不高兴地咬了咬她的耳朵。   “疼。”温月明娇气的哼了一声,懒洋洋说道,“你真的该走了,现在外面都是千牛卫,可别爬墙被人逮住了。”   陆停手指看似在给她系好腰带,理好衣衫,偏偏总在片刻规矩后带着几个不规矩,又赶在失控前走回正道。   温月明倒是趴在他怀里巍然不动。   “你这几日都在做什么?我去东宫的人一个也没回来。”温月明伸手去点他的下颚,不高兴的皱了皱鼻子,“害我担心死了。”   陆停垂眸,好一会儿才克制地从她嫣红的唇上离开,淡淡说道:“都是陆途的人,我让他们呆在东宫了,想着晚上有空给你送回来。”   温月明蹙眉:“这样看来,陆途醒来很早。”   陆停淡淡嗯了一声,并不觉得意外。   “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温月明惊讶问道。   “早就料到有这一天,我想要至橖扶于死地,橖扶何尝不是。”陆停那双手终于给人系好腰带,手掌却又半晌不可离开,盯着那张红.潮不曾退去的脸,声音放软,低声说道,“再亲一下。”   温月明撇开脑袋,晃了晃双腿:“不要,我得回去了。”   谁知陆停嘴上说着请求,动作却是一点也不弱势,直接把人按在假山壁上,不容分说地低下头去。   温月明被人堵了嘴,气得踢了踢腿,却被人一把捞着,直接挂在自己腰间。   广寒宫内,花色正着急走动着,翠堇也是一脸愁色。   “娘娘怎么还没回来,不会被千牛卫抓到了吧。”翠堇小圆脸皱巴巴地说着。   花色眉心皱得越发紧。   “什么抓不抓,能不能盼我好点。”门口传来一个没好气的声音。   花色和翠堇大惊,随后欢喜地迎了上去。   “陛下醒了。”花色连忙说道,“德妃半个时辰前去了紫宸殿,陛下竟然召见了。”   温月明嗯了一声,绕道屏风后准备换衣服,懒懒说道:“这事我已经知道了,外面全部让千牛卫守着了,让我们的人全都埋下去。”   花色严肃点头。   “其余几位皇子,务必找人仔细盯着,日常和谁说了话,做了什么,有哪些变化都要一一记录下来。”她换好衣服时,冷不丁说道。   花色心中惊诧,但还是点头应下,并不多问。   “娘娘早膳和午膳都不曾用,现在可要上写小食来。”   宫中用膳一般都是有时间规定的,早膳在辰时初刻,午膳在午时,晚膳则是在申时正刻,现在还未到时间,一般都是用小食压一压肚子。   温月明正打算拒绝,可话到嘴边冷不丁碰了一下唇,吸了一口气。   “算了,端点粥吧。”温月明摸了摸发烫的唇肉,无奈说道。   只是这顿饭注定无福享受。   “娘娘,陛下有请。”小黄门跪在门帘外,声音在北风中晃荡破碎,听的人心中一个激灵。   温月明用汤勺搅着还没吃几口的甜粥,眯了眯眼,随后闻言笑了笑:“你瞧,也不是我不吃。”   她推开粥碗,眉宇闪过一丝厌倦。   宫内的生活与她之前二十年的日子实在太过格格不入。   十三岁前,她是温府最放肆的小娘子,哪怕功课压身,可父母疼爱,兄长宠溺,几乎没有任何烦心事,最大的苦恼大概就是糖葫芦一天只能吃一串。   十三岁后,她赌气去了西北,可那里是最广阔的天地,容载了一匹与她志同道合的朋友,她在烽火中成长,也在沙尘中痛苦,可到底是最爽快不羁的日子。   可现在,她却不得不蜗居在这里,看眼界只有皇宫那般大的人斗智斗勇。   安王并非良才,陆途也非明君,可这样的人,便是抬抬手,都能引发一番争斗。   上有不贤,必有殃灾。   花色立刻上前把人扶着,抿唇,满怀担忧地低声喊道:“娘娘。”   温月明摇了摇头:“请去偏殿休息片刻,我去换个衣服。”   翠堇很快就掀帘出去,带人去了偏殿。   “陛下召娘娘过去,是因为安王的事情吗?可安王那日,娘娘对外可是在宫中,奴婢确定此事并未泄露出去。”花色为人更衣时,低声说道。   “我也不知道,但看着来人就想来不是好事。”温月明懒懒说着,不由打了一个哈欠。   花色不解。   “要是好事,章喜那个老狐狸不是跑的比兔子还快。”温月明捂着唇,嘲笑着。   花色失笑:“娘娘怎么到现在还有心情打趣。”   温月明只是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若是入寝时未回来,不用着急,若是殿下来了,你就据实说。”   花色如今对在娘娘寝殿看到太子殿下已经完全波澜不惊,闻言只是点头应下。   温月明抱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心思,很快就随着小黄门去了紫宸殿。   夜色渐暗,宫娥黄门系数在夜色中退去,两侧长灯辉亮,照得整个东宫亮如白昼。   “殿下,紫宸殿有事。”东宫外,陆停目光自外面的千牛卫上一扫而过,似乎镇定自若地踏入东宫,与此同时,一个小侍卫悄无声跟在他身后,低声说道。   陆停蹙眉,脚步却并未停下,只是快步朝着内殿走去。   “三位院正被驱。”   “卫大将军彻查守卫,言有白眉道人潜入。”   “德妃和陛下密谈半个时辰。”   “月贵妃被陛下急召。”   “德妃不仅说了安王死因,求陛下株连邵家九族。”   “德妃和陛下密谈半个时辰。”   “更……涉及娘娘私情。”   陆停脚步一顿,眉宇间的冷色一闪而过。   小侍卫连忙低头躬身,身形隐在殿下的倒影下,声音因为轻,进而有些飘忽。   “陛下大怒。”   此刻,温月明正跪在金砖上,滚烫的地龙烧的人背后渗出冷汗来,可偏偏她面色平静如初,只是眸光微动,好一会儿才叩首,冷淡说道。   “妾身不知如何辩驳,也不知德妃为何如此说话。”   陆途瘦的厉害,唯有一双眼睛格外精亮,闻言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堂下下跪之人。   “妾身与,太子殿下,清清白白。”   作者有话说:   这几日眼睛很不舒服,评论啊,错字啊,都下次统一一起。   你们有啥护眼小妙招吗QAQ 第七十八章   德妃膝下只有安王一子, 素来是千娇百宠,连磕磕碰碰都舍不得的高捧着,这些年, 安王不仅是她稳立后宫的基石,更是前朝皇位相争的旗子。   谁知一夜之间,安王毫无征兆地死在府中, 直接击垮了德妃的心理防线,本就在后宫被逼得步步后退的人, 直接破罐子破摔,恨不得把温家和东宫拉下马来。   这才有了今日告状一幕。   只是不知德妃这个掐的刚好的时间, 是有意还是无意。   实在是太巧了。   温月明刹那间心思波动,可很快就又镇定下来, 先一步俯首请罪,三言两语就把此事定性为后宫争宠上。   陆途闻言,神色不由微动。   容云冷哼一声:“贵妃娘娘这就是不认了?”   “广寒宫与东宫同处内廷,妾身殿内人员繁多,内廷禁卫森严, 如此种种,若真有瓜葛怎会毫无风声。”温月明淡淡说道, 随后话锋一转,神色意味深长。   “敢问德妃, 又是从哪得知此谣言,这么多黄门宫娥, 禁卫守卫,偏偏就让折腰殿的宫娥发现此事。”   “广寒宫里的都是你的人, 自然都帮着你说话, 禁卫军拱卫皇城, 难免力有不逮。”容云冷冰冰说着,“众人皆知你我不和,我派人盯着你自然说得过去。”   “若真如德妃所说,妾身和太子殿下不清不楚,敢问德妃,妾身是如何和太子殿下私通的。”   温月明声音掷地有声,眉宇间更是森冷一片,本就疏离冷淡的瞳仁冷冷注视着容云,直接质问道。   “谁不知道太子殿下武功高强,翻墙而已,再者,东宫那只小畜生,整日往你广寒宫钻,总不该是巧合吧。”   温月明轻笑一声:“凭道听途说的武功高强,一只不开化的猫,德妃就敢如此猜测。”   “贵妃娘娘巧言令色,此事明明是佩儿亲眼所见,不然也不会被你们残忍杀害。”容云脸色悲愤,咬牙切齿说道。   “开兴五年十二月二十,广寒宫有三名宫女出宫,你就乔装其中一个人,顺势出宫,当日大魏那个三皇子绑了邵家那个小贱.人,你和陆停从同一辆马车里出来,举止亲密,形容暧昧,分明是幽会回来,还敢狡辩。”容云恶意满满说道。   温月明垂眸,淡淡说道:“守卫宫门的禁卫会查身份,怎么会认不住出我。”   “谁知道温阁老是不是有手眼通天的本事。”容云讥讽道。   “那总该有人证吗?”   “当时安王身边的亲卫都可以作证。”   “可那是德妃的人,且,德妃娘娘刚才说,你我不和,大周律法也曾明文规定,爹娘,妻儿,奴婢供词皆不可信。”   容云没想到刚才激她的话反而重新回到自己身上,不由瞳仁一缩。   温月明却没有继续乘胜追击,只是诡异地沉默下去。   “怎么,贵妃娘娘认了。”容云眼睛一亮,反问道。   “十二月二十日的事情,陛下觉得如何?”温月明抬眸去看消瘦的陆途,长眉轻蹙,猝不及防地问着沉默的陛下。   陆途沉默,随后蓦地想起那一日,脸色微变。   “我那夜虽未请御医,但让花色去取过药,尚有记录,陛下不信大可去查。”温月明冷静说道,脸色瞧着格外平静。   容云蹙眉,下意识觉得有些怪异。   陆途性格偏执自私,却也多疑谨慎。只要给他留下一个口子,其余事情便都不重要。   “你这是什么意思?”容云逼问道,“这是陛下在问你。”   温月明垂眸,不再说话。   广寒宫内殿悉数都是自己人,当日出宫的痕迹早就被抹干净,如今安王已去逝,亲信不可取,德妃所言并无确凿物证。   容云看着她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气得要咬碎银牙。   “当日广寒宫挂牌闭殿,而德妃正在接待烈火道人身边的小药童,安王早已成年不该随意入宫,可德妃却一口咬定我出宫之事,妾身倒是觉得也许是宫婢们挑拨是非,德妃也该整顿内务才是。”   温月明话锋一转,反而替人开脱着。   容云心中咯噔一声。   陆途神色微敛。   “你不是闭殿吗?怎么会知道折腰殿的事情。”容云反问。   “当日我体弱卧病在床,特让花色给德妃送凤印,花色无意看到而已。”温月明淡淡说道,“德妃和陛下相伴数十年,关系陛下龙体并无不妥,德妃怎如此激动。”   容云气急,却又不敢再说下去,唯恐温月明继续给自己上眼药水。   “花色看错了。”她冷冷反驳着,“那日我确实见了安王,安王婚事迟迟没有着落,我当时选了几个长安城中闺秀让他看看,此事确实是妾身之错。”   温月明颔首,淡淡说道:“这也说不准,也许真的看错了,刚才是我失言。”   “想来此事有误会。”一直沉默的陆途低声说道,“爱妃起来吧。”   “陛下!”容云大惊。   温月明起身,长睫微动,并未靠近,只是站在原处,淡淡说道:“陛下大道初成,妾身不敢打扰陛下休息。”   陆途紧盯着说话之人,却又丝毫瞧不出异样。   他对温月明的感情很是复杂,毫无疑问,这位贵妃长得极为好看,便是见过万千颜色的帝王也很难不被她吸引目光,可偏偏她性格极冷,哪怕说着恭维的话,神色却疏离冷淡,可又像一把刷子勾得人心痒难耐。   当真人如其名,好似一轮天宫明月,冷清,不可入怀。   “当年紫薇道人说的期限也该到了。”他冷不丁开口。   “还有一月。”   陆途看着她笑了起来。   “如今大势已定,想来提早也并无关系。”他慢慢说道。   容云脸色微变。   如今,她已经知道当年温月明入宫的秘密。   温月明面容沉静,并无异色,只是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妾身不知。”   “她是杀了佩儿的元凶恶首之一。”容云神色愤愤。   温月明蹙眉:“安王薨了,内宫无人不动容,只是德妃还请慎言,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广寒宫,一直有卫大将军坐镇,并未外出,且安王如何去世我尚不清楚,怎么便是我成了杀害安王的元凶恶首。”   “你还要狡辩。”容云愤而起身,“前日殿下和你爹百般侮辱安王,后又心有不甘,杀了他,此事可在长安城广为流传。”   温月明抬眸,看着愤怒的人,眉心蹙起:“还有此事?”   “我并不知此事,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殿内养病,一日三餐,宫娥黄门皆能作证,那些事情并且有人与我知晓。若是东宫真的羞辱安王,太子不敬手足,德妃如今执掌中馈,自然可以问个明白。”   她无辜说着。   容云手指都在发抖。   “你怎么会不知!”容云快走几步,站在她面前对峙着,“你和你爹勾连,不然当时也进不了宫……”   她话锋一顿,嘴角紧抿。   温月明微微一笑,落在她眼底却有挑衅之意。   “好了!”陆停大怒,盯着容云的后背,好一会儿才说道,“少说几句,半桶子的水都挑不住吗。”   容云脸上青白交加。   按理,她本不该知道温月明入宫的真相。   今日之前,她本以为自己最了解陛下,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毕竟任谁都忍不了这种事情,可温月明却三言两语把此事盖过去。   明明,明明,这个贱.人就是和陆停有一腿。   她气急,却又无可奈何。   可陛下如今的态度便是高举轻放,好不追究的样子。   “让贵妃伺候吧,你下去吧。”陆途说道,目光落在温月明身上。   温月明和容云皆是一怔。   “还不下去!”陆途怒叱。   容云只好含恨而去。   温月明站在原处,眼皮子微微一抽。   “还不上来给朕喂药。”陆途的目光就像一把蛛网,带着粘稠的触感,蒙得人喘不上气来。   温月明长睫微动,压着突然涌上来的恶心,走上前。   “说起来,不难怪德妃误会,朕也总觉得你和太子似乎有些不一样。”陆途抓着她的手指,慢条斯理地说着。   温月明借着端药的机会,顺势抽回手来,心跳漏了一拍,随后故作不解问道:“哪里奇怪。”   “第一次见面时,你是不是看到太子就想要离开。”   陆途的声音就好似回忆起陈年往事一般随意。   温月明搅着汤匙的手一顿,敏锐地察觉到陆途的视线,便索性停了下来,眉间紧蹙,似乎真的在回想一般:“有吗?”   “大概是朕看错了吧。”陆途笑了起来,“那日你送太子你心爱的玉佩,朕当时便吃醋了。”   陆途冰冷衰老的手了冷不防搭在温月明的手腕上,身子前倾,淡淡说道:“我瞧着太子似乎没带过。”   温月明盯着那手指,最后移开视线,淡淡说道:“大概是不喜欢,陛下该喝药了。”   陆途却是捏着她的手腕半晌没有动弹。   “爱妃啊。”他手指细细摩挲着,脸上笑意淡淡,“太子年轻力壮,你几次三番为他解围,当真是丝毫没有心动。”   那双手明明并不用力,却又牢牢把她的手腕握在手心。   “不过是秉公办事。”温月明只觉得恶心之感越发上涌,可偏偏不能露出一份,只能木着脸,平静说道,“陛下若是真当疑心妾身,不如按宫规办理。”   “你可知你若真的背叛朕,朕会如此处置你。”陆途把玩着她的手指,笑脸盈盈地问道。   温月明抬眸,并无露出惊恐之色:“如何处置。”   陆途脸上的笑意顿时敛下,脸上顿现阴森冰冷:“把人一片片刮下来。”   温月明蹙眉,反问道:“那陛下是相信德妃的话。”   陆途沉默地看着她,似乎想要看到惊慌害怕,或者心虚惶恐,可偏偏两者都没有。   温月明格外冷静,一双漆黑的眸子水汪汪的,看不出如何异样,只是带着一丝不解。   “自然是吓唬爱妃的。”他蓦地一笑。   人人爱月,自然是因为她高不可攀。   他坐直身子,缓缓靠近温月明,冰冷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   温月明握着勺子的手指不由收紧。   “不过一月时间。”陆途身上的龙涎香熏得人做呕,那双被酒色浸透的瞳仁在此刻清晰地倒影在她眼眸之上。   “爱妃不如……”   一只手搭在她的腰带上。   温月明呼吸骤停,下意识往后靠去,却被陆途猛地掐紧下巴,疼的她闷哼一声。   “陛下,邵家义子……”门口传来一个禁卫气喘吁吁的声音,“敲响鸣冤鼓。”   话音刚落,一声声沉默的鼓声在耳边触不及防响起。   陆途脸上闪过一丝戾气。   温月明却是猛地松了一口气,连忙后退一步:“邵家就是德妃一直说的那户官吏,安王不明原因去死,陛下也该查明此事。”   陆途眯眼看着她,直把人看得汗毛直立。   “陛下。”卫郦棠的声音出现在门口,声音紧绷,“邵家言十八年前应家案有冤。”   陆途脸上肌肉肉眼可见地紧绷,杀气腾腾。   “陛下,大理司直许道行言应家旧案有冤,呈上血书一封。”另一护卫匆匆而来,声音惶惶。   温月明一愣,盯着门上的倒影出神。   作者有话说:   晚安!   你们猜皇帝最后会知道吗?! 第七十九章   十八年的应家旧案, 曾在昌盛四年掀起轩然大波,血流千里,伏尸百万, 半个朝廷官员因此下马落难,无数人谈之色变。   如今却因为两个名不经传的人敲响了鸣冤鼓,赤/裸裸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温月明眼睁睁地看着陆途暴怒, 甚至失手摔碎了药碗,面容阴沉狠厉, 宛若弑人的野兽,几欲在下一刻就要把人撕碎。   滚烫的药水滴落在她手背上, 倏地惊醒沉思的她。   殿内的小黄门不敢上去点灯,整个紫宸殿在几株花枝千灯中阴暗不明。   ——陆停和爹打算做什么?   她冷不丁想着, 眉眼低垂,摸着被烫伤的手,半响没说话。   “把那些人都抓起来杀了。”陆途紧抓着床单,嘶声力竭地大喊着,眸光带血, “杀了这群乱臣贼子。”   卫郦棠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还不快去!”陆途气得剧烈咳嗽起来。   “陛下, 不如请卫大将军仔细回话。”温月明伸手把人扶着,低声说道。   陆途的目光倏地看向温月明, 哪怕隔着昏暗夜色,也近乎残忍嗜血, 宛若饮血出刀鞘,震得人心头一惊。   温月明面不改色, 拿起一个靠枕垫在他身后:“鸣冤鼓一响, 百姓闻风而动, 固然他们是无理取闹,可陛下却不能以强权压制。”   陆途冷笑,不为所动:“为何?朕是陛下,杀几个小人还有谁敢多话。”   “自然不敢。”温月明附和着,随后无奈说道,真情实感继续规劝道,“可会让世人觉得这件应家旧案当真有了冤情一般,陛下百年之后,若有乱臣蓄意闹事,于陛下青史有碍。”   陆途沉默。   若是陆途是昏君,他还是惦记着一点身后名,可若是他是明君,却又完全不顾百姓死活。   “你觉得应家不该罪该万死。”陆途握着她的手,缓缓问道。   温月明蹙眉,好一会儿才说道:“那时妾身才一岁有余,又随母亲远在老家,不知朝政,三岁后回长安,爹从不在母亲目前说朝堂之事,唯恐母亲体弱伤了神思,妾身自然也不得而知。”   陆途不满地皱了皱眉。   温月明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但陛下英明,此事乃是三司会审,六部定案,陛下亲定的铁案,想来也是证据确凿,如今这些人也不过是无风起浪,搅乱浑水,陛下何必自扰,仔仔细细查清楚,给世人一个惊醒,于陛下英名不过是加赠一二荣光,何乐而不为。”   陆途脸上稍好,好一会儿才说道:“若是其他事情也罢,此事只怕有奸.人在后谋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平白让人闲话,不然直接送以极刑,也好以儆效尤,警醒后人。”   他看着温月明的神色,口气冷淡厌恶。   温月明闻言,便点了点头:“是妾身妄言了,陛下所言才是治本之法。”   “爱妃不反对?”陆途反问。   温月明瞳仁微张,似有不解:“妾身反对什么?”   陆途看着她不说话。   “妾身从未参与朝政,于诸事判断也不过是旁人所言,书上所看,陛下勤政二十多年,自然是胸有沟壑,妾身何须多言。”   温月明为他理了理被角,笑说着。   一侧站在角落里的章喜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带着小黄门,悄无声息地点亮整座紫宸殿。   陆途因为骤然的光亮,眯了眯杨,手指握着她的手倏地收紧,可很快又微微放松,只是一根接着一根的反复捏着,好一会儿才笑道:“爱妃得知进退,是朕的福气。”   温月明笑说着:“这药撒了,妾身让章力士再煎一碗来,陛下逢始出关,也该好好休息才是。”   陆途沉默着不说话:“去吧,让卫郦棠进来。”   温月明眼波微动,随后淡定起身,应下。   卫郦棠正犹豫要不要出门抓人,就听到大门咯吱一声被打开,贵妃娘娘背着烛光缓缓而出。   “娘娘。”他行礼问安。   温月明站在他面前,含笑颔首:“陛下寻您进去。”   卫郦棠眸光一抬,一向冷静的面庞闪过一丝意动,却见温月明早已移开视线,目光落在远处的长灯上。   一月马上就要过去了,可宫内一直被千牛卫紧控,导致外面的宫殿还是挂满喜庆的过年宫灯。   “陛下刚出关,将军也要劝着陛下好生休息才是,切不可被无稽之谈扰乱心绪。”她搭在章喜腕上的手微微一动,复又说道。   “本宫刚才伺候陛下喝药,不小心打碎了药碗,还请章力士再备一份,亲自伺候陛下喝药休息。”   卫郦棠眸光微动,随后侧开身位,垂眸低头。   早已在殿门口等候多时的翠堇连忙迎了上来。   “娘娘。”她忙不迭给人披上大氅。   “不劳烦力士相送了,去照顾好陛下吧。”温月明婉拒他的相送,翠堇立马机警接过他的位置。   十来天的担心受怕,章喜也跟着整个人瘦了一圈,白面团似的脸庞也跟着憔悴了片刻,闻言立刻露出笑来。   “既然如此,就恕奴婢不恭之罪。”   章喜是陛下心腹之人,自幼一起长大,对外一向长袖善舞,谁也不敢得罪,哪怕荣宠煊赫如德妃,月贵妃,都得以礼相待。   温月明转身离开,踏着亮堂的烛光,章喜打量的视线中,一步步走出紫宸殿的范围,出了那片亮如白昼的宫殿,外面的宫灯便不可与日争辉,只剩下几盏微亮之色,她的脸色也逐渐严肃起来。   玄色大氅卷着风,扬起银丝镶边裙摆,但很快又被厚重的大氅压了下来,只剩下风在脚边穿梭,可底下的脚步却又片刻不停。   只见温月明突然停了下来,眉心紧蹙,按了按肚子。   “怎么了?”翠堇立马扶着人,担忧问道。   “大概吃了一口冷风,肚子疼。”温月明不舒服地抬了抬手,可鼻尖一动,就闻到袖间充斥着那股浓郁的龙涎香,顿时脸色微变,忍不住干呕起来。   翠堇大惊。   “花色姐姐说娘娘早上就不舒服了,不如请个太医来。”她担忧说着。   温月明一天没吃饭,到最后只能吐出清水来。   年前的陆途也曾勤政爱民,聪明却多疑,手段狠厉,但勉强算得上守成之君,可如今沉迷酒色,留恋后宫,身上的熏香就像被染了血,浸了霜,浓郁到令人作呕。   温月明直接用手抹了一把唇角,接过翠堇递来的手帕,一根又一根地用力擦着手指。   她站着不动,翠堇自然也不敢动。   东宫那边是去不得人了,陆途多疑,不能被他抓住把柄。   如今已经落钥,凤台那边的门由禁卫亲自把守,也找不到爹的去处。   这件打的众人猝不及防的事,只能在夜色中沉寂下来,说也不知,到底是谁让他们来的?   温月明仰头看着漆黑天色,墨云翻滚,一场大雪近在咫尺。   “娘娘。”