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每天都病怏怏 作者: 鹊桥西   文案:   公主府来了个求医的表小姐,整日病怏怏的。初入府,就被刚审讯完犯人、满身血腥味的世子吓晕了过去。   醒来后,李轻婵颤颤巍巍地行了礼,怯生生唤了声“表哥”。   知道这世子表哥不好惹,李轻婵便处处避着。   后来被世子手下的神医揭穿是装病,还没来得及慌张,就听神医道:“病是假的,毒却是真的。”   李轻婵吓得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凄凄然地向世子求助:“表哥——”   清冷矜贵的世子心头一颤——这声娇柔黏腻的表哥,若是在别处喊出来的就更好了…… 第1章 九月,姑苏城外。   正是清晨,城门口来往百姓不少,免不了要对告别的人多看一眼。   看归看,视线却不敢过多停留,毕竟单看那满满当当的马车和周围丫鬟仆役,就知道是富贵人家。   有好事的跟人嘴碎道:“是知府大人家的千金要去京城求医呢。”这么一说,同行的人就明白了。   姑苏知府李佲致原配早逝,仅留下一个女儿,后来李知府娶了个填房荀氏,这荀氏也是个慈善的,待原配的女儿如同己出,甚至比对自己亲儿子还要好。   只是这李小姐有心疾,精心细养了好几年都不见好,姑苏城里的大夫全都看了一遍也查不出原由。   前些日子乞巧节外出游玩时更是突然发病,差点没能救回来。   “知府夫人可是亲自去了浮光寺烧香拜佛,亲刻祈福经文,三日没合眼才换来李小姐半条命。”说的人啧啧道,“继母做到这份上,那真是跟亲生母亲没区别了,可惜这李小姐福薄……”   “这可未必,李小姐不是要去京城求医了吗?那可是天子脚下,什么能人异士没有,说不准就能痊愈了。”   “也是,能治还是早些治的好,再拖几年可就不好嫁了,别等到十八……”说话的人越说声音越低,与同伴对视了一眼,止住了话题。   早些年有大夫说过,这李小姐活到十八都难。   李家小姐名轻婵,生得是花容月貌,性子又十分柔和,已过十六,亲事却还没有着落。毕竟谁会愿意娶一个病秧子回去?   此时,病秧子李轻婵刚被丫鬟扶着上了马车。   荀氏将随行仆役挨个嘱咐了一遍,又温声细语叮嘱李轻婵按时喝药。   “姑母,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荀翰等得不耐烦了。李家男丁少,没人能护送李轻婵去京城,荀氏就找了这侄子过来。   而荀氏说来说去都是那些陈词滥调,荀翰对着李轻婵还能听得下去。后来起了风,马车帘子放了下来,见不着李轻婵,他是一点耐心都没有了。   “是不早了,都怪我啰嗦耽搁了行程……”荀氏自我责怪了一句。   “不怪母亲。”车窗帘子微动,被从里面掀开,李轻婵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来,“母亲快回去吧,跟小弟说,他要是好好读书,回来时候我给他带京城最新鲜的玩意。”   “就你姐弟俩感情好。”荀氏嗔怪着,把她往里推着,“行,我跟他说,你快坐好,别再伤了风。”   又隔着帘子说了几句,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荀氏在城门外站了许久,目送着马车远去,直到彻底消失不见,才拭着眼角被嬷嬷搀扶着上了回程的马车。   马车门关上,殷切不舍的表情瞬间消失,荀氏脸色阴沉了下来。   跟着进来的嬷嬷低声道:“夫人放心,小姐这身子能不能顺利到京城都还不一定呢,再说平阳公主与先夫人早就生了嫌隙,就算小姐找上了门,也未必会搭理她。”   荀氏方才装了那么久的良母,早就厌了,皱着眉头道:“你不懂。”   先夫人说的是李轻婵生母冯娴,早年于平阳公主有救命之恩,两人情谊匪浅,以姐妹相称。后来因故起了嫌隙,恰好李佲致离京任职,冯娴跟着离了京,这才日渐疏远。   一别五年,直到冯娴去世,两人都未再见一面。   嬷嬷觉得冯娴去世时平阳公主都没派人前来慰问,多半是早已将人忘却,荀氏却不这么认为。   冯家先辈以前也是京官,官位较低,在京城算不得什么名门。偏偏冯娴貌美,将京中大半贵女都压了下去,就这么成了别人的眼中钉。   一次宫中赏花宴,荣裕郡主找了借口欺辱冯娴,冯娴想息事宁人忍下,平阳公主却见不得好友吃亏,当众扇了荣裕郡主两巴掌,将人赶了出去。   那之后,再没人敢给冯娴脸色看。   平阳公主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更是如今天子的同胞妹妹,行事嚣张任性,京中无人不知。   但凡她动了点儿要为李轻婵做主的心思,这姑娘轻而易举就能飞出荀氏的掌控。   嬷嬷道:“老奴确实不懂,夫人既然不放心,那何不找个借口拘着小姐,不许她去京城不就行了?”   “不成。”荀氏疲惫道,“若没有先前冯意那事还行,现在却是来不及了……只希望平阳公主早已将她母女二人抛至脑后才好。”   嬷嬷还想说别的,被荀氏打断,“待会回府还得跟老爷交待这事,先让我清静会儿。”   “是。”嬷嬷闭了嘴。   马车启程回府,荀氏合着眼,想着李轻婵在京城可能的遭遇,心里七上八下,再次后悔数月前让她去泰州探望冯意。   冯意是冯娴同胞兄长,李轻婵的亲舅舅,任职泰州司户参军,主管户籍、赋税等。数月前巡按御史代陛下南巡,查出冯意徇私枉法、以权谋私,证据确凿,直接将人丢进了大牢。   泰州离姑苏不远,但因冯娴已逝,李佲致另娶,两家已许多年不曾来往,只偶尔派人来姑苏探望李轻婵。   彼时冯意落难,妻子病倒,家中只剩一个与李轻婵同岁的女儿冯梦皎。   李轻婵听闻消息,立刻去求了李佲致与荀氏。李佲致不想插手这事,但荀氏想要好名声,想着一个小丫头顶不了什么用,就让人送她去了泰州。   谁曾想李轻婵前日正思念母亲,将冯娴遗物中的紫玉髓玉佩随身戴着了,又恰好被巡按御史看到。   巡按御史是京城过来的,为人耿直,油盐不进,偏偏在见了李轻婵之后重新细查了冯意的案子,这才给冯意洗刷了冤屈。   消息传回姑苏,荀氏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紫玉髓罕见,平阳公主曾偶然得了,特意命人打造成两块玉佩,将其中一块送给了冯娴,便是如今李轻蝉戴着的这个。   巡按御史是看在平阳公主的面子上才对冯意重审的。   这也就罢了,等李轻婵从泰州回来,一起回来的还有冯意的一封信,信中说平阳公主早年有意与冯娴结亲,那块紫玉髓玉佩就是信物。   李佲致原本就心存顾虑不敢轻易安排李轻婵的婚事,等了十六年,一直没等到京城的消息,才动了将李轻婵许配给荀翰的念头,就被冯意警告了一顿,再次偃旗息鼓。   也因此,才有了李轻婵去京城求医的事情。   求医是一个目的,更多的是要试探平阳公主对这门亲事的态度。   然而事情未定,几个长辈并未将这事告知李轻婵,只说让她去京城求医。   荀氏也曾想过阻拦李轻婵进京,但又怕巡按御史归京后与平阳公主提起了李轻婵……   此外,还有一件事荀氏不敢说,也不敢细想。——平阳公主那儿子可不是一般人。   荀氏默默想着关于那位世子的传闻,越想越怕,扯着帕子,心中悔恨道:“这死丫头真活不到京城了才好!”   她这么诅咒着,却不敢真的让人对李轻婵下手。   要下手,也得在她被平阳公主拒见之后。   在她离京回姑苏的路上,才是最好的时机。   李轻婵自马车驶离姑苏城就没静下心过,离姑苏城越远,她呼吸越急促,心口像是被利爪撕扯着剧痛不止,疼得她坐不住,只能伏在软垫上喘息。   “小姐……”   丫鬟秋云有些着急,刚出声就被李轻婵摇头打断。   “外面……”李轻婵有气无力地吐出两个气音。   她拧着细眉,一手撑在软垫上,一掌按在心口,试图将狂跳的心按住。如瀑长发因动作从肩上滑落,层层堆叠在了软垫上。   秋云微愣,忙悄悄往窗口挪动,掀开一条小缝朝外看了去,又飞快放下,转回身压着嗓音道:“表少爷还在外面。”   李轻婵合眸点头,咬着发白的下唇,将痛苦的喘息声压了回去。   她忍得艰难,冷汗将鬓发浸湿了,黏腻地贴在颊侧,一张芙蓉面染上病态的苍白,却还是难掩美貌。   方才与荀氏虚与委蛇时,李轻婵就察觉到荀翰一直盯着自己看。   在姑苏他不敢乱来,现在出了城,他没了顾虑只会更嚣张。可恨自己没法做主,只能让这浪荡子跟着。   但无论如何,李轻婵都是不肯在荀翰跟前露了怯的。   秋云虽着急,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着汗,低声安慰道:“小姐先忍住,等梦皎小姐来了咱们就能摆脱他了……”   这一忍就是大半个时辰,等这阵痛过去,李轻婵已出了一身冷汗,内衫都濡湿了,可再怎么难受,也得受着。   主仆两个刚松懈了没一会儿,车窗忽地被人敲响,紧接着窗外传来一道声音:“表妹,可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李轻婵霎时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颤着眼睫与秋云对视了一眼,绷着嘴角,尽力稳住平缓的嗓音,低声道:“无事,在看书。”   “那就好,我还当是又发病了呢。”一窗之隔的荀翰语气遗憾,“若是发病了记得喊表哥,表哥好进去照顾你。”   李轻婵面色涨红,忍着难堪,没有出声。   荀翰仍说着:“听说表妹发病时浑身无力、动弹不得,可是真的?”   没得到回应,跨在马上的荀翰想起先前看见的李轻婵唇红齿白的娇艳模样,再一想这一路她都只能依靠自己,发病时岂不是任由自己摆布?   荀翰愉悦更甚。   虽然荀氏嘱咐过暂时不能对她动手,但亲热亲热应该不成问题。   荀翰心中旖旎,嘴上也越发放肆,“想来表妹发病时骨软筋酥的模样也是十分动人的……”   “欺人太甚!”秋云气红了脸,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在李佲致跟前装的人模人样,一到李轻婵面前就出言轻薄,十足的卑鄙小人。   偏生李佲致也是个糊涂鬼,被姓荀的哄得团团转,别人说什么都信,甚至还动过把小姐许配给这种人的念头。   李轻婵抓住了秋云的手腕,轻轻摇头,声若蚊蝇道:“先忍着,等明日……等梦皎来……”   她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低头从衣襟中掏出挂在脖子上的紫玉髓玉佩,玉佩通透,上面雕着的鸾凤振翅高飞,栩栩如生。   若说原本她还对去京城求助有几分犹疑,现在则是下定了决心,不管到底有没有用,都要去找平阳公主试一试。   李轻婵握紧了还带着自己体温的玉佩,低下头时,屈辱的泪水差点滚落。   她使劲眨眼不让泪珠掉落,红着眼眶在心中默念:“等到了京城就拿着玉佩去找平阳公主,娘说过的,有事就去找公主,她不会让我嫁给荀翰的……不怕不怕……” 第2章 书信   傍晚时分,一行人到客栈落脚。   孙嬷嬷是荀氏安排照顾李轻婵的,有她在,荀翰不敢再如先前那般出言不逊,只是视线粘着,不时往李轻婵身上瞅。   而李轻婵谁也不理,出了马车就戴了幂篱,轻纱垂至膝间,将人遮挡大半,只有飘逸的裙摆随步伐款款而动。   “嬷嬷,小姐乏了,我先送小姐回房歇着了。”秋云偏身挡了荀翰的视线,好声与嬷嬷道。   孙嬷嬷早已得了荀氏的令,这一路要照顾好李轻婵,至少在抵达京城之前不能让她有事,遂点头,让几个丫鬟跟着李轻婵一起回了房间。   等人消失了,孙嬷嬷转身朝荀翰道:“荀少爷,来之前夫人可是吩咐过了,不准你再打小姐的主意。”   荀翰虽怕荀氏,但对一个老嬷嬷是不怕的,翻着眼皮道:“明明是姑母说要把人给我的,我都等了这么久,多看几眼怎么了?”   “夫人自然有夫人的道理。”孙嬷嬷也不懂荀氏为什么出尔反尔,怕荀翰硬来误事,又劝道,“荀少爷放心,这人早晚都是你的,只是不能在这途中出了岔子。老爷和夫人的脸面不能丢,荀少爷可明白?”   李佲致对这个女儿虽不如儿子重视,但因为是已故前妻留下的,怕落人口实,至少表面上是从不让李轻婵受一点儿委屈的。   “嬷嬷当我是什么人?”荀翰强行挽回脸面,冷言道,“我倒不是多喜欢这表妹,只是怕她不等出嫁就香消玉殒罢了。”   孙嬷嬷哪能不知道荀翰是什么德行,怕他误了荀氏的事,继续好言劝说,不过荀翰已经被客栈大堂里其余人的谈话吸引了注意力,根本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那几人说的是城中花魁的事情,言辞间毫不遮掩,说得香艳十足。   孙嬷嬷顺着听了几句,再看荀翰一脸出神的表情,皱起了眉,但终究只是摇了摇头就回房间歇着了。   夜里主仆两个合衣同眠,秋云睡得快,李轻婵则是辗转反侧,许久不能入眠。   她蜷身裹紧了被子,后背紧紧贴着墙壁,视线从外侧熟睡的秋云身上越过,借着从纸窗映照进来的月色打量着这间客房。   屋内昏暗又陌生,角落里照不见月光,漆黑一片。   “睡前检查过了,房门窗子关得很紧。”李轻婵把脚往被衾里缩,心中默默念着,“床底下没有藏人,柜子里也没有……什么都没有……”   可她还是害怕,总觉得在那漆黑的角落里躲着什么人,等她一闭了眼就会悄悄靠近她,站在她床头死死盯着她。——如同两年前的那个雨夜。   即便后来那个嬷嬷说因为那夜打了雷,她是担心李轻婵害怕才去看她的,嬷嬷也被荀氏处罚了,可李轻婵怎么都忘不掉她那张在闪电映照下,狰狞如鬼的满是皱纹的脸。   此时想起来还是心尖打颤。李轻婵隔着衣裳摸了摸胸前垂着的玉佩,这是她唯一希望了。怕玉佩弄丢了,她特意贴身戴着,洗漱睡觉也不敢离身。   一夜无眠,天将明时听到早起摊贩的吆喝声时才敢真的闭了眼,然而没能歇一会儿就被喊醒。   李轻婵头晕脑胀、浑身无力,但心里记挂着事情,硬是撑着起了身。   刚洗漱罢,就听外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李轻婵倏然转过了身,紧攥衣袖看向房门口。   “阿婵!”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李轻婵心神猛然一松,身子打了个颤,险些倒下去,被一旁的秋云扶住了。   秋云满面兴奋,“是梦皎小姐!”   冯梦皎推开守门的丫鬟大步跨进来,看见李轻婵,双目一亮,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将人牵住。   趁着外面的丫鬟跑去喊孙嬷嬷了,她贴在李轻婵耳边轻声道:“成了,那姓荀的去不了京城了。”   荀翰昨夜去了城里的青楼。   去青楼或许算不得什么,可是他在青楼里跟人争风吃醋,被人敲破了脑袋扔在街边。   小厮找着的时候,他头上的血晾了一夜已经干涸,正被人围着指指点点。   孙嬷嬷一个头两个大,刚让人把荀翰送去医馆,客栈这边传话说冯家小姐带着人找来了,又慌忙往回赶。   冯梦皎大李轻婵半岁,是李轻婵实打实的表姐。   若是平常,孙嬷嬷是不把冯梦皎放在眼里的,可这会儿荀翰受托送李轻婵去京城求医,刚出姑苏就出了这样的荒唐事,万一被冯家人知晓传开,李家夫妇俩的脸面就没处搁了。   她正匆匆往回赶,客栈里,李府的丫鬟们全都被赶了出去,有秋云守在门口,李轻婵与冯梦皎才能说会儿心里话。   “我爹刚升任知府,如今不能随意离开泰州,只能让我来这一趟。”冯梦皎低声解释着,“不过你也别担心,我带了好多人,秦升也一起来的,出不了事。荀翰的脑袋就是秦升盯着让人砸的,头破血流,不躺两个月好不了。”   秦升就是冯梦皎的未婚夫婿,两人青梅竹马,年底就要成亲了。   李轻婵红着眼眶“嗯”了一声。   冯梦皎又拿出两封信,道:“我爹说了,到了京城你就让人把信送去誉恩侯府。公主若是肯见你,你就去见,不必害怕,至于长辈们之间的恩怨,你本就不知道,无须多虑。若是她不肯见你,也不必觉得难堪……”   她又晃着下面那封信道:“她不见你的话,你就拿着这封信去城西的青鱼巷找一个跛脚的金大婶,她本是家中的仆妇,早年受了祖母的恩惠才能活下来的,是个知恩图报的,会好好照顾你。”   顾虑着孙嬷嬷马上要回来了,冯梦皎说得飞快,将冯意早先在京城置办好的宅子地契一并塞给李轻婵,银票也塞了许多,叮嘱道:“只有一件事,不管平阳公主肯不肯见你,你往家里写信都得说她对你极好,不必理会那孙嬷嬷,只要拖到明年三月,到时候秦升去京城求学,我也会一起去……”   她正说着,忽见一滴晶莹的泪水啪嗒落下,砸在李轻婵紧攥着的白皙手背上。   冯梦皎心中一酸,险些也跟着落了泪。   李轻婵缓缓抬起了眼,她双眸雾蒙蒙的,眼睫湿润粘连在一起,嘴角却弯了起来,含泪笑着道:“我都记住了,我就在京城等你,你可一定要去。”   “我一定去!”冯梦皎郑重保证着,朝房门口看了一眼,又靠近了她低声道,“去了京城,那药就慢慢停了吧。”   李轻婵眼睫颤动了几下,没有说话。   她本是没病的,幼年时又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受尽宠爱,养得很是娇气。   九岁时冯娴去世,府中没有主事的夫人了,生活上难免有不方便。李佲致又见她日夜哭着要娘,心生不忍,就想找个续弦照顾她,挑来选去,选中了荀氏。   荀氏本是荀家一庶女,年轻时阴差阳错耽误了婚事,一直未嫁人,又与冯娴是旧识,做个填房倒也说得过去。   下定主意娶荀氏那日,李佲致对着冯家人保证,往后绝不会亏待李轻婵,又将冯娴嫁妆全部归给她,生前首饰等遗物也尽数放进李轻婵房内。   拳拳爱女之心,感天动地。   荀氏嫁过来之后,府里顺当了许多,李佲致觉得轻松了,理所应当地觉得女儿也是如此。   接着不出一年,荀氏生了个儿子,李佲致就更想不起自己还有个女儿了。   而李轻婵吃穿用度看上去与之前无异,实际上却不是这里缺,就那里漏,甚至丫鬟嬷嬷都不把她当回事,直接闯进她屋内翻找东西。   十余岁的李轻婵性子还很娇气,受了委屈就要去找爹告状,每次荀氏都严厉处置丫鬟下人,又把自己关起来忏悔管家不当,惹得小儿大哭大闹,家宅不宁。   然而下人的态度并没有好转,而是更加放肆,连冯娴的遗物都敢随意乱动。   没有主人家的授意,丫鬟下人哪敢这么做?小李轻婵又跑去告了状。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李佲致就对李轻婵起了微词,毕竟这女儿原本就有些骄纵。   等李轻婵反应过来,身边已经没有能为她出头的人了。   人心易变,失去生母的第三年,李轻婵的父亲也名存实亡了。   在荀氏两面三刀的蹉跎下长到十三岁,李轻婵的性子都被压住了,成了个乖巧听话的小姑娘,只有夜深人静时才敢抱着生母的遗物偷偷抹眼泪。   也是那时候,冯家外祖母病逝,冯意借着这机会把外甥女接回家住了几日,见往日机灵任性的姑娘变得小心翼翼,心疼不已。   荀氏会做表面功夫,至少外在上李轻婵依然是个金贵小姐,冯意也抓不着她的把柄。   后来他给李轻婵出了个主意,就是装病。   做继室的,最惧人家说她苛待先夫人的子女了。李轻婵好好的,她要碾压折磨,可李轻婵若是莫名病了,她就该害怕了。   李轻婵哪里会装病,再说李家后宅完全在荀氏的掌控之下,大夫又怎会帮她说假话?   思来想去,最后想法子从乡下赤脚大夫那弄来些会致腹痛的草药,磨成了药粉偷偷藏着。   说是腹痛,结果李轻婵服用了之后才发现是心口痛,心口如撕裂般疼痛难忍,让她连呼痛都喊不出来。   荀氏果然慌了,李佲致也心软了,寻了满城的大夫给她看病。   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李轻婵之后的日子确实好了许多,丫鬟下人也收敛了起来。   只是那药服用之后太过痛苦,每每发作起来都像把人心掏出来撕扯一般,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痛也得忍着。   这一忍就是三年,整个姑苏城都知道知府家的小姐有心疾,体弱不堪,需要精心照顾。   李轻婵只盼着早日出嫁,嫁到一处良人家,好停了这折磨人的药粉,可哪知李佲致竟想将她嫁到荀氏的娘家去,还是荀翰那种拈花惹草的人。   “说话啊!”冯梦皎催着她应声。   李轻婵收回思绪,点头嗡声道:“到了京城就不吃了,就说京城大夫厉害,把我的病治好了。”   “这才对!”   她俩说了没一会儿,孙嬷嬷就回来了,急慌慌跑进来,见到冯梦皎忙停住,问了声好,笑道:“冯姑娘是特意来给我家小姐送行的吗?”   冯梦皎此行就是为了教训荀翰,再给李轻婵送信的,冷着脸道:“不然我还能是做什么的?若不是我临时去姑苏看阿婵,都不知道她要去京城求医。你们府上怎么不派人去泰州说一声?”   孙嬷嬷抹了把跑出来的汗水,赔笑道:“不是我家老爷夫人不去告知,实在是小姐病情越来越重,拖不得……”   “得了,你也不必说了。既然拖不得那就尽快启程,秋露重,须得赶在霜降之前抵达京城。”   孙嬷嬷点头,冯梦皎又忽然想起似的,问:“不是说你家夫人的侄子送阿婵去京城吗?怎么我来了这么久都没见着他人?他就是这么照顾阿婵的?”   “他……表少爷他……”孙嬷嬷语塞,荀翰刚被送至医馆,人还昏迷不醒,虽没有生命危险,但十天半月内肯定是无法上路的。   冯梦皎丝毫不客气,厉声道:“吞吞吐吐什么,不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孙嬷嬷心里打了个突,想起荀氏近年来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名声,一咬牙道:“表少爷他突发急症须得回去医治,不能送小姐了。”   冯梦皎嗤笑一声,“也罢,他不去就算了,反正我爹派了人手过来。李夫人这么关怀阿婵,一定不会不许的吧?”   孙嬷嬷挤出笑来,“当然不会,能有冯府的人护小姐周全,夫人肯定是放一百个心。”   又寒暄几句,孙嬷嬷找了借口离开,差人偷偷将荀翰抬回姑苏去,又让人给荀氏送了口信,这才重新启程。   人影渐远,李轻婵眨着酸涩的双目,出神地看向前方。   官道两旁草木苍郁,偶有不知名的野花映入眼帘,又缓缓向后移去,而前方的路遥远不见终点,不知通向何方又何时才能停下。   她依着窗棱看了半晌,随着马车的颠簸慢慢昏睡了过去。   梦里也是身若飞蓬,茫茫不知所向。 第3章 世子   越靠近京城,李轻婵越是心慌,在进城前起了热。   病了好啊,病了就不用想那么多了,病了想做什么都成。   她小时候每次生病了,想要什么李佲致都能给她找来,冯娴更是一刻不离开她。   冯娴没了之后,她再生病,李佲致就会严厉训斥丫鬟下人,荀氏也收敛着不敢背后捅刀子。   现在病了也好,等见了平阳公主,说不定她一心软就为自己做主了。   李轻婵靠着床头胡思乱想,越想心中越是酸胀,一个没忍住,眼泪啪嗒落进了捧着的药碗里。   幸好秋云在理被褥没看见,她垂下眼,端起浓黑的药汁饮了起来,对这苦涩的味道早已习以为常,眼睛都不眨就咽了下去。   喝完了药,她轻声道:“舅舅说我小时候见过平阳公主。”因为生病她嗓音沙哑,发声轻且低。   “那就更好啦,公主肯定会愿意为小姐做主的。”秋云高兴。   可李轻婵蹙起了眉。   她起了热,双颊潮红,半躺在床上,看着娇弱无力,一阵风都能吹倒似的。   好一会儿才闷声道:“可是我不记得了,我那时候才三岁多……”   冯意说她小时候都是喊平阳公主姨母的,可李轻婵是真的不记得,甚至对平阳公主的长相都没有丝毫印象。   她既怕平阳公主不肯见她,又怕平阳公主真的见了她问她一些往事。   秋云安慰道:“舅老爷既然这么说了,那平阳公主肯定是很喜欢小姐的。”   李轻婵低着头没说话了。   太早的事她记不得,但是记得以前冯娴点着她脑门说她小时候淘气,不仅淘气,还十分霸道不讲理。   这性子哪能讨人喜欢?   李轻婵心里乱糟糟的,又想起冯娴去世前搂着她说过的话:“真想我的阿婵能一直这么任性下去。”   到现在她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有人疼有人宠,才有资格任性。   李轻婵鼻子又酸了,她借着抚发的动作在侧脸挡了一下,轻轻吸了下鼻子。   秋云收拾了药碗递给外面的丫鬟,冯梦皎送来的有丫鬟有护卫,与李府的下人混在一起,倒也能防着他们不尽心伺候。   回来时秋云手中多了一簇桂花,星星点点的黄花缀在绿叶间,甚是好看。   李轻婵嗅着桂花香,双手撑着床榻坐了起来,咳了几声道:“扶我出去走走。”   秋云是不愿意的,她觉得病了就该好好躺着。   “可是躺着总是胡思乱想,我不走远,就在客栈后院看看花。”   秋云没法,只好帮着她穿好了衣裳,又喊了几个丫鬟,戴着幂篱去了后院。   客栈后院没什么人,但是栽种了不少花草,除了飘香的桂树,还有一大片木芙蓉,纯白和桃粉的芙蓉花在枝头随风摇曳,生机勃勃。   秋云摘了一簇芙蓉花别到李轻婵戴着的幂篱上,道:“小姐比花还好看。”   李轻婵心里有事,只想自己安静会儿,掀开轻纱哑声道:“你去把行李收拾一下,嬷嬷不是说了吗,明日一早入京。”   打发了秋云,又让其余丫鬟离得远了点,她一个人绕着木芙蓉花丛缓步走了起来。   她心绪纷乱,尽是对前路的茫然与不安,眉心不自觉地微皱。   心不在焉地走了几步,一阵凉风吹来,李轻婵微微缩了下肩,再往前走时发现幂篱上的轻纱勾到了芙蓉花枝上。   她停步,侧身去攀花枝。   葱白指尖将花枝勾了过来,细心将轻纱取下后,不经意地一转眼,忽见旁边粉白色的花瓣上染上一抹鲜红。   李轻婵下意识地伸手一抹,猩红沾上了白嫩指腹,鼻尖似乎还隐约嗅到一丝腥味。   她茫然抬首,视线穿过繁茂花枝,看到隔着花枝的对面地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被抹了脖子,鲜血正汩汩流出,染红了衣裳和他身下的一片土地。   李轻婵呼吸一滞,蹬蹬后退了两步,太过慌张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一歪往旁边倒去。   丫鬟就在附近,她本能地惊呼,然而声音尚未传出就被人捂住了口鼻。   身后的人不知何时出现的,单一只手就止住她跌倒的身躯,同时让她发不出丁点儿声音。   惊叫声被堵在了喉头,李轻婵下意识躲闪,后背却猛然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   陌生的触觉让她打了个激灵,慌忙挣扎着想要挣脱对方的禁锢,可那只手却如坚硬的铁链箍着她,让她的动作如蝼蚁撼树般无用。   她看不见对方面容,只能凭着身后的感觉辨别出对方是个男子。   李轻婵叫不出声,也挣不开,惊惧万分中感觉心口仿佛被牵拉着一般,泛起丝丝缕缕的痛意。   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死人和这么多血,方才那一幕毫无征兆地映入眼帘,再加上猝不及防地被人挟持,惊得她心狂跳了起来。   知晓这是心疾发作的征兆,李轻婵更是惧怕,眼泪忍不住溢出了眼眶,扒着那人胳膊的手也更用力,挣扎间头上的幂篱被花枝掀了一下,翻飞着落到了一旁。   捂着她口鼻的手掌忽地松了几分,李轻婵压着尖叫的冲动,忙颤抖着嗓音道:“……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对方没出声,手也没彻底放下。   疼痛从心口蔓延开,李轻婵打着哆嗦闭上了眼,磕磕巴巴道:“我、我只是来散步的,明日、今日就会离开,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会说……求你放过我……”   她声音渐小,身子也越来越软,一句话说完,人如被风吹落的花瓣一般往下滑去,恍惚间再次撞入那个胸膛。   下一刻身后人退开,让她滑倒在了地上。   地上冰凉,砂砾硌人,李轻婵却已经顾不得了,她心口剧痛,伏在地上捂着胸口,口唇发白,浑身颤抖。   她又惊又惧,怕对方连她一起杀了,又怕自己会就这么活生生疼死。   战栗着不敢睁眼,恐惧如同不见天日的黑夜一般弥漫开来,将她紧密裹住,李轻蝉带着哭腔费力开口:“……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许久没听到四周有动静,她心口痛得厉害,用力揪着衣襟,撑着地面的那只手抓着地面,指尖上沾了泥土,也磨破了皮。   正当李轻婵以为那人已经离开时,忽觉胸前衣襟被人触碰,她后脊一凉,心下巨震,早年见过的被人糟蹋的丫鬟的下场映入脑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硬撑着抬手朝着对方就挥了过去。   她眼睛也下意识睁开,然而只来得及看到对方侧脸上被自己抓出来的几道伤痕,忽地后颈一痛,身子瘫软下去,没了任何知觉。   李轻婵晕倒在地,打晕她的那人视线在她惨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重新移到她衣襟处。   她衣襟在挣扎间松了一些,里面紫色的玉佩露出了一半。   修长的手指捡起那块玉佩,翻转了一下,盯着上面振翅的鸾凤不动了。   片刻后,他拿起这玉佩重新塞回李轻婵衣襟里时,忽地一道身影落在了一旁,“世子……”   仅仅两个字,可这语调从沉稳到高亢又转为震撼。   钟十二盯着世子探进人家姑娘衣襟里的手,再看他脸上的抓痕,满面震惊。   钟慕期没有理会他,径直将玉佩塞好,视线再次停留在李轻婵脸上。   她即使晕过去了,眉头还因为心口痛而皱着。   沉默地看了会儿,钟慕期忽地伸手扶了下她微尖的下巴,将她秀丽的脸庞微微抬起,露出了右侧下颌,那里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他盯着那颗红痣,抬手重重抹了一下,在那赛雪肌肤上留下一道红痕,而那颗红痣依旧十分显眼地存在着。   片刻后,他默默捡起了方才掉落在一旁的幂篱,顿了顿,动作僵硬地将它垫在了李轻婵脑袋下,然后松开了她。   钟十二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世子,这、这是谁家……”   “还有漏网之鱼?”   钟慕期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钟十二立马挺直了腰,道:“没有,全部解决了,没惊动任何人。”   这时花丛外传来丫鬟的呼唤声,“小姐?你人呢?”   钟慕期又看了眼地上的姑娘,面色平静地吩咐道:“把这边收拾干净,再让人盯着这姑娘。”   “是。”钟十二说着偷偷去看他的表情,除了那道明显的抓痕,什么异常都没有。   他试探道:“盯她什么?”   没得到回答,钟十二眼珠子转了半圈,视线落在倒地的姑娘身上。   姑娘是很美,但也不至于让世子把人打晕了动手动脚吧?还在她脑袋下垫东西,世子什么时候对姑娘家这样过?   是一见钟情?还是见色起义?要是公主知道了该生气还是高兴?   应该是高兴吧,最起码世子不用当和尚了……   钟十二脑子里转了好几圈,却是一句都不敢问出来的。   “……小姐要是出了事,看我不把你们的皮扒了!”   李轻婵醒来时只觉得头晕得厉害,五感刚恢复,就听到嬷嬷的训斥声。   孙嬷嬷倒不是真的担心她,只是怕她在求见平阳公主之前就死了。   李轻婵浑身酸软,感觉喉咙像是被针刺一样难受,她动了动指尖,费劲动着嘴唇喊道:“水……”   “小姐你醒了!”秋云声音急切,不再管嬷嬷说什么,急忙倒了水端过来喂给她。   李轻婵被扶着坐起,温水入喉,总算是恢复了神智,先前见到的那具尸体、满地鲜血,还有衣襟被人扯动的恐惧,争先恐后地映入脑海,她脸色一白,躬着背紧紧攥住了衣襟。   “……还好小姐没事,不然我回去就告诉老爷夫人,把你们这些懒东西全部发卖出去……”孙嬷嬷还念叨着,令人烦躁。   李轻婵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低头去看自己的衣裳,只看见雪白中衣微皱。仔细感受了下,身上也没什么不舒服。   她又摸了摸胸前藏着的玉佩,确认完好后缓缓舒了口气,同时心中生出些困惑。   “嬷嬷,我想静一下。”   孙嬷嬷苍老但尖锐的嗓音如同被掐断一般停住,她转过身,挤出笑道:“那老奴先去给小姐熬药,回头再教训这几个懒东西。”   等嬷嬷带人出去了,李轻婵才低声问道:“我怎么了?”   “小姐你在后院晕倒了,都怪我,我就不该让你出去,更不该离了你……”秋云很懊悔,垂头丧气道,“嬷嬷骂得对,要是我一直跟着你就不会出事了……”   李轻婵疑惑了起来,她想起后院那具尸体,心中发怵,试探问道:“我晕过去时候似乎听到什么吵闹声,可是客栈出了什么事?”   “没有啊,这里离京城这么近,没人敢闹事的。小姐你是不是做梦了?”   是梦吗?李轻婵不是很确定。   迟疑了会儿,她又道:“我好像把玉佩落在了后院……”   “我去找找。”秋云性子有些急,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不用!”李轻婵急忙拉住她,“让小二带人去找,你陪着我,我有点头晕……”   秋云这才止步,喊了几个护卫跟着小二去寻玉佩了。   后院被翻找了一遍,什么都没找到。   李轻婵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梦。   歇了会儿,趁着丫鬟下人多,她壮着胆子又去了趟后院,后院干干净净,香气怡人,没有一点儿异常。   她不信,踮脚仔细查看花丛,然而芙蓉娇艳且枝叶繁茂,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 第4章 马车   客栈那事实在找不出任何异样,李轻婵只能当自己做了场噩梦,转头说玉佩找到了,便作罢了。   但终究是心神不宁,当天下午就想进城去,可是孙嬷嬷不许。   来之前她被荀氏再三叮嘱,京城不比姑苏,必须要让李轻婵体面地进城,不能留一丝诟病。   如此,硬是在城外多住了一日,等李轻婵的风寒痊愈了才入城。   李佲致当初离京是因为得罪了权贵,直接将京城的宅子卖掉了走的,现如今一行人只能先租个小院住。   安排妥当后,孙嬷嬷意有所指道:“若是当初平阳公主帮着说几句话,老爷何至于离京……”   听懂了她是在暗示平阳公主早就与冯娴离了心,李轻蝉垂着长睫没说话。   “小姐那时年纪小,多半是不记得了,老奴倒是听老爷与夫人提过几句,说以前在京城的宅子可大了……”孙嬷嬷浑浊的双眼闪着光,笑道,“小姐院子里还有个秋千呢,是老爷亲手做的。”   李轻婵偏过脸,她不记得京城的事了,但冯娴还在时,李佲致确实很疼她。   她不想被孙嬷嬷打乱心绪,起身道:“我有些累了,嬷嬷也快回去歇息吧。”   孙嬷嬷离开后,李轻婵心烦意乱地坐在了床榻上。她知道孙嬷嬷的目的,荀氏怕平阳公主当真给她撑腰,故意说些李佲致的好话,又把李家落魄的原因往平阳公主身上推。   先前她很确定要去向平阳公主求助,现在却犹豫了起来。不是因为孙嬷嬷的话,而是她突然觉得难堪。   当初平阳公主与冯娴是怎么闹翻的,谁也说不清楚。   但不论是什么原因,明明已多年不来往,如今自己有了难处又用冯娴的名义上门求助,这行径实在是没脸没皮。   平阳公主又会如何看冯娴呢?李轻婵是不愿意自己娘亲被人轻看了的。   她纠结地坐在床榻上,依着床柱陷入了沉思。   “小姐,今日没事了,先躺着歇会儿吧。”秋云正和几个丫鬟收拾衣柜,回首看了她一眼出声提醒。   李轻婵回神“嗯”了一声,脱了鞋袜活动了下胀痛的脚。   秋云边整理东西边道:“好好歇一歇,明日才有精神去见平阳公主。小姐,今晚要我陪着吗?”   因为几年前雷雨夜被嬷嬷吓到的事情,李轻婵每次睡前都会锁好门窗,不让任何人与她同处一室。也就这一路怕不安全,才留了秋云在屋里。   李轻婵迟疑了下,摇了摇头。   “那小姐你要是有事就喊我,我就在隔壁。”秋云说完又感慨道,“京城可真大,到底是皇城,跟姑苏完全不一样……”   李轻婵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里忽地生出一个主意,要不干脆不去找平阳公主了,直接摆脱了孙嬷嬷躲起来,拖到明年梦皎来了再想其他法子。   但终究只能想一想了,她如今没有别的依靠,能不能护自己安全暂且不说,若是真这么做了,消息传回姑苏,李佲致当她死了的话,那她可就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了,以后都只能躲躲藏藏。   娘亲肯定不想看到她这样的。   李轻婵心里想着冯娴,拍了拍自己脸颊,努力振作了起来。   次日一早,下人就去誉恩侯府送信了,很快返回。   下人哭丧着脸道:“小姐,侯府里的人说公主根本不认识什么姓冯的……”   “你刚才说,信送去了哪?”   飞鸢低着头,重复道:“李家小姐让人把信送去了侯府,侯爷直接把人赶了出去。”   “信呢?”   “信……被侯爷撕了。”飞鸢说罢,悄悄抬头看了眼钟慕期。窗外的树形落在他身上,将他面容笼罩在阴影之下,看不清表情。   书房内安静了下来,飞鸢收回视线,摸不清钟慕期这是什么意思。   先前钟十二说世子看上人家姑娘了,飞鸢是不信的,世子让她去盯人,肯定是那姑娘身份有问题,说不准是外邦人混进来的。   结果盯了一天发现人家姑娘竟然与公主有旧,是上门来求医的。   这姑娘幼年时或许还与世子关系不浅呢……   飞鸢暗自琢磨了会儿,试探着开口道:“李小姐身边那个嬷嬷,先前就在含沙射影,知道侯爷把人赶走后,虽没在李小姐跟前说什么,但也没去伺候了,连带着下面的丫鬟都轻慢许多。”   没见钟慕期阻拦,她心里安定了些,接着道:“那嬷嬷还派人去姑苏送口信,要将这事告知荀氏。世子,可要去将人拦住?”   钟慕期未答话,只是问:“她呢?”   “李小姐现已退了热,午后睡了会儿,又坐着发了许久的呆,就抱着匣子数起银票,看着像是在找退路。”停顿了一下,飞鸢接着道,“李小姐似乎对嬷嬷和丫鬟的态度转变并不惊讶。”   “没哭?”   飞鸢听着钟慕期这话依旧不带什么语气,但就是莫名让她感觉凉飕飕的。   还有,世子什么时候管过姑娘家哭不哭的事情了?   她越想越觉得古怪,回忆了下李轻婵的反应,慎重道:“或许是在心里偷偷难过。”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寂,过了许久,钟慕期才道:“去看着她,旁的不用理会。”   飞鸢领命下去了。钟慕期一个人在窗前站了会儿,招了侍卫问:“母亲回来了吗?”   “太后身子不适,公主不放心就多留了会儿,怕是傍晚才会回来。”   钟慕期看了眼天色,转身朝外走去。   侍卫一边差人备马,一边紧跟着他走了几步,问道:“世子是要出去吗?几时回来?晚些公主回来了怕是要问……”   钟慕期头也不回道:“我去侯府一趟,让母亲不必等我。”   上门求助被拒的确让李轻婵难堪,但更让她难过的是誉恩侯府言辞间对冯娴的轻视。   这让李轻婵觉得羞惭,是她让故去的母亲蒙羞了。   听下人回话时她脸色瞬间涨红,但她不愿意被孙嬷嬷看出,硬是摆出淡然的模样接受了这个事实。   直到回屋后才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偷偷哭了许久。   平阳公主不愿意见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怨不得谁。李轻婵很清楚,能借平阳公主的势力洗刷了舅舅的冤屈,如今又能上京得了一丝喘息机会,她已经很知足、很感激平阳公主了。   李轻婵哭过就强打起了精神。不能让荀氏的人看笑话。   她摸着颈上戴着那块紫玉髓玉佩,决定去找冯梦皎所说的金大婶。   现在没了靠山,虽有冯梦皎送来的丫鬟下人,但在孙嬷嬷眼皮子下终是有许多不便,得想法子摆脱她。   李轻婵带着秋云和两个丫鬟去了街上,孙嬷嬷借口腰痛没管她,毕竟是京城,李轻婵在这又无亲无故,晾她也不敢乱走。   找到青鱼巷,巷子里的人家道:“金大婶家的儿子找了个好差事,一家子几个月前刚从这里搬走。”   至于搬去哪里了,巷子里的人也不清楚。   再次无功而返,李轻婵情绪压抑。   京城的傍晚依旧热闹,行人马车络络不绝,商贩的叫卖声接连不断,又有孩童在街边追逐玩闹,一副和乐景象。   李轻婵默默在街边走着,从两边热闹的摊子看到熙攘的行人、高高翘起的屋檐,还有碧空浮着的白云,眼眶倏然红了。   这京城繁华热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去处与家人,唯独她,无处可去,无人可依。   她心中酸涩难忍,没注意忽地被人狠狠撞了一下,重重摔在了街道中央,同时耳边响起勒马声。   “小姐!”秋云等丫鬟吓坏了,急忙上前将她扶起。   李轻婵这一下摔得不轻,前日被磨破的指尖还没好,手掌又被擦伤了,膝盖也痛得厉害。   她忍着痛起身,看见跟前停着一辆高大富贵的马车,旁边还有数个劲装护卫,知晓是自己挡了别人的路,李轻婵顾不得伤势,急忙想与秋云等人让开。   京中多权贵,能少沾点事就少沾点。   马车帘子微动,侍女凑上前跟主人家说了这事,然后走到几人跟前道:“姑娘可有摔伤?”   李轻婵忙摇头,低眉道:“无事。”   她被秋云扶着往街边走去,余光一动,刚抬起的步子停住,拉住秋云道:“我的玉佩……”   一块紫色的玉佩正落在她脚下不远,李轻婵慌忙将玉佩捡起,小心地拂去上去的灰尘,没见摔坏才放了心,朝侍女抱歉一笑往街边走去。   却听那侍女高声道:“慢着。”   李轻婵疑惑看去,见方才还和善的侍女瞬间变了样,目光冷冷地盯着她手中的玉佩道:“这是你的?”   李轻婵握着玉佩的手紧了紧,退后半步,谨慎道:“是我的。”   侍女皱起了眉,一挥手,便有护卫上前将几人团团围住。   李轻婵惊慌失措,随行丫鬟也没见过这阵势,全都吓住了。   却见侍女回到了马车旁,低声说了几句,马车帘子被缓缓掀开,露出了里面的美貌妇人。   妇人打扮华贵,端坐在马车上,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她垂目看向李轻婵,冷笑道:“你这姑娘看着不大,撒起谎来倒是面不改色。”   李轻婵脸唰得红透了。被人当众这么诋毁,让她觉得屈辱。   若是别的也就算了,但这玉佩是冯娴的遗物,她万不能松手给别人。   “我没撒谎。”李轻婵咬了咬下唇,鼓着勇气道,“这原本就是我的,先前被我戴在脖子上,是方才摔倒时掉出来的。”   旁边的秋云这才反应过来,想要开口时被李轻婵拉住。她性子有些急躁,李轻婵怕她说错话惹怒对方。   “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回 见有人敢抢我的东西。”妇人似自言自语,又漫不经心地暼了眼李轻婵,随意地吩咐护卫道,“将玉佩拿回来,至于这丫头,送京兆尹去。”   李轻婵听出她是要强抢,脸色白了几分,但仍逼迫自己镇定,“我没说谎,便是对薄公堂我也是不怕的……”   妇人嗤笑着打断她,“与我对薄公堂?你这丫头是外地来的?”   李轻婵心里猛地打了个突,看这妇人的态度,似乎丝毫不惧怕律法。   她抬目看向四周,见周遭行人皆避让开来,短短片刻,街道上已清净了许多。   这妇人身份必定不一般。   李轻婵很慌张,掌心沁出了汗水,她抿了抿唇道:“我说过了这玉佩本就是我的,数月前巡按御史石大人曾在泰州见过,夫人若是不信,大可前去与之确认……”   “小姐。”李轻婵在正说着,又被秋云拽了一下,她低声道,“小姐,这可能真不是你的,你脖子上的红绳还在呢。”   李轻婵一愣,抬手在脖颈上摸了摸,顺着红绳从衣襟中掏出了一块紫色玉佩。   她望着掌上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怔住了。 第5章 公主   不止李轻婵愣住了,那妇人也是满面惊诧。   “泰州……”妇人喃喃着,眼神忽如利箭般射来,冲着李轻婵命令道,“你过来。”   李轻婵脚后跟抬了抬,又停住,然后缓缓对她行了个礼。   冯意说过,当初平阳公主得了罕见的紫玉,特意让人做成一模一样的两块玉佩,其中一块送给了冯娴。   如今见到持有另一块玉佩的是个雍容华贵的美艳妇人,再一想方才的对话,毫无疑问,这便是平阳公主了。   因为求助被拒和方才争执的事情,李轻婵窘迫极了。   她心绪混乱,拼命保持镇定,正想说些赔礼致歉的话,听平阳公主语气不悦地重复道:“过来。”   李轻婵按住了惊慌的秋云,踌躇着独自上前。   她也没走得太近,到了离马车两步远的地方停下,然后摘下脖子上的玉佩,再次行礼道:“民女无知,冲撞了公主,请公主恕罪。”   她低着头,不知道平阳公主是什么神情,但想着她既然已经不记得冯娴了,昔日情谊如云散,这玉佩又原本就属于她,此时物归原主倒也没错。   李轻婵眷恋地抚了下系着红绳的玉佩,而后将两块玉佩一起递给了马车旁的侍女,轻声道:“公主的玉佩,我……民女替母亲冯氏归还。”   侍女抬头看了眼平阳公主,犹豫了下,没伸手去接。   而李轻婵维持着递出的动作好一会儿,直到胳膊都酸了也没见丝毫动静,不由得抬头望去。   就见平阳公主满面怒色,正死死盯着自己。   李轻婵心头一悸,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接着,听平阳公主冷笑了一声道:“果真是她的女儿,与她一模一样。”   这话听得李轻婵莫名又不安,悄悄看她一眼,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给出去的东西本宫从不收回。”平阳公主语气高傲,带着一丝凉薄,放下了垂帘道,“回府。”   马车应声往前驶去,而那两枚玉佩仍留在李轻婵手中,无人去碰。   待平阳公主的马车驶远了,秋云才反应过来,打着哆嗦到李轻婵身侧,结结巴巴问:“那、那是平阳公主?”   她又问:“她怎么、怎么不把玉佩拿走?”   李轻婵也想不明白,她沉默了会儿,垂首闷闷道:“兴许是觉得脏了……”   秋云没听清,又问了一遍,李轻婵道:“我是说先回去吧。”   转身往回走了一步,膝上传来的痛觉让她抽了口气。   秋云察觉到了,忙扶着她道:“是要快些回去了,也不知道方才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把小姐撞得这样狠!”   而平阳公主回了府依然怒气难消,烦躁地推开侍女递过来的茶水,问道:“世子呢?”   “世子去了侯府,说今日兴许不回来了。”   “去那做什么?”平阳公主皱起了眉,“他不是最烦那边聒噪,怎会主动过去?”   几个侍女也不清楚。   见平阳公主心烦气躁,年长的欣姑姑冲几人使了个眼色,待人都退下了,缓步到平阳公主身后给她捏起了肩,道:“公主可是因为李家姑娘心烦?”   平阳公主冷笑,“她算什么,也值得我心烦!”   “是算不得什么,不过是个知府的女儿。”   欣姑姑说着,悄然打量了下平阳公主的脸色,又缓声道,“说起来,我还当这姑娘长大了会十分娇气蛮横呢,谁成想竟成了这沉静的性子。要不是那玉佩,我当真不敢认她。”   平阳公主未说话,欣姑姑又道:“只是她不是该好好待在姑苏吗,来京城做什么?来京城也就罢了,竟然也不来府上拜访,白瞎了幼时公主对她的疼爱……”   正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府中的管事太监。   公主府的人全是宫里带出来的,太监见得多了丝毫不慌,进来后道:“公主,侯府那边来人了,说世子将三少爷抓进了刑狱司,老太太差点哭晕过去,让人来求公主让世子放人。”   “他既然被抓,肯定是自己手脚不干净,还有脸来求本宫。”平阳公主不耐烦道,“把人赶出去,跟那边说,再敢来府里闹,本宫就让世子再抓几个进去。”   管事太监依言下去了。   被这么一打岔,平阳公主情绪反而缓了些,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屋内安静了下来,过了会儿,仍不见欣姑姑接着说话,平阳公主忍不住开口:“她便是来了,也不许她进府。”   “是,下面的人都记得呢,从来就没放侯府的人进来过……”欣姑姑说着,被平阳公主扫了一眼,立马转口,“公主说的是李家阿婵小姐?”   