翠堇被风吹得打了一个哆嗦,手指不经意扶着她的手腕,惊诧说道,“娘娘的手好冷。”   温月明回神,收回神思:“刚才的鸣冤鼓听到了吗?”   翠堇点头。   “可是在暮鼓响后敲的。”   翠堇凝神想了想,随后点点头:“是,而且是跟在第三次的鸣冤鼓后响起的,奴婢当时还以为是今日暮鼓有问题。”   “刚才卫郦棠应该听懂我的话,陛下不会立刻处置他们两人。”温月明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可心底却又被风吹得空荡荡的。   “明日一大早,你派人去找爹,一定要小心又小心,若是实在找不到就回来,切不可被人抓住。”   翠堇严肃点头。   温月明:“刚才德妃是回折腰殿,还是出宫了?”   “看方向是回折腰殿了,但德妃至今不准安王入殓,奴婢怕德妃还是会出宫。”   “去查清楚。”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很快就一路无言地回了广寒宫。   广寒宫作为陛下宠妃宫殿,层层灯火煊煊而上,自屋檐到树梢,无不亮堂耀眼,容不下一丝阴影。   “娘娘的月事是不是……”翠堇扶着她的手,冷不丁低声问道。   温月明脚步一顿,脸色微变。   翠堇立马露出后悔之色:“娘娘月事一向不太准,也许,也许这次也是不太准。”   温月明沉默地站在原地,雪白的面容被迎面而来的明亮烛火所笼罩着,自能看到眉眼处的沉静冷淡,还有一丝猝不及防的慌张。   广寒宫外,花色早早提着灯,神色焦急地等在门口,远远看到两道慢吞吞的人影,立刻迎了上来。   “娘娘。”她一看到温月明的脸色,顿时大惊,“娘娘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温月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微微摇了摇头,在一众宫娥跪拜下镇定而入。   内殿人数不多,如今悉数待命,偌大的宫殿在穿过圆形拱门后彻底安静下来,唯有花色手中的宫灯,还有廊檐上的排排长灯在风中摇曳生辉。   “把这些衣服都拿去烧了。”   殿内,温月明换下寝衣,淡淡说道。   花色不疑有他,点头应下。   “娘娘一日不曾用膳,可要上一些白粥小菜来。”翠堇低声问道。   温月明撑着额头,懒懒靠在茶几上,好一会儿才说道:“若是一个月,你也把的出来。”   翠堇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温月明睁开眼,漆黑的瞳仁倒映着跳动的烛火。   “月份小,脉象容易不准,所以一般大夫诊断……都已三月为准,不过想我娘这般本事,一月出头便能断定。”   温月明算了算日子,眉间蹙眉。   那是去年十二月二十五的事情,现在已经到了一月末,算起来也才堪堪到一月。   “你,为我把脉看看。”温月明伸出手来,犹豫说道。   翠堇站着不动,脸上露出挣扎犹豫之色。   “没事,也许是我想多了。”温月明笑着安抚着,“我看书上说,那些怀孕的妇人皆有害喜症状,我瞧着我一点也没有,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   翠堇脸上微微放松下来:“是了,娘娘正月十五那日还吃的肚子滚圆呢。”   她松了一口气,这才敢靠上来,小心伸手搭在她的脉搏上,可很快脸上的轻松神色逐渐消失,眉心越皱越紧。   温月明心中咯噔一声。   “我学医只学了个半吊子,瞧着不准。”好一会儿,翠堇这才讪讪说着,“要不娘娘找个机会让我娘看看。”   温月明盯着她看,缓缓握着手腕:“我有了,是吗?”   翠堇吓得连连摇头,最后又忍不住苦着脸点点头:“我瞧着有点像,但娘娘这也才一个月,加之月事本来也不太准,奴婢学艺不精,还是找我娘看看吧。”   温月明盯着跳动的烛光,直到眼睛微微刺痛,这才沉默地收回视线。   若是真的有了,那这个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   她伸手搭在腹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事不要对被人提起,三个月后我再给你诊脉。”她沉声吩咐着,特意强调了一身,“你娘也不行。”   两人说话间,花色重新走了进来,温月明很快就转移话题,竟打算连着花色都隐瞒过去。   “去传膳吧。”温月明低声说道,“去看看德妃是否还在宫中。”   翠堇点头。   温月明百无聊赖地搅了搅白粥,随意吃了几口就让人撤了下去。   “娘娘脸色好差,可要请个太医看看。”花色扶着人上了床,担忧问道。   温月明摇头:“我刚才去了紫宸殿,宫内可有异样。”   “抓了几个不安分的,都关起来了。”花色冷笑,“娘娘要如何处置。”   “先关起来。”温月明有些倦了,闭上眼,轻声说道,“现在乱得很,等事后再解决。”   花色见人困了,给人掩了掩被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温月明睡得沉,一会是陆途阴鹜的神色,一会是德妃恶毒奔溃的目光,一会是邵家的哭声,一会是陆停滚烫的手,甚至还有小孩嘶声力竭的的哭声,她想要挣扎地醒过来,却又迟迟醒不过来。   “贱.人,竟敢和太子有了首尾。”   “是你们害死我儿子的。”   “应家的仇,为何报应到我女儿身上。”   “团团,不要离开我。”   “娘,娘……”   温月明只觉得肚子疼得厉害,却又一点也醒不过来。   “醒醒,团团。”   一个温热的怀抱把人紧紧禁锢着。   那声音就像一把锤子,瞬间打破她的禁锢。   温月明在满脸冷汗中睁眼。   “做恶梦了。”   陆停不知何时来了,见人呆着不动,便把人抱起来,伸手摸了一把她额间的冷汗,皱了皱眉,抹了一把她的后背。   整件亵衣都被汗湿透了。   温月明在黑暗中缓缓松了一口气,虚弱地趴在他肩上。   “没事了,没事了。”陆停伸手解开她的衣服。   温月明蹙眉,以为他要做什么,挣扎这要从他怀里钻出来:“不要。”   陆停失笑:“衣服湿了,这样睡着凉的,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温月明知道自己还未从噩梦中完全清醒过来,战战兢兢,谨慎多疑。   “没事,穿着吧,你怎么来了。”   陆停却不由着她,三下五除二就把湿衣服扔了,用被子把人裹起来,期间当真算得上正人君子,柳下惠君。   那梦实在消磨人,尤其是最后那个小孩的哭声,温月明长睫微阖,声音沙哑:“是你要他们敲鼓的。”   陆停摇头。   “容云把邵芸芸的墓挖了。”   温月明睁眼。   “鞭尸悬挂在邵家门口。”陆停手指抚摸着她赤.裸的脊背,声音冰冷,“我们的人慢了一步。”   邵行是邵芸芸一手养大的孤儿,两人相差七岁,却又形影不离,隔着世俗伦理,隔着少年人隐晦深沉的爱意。   容云此番作为,他怎么忍得住。   “我让他们在许道行家中暂避,谁知道两人……”陆停声音凝重。   “他们又说为何选在在今日吗?”温月明问。   “不知,陆途把他们关在千牛卫的暗牢。”陆停低声说道,“谁也靠近不了。”   床帏内,两人陷入沉默。   “若是关在千牛卫,未必看不到。”温月明安抚着,“毕竟还有一个卫郦棠。”   相比较温月明的乐观,陆停却并不看好此事。   “陆途今日为何找你,若没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便打算烧他的丹药房。”陆停岔开话题问道。   温月明沉默。   “怎么了。”陆停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低头问道。   “没什么,德妃发疯乱咬人而已,把安王的事情栽到爹和你头上。”   “真的?”   温月明换了一侧脸贴他的脖子,拿一个后脑勺对他,懒懒说道:“殿下手眼通天,不信地话自己去查啊。”   陆停气得掐了一下她的腰,最后又舍不得地摸了摸她的肚子。   温月明吓得差点弹起来。   陆停眼疾手快把人压着:“怎么了?”   温月明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好一会儿才含含糊糊说道:“别碰我这里。”   “你这反应,我还以为你有了。”陆停打趣道。   作者有话说:   她来了,她来了,最后一个故事他终于走来了 第八十章   温月明本以为通过卫郦棠就能见到人, 但不曾想这两人连着卫郦棠都见不到人。   “爹那边如何说?”她抱着暖炉坐在榻上,倒也没有太大的惊讶。   陆途这样的性子,做什么都可以想象。   “凤台被千牛卫团团围住, 所有阁老都不能出宫,政务由小黄门送入,批复后再由小黄门送出。”翠堇脸色格外严肃, “我们的人根本进不去,也不敢靠近。”   “无碍, 爹爹毕竟是凤台阁老。陛下此举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温月明安抚着。   “东宫一大早就被千牛卫强闯,随后殿下就一直在紫宸殿侍疾。”翠堇叹气, “现在都要午时了,也不见太子出来。”   昨夜陆停只呆到子时就离开了, 就是为了防备陆途的突击。   他不会这么简单相信的德妃的话,但也不会轻易被温月明糊弄过去,在他眼中,只有各自验证之后,才能由自己做出判断。   他不信任何人, 只信自己的所见所想。   天还未亮就强查东宫,就是想要打一个措手不及, 幸好这注定他是无功而返。   “太子如今在外有强援,在内也是人心笼聚, 不会出事的。”温月明虽是如此说,但还是忍不住蹙了蹙眉。   今年冬日特别冷, 哪怕已经出了正月,也冷得厉害, 她窝在暖炉边上, 闭眼沉思着, 到底如何靠近邵行和许道行。   两人被关在内廷,按理只有她有机会靠近。   “对了,烈火道人找到了吗?”温月明冷不丁问道。   翠堇摇头。   “烈火道人能在千牛卫团团维护下悄悄潜入,又悄无声息离开?”温月明摸了摸下巴,“你觉得千牛卫是饭桶吗?”   翠堇吃惊,紧又跟着思考片刻:“若说打的是一个措手不及,未必不行,不过那个老道人瞧着年级也不小了,武功这般高强吗?”   “之前殿下能次次畅通无阻,梁上君子爬墙来这里,也是因为卫大将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前他潜入温府,很快就被我爹知道了。”温月明倒也不忌讳,盘起退来,仔细分析着。   “陆停这般的功夫尚要如此,这个老道人难道比他还厉害。”   温月明撑着下巴:“若是这样,橖扶怎么会舍弃丢弃这样的棋子,大魏内乱,不就正好需要这样的高手拱卫身边。”   翠堇安静地听着她说着,及时问道:“娘娘是觉得那个老秃驴还在宫内。”   “他肯定也知道卫郦棠迟早要反应过来,到时宫内就会成为一张巨大的渔网,网着他再也逃不开,所以宫内也不能久待。”   翠堇:“所以他应该会一直打算逃出去,不过宫内外出宫如今由千牛卫亲自把控,检查极为严格,只要出工的马车必查,按理他很难逃出去。”   温月明瞳仁一亮,笑了起来:“我知道怎么见他们了。”   翠堇呆呆地看着他。   “去把卫大将军请来。”温月明起身,“更衣。”   “偷偷的吗?”翠堇跟在她身后嘟囔着。   “当然是正大光明。”温月明笑,眉眼弯弯,“而且动静要大一点。”   “啊,那不是,很奇怪。”翠堇大惊,惊讶问道,“卫大将军毕竟是陛下的人,娘娘一直与他保持距离,现在这样叫过来,陛下万一生疑咋办。”   “我这边发现了烈火道人的踪迹,卫大将军肩负陛下安全,自然要亲自过问。”温月明捏了捏翠堇的小圆脸,笑说着,“光明正大,陛下才不会生疑呢。”   翠堇呆呆地睁大眼睛。   “去吧,让其他人给我更衣,你赶紧把人叫过来。”温月明揉了揉她白面团一样的小脸,笑眯眯地说着。   “卫郦棠警觉聪明,你可不能提早露了马脚,免得坏我大计。”   翠堇压力重大,但还是挺了挺胸,大声地嗯了一声,气势汹汹地走了。   卫郦棠看着面前月贵妃身边的大宫娥的话,下意识反问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翠堇皱了皱鼻子,不高兴说道,“我家娘娘骗大将军做什么?”   “娘娘是怎么知道的。”卫郦棠反问。   “娘娘之前让花色姐姐整顿了宫务,没有上值的人不得随意外出,突然有一个奇奇怪怪的人,自然很奇怪。”   翠堇在来之前早已打好了腹稿,因此扯起谎来面不改色,振振有词。   “那娘娘怎么断定是烈火道人。”   “就是因为不确定,但是又害怕,所以才请卫大将军来看看啊。”翠堇凶巴巴地说着,“将军到底来不来看一下,关乎陛下安慰,将军为何推三阻四。”   卫郦棠蹙眉,鹰眼锐利打量着面前的小娘子。   若是寻常人早已被吓的两腿发抖,奈何他对面站的是心大慢半拍的翠堇,是以他收到的只是一双比他瞪得还圆的大眼睛。   卫郦棠眸光看向紫宸殿。   “就一会儿。”翠堇嘟囔着,“不耽误大将军办差。”   “而且将军手下这么多人,总不能一个也靠不住吧。”她不高兴地嘟囔着,“万一歹人在广寒殿行凶如何是好。”   卫郦棠只好点头应下,招来副将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对着翠堇说道:“事出谨慎,陛下安危也不敢懈怠,还请翠堇姑娘见谅。”   翠堇眨巴着眼睛,又和他打了两拨糊弄。   翠堇自觉顺利完成娘娘交代,脚步轻快地带着卫郦棠朝着广寒宫走去。   卫郦棠跟在其身后,目光落在她身上,突然冷不防开口:“花色姑娘突然发现奇奇怪怪的人,若是见了面才知是烈火道人,若是没见面,又如何得知。”   “就是猜的。”翠堇含含糊糊说着,倒打一耙,“现在千牛卫查的这么紧,我们娘娘也是警觉。”   “可千牛卫并未对外说过此事。”   翠堇脚步瞬间一歪。   卫郦棠见状,不由轻笑一声:“娘娘找个人倒是好大的动静。”   翠堇顿时苦着脸,怒气冲冲地走着,一脚一个印子,恨不得踩人脸上一般。   温月明本来就对翠堇能成功把人骗过来这事不抱希望。   若是真的想骗人,让花色过去糊弄人才跟妥当,翠堇年纪小,心思粗,自然斗不过卫郦棠这样的老狐狸。   要的就是让卫郦棠起疑担又无从下手。   是以当温月明见到卫郦棠时并未徘徊犹豫,而是直截了当开口:“想和卫大将军做比买卖。”   卫郦棠也并未露出惊诧之色,倒影在屏风山的身形纹丝不动:“娘娘若是想要见人,怕是再大的买卖也做不成。”   温月明撑颚,笑脸盈盈会所到:“人多口杂,将军进来说话。”   卫郦棠身形一顿,难得的迟疑。   “将军不想听听我和您换什么?”温月明巧笑嫣兮,语带笑意,“陛下不明不白昏迷,又莫名其妙醒来,此事如何看都和这位神秘古怪地烈火倒是分不清。”   卫郦棠恭敬说道:“娘娘所言甚至,卑职这才布下天罗地网打算生擒此人。”   “那将军知道他在哪里?”温月明反问。   卫郦棠沉默。   “将军应该是有所察觉的,比如各宫各殿,御花园前廷殿,都已经被搜得底朝天,却一无所获。”温月明慢条斯理说着,“但将军应该还有三个地方没有搜查。”   卫郦棠抬眸,盯着屏风上的线条。   “一个是陛下的紫宸殿,虽说灯下黑,但紫宸殿实在不是最佳的选择,数百名千牛卫拱卫此处,多落一片叶子都能被你们发现。”   “第二个就是将军脚下的地方,本宫问心无愧,将军若是真想搜索一番,本宫开门欢迎。”   温月明的声音不似时下甜腻的绵软温柔,反而带着一丝清梅挂枝的冷淡清雅。   “只是将军想来也清楚,我出自温家,生来便和家族利益捆绑在这里,这道士乃是大魏奸细,又是伤害陛下的嫌疑人,我是万万不会收留他的。”温月明盯着那道影子,手指搭在茶盏上,温温和和继续说了下去。   “想必我那小丫鬟也和将军说过了,花色已经严厉重整过广寒宫内务,花色的手段你大概也是亲自知道,她都没有发现异样,可见那人确实不在我这里。”   内廷不知道月贵妃身边有两个丫鬟,一静一动,一冷一热,其中翠堇姑娘性格活泼,在宫内人缘极好,而花色姑娘手段出众,无人敢掠起逆鳞。   她的手段,卫郦棠是见识过的。   她若是都没找到,千牛卫搜殿也未必找得到。   “第三个地方,将军觉得在哪里?”温月明手指点着桌面,胸有成竹说道,“世人不知,只当德妃靠美貌冠绝后宫,可你我皆知并非如此。”   “她的地方……”温月明故作无奈地叹气,“只怕要陛下手谕了,可陛下如今正在气头上,且将军无凭无据,自然也不敢出手。”   “不过,本宫到有一个主意,将军不妨入内细说。”   卫郦棠身形一僵,他知道月贵妃在打什么主意。   他是外臣,如何能踏入贵妃寝殿,且一旦踏入,便彻底把她捆绑在一起。   “哎,陛下迟迟不见人,想必也是格外恼怒,卫大将军身负圣恩,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温月明叹气,“若是实在不愿做这笔交易,花色,送客。”   一直沉默的花色这才微微一动,桃红色的裙摆如花般散开,冷淡上前说道:“将军请。”   “卑职再多问一句。”卫郦棠终于开口说道,“是娘娘的意思,还是……阁老的意思。”   温月明顿时露出笑来。   “有何区别,将军。”她起身,长长的细纱宽袖罩在紫檀木桌面上一扫而过,像一层滚动的水波。   “不断,不立。”   温月明让人推开屏风,两人中间少人那扇八开屏风,便彻底再无遮挡。   卫郦棠慌忙跪了下去,只是还未跪下,就被花色一把扶住。   “不必多礼,将军看这扇屏风用的是三层宣纸,外罩了烟青薄纱,用的是紫檀乌木,底座重达三十斤,抬放需至少四人。”温月明站在堂中,意味深长说道,“可若真的想推倒,依将军的本事。”   温月明歪头,抬手,微笑,无辜极了:“不过是,轻而易举。”   卫郦棠无奈苦笑。   温家这位大娘子入宫前,温如归还特意悄悄拜访,满嘴都是自家女儿如何胆小温顺,家中如何宠爱,托他多多照顾,现在看来简直是肖像其父七.八,大小两只狐狸。   原来今日一踏入广寒宫就彻底中了她的计,她就是光明正大把人骗过来,暗度陈仓逼人旧犯,是自己托大了。   “将军我与爹是好友,我还害将军不成。”温月明攻势渐缓,态度温和,带着晚辈特有的娇缠,可爱又可怜。   “花色。”她见卫郦棠没说话,却没有反对,便对花色使了个眼色。   花色立马关了门,站在门口把风。   卫郦棠闭眼长叹:“陛下下了命令,那两人谁也见不得。”   “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必须问明白他们为何敲鼓。”温月明立刻说道。   卫郦棠蹙眉:“此事不是殿下……”   “不是。”温月明摇头否定,“他昨日亲口与我说过。”   卫郦棠抬眸看她。   “将军与他并未亲密共处过,所以有此疑问。”温月明沉吟片刻后解释道,“许家是应家门生,一直未应家之事备受打压,郁郁不得志,而邵行也不过邵家是无辜之人,他确实想为应家翻案,但不会做这种事情。”   “娘娘当真是信任殿下,也不怕养狼入室,毕竟应家是前车之鉴。”   温月明绕着长袖,微微一笑:“自然,毕竟这人可是将军亲自放进来的。”   卫郦棠脸上笑容一僵,甚至露出几丝狼狈。   温月明也不好再故意用话挤兑人,连忙转移话题:“所以我帮将军抓到人,将军让我见一面他们。”   卫郦棠沉默。   “阁老一定不希望你卷入这场是非中。”   “自我入宫起,便在漩涡中,也不是他说避就能避开的。”温月明皱了皱鼻子,随意一笑,看不出丝毫怨怼之色。   卫郦棠沉默,随后低声说道:“娘娘如此魄力,卑职自愧不如。”   —— ——   折腰殿   整个宫殿安静地连呼吸声都不可闻,宫娥黄门连着对视一眼都是仓皇移开视线,便是这些皇宫最底层的人都知道,变天了。   德妃昨日一夜未睡,眼下的乌青越发难看,撑额靠着,一张脸说不出的阴沉。   “娘娘。”乌蔼悄无声息的走入殿内,“马车备好了。”   容云昨日匆匆回宫告状,奈何陛下心思两异,并不信她的话,最好甚至为了温月明那贱.人当众给她难看。   人人都道陛下疼爱安王,她却知道,当今陛下喜欢的自始至终都是自己。   安王不过是因为出身不高而受宠。   这个理由,任谁听了不觉得荒诞。   容云揉了揉额头,盯着殿中的摆设,神色恍惚。陆佩是个孝顺孩子,每每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送进宫。   他在外风评再不好,对她而言都是她最喜欢的孩子。   她当年作为陛下的刀,和皇后前后脚生下皇子,在内廷无人能及,而那个孩子被她一念之差送去了西北,却不料现在成了杀害安王的刽子手。   容云恨得咬牙切齿。   “陛下那边要通知吗?”乌蔼小心翼翼地问道。   容云冷笑一声:“陛下如今心里只有两件事,一个是修道,一个是她的爱妃,哪里容得下我们的事情。”   乌蔼吓得不敢说话。   “我便是与他说了,他也只会与我说,要我看着办。”容云怔怔说道,“我本以为我也该特别一些,可得到的却和玉昭仪一样的下场啊。”   她伸手抚了抚鬓角,冰冷的乌发光滑却又无情,在指尖缓缓划过,徒留一点冰凉,不由冷笑一声。   乌蔼跪在地上,痛哭道:“娘娘要保重身体啊,安王殿下还在等娘娘为他伸冤呢。”   “是啊,月贵妃出生温家,一个温阁老足以让她在后宫长青,娘娘为何不避让几分,徐徐图之。”碧烟也跟着劝着。   容云闻言嘴角一挑,明艳嚣张:“那年我还在扬州红坊时,人人都要我避让,要我信命,要我低头,可我偏偏不,我就要穿最好看的衣服,戴最华丽的首饰,所以你瞧,我不是走到这个位置了吗。”   “当初欺我,辱我的小人,还不是被我一个个扒皮抽筋,挫骨烟灰了吗?”   乌蔼哽咽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碧烟沉默地低着头。   “应家当年不势大吗,还不是落得这样一个下场,百年望族,无人生还。”   容云薄凉一笑。   “我本该等,可我等不了啊,我一想到佩儿孤零零地一个人,我就心口疼。”   容云伸手揉了揉胸口,惨笑着:“可我不等又如何?”   她父母双亡,三岁成了扬州红坊被人豢养的妓子,日子过得生不如死,后来拼死一搏,十五岁被人送入宫,为了能把所有人踩在脚下,心甘情愿成了陆途的一把刀。   既无背景,也有才能,那点宠爱大概而随着高位者的疑心缓缓退去。   “幸好,天不绝人之路。”她面无表情说着。   碧烟悄悄抬眸看人,却看到她冰冷的面容,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去安王府吧。”容云起身,淡淡说道,“我想我儿了。”   马车悄无声息的出了折腰殿大门,朝着东华门走去。   德妃这次出门带的人不多,所有人悄无声息地跟在马车身后,低眉顺眼地走着。   缓缓悠悠地马车让容云靠在影囊上闭眼小憩。   “月贵妃。”   马车被勒绳停下,随后传来小黄门惊讶的声音。   “娘娘这是做什么!”   外面是惊恐慌乱的声音。   马车内,容云倏地睁开眼。   作者有话说:   今年的冬天是不是太冷了,作为一个南方人没有地暖就算了,办公室空调还坏了一个星期,成功感冒了,头疼欲裂,太惨了 第八十一章   “娘娘的马车内藏有贼人, 还请娘娘下车。”花色冷静的声音在一众惊慌,以及兵戈声中格外清亮,在混乱的场景插入刹那间的安静。   马车外, 乌蔼顿时大怒:“胡说什么,你们广寒宫如今是打算落井下石吗?”   花色神色平静:“宫内疑是出了一个大魏内奸,举宫上下皆已排查, 虽德妃正经丧子之痛,但内廷安危不容忽视, 还请娘娘配合搜检。”   “什么内不内奸,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们这个分明就是借机欺辱我们,奴婢定要上禀陛下, 让陛下看看这就是号称驭下宽宥的广寒宫。”   花色蹙眉。   “容云。”身侧的温月明看着那帘华丽的静止车帘,声音在拥挤混乱的花园内格外清晰。   这是温月明第一次直呼德妃的名字。   容云冰冷的瞳仁微微抬起,似乎要透过那扇厚重的帘子看到呼唤她的那人身上。   “回头吧。”   温月明轻叹,似带着一点冷淡的唏嘘:“就当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容云捻着指尖的帕子的手指蹲在原处,失神片刻后, 随后蓦地冷笑一声。   “贵妃娘娘好大的派头。”容云并未下马车,声音冷冷地传了出来, “如今我便是出个宫也出不得了吗?”   “自然可以,只是有一个人不行。”   “我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容云直接否定道。   温月明目光在一众丫鬟黄门中扫过, 淡淡说道:“到底有没有,查一下便知。”   容云捏着帕子的手一紧, 冷笑道:“娘娘如今好大的派头,现在自己找不到人交给陛下, 就要找我给你当替死鬼吗?”   温月明却不再多话, 只是微微抬手, 动了动手指。   千秋卫瞬间朝着呆立的仆役扑了上去。   只有容云的那辆马车被人团团围着,没有人敢先上前一步。   容云见状,不由讥笑道:“怎么,不敢了。”   翠堇闻言,皱了皱鼻子,三下五除二地上前,掀开马车帘子,一抬眸就看到容云怒目而视的眉目,不由咧嘴一笑:“是我家娘娘心善,怕德妃娘娘怪罪其他人,这才让奴婢来。”   “再说了那死道人诡计多端,杀人如麻,奴婢也很担心娘娘被人劫持而不自知呢。”她一笑起来,雪白团似的小脸就格外可爱。   翠堇在宫内一向人缘极好,得益于她整日笑眯眯的样子,还有大大咧咧的性子,可偏偏此刻容云看着,却察觉出片刻阴阳怪气。   容云大怒。   “温月明!你就让你的奴婢如此羞辱我的嘛。”   翠堇气定神闲地放下帘子,慢吞吞地滚回温月明的身侧,仰头露出谄媚的笑来。   “翠堇说的不无道理,还请娘娘下车,马车要仔细检查。”温月明眼尾一扫,压下一点笑意,不过眉宇间依旧是冷凌凌的,瞧着一点也不给人脸面。   容云冷笑:“我若是不出来呢?”   温月明轻笑一声:“那便只好得罪了。”   容云脸色微变,还未说话,便看到门帘直接被人扯下,千牛卫特有的女卫抱拳,恭敬但也冰冷地说道:“得罪了。”   “你敢!”容云大怒,忿忿质问道。   两人隔着那道长长的距离,眸光相对,各不退让。   温月明入宫那日起,前朝后廷就一直等着看两位贵妃何时会发生冲突,但出人意料的是,月贵妃一直没有主动与其争锋,相比较但是云贵妃的咄咄逼人,得罪无数,月贵妃则是绵中带针,不屈不挠,却又更加令人敬佩。   毕竟长安高门所教养出来的女郎,本就该如此。   两人至今都不曾如此直面相对,可温月明对她并不搭理挑衅,并不代表畏惧德妃甚至及其背后的陛下。   “本宫受封代管中宫凤印,如今内廷疑有奸人流窜。”温月明微微一笑,淡定自若,“有何不敢。”   “你。”容云冷笑,“娘娘之前可把凤印送给我了,现在又来拿这个乔。”   “那不过此前身体不爽,请德妃代管,如今德妃深陷漩涡,本宫自然要维护内廷安稳。”温月明眼波流转,丝毫不为所动,“陛下掌管后宫的圣旨还在广寒宫,德妃娘娘可要过目。”   容云咬牙。   “请德妃娘娘下车。”   那名女卫态度强势地伸手去扶德妃的小臂。   “若是没有,娘娘该当如何?”容云忿忿下了马车,眸光半压,意味深长地质问着。   “德妃昨日从紫宸殿回去时,暮鼓并未敲响,为何当时没有外出?”温月明反问。   “宫嫔怎可擅自离宫。”德妃厌恶甩开女卫的手,扶着乌霭的手腕,面无表情说道。   “是吗。”温月明并不反驳,只是旁若无人地继续说道。   “娘娘从紫宸殿回折腰殿,需要两炷香的时间,之后再备马出宫,则需要花费半个多时辰,刚好是暮鼓响,那时正好是千牛卫戒严和轮班,便是德妃娘娘的马车都要严查。”   容云脸色僵硬。   就在此时,原本正在检查宫娥黄门的队伍突然引起一阵骚乱,只见其中一个穿着深绿色宫装的嬷嬷突然暴怒。   “烈火!”千牛卫队长大怒,手指做爪状,直接去抓那人的后心。   原本弯腰弓背的老嬷嬷站直身子,不服刚才的谦卑怯懦,露出凶恶狰狞的面容,反手自袖中抽出一把软剑,朝着他扑过去。   小队长反应极快,凭空扭了一个腰,直接避了过去,腰间长刀出鞘,气势汹汹地朝着他劈过去。   “娘娘,我们先走吧。”翠堇担忧说道。   温月明蹙眉看着场中慌乱的一幕。   按理这个卫队长的武功不如烈火,应该很快就会落败,万万没想到烈火道人武功竟如此高深。   “去看看卫大将军来了没?”温月明沉声吩咐翠堇。   容云脸色阴沉,搭在乌蔼手腕上的手指倏地收紧,目光紧落在场内打斗的两人身上。   场上的缠斗出人意料,烈火既没有直接杀了那卫队长,也没能成功脱身离开,只是卫队长的体力明显已经开始不支,而烈火依旧没有下狠手。   千牛卫也察觉出队长的落败迹象,纷纷拔刀冲了进去,原本呈报伪装的防御状态瞬间被打破。   温月明眼皮子一跳,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叫人后……”   就在此刻,被人群包围的烈火虎目一抬,脚尖一点侍卫长的肩膀朝着后面猛扑过去。   他身形极快,一点也没有凝滞,可见刚才的缠斗并没有消耗他太大的精力。   花色大惊,连忙挡在温月明身前。   烈火一口气提着,连踩两人肩膀,目标直指原本安稳的后方。   那里全是宫娥黄门,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瞬间乱了起来,温月明甚至被人撞了几下,扶着花色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脸色格外淡定,漆黑的眸光被一点虹光照得逐渐明亮清晰起来。   因为那光直朝自己而来。   “娘娘。”花色大惊。   那剑来的太快,眨眼就到了温月明眼前,根本就不给人眨眼的余地。   温月明后退一步,恰恰卡在一个女卫扑来的间隙中,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是被人拉了一把。   烈火道人在此刻下了狠心,长剑横贯而出,直接朝着女卫的脖颈而去,瞬间鲜血横飞,其后紧跟的几名千牛卫也被他反手一刀,脖颈一凉,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人群中的惊叫声在耳边此起彼伏,温月明蹙眉。   万万没想到,千牛卫如此不经打。   她对外可是娇滴滴的千金贵女,常年生病,弱不禁风的那种,若是被人发现一刀能砍十个人,委实要掀起掀然大波。   在如此紧急的时候,温月明不得不抽空想了想这个问题,脚步看似凌乱地往后走了几步,躲在一波又一波的千牛卫后面。   可,千牛卫实在太不禁打了!   温月明有些绝望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刀剑,不得不顺势弯腰躲了一波,手指微动,有些发痒。   想打架!   烈火见状冷笑,提刀再一次逼近:“还不出手吗?”   温月明笑眯眯地看着他,及时躲在及时赶来的千牛卫看着他:“你想绑架我,让我带你出宫。”   “是出长安。”烈火道人脸上标志性的白眉长须皆染上血意,瞧着格外狰狞恐怖,就像浴血而出的怪物。   温月明轻笑一声,顺势拉了一把不知死活的千牛卫,避免了他尸首分离的惨状。   “你出不去的。”   “那也要试试。”   烈火突然暴怒,瞳仁弥漫出血色,夺了一把千牛卫手中的钢刀,一剑一刀,所到之处,血花四溅。   温月明脸色微变,下意识反手抽来一侧千牛卫的刀刃,顺势挡住右边的攻势。   那力道极大,震的她手指发麻,但很快手腕一转,借着巧力把人推后些许。   “出手啊,燕、勒、脂。”刀尖上尤带着来不及低落的血珠,朝着温月明的肚子横扫而去。   温月明后退一步,下意识捂着肚子,手中刀尖朝着他奋力一扔,打偏了他的刀锋,正打算朝着右边重新汇聚的千牛卫跑去,突然背后被人推了一下,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   “娘娘!”不远处,花色声音近乎破音嘶哑。   那把破空而来的剑已经擦着她的脖颈,瞬间划开一道浅浅的血痕,血珠顺着脸颊滑到下颚,染湿了她的衣襟。   温月明腰肢凌空一扭,裙摆飞扬,好似花瓣在刹那间嗓开,猛地朝着一侧退去,一只手护着肚子,避开他的随后一剑。   剑尖在她手背上划开一道,鲜血直流。   谁也没想到,就在此刻她肚子突然抽疼了一下,一口气瞬间泄了出去。   与此同时,烈火的手紧跟而来,直接掐着她的脖子,重重按在假山上。   “好轻盈的身法。”烈火笑,“娘娘这本事,如主人所说,在内廷可惜了。”   温月明闷哼一声,指尖鲜血不一会儿就染湿了裙摆,她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哪里疼,脸色顿时煞白。   原本混乱的场景瞬间安静下来。   “娘娘。”花色腿一软,差点跌了下去。   “橖扶给你了什么好处,要你如此卖命,你都已经跑了,何必回来。”温月明咬牙忍过那一波痛楚,沙哑问道。   烈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本是凉州边界的孤儿,两国无依,天大地大无容身之处,幸得一位大魏僧人一饭之恩,这才苟活下来,如今也不过是报恩罢了。”   两国交战,边境百姓自来就是凄苦的。   “你的报恩就是他们让你去送死。”温月明冷笑,“大魏雪山寺年年收养你这样的人,不过是想要你们为他们卖命。”   “娘娘出身高贵,哪懂我们这些人的苦楚。”烈火手指微微收紧。   温月明顿时喘不上气来。   “你想要如何?放开贵妃娘娘。”卫队长厉声说道,眼尾朝着东边看去,嘴里安抚道,“我们给你马车,把娘娘放了。”   可惜无人搭理他。   “霍将军麾下除了一支女子军,还有一支军队收编了这些年南征北战的各国孤儿,混血小孩,你说没有活路,只是不想走这条路罢了。”温月明忍住窒息,冷冷说道。   谁知,烈火微微一笑,含笑说道:“是啊,就是不想吃苦,为什么你们长安城的小孩可以无忧无虑的长大,而我们长大就必须吃遍苦楚,这不公平,娘娘。”   “我,我们不过只是想开开心心的长大而已。”他笑了一声,眼底却没有光芒,空洞而残忍。   “两国和平自然就会快乐长大,只要大魏收起狼子野心,万千如你这样的小孩,也可以天高地阔,无忧无虑地长大。”   “你做下这样的事情,不就是为了两国交战,说的再是好听,你的行为依旧会导致无数像你这样的人,一辈子不得平安。”   温月明脸色发白,本就不安的腹部开始隐隐作痛,不由伸出那只血淋淋的手紧紧按着肚子。   烈火眸光一顿,按着她的脖颈微微松开。   温月明这才喘上一口气来。   “可大魏收养了我,如果都要打战,我自然是帮着他的。”他低声说道。   “可他不过利用你,他真的待你们好,就会给你们留出路,就会像霍光明一样,让你们光明正大生活在世间。”温月明声音放柔,似流水一般潺潺而过洗涤满是尘埃的不安内心。   “杀了她,杀了她啊。”容云尖锐的声音瞬间打破这样的安静,“你不是答应我杀了她吗。”   烈火自惊恍中回神,盯着温月明的瞳仁,残忍笑着:“娘娘当真有蛊惑人心的手段,怪不得哄得橖扶那种冷血无情之人都差点把持不住,非要我带娘娘回去。”   温月明还没说话,就被人掐着脖子挡在身前。   “出去,给我备马。”他厉声说道。   “杀了她啊,杀了她啊。”容云嘶声力竭尖叫着。   花色直接上前,紧盯着容云,大声盖住她说出的话,厉声说道:“还不把德妃带下去。”   呆怔着的千牛卫这才回神,再也顾不得礼仪尊卑,直接把人拉了下去。   “若是我爹爹在,说不好是要射箭的。”温月明声音沙哑地打趣着。   “那你该庆幸他不在。”   “你那个小徒弟呢,你是不是找把他安排……”温月明声音一顿,声音顿时被压得只剩下些许气音。   “别激动,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只是他知道你会死吗,我不明白,你只要逃出去就活下去了,为何要……”   一声闷哼,巨大的贯穿力隔着一具□□都震得温月明唇齿一麻,把所有话都咽了下去。   烈火紧扣着她的肩膀,声音中带着解脱的笑意:“因果轮回罢了,我当年只想活下去,却又不得不踩着别人的尸骨,实在可笑,可我想要活下去难道有错吗。”   温月明一怔。   浓烈巨大的血腥味熏得她几欲作呕。   一只手强硬地把她自铺天盖地的血腥中夺了出来。   温月明猝不及防呼吸到新鲜空气,立刻疼得弯起腰来。   “要下雪了。”烈火背后的箭羽还在空中微微颤动,箭尖堪堪冒出他的胸腔,却又伤不到被他桎梏的人。   他站在原地,抬首看了眼阴沉的天空,脸上缓缓露出笑意:“真好。”   ——师父,我怎么叫雪仔啊,一点也不好听。   ——因为我在大雪天捡了一头小猪仔。   “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哪里疼,快请个御医。”   陆停被温月明的动作吓得顿时不敢动弹,只敢虚虚笼着她的手臂。   温月明抓着他的手,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陆停不解。   就在此时,翠堇及时挤了过来,一把把温月明扶着:“不用请了,奴婢自己就是,先回宫吧,娘娘流了好多血啊,轿子呢,马车呢。”   卫郦棠没想到一个烈火道人竟然搅得众人不得安心。   “这人明明逃出去就好了,到底为何要如此。”他低骂一声,“轿子呢,还不赶紧送来。”   陆停看着她煞白的小脸,浑身血淋淋的样子,手指发抖。   “你到底哪里受伤了。”   “不碍事。”她忍过那一阵疼,低声说道,“我走路回去,来来回回耽误时间。”   翠堇犹豫,眼光朝着她肚子瞄了一眼,小声说道:“这样也好。”   温月明只好扶着她的手,朝着广寒宫走去,只是刚走一步,突然脚步一空,被人拦腰抱起。   “你疯了。”温月明大惊,下意识朝着千牛卫那边扫去,压低声音,慌张质问着。   “橖扶让人闹着一出不就是为了让大周乱的彻底吗。”陆停大步朝着广寒宫走去,声音平静,但眼尾却带着不曾散去的血气,“他察觉出我们的关系,希望让我失态,让你暴露身份。”   “他确实做到了,我不能看着你在我眼前出事。”   温月明沉默,唇角微微一动:“但你也不至于把事情推到这一步。”   “可喜欢一个人遮遮掩掩,连靠近都做不到。”陆停垂眸,认真说道,“我做不到。”   温月明一怔,好一会儿才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在他脸颊上点了点。   “任性的小狼崽。”   她带血的手指在他脸颊上调皮地点了两颗红点,乍一看好似一对鲜红面靥。   陆停晃了晃脑袋:“别闹……”   话还没说话,就看到那双手无力地倒了下去,连着眼睛都闭上了,不由大惊。   “没事没事,装的装的。”一侧的翠堇眼疾手快地低声说着。   与此同时,温月明睁开一只眼,调皮地眨了一下。   “啊,娘娘,娘娘,怎么了,怎么晕了。”翠堇先一步开始干嚎,“太子殿下快带娘娘回宫。”   “多亏了太子殿下今日出现,一眼就看出娘娘体弱,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惊吓,也不枉费娘娘对东宫多有照顾。”花色忙不迭接过话来,泫然欲泣说道。   原本还呆滞的千牛卫这才慌乱起来。   一直盯着他们看的卫郦棠打了一个寒颤,突然回神,当机立断和稀泥。   “快把这里收拾干净,今日围攻的人都自己滚去加训,让娘娘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还好有太子殿下及时出现。”   一场风波就在各异神色中混乱中被短暂地盖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这个消息不胫而走。   等温月明到了折腰殿又是一番混乱,只是最后要请太医时,一直‘昏迷’的温月明及时醒过来,拒绝了这个要求。   “如今内廷诸事未了,哪有时间请太医,不过是胆小被惊吓些许,不碍事的。”   陆停一直站在角落里,看着她张嘴就开始糊弄人,一点也不带犹豫的。   “调皮。”所有人都走完了,他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温月明皱了皱鼻子,毫不留情说道:“你快走,少给我惹事,我等会还要去见邵行他们。”   陆停皱眉。   “少给我讲大道理,我不听。”温月明先一步打断他的话,大眼睛扑闪了一下,“你要是骂我,我就不理你了。”   “晚上把门窗都锁起来。”她特意强调着。   陆停伸手碰了碰她脖颈上的白布,沙哑说道:“你下次还敢这样以身犯险,我就……”   “你就做什么!”温月明仰着脖子,眼尾上挑,挑衅问道。   陆停失笑一声,一只手揉着她的耳垂,垂眸折颈:“就这样。”   温月明刚刚察觉不对劲,就被人一把推到到柔软的锦被上,随后一个气音都说不出来。   他这一口咬的颇为用力,就像要把人扒皮抽筋吞下去一般。   “还胡不胡来。”   满殿重重倒影,层层帷幔下,传来一声含含糊糊的声音。   温月明穿着披风来到内宫地牢时,还颇为生气。   “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卫郦棠低声说道,眼睛忍不住盯着她看,好一会儿突然说道,“陛下大概很快又会找娘娘。”   温月明自然感受到他的视线,但只好视而不见,只是点头:“知道了,不给将军添麻烦。”   这是一座专门关押内廷人员的牢房,藏在地下,不见天日。   邵行和许道行被左右分别关押,里面的守卫都被卫郦棠借着训诫的机会叫走了。   陆途有意先一步摧垮他们的意志,已经多日不给他们饭吃,连水都没有。   幸好温月明早有准备,一人一个囊,还有一袋子水。   “娘娘。”许道行抬眸,眯眼看着面前之人,好一会儿才说道,“是殿下叫您来的吗?”   “是不是他叫我来的有何区别,也挡不住你留下的一堆烂摊子。”温月明站在他面前,叹气说着。   许道行轻笑一声:“娘娘是打算问我为何如此?”   温月明歪头,不解问道:“难道不该问?”   “该问,由娘娘问是最好的。”许道行动了动身子,露出半截黑暗中的身形,“也只有娘娘能劝得动殿下了。”   “我虽厌恶你,但此刻却又不得不,求娘娘为殿下排忧。”   他被饿了多日,可看向温月明时,眸底的光却又格外明亮。   作者有话说:   大家记得注意身体啊,这天气打吊瓶真的好折磨啊QAQ 第八十二章   安静的游廊上, 乌黑油腻的墙壁上悬挂着白烛微弱跳动着,照得整个墙壁映出一圈圈明亮的光晕。   温月明站在牢房前,静静地看着沉默的许道行。   读书人科举或为高堂庙宇, 或为黎明百姓,其中会有人走向两个极端,有人唯唯诺诺, 屈服强权,只求平安升官, 便会有人有人秉性刚强,千难万阻只愿以身殉道, 保心中一丝光明。   许道行便是后一种,他并不好相处, 固执己见,苦节自厉,一张脸常年不见笑脸。   他曾是天行三年的探花,也曾意气风发,壮志踌躇, 可如今这张脸饱经风霜,枯萎衰老, 再不复当年英姿。   “你是如何邵行陪你做这个事情的。”她移开视线,盯着他脚边凌乱的稻草堆, 沉声问道。   “是我自己主动的,和他没关系。”背后邵行的声音沙哑地就像在沙堆里滚了一群, “他们如此对芸姐儿,我恨不得……杀了她。”   “那你现在这样, 却是要自己先死了。”温月明转身, 去看对面牢房里蜷缩在一团的人。   说起来, 邵行还未及冠呢,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这个年纪的人看得再远不过是自己的一条命。   “你有想过你娘要怎么办吗,她的女儿死了,现在儿子也要死,丈夫放下这么大过错,也无生还可能,她性格温和,秉性善良,并无做过一件错事,为了你们照成了现在体弱多病,少了你们照顾该如何。”温月明质问着。   邵行身形僵硬,自膝盖上缓缓抬头,露出迷茫痛苦之色。   “我,我……”他喉结微动,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有之前芸姐儿照顾的孤独园,那些无依无靠的小孩,那些被芸姐儿救出深渊,但现在又要被你重新踢回深渊的人。”温月明咄咄逼人地质问着。   “可我,我做不到。”邵行扑了过来,露出一张憔悴消瘦的脸颊,猩红的眼睛瞪着面前之人,“我亲眼看着她芸姐儿被他们……”   “为什么,明明是你们这些人的事情,你们要争权夺利,你们要不折手段,你们在翻手云雨,可到底为什么要牵连无辜。”他狰狞大喊着,手指紧握着木栏,指骨紧绷,青筋直冒。   “我爹,我爹是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可是你们,你们作为官吏为什么不想着百姓,让边关百姓如此痛苦,连年征战,官僚贪腐,你们断了所有人的生路,让温饱都成了困难,若不是我爹实在活不下去了,实在没有钱给我娘买药了。”   “他怎么会如何。”邵行喃喃自语,“他教过我君子于行,无愧于民,无负于心,他这些年来对百姓很好的。”   温月明沉默听着。   “娘娘见过凉州的风沙吗,一场风沙要死多少人,好多人渴死饿死,也许白日里还热的要命,到了晚上却又冻死了许多人。”邵行跌坐在地上,出神质问着。   “为什么不要我们了,我们不是大周的百姓吗。”   牢内安静地只听到灯芯发出不堪重负的爆裂声,屋内的光亮猛地跳动了一下。   “那你现在击鼓,可知要牵连多少人。”温月明反问着。   邵行只是沉默地坐着不再说话。   “当年应家一案,我们的陛下借此牵连三十六位官员,朝堂空了一半当真是不夸张,西北西南等地,借着陛下的余威,党同伐异,倾轧异己,当年凉州刺史虽非大智,但勤政爱民,只因性格固执,不同圆滑,便被借机夺官,削职为民。”   邵行自呆怔中,抬眸看她。   “你觉得我们的陛下会翻案吗?”温月明低声问道,“你就不怕,事情的发展根本不会如你所料,也许到最后这还是一场不遂人愿的人祸。”   “所以这就是你们不愿立刻翻案的原因。”背后传来一声沙哑的声音。   温月明回头。   “如今证据确凿,却要一拖再拖,不就是为了拖到陛下宾天,太子登基吗。”   许道行藏在黑暗处的身形靠在墙上,消瘦的肩膀就像是凹凸墙面上突兀冒出的一点。   “此案若是在殿下登基之后翻案,娘娘可知后世会如何评价此事,评价应家。”他冷笑一声,反问道。   温月明沉默。   她当然知道,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微妙的区别,可所有人都默契地对此事避而不谈。   既然通往这个结果的有两条路,为何不找那个更简单的。   “你们知道。”许道行古怪讥讽的笑声在安静的牢内响起,“你们都是聪明人当然知道。温家要的不过是一个明君,殿下要的不过是报仇,所有人都拿着应家做幌子,却又把应家完全踩在脚下。”   “当年若不是应阁老的一句话,温赴的仕途怎么能如此坦荡,可他现在却恨不得与应家割席。”   冰冷的声音在老内回荡着,就像一阵散不开的冷风,吹得她脖颈上的那道细小伤口有些发麻。   “殿下,殿下出生后应家就没了,他根本不知道应家的好。”他喃喃自语着,“他有心为他报仇,不过是孝道而已,不过是为了以后的皇位做得更清白,更稳妥罢了。”   “所以你打算要当今陛下亲自翻案?”温月明蹙眉,凝声,反问道,“那你觉得当今圣人可会为应家翻案?”   “不会。”许道行斩钉截铁说道,一直靠在墙上的脑袋微微一动,晶亮的眼睛被墙上烛火一照,便显得好似那火是在燃烧他的生命一样。   “所以我们就不去做吗?”   他咄咄逼人反问着,厚重的铁链在地上脱出尖锐的声音。   “应家本无罪,为何要背负这样的莫须有骂名。”他神色激动地反问着,脖颈上的铁锁掐着他骨瘦的脖颈,可肩胛上的骨头却又不屈地高耸着,就像在抗争着无数个悲愤的苦难。   “若在殿下手下翻案,世人会如何说殿下,如何说应家。”他冷冷注视着面前身披斗篷的人。   “他们会说应家是因为出了一个太子,出了一个皇帝才得以翻案,不是因为无罪,不是因为被污蔑,是因为太子,是因为先皇后升了一个太子,而太子恰恰成了陛下。”   “殿下不公,应家有罪,这件事情便彻底成了翻不开的血案。”   温月明看着面前神色激动的人,不经意想起某日爹爹对他的评价。   ——“此人如尺,半寸不可移,初意为民时,当恶竹直斩,傲雪不侵,可若稍涉偏颇,刚劲尽显,师心自用,实非易处之辈。”   ——“那他是好官吗?”   ——“自然是。”   ——“那为何听着爹爹的话,似乎对他评价不高?”   ——“如是打个比方,前路困难重重,今日我要在你和你哥哥中择其一随为父一同上路,我会选择你,你哥哥沉稳却不会变通,他是守成良才,若是碰上明君自有一番天大的作为,你性格开朗大方,敏锐聪慧,自万千变化中自有独到手段,我自需要你这样的人与我一同破开荆棘。”   ——“如今朝堂已到不破不立之地,我想为大周再续百年征程,我所为之事,皆选随机变通之人,皆为不得已为之事。”   温月明叹气,直至今日,她才知道此话真意。   许道行被心中执念所压,已经听不见半分劝告。   “若是如此我便知如何告知殿下和爹爹了。”温月明也不再多费口舌,淡淡说道。   “我所做之事问心无愧,甘愿赴死,不会牵连殿下,我当日已经联系了不少同意为此事出力的旧人,这些人在当年应家旧案后被人保护起来,如今陛下羸弱,我们不得不奋力一搏。”   温月明蹙眉,不悦说道:“你疯了吗?你们这样就不怕陆途直接把你们统统杀了。”   “杀了。”许道行轻笑一声,“那不是正好,我们的死就能撬开这件事情的缺口,就算此刻翻不了案,今后殿下翻案,也是百利而无一害,无人可以指摘殿下行为,不会阻碍殿下名声。”   温月明心中一惊,脖颈微一用力,就抻到了那道伤口,不由轻轻吸了一口气,顿在原处。   她突然明白许道行真正的意图。   他根本没想着能真正得到翻案,毕竟这一招是为了直接把陆途逼上绝境。   鸣冤鼓一响,他们必死无疑,但不论应家旧案到底如何,在后世眼中,在百姓眼中,此案一定存疑。   陆停今后再无任何阻碍。   他们打算用自己的死,来报答应家旧年恩情。   温月明怔怔地看着他:“你,你不是也没见过陆停吗?”   就像陆停不曾见过应家人,他所作所为不过是先皇后当年的血仇,是仁义加身的孝道,那许道行又是为何如此。   当年一出事,他就被去了偏远的西北,此后半生在西北颠沛流离,哪怕只会陆停去了甘州,也无法脱身来见。   陆停与他而言,不过后世历史上寥寥带过的一笔君臣恩义而已。   许道行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拨了拨脖颈上的沉重的链子:“我这人天生固执,应家与我有恩,不能蒙受不白之冤,殿下是礼仪正统,不能身染污点,这就够了。”   温月明叹气:“这话我会带给殿下的。”   许道行抬眸看着她:“我今日还有一言,明知冒犯,但也不得不说。”   温月明颔首:“但说无妨。”   “自来世道对女子苛刻,故有妲己乱商,褒姒误夏,西施坏吴,那些人不敢职责君王的过错,便只能在女人身上做文章。”他声音平静说道,“我深为不耻。”   温月明眼皮子一跳。   “可世道如此,若是往后也许会出现明理之人,可如今却是卫道横行,对人苛求完美,只有有一点污点就恨不得口诛笔伐。”   温月明裹着厚重白布的手微微一动就有些抽疼。   “谋逆大事,伦理纲常都是污点,太.宗玄武门政.变,无人敢说,是因为无事吗,不过是震于陛下威严罢了,如今朝代起伏更替,只要说起太.宗,哪怕是功绩,此事都会被人提出。”   温月明沉默。   “可他毕竟是开城之君,还有百般功绩可以遮掩,娘娘觉得若是殿下莅位,可有如此青史说不尽的功德。”   温月明呼吸加重,嘴角微微抿起。   “守成之君,哪来太.宗这般伟大,娘娘,罪臣死罪,却又不得不言。”   他跪在地上,长长的帘子匍匐在肮脏的地面上,就像被束缚着的蛇,了无生机,却又等着最后一击。   “娘娘。”门口突然传来卫郦棠的声音,“时间到了。”   温月明回神,眯眼朝着外面光亮处看了一眼。   卫郦棠站在门口,被光晕罩着,看不清面容。   “走吧。”她转身离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昨日这么惊险的时刻,幸好有惊无险,安然无恙。   刚一出门,一阵寒风吹的人打了一个寒颤,温月明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   一场大雪突如其来,来的很不是时候。   卫郦棠为她撑伞,低声说道:“该回去了。”   温月明点头,踏入大雪中。   “将军刚才听到了。”她冷不丁问道。   卫郦棠沉默,捏着竹伞的手一紧,伞柄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听到多少了?”温月明并没有生气,反而笑问着。   卫郦棠眼尾一扫,犹豫片刻才低声说道:“只不过最后几句,时间到了,怕娘娘忘记了,这才入内想提醒一下,并非有意听到。”   温月明沉默地走着,脚步踩在雪地上,好似碎玉一般沙沙作响。   “你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吗?”半刻钟后,温月明在镇定反问道,“他嘴上说着与女人无关,可心底却还是这般想。”   “我不太懂你们这些人的想法。”温月明侧首去看卫郦棠,“一国之君的清名当真如此重要。”   卫郦棠捏着雨伞的手骨节狰出,嘴角紧抿。   大雪茫茫,二月还下这么大的雪,今年的天气当真算的是天灾。   “这取决于娘娘打算让殿下做一个明君,或者……”   他声音低沉,却又带着风霜不侵,不为所动的冷冽。   “昏君。”   温月明呼吸一顿,好一会儿才喘上气来,一嘴的寒气懂得她脊背发凉。   广寒宫内,温月明换了身衣服坐在暖炉上发呆。   花色和翠堇都被她打发出去送信了,整个殿内静悄悄的,只有不远处的梅树下,有两个小宫娥在剪梅花,传来窸窣笑意。   温月明闭眼靠在踏上,伸手搭在腹部。   肚子平坦,丝毫看不出里面已经蕴含着一个小生命的迹象。   这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陆停为她做的一切都会在这个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孩子身上失败。   她若真的想要迈出最后一步,只有两个选择,第一是生下来送走,就当无事发生,第二是流掉,恍若不存在。   她唇角微微发白。   你这小鬼运气属实有些差。她摸着肚子,自嘲想着。   “娘娘,陛下来了。”   门口,传来丫鬟慌乱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人物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哦,么么哒 第八十三章   温月明一惊, 抬眸看了眼天色。   酉时三刻,陆途通常这个时候陆途都是在修道的。   她心中不安地抽动了几下,但还是很快让人更衣迎驾, 只是她刚穿好衣服,陆途便已经踏入内殿大门。   “陛下今日怎么没修道。”温月明连忙迎上去,镇定问着。   陆途年轻时也算得上俊秀, 只是如今年纪大了,加上常年沉迷酒色, 带着醉生梦死的空洞和颓废,此刻一张脸紧绷着, 便显得格外阴郁。   他站在屏风处,头顶宫灯的落在玉冠上, 他注视着走近的温月明,被光晕模糊的瞳仁却又看不清神色。   温月明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带着一些犹豫,不解问道:“陛下似乎不高兴。”   她把今日之事在心底快速转了一圈,觉得自己今日踩了不少雷, 一时间竟开始犹豫到底是哪块雷炸了,只好犹犹豫豫地选了一个最简单的雷点, 用来打开话题。   只见月贵妃在沉默中眉心微微蹙起,叹气说道:“陛下不悦是因为德妃之事吗?”   “此事确实是妾身考虑不周。”她先一步下跪请罪, 低声说道,“当时卫大将军严查时, 妾身便心中担忧,这才特意找来大将军严加逼问, 论起来, 此事怪不得卫大将军身上, 还请陛下明鉴。”   温月明三言两语就把卫郦棠从此事中栽了出去。   陆途站在原处,沉默地听着。   “那道士一日找不出来,妾身便一日寝食难安,他原先就在陛下的紫宸殿出入,妾身唯恐他会对陛下不利,这才事急从权,包围了德妃的马车,还请陛下降罪。”   温月明说完便不再继续解释,只是垂眸跪着,感受着陆途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打量猜忌,惊疑冷漠。   这位陛下自来便只信自己一人,只爱自己一人。   殿内安静得能听到风声刮过树枝,枝上雪花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三足金乌的香雾袅袅升起,很快又消失在空旷的殿内。   “爱妃一片拳拳之心,哪来的罪。”   好一会儿,陆途这才出声,温和说道:“章喜,还不扶爱妃起来。”   章喜这才夸张地弯了弯腰,忙不迭上前把人扶了起来:“娘娘怎么脸色这么差,听说白日里那贼人竟敢伤了娘娘,当真是罪该万死,幸好被太子殿下一剑毙命。”   温月明神色淡淡,点头说道:“幸好卫大将军和太子殿下及时赶到。”   “此事是妾身冲动了,万万没想到那个烈火道人的武功竟然如此厉害,隐藏在德妃娘娘傍架的随从中毫无破绽,差点就被她掩埋了过去。”   陆途眸光微动。   “那人真的在德妃的仆从中?”章喜露出担忧之色。   温月明脸色严肃,颔首点头应下。   “正是如此,想来是德妃娘娘沉溺丧子之痛中,对折腰殿失了管辖,这才让烈火道人鱼目混珠,差点成功脱身。”温月明细声细气地解释着。   章喜眼珠子悄悄往陛下那边飘了一眼,见他依旧没有说话的架势,只好继续开口。   “如此说来,还是娘娘当机立断。”他笑眯眯的奉承着。   “不敢当,不过是天佑陛下。”温月明认真说着。   陆途闻言,脸上神色一松:“好了,章喜你这个没规矩的,爱妃白日受了惊吓,你就让她站在门口吃风,朕看你也是该打了。”   章喜哎哎了一声,夸张地用手拍着脸颊:“都是奴婢该死,该死啊。”   “好了,进去吧。”陆途发话,终于踏入殿内,在堂前的正位上坐下。   “怎么不见你身边的两个丫鬟。”他抬眸看了一眼上茶的人,随口问道。   温月明坐在一侧,无奈说着:“白日里跟着我受了惊,后来下午风一吹激了一下,我便让他们都去休息了。”   路途捧在茶盖,淡淡说道:“爱妃驭下倒是一贯宽宥,一点小痛小灾就让人去休息了,身边也不留个照顾。”   “谢陛下关爱。”温月明捂唇笑了笑,指了指殿中的人,“这些不都是人嘛,妾身一向喜静,往常这个时候也是独自一人看看书消消食,丫鬟在不在有何区别。”   陆途笑了一声,放下茶盏。   “说起来,那两人是你自宫外带来的丫鬟吧。”他问。   温月明眼皮子一跳。   “是,多谢陛下垂爱,让妾身带了两个自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入宫。”   陆途侧首,打量着身侧低眉顺眼的人,修长雪白的脖颈缠着一圈白布,越发显得纤弱。   “是阁老特意入宫求的,如归说你自小体弱多病,性格腼腆,畏冷怕热,这些年一直在老家建德养病,甚少见人,身边常年是这两个丫鬟照顾着,担忧你入宫之后,无一人陪伴,心情郁结,于应箴有碍,朕才同意的。”   温月明起身行礼:“多谢陛下仁心。”   陆途盯着她包扎起来的手背,笑了一声:“你们父女当真是连心啊,你之前劝朕要仔细查办许道行那一伙人的事情,你爹既然你就带着凤台阁文上奏陈情,想要朕彻查此事。”   温月明一惊,下意识抬眸去看陆途。   “你不知?”陆途意味深长地反问着。   温月明心中咯噔一下,原来今日兜兜转转闹了这么一大圈,是为了此事。   她心中不解爹为何如此直接迅速的上折子,但也清楚自己必须从此事中摘出来,是以,她很快便蹙眉,面露不解之色。   “妾身一直在殿内养病,深居简出,也就百日为了烈火道人的事情出去了一下,余下的时间都在殿内,如何得知此事。”   她也不等陆途说话,脸色微微发白,抬眸直视着他,伤心追问道:“陛下是疑心妾身于此事有关吗?”   长得美注定能博得别人三分特别的心软。   温月明无疑是长得极美的,她有一双似烟笼雾的眉眼,只需要微微蹙起就好似雪意消融,叶尖垂露,且她完完全全知道如何利用这样的容貌扮可怜,博得别人的同情。   毕竟,连最是难缠,最不为所动的温赴都在她的可怜攻势下节节败退。   陆途果然眉间一耸,失了一些咄咄逼人的锐气。   “妾身此前劝陛下不过是觉得那些人是无稽之谈,唯恐他们对陛下声誉有碍,这才斗胆多说了几句,至于温阁老的折子,妾身当真不知,殿内众人都可作证,妾身今日回来后就不曾外出过。”   她露出泫然欲泣的模样,带着一丝被冤枉的羞愤。   陆途眯眼看着,长叹一声,亲自上前把人扶起来:“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怎么还生气了,你是最懂事的,每月出宫一趟为了避嫌,也甚少和温阁老说话,这些事情,朕都是知道的。”   温月明被那双冰冷滑腻的手指握着手腕,后背汗毛直立,那股浓郁的龙涎香铺天盖地涌来,熏得她脸色微变,隐隐作呕。   她顺势抽回手,垂眸站在原地:“陛下所思总是对的,妾身不敢生气。”   陆途心中涌起的刹那不悦瞬间被这话驱散,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怪不得温爱卿说你自小被宠坏了,朕今日瞧着是一点错也没有。”   温月明垂眸,心中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事就此掀过去了。   “陛下可曾用膳了。”她转移话题,低声问道。   陆途转着大拇指上的绿扳指,目光放肆地落在她身上,笑着摇了摇头:“不曾,爱妃可曾用了。”   “不曾。”温月明淡定说道,“不如陛下今日就在这里用膳。”   陆途转着扳指的动作一顿,突然说道:“午时,德妃来侍疾和朕说起早上的事情,特意说起爱妃为了挡一刀受伤了。”   温月明眼皮子一跳。   “听说那刀朝着爱妃扫去时,本是伤不到爱妃的,是爱妃突然用手挡了一下肚子,这才受伤的。”   温月明心跳加快。   容云是个聪明人,且自己就生过孩子,有些下意识的反应是骗不过她的。   只是不知她是如何和陆途说的。   “妾身胆小,见了刀便忍不住挡一下。”温月明沮丧说着,“让陛下看笑话了。”   陆途温和地看着他,只是说话的口气又格外冷淡,姿态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地随意,眸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   “所以朕特意给爱妃带了一碗药膳。”   温月明敏锐地察觉到那视线在她腹部一闪而过,心中咯噔一下,但脸上还是露出不解之色:“怎么敢劳烦陛下如此记挂,不知是何药膳,不如端去后厨热一会。”   陆途手指搭在扳指,紧盯着她的眼睛,平静说道:“红花鸡汤。”   温月明手指微动,但很快便压了下来,笑了起来:“正是滋补的东西,不如让妾身送去小厨房那边热一下。”   陆途摆了摆手:“还是热的,章喜,端上来。”   温月明心跳得极快,几乎敢断定容云一定是破罐子破摔把事情都说了。   章喜很快就端着一盅药膳放在茶几上,殷勤说道:“娘娘快用吧,陛下特意让厨房熬得,足足做了两个时辰,活血化瘀,滋阴疏肝。”   温月明盯着那盅冒着热气的药膳,心不在焉地捏着汤勺,随意搅动着。   “可是要朕亲自喂爱妃。”陆途含笑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温月明心中打了一个寒颤,第一次心中出现犹豫迷茫。   她确实有想过若是不要这个孩子,是不是对所有人都更好一点。   可现在这个选择被人亲自送到自己面前,她却实打实的犹豫了。   “爱妃怎么不吃。”陆途的手握着她的手腕,“小心冷了。”   温家四位主子,夫人和大郎君性格温和,怜悯善良,可大郎和小娘子却更加果断,甚至称得上狠厉。   温月明犹豫片刻,在陆途的紧迫的注视,缓缓舀起一勺汤,往嘴里送去。   作者有话说:   我也想把这个章节写完的,可今天李佳琪直播间三八开抢耶,明天日上开抢!QAQ 第八十四章   御厨熬的鸡汤里飘出一股强烈的药味, 熏得人有些作呕。   温月明捏着汤勺,在陆途的不可忽视的注视下,漫不经心地嘴里送去。   甫一入口, 近乎苦涩浓郁的药味就先一步弥漫在唇齿间。   温月明下意识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怎么,不好喝吗?”陆途见她没有下咽的动作,蹙眉追问道。   温月明含着那口鸡汤, 正打算咽下时,门口突然传来铁甲踩在地上地咚咚声, 不由抬眸望去。   “陛下,德妃自尽了。”   温月明一惊, 只是陆途的反应比她还快,倏地一下站了起来。   “什么!”   整个广寒宫瞬间安静下来, 影影绰绰的人影瞬间收敛在黑暗处。   温月明犹豫一会儿,鬼使神差地拿出帕子把鸡汤悄悄吐了出来,一反常态,没有像平时一般图省事直接咽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她上前问道,“可有找太医了。”   张角跪在屏风后, 被铁甲禁锢的身躯就像一只匍匐的黑熊,声音低沉惶恐:“请了, 已经,已经没有气了。”   温月明顿时愣在原处。   容云死了?   她有一瞬间的迷茫。   坦白说, 她对容云并无太大恶意,有时顶多觉得这人实在是烦了, 她就想依附在陆途身上的藤蔓,一边是剥离不开对主体的依恋, 一边却又想着吸取外面更多的养分, 久而久之便彻底成了枝叶庞大却回不了头的人。   “怎么死的!她怎么会去死, 是不是有人杀了她。”陆途眼眶瞳孔,急走两步,鼻孔翕动,暴躁而不安地逼问着。   张角跪着不敢说话。   温月明也跟着站在身后沉默着,却见陆途倏地转身,眸光阴森的盯着自己,那眸光在影影绰绰的烛火倒影下,好似一双冰冷的竖瞳,看得人浑身一个战栗。   他朝温月明走了一步,但又很快停了下来,目光沉沉地看着温月明。   温月明低眉顺眼,并不说话。   “爱妃今日受惊了,这碗鸡汤记得喝下去。”他目光看向那碗已经不再散发着热气的鸡汤,嘴角挑起,似笑非笑说道。   温月明行礼:“陛下美意,妾身自然不敢辜负。”   陆途收回视线,这才转身离去,一直躲在角落里眼观鼻子鼻观心的章喜这才走了出来。   “折腰殿。”   陆途的声音刚一停,章喜的声音不复之前的欢喜夸张,而是带着匆忙的紧绷:“摆驾折腰殿。”   温月明看着一行人远去,这才发现后背已经湿了一片,紧绷的手臂这才微微泄了力道。   她有太多问题想要问,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疲惫地只想躺下来休息。   因为容云的死讯,内宫算是彻底乱成一团,偏偏这时广寒宫闭殿,幸好翠堇刚在封宫钱先一步回来。   她神色匆匆,脚步急促,一入内就见到娘娘倦倦地靠在影囊上,心中一惊:“娘娘,奴婢听说陛下刚才来了。”   温月明撑着下巴,不舒服地摸着肚子,轻轻嗯了一声。   大概刚才一瞬间对这小孩露出杀机,小孩察觉到了,现在就开始折腾人了。   “娘娘不舒服。”翠堇贴了上来,担忧问道。   温月明摇了摇头:“见了太子了?”   翠堇摇头:“不知道哪里去了,就和程先生说了娘娘交代的话。”   “为何要闭殿。”翠堇低声问道,“刚才一路走来,内廷乱的厉害,不少人都想要求见娘娘,但都被挡了回去。”   温月明嘴角扯动一下,却又没有笑意:“爹爹上了彻查旧案的折子,陛下生疑了,现在德妃就这么死了,我自然要避嫌,如今千牛卫掌管各处要塞,现在乱一会儿,等会就能被卫郦棠控制住,不急着我们出面。”   翠堇闻言点头,随后又忧心忡忡问道:“德妃怎么死了?