见平阳公主闭着眼没说话,欣姑姑了然,轻声道:“阿婵小姐那一摔手掌都磨破了,跟着的几个丫鬟看着年纪都不大,也不知道会不会处理伤口。”   “再说了,李铭致与冯意无召肯定是来不了京城的,那阿婵小姐是跟谁来的呢?十六岁的姑娘家,又这么一副好模样,可遭人惦记了。”欣姑姑叹了口气,继续道,“奴婢若是没记错,她在京中应当是没什么亲戚的,人生地不熟,也不知为何进京,现在又在何处落脚,会不会被人欺负……”   平阳公主双唇动了动,仍一言不发。   欣姑姑侧目打量着她的神色,想了一想,低声道:“若是娴姑娘还在,得多心疼……”   搭在扶手上的指尖蓦然抓紧,平阳公主睁开眼睛,怒声道:“那也是她自己选的!”   “是,娴姑娘是个有主意的,性子又倔,不然当初也不会跟李铭致离京。”欣姑姑顺着平阳公主说了下去,平阳公主的脸色却更难看了。   欣姑姑不敢接着往下说,默默倒了盏茶水放在平阳公主手边。   只是茶盏刚离了她的手,就被平阳公主挥袖打翻,砸在铺着厚绒锦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平阳公主恼怒道:“这丫头没礼数,竟敢冲撞本宫,你马上去把她找出来押进府里,本宫要好好教训她!”   欣姑姑精神一振,高声道:“奴婢就知道公主不能放过这丫头,早先特意让人跟着她了,这就去把她押回来。”   那厢李轻婵回了住处,刚忍着痛清洗了手上的擦伤,就听丫鬟惊慌来道:“小姐,外面来了好多官兵!”   丫鬟下人全被制服。   直到马车停稳,傍晚见过的那个侍女让李轻婵下马车时,她还大脑晕沉,加上双膝还痛着,下来时差点一脚踩空,好在欣姑姑及时扶了一把。   她皱了眉,道:“你就这么害怕?”   李轻婵没说话,小心地下了马车,等站稳了先与她道谢,又说:“今日冲撞公主全是我一人所为,与丫鬟嬷嬷无关,还请……”   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欣姑姑,就道:“……请这位姐姐放过其余人。”   随行所有人包括孙嬷嬷都被看守起来,唯有她与秋云被带了过来。   李轻婵不知道平阳公主这是要做什么,但大晚上派人气势汹汹前去抓人,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对孙嬷嬷等人没什么留恋的,只是觉得不能白白连累了冯梦皎送来的那些人,这才出口求情。   “这我可做不得主。”欣姑姑说着,接过侍女手中的灯笼,领着她进府。   后面被侍卫押着的秋云见了李轻婵,急忙快步跟了过来。李轻婵惴惴不安,秋云同样怯惧,主仆两个被侍卫围着,跟着欣姑姑往前。   此时天色已晚,抬首望去,眼前是一个灯火煌煌的高大府邸,厚重的府门大开着,门前灯笼随着晚秋的风摇摆,照得高处的牌匾忽明忽暗。   李轻婵望着那明亮富丽的庭院,心里沉重万分,她想了一路,都想不明白平阳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若是记恨冯娴,那早该在自己让人送信去侯府的时候就将自己关起来的,何故要等到这时?   她脑袋有些重,迷迷糊糊的,跟着欣姑姑迈上台阶时,又一阵凉风吹来,李轻婵打了个寒颤,见光影晃动,下意识地抬头朝府门前的灯笼看了一眼,顿时“咦”了一声。   “小姐,是冷了吗?”秋云扶着她低声问。   欣姑姑也看了过来,意义不明地打量了下她,步子快了一些。   李轻婵摇头,小步快走跟上欣姑姑,试探着开口问:“我方才见外面写着公主府,这位姐姐,平阳公主不是在誉恩侯府吗?”   平阳公主是誉恩侯夫人,李轻婵一直以为她是住在侯府的,哪知道京城还有一个公主府。   “我们公主有自己的府邸,只有心情好才会去侯府住上几日。你来京城多久了,怎么连这都不知晓?”   李轻婵愣了一下,“我、我刚到两日……”   欣姑姑又看了她一眼,见她因这几步微微喘了起来,放慢步子道:“这才走了几步,你怎么就累成这样?是打小就没好好用膳是不是?”   李轻婵被说得羞赧,同时疑惑起来,怎么听着她与自己说话的口吻这么熟稔,还有一点关怀的意思?   她想问,又怕被嘲自作多情,犹豫间秋云已经悄声道:“我家小姐有心疾,累不得的,况且今日这么多事,没发病就算好的了……”   “心疾?”欣姑姑步子停住,转身定定地看着李轻婵,把人看得直发慌,差点以为被看穿了是故意装病。   李轻婵来京本是想来寻求庇护的,如今见平阳公主厌恶自己,便消了这个念头,低声道:“我来京城,只是为了求医治病……”   她说完,忽地想起先前平阳公主说的那句“撒起谎来倒是面不改色”,脸一下烧了起来。   欣姑姑盯着她忽然通红的脸,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她转向旁的侍女道:“给李小姐带路,去听月斋。”   而她自己则是快步去找了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此时已冷静了下来,见她过来,蹙眉道:“今日的事有古怪,是有人特意算计的。” 第6章 表哥   李轻婵被推倒在平阳公主车驾前,而平阳公主又恰好掉了玉佩被她捡到,从而起了争执,让她认出了对方。   “玉佩掉了也就罢了,怎么上面的挂穗也没了?”   李轻婵那块是直接挂在脖子上的,而平阳公主的则是以金丝绦串着玛瑙珠子做成的精致挂穗垂在腰间的。若是连着挂穗一起掉的,李轻婵何至于会把那块玉佩认成是她的?   平阳公主回忆着李轻婵的态度,冷哼道:“若非如此,怕是只有她能猜出我是谁,然后悄悄躲远了。”   而平阳公主不会认出她,两人会就这么错开。   欣姑姑觉得平阳公主说的在理,缓缓道:“那这背后操控之人必然很清楚阿婵小姐的习惯,又对公主今日的穿着、行踪十分清楚,才能悄然近身对公主的玉佩做手脚。”   欣姑姑越说越慢,后背渐渐冒了凉气。   前者暂且不提,能做到后者必然是平阳公主身边的人。   而这人这么做的目的是要将李轻婵送至平阳公主手里,现在也确实达到了。   欣姑姑想起先前自己的言行,心头一抖,噗通一声跪下,急声道:“公主明鉴,奴婢绝无二心,更不曾背叛公主!”   厅内香炉中的熏香缓缓升起,将烛光笼罩得更加模糊。   平阳公主撑着下颌斜依在美人榻上,懒懒地动了动眼皮子道:“没说你,起来。”   她自己身边的人都用了几十年,要背叛早就背叛了,不至于等到今日。   况且她虽不曾直说,但很清楚自己心中所想。欣姑姑说着那些引她心疼李轻婵的话,实际上也是在揣摩她的心思,给她递台阶。   欣姑姑迟疑起身,缓了缓心神,问:“那会是谁?”   平阳公主身边人伺候的人多,一时竟想不出哪个有动机又能不声不响做出这种事。   完全没有头绪,便转而问起了李轻婵的情况。听欣姑姑说完,平阳公主脸色越来越沉。   管事太监便是这时来的,见厅内气氛冰冷,飞速简短道:“公主,侯爷来认错了,请您饶了三少爷。”   平阳公主此时根本没心情搭理誉恩侯,眉宇间尽是厌恶道:“让他滚。”   “是。”管事太监早就习惯了平阳公主的态度,退出去时又问,“那侯爷给李小姐送来的赔礼可要收下?”   “赔礼?”平阳公主倏然抬眼,直起身子沉声问道,“他见过阿婵?”   管事太监面带疑惑,道:“公主不是因为侯爷瞒了李小姐给您的信,才授意世子羁押三少爷吗?”   “给我的信?”平阳公主语调微扬。   “侯爷是这么说的。”   “信呢?”   管事太监看出异样,心里咯噔了一下,道:“侯爷说他当时听到娴姑娘的名字,只想着替公主出气,将人赶出去后,看也没看就将信毁了……”   平阳公主脸色顿时难看无比。   管事太监不敢出声,悄悄看向欣姑姑。后者将这事在心里细细思量了一番,轻声道:“如此说来,阿婵小姐是到了京城立刻就求见公主了,只是她初来乍到,不知道近年来公主鲜少回侯府,才闹了这出误会……”   眼见平阳公主脸色有所缓解,欣姑姑接着道:“这也不怪阿婵小姐惧怕公主了,在她眼中,可是公主您先拒见她的。”   平阳公主还是气愤难消,眯起眸子恨恨道:“跟钟远函说,这回二房家的老三不脱层皮别想出来,让他仔细其余几个,千万别被我逮着了把柄!”   管事太监忙领命下去了。   欣姑姑又温声道:“世子真是有孝心,公主这边还没得到消息呢,世子已经帮着出了气。还是拿三少爷出气,这下能让老太太和侯爷安分一段时日了。”   这话平阳公主爱听,点了点头道:“他誉恩侯府五六个少爷又如何,加一起都比不过我儿……”   说了几句钟慕期,欣姑姑又提起了李轻婵,“可要唤阿婵过来?方才奴婢领人请她时,可是直接破门而入的,她这会儿估计害怕的紧,公主可得好好与她说说,别再闹了误会。”   平阳公主想了想道:“我去看看她。”   然而她刚站起,忽又顿住,惊疑道:“阿婵早上刚被拒见,子晏就捉了老三出气,然后阿婵就出现在了我眼前。”   子晏便是钟慕期的小字。   欣姑姑愣住,在心中将这几件事串联了一下,犹疑道:“难道是世子安排的?若是世子安排的,那倒是能解释得通了……”   平阳公主神色几度变化,过了片刻,重新坐了回去,缓缓道:“你让人照顾好阿婵,明日一早去宫中请御医过来。还有,世子一旦回府,立马告知我……”   李轻婵被人带到听月斋,侍女没为难她,晚膳和洗漱也伺候得很用心,但李轻婵心中不安,追问着平阳公主到底为何将她带来,始终没能得到回答。   她本以为这晚肯定睡不着的,结果刚躺下没一会儿就睡得不省人事。   等她睡着了,侍女悄悄进来将角落里的安神香拿了出去。   翌日,李轻婵半睡半醒间感觉头晕脑胀,耳边嗡嗡,似乎有人说话,可她听不清楚。   直到苦涩的药汁喂进口中,热气从四肢升起,才有了力气睁开双眼。   “小姐你可算是醒了,吓死我了!”秋云焦急的声音似隔着一层纱传入耳中。   李轻婵大脑混沌,浑浑噩噩没有出声。   又闭着眼睛躺了会儿,才回了些许精神,双目迷茫地望着陌生的青白纱帐,涩声问:“这是……在哪儿?”   秋云俯下身子给她擦了擦嘴角药渍,轻声道:“小姐你忘了?昨日咱们撞见了平阳公主,孙嬷嬷他们全都被关押起来了,就咱们俩被带到公主府……”   “咳!”一道低咳声打断了秋云。   秋云身子一僵,飞快往床帐外瞟了一眼,见李轻婵面露疑惑,解释道:“是欣姑姑。”她贴近李轻婵耳边,低声道,“就是昨日平阳公主身边跟着的那个。”   李轻婵想起来了。她想要起床,动了一下发觉自己全身酸软无力,竟是坐起来都难。   “先躺着吧。”欣姑姑上前一步,“等你好了公主才会见你。”   秋云也按住她低声道:“小姐你一直不醒,是欣姑姑请了大夫过来的。”   李轻婵心里顿时一个激灵,她的心疾是自己吃药装出来的,万一京城的大夫医术高超看出来了怎么办?   她正惶惶不安,秋云又道:“大夫说小姐你是赶路疲劳,又受了惊吓,喝些药歇几日就好了,没事的。”   欣姑姑也未提心疾的事情,简单说了两句,留了两个侍女就走了。   李轻婵的心这才重新落了回去。   一直躺到午后,李轻婵感觉好了许多,被侍女领去亭子里坐了会儿,顺势问了几句公主府的事情。   欣姑姑留的两个侍女年纪也不大,活泼好动,李轻婵才问一句,她俩就自己说个不停。   “侯府那老爷少爷一大堆,加上夫人小姐和姬妾,几十个主子,不是这边因为一匹布或者首饰争吵,就是那边谁又私自支账闹起来,公主嫌烦,很少回去。反正公主府是公主府,侯府是侯府,两边互不相干。”   李轻婵从未见过这样的,那好歹也是个侯府,怎么比普通人家还荒唐。   她想着,但没问出来。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接着道:“说是侯府,其实内在荒败,一窝子金玉其外的,家底都快没了,还要打肿脸维持世家奢侈的日子。”   “老太太还当自己是簪缨世家呢,也不想想,要不是咱们公主与世子,这爵位早该在二十年前就被削了。”   这话说得太直白,李轻婵不敢接。   誉恩侯府再怎么败落也是一个侯府,更是平阳公主的夫家,这两个侍女胆子可真大,竟然这么妄议。   她不敢说,但侧耳听得认真。毕竟现在被关在公主府,什么消息也打探不了,对京城更是丝毫不了解,只能从府中侍女口中知晓外面的事情。   “说起来,世子昨夜未归,怕是又宿在刑狱司了……”侍女转头叮嘱李轻婵,“姑娘可不能在府中乱走,咱们世子最不喜生人近身,还是避开的好。”   李轻婵忙点头道谢。   她听冯意提过平阳公主有个儿子,颇受帝王重视,一出生就被封了世子,是与皇子们一起长大的。   为了避嫌,冯意也没与她说太多,只是让她尽量避开这位世子。   李轻婵本就因为装病心虚,现在听闻世子掌管刑狱司,更是惧怕。   侍女又叽叽喳喳说了许多别的,而李轻婵刚喝过药犯了困,不知不觉就依着栏杆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被萧瑟秋风唤醒。   秋云与侍女已不见了踪影,李轻婵觉得凉飕飕的,辨认了下方向,起身往听月斋走去。   她是想早些好起来的,早痊愈了早与平阳公主谢罪,省得她带来的那些人遭罪,也省得被当成罪人看守。   她还记得听月斋的位置,沿着这条小路往前,穿过前面的月亮门就是了。   然而她刚转过月亮门,不知道从哪冒出了个侍女,“哎呀”一声与她撞到一起。   李轻婵本就头晕,被这一撞更是感觉天旋地转,趔趄着往后退去,跌入一个宽厚的胸膛。   陌生的男子气息将她笼罩住,更有灼热的温度透过衣衫从后心传来,激得李轻婵打了个哆嗦。   同时鼻尖隐约传来一阵血腥味,还有一缕似曾相识的冷香。   这些让李轻婵想起城外客栈的事情。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身后人已退开。李轻婵乍然失去依靠,差点跌倒外地,又被一只大掌擒住小臂,生生稳住了身形。   “世子恕罪!”   听闻侍女惊慌的告罪声,李轻婵心中剧动,急忙站稳转身。   道谢与赔罪的话还未出口,便呆滞住了。   眼前人英姿挺拔,五官俊朗,寒潭般的双眸正向李轻婵看来。   而李轻婵眼中却只有他侧脸上的抓痕。她突地打了个寒颤,心砰砰跳了起来。   到了现在,她才真的确认先前在客栈看到的那具死尸不是做梦,而是真的。凶手就是誉恩侯世子,是她眼前这个人。   迎着钟慕期冰冷的视线,李轻婵浑身战栗,感觉下一刻自己也要被抹了脖子。   她心慌意乱,无措地闭上了眼。   然后就被自己蠢到了。   都看见正脸了现在还闭什么眼?还不如若无其事地道谢呢!   可眼睛都闭上了还能怎么办呢?李轻婵心潮翻涌,干脆心一横朝一旁倒了下去。   晕倒算了。 第7章 杏仁   “公主,按您说的,下边的人引阿婵小姐撞上了世子。”侍女道,“世子刚从刑狱司回来,身上尽是血腥味道,直接将阿婵小姐吓晕了过去。”   “吓晕了?”平阳公主眉间闪过诧色,与之确认道,“见一面就吓晕了?”   “是晕过去了,不过应当没事。阿婵小姐身子本就不好,她身边的丫头也说受不得惊吓。”   屋内陷入冗长的安静,过了几息,平阳公主犹疑道:“子晏……也没那么可怖吧?”   侍女不吭声,只有欣姑姑笑道:“世子寡言,行的又是审讯的事情,难免带些煞气。咱们府上是习惯了,人家小姑娘可从未见过,难免害怕。”   平阳公主哼了一声,不忿道:“她小时候可不害怕。”   但她也就是说说了,她说的小时候是一个走路还不稳,一个还是半大孩子,哪能跟现在比。   只是提到过去,多年前的景象在一一重现在眼前,曾动过的心思也再次发出嫩芽,似被春雨浇过般,拼命往上冒头。   平阳公主独自出了会儿神,又想起与冯娴的争执,激荡的心情一点点沉寂下来,半晌,敛眉道:“喊世子过来。”   钟慕期过来时已沐浴更衣过,与平阳公主相似的眉眼平淡无波,问了声好,撩着衣摆坐在了一旁。   “脸上怎么回事?”平阳公主有些惊讶,他这儿子自幼学文习武,大小伤都有受过,但伤在脸上还是第一回 见。   钟慕期面不改色道:“抓奸细时候被误伤的。”   反正不重,过几天就会好的样子,平阳公主也没太在意,又问:“钟平涟可放回去了?”   钟平涟就是誉恩侯府二老爷家的三少爷,学问好,相貌好,会说话,是府中最受重视的少爷,钟家老太太的心头宝。   “没有。”   “犯的是什么事?”   “强抢民女。”   平阳公主顿了一下,“这该是京兆尹的事吧?”   钟慕期语气仍淡淡的,道:“假民女,燕支刺客伪装的。”   “哦。”平阳公主沉默了一下,觉得这事似乎与自己想的不同,儿子好像根本不是在为自己与阿婵出气,她又问,“那你抓钟平涟做什么?”   “太蠢了,碍眼。”   平阳公主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又被侍女按了按肩,决定换个话题。她道:“知道你撞上的那个姑娘是谁吗?”   她以为钟慕期该说不知道了,结果他道:“李轻婵。母亲不是时常念着她吗,现在好了,人到你手底下了。”   这就是认了,确实是他动的手脚,引李轻婵出现在平阳公主面前。   平阳公主一颗心被他弄得忽上忽下,现在虽见他承认了,但是心里一点儿都不舒坦,忍不住抬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没拍疼他,倒是险些硌着自己的手。   “你就不能直白地跟我说吗?非得拐弯抹角!”   钟慕期没说话。不是不能直白说,只是直说了又要解释别的,太麻烦了,还不如就让她以为自己是从誉恩侯府得的消息。   可平阳公主不痛快,别人也别想痛快,自己儿子也不成。她道:“今儿太后又说想给你指婚,问我宁国公家的二小姐怎么样。相貌好,性情温和,家世也配得上,虽有些小心思,但也不是愚笨的人,娘是中意的。你觉得呢?”   她等着看钟慕期变脸,结果人不紧不慢地捏了块桂花糕尝了一口,眉头一皱,又放了回去。   侍女忙递上帕子,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才道:“母亲能忍就行。”   平阳公主为人挑剔,不管是衣食住行还是身边的人,都得顺眼才行,而目前让她顺眼的除了血脉亲人,其余的还没超过一只手。   先前皇帝也曾想为钟慕期做媒,才提出来,就被平阳公主驳了回去。性子柔的说人家木讷,跟自己儿子在一起是两个大冬瓜;机灵爱说笑的,说钟慕期会嫌吵;好不容易找出了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又说人家心机重。   皇帝也无话可说了,见钟慕期不反驳,就道:“得了,那你慢慢找吧,朕倒要看看你最后能找出个什么样的来。”   平阳公主想刺他没刺成,自己被堵了话,更加气恼,推了推桌上的糕点道:“吃不惯别吃了,回你自己屋去!”   恰好这时侍女来说李轻婵醒了,平阳公主又拦住刚起身的钟慕期,道:“不行,得先跟我去见……”生硬一转,道,“见李家那丫头。”   听月斋里,李轻婵装了好半天晕,也没想出个对策,好不容易攒够了勇气睁开眼,就听平阳公主与世子来了,脸唰的一下白了。   先是目睹人家儿子杀人,挠了人家儿子的脸,还疑似被轻薄、被打晕;后是抢了人家母亲的玉佩,被押进府。   李轻婵觉得自己是在劫难逃了,多半要死在这公主府里。   死也就死了,可她一死,冯梦皎给的那些下人也没有了活路,冯娴的遗物也会落到荀氏手中,这真是让人比死了还难受。   不能就这么死了,得想个法子。   李轻婵很急,可越急心越乱,掌心也冒了汗,听见外面响起脚步声时,真是恨不得再晕过去一次。   但再晕就太假了,李轻婵只能强装镇定,拘谨地行了礼。   “过来。”平阳公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李轻婵脚尖在地面蹭着,低着头,心惊肉跳地往前去了。   “离近点,我会吃人吗?”   平阳公主看着面前的姑娘脚尖贴着脚后跟,慢腾腾地往前挪了一小步,脸一下落了下来。   欣姑姑见状忙上前,拉住李轻婵将她推到了平阳公主跟前。   绣纹繁复的衣物映入眼中,李轻婵仍低着头,余光看见一旁还有抹深色的男子衣摆,眼睫颤动着,慌乱又惊怕。   不待她多想,下巴忽地被人高抬起,李轻婵被迫仰着头,错愕地垂目看向平阳公主。   而平阳公主则是眯起了眼,在她下颌处重重抹了一把,然后松开了手。   “别弄得好像本宫要杀了你似的。坐下。”   李轻婵不敢乱看,手忙脚乱地打开腰间的小荷包,将两块玉佩一并放到了平阳公主旁边的桌上,才倒着退回一边,挨着梨花凳边边坐了下去,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上,重新低下了眼。   平阳公主视线从玉佩上扫了一眼,冷声道:“记得她吧?”   李轻婵双手紧攥着裙子,指尖和掌心传来的刺痛感都被忽略了,她还以为平阳公主是在问自己记不记得世子,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要说“不记得”时,一道沉稳的男性嗓音回道:“记得。”   “哦?”平阳公主眉梢微扬,随口问道,“都记得哪些?”   钟慕期道:“记得她把墨汁打翻在你准备去宫中赴宴的衣服上,还摔坏了你最喜欢的发钗。”   平阳公主不悦,“怎么不记得她把你课业撕了害你重新写到三更天的事情?”   “那本来就是要重写的。”   “下池塘捉锦鲤呢?”   “母亲您做梦了。”   “你还不如说我年老痴傻记错了。”   “母亲您年老……”   “咳!”欣姑姑暗示性的咳了一声,钟慕期停住,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想改口,可平阳公主的脸已经冷了下来。   想了一想,他道:“记得她特别爱哭,有一点不如意的就撒泼,嗓门还大,每次一哭整个府里都能听见,没个两刻钟停不下来。”顿了一下,又说:“吵得很。”   平阳公主横了他一眼,转向李轻婵,道:“你说。”   李轻婵低着头没看见,她心里既害怕,又正因为这母子俩的一问一答感到迷惑。这是在说谁?谁这么大胆?   她正竖着耳朵听着,又听平阳公主不耐道,“你这丫头耳朵不好使是不是?盯着地面做什么?抬头!”   李轻婵下意识抬头,愣愣看过去。上座两人,一个面带薄怒不悦地向自己看来,一个云淡风轻,正用修长手指抻着袖口,察觉到她的视线,漆黑眼眸一抬,直直看了过来。   李轻婵赶紧低下头,想起方才平阳公主说过的话又立马抬起,但是眼神闪躲,不敢直视这两人。   “公主问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在京城的事。”   得了欣姑姑的提醒,李轻婵回了个感激的视线,目光干脆就停在了欣姑姑身上。   她想了一想,小声道:“记不得了。”   “你倒是忘了个一干二净!”平阳公主气恼道,“跟你娘一样没良心!”   李轻婵咬唇,她是不知道平阳公主与冯娴之间的旧事,但谁也不能这么说自己娘亲的,哪怕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哪怕她能立马要了自己的命。   李轻婵扇动着眼睫缓缓转向平阳公主,双唇微动,慢吞吞地开口:“我娘她好得很,才不是没良心。你不能骂我娘。”   “你——”   “她那时候还小呢,这都多少年了,不记得也正常。”欣姑姑急忙笑着打圆场,抬手招了侍女进来,道,“晚膳还得等一会儿,世子不是还饿着呢吗,正好后厨新做了杏仁酥,先吃点填填肚子。”   杏仁酥被端了上来,看着橙黄松脆,闻着香甜可口。   钟慕期看了眼李轻婵手边那叠杏仁酥,视线移向平阳公主。   后者冲他挑眉,眼角带着些许恶意,然后望向李轻婵,语调漠然道:“怎么不动?是看不上本宫府上的东西吗?”   李轻婵迟疑了一下,慢慢松开揪在一起的细白指尖,轻轻捻起一小块杏仁酥。   她是吃不得杏仁的,据说小时候吃了一次浑身冒汗,还起红疹子,把她娘吓坏了,之后就时常念叨这事,府中更是再也没出现过杏仁。荀氏刚嫁过来的时候,也被李铭致再三提醒过,后来她虽授意下人为难李轻婵,却也从不敢在她的膳食里加杏仁。   李轻婵想起冯娴,心里有些难过,还有些委屈。她眨掉眼中的水汽,鼓着腮帮子将杏仁酥送到嘴边,张口小小地咬了上去—— 第8章 表哥   平阳公主拿不准,儿子把李轻婵推到她跟前是为了她,还是为了李轻婵,但被儿子算计了,也得还回去,于是安排着让李轻婵撞了钟慕期一下。   可惜什么苗头还没看出来,人家姑娘就先晕过去了。   在这事上,平阳公主对李轻婵是有些歉意的,记得她小时候喜欢吃甜糕,本想让人把刚做好的桂花糕送去哄她的,可跟儿子说几句话,被气得不轻,又起了试探的心思。   就有了杏仁酥这一出。   她盯着李轻婵白皙脸颊,将她细微的为难收入眼底,余光则落在钟慕期身上。   李轻婵踌躇地捏起杏仁酥,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着,模样秀气,又有几分可怜。   而钟慕期面色平淡,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又放回去,仿佛丝毫不在意李轻婵会不会吃这杏仁酥。   平阳公主当然不能真的让李轻婵吃下去,然而钟慕期不先开口制止,她也不愿服输,硬是撑着不吱声。   立在一旁的欣姑姑视线飘来移去,无语又好笑,这母子两个斗气,遭殃的倒是人家无辜姑娘。   眼看李轻婵要把杏仁酥送进口中,欣姑姑迅疾上前,“啪”的一声拍在李轻婵手上。   细白手腕一歪,杏仁酥翻滚落地,碎屑滚的到处都是。   李轻婵惊愕,水润双眸愣愣地看向欣姑姑。   欣姑姑被她宛若受惊小鹿的眸子看得心软,温声道:“奴婢方才瞅着那杏仁酥上落了小虫子,一着急就直接上了手,小姐莫怪。”   平阳公主心下一松,暗自瞪了眼钟慕期,面上却若无其事,道:“既落了虫子那就换掉吧。”   说罢,外面候着的侍女款步进来,将李轻婵手边的杏仁酥换成了桂花糕。   李轻婵还有些迷茫,维持着原动作呆呆地看看平阳公主,又看向欣姑姑,两人都神态自若,倒显得她木讷呆滞了。   旁边还有一个静默无声的钟慕期,虽不出声,但存在感十足。别说往那边看了,因为他,李轻婵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直到欣姑姑投了个疑问的眼神过去,李轻婵才回神。   怕平阳公主再为难她,李轻婵想着还是先说正事的好,只是这正事需要很大的勇气。   她不安地扯了下裙子,忽然想起自己方才拿过杏仁酥还没有擦手。   李轻婵脸红了几分,秋云被阻在外面,她也不好意思支使旁的侍女,便悄悄把手藏在腿侧,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暗暗吸了口气,她抬头道:“昨日惊扰到公主……”   “你母亲于我有救命之恩,如今你身患奇症前来求医,帮你找大夫是没问题的,姑且当做是报恩了。”平阳公主拦了她的话,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漫不经心道,“只是你在京城没有依靠,万一出了什么事别人怕是会说本宫无情,连故人孤女都照顾不好……”   李轻婵听得一阵恍惚,平阳公主让人将她掳回来,是想要帮她寻医?   她还在怀疑,又被平阳公主后一句震惊到。   “……就先住在这里,只是无亲无故的留你不好,便先沿着旧日的习惯罢。”平阳公主说完重重合上了茶盏,伴随着这清脆的碰撞声,她沉声问,“你可听懂了?”   李轻婵只听懂了前半句,急急摆手,笨拙地拒绝:“不用不用,民女有住处,病、病也快好了,只想求公主放了……”   她话没说完,平阳公主已嘲讽一笑。   欣姑姑忙低声道:“昨夜奴婢带人去请小姐时,那些仆从当小姐是得罪了人,还什么事都没弄清楚,就将所有过错尽数推到小姐身上。这种奴才,留着也没什么用。”   李轻婵脸轰的烧了起来,窘迫得无地自容。   与继母的龌蹉已让她十分难堪,下人们的这种行径更是让她面上无光,尤其这事被当着钟慕期的面说出来。   她可还记得目睹了钟慕期杀人的事,让他知道自己无依无靠,那对自己下杀手不是更没顾虑了吗?   “倒也有几个衷心的,但真遇上事一点儿用都没有。小姐能平安到京城,都得感激陛下贤明和这太平盛世,才没让你遇见歹人。”   欣姑姑见李轻婵狼狈地红了眼眶,转头看向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想着李铭致,面露鄙夷,心烦地闭了眼。   欣姑姑又去看钟慕期,见他神色淡然,不露辞色,便顺着平阳公主方才的话道:“你父亲舅舅虽是朝中官员,但外地官员在京中着实算不得什么……再怎么说你幼时也曾唤过公主一声姨母,如今若是出了事,那落的可是公主府的脸面。”   李轻婵羞窘惊惧几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她听懂了,平阳公主说愿意帮她寻医治病,不是念着与冯娴的情谊,而是不想她在外面给公主府丢人。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平阳公主既与冯娴没了情谊,断不会为自己做主,那被逼着嫁荀翰的事就无须说了。何必惹人笑话。   李轻婵胡乱想着,苦闷如潮水将她淹没,眼泪没能憋住,啪嗒两声落在裙上。   怕人看见,她忙抬着手背抹了把眼睛,又用掌心将裙上泪渍压住,自欺欺人地假装没哭过。   可偏有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李轻婵察觉到了,潜意识地迎面看去,骤然间与钟慕期视线相撞,也再次清晰地看见对方脸上的抓痕。   李轻婵呼吸瞬间错乱,慌张撇开脸,见平阳公主正低头欣赏指甲上的蔻丹,欣姑姑躬身给她添茶水,而其余侍女静静立着,仿佛没人发现她的异样。   唯有钟慕期的视线仍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李轻婵如芒刺背,眼泪不流了,屈辱感也被压下。既然平阳公主不肯放她离开,那只能先保全性命再说。   她强自镇定,微微吸了下鼻子,努力忽视压在身上的目光,起了身。   起身动作太急,让她有一瞬间的眩晕,急忙扶住了桌角,待眩晕感过去,迈着小步急急走近平阳公主。   李轻婵顶着脸上的烧灼感,福身做礼,垂下脑袋带着鼻音喊了一声“姨母”。   就厚着脸皮认平阳公主做姨母好了,这样一来也算是跟世子沾亲带故,他总不至于连自家人都杀吧?   平阳公主未应声,李轻婵脸上火辣辣的,硬着头皮又靠近她一小步,壮着胆子去抓她染了蔻丹的指尖。   她不敢看平阳公主,只是两手捧着对方的手晃了晃,嗡声道:“多谢姨母照拂。”   平阳公主眼眶一热,正要开口,忽觉手上黏黏的,低头一看,瞬间黑了脸,“手上沾了东西不知道擦擦吗?”   被这么说了,李轻婵才想起自己手还脏着,忙不迭地要把手收回,没能抽动。   平阳公主接了侍女递过来的帕子,抓着她的手粗鲁地擦着,口中嫌弃道:“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要是在外面这样给我丢人,看我不把你赶出去!”   李轻婵脸上直冒热气,羞愧又不自在。   好不容易被平阳公主放开了手,又被推到了钟慕期跟前,“这是你子晏表哥,小时候……算了,反正你也不记得了。”   李轻婵立在钟慕期跟前,心口咚咚直跳,脑子里闪过客栈的尸体、被捂住口鼻的窒息感,还有先前被拉扯衣襟的慌乱。   她十指紧紧纠着,关节泛了白,原地酝酿了会儿,福身,颤声道:“阿婵见、见过表哥。”   钟慕期盯着她垂下的卷睫和被咬得泛了白的唇,等李轻婵快站不住的时候,才平淡无波地问:“为什么把玉佩藏在衣襟里?”   李轻婵愣了一下,平阳公主也好奇看过来。   那紫玉再珍贵也不过是个饰物,当初平阳公主将东西送出,就是要让冯娴佩戴在外面,省得不长眼的再找她的茬。   “……怕弄丢了……我娘留下的,不能丢。”   李轻婵细声说完,脑内忽灵光一闪,只是不等她捕捉到,又听钟慕期问:“为什么不大声哭?”   李轻婵脸腾地又红了,结结巴巴道:“我没、没哭,我从来、不哭。”   钟慕期没说话了。   趁着气氛好,欣姑姑说了些好听的话,又着人安排晚膳。   用罢晚膳,平阳公主将那枚玉佩还给了李轻婵,玉佩已重新配了挂穗,垂着红色宝珠和金线流苏。   她道:“就佩在腰上,丢不了!”   侍女依言将玉佩挂在李轻婵身上,李轻婵右手微微张着方便侍女动作,恰好就举在衣襟旁,先前一闪而过的灵光再次映入脑海,李轻婵惊悟:原来他先前是想看我衣襟里藏着的玉佩!   难怪后来什么事都没有……   李轻婵终于知道是自己误会了钟慕期,心里松了一些,还有几分歉疚,偷偷朝他看了过去。   许是因为在府中的缘故,他穿的不如今日初见那般冷硬利落,而是一身银灰色的流云广袖衣衫,袖口以及腰间束着的是深一些的墨色,腰身修长,肩膀却很宽。   而厅内明亮的烛火中带着微微的熏黄,将他硬挺的五官也照得柔和了些。   李轻婵这么看着,忽然觉得,也许他杀的是坏人呢?   她不确定,但至少钟慕期不是荀翰那种□□熏心的无耻小人,而自己现在又是他表妹,他应当不会再对自己动手吧?   就这么盯了一小下,钟慕期忽地毫无征兆地看了过来,李轻婵急忙转头。   她慌张躲避着,听见平阳公主叮嘱道:“再怎么厌恶钟平涟也不能杀了他,毕竟是你堂兄,死在你手上不好看。真不想他活了,先放出去,再暗中动手。”   钟慕期淡淡“嗯”了一声。   李轻婵身子猛地一僵,眼前阵阵发黑。   堂兄都能杀……那她这便宜表妹又算得了什么! 第9章 荷包   回屋前,李轻婵小心翼翼地问平阳公主讨要秋云,刚开口,平阳公主的脸就冷了下来,拨了两个侍女给她,说秋云要过几日才能回去。   李轻婵问缘故,平阳公主没答,直接让人将她送回了听月斋。   洗漱后,房门关上,李轻婵一张小脸就耷拉了下来。她踢掉脚上鞋子,软绵绵地伏在锦被上,枕着手臂不动了。   这么静静地躺了会儿,忽然小声嘟囔一句,“怎么感觉怪怪的?”   是的,哪里都怪,自打入了京,不管是见到的人还是遇到的事,都跟她预想的不一样。   似乎什么都不顺心,又似乎什么都在往原定的方向发展。   李轻婵左思右想也琢磨不出哪里不对,事情还没想明白,眼皮子就打起了架,莫名其妙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醒来后的李轻婵浑身酸软,又躺了会儿才神智回笼,发现天光已大亮,忙掀开被子起床。   这可是在公主府,不能做个懒姑娘。回回睡到日上三竿,平阳公主知道了该又说她丢脸了。   她起得急,刚往箱柜处走了几步,忽觉一阵眩晕,眼前事物顷刻间褪了色,天地都旋转起来。   好在不是第一回 这样了,她心知不对立马扶住了桌角,昏沉间不甚碰到了桌上的茶水,发出一道声响。   李轻婵扶着桌角也站不稳,将要栽下去时被人托住了着胳膊,搀回了床上。   等她再次清醒过来,心里懊恼又沉重,房门明明锁得紧紧的,这两个侍女是怎么进来的?   平阳公主给的两个侍女年纪都比李轻婵大,一个叫挽月,脸上总带着笑,温温柔柔的;一个叫折枝,只管干活不怎么说话。   挽月取了衣衫道:“大夫说了,小姐这是气血不足,所以容易乏力头晕,晨起或者久坐后要多注意些,不能急着起身。”   李轻婵偷偷瞄她一眼,“嗯”了一声。   她这症状分明是吃了致心疾的药之后才出现的,哪是什么气血不足。原来这京城也是有庸医的啊。   李轻婵心里这么想着,见两个侍女围了过来要伺候她更衣,忙往床榻里躲,“我自己来。”   两个侍女互看一眼,退到了屏风外。   等李轻婵更好衣衫洗漱罢,煎好的药也送了过来,据说是大夫改过的新方子,但是除了苦了些,其余区别李轻婵是一点儿也没喝出来。   用早膳时,趁折枝去整理床榻了,李轻婵悄悄扯了挽月的衣角,低声问:“公主……姨母,是不是早早就起了啊?”   挽月在她忐忑的面孔上看了一眼,笑道:“公主近日每天都早早进宫侍疾,傍晚时才会回府。世子就更不用说了,三五日不回来也是常有的事。公主说了,让小姐安心养病就好,旁的不必顾虑。”   李轻婵的心骤然一松,对着挽月露了一个感激的笑。   她知道平阳公主的原话肯定不是这么说的,多半会十分嫌弃,是挽月润了色特意说的这么温柔的。   正经的两个主子不在府中,让李轻婵轻松许多,见挽月好说话,试探着跟她打听起秋云的消息。   问起别的挽月还知无不言,提到秋云她就只笑不语了。   李轻婵知晓她是不会说了,没有再问,翻着箱笼找出了针线。   “小姐这是要绣荷包?”   李轻婵点头,悄声问:“你觉得送长辈的荷包,绣荷花好不好啊?”   “当然好,和和美美,吉祥富贵。”挽月笑。   李轻婵也笑起来,双眸跟映在泉水中的弯月一样水波涟涟。   确实如挽月所说,平阳公主又早出晚归了两日,后来干脆直接住在宫中,钟慕期则是彻底没了人影。如此过了五六日,李轻婵每日见的除了府中侍女,就是长胡子大夫。   她已偷偷停了致心疾的药粉,只偶尔还隐隐有发病的征兆,也不知要多久才会彻底消失。   因为是在装病,她每次见了大夫都有些心虚,结果这大夫似乎是真的医术不精,把了几次脉,每次都眉头紧皱说不出问题。李轻婵便渐渐放松了下来。   她没人玩,也无处可去,整日除了喝药看病就是绣荷包,一连几日,寸步未出听月斋。   第七日,平阳公主回来了,刚回府就得了消息,说李轻婵给她绣的荷包好了,估摸着今日就要送过来。   这几日她虽在宫中,但李轻婵每日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药,都有人一一送到她耳中。   “我倒要看看她能绣出个什么,要是针脚杂乱,绣工太差,我可不会收。”平阳公主道。   欣姑姑最清楚她的想法,笑道:“阿婵小姐一个闺中小姑娘,绣工哪里比得上尚衣局和府中绣娘?但这其中心意,可不是旁的能比的。”   平阳公主高傲地哼了一声,道:“算她有良心。”   等平阳公主更了衣出来,李轻婵已在外间候着了。   她穿着的还是在姑苏做的衣裳,荀氏表面功夫一点儿错都没有,让人给李轻婵做衣裳一直都用最好的料子,虽比不得平阳公主身上的,倒也不寒酸。   只是梳的头让平阳公主不满。   是半挽着的,以琼枝玉梳蓖低簪在一侧,余下一捧斜斜地搭在肩上,垂至胸前。   模样是好看,只是她身形和脸都小,这样更显得清浅寡淡,衬得人弱柳扶风,随时要倒下似的。   平阳公主不高兴就直接摆在脸上,看得李轻婵不敢多靠近,隔着距离谨慎问了好。   平阳公主淡淡“嗯”了一声,两人就没了话。   欣姑姑见状默默摇头,冲李轻婵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上前给平阳公主捏肩。   李轻婵犹豫了下,慢吞吞走过去,又看了眼欣姑姑,才试探着将手放到平阳公主肩上。   她也没干过这活,凭着感觉捏了几下,察觉平阳公主竟放松了下来,更加感激欣姑姑了。   “不在自己院子里歇着,来我这做什么?”平阳公主心里舒坦了,开始铺话,等着李轻婵给自己送荷包。   李轻婵说话前先看欣姑姑,见她点头了,道:“几日未见姨母,又想着姨母入宫侍疾当是十分辛苦的,所以过来看看。”   宫里人多,根本用不着平阳公主做什么,她也就是进宫陪着老人说话,让老人安心,根本就没累着。   但她喜欢听这话,惬意地眯起了眼睛,问:“就没别的事了?”   “有……”李轻婵偏头看了看她,确定她心情好,软声央求道,“姨母能不能让秋云回来?她跟了我许多年……”   “我看着像是会随便发落人的吗?不过就是个小丫头,我让人带下去学规矩去了,待会儿就还给你。”   李轻婵瞬间喜笑颜开,声音也脆了些,“多谢姨母!”   “怎么谢?”   “啊?”李轻婵懵了,她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一旁的欣姑姑见她愣神,急了,又是指着腰间,又是比划着荷包,总算让李轻婵明白过来。   她犹豫地掏出了碧青白荷的荷包,见欣姑姑拼命点头使眼色,迟疑道:“先前……”   她嗓音细,说的也很慢,“……欣姑姑帮我拍开落了虫子的杏仁酥,我正好闲着,便试着绣了个小荷包想送欣姑姑……”   这话一出,欣姑姑愣住,平阳公主则是身躯僵硬,缓缓睁开了眼。   李轻婵还未察觉异常,踌躇着将荷包往前递,细声道:“绣得不好,姨母若是觉得还能入眼,过几日我再……”   话音未落,就听平阳公主冷笑道:“什么玩意也配送到本宫眼前。”   她说着,一把推开李轻婵伸到前面的手,将荷包打翻在地。   这变脸速度太快,李轻婵惊住了。   直到平阳公主怒气冲冲地去了里间,欣姑姑也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李轻婵才回神。   目送两人离去,呆立了会儿,她垂下眼睫,默默捡起精心绣了七日的荷包,细细拍干净,珍重地放回怀中。   然后缓缓起身,低着头出了平阳公主的荣丰堂。   屋内数个侍女面面相觑,谁也没敢出声。   李轻婵除了读书写字,以前还对做香粉胭脂有些兴趣,可荀氏不许她碰,说这是做买卖的低贱活计,只让她学针线。   李轻婵不喜欢做针线,但李佲致不管这些,只觉得李轻婵连这简单的女儿手艺都不肯好好学,是在故意为难荀氏。   没人为李轻婵说话,她便被逼着学了起来。日复一日,十根手指头不知道扎破了多少次,还是不能让荀氏满意。绣出来的东西就是这么被嬷嬷们皱着眉点评一番,随意扔在地上踩踏的。   如今进了公主府,她念着欣姑姑的关照,决定绣个荷包聊表谢意。   也不是没想过平阳公主,只是平阳公主身上绣纹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肯定是看不上她这手艺的。   谁曾想,看不上也就罢了,还把她的荷包拍在地上。   出了荣丰堂,李轻婵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开了闸似的汹涌往外冒。   这样子实在狼狈,她怕被人看见,跌撞着躲到了偏僻的假山后,捂着嘴巴哭了起来。   枯黄的树叶被秋风卷着,打着旋儿落在姑娘消瘦的肩上。   李轻婵抱膝蜷缩成一团,拼命压着哭声,单薄的身子直打颤。   枯叶没能在她肩头待住,抖落在草地上,又被风挟着翻滚到石板小路,拦住了钟慕期的去路。 第10章 听哭   他脚下一顿,停住了,朝着假山望去。   假山高大嶙峋,一侧临水,中间开了个洞,青石板小径从中穿过,延伸到雕梁画栋的抄手游廊。   前两日刚落了霜,高大的玉兰树枝叶所剩无几,从钟慕期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伫立在假山中的光秃秃树枝和仍挺拔的苍翠竹子。   身边管事太监跟着停了步,仔细听了会儿,轻声道:“好像是阿婵小姐……”   多的太监就没说了,府中大多是老人,都知道平阳公主的脾性,要是她真的不喜欢,才不会把李轻婵接到府里,还让人住进听月斋。   是以,府中根本不会有人去为难李轻婵。   那她现在哭得这么委屈是因为什么呢?只能是平阳公主做了什么。   管事太监悄悄看了眼钟慕期,不大明白这位立着不动是什么意思。   而钟慕期定定地听了会儿那努力压着的抽噎声,远远看到几个侍女迎面过来,皱了眉道:“不准人靠近这里。”   管事太监愣了一下,忙快步上前拦住侍女,等他再回来,钟慕期仍站在原处,那呜呜泣声也依旧继续。   “让她一个人待着,等哭完了,去问她为什么哭。”   “啊?”管事太监疑惑了一下,躬身低声提醒道,“多半是和公主闹了不开心……”   话说一半停了嘴,他都能想到的事情,世子哪能想不到。   钟慕期在原地又等了会儿,听那哭声断断续续,到几乎停住时,他举步往荣丰堂去了。   管事太监跟了两步,想起他方才的吩咐又停下。   他觉得这母子俩真难伺候,一个嘴硬从不先说软话,只能你去猜她的心思,一个干脆嘴巴都不经常开,虽不用别人猜,但让人弄不明白他的意图。   管事太监摇了摇头,扶着腰坐在了小径旁的石头上,他得守着不让旁的人靠近。   假山后的李轻婵哭得脸通红,沾满泪痕,好不容易发泄完了,哽咽着捏起衣袖擦脸,勉强整理了下仪容,再压着胸口缓了许久,才踮着脚小心地从假山后绕出来。   结果迎面撞上了管事太监,惊得瞬间睁大眼睛,一想到方才自己偷偷哭泣被人听个正着,难堪得脸上烧了起来。   管事太监见她这样,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钟慕期的意思,难怪世子不让人靠近!   他脑子转得快,忙起身道:“小姐怎么在假山后睡着了?风凉露重,当心身子。”   李轻婵有点懵,愣愣地眨着湿漉漉的双眼,听管事太监继续道:“睡的得有一会儿了吧?老奴方才好像还听见小姐哭了,可是做了什么噩梦?”   “是、是做了噩梦!”李轻婵眼下还带着没擦干净的泪渍,急忙用沙哑的声音强调,“好吓人的梦!”   “是这样的,老奴这把年纪了,做了噩梦也会被吓哭呢。”   管事太监的话让李轻婵松快了些,她偷眼瞧了过去,见管事太监一脸唏嘘,悄悄抿起了唇。   “老奴送小姐回去吧。”管事太监引着李轻婵往听月斋去,边走边道,“说起来,前日老奴也做了噩梦,梦到的那才叫可怕呢。”   李轻婵捋了下鬓边被泪水津得粘在一起的碎发,跟着管事太监听他道:“去年开岁公主跟世子是在宫里过的,老奴也是跟着的,当时赤狄进献了两只狻猊,不知怎的竟从笼子里跑了出来,长着血盆大口,逮着人就撕咬……”   李轻婵从未听过敌邦的事,也只在书上看到过狻猊是如何威猛凶残,听他说得惟妙惟肖,又惊又骇,细嫩指尖捏着发丝,紧跟着他等他说下去。   “你是不知道那场面有多骇人,殿前侍卫都被吓住了!”管事太监似不忍心回忆,皱着脸道,“也就咱们世子胆子大,抽了侍卫手中的刀就迎了上去……”   “那、那……”李轻婵万分惊讶,磕磕巴巴想问结果。   “结果嘛,那两张狻猊兽皮现在还铺在金殿上呢,每日都被陛下踩在脚底。上个月赤狄使节前来拜谒,看见的时候脸都绿了。”   李轻婵紧张了好一会儿,听到最后,想象着那使节表情,忍不住小小的笑了一下,道:“世子……表哥真厉害。”   夸赞是一回事,提防是另一回事。李轻婵心里道:原来他不止能杀人,还会杀猛兽,以后要多加小心,千万不能再惹了他。   管事太监假装没听见她那声“世子”和生疏的“表哥”,叹气道:“厉害是厉害,吓人也是真的吓人。前几日我又梦到那时候的景象了,真是吓得我冷汗直流,醒来一看,竟然还淌了眼泪,真是羞愧!”   李轻婵见他掩面叹息,偷笑了一下,跟着太监过了连廊,安慰道:“就是很吓人嘛,吓哭也很正常的。”   “惭愧……说起来小姐方才是……”正说着,有侍女走来,管事太监停了话,待侍女与二人行礼过去后,方接着道,“小姐是做了什么梦?”   李轻婵有些犹豫,人家都把这么丢脸面的事说了,她总不好再藏着掖着。   但她又实在不愿意承认自己哭了,也不想在背地里说平阳公主的不好,低头吞吞吐吐道:“梦到我娘亲了,我、我想她了……”   她本来只是随便找的借口,可最后一句话说出去时,鼻尖蓦然一酸,嗓音哽住,眼泪突兀地盈满了眼眶,不待她反应过来泪珠已簌簌落下。   其实她还是觉得惊恐,虽住进了公主府,安全无虞,李轻婵却感觉处处受着拘束,时刻被人看守着一般。   她认床,乍一换了地方很难入睡,可入府几日都沾床就困,一回两回也就罢了,回回如此,傻子也知道有问题了。   再一想不管她睡前如何关门锁窗,第二日侍女总能不声不响地进屋。   而她随行的衣物行囊虽也被送进了府中,可她自己却动不得,想要找什么,还要去问侍女。   她身边没有可信的人,恐慌与内疚憋在心里无人可诉,也没有丝毫隐私和自由,与在姑苏荀氏手下时没什么区别。   更何况,在姑苏时她身边尚且有一个秋云,现在连秋云都没了。   管事太监见她掉了泪珠,忙转头看向别处,若无其事道:“老奴这一把年纪了,也时常想娘呢……”   李轻婵擦了下眼角,低低道:“嗯。”   往前穿过月洞门就看见了听月斋,挽月看到了两人,已快步走来,管事太监就没继续往里走。   临别时,想了想平阳公主的性子,他悄声道:“小姐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不妨直接与公主说……”   李轻婵没听清,攥着衣袖看了过来,管事太监对着她泛红的水盈盈眸子,话语一顿,改口道:“小姐在池边睡了会儿,待会儿记得跟挽月说一声,最好喝点姜汤,省得明日不舒适。”   正好挽月已经走了过来,他便又等了片刻,亲自叮嘱了挽月一遍,然后去荣丰堂寻钟慕期了。   而平阳公主已发了一顿火,拍桌道:“那老太太敢去刑狱司寻你?这老不要脸的……”   钟平涟仍被关在刑狱司,誉恩侯府的钟老夫人见这母子俩软硬不吃,不敢招惹平阳公主,就拄着拐杖去了刑狱司门口,直接跪下求钟慕期放了他那三堂兄。   