白日里还好好的,那副癫狂混乱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想不开的样子。”   温月明眉眼半阖,蓦得想起白日里最后一次见面的容云。   明艳绝色的面容变得消瘦憔悴,华丽精致的宫装穿在人身上也成了空荡荡的,短短几日,她便像被冬霜猛击过的牡丹,瞬间失去了生机。   失去安王足以让她备受打击,可若是因为此事自尽,却又莫民觉得怪异。   “你说烈火就是为了搅乱后宫,如今毅然赴死,当真没有留下一点后手。”温月明冷不丁问道。   翠堇迷茫地摇头。   “奴婢蠢笨。”   温月明想久了也跟着脑袋疼,只好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鼻尖不经意闻到那股药味,不舒服地蹙了蹙眉:“去把外间的鸡汤倒了。”   翠堇嗯了一声,亲自去收拾外面的东西,可随后很快就跑了回来,神色慌张。   “娘娘没有吃那碗鸡汤吧。”她拉着温月明的手,就要去把她的脉。   温月明被她惊了一下,连忙摇了摇头:“没有,怎么了。”   翠堇咬牙,声音都带着抖:“里面有堕胎药。”   温月明瞳仁倏地睁大。   “里面加了胡柴,它是堕胎的烈性药,若是有了身子的人沾一口立马就会大出血,便是无事的人吃了也会坏了身子。”翠堇严肃解释着。   温月明心尖一跳,抽得她有些发疼。   翠堇按着她手腕的手指都在发抖,好一会儿才隐晦说道:“已经能摸到,小孩的脉搏了。”   温月明摸着肚子,哪怕心里早有预料,可在此刻还是露出如释重负的心情。   “这是陛下送的吗?”翠堇犹豫问道,“他是知道了吗?”   温月明狠狠闭上眼,搭在腹部的手微一用力。   “那,那陛下会怎么办。”翠堇面露惊恐之色,惶然说道,“若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可如何是好。”   一个不合时宜的孩子出现势必会搅乱这趟本就混乱的湖水。   白日里许道行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还有卫郦棠冷清清的声音,冷不丁浮现在她眼前。   ——谋逆大事,伦理纲常都是污点。   ——这取决于娘娘想要明君还是昏君。   她闭上眼,人人都到女子艰难,可真出了事,却个个都寻个借口把所有事情退给女子。   “要不要,和殿下说。”一侧翠堇并未察觉到她波涛的心情,小心翼翼开口。   温月明倏地睁眼,漆黑的瞳仁好似晕着水光,瞧着人冷沁沁的。   翠堇吓得一个激灵。   “奴婢,奴婢胡说的。”她连忙说道,“可实在太危险了,若是不然,也该和阁老明说,求阁老让娘娘出宫。”   温月明苍白的嘴角紧抿,一双眼在烛火跳动下越发明亮。   “都不准说。”她发了一会儿呆,这才低声说道,“你先把鸡汤小心倒了,不要被人发现了,这事让我再想想。”   翠堇有心再劝,但还是沉默地躬身离开。   温月明盯着昏暗的烛火沉默着,好一会儿才轻轻叹出一口气。   “我这么聪明,怎么来了一个这么不聪明的你。”她低头无奈说着,“这可叫我如何是好。”   她便是有再大的本事,也越不过这个世道伦理,迈不过时间差别,说不过流言蜚语。   没有人会在意她是不是真的是陆途的嫔妃,也不会真的有人会因为她为了宫廷夺嫡入宫而宽容半分,所有人只看最表面的东西,便恨不得把人钉是在那里。   窗外的梅花安静的借着窗棂,只有一阵风来才轻轻晃动一下。   温月明眸光一转,隐约可见有影子晃动,可定睛一看,是喵喵一闪而过的身影。   高冷顽皮的小猫头也不回地竖着小尾巴跑了,活像后面有小狗追一样。   “只有小懒猫才是最无忧无虑的。”她见状眯眼笑了笑,随后枕着手臂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任由冷风吹起脸上的碎发,自嘲说道,“我们大人烦恼的事情就很多。”   回答她的只有头顶的宫灯晃晃悠悠的光影明灭。   梅枝疏影横斜,倒影在窗棂上,乍一看好似一双张开的双手。   她随手捞了一条毯子裹在身上,靠在软靠上闭眼小憩,大概是这一天实在太累了,没一会儿便往下滑了一点,脑袋一埋被子,陷入黑暗中。   等翠堇回来时,只看到娘娘已经蜷缩在软塌上睡着了,而有一人正站在他面前。   “殿下。”她一惊,连忙下跪。   陆停并未出声,只是垂眸看着温月明的睡颜。   被子胡乱地搭在她脸上,细小的容貌随着呼吸而颤动,那一簇长长的睫毛静静垂落着,在雪白的脸颊上落下浅淡的阴影,受了伤的手随意地搭在一侧,另一只手则是轻轻地搭在腹部。   温月明大概察觉到他的视线,不舒服地蹙了蹙眉。   陆停收回视线,弯腰把人抱起,送到榻上。   长长的裙摆垂落在空中,宛若散开的花瓣,一丛接着一丛,说不出的好看。   内殿的熏灯在空中袅袅而上,随后消失在空气中,铜人宫灯在空中轻轻跳动。   温月明自梦中那场停不下来的奔跑中眼睫微动,自满室豆亮昏黄中看着模糊的人影。   “陆停。”   她被惊醒,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含含糊糊地靠近他,声音还带着浓重的睡意,但很快那点光亮就被人用手捂着,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中。   “睡吧。”陆停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微凉的吻。   温月明本想与他说什么,奈不过实在是困得厉害,没挣扎一会就继续睡了过去。   白日里一波三折,伤神费脑,她如今精力比不得寻常,自然眨眼就眯过去了。   陆停沉默地看着她,伸手摸了摸睡得红扑扑的脸颊,滚烫的热气让脸上细腻的颊肉就像一块被烘的暖玉。   温月明被摸得不高兴地偏了偏脑袋,嘴角微微嘟起,带着几丝稚气。   陆停见她如此便笑了,仔细为她盖好被子,最后点了点她的唇珠,这才转身离开。   内外殿的屏风外,翠堇沉默地跪在原处,脖颈低垂,神色恭敬。   陆停却不多看她,只是自她身边快速走过。   “小主子。”翠堇赶在他离开前,低声喊了一声,“万事以己为重。”   陆停脚步不停,直接离去,厚帛棉布被掀起时,带来阵阵北风。   翠堇叹气,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爬起来,只是还未站定,就又听到匆匆的脚步声,一抬眸就看到花色眉间带着霜意,神色凝重入了内。   “娘娘睡了。”翠堇先一步开口。   花色抬眸插着内殿看了一眼,声音压低:“从凤台回来时差点被千牛卫拦住了,幸好还好遇到了远兴,他帮我打了个掩护这才安然回来。”   “我没看到殿下,花色姐姐可看到阁老。”翠堇小声问道。   花色点了点头,指了指两侧的树灯示意熄灯。   两人也不多话,各自去熄灯,屋内原本亮堂的光亮逐渐暗淡下来,最后整个内殿只剩下四个角落里的放着的铜人宫灯还散发着影影绰绰的光亮。   花色亲自去内殿瞧了瞧娘娘,又放下两侧的帷帐,这才带着翠堇蹑手蹑脚退下。   “花色姐姐,我怎么心里这么不安心啊。”门外,翠堇直接坐在游廊红长凳上,叹气说道。“德妃竟然自杀了,娘娘怀疑她不是自杀的。”   花色也紧跟着叹气:“此事我刚才也已听说了,但我们的人如今也靠不进折腰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吧,若是真的是自杀倒也不足为据,只怕只是问路的石子,下面就要惊起轩然大波。   她话锋一转,安抚着:“不过阁老说什么也不会任由娘娘陷入危险之中的。”   “你怎么回来的怎么晚?”两人沉默片刻后,翠堇随口问道。   花色抿唇,手指微微捏紧:“阁老于我多交代了一些事情,加上千牛卫如今把内外都控制了,耽误了不少时间。”   翠堇靠在柱子上:“那我既然你怎么也算在内廷走动,所以回来得还算早,只是我没见到太子殿下,我听说殿下最近很少会东宫了,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少打听这些事情。”花色压低声音,厉声呵斥道,“殿下是殿下的事情,我们是我们的事,如今都自顾不暇了,切不可惹祸上身。”   “早些回来,可还有什么事情?”花色问。   “陛下来了一趟,但很快就走了。”翠堇说道。   她借着头顶宫灯的重重暗影去看花色,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嘴角微微抿起。   —— ——   “他们竟然逼朕如此。”紫宸殿内,陆途愤怒不甘的大吼着。   “安王死了,德妃也死了,如今他们还不甘心,竟然比我重查应家案。”他就像一只困兽,在殿内来回踱步着,重重的脚步发泄着心中的怒气。   章喜早已躲在阴影出装死,丫鬟黄门去了门外伺候,此刻殿内,只有陆途沉重的脚步声。   “逆子啊。”陆途停在原处,愤恨说道,“我便知道应家人与我八字相冲,天生不和。”   可如今要如何是好。   东宫六率不知不觉中早已是他的人,温赴明里一套暗里一套早就站在他边上,朝中半数大臣是蛰伏多年的传说中正统派的老顽固。   不知不觉,这个孽子已经在朝中拥有了势力,更别说还有一个霍光明在城外虎视眈眈地看着。   而他,这些年自诩高枕无忧,早已对朝政脱离了掌控,身边除了一个卫郦棠竟然再无一人可靠。   “他怎么就没死,怎么就不去死,果然骨子里流着阴魂不散应家人的血,西北这么危险,他竟然这么命大。”   陆途牙关紧咬,愤愤不平的说着,近乎自虐地捏着手指的骨节,面容在跳动的烛火中扭曲。   “陛,陛下。”就在此时,门口,一个小黄门的声音颤颤巍巍响起,“薄,薄阁老,求见。”   陆途倏地抬眸,露出一双猩红的眼,几欲噬人:“不见。”   小黄门并未离去,继续抖着嗓子说道:“阁老说,说,他有退敌之策。”   陆途脚步一顿,眯眼看着门上的倒影,嘴角冷冷勾起。   “宣。”   作者有话说:   日上竟然崩了一晚上,能不能学一下淘宝(斜眼   马上就要走最后一个高潮了,我明天争取全都交代清楚(开始做法立flag   所有中药知识都是胡诌   错字明天检查 第八十五章   “大周今年的冬日过了整个正月, 这才慢慢吞吞地入了春,只是这春入的并不顺利,连下了三日不歇的春雨。   腾云似涌烟, 密雨如散丝,温月明懒懒地靠在窗棂上,小猫团成一团睡在她腿边, 小尾巴缠缠绵绵地绕着她的胳膊。   花色撑着竹伞快步而来,浅绿色的裙摆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凌乱地翻飞着。   “花色姐姐来了啊。”守门的小丫鬟笑说替人打起了帘子, 小声说道,“娘娘抓住了那只小馋猫, 正在屋内抱着玩呢。”   花色蹙眉,嗯了一声:“可有淋雨?”   小丫鬟苦着脸, 小声说道:“花色姐姐不在,翠堇姐姐刚去备膳了,奴婢们,拦不住啊。”   花色无奈叹气,随后说道:“衣服这么可换了, 这些日子可不能着凉了。”   “换了,娘娘还泡了个热水澡, 正在内殿散头发呢。”   花色沉默地听着,顺手把手中湿漉漉的竹伞被收了起来, 放在廊下,理了理鬓发和衣领, 这才踏入屋内。   屋内暖炉并没有被撤走,春寒料峭, 这天气阴晴不定, 乍暖还寒, 殿内只撤了正中的那只巨大的金蟾吞云的金樽兽炉,角落里的仙鹤长颈暖炉吐出暖气,混着淡淡的香雾。   温月明正无聊地拨棱着小猫耳朵,乌黑秀发披散在肩背上,带着还未完全干燥的潮气,脸颊上带着被热气哄得粉嫩的红意。   小猫的耳朵不耐烦地在指尖抖动着,但也并未甩脸走人,只是尾巴不高兴地来回扫着,当真算得上是难得。   “回来了?”温月明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问道,“太医院那边可有情况。”   花色在暖炉上烘了烘手,这才上前,脸色严肃低声说道:“那日是陈院正亲自去了,脉案被毁了,但奴婢查了他们那日开过解毒的绿豆,白茅根,甘草还有甘蔗水等物,这是用来解毒的。”   温月明抬眸。   德妃对外是上吊自尽的。   “说是中毒死后被人悬挂上去的,人已经抓到了。”花色声音逐渐压低,却又能让娘娘清晰听见,“碧烟。”   “是她。”温月明一惊,“她不是德妃心腹吗?”   花色点头:“碧烟被抓后就立刻自尽,现在德妃身边所有宫娥黄门都被控制了。”   温月明扬眉:“那安王那边如何处置,之前德妃一直拖着不肯下葬,现在只怕安王府更是混乱。”   “陛下直接让薄阁老去处置了。”花色忧心说道,“这月守值的不是大郎吗,怎么不经过凤台,让薄阁老去了。”   凤台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六位阁老各领一部,每月轮值,当月值班的阁老负责统领各部事宜,安王虽是皇子,但也算兵部的人,如今却直接陛下钦点薄斐去,完完全全跳过凤台,不算一个好兆头。   温月明嗯了一声,安抚道:“都是没事会惹一身骚的事情,不去就不去,陛下历来权术平衡,算不上大事。”   “之后呢?可又查出什么?”她继续问着。   花色摇头:“千牛卫把折腰殿控制地格外严格,不准外出,但奴婢让几个小黄门去试探了口风,听说从碧烟屋内搜出一个旧物。”   温月明捏着猫耳朵一侧呆毛的手一顿,下意识抬眸去看她。   “先皇后旧物。”   殿外的细雨汇聚到屋檐下,淅淅沥沥地滴落在青石板上,好似炸开了一朵朵细小的花。   温月明垂眸看着小猫不耐烦地用爪子把她的手拨开,随后半个脑袋埋进软毯里,只露出半截圆滚滚的屁.股,失笑一声。   “原来如此。”   她低声说道:“我说为什么瞧着德妃一会聪明,一会笨的。”   “乌蔼是陛下给她送的人,碧烟是先皇后安插在她身边的人。”温月明开始拨撩猫屁股,漫不经心说道,“我回长安时,应家已经覆灭,我便下意识以为他不过是过往尘埃上不经意的一点。”   不堪其扰的猫猫扫了一会儿尾巴,最后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只留下一个鼓鼓的痕迹。   温月明猝不及防摸到毛茸茸的被褥,随意笑了笑。   “可应家能走到被陛下忌惮的一幕,哪怕有再大的谦卑恭敬之心,却也不是无牙的老虎,东宫在前朝走的磕磕绊绊,但一路顺利地走到这一步,应家留下的暗棋可谓是至关重要。”   也许温家也在这一步里,只是她爹到底是顺势而为还是被人利用就不得而知。   毕竟能保下陆停被送他去西北建立势力,温赴在其中是不可或缺的关键。   只是这些话却无法诉之于口,是以她便话锋一转,继续说道:“至于在内廷,一个远兴,一个碧烟,还有一个琼花殿的王美人,也许还有很多这样的人,只是都还未浮出水面。”   “怪不得爹爹叫我入宫后驭下要宽厚。”她摸了一把悄悄伸出来的尾巴,那尾巴很快就呲溜一下缩回去了。   花色:“听说先皇后和陛下是少年夫妻,后应家襄助陛下登基,应家女也顺利成了皇后,但先皇后对内廷御下极为宽宥,便连遣散宫娥都给了厚礼,很少打骂下人,但宫内从未发生各种乱象,原先还未失势前,连德妃都不能在她受理讨到好处,就连宫正司出面的机会更是少,和德妃管辖的内廷完全不同。”   温月明不厌其烦地身后去戳鼓起来的小肉包。   小猫在被窝里翻滚了几下,最后绝望地瞄了一声。   花色抿唇笑了笑。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碧烟下的毒。”她话锋一转,不解地问道。   温月明伸手把小猫掏出来抱在怀里。   “不过若是她下的毒,何必再把人上吊,若不是她下的毒,为何还要把人上吊。”花色继续说下去,“不过幸好那日出了德妃这事,免了陛下对娘娘的注意力。”   翠堇除却隐瞒那碗鸡汤的作用,把那日发生的事情悉数告诉了花色。   温月明眼波微动:“应家旧案翻案的事情,在前朝如何了。”   “凤台压力极大,昨日邵因出面陈应家旧案乃是奸人陷害,呈上一张血书还有一本册子,现在外面分为两派。”   “一派是御史台为首地人请求对许道行和邵行严处,翻出旧年档案,核对册子,让这三人死得明白。”   “一派是小官末吏或读书人为首,说当年案子断的仓促,要求陛下彻查应家旧案。”   温月明扬眉。   孰是孰非,可不是表面上的立场能决定的。   应家,或者说爹和太子利用应家暗棋下了一步好棋,彻底逼得陆途下不了台。   “娘娘。”门口传来翠堇急促的声音。   温月明刚一抬眸,就看到翠堇匆匆而来:“奴婢刚才去御膳房拿菜,无意听到今日采购的小黄门说去宫外的消息。”   “怎么慌张做什么,慢慢说。”花色上前,为她擦了擦额间的雨水,惊讶说道,“手怎么受伤了,可是哪里伤到了。”   翠堇哎了一声,拨开她的手,急得跺了跺脚:“我着急啊,花色姐姐。”   “外面也不知为何突然说起娘娘不在长安的八年,不是在建德,而是在甘州,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还说娘娘和太子早就认识,还说一些很难听的话,我刚才把那两个小黄门打了一顿,气死我了。”   花色神色一动,却见温月明并无太大的反应。   “流言而已,慌什么。”她笑眯眯地说着,“流言可杀不了人,我在建德养病那可是实打实的事情,人证物证俱在,不过是有些人用来搅混水的。”   翠堇被她这么一说也紧跟着冷静下来,随后后悔说道:“那我刚才生气打人了,怎么办啊。”   “打得好啊。”温月明惊讶说道,“那些人嘴碎,你是我身边的人,自然打得好。”   翠堇高兴地咧了咧嘴。   “要不奴婢去震慑一下内廷。”花色问道。   温月明聊胜于无地点点头:“你去看看,若是流言传得厉害,你便让宫正司章宫正出面。”   花色不解。   “若我猜的没错,宫正司章宫正也该是先皇后的人。”温月明神秘说道。   “为何?”翠堇不解问道。   “因为她第一次惩戒不敬东宫的几个宫娥时,下手格外狠,而且,他和德妃不对付。”温月明并不多说,只是挥手让花色下去处置此事。   “去换身衣服吧,袖口都湿了,小心病了。”温月明笑看着翠堇。   翠堇皱了皱鼻子,小白圆脸气鼓鼓的:“没事,奴婢强壮得很,就是娘娘的菜忘记拿了,奴婢等会再去拿。”   “歇会再去吧。”温月明失笑。   花色和翠堇接二连三离去,殿内很快就安静下来,后面的暖炉源源不断输送着热度,哄得小猫整个人瘫在她怀中,毛茸茸的尾巴懒洋洋地垂落着。   如今外朝已经乱成一团,就像即将沸腾的一碗油,只要一滴水就能玩完全炸开,只是不知这滴油,到底是爹,还是太子,或者是陆途谁来亲自动手。   当年应家权大,就像是插在这位年轻帝王身上的一根刺,如今有人拿刀把那个好不容易即将痊愈的伤口狠狠捅开,多疑狠厉的帝王自然不会束手待命。   “娘娘,章力士在殿外求见。”门口,小丫鬟的声音突兀响起。   温月明心中一跳,坐在原地没有动弹。   她在内廷并非无所不能,尤其是千牛卫把控的紫宸殿,内外消息传递格外困难,是以章喜这个时候来,她并不知道是何原因。   见还是不见?   她在犹豫,摸着小猫的后颈毛,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娘娘。”小丫鬟见人没有动静,不由再一次喊道,“章力士就在门口等着呢。”   温月明眨了眨眼:“可有说是何事?”   “不曾。”   温月明摸了摸小猫脑袋。   “请章力士到偏殿休息片刻。”温月明拿着杯子裹了裹小猫,随后在棋盘西九南十处放了一颗黑子。   章喜有些坐立不安,手指搭在茶壁上,脸上是控制不住的躁动,他在宫内宦海沉浮五十年,从未有这般心惊肉跳的时候。   他是亲眼看着陛下一步步走过来的,原本以为自己只要抱紧陛下的大腿就能高枕无忧,安度晚年,可现在却莫名闻到空中那股浓郁不安的潮气。   去岁的迟雪到后面酿成雪灾,好不容易入了春竟然还一直下雨,原本安静的朝局在去岁也动荡波折起来,不论是天气还是朝堂,所有事情开始有些不妙了。   陛下是这座皇宫的主人,那数万的宦官便是这座皇宫最敏锐的基石。   宫娥会因为年纪大放出去嫁人,宫嫔因为年老色衰而失去对这座皇宫的指挥,就连最尊贵的主人都要换了一代又一代,唯有黄门们,他们入了宫门便再无退路,是以就连大明宫的风在甬道里微微变了个道,都能被他们敏锐察觉出来。   自从开兴五年的初冬,东宫入住新主人,大明宫的风向便隐隐有些不对了,到了今日,一场站队已经迫在眼前。   稳重如章喜也忍不住站在十字路口犹豫,犹豫着要不要下注。   想当初,他在应家案中,在盛宠德妃时,在迎仙台乱时,皆精准地站队,这才至今屹立不倒,无人能及。   现在又到了这种危机的时刻,甚至比之前来的都要危险。   只是还没等他想出一个所以然来,只听到外面传来阵阵行礼声。   他倏地睁眼,只看到穿着淡蓝色宫装的月贵妃款款而来。   他脑海中不由冒出温阁老那张严肃的脸,他在六个阁老中最是安静,偏偏最得陛下欢心,相比较应家当年的煊赫高调,如今的温家谦卑恭敬,就像一只温和的大猫。   至于薄家,就像一条盘踞在朝堂龙柱上的毒蛇,阴恻恻的。   “章力士。”温月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章喜回神,连忙起身回礼,苦着一张脸,担忧说道:“娘娘莫怪,老奴实在是心思混乱,还请娘娘见谅。”   温月明颔首:“不必多礼,不知力士今日为何而来。”   章力士犹豫地看了眼四周的丫鬟黄门。   温月明了然:“你们都下去吧。”   “是。”   殿内丫鬟黄门齐齐应下,低眉顺眼离开,原本打开的门也被轻轻合了上来。   敞亮的偏殿顿时暗了下来。   章力士见人都走了,这才扑通一声跪下,慌张不安地说道:“陛下突然恶疾,奴婢请您立刻过去主持大局。”   温月明一惊,下意识凝神看去章喜。   章喜对外一直是夸张的模样,瞪大的眼角,抖动的面皮,尖锐的声音,反而令人看不清心中真实的想法。   可现在这位陛下身边的第一心腹,他第一次收了那点夸张的模样,乖顺地跪伏在地上,可即便如此,温月明还是摸不清他的心思。   “病了?”她缓缓开口,眸光落在他身上,“前几日不是还挺好地吗?太医可有来看过。”   章喜苦着脸说道:“之前是好好的,但陛下前日开始又开始吃丹药了,昨夜吃了一枚烈火道人……贼.人的最后一枚红丹,谁知道早上就起不来了,甚至还吐血了。”   温月明蹙眉,一时间把不住这话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的,章喜为何来找她,可若是骗人,陆途到底为何要把她骗过去。   “娘娘。”章喜声音哽咽着,“奴婢本打算再去找卫大将军,可之前陛下……也病了不少时间,卫大将军毕竟只是一个千牛卫将军,很难服众,陛下的情况瞧着……”   他沉默了一会儿,含含糊糊地一笔带过。   温月明却敏锐察觉到他的未竟之语。   ——陛下快不行了!   “到时候唯有娘娘才能主持大局。”章喜抬眸,眸光中带着孤注一掷的光亮。   温月明沉默。   若是陆途真的病重,现在所有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若说他是放弃的,温月明是完全不信的,可若说他是自作自受,因为吃丹药重病不起的,温月明又开始迟疑。   陆途对权利的渴望,常人难以理解。   一个一直不被重视的皇子一夕之内得到了皇位,就像多日不曾喝水的沙漠旅人,见了水,把自己喝到撑死也是有的。   可她还是觉得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娘娘。”章喜咬牙,膝行几步,神色紧张。   “老奴不瞒您说,若是德妃在,老奴可能会左右摇摆,可现在内廷只剩下娘娘一人,此事事关社稷江山,再也拖不得了,还请娘娘随奴婢去主持大局。”   温月明垂眸打量着面前之人,突然笑了一声:“章力士倒是拳拳之心。”   章喜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若当真如他说得这般为国为民,这些年也不会跟着陆途为虎作伥,所以陛下若是真的病重,按着他的做法,挟持小皇子才最能维持他现在的体面。   东宫势大,陆停也并不好控制。   温月明捏着指骨,半响没有说话。   她在犹豫去或是不去。   “娘娘。”章喜抬眸,眼尾上的层层皱纹被上扬的姿势所拉伸,常年耷拉的眼皮下露出那双精亮的双眸。   “五日前,薄阁老深夜求见陛下。”   温月明眉眼一厉,那是陆途来这边质问她的那天。   “陛下见了。”   章喜说完便继续顿首跪在地上。   温月明心中一个咯噔,怪不得为安王敛尸的人直接选定了薄斐。   这是薄斐在凤台立威,借了陛下的势。   外朝竟然已经气氛紧绷到这个地步了。   温月明眉间紧皱,忧心忡忡,章喜如今吐露这个消息,想来不是投诚,大概是在相互试探,若是温家一旦弱势,他就会撕开虚伪的面具,直接撕碎身在内廷的她。   “不知章力士寻了本宫,可还有寻谁?”温月明歪了念头,和颜悦色地问道。   章力士认真说道:“奴婢自然是只寻了娘娘一人。”   温月明轻笑一声,不辨喜怒。   “那边走吧。”   章喜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不迭起身:“娘娘这边请,事出有因,还请娘娘只带一人随行。”   温月明淡淡说道:“不必了,就本宫一人。”   章喜一愣,下意识斜眼悄悄去看她,却不料被她抓了个正着,吓得一个激灵,心中开始打鼓。   ——娘娘不会是知道了吧。   “还不走吗?”温月明笑脸盈盈地问道。   章喜这才从惊疑中回神,连忙上前带路。   阴雨绵绵,春色抽芽,整个大明宫安静地好似一只蛰伏的巨兽,往常来来回回的宫娥黄门如今只剩下铁甲深深的千牛卫。   庞大的紫宸殿在密密春雨下露出恢弘的一角。   “今日不是卫大将军值班?”温月明看着门口守卫的将军,随口问道。   章喜嗯了一声,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温月明眸光自殿外一扫,赫然发现这里不少生面孔。   “娘娘这边请。”章喜见人站在原处,连忙说道。   温月明收回视线,踏上青石长阶,紧闭的宫门前小黄门替她轻轻推开大门,微弱的光便照在光滑的金砖上。   温月明一入内就看到陆途面无表情地坐在右侧罗汉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脚下是厚重的大食毛毯,身后是一座巨大的暖炉正在散发着热气。   她还未看清全部,身后的大门就被完完全全盖紧,面前的陆途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来。   “没想到,朕没事。”陆途声音沙哑地说着。   温月明淡定自若,只是看着他手边的锦缎药盒,扬了扬眉。   没想到陆途竟然真的再吃丹药。   看来他的身体确实开始不如意了。   “看什么。”陆途察觉到她的视线,愤而举起药盒朝着她扔过去。   温月明不躲不闪,眼睁睁看着药盒落在自己两步远的地方,眉眼弯弯,温和说道:“陛下保重身体。”   陆途见她如此,莫名察觉出一丝讥讽,不由气得面红耳赤。   “妾身只是担忧陛下身体。”温月明轻声细语说道,“陛下万般设计请妾身来此,不就是为了照顾陛下龙体。”   陆途气得牙关紧咬,可刚一站起来便觉得头晕目眩,好一会儿扶着茶几才勉强稳住身形。   反观温月明却是气定神闲地站着,丝毫没有上前一步的动作。   “哼,爱妃,朕的好爱妃这是不装了。”他露出猩红的眼,冷冷反问着。   温月明歪头,嘴角微弯,不解问道:“可明明是陛下先掀了桌,怎么现在开始怪妾身了。”   陆途见状冷笑:“朕待你这个贱.人不好,待你们温家还不好?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刚在背后害朕。”   “没有人要害陛下。”温月明捏着指骨,漫不经心说道,“我入宫若是为了害你,你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陆途瞪着她,直喘气,一只手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就像这样……”温月明顺手拔下鬓间的玉簪,随手往着大门扔起,只听到一声沉闷的叮的一声,只见碧玉簪子的半截已经入了门壁,发出连震不断的嗡嗡之声。   陆途吓得后退一步,眼角朝着后面扫去,厉声质问道:“你,你会武功?”   “还算凑合,毕竟我自幼惫懒,学武又是个苦力活。”她捋了捋长长的耳铛,笑说着,“但杀个把人倒是没有问题的。”   陆途嘴角紧紧抿起,警惕的盯着她。   ”好啊,原来如此,什么娇滴滴的女儿,分明是一只会咬人的狗,你们所作所为就是为了今日吧。”   温月明淡淡一笑。   屋内陷入安静之中,偌大的宫殿只剩下水沙漏滴答滴答的声音,听着莫名令人心跳加速。   “你是不是怀孕了。”陆途冷不丁问道。   温月明不说话。只是反问道:“陛下今日寻我来,只是为了说这些无光紧要的事情。”   “你怀孕了是不是,你怀的是陆停那畜.生的孽种是不是。”陆途并没有被她带过话题,反而咄咄逼人地上前几步,目光炯炯地逼问着。   “什么时候,你们是不是早有了收尾,你们早就认识对不对。”   温月明眉目格外冷清疏离,一旦冷淡下来,那双漆黑的瞳仁就像蒙上一层冰雾,瞧着格外高冷不可攀。   她收回视线,并不说话。   “哼。”陆途就像是一只暴躁的野兽,在殿内来回踱步,随后猛地扭身,盯着沉默的人,狰狞冷笑一声。   “与母妃秽乱宫廷,还怀有孽种,哼,此事若是被天下人知道,他就算得了皇位又如何,万人唾弃,后世指着你们的脊梁骨骂。”   他在地上重重踏上几步,继续急促说道,甚至想要伸手去抓她温月明的手臂,却被她轻巧错身,只勾下一块玉佩。   温月明轻轻弹了弹腰间的褶皱,眸光一扫,淡淡说道:“人都死了,我要这些虚名做什么。”   陆途捏着那截五彩络子,眯眼打量着手中的和田玉:“哼,西北的玉籽,鹰,薄斐说的都是真的,你这个贱.人。”   温月明扬眉,朝着一处屏风看去,讥笑道:“薄阁老倒是整日搬弄是非,都是女人是长舌妇,这样看来男人也不逞多让啊。”   陆途捏着这块玉佩,发出难听咯吱的声音,最后狠狠贯掷在地上,只是扔在地毯上,玉佩打了一个滚,静静卧在地上。   温月明收回视线:“陛下若是只是说这些,我便离开了。”   “怎么,听不下去了。”陆途往前走了几步,讥笑道,“还有更难听的呢。”   “你若是生下来就是坐实你们奸.夫.淫.妇的骂名,你若是不生,哼,不生,我上次给你的虎狼之药已经坏了你的身子,也不知药效如何,一个无子的后妃,能在宫廷呆上多久,迟早会被人厌弃,到时候他就会我厌恶应家女一样,厌恶你。”   陆停越说越兴奋,就像是预料到后面结局一般,甚至开怀大笑起来。   “你会被他杀了,所有事情都会推到你身上,后世会骂你是一个不守妇道,红杏出墙的女人。”   温月明懒洋洋地打断他的话:“陛下若是想要畅想未来,大可独自一人,我就不奉陪了。”   她转身退了推门,大门纹丝不动。   “哼,来了你还想走。”陆途在背后冷笑。   温月明并不恼,只是在屋内转了转,然后停在西面的一面窗户前,眯眼打量着。   “别挣扎了,到处都是人,你逃不开的,我要杀了你,扒下你的皮送给你的好爹爹,你的好奸.夫。”   温月明并不搭理他,只是嗯了一声,双手稍一用力,便推开一道缝来。   陆途声音戛然而止,瞪着她雪白细长的手腕。   要知道这样一扇窗户为了避风蓄热,也为了照明通风,用的都是实心红木,精雕细琢的大幅窗扇,重达十五斤,往常都需要两个小黄门一起抬起才能打开,如今却被温月明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温月明伸手搭在窗棂上,朝外看了一眼,只看到一片精心养护的花圃。   “得罪了。”她嘟囔了一句。   按理紫宸殿的主殿作为皇帝寝殿应该是四面被团团围住才是,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可偏偏陆途总是喜欢和这些事情对着干,又因为德妃作为前任宠妃常年驻扎紫宸殿,又因为酷爱艳丽妖娆的牡丹,是以紫宸殿的一侧便种满了牡丹。   正是西面这一角。   “来,来人啊!”陆途扑了过去,尖锐大叫,却连她的衣角都没抓到。   一直躲在屏风后的薄斐也猛地冲了出来。   只见温月明已经利索地掀起裙子,直接翻墙跃了出去,就像一只灵巧的小猫,连着落地都是悄无声息的。   “对了,陛下。”温月明俏生生地站在窗户外,露出一个畅快的笑来,“你可真恶心。”   陆途气得脸都白了,狠狠砸了一下窗户,眼睁睁的看着她穿过花圃,无一人被惊动。   “陛下。”   大门被人打开,露出侍卫着急的身影。   “去追,把温月明给我抓回来!”陆途大喊,“杀了她,给我杀了她。”   薄斐正打算劝解,却看到他难看的脸色,只好讪讪咽了下去。   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死了便死了。   “陛下,本就怕贵妃娘娘告密,如今她自顾不暇也算成了一步。”他温和说道,“该下一步了。”   陆途侧首看他,一双眼的眼白处布满血丝,狰狞恐怖。   细雨绵绵,雨势有逐渐变大的趋势。   东宫铁甲森森,巡逻严密。   书房内,程求知正心不在焉地和陆停下着棋。   “你输了。” 陆停下了最后一个黑子,笑说着。   程求知这才回神,看着棋盘上密密麻麻地棋子,无奈苦笑,把手中的白棋扔回棋娄里:“殿下这般定力,某是万万难以企及。”   他看了眼窗外:“这雨越下越大了,也不是何时是个头,春雨贵如油,可也不是这样的下法。”   “陛下若是体恤,此刻应该安排户部出面安抚,可如今毫无动静。”陆停淡淡说着。   程求知紧跟着叹气:“这雨一直下,我的眼皮子就一直跳,实在是慌得厉害。”   “事情再坏也坏不过现在。”陆停一个个捡着黑子,慢条斯理的说着。   “应家翻案迫在眉睫,我虽不愿在此刻翻案徒加人命,但事已至此,邵因一出来,邵家如今至少还能保住邵行性命,母亲留在许道行身边的玉佩,为我聚拢了应家旧部,如今回响振动,群情激奋,霍光明为了西北未来数十年的战况考虑,与我结盟。”   程求知点头,脸上的焦虑微微散开。   “虽说看起来颇为顺利,但陛下如今一日不松口,那风声便会越大,某唯恐反噬吞噬殿下,凤台如今两派林立,薄斐一直按兵不动,只怕是有大招,还有大魏那边,橖扶那个狠人竟然直接杀兄弑父,大魏局势很快就会稳定,霍将军呆不了几天。”   陆停随意笑了笑:“可我们急也没用,陆途不动,我们做再多也不过是徒劳,安王被薄斐杀了,德妃被烈火下毒,意图搅起前朝后殿的混乱,他是为了搅乱我,却也打乱了陆途的棋子,如今陆途自己身体也撑不下去,这几日就一定会有结果。”   程求知叹气:“那日邵家事情中,陈嘉莫名出现就很诡异,万万没想到是为了牵连陛下,杀死安王。”   “薄斐被温赴压制十年之久,再不搅一次风云突变,就该致仕了,他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薄家考虑。”陆停笑说着,显得格外随意。   “前年的迎仙台就是他拱的火,可还不是没把老师拉下来。”程求知不耻说道,“现在便又来搅混水,甚至还和大魏勾连,当真是丢长安世家的脸,此事一旦被捅出去,薄家将不复存在。”   陆途:“人总是抱着侥幸心理的,只是他低估了橖扶,没想到橖扶为了搅乱内廷,引起陆途对温家的忌惮,直接把德妃毒死了。”   “说起来,殿下五日前怎么不在东宫。”程求知抹了一把棋盘上覆盖着的雨丝,随口问道。   陆停沉默不语:“陆途直到我和,她的事情了。”   程求知抓棋子的手一动,满手心的棋子散落一地,把本就混乱的棋子打得一团糟。   “怎么会这样。”   “之前橖扶绑了邵芸芸,而陆佩计划在小巷射杀我们,虽然计划不成功,但也发现了我和她的事情,安王死后,容云以为是我们杀的,就把事情和盘托出。”   陆停声音逐渐变冷:“便是烈火不杀她,我也容不了她。”   程求知看着他,半晌没说话,脸色阴晴不定。   “那陛下有何反应?”   “左右不过生气,温赴在外朝势力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他不敢动团团。”陆停不愿多说,只是随意糊弄过去,随后话锋一转。   “罢了,此事乱得很,等应家之事尘埃落定再说吧。”他抿了抿唇。   “殿下!”一个急促的脚步声踩着水声匆匆而来,没一会儿,浑身湿哒哒的翠堇焦急地站在两人面前,脸上的急色遮也遮不住,“娘娘被陛下带走了。”   陆停倏地抬眸。   “什么!”   程求知大惊,下意识去看陆停。   “我为娘娘去端膳,回来的时候丫鬟们跟我说,娘娘被章喜叫走了,然后我就敢去紫宸殿外发现卫大将军不见了,轮值的是不认识的人,而且里面乱的很,也不知发生什么事情。”   翠堇一口气不停地说完,急的眼眶都红了:“娘娘还怀着身孕,这可如何是好。”   “什么!”这一次,程求知声音都吓得变形了。   “殿下,温阁老求见。”宋仞山的声音出现在屏风后。   程求知和陆停四目相对。   “你们都先下去。”陆停挥了挥手。   没一会儿,宋仞山就带着穿着紫色官服的温赴出现。   温赴也是冒雨赶来,一声官袍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斯文白皙的面容带着冰冷的潮气。   “月儿被陆途控制了。”他单刀直入直接说道,“折腰殿如今被人围住,也打听不到更多的细节,薄斐调动全部巡防营的人入宫了,卫郦棠被他们架空了,紫宸殿的情况也打听不出来了。”   陆停心中一惊。   “卫大将军暴露了。”   “也许没有,但陆途多疑,薄斐也更相信巡防营,也许此次只是一拍即合。”温赴低声说道。   陆停沉默。   “阁老先坐。”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温赴沉默地坐下   “微臣今日来是为三件事情。”   他口齿清晰,继续说道,陆停则安静地听着。   “其一,微臣一个小时前得到内阁八百里阁报,大魏三皇子橖扶顺利登基,边境异动、”   “其二,薄斐和陆途都是疯狂之辈,此事的发展已经不受控制,大周对此事的处置必须速战速决。”   “其三,我儿,不能出事。”   两人视线撞在一起,谁也不肯移开一步。   “阁老打算如何?”   温赴阖眼,身形微微往后靠去:“是殿下打算如何。”   “殿下,陛下请你入宫侍疾。”一个侍卫带着小黄门冒着细雨,快步而来,小黄门手中捧着一枚和田玉玉佩。   作者有话说:   我,我本来信誓旦旦想把文案那段写完的,一举完结,没想到一万字了,还没写完!打脸 第八十六章   春雨细密如酥酪, 御花园里的林莺发出细弱的叫声,枝叶各处千牛卫安静地站在雨中,就像一座座沉默的雕像。   可很快静谧的空气瞬间被打破, 沉闷急促的脚步声自远由近逐渐清晰传来。   御花园中,巡防营三队的小队长立刻按剑,警惕地看着出声的方向。   只见蒙蒙烟雨中, 霁光浮瓦,色碧参差下, 为首那人身披玄色大氅大步向前,冒雨而来, 细雨微微,落在那顶细啄的玉冠上, 如荷叶滚珠,精致晶莹。   地面的小水渍被牛皮硬靴重重踩起,原本安静的御花园瞬间热闹起来,可飞溅的水花丝毫阻止不了一行人的脚步。   小队长眯眼看着,心中起了波澜, 但还是尽职上前行礼:“太子殿下。”   陆停脚步一顿,深褐色的瞳仁倏地落在他脸上, 如刀似剑,刺的人心中一个激灵。   小队长下意识后退一步, 随后手心因为用力被尖锐的花纹刺了一下,这才醒了过来, 猛地僵在远处。   “殿下为何而来?”   陆停羽睫微转,注视着他, 如水墨画般的眉眼在水雾中浑然天成, 一蹴而就, 只是轻轻垂眸,便生动如春,淡淡说道:“奉陛下诏。”   小队长皱眉:“卑职等并未收到……”   就在此时,一个小黄门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大喘着气说着:“是是是,是陛下召见太子殿下前去侍疾,奴婢这里有,有牌子。”   他自怀中掏出一块双龙盘柱的令牌递了出去。   队长仔细查看了一番,这才交换回去,拱手行礼:“卑职刚才多有得罪,殿下这边请。”   他侧开身子,正在宫道的一侧上,低眉顺眼地看着太子殿下的一行身影逐渐远去。   因为为首之人的快步而走,长长的玄色披风便卷着风雨在青石板上打旋,平白多了几丝萧杀冷冽。   “不是说太子性格软弱吗。”直到人完全走远,才有一个士兵低声说道,“我看着刚才的架势,还是背后卫率的模样,可一点也不……”   “闭嘴。”队长收回视线,冷冷呵斥道,“贵人的事情你也敢随便开口,不要命了。”   士兵被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讪讪地闭上嘴。   陆停面无表情地快步走着,一点也没有等那传旨小黄门的打算,小黄门不得不苦着脸倒腾着两条腿,委委屈屈小跑跟在率卫的后面。   ——不过也得意不了多久。   他是章喜心腹,自然也猜出为何今日会请太子来,不由摇头晃脑地阴暗想着。   紫宸殿近在咫尺,陆停眸光所以一扫便知道这里里里外外都不是千牛卫的人。   守门殿门的正是薄斐的二女婿陈嘉。   陈嘉见了人,立刻皮笑肉不笑地迎了上来。   “殿下都是让陛下好等。”他阴阳怪气讥讽道。   陆停淡淡抬眸,深如琥珀的眼珠微微扫来,被细水珠笼罩着的眉峰乍一看宛若霜寒,冷冷瞧人时,带着沁入骨的锋利。   陈嘉脸上笑容一僵。   陆停拢了拢披风,收回视线,淡淡说道:“陈统领如今怎么替章力士传起话来了。”   陈嘉闻言,脸色瞬间微变。   陆停身后的宋仞山直接讥笑道:“怕不是想要代替章力士的位置,这才眼巴巴赶过来,不过想来薄阁老也是很乐意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如此积极。”   “我朝历来有太监监军的传统,看来是打算往上爬。”   有率卫立刻出声附和着,随后身后爆发哄堂大笑。   陈嘉握紧腰间佩剑,牙关紧咬。   “大胆,你们竟敢不敬长官。”陈嘉身后的护卫立刻出声驳斥道。   “陈统领今日就是堵在这里,就是为了和孤扯这点口舌之争。”陆停呲笑着,慢条斯理说道,“若是等会陛下问下,孤只好实话实说了。”   陈嘉气得头顶生烟,却又不甘心就这么退步,可陛下确实一直在等太子,再拖下去,只怕对岳父计划不利。   可,这些人……   他阴鹜的视线一个个扫过东宫率卫的人,毒辣阴险。   “让开。”陆停冷冷呵斥道,连着眼尾都不愿多扫一眼。   陈嘉强忍着怒气,不得不侧身避开,咬牙说道:“殿下请,但这些人去不得。”   他故意指了指陆停身后的率卫,手指就差怼到宋仞山脸上。   宋仞山微微撇首,冷笑一声:“陈统领的手指是不想要了嘛。”   陈嘉却不理他,只是盯着陆停,继续说道:“陛下要殿下侍疾,殿下带这么多率卫来是为何。”   本以为这样的话会遭到东宫的反抗,便能拿捏住一两个把柄,谁知道陆停只是站在一侧,对着率卫点了点头。   “你们在宫外候着。”   陈嘉满腹要说的话顿时被噎了回去,一张脸格外难看。   “是。”十二位率卫齐齐抱拳应下,声音洪亮,气势汹汹。   陆停并不理会陈嘉的挑衅,只是抬首看着宏伟的紫宸殿,上翘的飞檐,齐齐而立的脊兽,青瓦黄墙,琉璃石雕,端真称得上是华贵威严。   但,这却是作为太子身份的陆停第一次靠近这座雄伟的宫殿。   他最波折的八年在冷宫度过,最重要的八年在西北成长,此番回长安,这位陛下对他颇为忌惮,便是稍许靠近都会忍不住责骂,更不会让他迈入自己的寝殿。   大概是他站的久了,身后的陈嘉不由出声喊道:“殿下,请您……”   他话锋一停,陆停那随意的眼尾一刀,就好似让他掐着喉咙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随着太子殿下视线的回转,他很快反应过来刚才自己的怂样,一张黝黑的脸瞬间爆红。   陆停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随意捏着右手的虎口,在逐渐加密的春雨中轻笑一声,这才朝着殿内走去。   可现在却不得不请着他过来。   ——可见,我们的陛下确实是老了。   陈嘉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失神,可随后眼皮子一跳,再一转身就看到十二个雕像一样的人站在身后,眉梢带雨,神色冷淡,偏巍然不动,面无表情。   “你,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还不离开。”他颐指气使地质问道。   奈何那些人中并无一人与他说话。   殿内热的厉害,陆停一进门就感觉到迎面而来的热气。   地龙烧到最热,便是穿着牛皮靴子站上一会儿也能感觉出热意,更别说屋内门窗紧闭,只一会儿便觉得有些闷得喘不上气来。   “殿下。”章喜自屏风后绕了出来,低声说道,“陛下在寝殿等着您呢。”   陆停的视线在殿中几处地方转了一圈,最后收回视线跟在章喜身后进入内殿。   龙床上,陆途正打跌坐着,嘴里念念有词,脸上的颧骨高高耸起,便显得脸颊处整个凹陷下来,唇色苍白,唇皮干裂。   怎么看都不想强壮健康的样子。   一侧的茶几上随意打翻着红色绸缎药盒,还有不知是何用途的药碗。   陆途就像一根已经烧倒尾巴,却依旧不死心的长香,前头被燃烧殆尽的烟灰固执地不肯落下,却不知只要轻轻一推就能让他功败垂成。   “万岁躬安。”   他收回视线,行礼问安。   陆途一动不动,继续捏着手指,嘴里含糊念经,求仙问道。   陆停也只是跪着,并不说话。   两个人就像再比谁更有耐心一般,各自精神紧绷,却又不轻易开口。   角落里的仙童骑鹤的香薰里冒出袅袅白烟,一侧的沙漏发出滴答声音,直到沙漏重新转了一圈,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咚声。   陆途年迈,一场大病醒来后身体早就大不如前,半个时辰已经是极限了。   他抬眸去看塌下跪着的人,面露厌恶之色:“你怎么就不能去死,你的母亲熬了三年就自杀了,你竟然在边境八年还没死。”   陆停甚至还有闲心理了理膝前的衣物,轻笑一声:“我母亲是被容云杀死的,至于我,没有为她报仇,我是不会死的。”   陆途脸颊抽动:“就是自尽,哪来的德妃杀人。”   “若是像容云那日的自尽一样的话,那德妃也该是自尽的。”陆停慢条斯理说道。   陆途惊惧,大怒道:“孽.畜,是你,是你杀了容云!”   “这我可不承认。”陆停抬眸,动作随意地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满脸怒气的人,笑了一声,“人是陛下亲自迎进宫的烈火杀的,烈火是薄斐推荐给陛下的,怎么也怪不到我头上。”   陆途见着这般模样,气得手指都在哆嗦,顺手把手边的锦盒扔了过去,却被陆停避了过去。   “杀了他,杀了这个畜生。”他指着陆停,声音紧绷地大喊着。   原本安静的屋内瞬间出现七.八道人影。   “陛下今日寻我来,就是为了杀了我。”陆停神色不变,笑问道。   “自然。”薄斐自屏风后转了出来,淡淡说道,“陛下为罪臣应家翻案不成,恼羞成怒,意图弑父,却被陛下当场擒获诛杀。”   他站在角落里,笑问道:“殿下觉得这个理由如何。”   “听着还不错。”陆停点头,可随后话锋一转,“可若是杀不了又如何?”   薄斐冷笑:“殿下好大的口气,这八人乃是当世好手,殿下孤身一人,双拳难敌四手,如何能杀不了。”   “陛下知道薄斐私通大魏的事情吗?”陆停并不与他说话,反而去问扭头去陆途。   陆途冷笑:“不必挑拨离间,此事朕自然知道,薄爱卿也是为了江山社稷才和大魏的人虚以委蛇,奈何安王不争气而已。”   薄斐嘴角微微弯起,得意一笑。   “可安王就是他杀的啊。”陆停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无奈说着。   陆途冷笑,对着薄斐说道:“爱卿说的不错,这畜生当真把此事栽到你头上。”   薄斐脸上立刻露出感恩之色:“多谢陛下信任,此事微臣早已说过,安王去世当日,殿下可不在东宫,若不是你杀的安王,那又是谁。”   “还是说,殿下不再安王那里,是在其他地方。”薄斐话锋一转,意味深长说道,“深更半夜,殿下这是去哪了。”   陆停还未说话,床上的陆途却是先一步恼了起来。   “是不是去和温月明那个贱.人幽会了。”   他的眸光因为愤怒,亮得有些吓人。   “你们早就在一起了是不是,薄爱卿说你们在西北时便有了首尾,是不是!”   陆途咄咄逼人地质问着。   “她在哪里?”陆停打量着整个屋内,蹙眉问道。   陆停狞笑:“死了,被朕乱刀杀了,那个玉佩你没看见吗。”   陆停脸上的神色逐渐褪去,面容冷峻成冰雪一般,深褐色的瞳仁冷淡地注视着他,宛若一把剑悄然出鞘,带着森冷寒意。   “那你今日也会死。”他注视着陆停浑浊的眼睛,轻声说道。   陆途笑容一僵。   “你,你打算……杀了他,杀了他。”   原本静止在角落的八个黑衣人如风般从四面八方攻击而来。   陆停面无表情地拉着其中一人的手臂,挡在自己面前,顺手折断他的手臂,躲过他手中的刀刃。   鲜血瞬间飞溅,染红了玄色大氅。   就在此刻,外面也彻底热闹起来。   至于这具被友军不小心砍死的尸体则被陆停顺手一扔,扑通一声摔在陆途后退的脚步前。   御花园内,几队队长正打算换岗轮值,却隐隐听到紫宸殿方向传来的打杀声。   “怎么回事!”队长厉声质问道,顺手点了一人,“你去看看。”   话音刚落,就听到背后传来同样传来一阵喊杀声。   谁也没想到,沉寂了两个月的皇宫彻底在这样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突然热闹起来。   “皇宫八个城门口被霍大将军派兵围住了。”   “东宫,是东宫率卫的人杀过来了。”   “陛下,陛下那边出事了。”   源源不断的消息在整个皇宫内流传,借着这股停不下的雨,彻底传开。   “慌什么!”广寒宫内,花色厉声呵斥着,“你们还不去保卫紫宸殿,围着我们做什么。”   守卫的侍卫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乱成这样我们还能逃不成,但若是陛下出事了,你们就是难逃其罪。“花色冷笑一声。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心思浮动,扭头去看队正。   队正一咬牙:“走,去紫宸殿看看。”   原本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殿门口瞬间如鱼散一般,只剩下广寒宫内的几个仆役。   “你们都会各自的屋子呆着。”花色严肃说道,目光落在最跳的几人身上,“不会出事,慌什么。”   花色这些年积威深重,就算有人忧心反驳,被花色冷眼扫过后都畏惧地闭上嘴,不敢再说。   原本还显慌乱的宫殿瞬间安静下来,偌大的前堂空无一人。   花色在廊下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离开,对着殿外御花园处的假山后低声说道:“大郎这边请。”   身穿灰色衣服的温赴披着黑披风走了出来。   “娘娘走的匆忙,并未多说什么,也不曾带人,我们的人虽然没看到娘娘出来,但听说紫宸殿在娘娘进去办个时辰后乱过一阵。”花色跟在其身后匆匆开口。   “奴婢斗胆猜测是娘娘跑了。”她低声说道。   内殿,小猫刚睡醒,踩着毯子,自顾自地玩着,听着动静,歪着头看着来人,   这是温赴第一次踏入这个地方。   怪不得夫人每次入宫回来都要哭一会儿,说这个地方清清冷冷,委屈女儿了。   毕竟再华丽的布置被高耸的屋宇一挑,便显得格外冰冷,不近人情,空旷的屋子是填不满的寂寞。   温月明这么爱玩的性子,怎么呆得住。   温赴站在屋内沉默。   小猫咪不耐烦的用肉垫拍了拍棋盘,似乎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温赴侧首,一双琥珀色的双眸被雨淋湿,冷眼一扫,小猫被吓得将在原处,随后缓缓向后撤去,警惕地看着他。   温赴本要移开视线,可眸光倏地一凝,只见棋盘空荡荡的,唯有在西九南十处放了一颗黑子。   “这是谁放的。”他问着花色。   花色仔细看着,摇了摇头:“娘娘不爱一个人下棋,这棋盘都是拿来和翠堇玩丢棋子的,今日翠堇也忙了一日,棋子怎么会拿出来呢。”   “不会是咪咪自己捣乱拨出来的吧。”她看着咪咪的爪子,犹豫说道。   咪咪见人站着不动,立马转身就跑。   温赴沉默地看着那棋子,上前,伸手抓起那枚棋盘放在手心把玩。   ——西九南十,黑子。   ——西南,九十,黑。   “大明宫西南处有什么?”   “御膳房在那个位置。”花色说道。   温赴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想法:“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个地方。”   花色犹豫:“现在外面打了起来,乱得很,大郎对皇宫也不熟悉,若是要去哪里,不如让奴婢代劳。”   温赴摇头:“你在这里等着,若是见到娘娘,就把我说的跟她重复一遍,不必强迫她,端看她的选择。”   花色严肃点头。   温赴重新戴上帽子,在内廷早已混乱一片的情况下,逆着人群,朝着大明宫西南处方向走去。   人群慌乱,时不时就能听到尖叫声,还有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兵戈相交的声音。   绵绵细雨也藏不住皇宫所发生的血腥味。   这是他两个时辰前与陆停商量出的事情。   ——不破不立。   诸事早已等不住,大魏已定,应家翻案,凤台的案子已经有一人高,可这位陛下丝毫不关心,他的眼里只有那些狭隘龌蹉阴暗的想法,再也看不进其他。   陆途早已没有半分人性,此番侍疾是假,斩杀陆停是真,不如先下手为强。   前朝太.宗不就如此当机立断,这才安然继位。   陆停手中的五百东宫率卫乃是经过战火洗礼,乃是精甲铁血之兵,若是对上卫郦棠每日操练的三千千牛卫可能不好说,但和巡防营这种整日不是武艺的士兵对抗自然绰绰有余。   温赴站在早已空无一人的御膳房前,蹙了蹙眉。   御膳房作为供应整个内廷吃食的机构自然格外的大,一排屋子一眼望不到头。   一间间查过去实在太费事。   温赴眉心紧皱,目光一扫,突然停在门上挂着的一处小小红牌前。   ——汤水,三十。   他心中一动,摘下手中的红头牌子,朝着下一间屋子走去,没一会儿便看到另外一块牌子。   ——糕点,四十。   早就听闻御膳房分工格外详细,分了两个大类白案红案不说,每个案例甚至各自在分出五小类,小类之后还有数十个灶台的细分。   温赴握着第三块红牌。   ——药膳,五十。   温月明便一路朝着南边走了过去。最后停在倒数第二间的屋子。   ——荤膳,九十。   温赴摸着牌子上的字眼,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伸手推开紧闭的大门。   偌大的屋内空空荡荡,原本三十个灶台如今空无一人,可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郁的肉香,仔细闻去,既有羊肉特有的膻味,还有猪肉被红烧的香味,牛肉的清炖味道。   温赴背着手环顾四周,高高耸立的灶台完全挡住了入门处的视线,他忍不住揉了揉额头:“还不出来。”   没一会儿,只听到西南边一处传来一个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个穿着灰色小黄门衣服的人影冒出半截,一张脸上还带着灰的雪白小脸从灶台后探了半张出来,嘴角还带着来不及擦干的芝麻粒,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爹。”   温月明歪着头,大眼睛扑闪着,无辜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啊。”   温赴看着她,忍不住开口嘲笑着:“别人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你这是大门一关诸事不理啊。”   “我看你属猪比较合适。”   温月明嘟了嘟嘴,从灶台后磨磨唧唧地走出来,手上还各自端着两碟菜,小心翼翼地放在台子上,随后摸了摸吃得饱饱的肚子,委屈说道。   “我饿了,我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饿得特别快。”   温赴的视线朝她肚子上一闪而过,皱了皱眉。   “分管这个厨房的总管是我之前救过的人,是个过分实在的人,我当时不过是顺手把他安置在厨房里,免得他在宫内丢了性命,没想到现在用上了。”   “当时章喜来叫我,我就知道有鬼,就想着若是跑出来还是要寻一个灯下黑的地方,才跑到这里的。”   她掰着百吉饼继续吃着,随后咧嘴一笑:“我本来就是有备无患,没想到爹爹居然猜出来了,爹爹最棒了。”   她毫不遮掩地大力奉承着,奈何温赴不为所动,堪称冷漠。   “为何不叫人传信。”   温月明瘪嘴:“那小太监是个实在人,我是怕他误事,本来打算天黑就溜回去的。”   她话锋一顿,随口问道:“但是刚才好像有人喊打起来,不少人都跑出去,后来就全都跑了,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你说的那个忠心的小太监呢。”温赴不悦开口。   “喏,在你背后呢。”温月明挪了挪嘴。   温赴一回头,就看到角落里站着一个抱着棍子的瘦弱小太监,那人一触及到他的视线,立马慌乱地藏起棍子。   温赴顿时无语,一张脸绷得越发紧了。   ——瞧着确实不太聪明的样子。   “爹,你别吓他。”温月明见小太监都吓得腿都在抖了,不高兴抱怨着,“我是可以回去了吗?”   “吃饱了。”温赴收回视线,讥笑着。   温月明大大咧咧得拍了一下肚子:“吃的特别饱了,而且我拿了这么多东西都没人发现。”   温赴见状,忍不住眼皮子狠狠抽了一下。   “是想要我夸你吗。”   “还行。”温月明故作谦虚地说着,“就爹你以后要是被罢官了,女儿偷菜养你,完全没问题啊。”   这张嘴就没说出一句人话。   温赴被气得脑袋都抽痛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才压下冒起来的火气。   “你去门口守着。”他对小太监淡淡说道。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抬眸去看温月明。   温月明正津津有味地挖着小口碗里的奶霜吃,闻言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去吧。”   敞开的大门很快就被合上。   “你不是说吃饱了吗?”温赴见她吃个不停,忍不住开口说道,“胃留三分饱,我才来这一会儿,已经吃一个饼,一盏甜点了。”   温月明放下勺子,大大咧咧抹了一把嘴巴:“我最近就是控制不住想吃东西。”   “你有了。”   温赴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温月明手中的勺子被吓得在手心翻了两圈,幸好被及时抓住,这才没有摔个粉身碎骨。   “什,什么?”温月明顿时磕巴起来。   “你知道了。”温赴脸上露出了然之色,随后叹气,“若非花色告诉我,你便打算一直瞒着。”   温月明顿时回神,可又不知说什么,只好沉默地站着,手指尖的汤勺惊险地打着转。   是了,花色管着她的月事带,快两个月没来月事,她自然是有所察觉的。   “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个孩子。”温赴却不给她逃避的机会,冷静问道。   “爹今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事情。”温月明企图岔开话题。   温赴不为所动,继续说道:“你和太子的事情,我是不同意的,可你若是真心喜欢,太子也对我做出保证,我也不想做出棒打鸳鸯的事情,为父这辈子只娶了你母亲一人,自然喜欢你和自度也能寻得两人,恩爱白首。”   温月明捏着手指,脖颈低垂,就像多年来做错事情,站在角落里罚站的模样。   温赴一见,心中一股气就先泄了出来,随后叹气,话锋一转。   “你若是如今是单独一人,为父便咬牙认了此事,让你改头换面,重新和殿下在一起,也算弥补这一年多来的亏欠。”   “没有亏欠。”温月明小声说着,手指戳着盘子上的糕点,“我是自愿入宫的,爹爹不欠我。”   温赴声音稍顿,心潮澎湃,一晃神差点把接下来要说的话都忘记了。   “如今你有两个选择,你若是愿意打下这个孩子,那便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他紧绷着声音,继续说道。   温月明抬眸,黑漆漆的眼珠就像含了水一般,瞧着格外无辜可怜。   “陆途刚才说,之前为我吃的药,可能只会对生育有碍。”   温赴脸色微变,忍不住上前几步:“真的?”   “不知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唬我。”温月明瘪嘴,委屈巴巴说着,“但那个药效确实很凶。”   温赴连忙安抚道:“不碍事,到时候让白夫人看一下。”   温月明摸着肚子不说话。   “你若是实在不愿,那便第二个方法,为父送你回建德,你母亲也想回去住几年,你去陪陪她,等生下孩子再过了两三年,就找个由头,再把你带回来,之后嫁不嫁人,都由你说的算。”   温月明拧着眉不说话。   温赴敏锐问道:“不愿意。”   温月明抬头,好一会儿才迷茫说道:“我不知道,爹,我已经想了好久了,我也拿不定主意。”   “所有人都说我不该和陆停在一起,现在这个孩子的出现似乎更是验证我和他有缘无分的事情。”   温赴嘴角抿起。   “我也知道一个出生时间不对的孩子,就是埋在所有人心中的一个炸.弹,更是我们之后备受指责的一个不争的事实,我不怕这些,可我不知道十年,二十年之后,陆停怕不怕,甚至是这个孩子怕不怕。”   温赴怔怔地看着她,最后缓缓闭上眼。   曾几何时,这个小孩坐在屋檐上,晃着双腿,张狂说道:“我管别人想什么,关我屁事。”   现在那个狡黠张扬的小孩还是长大了。   她在却步,也在犹豫,因为前方未知,谁也无法让她感到安全。   “可你终究是要要出一个答案的?”温赴低声问道。   紫宸殿内,东宫率卫早已控制住全部,陈嘉尸首分离,一双眼不甘心的睁大着。   陆停翻遍整个宫殿都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哈哈,我都说杀了,剁成了肉泥,你去狗舍那边找啊。”陆途一身是血,跌坐在罗汉床上,看着他发黑的脸,痛快大笑着。   陆停眸光冷冽,手中滴血的长刀在金砖上划开一道刺耳的声音。   “你说。”他指着薄斐。   被五花大绑的薄斐咬牙:“就是死……啊。”   一个断臂在空中划开,最后重重落在地上。   薄斐疼得想要打滚,奈何被人牢牢制着,只能疼得面目狰狞,浑身发抖。   “她哪里去了。”陆停的刀尖指着另外一根手臂,声音冰冷,面容煞气。   “跑,跑了。”   “闭嘴!闭嘴!”陆途大叫。   那锋利的刀锋甚至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尖锐的触感,薄斐不由奔溃大喊着:“真的跑了,我们没想到她会武功。”   “殿下,我们的人说娘娘进来大概两炷香后,这边的守卫曾经乱过半个时辰,应该就是娘娘跑了。”翠堇不笑时,一张小脸看着格外不近人情。   陆停猩红的眼睛这才微微波动,脸上的血丝缓缓下落,就像一尊破了戒的煞神,这般朝着她看去,看得人心中寒气直冒。   翠堇心中一惊。   “娘娘也没回广寒宫,内廷的暗线都一无所获。”她低声说着,随后犹豫片刻,低声说道,“奴婢有话要单独更殿下说。”   陆停收了刀锋,面无表情地朝着外面走去。   翠堇忙不迭跟上,直到一个人影稀少处,这才低声说道:“娘娘有孕后一直心情郁结,之后见了许道行等人,那些人对娘娘与您的关系……并不看好,奴婢也曾不小心听到娘娘自言自语说什么走还是不走。”   陆停煞气瞬间升腾,手中的刀瞬间握紧,刀柄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翠堇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有孕之人本就心思重,如今外人皆不看好,您说娘娘会不会趁乱……”跑了。   她不敢继续说下去,殿下的脸色已经难看极了。   “把所有宫门都看好,任何趁乱出去的人都拦下起来。”他快步出了角落,对着宋仞山厉声说道。   人群混乱,一场宫闱乱动,整个宫廷都是尸体和血。   巡防营的人不足为惧,千牛卫被卫郦棠及时喝止,免去兵戎相交,但其间也有小黄门,小宫娥打起了逃跑的注意。   毕竟宫内规矩森严,有人想留着,自然也有人想逃跑,如今九大宫门都没人看管,正是逃之夭夭的好时候。   但是谁也没想到,正在他们溜的时候,一群凶神恶煞的士兵把城门口牢牢围住。   所有人都被惊慌的堵在城门口出不去了。   “谁也不许动!”为首的队长雷鸣般的声音顿时震住了所有人。   其中一个小黄门抱紧包裹,张望了好一会儿,心中闪过一丝不详之色,苦着脸地准备转身离去。   “要不找个狗洞。”他小声嘟囔着,弯着腰,小心翼翼,不惹人注意地往后退去,就在大功告成之际,突然撞了背后之人一下。   “对不起啊。”他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抱紧手中的包裹,慌张道歉,连忙换个方向挪动。   一只冰冷的手自后面拦过她的腰身,猛地收紧,吓得他差点叫了出来,没叫出来是因为有人在耳边说话,被吓得直接失声。   “母妃,带着孤的孩子去哪?”   浓郁血腥味中,一声冰冷不带感情的声音在耳边倏地响起。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觉得在这里完结,也可以的吧?你们觉得呢!?(理直气壮叉腰   明天一定收尾,啊啊啊啊,但我明天很忙很忙啊,还要加班,这本书真的开文到结局都不太顺利,救命QAQ   错字明天检查,么么哒   御膳房的那些全都是瞎变的 第八十七章   “只是一步, 你都不愿朝着我走过来吗?”陆停的声音落在头顶,潮湿而冰冷。   少年冰冷的手隔着单薄的衣服激的人一个激灵,浓重的血腥味熏得人作呕。   温月明刚一开口, 就被倒灌进一股血腥味,忍不住推开他的手干呕起来。   ——太饱了,后知后觉发现吃太饱了。   这一吐可就不得了, 原本被吃的满满当当的胃瞬间得到释放,迟到的饱腹感也随之而来, 撑得她格外难受。   周围的小黄门瞬间一哄而散,温月明把白日里吃的吐得一干二净, 自觉丢脸得很,用袖子抹了一把嘴巴, 胃里还泛着酸,眼睛被呕出水花来,垂头丧气得就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猫。   一个身形却一反众人的抗拒,直接贴了上来,一点也不嫌她脏兮兮的样子。   温月明嗯了一声, 低头看去。   只看到一条金链子不知何时缠着她的腰间。   “你干嘛。”她不高兴地用手扯了扯,却发现那链子颇为眼熟。   “这不是我给咪咪做的猫链子吗?”她嘟囔着, 却发现着金链子被牢牢扣在腰间,扯不下来, 顿时大惊,“你是栓小狗吗!”   “嗯, 抢的。”陆停大大方方说着,随后恰着她的药, 直接把装死的人提溜翻过来, 低头去看她苦着的脸:“肚子还不舒服嘛?”   