平阳公主本就在气头上,听闻这事更怒,这摆明了是想用孝道逼着钟慕期放人。   钟平涟那事本算不得什么大罪,最多再关一段时日就会被放出来,可钟老夫人这明晃晃的偏袒维护惹怒了平阳公主。都是孙儿,凭什么她为了钟平涟,就要这么为难自己儿子?   “我把她接进了去,让她亲眼看着钟平涟被用刑。”   平阳公主顿时停了怒话,刑狱司又黑又阴冷,她都不敢进去,儿子竟然将那老太太弄了进去。她看向钟慕期,蹙眉道:“这不得吓死她?”   钟慕期面色沉静,道:“祖母是被人抬回府的。”   “你别胡来!她再怎么说也是你祖母,真吓出了问题,你名声还要不要了!”平阳公主急了,刑狱本来就是招恨的活,钟慕期抓了堂兄还能说大义灭亲,抓了老太太可就是不孝了。   钟慕期按住她,沉稳道:“出不了事,赵旿与孟梯也在。”   听闻三皇子与那个诡异大夫也在,平阳公主安了心,又气道:“出不了事,那你来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嫌我不够烦是不是?”   “与母亲说这个,是因为快到十二月了。”   十二月是钟老夫人的寿辰,每年都要宴请宾客,现在钟平涟出了事,她肯定要借这机会作妖了。   平阳公主虽懒得理那边的人,但每到这时多少也得装个样子,恹恹道:“知道了。”   母子两个说着话,管事太监过来了,钟慕期直接当着平阳公主的面问:“她为什么哭?”   平阳公主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在说谁,管事太监已回道:“说是想娴姑娘了。”   “寄人篱下,哭都不敢大声。”钟慕期不顾平阳公主沉下去的脸,径自说道,“既然这么不自在,不如放她出去。” 第11章 月下   平阳公主是不肯放李轻婵走的,没道理人在京城却不住在她的公主府里。   “什么寄人篱下?我对她不好吗?我让人时刻守着她、照顾她,怕她害怕没让御医说实情,她倒是好,就这么对我!”   平阳公主气李轻婵不想着她,又气她脑子不灵光,怒道:“竟然连骗我高兴都不肯,但凡她哄我一句,说那荷包本来就是给我的!我、我……”   见她被气得说不出话,侍女们纷纷敛声屏息,没一个人敢闹出动静。   欣姑姑刚把钟慕期送出去,才掀了珠帘进了室内,一个琉璃盏就砸在了脚下。   屋内铺了层绒毯,琉璃盏倒也没摔坏,欣姑姑将其捡起,擦了擦递给侍女,走近道:“奴婢瞧着阿婵小姐是真的变了许多,这要是小时候,早就偎着公主不撒手了。”   平阳公主虽自负骄恣,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扫了欣姑姑一眼,别开了脸。   欣姑姑轻声道:“奴婢也就上回帮了阿婵小姐那一回,她就能送荷包给我,没道理不想着公主。奴婢方才细想了下,公主您身份高贵,她又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对您当然是又敬又怕,连讨好都不敢的。”   平阳公主冷着脸,却听进了心里,顺着欣姑姑的话一想,似乎还真是这样。   “今日公主刚对阿婵小姐发了火,转头阿婵小姐就想娴姑娘了,这可不就是把您当成娘了吗……”   欣姑姑向来会猜平阳公主的心思,尽捡着她喜欢的说,见平阳公主面色缓和一些,接着道:“她小时候多机灵,多喜欢公主啊。奴婢记得有一回公主心情不好,她把藏着的糖全都拿出来哄公主开心呢。”   “她也就小时候嘴甜,现在跟个呆子一样!”   “谁说不是呢,奴婢当时都愣住了。”   平阳公主开了口,欣姑姑就放心了,打量着她的神色缓步走近,立在她身后给她锤着肩,幽幽道:“娴姑娘去的时候她也就才八/九岁,这么小就没了娘,也不知那李铭致是怎么养的,养成了这性子……”   欣姑姑说话时音量特意放轻,尾音拖得长,带着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当年冯娴病逝,平阳公主是派人去姑苏看过李轻婵的,她拉不下脸,只让人暗中探望,确信李铭致对李轻婵仍十分疼爱,才收回了眼线。   后来也听过荀氏的贤名,一直以为李轻婵过得很好。   “人心哪有不偏的,就拿侯府来说,少爷小姐那么多,哪一个不是老太太的亲孙辈?怎么她就偏偏疼三少爷呢?更何况荀氏她本就有自己的孩子……放眼望去,哪家后宅没点龃龉,荀氏真这么和善的话,好好的伶俐姑娘怎么会成现在这木讷胆怯的样子?”   平阳公主前些日子都在宫中,还没来得及细查李轻婵的事,闻言心沉了几分,道:“你先让我想想。”   她这一想就是许久,睁眼时毫无征兆问:“你说子晏是不是还记得幼时的戏言?”   欣姑姑不明白她怎么忽然提这个,还没接话,平阳公主又自言自语道:“他不喜跟姑娘家接触,也从不多管别人的事,怎么这回替阿婵说起话来了?”   平阳公主凝神将今日的事情细想一遍,眼中逐渐跳跃起火花,她坐直了,吩咐道:“明日请荣裕郡主来府中一趟。”   欣姑姑不解,早些年平阳公主为冯娴出头,当众扇了荣裕郡主巴掌,这么多年来两人一直是面和心不和,荣裕郡主来府若是见着李轻婵,怕是得好好奚落一番了。   平阳公主将她的犹疑看在眼里,缓缓道:“总得有人扮坏人……”   夜色降下,挽月见李轻婵坐在窗下托腮望月,也跟着看了出去。   时近月中,缺了一口的明月半垂在墨蓝色的夜空,旁边稀稀落落地缀着几颗星星,清冷寂寥。   一阵秋风吹来,似乎是从不远处的湖面上的过来的,挟带着丝丝凉气。   眼看着李轻婵打了个颤,挽月劝道:“夜风凉,小姐快关窗睡了吧。”   李轻婵确实觉得凉,但不肯关窗。望月是假,在窗口吹风保持清醒才是真的。   她忽地起了逆反心思,偏不要如先前几日那般莫名沉睡。她道:“我想去亭子里看会儿月亮。”   “夜凉……”   挽月拒绝的话刚出口,就见李轻婵失落地垂下了眼,纤长眼睫在屋内烛光映照下如蝶翅般轻颤。   她想起今日的事情和李轻婵回来时红肿的双目,沉吟了下,道:“夜凉,小姐等等,奴婢去取个披风。”   李轻婵说的亭子是听月斋外的湖心亭。   府中大多数人都已歇下,四下静谧,唯有檐下灯笼随风摇动,映得树影憧憧。   李轻婵裹着披风坐在亭子里,扒着栏杆侧身望向水面,看见了倒映着的自己的身影。   她长发已散,随着低头的动作从肩上垂落,悬在半空,如瀑黑发被风吹得荡来荡去,不时擦过亭下高高立着的枯荷。   怕把长发弄脏了,她伸手捞了一把,拢至身后。   “小姐先待着,奴婢回去取条发带。”挽月说道。   李轻婵觉得没这个必要,但是她想一个人待着,就点了头。   待挽月离开,她又找借口将旁的侍女打发,然后熄了灯笼,身子一软伏在美人靠上,这才真的放松下来。   萧瑟秋风将莫名睡意吹散,她枕着手臂望向水面倒映着的皎洁明月,开始反思。   她觉得平阳公主就算看不上自己的荷包也没必要生气,后来仔细想了想才明白,平阳公主是不满她只感激欣姑姑,不感谢她呢。   也是,哪能越过主子去感谢下人呢。   李轻婵觉得自己给欣姑姑添了麻烦。   “也不知道公主会不会罚她……”她沮丧地叹了口气,心道,“明日再去哄公主消气吧,不能再让她不满意了。”   她想着如何讨好平阳公主,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法子,鬓发被风吹到眼前,她偏头去躲,铺在后背上的乌黑长发便又扫着纤弱肩颈滑了下去。   李轻婵再次伸手去捞,目光不经意一扫,猛然看见隔了不远处的的水岸边映着一个人影。   愕然抬首,便见岸边立着一人,身材颀长,英朗挺拔,背对着她,虽看不清面容,但凭着身形李轻婵还是认出了这人,正是她那表哥钟慕期。   李轻婵慌张,孤男寡女月下相会,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让人看见了可不行。再说,她哪里敢和钟慕期独处?   她急忙起身,想从另一侧曲桥离开,却不想披风被压在了身下,她站起一半又跌坐回去。   仓皇间她又往那边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钟慕期身旁还有另一人,只是隐在暗处,方才没让她看见。   风吹影动,如水月色下,李轻婵看见了那人手中的大刀。   她心头一悸,忙拢起披风,扶着栏杆起了身,然而披风被吹动,走过小桌时勾到桌上被她熄了的灯笼。   灯笼落地,发出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李轻婵打了个激灵,本能地抬头朝岸边看去,恰好迎上一双如秋月般清冷的双眼。   然后她就见钟慕期似乎跟暗处的人说了一句话,接着,他抬步,上了曲折小桥,朝湖心亭走来。 第12章 拽住   李轻婵脑子反应不过来,这种情况不是应该主动避开吗?他过来做什么?   恍惚间,汩汩冒血的咽喉与被染红的芙蓉花重现眼前,李轻婵心又急速跳了起来,她慌张收回视线,假装从未看见过钟慕期,转身就走。   可她脚步太急,蹒跚了一下差点摔倒,急忙扶住亭柱,目光一低,看见了泛着银波的湖面。   她倒映在水面的身影被凉风吹皱,随着湖面上的月光一起荡成碎片,仿佛预示着她接下来的遭遇。   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李轻婵万分后悔没有好好待在屋子里睡觉。   这么一会儿功夫,钟慕期已经大步迈入亭中,望着背对着自己的纤细身影,他拧了眉头,问:“跑什么?”   问罢,就见裹着披风也难掩婀娜身姿的姑娘颤巍巍地转过了身,结结巴巴道:“没、没有,我没看见……表哥。”   顿了顿,李轻婵放软了嗓音又怯生生喊了一声:“表哥。”   多喊一句,提醒他自己是表妹,不能对自己动手。   钟慕期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揭穿她这谎言,简赅道:“坐。”   他撩袍坐下,李轻婵却不敢靠近,手指头不自觉地抠着亭柱,等他再次无声看来,才壮着胆子道:“表哥,太晚了,我想回去休息……”   “两件事。”钟慕期道,“你要站着听也行。”   李轻婵简直要慌死了,不敢看他,只能偷偷观察他的动作,暗中提防,心里盼着挽月早些回来,又怕她回来正好撞上这场面。   钟慕期已开口:“给你看病是宫中御医,尽管安心用药。”   “御医?”李轻婵惊诧地睁圆了眼睛,侍女们可没这么说过,她还以为只是普通大夫。   平阳公主竟会为她请御医?而且御医竟然也没看出她是吃的药粉假装心疾?   “不管是对下人不满,还是有别的要求,直接开口说。”   李轻婵还沉浸在他上一句话里,恍恍惚惚问:“御医说我是什么病啊?”   钟慕期眉梢动了动,道:“胆子大点,自己去问。”   “哦……”李轻婵偷偷瞧他,他背对着月亮,神色看不太清,但她觉得钟慕期该是不耐烦了,没敢继续问他该去问谁。   钟慕期捕捉到她小心的目光,屈起食指扣了下桌面,重复道:“这府中没人敢欺负你,有什么事直接说。”   这次李轻婵听清了,可她不敢信。平阳公主明明很讨厌她的,而且侍女下人是照顾她没错,同时却也是监视。   不过她也没有当面反驳钟慕期,只是低着头“嗯”了一声。   太敷衍了,一看就是没当真。   钟慕期看着她半掩在亭柱后心不在焉的样子,眸色变深,站了起来。   李轻婵刚察觉到,阴影已经从头顶笼罩下来,她惊愕抬头,见钟慕期人至跟前,离她不过一尺距离。   这距离太近了,她心尖一跳,急忙后退,可忘了自己身在亭子边缘,后面便是台阶,就这么一脚踩空——   还未来得及惊叫出声,便被一只大掌擒住小臂拽住,李轻婵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已往前跌去,重重撞入一个对方胸膛。   不等她有反应,钟慕期已退开,李轻婵堪堪站稳,揉了揉被撞到的鼻尖,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接着她感觉手臂上的力道加重,身子不由自主地顺着那力道趔趄往前,刚低呼了一声,就被按住肩膀坐了下去。   待她回神,发觉自己已经坐在了小桌旁,钟慕期仍在她身旁,但已松开了她的小臂。   只有那上面仍残留的发烫触觉昭示着方才短暂的接触。   李轻婵被这意外弄得呼吸微急,她不自在地坐着,想摸摸方才被钟慕期抓到的地方,当着他的面又觉得羞赧,等呼吸平缓了些,才悄悄抬眼看他。   两人高低对调,现在是李轻婵坐着,钟慕期立着。   月光倾泻而下,将他五官完完整整地暴露出来,李轻婵看着那分明的眉眼和高挺鼻梁,心头一燥,猛地偏脸躲开,嗫嚅道:“多、多谢表哥。”   钟慕期只淡漠地扫了她一眼,便不再看她,再次道:“想要什么直说,不喜欢的就拒绝。”   他说完就又有了动作。   李轻婵见他逼近,微微打了个哆嗦,放在膝上的双手瞬间握紧。   可钟慕期只是从她身侧过去,并未触碰她一下,反而是她身上的薄披风被吹动,翻飞着扑到了对方手背上。   李轻婵急忙将披风扯回来抱住,而钟慕期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眸沉了几分,冷声道:“也没必要这么怕我。”   李轻婵被说中心事,脸上滚烫,连余光也不敢再瞟他,听着脚步声渐远,方能确认他这是要离开了。   他过来就是要说这个吗?李轻婵迷迷糊糊发起了呆。   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声呼唤:“小姐?”   认出挽月的声音,李轻婵急忙抬头朝反方向望去,确认看不见钟慕期的身影了,她安定了些,提声回道:“这里。”   挽月提着灯笼匆忙赶来,道:“小姐的灯笼怎么灭了?方才没看见光亮,奴婢还以为小姐去了别处。”   “风、风吹灭的。”李轻婵差点因为说谎咬了舌头。   待挽月要给她将长发绑起时,李轻婵却不愿意了。   她把自己藏在披风里,偷偷摸了摸方才被钟慕期碰过的小臂,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灼热的温度,连带着她的脸也烧了起来。   她咬了咬下唇,小声道:“我累了,回去睡了吧。”   屋内温暖,李轻婵换好了寝衣,如前些日子一样,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她不喜欢这种被人操控的感觉,硬是撑着沉重的眼皮不肯睡,这时钟慕期的话忽跳入脑海——“不喜欢就拒绝。”   这话像是有重量一样,一个字一个字落在她心尖上,让她的心跳跟着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李轻婵恢复了几分神智,喊住将要出去的侍女,“……我不喜欢那个香。”   侍女愣住,李轻婵费力地睁着眼,看向那个冒着袅袅轻烟的香炉,含糊重复道:“我不喜欢那个。”   屋里两个侍女对视一眼,道:“奴婢们这就把熏香抬出去……”   隔日,李轻婵醒来时屋子里还很暗,她坐起来懵了一会儿,然后抿起了唇。   钟慕期说的竟然是真的,她说不要那个香,侍女就把香搬出去了……虽然后来她还是很快睡着了,可至少起得早了。   她很高兴,洗漱罢就开了窗,见外面一片白茫茫,是起了大雾。   侍女道:“今日的雾特别大呢,都快巳时了还没散去多少,小姐要是去院子里可要记得离水边远些……”   李轻婵“啊”了一声,被侍女看过来时红了脸,将人支开,她才懊恼地嘟囔道:“竟是快巳时了,我还当今日起得早……难道不是那香的问题?”   这个问题无从确认。   用了早膳后,她纠结许久,还是鼓着勇气去了平阳公主那边。   结果一掀珠帘进去,就猝不及防地与钟慕期打了个照面。   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如最后一缕晨雾,被午时日头一照,片刻就化作了飞烟。   “傻站着做什么?不知道的以为我欺负了你!”平阳公主没好气道。   李轻婵脸上燥热,虽说打定主意要讨好平阳公主,可在钟慕期的视线下却觉得十分难堪。   她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进去对平阳公主行了礼,再转向钟慕期,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接着福身,小声喊道:“表哥。” 第13章 和好   钟慕期淡淡“嗯”了一声,转向平阳公主道:“走了,今晚可能不回来,母亲若有事便差人去刑狱司寻我。”   停了一下,他又道:“或者是赵旿那里。”   他说完就走,平阳公主注意力正在李轻婵身上,等他朝外走了几步才回过神来,喊道:“那边有急事?”   “不急。”   “不急做什么不回府?午后陈尚书府上要办赏花宴,我带阿婵去见见人,晚上你回来顺道去接我们。”   钟慕期挑眉。   平阳公主嗤笑一声,摆手道:“后宅妇人的事不用你管,娘心里有谱,晚些时候你记得去接娘就行。”   钟慕期颌首,转身离去了。   听了这一段的李轻婵晕头晕脑,她根本不知道陈尚书是什么人,更不知道平阳公主又为什么要带她去见人,见谁?再说她昨日不是还在与自己置气吗?   她看向平阳公主,后者根本不理会她,再看向后面的欣姑姑,欣姑姑则目不斜视。   李轻婵心里失落,眉眼跟着黯淡了几分,但她还记得今日要跟平阳公主道歉,迈着小步到了平阳公主身旁,低声道:“姨母还在生气吗?”   平阳公主冷着一张脸,道:“我有什么可气的。”   李轻婵听她与自己说话又变成“我”,而非“本宫”,心知她现在不比昨日那般气恼了,脚尖往前蹭了蹭,温声道:“我那绣工根本就拿不出手,原本想过几日去街上看看有什么贵重物什好送给姨母的,一直没有机会出去,所以便先准备着送给欣姑姑的了……”   “你想给我买什么?你有银子?”   平阳公主语气依然不好,李轻婵却听出几分软意,忙道:“有的,我有许多银子。”   她没说银子大多是冯梦皎给的,道:“姨母贵为公主,用的都是最精细的东西,我想仔细挑挑。”   “宫外能有什么好东西?”平阳公主不屑。   李轻婵词穷,吭哧了半天,也没能想到该怎么接着说下去,毕竟她说的对。   “笨死了。”平阳公主很嫌弃,但话中已没了怒气,道,“过来。”   李轻婵往前挪了一步,被她拽着坐在了身旁,动作一点儿也不轻柔,平阳公主质问道:“有空绣荷包,没空出门?”   自冯娴去世后,李轻婵还从未与人这么亲近过,此时挨着平阳公主十分不自在,僵硬着身子道:“我一个人……不敢出去……”   平阳公主眉梢一挑看向欣姑姑,欣姑姑忙道:“听月斋除却挽月折枝两个大丫头,二等侍女和粗使丫头也是不少的……阿婵小姐……是怕生吧?”   李轻婵慌忙道:“不关挽月她们的事,我就是……就是……”   “得了,别结巴了,我让人把你身边那丫头送回来就是。”   李轻婵陡然抬头,一双杏眼水波粼粼、满是欣喜,似乎是怕平阳公主反悔,她急忙脆声道:“谢谢姨母!”   她只顾着高兴了,平阳公主却是被她这一嗓子喊得愣了下神。这还是重遇后平阳公主第一次见她这么开心,那亮晶晶的双眼和清脆的嗓音,几乎与儿时重叠。   平阳公主看着她,想起她小时候的模样,粉玉雕琢,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还又懒又爱撒娇,总是缠着要人抱。   那时候冯娴尚在,两家人走得很近,两个孩子同吃同住……   “……姨母?”李轻婵忐忑地喊了一声。   平阳公主回神,见她满面不安,冷声道:“昨日我就说了会把人还你,只是后来有事忘记了,难道我还会食言吗?”   李轻婵忙顺着哄道:“不会不会,姨母最好了!”   得了平阳公主的保证,她想问秋云回来的具体时间,又怕平阳公主烦了,于是给她倒了盏茶水,问起赏花宴的事情。   平阳公主道:“就是一个普通赏花宴,会有许多小姑娘,正好你在京中没什么朋友,去认识一两个也好。”   见李轻婵面露怯意,平阳公主高声道:“怕什么!跟在本宫身边谁敢动你!”   “是……我听姨母的。”李轻婵顺从点头。   李轻婵根本不想去什么赏花宴,但不敢违逆平阳公主,只能被侍女好好妆扮一番,跟着上了车撵。   声势浩荡地到了地方,陈尚书夫人匆匆来迎,平阳公主坐在垂着金纱软帐的车撵上,居高临下道:“若不是有人说她今日与你有约,本宫还不知晓你弄了个赏花宴。”   陈夫人神色僵硬了下,不自然地笑着道:“只是亲朋聚会小辈玩耍,算不得正经的晚宴,简陋得很,不值当请公主……”   其实根本就没什么赏花宴,今日晨间,浓雾还未散去,陈夫人就收到了荣裕郡主的信,信中道平阳公主请她去府上叙话。   荣裕郡主哪里敢去平阳公主府上,便谎称与陈夫人有约,要来陈府赴赏花宴。   陈夫人收到信时,荣裕郡主已经这么回了平阳公主,可把她吓坏了。   谁不知道平阳公主不好惹?这大嫂自己扯谎也就罢了,也不知道提前通口气,若是平阳公主没见着尚书府的赏花宴,那倒霉的可就是陈尚书了。   陈夫人手忙脚乱了大半天,临时买花、准备茶点,拟帖发帖,堪堪拾弄出一个赏花宴。   荣裕郡主或许只是随口扯了个谎,可麻烦事却到了陈夫人身上,纵使俩人是姑嫂关系,现在陈夫人也难免起了怨念。   如今见平阳公主找上门来了,陈夫人心里一阵后怕,使劲儿说着谦卑的话。   待平阳公主姿态高贵地被侍女扶下马车,陈夫人正要请她进去,却见平阳公主回身道:“下来吧。”   陈夫人奇怪,平阳公主车撵中还有别人?她这么高傲,怎会准许别人与她同乘?   陈夫人抬目望去,便见一窈窕姑娘被人扶着下了车撵。   姑娘唇红齿白,娇靨如花,身穿茶白雪锻上衫,下着天水碧银波浮蕊衣裙,又披一略深色的织锦绣牡丹外衫,肩上还搭着薄柿色的披帛。更别说身上珠钗首饰,均是珍贵精致。   是一个娉婷柔美,昳丽动人的年轻姑娘。   “阿婵,这便是陈夫人了,你幼时也是见过的。”平阳公主道。   李轻婵下来后就紧跟在平阳公主身侧,她今日这一身妆扮和身上的首饰全是平阳公主安排的,跟个提线木偶一样被摆弄了许久,还是没摸懂平阳公主的意思。闻言福身做礼道:“阿婵见过夫人。”   陈夫人对着那双顾盼生辉的盈盈双目,完全懵了,但不敢当着平阳公主的面说不记得这姑娘,挤着笑将人扶起道:“是阿婵啊,许多年不见了,竟长得这般标志了……”   “她娘那般貌美,她长成这样不是很正常?”平阳公主哼了一声,拉过李轻婵的手搭在自己臂弯,道,“可惜不是十成十的像她娘……”   陈夫人干笑,领着人往后院去了。   远远听见姑娘们的笑闹声了,她才猛然想起“阿婵”这名字是何时听平阳公主喊过的,心下一凛,总算明白了平阳公主这是来干嘛的。   陈夫人焦急,目光穿过盛开的木槿花望见远处正与人谈笑的荣裕郡主,想着晚些时候可能会有的腥风血雨,脑袋阵阵发晕。 第14章 吐血   刑狱司里,赵旿将要回府时,顺势问了一句:“听闻近日姑姑频频请太医去府上,可是有什么不适?”   钟慕期冷冷看了他一眼,后者失笑,道:“行,我不拐弯了,那姑娘是什么人?”   “故人。”   赵旿含笑道:“你不告诉我没关系,这事父皇和皇祖母也知晓,过几日该亲自问你或者姑姑了。”   钟慕期没有理会他,扣了下桌子道:“你还不走?”   “就走了。你看着点,别让那人死了。”   赵旿说的是刑狱司里押着的一个女刺客,正是前段时间与钟平涟有纠缠的那个。人有多娇媚,手段就有多毒辣,手上已染了数十条人命,若不是钟慕期及时查到线索,誉恩侯府怕是都要一起遭殃。   “孟梯看着,死不了。”钟慕期道。   赵旿摇头,“就是因为他我才害怕,他就是个疯子。”   这点钟慕期是认同的,孟梯确实不是很正常的人,是几年前他随军去边地时,在毒虫堆里捡回来的,擅长解毒试药和剖尸,也擅长用毒。   刑狱司里再怎么嘴硬的人,到了他手里,只要他不让对方死,对方就绝对死不了。   “你心里有数就行。”赵旿起身,见钟慕期跟着往外走去,纳闷道,“你要这是要送我?这么客气?”   钟慕期顿觉无语,扫了他一眼道:“去尚书府,接我娘。”   “陈尚书府上的那个赏花宴?姑姑竟然去了?”   没得到回答,赵旿又道:“倒是顺路,正好我去与姑姑问个好。”说完,就见钟慕期停了脚步,他奇怪,“怎么不走了?”   钟慕期沉默了一下,“还早,晚点再去。”   他说完就转回了书房。   赵旿原地沉吟了一下,笑了,低声道:“原来是藏着秘密。”   他也没追问,掸了掸衣袖带上侍卫回府去了。   赵旿走后没多久,下人就送了信过来,是钟十二从姑苏飞鸽传回来的。自打李轻婵入了公主府,他便被派去姑苏调查李轻婵的事情,如今人虽未回来,信已经到了。   钟慕期对着桌上的烛火打开了信,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他去太医院问过,几个给李轻婵看过诊的太医都说是心疾,只有最近去诊治的两个犹豫不定,说感觉很奇怪,像是心疾,但脉象中似乎藏着一股玄机,似有若无,让人琢磨不透。   而李轻婵现在喝的药,也不过是些安神补气调养身子的,只针对症状,想要根治,还任重道远。   钟十二的信说李轻婵患有心疾是姑苏满城皆知的事情,已三年有余了,看遍城中大夫也没有好转,这才入京求医。——说辞与李轻婵一致。   但还有一事,是钟十二暗中听到的,李轻婵与荀翰的婚事。   让钟慕期皱眉的,除了李轻婵的病,便是这桩婚事了。   在他尚年幼时,平阳公主就为他定了一门亲,姑娘小他五岁,刚出生就被许给了他。   他那时对婚姻之事没什么想法,被平阳公主念叨久了,也就记住了:阿婵是他娘子,要对她好。   于是读书习武之余也会去哄一哄他那小娘子,她要抱便抱,她累了就背。不顺着不行,小娘子娇气,一不合心意就要哭闹,还会挥着胖手打人。   后来姑娘跟随家人离京了,两家再无联系,婚事也无人提及。   钟慕期沉默着摸了摸侧脸,他脸上被李轻婵抓出来的痕迹已经消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在客栈初见李轻婵,他只是想弄清楚李轻婵这孱弱的身子是怎么回事,以及她上京的目的。   后来见她竟被下人欺辱,便略施巧计将人送到了平阳公主面前,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昔日凶巴巴的小姑娘竟然变了这么多,什么都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   钟慕期收了信,又去了趟地牢,便往尚书府去了。   平阳公主想找事,可是荣裕郡主没敢应,认出李轻婵后愣了一下,就一直老老实实的,一眼也没往李轻婵那多看,话也不说了,让平阳公主颇为失望。   一直不动,让她想找茬都找不到发作的点。   陈夫人这个晚宴虽匆忙,却也是下了功夫的,光是菊花的种类就数不胜数,什么瑶台玉凤、白玉珠帘、金背大红、胭脂点雪都有,其余的还有些珍惜茶花、中逢花等等,看得人眼花缭乱。   茶点也准备得很用心,有上好的一茗香,还有清甜的荷叶茶、菊花茶,就连糕点都是做成花的样式,惹得一众年轻姑娘很是喜欢。   李轻婵也觉得有趣,但她还记得要端庄,不能给平阳公主丢面子,便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偶尔尝一小口跟前的糕点。   而平阳公主周围尽是些贵妇人,互相说着寒暄的话,间或有些夫人带着小辈过来给平阳公主请安。   李轻婵腰背挺直,端坐了会儿就觉得乏力,胸口闷得慌,有点喘不过气。可是怕给平阳公主丢脸,不敢乱动。   这么忍了会儿,呼吸无故错乱了一下,身子朝旁边歪去,恰好撞在平阳公主肩上。   平阳公主偏头,李轻婵慌忙重新坐好,怕她生气,小声保证道:“我坐好了,再不乱动了。”   平阳公主正欲说话,又有人前来请安。   先前已见过了许多人,平阳公主态度都还算和善,这位过来时她却满脸不耐。   穿金戴银的妇人领着身后的姑娘施了礼,笑吟吟道:“难怪公主的气色瞧着是越来越好了,原来是阿婵小姐回来了。”   平阳公主没理会她,冲李轻婵道:“去外面逛逛,要是有喜欢的花就记下,回头让府里也养一些。”   李轻婵听她与自己说话格外温柔,心里犯了迷糊,点头跟侍女出去了。   院中年轻女郎三三两两说笑着,李轻婵想透透气,专门避着人走的。陌生地方,她不敢走太远,就停在了平阳公主视线可及处,问:“方才那是谁啊?”   “是侯府三夫人,跟着的那姑娘是十一小姐。”   李轻婵有些惊讶,“十一小姐?这么多……”   侍女轻笑,道:“除却侯爷与公主仅有世子一子,二老爷与三老爷都妻妾众多,儿女加一起二十余人呢。”   李轻婵诧异,“这……怎么记得住?”   “可不是嘛,不过也没必要记,小姐一直跟着公主,便是日后去了侯府那也是住在公主院子里的,没人敢去扰您。”侍女跟着她慢悠悠走着,道,“二夫人性子软,在府中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三夫人正好相反,牙尖嘴利,惯会挑拨是非,待会儿那边肯定得闹起来,小姐就在院子里歇着吧,先别回去了。”   李轻婵听她说着,连连点头,侧身去看一旁半开的花儿。   待了没一会儿,便有几位年轻小姐往这边来,李轻婵欲躲,被侍女拉住了,“小姐,人家就是来找你的,躲也没用。”   侍女在她耳边低声迅速道:“粉衫的那个是宁国公家的韩絮薇韩二小姐,后面两个方才咱们都见过,年纪小的是陈菀,个子高的是荣裕郡主的女儿方念。按理说陈夫人这赏花宴太过匆忙,不怎么合理,家世高些的都会婉拒,韩二小姐怕是知道公主来了,才匆忙赶来的。”   不等李轻婵问为什么,侍女继续道:“韩二小姐与陈小姐性子温和,只有那方小姐说话不怎么中听,小姐多注意着些。”   说了几句话,几人就走近了,韩絮薇面带柔和浅笑,率先道:“你便是阿婵吗?听公主说你身子不好,怎么不在那边坐着?”   李轻婵听她这话似乎与平阳公主很是相熟,颔首道:“方才觉得有些闷,便出来走走透透气。”   才说完,方念冷哼了一声,嘲道:“身子不好还偏要出门,万一在别人府上出了事,那要怪谁?”   韩絮薇脸上笑意淡了几分,陈菀则是嘟起了嘴,不满道:“表姐你怎么说话呢?要是不高兴就回去歇着,何必出来坏别人心情。”   “她本来就有病,待会儿要是在你们府上吐了血,看你还帮她说话不帮!”   李轻婵莫名其妙,她这还是第一回 见方念,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大的敌意。   她自服用那致心疾的药粉后,虽时常头晕易乏力,但还从未吐过血。   又想着如今她是公主府出来的,若是在这儿被人欺负,依着平阳公主的性子又该发脾气了。   想了一想,她慢吞吞看向方念,细声细语道:“待会儿我若是真吐了血,就跟姨母说是你咒我的。”   “你!”方念没想到她看着娇娇弱弱的,能说出这种话,气得瞪大了眼。   韩絮薇与陈菀则是笑了出声,后者还拍着手道:“这倒是真的,我亲耳听见的呢!”   方念气得红了脸,推了下陈菀道:“我才是你表姐,你怎么帮着外人!”   “还表姐呢……”陈菀嘟囔,别人不知道,她可一清二楚,今日这赏花宴本是没有的,都是荣裕郡主弄出来的,害得她母亲忙碌了一整日,连午膳都没时间用。   唯有韩絮薇轻笑之余,还记得那声“姨母”,心中思量了会儿,笑着打了圆场,道:“阿婵可有看上的花株?方才我厚着脸皮讨了株雪浪蕊,你可也得讨一株回去,不然显得我贪便宜了。”   “是呢,讨的还是我最喜欢的那株。”陈菀佯装生气。   “你娘可说了,随便挑,我才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呢。”韩絮薇逗着笑,催李轻婵,“快也挑一株,专门气她。”   李轻婵听她俩一人一句说的挺有趣,往周围奇花异草上扫了一眼。她喜欢漂亮花儿但是没有研究过,又怕真的挑了什么贵重的,便随手指向一旁未开的昙花,道:“我要……”   “我要这个!”话被人抢先。   方念见几人看过来,高声重复:“我看上这个了。”   李轻婵方才已刺了她一下,这会儿不想再多生是非,便转了一下,对着另一株昙花道:“那我要这个好了。”   “那便定下了。”陈菀暗暗记下方念今日的作为,打算待会儿一字不漏地告诉母亲,转移话题道,“方才我让人送了些甜酒过来,去那边坐坐吧,我家厨娘酿的甜酒可好喝了,阿婵你一定会喜欢的。”   李轻婵犹豫了下要不要跟她们过去,还没下决定,就听平阳公主那边似乎有动静。   几人具看了过去,尚未看出什么,有一侍女匆匆而来,到方念跟前道:“小姐,该回府了。”   方念不肯,问:“这才几时?做什么要这么早回去?”   侍女眼神闪躲着朝李轻婵瞟去,方念一愣,忽地涨红了脸,面朝李轻婵道:“你可真讨厌!跟你娘一样讨人厌!活该得病活不长!”   “别胡说!”韩絮薇一惊,急忙阻拦,“若是府中有事就快回去,别胡说八道。”   李轻婵感觉胸口又开始发闷了,她咬了咬唇,压下喉头异常,直视着方念,字句清晰道:“我娘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好多人喜欢她,也会保佑我好好的。”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戳到了方念,她猛地上前,往李轻婵肩上推了一下,口中道:“你娘是狐狸精……啊!”   方念感觉自己并没有用多大力气,可李轻婵被她推得一个趔趄,虽被侍女扶住了,却猛然间面色煞白,摇晃了一下,按着胸口“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周围侍女丫鬟瞬间惊叫了起来。 第15章 做梦   李轻婵只觉得被方念那么一推,胸中浊气翻涌,腥甜味道涌上喉头,她双唇一张,神智瞬间抽离,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耳旁隐约有嘈杂声传来,似乎有人哭泣,有人怒骂,她想说话,但是喉咙火辣辣的,发不出声。   “又给公主丢了脸面。”李轻婵有些忧愁,“也不知道公主还会不会放秋云回来。”   哀愁了会儿,她又奇怪,怎么好端端的吐了血?没听说过心疾会吐血啊,而且药都停了许久,就算病情有变,也该是好转,而非加重啊。   她一个人胡思乱想着,恍惚间听周围静了下来,然后她被人抱起。   那人将她抱得很稳、很高,她感觉像是在云端浮着一样,一晃一晃的,有点头晕,然后就真的又晕了过去。   这一晕就做了个梦,梦里她还很小,刚午睡醒来,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   她坐着发了会儿呆,喊了声“娘亲——”,因为刚睡醒没多少精神,声音又软又小。   没人回应,她揉了揉眼睛爬下了床。   刚下过雨的庭院湿漉漉的,她左右看了看,没看见人,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往隔壁摸去。   过了月洞门就看见开着窗的书房,一个小少年正对窗悬腕习字。   “我过不去了。”她脚上没穿鞋,沾了泥水的两只白嫩脚丫子互相踩着,朝着那边高声喊道,“表哥,我过不去了。”   小少年抬头,看到她顿时皱起脸,然后搁了笔,快步到她身旁。   “怎么不穿鞋?”   “我脚疼。”李轻婵往前扒拉着他,嘟嘴抱怨道,“路上好多小石头,硌脚,还凉。”   小少年面露无奈,“你不穿鞋,不疼才怪了。”   他说着半蹲了下,双臂搂着她的腰将她抱起,道:“你脚都脏了,别往我身上蹭。”   “哦。”李轻婵乖乖应了,下一刻两只脚就在他膝上蹬了起来。   “你……”小少年欲言又止,看了看她脸上睡出来的红痕,默默闭了嘴。   将她抱至檐下时,忽有一滴水珠被风吹落,恰好落在李轻婵脸上,她一手搂着小少年的脖子,一手去抹脸,抹罢又重新搂了回去,顺势在少年后颈挠了两下。   小少年蓦地打了个颤,空出一只手抓住她乱动的那只胳膊,道:“别挠我,痒。”   “不痒啊。”李轻婵原本只是随手动了动,现在是来劲儿了,挣扎着两只手都往他身上挠,笑嘻嘻地不肯撒手。   小少年拧着眉偏头躲她,差点两人一起摔倒,最后干脆不管她了,飞快地进了屋,将她放到椅子上。   隔着两步距离,他问:“醒了怎么不喊人?”   “喊了呀。”李轻婵小脸笑得红扑扑的,她是光着脚从隔壁过来的,虽然都是石板小路,但脚底板还是红了,裙摆也被地上的积水打湿。   她荡着脚,低头往下看,奈何人太小了,又胖乎乎的,险些一头从椅子上栽下去。   “别乱动!”小少年将她按回椅子上,道,“等着,我喊人给你洗脚。”   他就往门口走几步喊人的功夫,回来一看,粉玉雕琢的小姑娘把脚丫子翘到了桌上,他刚完成的课业被洇湿了,墨迹糊作一团。   李轻婵还翘着脚傻笑:“表哥你看,我脚黑了!”   小少年无奈至极,好在侍女很快过来了,端水的、取衣服、拿鞋袜的,纷纷忙碌起来。书房门关上,再打开时李轻婵又是个干净漂亮的小姑娘。   她蹦蹦跳跳地往外跑,扑到门外刚换过外衣的小少年身上,道:“表哥,带我去找娘亲。”   “你娘回家照顾你祖母去了,过几日再来接你。”   她不满,拉着人胳膊道:“我现在就要。”   小少年耐心劝她:“你祖母伤寒很重,你娘怕把病气过给了你不让你回去,你听话。”   “我就要,带我去,快带我去……”   她嚷嚷个不停,说什么都不听,小少年没办法,吩咐侍女道:“去准备车撵。”   侍女迟疑,他道:“去准备,没事。”   车撵备好,却不是往李府的,而是寻了去赴宴的平阳公主。   一路摇摇晃晃,在路上又买了零嘴和纸鸢,见到平阳公主时,李轻婵已经完全忘了出门是为了什么。   后来天将黑回府,她又靠在平阳公主怀里睡了过去。   一觉睡了许久。   李轻婵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像随着风游荡一样,四野茫茫,天地都不见了。   她恍惚了许久,耳边渐渐响起嗡嗡声,先是如蚊虫般细微,再慢慢扩大,成了滴答落雨声和呼啸的风声。   “我这是怎么了?”她模模糊糊地想着,想睁眼,眼皮沉若万钧重,直到鼻尖嗅到一丝清浅的檀香味道,才感觉到一丝力气,颤动着睁开了双眼。   入目便是层层垂着的青纱帐,她反应了一会儿,认出这是听月斋,是她卧房。   帐内昏暗,却十分温暖,也衬得外面呼啸的风声越发的冰冷急促,似乎是变天了。   她吃力地偏了下头,透过轻纱,模糊看见燃着的琉璃盏,心道:“天还黑着,原来我只晕了一会儿啊。”   正迟钝地回忆着晕倒前的事情,听见“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了。很快纱帐被人掀开,眼前倏尔一亮,她下意识地闭了眼。   她手腕被人从锦被下拿出,脉搏处按上了一只手。   片刻后,有苍老的声音低声道:“果然如此,并非是先前太医院的大夫诊治有误,而是小姐的脉象一日一变,像是有什么东西失去控制,缓慢苏醒,正朝血脉脏腑侵蚀一样。”   李轻婵听得惊奇,这是在说她的病吗?这大夫声音听着苍老,怎么医术也这么差?还是那致心疾的药粉实在太罕见了,所有大夫都诊不出来?   她想着,听见了钟慕期的声音:“如何治愈?”   大夫道:“未确定病种前只得先用药檀养着。这病虽发的急,但病患本身应当是有所察觉的,待小姐醒来后将不适之处一一告知,方能确认……”   大夫叮嘱几句注意的事,便离开了。又隔了会儿,有侍女进来给李轻婵喂参汤。   李轻婵心绪混乱,大夫也就罢了,钟慕期进她房里是不是不太好?怎么也没有人管?   汤药下肚,热气从腹中涌上,给了她一丝力量,终于在侍女喂第三口时睁开了眼睛。   “小姐,你醒啦!”挽月又惊又喜,忙喊外间的人告诉世子。   李轻婵被挽月那嗓子震了一下,想让她声音轻些,可是嘴巴张开了却无法发出声音。   “小姐先别说话,缓一缓,喝点参汤润润嗓子。”挽月又举勺喂了一口过去,道,“小姐你睡了四日了,说不出话才是正常的,不要着急,大夫就在府中,马上就能过来。”   如她所言,没一会儿外面就响起脚步声,李轻婵偏头,隔着半掩的纱帐看见了高大的身影,心中一紧,慌忙转回来再次合上了眼。   她就跟个缩头乌龟一样,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都吐血了,说不定都要死了,能有什么比命重要?   “小姐?”挽月慌了一下,对着走进来的钟慕期道,“小姐方才是醒了的,还想说话……”   李轻婵在心里呜嚎了一声,这才认命地睁开了眼,正对上钟慕期沉静的双目,她飞速向后错开视线,却没看见大夫。   钟慕期是一直盯着李轻婵看的,他在床边梨花凳上坐了下来,道:“先喝参汤,待会儿我有事与你说。”   李轻婵被他盯着,觉得他的视线带了刺一般,看得自己浑身发毛。好不容易喝完了参汤,挽月给她拭了拭嘴角,便出去了。   房门合上的声音听得李轻婵打了个颤,就见钟慕期倾身过来,将被子往外拉了一下,遮住她露在外面的手。   他道:“既然现在无法言语,就将身上的异常想一想,何时出现的,如何不适,想清楚了,明日一一告知大夫,他才有法子给你医治。”   钟慕期说完,见躺着的姑娘眨了眨眼,她眼珠是琥珀色的,因为面色太过苍白显得颜色深了些,软弱无力地躺着,随时要去了一般。   “你想问我母亲?”见她双唇动了动,钟慕期道,“找人清算去了。那些往事晚些时候母亲会与你说,我有别的事情要问你。”   他坐在床边凳子上,离得不远不近,神色也一如往常平静,开口问:“你是真的愿意嫁给荀翰,还是被逼的?”   李轻婵如遭雷击,颤了一下,难堪地闭上了眼。她既想不明白钟慕期怎么会知道荀翰的事情,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你若是自愿的,我这便出去了。”   李轻婵眼睫打着颤,她隐约觉得钟慕期这话没说完,应该还有后半句才对。   但她听着荀翰的名字就觉得恶心,是死都不愿意与他扯上关系的。急急喘了两下,她睁开因羞耻而冒了泪花的双眼,艰难地扯动喉咙:“……不……”   太久没发声了,她嗓音像绣了的铃铛,“……我不愿……”   “我知道了。”钟慕期说罢起了身往外走去,就在李轻婵惊慌不解时,他又走了回来,手中端着一盏茶水。   床榻微微下陷,是他重新坐了回来,却是坐在了床边,然后俯身靠近。   李轻婵眼睁睁看着他越来越近,心咚咚跳了起来,苍白脸上也浮出一丝红晕。   等她反应过来,人已坐靠在了钟慕期怀中,被他从后背紧紧拥住。   李轻婵觉得整个人快都烧起来了,这时候她应该把人推开的,可是热腾腾的男子气息从后心涌来,烫得她浑身酥麻,一点儿力气都使不出。   她刚张口欲言,温热茶水便凑到唇边,喉咙被浸润,舒适了许多。   下一刻她被人松开,轻柔地放回床上。   钟慕期给她盖好了锦被,起身让开,仿佛方才那般相拥不曾发生一样。 第16章 饿哭   翌日醒来,李轻婵虽仍觉得浑身无力,但已比昨日好了许多。   想起昨晚被钟慕期抱着喂水的事情,她有些不大相信,觉得可能是自己做了梦。可脊背阵阵发热,好似昨晚从别人身上传过来的温度仍残留着一般。   他这是什么意思?   李轻婵望着青纱帐纠结了会儿,忽听外面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她一想来人可能是钟慕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急忙闭上了眼装睡。   进屋的人脚步很轻,停在了她床边,轻轻掀开帘帐,用湿润的帕子给她润了润唇。   等听到那人转过身的动静时,李轻婵才悄悄睁了条眼缝,看清来人后,惊喜开口:“秋……”   她喉咙干涩,声音很哑,只吐出一个模糊音节便发不出声了。   秋云没听见,还是将茶盏放回桌上后才发现她醒了的,忙飞快走回榻边,道:“小姐你终于醒了!挽月说你昨晚上醒了一回,我过来看的时候你已经又睡下了,我还当是她骗我呢。”   秋云很高兴,见她张着口说不出话,忙将她扶着靠床头坐起,又重新将茶水端过来,细心喂给她。   饮下半盏温茶,李轻婵缓了过来,哑声问:“你什么……”   说话不是很利索,她咳了两声,才接着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公主可有为难你?”   “小姐你跟公主去赴宴那日我就回来了,你那样回来可真是吓坏了我!”秋云说着用锦被将她裹严实了,絮叨着,“京城的天真是说变就变,前几日还好好的,这两天忽然冷得厉害,小姐你可不能再病了……哎呀!对了,得去喊大夫过来!小姐你先坐会儿……”   她还是急躁躁的,说着转身就想往外跑,被李轻婵喊住。   让她坐近了,李轻婵垂头微声道:“先说说你这几日的遭遇。”   秋云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向四周打量了下,见门窗关得紧紧的,低声道:“公主让人教我规矩,还问了我许多姑苏的事,关于老爷和夫人的我都照实说了,小姐那事……”她抬眸与李轻婵对视,轻轻摇了摇头。   也就是说荀翰的事不是她说的,那用药粉假装心疾的事平阳公主与钟慕期应该也还是不知晓的。   李轻婵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乏力地依在了床柱上。   秋云将她长发往后捋着,凑近了道:“不过公主好像知道很多事情,连奶嬷嬷和秋月她们都认识呢。”   李轻婵算了算时间,觉得平阳公主知晓府中老人多半是以前见过,就是奇怪,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她竟然还记得。   记得这么清楚,到底是爱还是恨啊?   “真难懂……”李轻婵长长叹了口气。   她们主仆俩刚提了奶嬷嬷和秋月,隔壁院子管事太监也正与钟慕期说着这事。   冯娴虽去世了,但把女儿身边的人安排的好好的。   李轻婵的奶嬷嬷年纪大,见识多,很会打理家务。年轻些的以秋月为首,是冯娴未嫁时买来的可怜人,皆是知恩图报、机灵会处事的。   大限将去前,冯娴将人一个个叫至病榻前,含泪叮嘱她们好好照顾李轻婵。   然而冯娴离世的第四年,奶嬷嬷就不慎摔断了腿,再也站不起来,被接回了家去。   后一年里,几个丫鬟要么因为犯错、教坏李轻婵被发卖,要么到了年纪被荀氏许了人家,而立誓终生不嫁的秋月则被发现与人私通,直接被打个半死赶出了府。   到最后,李轻婵身边只剩下个比她年纪还小的秋云了。   “懂事的全都挨个打发出去,只留一个冒冒失失的黄毛丫头,这继室打的什么主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管事太监越说越气。   “小姐带来的人一半是冯府的,一半是姑苏李家的,那姓孙的老虔婆都招了,就是荀氏特意将人都赶走的。”负责教导秋云的嬷嬷低着头道,“就是不知道是那继室手段高明,还是李大人只顾着忙于公务了,竟丝毫不知情……”   “什么手段高明,不过就是个刻薄的,连先夫人的姑娘都容不下!”管事太监嗤笑,“也就能欺负十来岁的小姑娘,放在京城高院里,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嬷嬷不敢多说,只是叹气道:“可怜半大的孩子无依无靠,如今还得了怪病,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被管事太监拄了一下,嬷嬷急忙闭了嘴,听钟慕期问:“他还有个儿子?”   “是。据秋云那丫头说长得虎头虎脑,健硕得很。”   钟慕期又问:“母亲怎么说?”   管事太监答:“公主听后气坏了,命人去姑苏教训教训那两口子。”   “不必。”钟慕期沉声道,“我写封信,你让人送去给赵旿。”   管事太监不明所以,但听世子的准没错。   信刚写罢,侍女匆匆赶来,道:“表小姐醒了,今日好了许多,在与秋云说话呢。”   管事太监大喜,见钟慕期往听月斋方向去了,忙问:“昨晚就没告知公主,今日是不是派人去宫中说一声?”   平阳公主这几日气愤难消,与荣裕郡主闹得很大,昨日刚被太后接去宫中。虽吩咐说李轻婵一旦有动静立刻去宫中告知她,可现在府里有世子在,当然得听世子的。   “不必,等她病情稳些再告知母亲。”   管事太监愁苦了脸,世子不许说那肯定是说不得的,但回头公主知道了,该生气了。   嬷嬷悄悄戳了他一下,道:“公主正在气头上,多拖延几日也好,好好教训那个喜好跟人动手的方家小姐。”   管事太监听了,咂了咂嘴,觉得有点道理。   钟慕期过去时,三五个侍女正伺候着李轻婵用膳,具是些汤水软食之类的。   他未进里间,与老大夫隔在纱帐外等着。   李轻婵不自在,勉强咽了几口,就偏头避开侍女送过来的汤匙,细声道:“不吃了。”   秋云急道:“才吃了几口怎么就不吃了?是不合胃口吗?”   