他伸手擦去温月明眼角的泪花, 细腻的脸上轻轻一模就是一手灰,本来涂得格外均匀的小灰脸顿时斑驳起来,看起来更加凄惨了。   温月明不舒服地低着头,手指紧扣着手中的小包裹,眼尾都焉哒哒地下垂着。   ——太饱了,感觉一开口就要吐出来。   她摸着肚子,愁眉苦脸地想着:刚才都不觉得饱,现在怎么后知后觉反应出来了,还当这么多人吃吐了,也太丢脸了。   “很难受。”陆停却没察觉到她隐晦的心思,眉心紧紧皱着,垂眸,盯着她的肚子看。   温月明嗯了一声。   陆停直接把人拦腰抱起,朝着东宫方向走去。   温月明只好默默抱紧小包裹,抬眸去看他紧绷的下颚。   “你说我只是出去玩两天。”她主动伸手揽着他的脖子,小声说道,“你信不信啊。”   陆停原本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却依旧没说话。   “从去年年前都没回家了。”温月明见墙角松动了,立马加大挥锄头的力度,“就是想回家看看,你看,我这包裹里都是吃的。”   她把包裹递到陆停鼻子前,殷勤说道:“你闻闻,你闻闻,有御膳房的水晶糕和龙凤糕,还有水晶肘子,炖牛肉,烤羊排,你闻到了吗?”   陆停早早就闻到这个闻到,只是一开始被太多事情扰乱心绪,现在把这人抱在怀中,这才定下神来,这才发现满鼻子都是吃的味道。   “那你打算何时回来?”他垂眸,冷不丁问道。   温月明语塞,按道理她这人素来没心没肺,满嘴胡话,可这会儿看着他认真的眸光,却是一句谎话都说不出来。   她确实没想好何时回来。   陆停显然一眼就看穿她的犹豫,立刻不满地冷哼一声。   温月明心虚,立刻焉哒哒地趴在他怀里装死。   “陆停,我也是没办法。”她扣着陆停衣服上带血的花纹,小声说道,“我就是想冷静想想。”   陆停脚步一顿,把人放到一处假山突起的石块上。   温月明从仰视的角度立刻成了俯视的姿势,陆停长长的眉宇还带着来不及擦去的水渍和血丝,让他深刻的眉眼落上一笔朱砂,越发深邃迷人。   “你自己想?”他盯着温月明,脸色阴郁地问道。   温月明不解,抱紧小包裹,不吭声。   “这个孩子我也有责任,你为什么不让我陪你一起想。”陆停伸手去摸她的肚子,却碰到鼓囊囊的包裹,顿时抽了抽眼角,便打算把这个碍事的东西扔掉。   温月明立刻警觉地拽紧。   “我要吃的。”她嘟囔着,抱得更紧了。   陆停气急,偏又无可奈何,只是逼问说道:“我重要还是他重要。”   温月明心里想着当然是你,可手里却是纠结地不肯松手。   ——毕竟好多好吃的。   陆停被她下意识的反应气笑了。   温月明只好先一步松开手,嘴角紧紧抿起,脸上挂满了不高兴。   陆停只好抓着包裹,在她紧张的注视下颠了几下,最后解开袋子,把它背在没良心的贪吃鬼的背后。   “你是不相信我是吗?”陆停慢条斯理给人打着结,不带感情地质问道。   温月明心虚地盯着翻飞的手指。   “我不管许道行与你说了什么,甚至是温阁老与你说了什么。”陆停摸到那个圆滚滚的肚子,低声说道,“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意见,甚至不愿与我说这些事情。”   “我说过,前面的九十九步我都愿意为你走。”陆停抬眸,深褐色的眼珠落了细雨,水润润,湿漉漉的,就像一颗举世无双,光华内敛的琥珀,这般眉眼轻展便足够令人心动。   “就这一步……”他缓缓靠近温月明,眸光中的倒影便逐渐清晰逼近,琉璃微波,传情相思,“也不愿意吗?”   温月明顿时语塞。   “你只要说愿意和我在一起。”陆停的唇角逐渐靠近,一只手按着温月明的脖颈,就像非要逼得她折腰屈颈一般,非要让她在心弦紧悬中看清自己的内心。   “其他的我都可以为你做到。”   冰冷的唇带着浓重的潮气,连着声音都似乎被染着一层冰意。   温月明下意识撇开唇。   陆停按着她脖颈的手一紧,就像抓着小白兔的鹰爪,明明只需要再一用力就能完全把小兔子完全收入毂中,可偏偏却又忍着那点气。   “不行。”温月明伸手捂着他的嘴,盯着他阴鹜的视线,小声说道,“我刚才吐过了。”   她沉默片刻,伸手抱着他的脖颈,撒娇说道:“陆停,我不舒服。”   陆停僵在原地,既没有回抱她,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就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细雨绵绵,落在漆黑修长的长街上,就像春日清晨叶尖垂落的那滴露珠,只需要微微一动就能滚落下来。   “温月明。”他侧首,盯着她雪白的耳垂。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八年前,她用的是钱温的假名,他先是教他钱姑娘,后来知道了她的小名,叫她团团,再后来,他回长安,便是母妃,娘娘。   两人似乎还没有这般坦诚,直呼其名的时候。   相比较温月明的没心没肺,胡乱喊人,陆停似乎更难从这段感情中挣扎出来。   他就像大漠上的孤狼,若是认定了便是一生一世都难以脱离这段感情。   温月明被人禁锢着脖颈,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却莫名心口抽动一下。   “你,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   ”一年前,你说要送我的生日礼物,结果却是一声不吭离开我,现在你又假装无事,心里却又谋划着再一次离开我。“   他似乎气急,忍不住张口咬了一口她的耳垂。   “你到底有没有心。”   温月明吃疼,蜷缩起来。   陆停察觉到她的抗拒,小心翼翼地松口,舔了舔耳垂上的牙印,最后把脸埋进她的脖颈中。   “你若是……”   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温月明垂眸,抬手,轻轻按着他的脑袋,轻轻把脸颊靠在他的脑袋上。   十三岁的陆停带人伏击敌人被围困在沙丘中,三天三夜不曾阖眼,直到温月明来救他。   十六岁的温月明就这样把人按在自己脖颈中,外面是饥饿的狼群,嘴里漫不经心的安抚着:“睡吧睡吧,一觉醒来,霍光明那王八蛋就来捞我们了。”   可惜,那个时候他们又等了三天,直到最后一滴水喝完,霍光明才带着人匆匆而来。   陆停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呼吸逐渐沉重。   温月明觉得自己的脖颈有一些湿气,那只手牢牢禁锢着温月明的腰肢,勒得人肋骨疼。   “我想假装大方放你走……”陆停发狠的声音带着颤抖。   “可我,只剩你一个人了。”   十岁的陆停在绝望之时,遇到了穿着红衣服,冲天而降的少女,少女笑起来连着眼睛都在发光,漫不经心的递过来一顶粉色的兜帽,脸上带着他从不曾见过的温和。   她就像一只慵懒的猫,上课的时候在睡觉,练字的时候糊弄人,就连习武的时候也在划水,可偏偏这般不着调的行为,落在她身上都能令人移不开视线。   十三岁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梦,梦里都是她。   三年时间他一步步靠近,终于能完完全全触摸到心心念念的人。   可偏偏,他却在满心欢喜中被人猝不及防敲了一棍。   失忆的一年,他心里莫名有一个想法,就是回到长安,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回去,也不知道回去做什么,但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叫他回去。   直到那日大雪纷飞中,他在满殿惊疑打量的视线一步步踏入,最后不经意抬眸,看到上首坐着的贵妃。   天崩地裂,心如刀绞,也不过如此。   “你这个没心没肺,无情无义的小混蛋。”他恨及,却只能无力地抱紧怀中之人。   他对敌人有万千雷霆手段,可偏偏是一点脾气也不敢落在她身上。   温月明满腔心绪顿时被打散个一干二净,不高兴说道:“我年纪比你大,没大没小。”   陆停沉默,好一会儿才从善如流地说道:“那就是大混蛋。”   温月明摸着他的脑袋,长叹一口气。   “陆停,我只是不想让我们未来为难。”她低声说道,“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若是孩子自己长大,痛恨自己的身份该如何是好。”   “那是我操心的事情。”陆停低声说道,“你是怕我后悔是吗。”   温月明沉默。   “长安真的很繁华。”她笑说着,“你以前才见过几个人,可你未来会见到数不尽的人。”   “可那都不是你。”   陆停打断她的话。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只是因为我年轻,因为我的身份、”   “十八岁的人就不值得托付终生吗,别人做不到为什么要说我也做不到。”   陆停抬眸看她,一双眼好似润了水的千斛明珠,敛尽人前难诉情意。   “温月明。”   “我是,真的喜欢你。”   —— ——   如今紫宸殿被毁,皇帝病重,太子监国,如今一干大臣都是在东宫办事。   太子一反之前的温和,做事雷厉风行,旧事未哀,新政推行,朝堂上原本一大批靠着抱德妃或者薄家大腿的官员都换了个地方吃饭,不少年轻实干的官员被提拔上来。   应家案在他的牵头下很快就有个快速的进展。   今日就有不少官员入东宫是为了汇报此事,陆停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折子。   刚刚汇报完的官员久久没听到动静,越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殿下。”远兴忍不住出声喊了一声。   陆停回神,把折子合上,淡淡说道:“邵家处置并不妥,回去再拟。”   官员终于得到答复,一颗心也算落了肚,是半点也不敢有不满,连连点头应下。   “若是无事,便……”   远兴眼尖,瞧着殿下心不在焉的样子,出声说道,只是话刚说到一半,突然听到屏风后的内殿传来一声动静。   像是人摔下来的声音!   他心中一惊,连着话都停了下来,眼尾再一扫殿下,果然见他已经看向屏风后面,手指按在桌面上,一副几欲起身的样子。   殿内出现一瞬间的安静。   人尽皆知,这位殿下和当年的月贵妃不言而喻的关系,是以你瞧,从龙有功的温阁老已经请了十天病假了。   “无事汇报,今日议事便结束吧。”远兴先一步回神,咳嗽一声,正儿八经说道。   各位官员哪里敢这么没有眼力见的多留,头也不回地跑了。   最后一个官员的脚步刚刚踏出大门,陆停已经急不可耐地朝着屏风后绕过去。   远兴眼观鼻子地站在角落里不出声。   陆停进了内殿这才发现原来是大枕头落地了,床上的人还四仰八叉地睡着,一张小脸睡得红扑扑的,一根金色的帘子自赤.裸的腰间绕过,另一侧系在系在床脚的柱子上。   他松了一口气,上前给人理好被子,安静地看着她的睡醒。   要不说,温月明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蛋。   距离逃跑被抓已经十天了,相比较陆停的患得患失,她倒是该吃该喝,一沾枕头睡得格外沉。   “没良心的小混蛋。”他拧了拧温月明的鼻子。   温月明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脖子一缩,把脑袋都埋了进去,一副雷打不动的态度。   太医说孕期嗜睡很正常,但是要控制一下饮食,还要多运动。   陆停虽然嘴里说放心她,可温月明只要出门迟迟没回来,他就会很焦虑,连着折子都看不下去,远兴见了就长了个心眼,和翠堇花色特意说了一声,若是娘娘在外面玩得开心,便差人回来说一声。   “殿下,该叫娘娘起来吃午膳了。”翠堇端着食盒从外面回来,小声说道,“已经错过早膳了,午膳还是早些吃为好,免得饿久了伤胃。”   陆停只好充当恶人把人叫起来。   温月明果然开始耍赖,先是把自己滚进被子不说话,然后又是把脑袋埋进他脖颈处装死,最后抵抗不过这才不高兴地睁开眼。   “该吃饭了。”陆停熟练地给人穿着衣服,好声好气地说着。   温月明垂眉耷眼地嗯了一声。   “早点吃完,今日送你回家看你娘好不好。”陆停低声说道。   温月明顿时一个激灵,抬眸疑惑地看着他。   “你不是想见她嘛,而且我也有些话想和温阁老谈。”他见她懵懵懂懂,还不甚清醒的样子,忍不住凑上去含住她的唇。   绵软温热,甚至还带着一点昨夜半夜闹着要吃的奶酪的香甜。   温月明坐上马车的时候还在疑惑,陆停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   要说小狼崽子就是会咬人,别以为她不知道,经常三更半夜起来摸她脸,还动手动脚的,要不是她实在太困了,肯定是要睁眼理论几句的。   大半夜不睡觉在搞什么鬼!   她捧着瓜子窸窸窣窣地磕着,陆停便坐在一侧看着折子。   “霍光明明天就要走啊。”温月明随意瞄了一眼,看到熟悉的字,就忍不住凑过来,惊讶说道。   陆停嗯了一声,索性把折子递给她看,顺手拿走她的瓜子盒:“吃多了上火,不要吃了。”   温月明也顾不得到手的零食飞了,还带着盐味的爪子捧起折子认真看了一眼。   “那她以后还回来吗?”她合上折子,惆怅问道。   “不如你明天去问问她。”陆停拿着帕子给她擦手。   温月明撑着下巴叹气,故意一本正经说道:“那我就要跟着霍光明跑了,反正你也打不过她。”   陆停动作一顿,抬眸,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啥区别:“嗯,你若是真的喜欢……”   温月明低头,倒吸一口气。   “你要捏断我的手吗?”温月明咬牙说道。   陆停敛眉不再说话,松了力气,继续擦着她的手。   “你不想我走,直说啊,嘴上说着一套,心里坐着一套有什么意思。”温月明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拱火着。   “我说不想你走,你就不走吗?”他低声问道,声音不由紧绷。   温月明一张小脸凑得更加近了,大眼睛圆滚滚地看着他,伸出那只空余的手去戳他的下巴:“你想听真话吗?”   陆停抬眸,静静地看着她,嘴角不由微微抿起。   “万一是你不爱听的咋办。”   陆停伸手要把人推开。   温月明眼疾手快直接钻进他怀里,笑眯眯说道:“但我还是要说啊。”   “不听。”陆停捂着她的嘴,开始耍赖。   温月明笑眯了眼,巴拉下她的手:“那我也要说。”   陆停阴沉着脸,下颚紧绷,把人从膝盖上抱下去,看架势准备去外面。   “哎哎,陆停你这人怎么回事。”温月明不高兴地抱紧他的脖子,“逃避可解决不了问题。”   “可你之前还打算逃的。”陆停翻起旧账也不手软。   温月明倒也没心虚,只是一本正经又理直气壮地解释道:“不是逃,只是给我娘送点吃的,那包裹里的吃的,你那天不是也吃了吗?怎么还是胡乱编排我。”   陆停气恼着不说话。   “这个脸色什么意思,还不服是不是。”温月明去掐他的脸,抱怨着,“你这人怎么这么爱使小性子,你到底听不听。”   陆停沉默。   温月明捏着他的耳垂,笑眯眯说道:“我不走啊,路途这么远,万一半路生下小孩咋办啊。”   她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肚子,陆停吓得立马抓着她的手。   “胡闹。”他呵斥道。   “虽然我确实向往自由,但我才不要半路吃苦呢,我就想过开心又自由的日子。”   陆停抬眸看他,犹豫说道:“那你不会走?”   “不走了,我爹那天问我的时候,我就说不走了,让我看看你的反应再做决定,所以我爹还不高兴了,你今日过去可不会得到好脸色。”温月明幸灾乐祸地说着。   陆停脸上逐渐僵硬,随后露出狂喜之色。   “真的?”   “真的啊。”温月明苦恼说着,“我那天真的打算溜出去看看我娘而已,而且当日陆途说我之前吃的药会坏了身子,我本打算溜出去让白姨看看的。”   陆停大惊,立刻露出担忧之色:“严重吗,你会不会出事,有没有办法,不如我们再请御医看看。”   温月明打了一个哈欠:“我就知道你会这个反应,吵死了,我都没看过我哪知道,我困了,陆停。”   陆停连忙把人抱在怀里:“睡吧,等到了我再叫你。”   “说起来,白姨以前就是在应家生活的吧。”温月明靠在他怀里闭眼前,冷不丁说道,“你和翠堇什么时候相认的。”   陆停脸上笑容一僵。   “哼,还打算骗我。”温月明得意说着,“瞒不过我一双利眼的。”   “我没打算在你身边放眼线。”陆停小心翼翼解释着。   温月明已经闭上眼,声音含含糊糊说道:“我知道,我还挺喜欢翠堇的。”   陆停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继续说下去,侧首一看,她已经睡了过去,手指绕着她的袖子,沉默着不说话。   温府一行,太子并不遮掩,甚至当众抱着月贵妃进了大门。   流言没一会儿就传遍整个长安。   谁也不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第二日温阁老重新上值了,第三日老皇帝周焱帝退位。   新帝陆停登基,改年号为天圣,遣散后宫,生育过子女的搬到西宫,没有生育过的宫嫔悉数做了处理,其中最受瞩目的月贵妃却毫无动静。   有人有了异议,上了折子,可惜压根就是如泥牛入水,毫无动静。   直到新帝在此期间做了一件颇有争议的事情。   他直接把太上皇的后宫玉牒烧毁了,听说还烧了不少起居注,连着一些折子都悉数销毁了。   此事被视为大不敬,迅速引起大波澜,但奈何新帝性格强势,凤台上温阁老强压折子不放,朝臣僵持三天,最后还是太上皇所在的修仙台放出一封罪己诏,这才熄灭了风声,所有事情有惊无险地都盖过去了。   以至于半月后册封温家女为皇后时,众人终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前朝有圣人抢了儿媳妇,还知道往寺庙里转一圈,再接回来封为贵妃,当今圣人倒是其心昭昭,连个遮羞布都不愿拦了,甚至直接捧人坐凤位。   至于你问,温家不是说只有一个女儿吗,哪来另外一个女儿为后,那就完全被百姓避而不谈,打着哈哈过去了。   至于文武百官,历经两朝皇帝行事昏聩,难得碰上一个靠谱的皇帝,加上新帝强势,不少人都对这点不太好听的私事睁一只眼闭一眼,至于民间,巡防营抓得紧,碰到胡言乱语的都直接抓去打板子,所以事情出人意料地顺利。   日子一晃而过,一个月后,新帝登基和皇后册封被放在同一日,虽然不合规矩,但圣人也不知为何格外急,太史令人言微轻也只好照令办事,一点也不敢耽误。   大婚那日,整个皇宫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陆停走在石板路上,喝得微醺,精神却很好,本来帝后要一起去前朝接受祝贺,再去赴宴,奈何温月明中途肚子不舒服,只好现行退出去。   有些敏锐的人早就察觉不对劲,偏又不敢多话,只好忍着,不知情的也只当女子体弱,温家女格外娇气,偏偏圣人宠着,便也假装无事发生。   陆停站在红艳艳的宫殿前,到处都是高兴的笑脸,他站在紧闭的大门前,突得生出一声胆怯,只能怔怔地看着隐隐绰绰的光透过花纹传了过来。   远兴脸上不掩兴奋:“殿下。”   陆停回神,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推开门。   大门刚一开,里面便热闹起来,花色慌忙迎了出来,为难说道:“娘娘……”   陆停心中咯噔一声,快步绕过屏风,一入内,就看到穿着大红色嫁衣的皇后已经半躺在软靠上睡过去了。   长长的凤尾裙摆散落在地上,如一朵盛开的牡丹,头顶的凤冠早已被脱下,长发披散,烛光下显得格外温暖安静。   花色楞了一下,连忙跟上去,更是不好意思:“娘娘有点累了。”   “前三月本就嗜睡的。”她抿了抿唇,特意强调了一句。   陆停只是这般看着那张睡颜,脸上便忍不住露出笑来。   ——她再也不会走了。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正文完结!撒花撒花!   我第一次完结有这么多的倾诉欲,呜呜呜,这本从开文到完结我都倒霉透了QAQ,看来开文还是要选个黄道吉日的(胡言乱语)   这本书的番外我缕了一下,大概写了三个内容,休息一两天在写,大概就是婚后和小孩,我私以为想写一个现代的(开始立flag,交代一下后世对这对帝后的看法,我本来权宦那本想写这个模式的,但我忘记了QAQ,但我也不保证一定写啊)   所以!!!收藏一下我的预收吧!!我打算四月份开,是破案文,我真的好想写剧情文啊,这本我已经在做了好几个梦了,呜呜呜,救救孩子吧,给我点收藏吧。   《胭脂惊秋(破案)》   元年改制,女帝亲旨整合北阙,空降上峰。   唐不言世家出身,性格君子端方,克己笃行,是长安闺中少女的清绝唐郎。   “别说,咱唐少卿细腰宽肩,当日蹙起眉来,啧啧,绝色。”   沐钰儿满嘴跑车轮时,绝色唐少卿正在她背后站着。   她直接跪了。   人人皆知,北阙之中皆是三教九流之辈,花红柳绿最是擅长,其中以司直沐钰儿为翘楚。   唐不言此刻深有体会。   长安城都在赌,唐不言这尊真佛和沐钰儿这假坤道何时打起来。   不曾想,打是打起来了。   却是打他们的脸了!   真疼!   一开始   沐钰儿:今朝有酒今朝醉,美人天天怀中睡   唐少卿不悦蹙眉:满嘴胡言。   再后来   沐钰儿:烟笼寒水月笼沙,少卿天天住我家。   唐少卿淡定点头:可以商量。   剧情版:   女帝迁都,长安城风云诡谲。   开春第一日曲江发生命案,新科状元惨死江中,四位权贵带血昏迷事发地,一问三不知。   沐钰儿奉命而来,三日后亲自敲开圣恩浩荡的唐不言房门。   “开门!送温暖!”   门后,唐不言撑额而坐,微微蹙眉。   后来,嫌犯变上司,沐钰儿谨言慎行一个时辰后彻底放飞自我。   连环杀人案时,唐少卿以身犯险,亲自钓鱼。   一向吊儿郎当的沐钰儿冲天而降,嬉皮笑脸。   “杀美人,可经过我同意。”   长灯下的唐不言闻言抬眸看来:“罚抄司规三十……”   沐钰儿一刀把凶手拍晕,溜了。   北阙地牢幽深,众人围观芙蓉女郎站在血泊中,冷漠无情。   “咱就是说,芙蓉罗刹名不虚传。”   话音刚落,沐钰儿背着手走出地牢,小脸警惕:“谁在少卿面前说我坏话?”   唐不言自满字供状中抬眸,盯着烛火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