李轻婵偷瞄了眼立在纱帐外的模糊人影,拿帕子按了按嘴角,掩唇低声道:“那我再吃些,你先去看看药好了没有。”   秋云“哎”了一声,跑到纱帐外冲钟慕期行了个礼,匆匆去了后厨。   她刚走,李轻婵就让人把膳食退下,侍女正为难,纱帐被人掀开,钟慕期视线在刚被动了几下的食物上扫了扫,道:“不吃算了,饿了别哭。”   李轻婵愣了愣,奇怪地瞟他一眼,嘀咕道:“谁会被饿哭啊!”   她以为自己说话声音很小,没想到钟慕期听见了,还接了下去:“你。”   李轻婵莫名其妙,觉得他怪怪的,又瞟了他一眼,结果钟慕期又说了:“你小时候贪玩不吃饭,半夜哭个不停,你母亲以为你是有不舒服,大夫都请来了,你哭着说肚子饿。”   李轻婵耳后一热,颊上涌起一层薄红,羞耻地辩解:“我没有……” 第17章 病症   “你有。”钟慕期毫无不留情面,十分肯定。   李轻婵脸皮薄,支吾了会儿,顶着羞红的脸对侍女道:“那、那再吃点吧。”   侍女们忍着笑意,继续给她喂了起来。   食水用过半,李轻婵摇了摇头,是真的吃不动了。   趁着侍女收拾屋内的时候,钟慕期道:“今日来给你看诊的是太医院已解官的老太医,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李轻婵觉得他刚才很不给自己面子,有一点点不大想理他,但又不敢真的不理,便短短地“哦”了一声。   挽月掀帘请老太医入内,而钟慕期往前一步,在床头凳上坐了下来。   两人相距不过一尺距离,李轻婵嗅到淡淡的檀香味中混入了一丝冷香,偷摸朝他看了一眼,被捕捉个正着。   李轻婵飞速移开眼,心里打鼓,面上还装得若无其事。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明明先前两人只是偶尔在平阳公主那碰到时打个招呼而已,怎么现在一直往自己身边凑?府中这么多侍女下人,就是他不看着也没事的嘛。   李轻婵心潮浮动,细细回想着入京后的几次碰面,觉得好像就是从那天湖心亭见了之后,他就有点不对劲了。   她此刻仍靠在床头,身上披了外衣,锦被高高拉到胸前,一头浓密乌发因方才的动作乱了一小簇,在肩上支棱着。   钟慕期的目光从她那簇乱发扫到她恢复了些血色的脸颊,见她目光飘忽,显而易见是走了神。   他眸光微微一挑,略倾身向前道:“不许说谎。”   这几个字发声很轻,李轻婵没听很清楚,下意识转头,“嗯?”   “怎么了,小姐?”正在帮大夫取脉枕的挽月扭头问道。   “没、没什么。”李轻婵赶紧摇头,这才发现钟慕期那话是特意压着声音说给她听的。   她脸上又热了起来,想反驳说自己才不会说谎,又觉得自己隐瞒了那致心疾的药粉和荀翰的事情,是在说谎也没错。   这么纠结了会儿,错过最佳反驳的机会,老太医已走近了。   “小姐莫怕,平常心就好。”老太医给她把了几天脉了,知晓这姑娘小小年纪就身患奇症,语气十分轻柔。   李轻婵点头,“劳烦先生。”   这还是她吐血清醒后第一次被把脉,怕影响到老太医,谨慎地屏气慑息,屋内静得仿佛银针落地都能听见一般。   越是安静李轻婵就越紧张,怕自己真的得了什么病,她心飞速地跳动着,双眼紧紧盯着老太医的面容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凝滞了,每一刻都格外难捱,李轻婵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声,忽听窗外风声大了起来,紧接着便是急促的“嗒嗒”落雨声。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屋内气氛松了一些,最外面的挽月踮着步子绕去了窗边,轻手轻脚地将留了条缝的窗子关紧。   回来时老太医已收回了手,见李轻婵侧目往外看,挽月道:“外面下雨了,好冷呢,小姐这几日还是待在屋里吧。”   李轻婵还未说话,老太医已道:“不可,外面虽冷,该通风透气的也不能少。”   挽月“啊”了一声,想去将窗子重新打开,老太医道:“也不急于一时。”   老太医说完看向钟慕期,冲他点了下头。   李轻婵视线在他俩中间转,摸不着他们在打什么哑谜。老太医问:“听闻小姐患心疾已三年有余,以前从未有过呕血,可是近日身子与往常有什么不同?”   李轻婵垂下了眼,以前在姑苏时,她服用那药粉后心疾便会不定期发作一两回,有时实在难忍,也停下过。   停大概一个月左右,脉象就会恢复,甚至有一次大夫直接诊断说她心疾已经痊愈了。   再次用药,心疾又重新发作。   时间久了,她也就掌握了规律,每月服用一次药粉,就这么一直拖着,让所谓的心疾怎么都治不好。   一朝脱离荀氏的掌控,就没必要装得那么像了,临近京城时她就已停了药粉。   现在心口是不痛了,却忽然吐起血来,让她觉得不安。   “说话。”李轻婵还失神想着,忽地被钟慕期没什么感情的嗓音惊醒。   她瞄了眼坐着的人,低声嘟囔道:“我还在想呢。”   “昨日不是跟你说过……”钟慕期话说一半停住,似乎叹了口气,转而道,“边说边想。”   李轻婵悄悄打量了下老太医,见老太医捋着胡须面露鼓励,犹豫了下,她慢吞吞道:“最近些日子时常会喘不过气。”   老太医面色微动,细问道:“小姐身子孱弱,可是不堪劳累时才喘不过气的?”   “不是。”李轻婵确信地摇头,“累的时候是会喘不过来,可是近日什么都不做也时常觉得胸闷,好像被东西压着一样。”   她说着就觉得喘气困难起来,胸腔被挤压着一般难受。李轻婵微微垂首,掌心按着胸口深深吸了口气,道:“现在就感觉闷得很。”   “除了闷还有什么感觉?”   李轻婵仔细感受了下,细眉微蹙,苦着脸道:“有时候好像突然不会喘气了一样,然后就会使不上力,累的很。”   她说完,钟慕期看了挽月一眼,挽月急忙上前来扶着李轻婵。   等她稍微缓过来,老太医又问:“还有呢?”   李轻婵想了想,慢慢抬头,一双水波盈盈的双眸看向了钟慕期,抿着嘴角微微抬了抬下巴。   等钟慕期挑着眉梢问“看我做什么?”时,李轻婵轻咳一声,压在胸口的手微微抬起,小幅度地摆了摆,嘀咕道:“……挡着了。”   钟慕期默默移开,他身后不远处是一个置物架,上面摆着冒着徐徐青烟的香炉。   “这香炉有问题?”   李轻婵迟疑了下,问:“里面的香是不是换过?味道不一样了。”   挽月忙道:“先前小姐说不喜欢安神香,奴婢就将那香炉拿出去了,这是前几日太医让燃的药檀。”   老太医嗅了嗅,道:“是药檀没错,有醒神凝气的功效。小姐闻着不舒适?”   “不是。”李轻婵赶紧否认,她还记得昨日刚醒来是闻着这味道才恢复了些力气的,知道这是好东西。   她想说因为先前那香老是睡得很沉,每日早上都要晕沉许久才能清醒过来。但又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毕竟她屋里的东西都是平阳公主让人安置的,若是这安神香也是平阳公主的意思呢?   这么踌躇一会儿,钟慕期已看出了端倪,吩咐挽月将先前用的安神香取了过来。   他先是自己捻些碎末嗅了嗅,确认道:“是安神香没错。”接着递给了老太医。   老太医也细看了看,道:“是宫中惯用的安神香,能安神养心,舒缓疲惫,公主对小姐很尽心。”   李轻婵见老太医说得肯定,心中起了疑惑,停了一下,小心翼翼问:“是不是燃得多了会让人睡不醒啊?”   老太医皱起了眉,一旁候着的挽月也愣了下,忙道:“这安神香是公主怕小姐初到府中睡不安稳才给送来的,奴婢每次都只放一小块,等小姐睡下就拿出去了,应当不会让人沉睡不醒……”   “不是这香的问题?”李轻婵惊讶,她一直以为是平阳公主让人在香里做了手脚的。   此刻知晓是自己误会了平阳公主,李轻婵心中羞愧,人家拿了御用的安神香给自己,自己却以恶意揣测,实在是不应该!   李轻婵面露愧色,耷拉着脑袋把每日醒来后晕晕沉沉的事情说了。   老太医沉思了会儿,又给她搭了次脉,这次依旧什么都没说,只是神色略沉。但李轻婵陷入对平阳公主的内疚中,并未察觉。   后来老太医又问了些别的,李轻婵一一告知。   也许是因为刚醒来不久,或者是李轻婵情绪低落的原因,这一会儿功夫,她已没了精神,声音越来越低,注意力也越发散乱。   老太医该问的问完了,叮嘱李轻婵好好歇着,便收拾了药箱与钟慕期出了房间。   刚出听月斋,老太医面色就凝重了起来,钟慕期心中一凛,将人带至了书房,沉声问:“她怎么了?”   “小姐的脉象与昨日又有不同……”老太医眉头紧皱,欲言又止,似乎遇上什么棘手的事。   半晌,看着钟慕期一点点沉下去的脸色,他还是叹了口气,俯身作揖道:“目前小姐的脉象还不是很明显,草民也只是怀疑……”   他直起身,混浊的双目锐利起来,声音却压得很低,问:“世子可还记得先太子是怎么去的?” 第18章 男装   钟慕期面色骤然一变。   先太子是帝后长子,早早被立为储君,由贤臣教导,少时就常跟着皇帝临朝听政,温和儒雅,才识过人,及冠后便开始协助批阅奏折。   上学帝王勤政爱民,下又教导弟兄和睦成材,钟慕期少时与众皇子同在宫中学习,也是在他眼下长大的。   七年前,北面赤狄蛮野大举进犯疆土,太子亲自领兵抵抗,用时四月,连取赤狄六城,生擒皇室。   赤狄大败,递了降书愿俯首称臣,年年进献金银珠宝和马匹,朝野上下莫不欢喜。   然而太子回朝途中染上怪病,时常昏迷,抵达皇城时已鲜有清醒时刻。   太医院上下夜不能寐,翻遍医书典籍,也只能确认太子是中了毒,没能找到医治的法子。皇帝震怒,要剐了整个太医院,是太子求情,才留下了太医院数条人命。   后来广贴皇榜在民间求医问药,却依旧毫无希望。太子苦撑两月,呕血而亡。皇后撑不住丧子之痛,一病不起,三年后跟着去了。   如今众皇子皆长大成人,三皇子赵旿克己复礼、温雅随和,四皇子赵昙英武不凡,尤其擅长兵法,其余几位皇子也各有优异,新的储君却迟迟未定。   太子珠玉在前,再没有哪个皇子能得了帝心。   书房内静了许久,钟慕期涩声问:“先生有几分把握?”   老太医迟疑不决,思忖后,慎重道:“小姐的脉象前几日还不明显,今日又有变化,再听小姐所言的病症,已是五六分相似了。”   老太医声音越说越低,当年倾全国之力未能救回太子,如今这姑娘如何能活下去?   只是当初太子锋芒毕露,四方敌国虎视眈眈,招惹了阴毒小人尚且说得过去,这弱小姑娘又是怎么得罪了人?   太医想不明白,也不敢说这些,只能说着他从脉象上看出来的问题,“只是当初太子毒发缓慢,从初现沉睡之症到毒发历时数月,而小姐这毒发的很是迅速。老臣惭愧,看不出其中原由。”   “我知道了。”钟慕期声音已恢复了平淡,道,“先生可有缓解或暂时压制毒素的法子?”   老太医面露窘迫,颓丧地摇头。   钟慕期沉默了一下,接着道:“劳烦先生在府中稍住,后面几日还需先生继续为阿婵号脉。”   老太医点头,明白他的意思。即便现在李轻婵身上的病症与先太子当年症状相似,但终究还没到那个地步,万一尚有转机呢?   “这事是否要告知……”老太医低声询问。   当初太子中毒,所有人都素手无策,既不知道这毒是怎么来的,也不知解法。如今这毒再次出现,若是皇帝知晓了,必然要沿着这条线索追查到底。   钟慕期视线淡淡地落在他身上,老太医立马闭了嘴。   差人将太医送去府中住处时,他又突兀地提了句:“事情未定前,还请先生慎言。”   老太医心中一紧,明白他为什么要留自己宿在府中了。   这一切李轻婵都不知道,钟慕期与太医离开后,她喝了药就又晕沉睡下,没察觉到过了半个时辰,钟慕期又回来了,还独自进了她房间,坐在她床边。   屋内已烧了炭盆,又燃着香,温暖舒适。而外面雨声哗啦,北风吹得窗外的树枝摇摇摆摆,不时拍打在窗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些对李轻婵没有丝毫影响,她睡得很沉,或者说是意识模糊,再大的动静也吵不醒她。   钟慕期盯着她惨白的脸看了会儿,忽地抬手,指腹贴上了她柔嫩脸颊。   光滑温热的触觉从指腹传来,让他想起在城外客栈碰见李轻婵那次,那次他也碰到了这姑娘的脸,她发着热,脸上温度烫人。   他当时还不知道这是李轻婵,只是想确认她是不是那伙外邦奸细的同伙,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   从初见到此刻,这姑娘的性情、遭遇,每一个都颠覆了他既往的认知。   事情不该如此。   即便两人婚事作罢,她也该好好地活着,骄纵任性也比如今这死气沉沉的模样好。   钟慕期指腹滑到她下巴,微微用力抬起,露出了她下颌处的那颗红痣。   沉默看了片刻,他起身出去,在檐下撞见了匆匆而来的挽月。   挽月不知道他何时过来的,惊讶了一下,听他道:“阿婵醒后给她换上男装,我要带她出去一趟。”   “啊?”挽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看了看风雨交加的庭院,重复道,“出去?”   李轻婵再次醒来已是近黄昏时刻,外面大雨稍缓,只剩下淅淅沥沥的水滴恼人地不肯停下。   “做什么要穿这个啊?”李轻婵皱眉不解。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穿过男装,总觉得男人的衣服怪怪的,不想碰。   “奴婢也不知晓,是世子吩咐的,说要带小姐出去一趟。”   “去哪儿?”   “世子没说。”   李轻婵扯着那身月白色的男装,脸皱成一团,可她又不能不听,况且等会还得去问钟慕期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来着,还是乖乖换上了。   挽月手巧,又把她长发束了起来,用一根银簪固定。   等秋云端着汤药进来时,惊讶了一下,拍手大笑道:“小姐变成小公子啦,可真俊俏!”   喝过热汤药,回了些力气,便撑伞去了府门前,钟慕期已在等着了。   “表哥。”李轻婵走到跟前喊了一声,感觉雨丝打进伞下,落在脸上凉凉的。她缩了缩脖子,将自己全部藏进细绒斗篷下,问:“这是要去哪里呀?”   “去看病。”钟慕期简短道,“上马车。”   李轻婵“哦”了一声,往马车旁挪了一步,停住,不安地回首问他:“表哥,我是不是病得很重啊……”   钟慕期被她水汪汪的双目看着,面不改色道:“不重,老太医年纪大了,怕开错药,再找个年轻大夫看看。”   “哦。”李轻婵乖顺点头,被挽月和秋云扶着往马车走去。   她现在是不怕这表哥了,踩着脚凳往马车上去的时候,又问:“天都快黑了,现在出去是不是要很晚才能回来呀?”   还没得到回应,一阵冷风卷来,挽月手中油纸伞被风猛地一吹,差点掀翻出去,带得她也往后趔趄了两步。   没了纸伞遮挡,冰冷雨水落下,李轻婵本就虚弱,又被冻得打了个颤,脚下一滑,“哎呀”着往旁边倒去。   身子刚一歪,就觉得身边人影闪动,手臂被托住了。   宽大的手掌拖着她手臂将她送上马车,道:“进去坐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雨水冰冷的原因,李轻婵听钟慕期语气不是很好,瞟了他一眼,没敢说话。   方才那一下吓坏了挽月和秋云,后者急忙想要跟上去给李轻婵拍身上的雨水,才动一下,就被小厮拦住。   下一刻,钟慕期撩着衣摆上去,车夫马鞭一扬,马车便在雨幕中驶离。   “小姐!”秋云惊了。   马车上的李轻婵也惊了,呆滞片刻,望向身侧的高大男子,小心开口:“不带秋云吗?”   一个侍女都不带,马上天又要黑了,表哥单独带她出去做什么?   钟慕期往她沾了雨水的发顶看了一眼,找出车内软巾给她,见她神色忐忑,道:“那地方不方便女人进出。”   他要真有坏主意,在公主府做什么都行,没必要将自己带出去。想必确实是什么很重要、外人不能随便进出的地方。   公主姨母和表哥都好人,肯定不会害自己的。   李轻婵想通了,道:“哦,那难怪我要扮男人了。”   想了想,她又卖乖道:“表哥,我装的像吧?秋云说跟小公子一样。”   钟慕期向她看去,见她双眸如秋水,鼻尖小巧,上面沾了一滴雨珠,正颤巍巍的要落不落。而鬓发微湿,贴在小脸上,上面带着明显的讨好。   光是这张脸,就很难让人相信这是男的,更何况还有纤细脖颈和光滑的喉部。   但李轻婵自我感觉良好,她擦掉脸上落的雨珠,摸着斗篷上也湿了一些,便将斗篷解下。   方才她一直裹着斗篷,现在钟慕期才见了她穿着的男装,眉心一下皱起。   她身板原本就不大,此时穿着月白色的广袖宽袍,显得人更娇小,而腰肢被玉带束得不盈一握,更是衬得胸前鼓鼓。   钟慕期原意是让挽月将她扮成男人,却忘了挽月也没做过这事,只是简单地给李轻婵换了身衣服束了个发。   已在路上,不值当再回去一趟。他便道:“下马车后,把斗篷裹严实。”   李轻婵还当他是怕自己冷,乖乖点头道:“好,谢谢表哥。”   钟慕期见她什么都没察觉,顿了一下,又道:“你仔细看看,你跟我是不是有哪里不一样。” 第19章 喉结   马车内光线晦暗,两人并坐着,中间隔着一张楠木矮桌。   李轻婵两只手扯着方才擦脸的软巾,抬眼看过去,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不敢直视他的双眼,注意力就全放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了,低声道:“我好像是矮了点……”   话音出口,又发现别的不对,补充道:“声音也不一样,要不等会我不说话,假装是个哑巴?”   钟慕期默默看着她,没说话。   李轻婵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咬了下嘴唇,呐呐道:“我是不是装的不像啊?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我觉得老太医就能把我的病治好!”   说到最后,她言辞中带上了恳切,是真的怕给钟慕期添麻烦。   “不用,被看出是个姑娘也没关系。”钟慕期放弃让她认清自己了,朝她左手边示意,道,“下面放的有卧被,披着歇一会儿。”   他说完就闭了眼,似乎是打算闭目养神。   李轻婵犹豫了下,没有再打扰他,怕下马车的时候精力不济,还是弯下了腰去取卧被。   在马车上歇会儿,省得待会儿下去时没力气,毕竟现在可没有秋云扶着她了。   她正抽出卧被,马车似乎碾过水坑,忽地往一侧偏斜。   李轻婵原本就半边身子倾着,被这么一晃,如被人推着般猛地往前撞去。   眼看要撞到车壁,腰身被一道臂弯扣住,生生止住跌撞的趋势。然而李轻婵根本没注意到腰间的手臂,这一下跌撞太剧烈,让她眼前发黑,差点儿晕过去。   四周声响顷刻间朦胧了起来,车夫紧张的谢罪声传来,但她已听不清了。   李轻婵只觉得仿若万丈悬崖一脚踩空,极速下坠时腰间被铁链箍住,让她不上不下,就这么悬在半空。   她艰难地喘息着,感觉腰间力气收紧,似乎是有人想拉她上去。李轻婵一阵眩晕,急急软声央求道:“……别、别动我……让我缓缓……”   钟慕期顿了一下,缓缓松开了手臂。   失去腰间的支撑,李轻婵身子瘫软,无力地滑坐在马车垫子上,歪头随便攀着个东西就没有了动静。   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缓了不知多久,李轻婵呼吸渐渐平稳,五感随之恢复。   她先是听见了落雨声,接着感觉手臂下硬邦邦的,硌得很不舒服。   李轻婵动了动,又伏了会儿才有些力气。她撑着手臂微微起身,在昏暗的光线中看见自己手下压着的暗色衣摆。   愣了愣神,她顺着那衣摆缓缓往上看,映入眼帘的先是劲瘦窄腰,再是挺拔宽肩……李轻婵霎时间浑身一热,不敢再继续往上看了。   这时她才明白过来,先前迷迷糊糊枕了许久的哪里是马车里的软垫?分明是钟慕期的双膝。   她手臂像被烫到了似的,飞快收了回来,扶着车壁坐起时,手臂被人握住。   “缓过来了?”钟慕期问了一句,见她面色涨红、低着头不吱声,心中一软,眼中多了几分柔和。   他往旁边侧了侧,托着李轻婵的手臂将人挪到坐垫上。——不是她原本坐着的地方,而是夹在他与车壁之间。   李轻婵懵懵的,坐稳了才发现自己所处的空间更加狭窄了。   她偏头瞅了钟慕期一眼。   “省得你再摔下去。”钟慕期解释了一句,可李轻婵没听进去,她只注意到钟慕期说话时滚动的喉结了。   她以前也见过别的男子,比如她爹、她舅舅,比如那个讨人厌的荀翰,但还是第一次注意到别人的喉结。   这东西可真怪异。   “阿婵?”   李轻婵回神,心虚地看向一旁,见钟慕期将卧被打开递了过来,急忙接过,声若蚊蝇道:“……谢谢表哥。”   她盖上卧被,欲盖弥彰地从头遮到脚。   无人说话,马车里寂静下来,只听见外面的风雨声和车轱辘滚动碾压过积水的声音。   过了会儿,李轻婵悄悄将卧被拉到了眼下,偷摸又朝钟慕期看去,见他腰背挺直,靠着车壁抱臂合目。   视线悄悄移动,又落到了他喉结上,这时候这怪东西倒是一动不动了。   李轻婵在卧被下偷偷摸了摸自己脖颈,平滑一片,与钟慕期的完全不一样。   难怪他要问自己与他有什么不同……可是这个东西也没法作假啊。   “好怪!”她在心底嘟囔了一句,闭上了眼。   马车就这么行驶着,偶尔会颠簸一下,虽然动静都没有很大,但还是引的李轻婵身上卧被慢慢往下滑。   钟慕期悄无声息地睁了眼,侧身重新把她盖了个严实。   李轻婵被喊醒后,懵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自己是在哪。   暮色已落下,但幸好雨也彻底停了。   她身上已重新换了件斗篷,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提着斗篷和裙边,就着灯笼的熏黄微光俯身去看踩脚凳。   马车高大,上去时还好,下来时没人扶着,李轻婵有点不敢落脚。脚尖颤巍巍伸出去又缩回来,壮着胆子再次抬起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   李轻婵看着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眼睫颤了颤,慢慢松开扶着车门的手,轻轻搭了上去。   手掌宽大有力,撑着她稳稳地下了马车。   只是那掌心源源不断的热气灼人一般,即便很快分开了,却依旧烧得李轻婵红了脸,一路再也没抬头。   这就导致进了大门她还不知道身处何处,见到迎来的冰冷侍卫急忙跟紧了钟慕期,头压得很低,生怕被人看见她没有喉结。   钟慕期吩咐罢侍卫,冲身旁垂着的脑袋道:“是刑狱司,等会要去地牢里。”   李轻婵惊讶抬头,又慌张垂下。   “无妨。”钟慕期目光在她身上圈巡一周,确认她裹得严严实实,道,“让你穿男装只是不想你太显眼,免得被有心人盯上。现在已经进来了,无需再遮掩。”   “表哥……”李轻婵小心地瞅了眼一旁立着的冷脸侍卫们,又往钟慕期身旁蹭了蹭。   见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钟慕期与她保证:“没事,不用装男人了。”   他转身,领着李轻婵往里走,边走边道:“那大夫见不得光,只能住在地牢,要委屈你过去见他。”   钟慕期耐心说着,见她又要避开地上积水,又慌慌张张紧跟自己,特意放慢了步子。   “为什么啊?”身处陌生环境,李轻婵胆怯,说话声音很小。   “他见了强光就会全身溃烂。”   “还有这么奇怪的病?”李轻婵觉得不可思议,“那他不是一辈子都不能出去了吗?”   钟慕期点头。   往里走不远,便到了地牢入口,阴寒气息扑面而来。墙壁两侧虽燃着壁灯,却如盏盏鬼火,衬得地牢越发幽暗阴森。   李轻婵打了个颤,见钟慕期抬步往里去,下意识伸手捉住了他手腕。   钟慕期停住,侧身垂目,朝她微凉的指尖看去。   李轻婵心尖一跳,急忙松开,将双手缩回斗篷里不说,还背在了身后。   “害怕就牵着,没人敢乱说。”   李轻婵面红耳赤,瞄了眼林列在牢门口的侍卫,见那些人果真目不斜视,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   她又看向阴暗的地牢,慢吞吞将手指头从斗篷下伸了出来,这次没好意思去牵钟慕期的手腕,只是紧紧攥住他袖口的一角。 第20章 大夫   地牢常年不见天日,脚下台阶似乎都被寒气浸透,冒着丝丝凉气。   李轻婵不敢乱看,紧跟着钟慕期,视线一直黏在他脚上,他走一步,自己就跟一步。   下了数十层阶梯,钟慕期止住,李轻婵这时才怯怯抬眼,见随行侍卫扣响角落里不起眼的木门。   她小声问:“是到了吗?”   “到了。”钟慕期回答她的同时,木门被从里面打开。   外面燃着许多壁灯,尚能视物,木门里面却是乌漆墨黑,什么都看不见。   李轻婵躲在钟慕期身后,只敢探出脑袋小心往里瞧,见那侍卫进去之后就没了声响,过了会儿,里面传来微弱光亮,似乎是点了蜡烛。   钟慕期进去之前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面露怯意,道:“这大夫叫孟梯,本事很大。”   李轻婵“嗯”了一声,仰起脸,双手扯着他袖口,软绵绵地又唤了声表哥。   她喊完了也不说什么事,仿佛只是顺其自然地想喊就喊了。   钟慕期听她这嗓音满是依赖,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但面上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带她进去了。   里面与其说是个房间,不如说是个地洞,很宽敞,入目便是摆着瓶瓶罐罐的柜架,左右各两列,上面的药瓶摆放得格外整齐,间距都一模一样,好似用尺子量过一般。   柜架中间摆着简陋桌椅,桌上只有一根正燃着的细长蜡烛。   烛芯被侍卫关门带起的风扇动,闪了一下,险些就此熄灭,等门合上,又重新立了起来。   “这就是——”   “唔!”李轻婵正悄悄打量屋内,尖细诡异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身后响起,吓得她后背一凉,扑上前抱住了钟慕期的胳膊。   “表哥……”   钟慕期听着她颤抖的嗓音,低下头去看她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指尖泛白,抓得很紧。   因为地牢里寒凉,李轻婵将斗篷上的帽子戴上了,此时只露出一张白净小脸,泛着水光的双眼满是惊吓,一下望着钟慕期,一下往后瞟,可怜巴巴的,一副想转头看又不敢的模样。   “是孟梯,他畏光,所以喜欢躲在暗处。”钟慕期说着,视线从她肩上越过,看向孟梯,道,“站在灯下。”   李轻婵听见后面的人用抱怨的语气嘀咕了句什么,发声很奇怪,她听不懂。   接着眼前光影一动,余光看见矮桌旁立了一个人。   李轻婵依然搂着钟慕期的胳膊,脸贴着他的肩,小心翼翼地偏脸往那人看去。   乍入眼的是一身黑袍,那人竟裹得比她还严实,她至少露了脸,那人却是连脸都藏在了黑袍下面,只有烛光勉强照出下巴,看着白得瘆人。   等钟慕期出声让对方将帽子摘下,李轻婵抓着他胳膊的手又紧了紧。   这孟梯看着年纪不大,模样尚可,但脸上没多少肉,显得颧骨很高,看着干瘦干瘦的。   李轻婵瞄一眼孟梯,悄悄扯了下钟慕期,等他低头看过来,踮脚凑近他耳朵,细声道:“他看着病得比我还重呢……”   “可我不会死,但你会。”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沙砾碾磨般刺耳,听得李轻婵身上毛毛的。   她没想到自己声音这么小了还能被听到,脸上一烫,缩着脖子把脸又掩在钟慕期肩上了,倒是没把孟梯的话放在心上。   可钟慕期皱起了眉,淡淡扫孟梯一眼,后者立马改口道:“是人都会死,我也会死,大家都会……”   “他数年不见天日,所以看着不大正常。”钟慕期想着孟梯方才那句话,与李轻婵说话时声音不自觉轻了许多。   他动了动被搂着的手臂,道:“坐下让他给你把脉。”   李轻婵还在羞愧中,没有撒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含糊道:“……表哥你跟我一起……”   最后两人并坐,李轻婵才将手腕伸了出去。   孟梯人看着怪异,指尖也没什么温度,刚按到脉搏上李轻婵就被冰得打了个激灵。   先前被钟慕期警示过,这回孟梯不敢再多言,装作没看见,默默给她把着脉。   小屋内静悄悄的,李轻婵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数着呼吸,感觉过了许久,孟梯还是没有结束脉诊。   最后忍不住朝他看了过去,见他面色凝重,双目发光死盯着自己手腕,李轻婵有点心慌。   她一慌呼吸就错乱起来,越来越急,心口也闷闷的,感觉接不上气来了。   身子跟着微微晃了一下,被钟慕期察觉。   “阿婵?”   “表哥……”李轻婵觉得自己好麻烦,哭丧着脸道,“我没力气了……”   话刚说完,她眼一闭,身子就软了下去。   钟慕期迅疾将她揽入怀中,另一手接住她从桌上落下的手腕,触碰间感觉她手心凉凉的,移目看向了孟梯。   “就是累着了,没事。”孟梯起身在一旁的柜架上找了找,取出一个小白瓶递过去,“吃一颗,今晚就让她睡在这里。”   他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火花,道:“我倒要看看她这脉象能怎么变!”   钟慕期取出一粒小药丸给李轻婵喂下,摸了摸她斗篷下的另一手,也很凉,不容置疑道:“去上面,我让人把烛火都熄了,等有了天光你再回来。”   孟梯满面不愿,但钟慕期没看他,已经把人横抱起来往外走,到门口时再次沉声警告道:“她不是你,更不是关押着的犯人,不是你能随便用药的。”   “是……”孟梯垂头丧气地应了。   回了地面上正常的房间里,钟慕期将人放到床榻上,抬手解了她的斗篷,玲珑身段随之露出。   他扫了一眼,沉默了下,还是将手伸向了她腰间衣带,将她外衣鞋袜全部褪下,然后掀起锦被盖住了她。   不多时,侍卫敲了门将炭盆送来,钟慕期垂眸遮住眼中情绪,道:“明日把飞鸢找来。”   侍卫领命下去,换了孟梯过来。   “要解毒总得知道是什么毒,又是什么时候中的,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解?”孟梯抱怨着,“不是说到了京城才发作的吗?那应该就是前不久中的,保不准还是身边人下的,严刑逼供不就问出来了!”   他所说的,钟慕期已在白日就让人去查了,随行下人皆没问题,唯有路上住过的客栈还没查清。   只是李轻婵这病一日一变,实在耗不起,他才会在这么冷的天冒雨来找孟梯。   钟慕期未与他解释,道:“还未查出,有没有法子先压制?”   “暂时没有,要再看看。”   屋内只用深色灯罩笼着一盏烛台,并不比地牢里亮多少,但孟梯仍包得很严实,还戴上了面罩,只露一双眼在外面。   他眼珠子滚了滚,嘿嘿笑道:“再让我看看,没有正常法子解毒,那就用不正常的……”   见钟慕期看过来,他又忙道:“不伤着她!”   李轻婵吃了那颗药丸就睡得很沉,一夜之间被按了数十次脉搏,一次都没醒过来。   天微见亮,孟梯最后一次给她按了脉,灰溜溜地回了地牢里。   而李轻婵如往常一样,醒来时已近午时,屋内明亮但陌生,她正晕沉沉回忆着昨日的事情,见屋内冒出一个陌生的秀气“男子”。   李轻婵脑袋一阵嗡嗡,失声道:“你——”   “小姐莫怕,属下是奉世子之命来照顾小姐的。”飞鸢急忙道。   李轻婵不认识她,她可认识李轻婵许久了。   听出她是姑娘家嗓音,李轻婵迟疑,拥着锦被问:“你是个姑娘?我表哥让你来的?”   见飞鸢笑着点头,她低头看见自己身上仅着的单薄中衣,又问:“是你给我脱的衣服?”   “不然呢。”飞鸢打着哈哈,没说自己来时她身上就已经只剩中衣了。   李轻婵不放心,不肯让她靠近,道:“你去外间,我自己穿衣服……”   床帐落下,她隔着帘帐试探着问道:“我表哥呢?”   飞鸢笑,道:“世子总不能天天守着小姐吧?”   李轻婵脸一红,磕巴道:“我、我只是随便问问。” 第21章 能的   这一日出了太阳,风也停了,天却比昨日还冷。   飞鸢端着膳食与汤药进屋时,见李轻婵已洗漱过,正在窗口张望,问道:“小姐在看什么?”   李轻婵是在看外面的侍卫,一看侍卫装扮就知道这是还在刑狱司。   昨日她晕的突然,不知道孟梯把脉把出了什么结果,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来的。   前者等会儿可以问钟慕期,后者……   她晕了,那肯定是有人把她抱回来的,可能是飞鸢,可能是钟慕期,再不然就是侍卫……还是不要问了!   “我晒、晒太阳。”她把这问题应付过去,不着痕迹地往飞鸢脖子上瞟,再次确信她与自己一样没有喉结,然后软声问,“表哥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呀?”   都出府一整夜了,虽说是来看病的,可她一个姑娘家单独跟男子出来,让人知道了总是不好的。   “世子没说,只说小姐你醒后让我带你去找孟梯,还要再把几次脉。”   “还要去?”李轻婵心里犯起嘀咕,不是说算不得什么大病吗?怎么又是换大夫,又是反复把脉?   这么一想,她最近确实比以前虚弱太多,最起码以前没有突然吐血和晕倒过。   别真的是得了什么怪病吧?   她有什么想法就摆在脸上,飞鸢看出来了,想起钟慕期的嘱咐,状似随意道:“孟梯说可能是近期药方换得频繁,不小心用了药性相冲的药材才会这样。小姐你仔细想想,最近有没有吃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李轻婵犹疑,但紧张的心情舒缓了一些,撑着下巴想了想道:“以前的药方一直都留着的,在听月斋小匣子里。到京城后都是太医开的,方子我没有……”   飞鸢心思转了一圈,面上依旧带着笑,“都留着就行,小姐快用膳吧,别凉了。”   虽说昨日已经见过孟梯,可那地底下的小屋子又黑又压抑,没有钟慕期陪着,与飞鸢又不熟,李轻婵还是不敢去。   她不好意思跟飞鸢说,就借口打不起精神,晚些时候再去,然后不知何时又昏睡了过去。   睡梦中恍惚听见有人说话,她想睁眼没有力气,侧耳听去,只能听见尖细的声调,似乎是孟梯的声音。   还没辨别出他在嚷嚷什么,又听见钟慕期说话。他声音很轻,语气也很平淡,同样没让李轻婵听清楚。   后来脚步声渐远,耳边一静下来,李轻婵很快再次失去神智。   等真正清醒过来,已又过了半日时间,李轻婵觉得脑袋很重,脚下却轻飘飘的,魂魄被抽走了似的。   “小姐是不是闷得慌?”飞鸢看她身姿如扶风弱柳,恍然悟了当初为什么只是轻轻一撞,就能把她摔得那么重。   对于把李轻婵撞倒在平阳公主车驾前那事,她还是有些愧疚的,一边庆幸没真的摔出事,一边后怕钟慕期会罚她,等了这么久,没被罚,但被安排来伺候人了。   飞鸢有意在她跟前做好,道:“世子之前过来了一趟……”   李轻婵眼神果然亮了,飞鸢继续道:“看小姐还在睡,就先去处理别的了,说等下再过来。”   “哦。”李轻婵面上多了几分神采,坐在窗前晒着没什么温度的太阳。   “对了,府里来人说荣裕郡主带方念去请罪了,问小姐你可要原谅她们?”   李轻婵正托腮向外看,闻言想了一想,转过身来认真问道:“表哥觉得呢?”   “小姐的事,自然是小姐说了算。”   李轻婵眉心皱在了一起,提起方念她就想起吐血前听方念说冯娴不好的事情,心口堵得慌。   真要问她愿不愿意原谅对方,她肯定是不愿意的,并且再也不想跟对方有任何来往。   但现在她借宿在公主府,人家上门道歉是看在平阳公主和钟慕期的面子上,她要是不松口,会不会太不给面子?   纠结了会儿,李轻婵窘迫地看向飞鸢,小声问:“还要等多久……”   飞鸢原本在侧耳听她说话,忽然抬眼看向了窗外,然后冲李轻婵努了努下巴。   李轻婵扭头,见钟慕期正从院门处走来,长身玉立,阔步而来,边吩咐侍卫什么事情。   李轻婵扶着桌子站起来,等他走近了,睫毛扑闪着喊他,“表哥——”   嗓音温软,尾音拖着,带着期盼与依赖,听得钟慕期心中陡然一暖,冰冷的神色收敛了些。他停步在李轻婵窗外,上下扫视她一番,道:“能走动的话,跟我去见孟梯。”   “能的。”听他要陪着自己去,李轻婵就不怕了,提着裙子往外去,飞鸢急忙取了斗篷跟上。   李轻婵披上斗篷,低头系着颈上系带问:“表哥,你知道——你也一起去吗?”   话说一半,她突然转头,后面一句是问飞鸢的。   飞鸢愣了一下,看看她,再看看钟慕期,犹豫道:“我……不去?”   见李轻婵脸上松快下来,飞鸢也松了口气,道:“我把房间收拾一下。”   等她人影消失,两人往外走了几步,李轻婵才接着问:“表哥,方念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和我娘啊?我都不认识她。”   钟慕期侧目看了她一眼,“知不知道她爹是谁?”   这个李轻婵是知道的,平阳公主带她去尚书府时,侍女有说过。方念是荣裕郡主与翰林学士方息庭的女儿,据说上面还有个兄长,也是京城人尽皆知的公子哥。   “当初方息庭对你娘有意,去冯府提亲前几日,被荣裕郡主使了不光彩的手段逼婚。”钟慕期声音清冷,不带任何感情说着,听得李轻婵懵了一瞬。   “后来两人各有嫁娶,方息庭却在一次宫宴上酒后失仪,当众喊你娘的小名,还打了荣裕郡主。”他依旧不疾不徐地说着,仿佛是在说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那时你一岁大。”   他驻足看向听呆了的李轻婵,平静道:“你娘去世的消息传回京城后,方息庭醉了三日,给荣裕郡主下了休书。虽最终未能休弃,但这夫妻关系已名存实亡。”   李轻婵懵懂地听完,呆愣许久才理清其中关系。白皙鹅蛋脸慢慢涨红,双唇颤动着,半晌,带着哭腔恼声道:“不要脸!”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屈辱与不甘,是在骂荣裕郡主,也是在骂方息庭。 第22章 闷气   “明明是他们自己家的事,和我娘有什么关系?凭什么骂我娘!”李轻婵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母亲的往事,一股闷气从心底升起,卡在心口不上不下。   她吸了下鼻子,气恼地重复道,“不要脸!”   钟慕期垂目望着她。   她在京城时还未记事,去了姑苏之后远离了这些纷争,冯娴当然不会主动与她提起。   如今她孤身来了京城,对京城事一窍不通,若非机缘巧合城外相遇被送到了公主府,运气好些,她或许还能拖个病弱身子苟延残喘;运气差点遇上了方家几人,怕是要被人踩在脚底磋磨。   哪一种都不应该。   他未对李轻婵的话做出什么反应,只是重新抬步,道:“去找孟梯。”   李轻婵用鼻子轻“哼”了一声,耷拉着脑袋跟上了他。   她心里难受得紧,路过一处小小的积水坑时,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没注意到,直接一脚踏了上去,霎时间污水四溅。   看见钟慕期衣角上的脏水渍,李轻婵猛然清醒,急忙撤回脚去,慌了神地连连摆手,“表哥,我不是有意的!”   钟慕期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语气平静无波澜,“回去换衣服和鞋子。”   见李轻婵垂头丧气中带着懊恼,他又加了句:“你小时候也爱踩水坑,习惯了。”   说完他先一步往回走去,李轻婵愣了一愣,红晕慢慢爬上耳后。   她小时候因为这事被冯娴训过许多次,说哪有大家小姐这么粗鲁的,不许她踩,到了六七岁才给她纠了过来。她可不知道钟慕期连这事都知道。   原地站了会儿,眼看钟慕期走得远了一些,李轻婵沾了水的那只脚蜷缩着在地上抠了几下,红着脸跟上去了。   换了衣服再去找孟梯,白日的地牢与夜晚并没有什么区别,依旧昏暗一片。只是那张木桌上此时堆满了纸张,裹得严严实实的孟梯正抓耳挠腮地一页页翻阅。   李轻婵好奇瞅了一眼,见有一小部分是她以前用过的药方,还有一些是陈旧的病症记载,密密麻麻,她看不懂。   孟梯从宗卷中抬头,瞟了她一眼,道:“手腕。”   李轻婵依言抬手,在他搭脉上来时低呼一声。   是孟梯右手手背上多了一片溃烂,像是烈火灼烧出来的,鲜红血肉翻滚,未包扎,只在上面粗粗洒了一层药粉。   李轻婵喊出声后才察觉这样不礼貌,忙捂住了嘴。   “中午出去被光照出来的。”钟慕期立在她侧后方解释道,“他体质异于常人,过几日就好了。”   这话让李轻婵想起她半睡半醒间听见的声音,是中午出去给她把脉了吗?   她这么想着,就问了出来,紧接着就被孟梯焦躁打断:“别出声、别乱动!”   李轻婵立马抿着唇不动了,只有眼皮子悄悄掀了掀,看见他藏在宽大兜帽下的脸上似乎也有一片烧伤。   狭隘的小房间静下来,只偶尔响起书页翻动的声音,是孟梯一手搭脉,一手泛着陈旧的典籍,或沉思,或皱眉。   过了片刻,他突然自言自语道:“这心疾好得也太快了吧……”   李轻婵心突地一跳,心虚地垂下了眼。   孟梯这一把脉用了近半刻钟,松了手之后道:“两个时辰后再来一趟,要是昏睡过去了就让世子抱你过来,反正我是不出去了。”   李轻婵脸唰地红透了,也知道自己昨晚是怎么回去的了,支支吾吾没有说话,倒是钟慕期应了一声。   怕李轻婵受不住湿寒,把了脉,钟慕期就将人送了回去。   回到住处,李轻婵脸上热度已被风吹了下去,她努力将孟梯说的话忘记,赶在钟慕期离开前喊住了他,问:“表哥,什么时候回去啊?”   “再等两日。”钟慕期剑眉微舒,似乎刚从别的事情中回过神,但还是耐心回她,“在这里不自在?”   李轻婵摇头,也不是不自在,她本就很少出门,现在又整日晕沉,在哪其实并没有太多区别,她只是怕平阳公主回去了找不着人。   “母亲那边我去说,况且她人还在宫中。”   李轻婵吐血那日直接晕了过去,自然也就不知道平阳公主大发雷霆,命人将方念抓起来关了三日。   还是荣裕郡主求去了宫中,太后发话了,才将人弄出来。   但平阳公主怒气不仅未消,反而更盛,扬言要剁了方念那喜好推人的手。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李轻婵昏迷那几日,方家人来了数次请钟慕期出面劝劝平阳公主,全都被拒之门外。   李轻婵刚醒过来,就被钟慕期连夜带到刑狱司,到现在除了自己府中的人,谁都以为她还在昏迷。   李轻婵知道的不多,但也能猜到平阳公主是因为她的事情震怒,心里十分愧疚。   踟蹰了会儿,她暗暗吸了几口气,故作轻松道:“算了吧,归根结底还是我自己身子不好,与方念没什么关系,让姨母别生气了,回来吧。”   钟慕期眉梢微动,“你说真的?她那么说你娘,你也不气了?”   李轻婵眼神飘忽,张口欲言,违心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去,最终泄气地垂下脑袋,沉闷道:“我自己生气就好了。”   “你自己生闷气,不需要别人帮你,是这个意思?”   李轻婵听他声音低沉下来,没多想,因为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平阳公主都与冯娴闹翻了,现在还愿意帮着自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再多的,李轻婵怕还不起。   屋内气氛低压压的,让她不敢大声说话,小声道:“我先记着,以后自己出气。”   “多久以后?”钟慕期语气平淡的不带任何情绪。   李轻婵没说话了,以后身处何处她都不确定,哪能有法子出气?   钟慕期眉眼冷下来,想着她先前的病情,面无表情地恐吓道:“你愿意自己生闷气,就随你吧。只是你这病易受情绪影响,心里沉闷久了就会吐血,然后昏迷,接着四肢不灵光,从指尖开始溃烂,就跟孟梯那样……但人不会死,只能亲眼看着自己的身躯慢慢烂掉。”   “啊?”李轻婵懵了,眨着琥珀色的眼眸发出疑问的声音。   “你自己想想,上次吐血是不是因为生气?吐血后昏迷了几日?醒来后是不是常常手脚冰冷?”   钟慕期这么问着,直直注视着李轻婵的双眸,步步逼近。   压迫气息扑面而来,李轻婵被逼得退后半步,顺着他的话回忆了下,神色惊诧,慌张起来。   “你再想想,是不是时常突然就散了劲?今日昏睡时间是不是比昨日久?醒来后有没有手脚无力?”他说的句句属实,李轻婵被吓得又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惊恐地睁大了眼。   钟慕期俯下身,双臂撑在她两侧,神色冷峻,接着道:“先前不想你害怕,我没让孟梯与你说实话,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那我就直接与你说了。”   “你手脚无力且冰冷,是四肢腐烂的征兆。若是真的不想我与我母亲多管闲事,那就随你吧。我只问你,等你全身溃烂后,想用什么棺材敛尸?是葬在京城荒地,还是运回姑苏?”   “我、我不想死!”李轻婵眼中蕴起了水雾,打着哆嗦抓住钟慕期的手臂,凄声道,“我不想死,表哥,你帮我!”   钟慕期掰开她细白冰凉的手指,起身退开,冷漠道:“帮你什么?”   “帮我出气!”李轻婵惊骇万分,实在是那死法太吓人了,全身都烂掉了,就是到了阴曹地府,她娘也认不出她了!   慌慌张张站起来,动作急了,眩晕了一瞬,虽然很快恢复过来,但李轻婵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不适。   哭哭啼啼去拉钟慕期胳膊,更是觉得手脚也不灵活了,似乎已经开始失去知觉。   “表哥,你和姨母帮我出气!方念她骂我娘,她不讲理还推我……”李轻婵双手攀着他胳臂,眼泪簌簌落下,“我心里难受,表哥……我心口好闷……” 第23章 迅速   钟慕期目光从她抓着自己的手移到她闪着泪花的水润双眸,与她确认道:“不忍气吞声了?”   “不忍了!”怕他不信,李轻婵说得急切,“她要是上门就把她赶出去,再见了她我还要骂她,还要推回去!”   “记住你说的。”   李轻婵听他语气松软,迎着他的视线眼巴巴点头。   钟慕期神色缓和下来,抓下她手腕把她往里间带,道:“心口闷就先不想了,洗洗脸喝点汤药,表哥有点事,晚点回来带你去找孟梯。”   李轻婵泪眼朦胧地被他牵进里屋,由飞鸢伺候着洗漱。   闹了这一会儿她已经没什么精神了,脚下轻飘飘的,被扶到床上,红着眼眶问:“表哥,我会不会明天手脚就烂掉了?”   “没那么快,只要你不憋闷气,有什么不舒服、不满意直接说,心情好了,就不会再加重了。”钟慕期声音温和坚定,听着很有信服力。   李轻婵乖顺点头,又委屈道:“那我要先换双鞋子。”   “那就换。”钟慕期当她是厌了穿男子衣物,道,“换回自己的衣服也行,我让人回去取,可还要别的什么?”   周围除了飞鸢全是男子,换回姑娘家妆扮太显眼,李轻婵觉得还是男装合适一些,于是瓮声瓮气道:“只要换鞋子,要大一点的。”   钟慕期心下了然,问:“鞋子不合脚,当时怎么不说?”   到京城之后,平阳公主虽让人给李轻婵做了新服饰,但用的都是旧尺寸,从未听她说过哪里不合身。   就连这身男装都是挽月让人按她的尺寸买来的新衣,按理说是不该不合适的。   李轻婵蔫头耷脑,眼皮子下沉,还未说什么,外面有侍卫敲了门,道:“世子,侯爷来了。”   钟慕期眸光一闪,起了身,“好好歇着,有事就和飞鸢说。”   李轻婵乖乖点头,目送他离开,强撑着睡意问飞鸢:“侯爷说的是誉恩侯吗?”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李轻婵意识模糊间想起当初送去誉恩侯的那封信和被赶出的小厮,含糊不清问:“他是不是来喊表哥回侯府的?还是来……”   飞鸢听着听着没了后半句,探身一看,人已合上了眼,但她还是答了:“侯爷是巴不得世子不回去,这回应当是来添乱的。”   没得到回应,飞鸢轻手轻脚放下了帘帐,去外间守着了。   前厅里誉恩侯钟远函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人,他先是在公主府吃了个闭门羹,好不容易打听到钟慕期在刑狱司,便急慌慌赶来。   钟远函年过四十,面貌尚能见年轻时的英俊,此时焦急地来回踱步,想让人去催钟慕期又不敢。   毕竟他虽有爵位,却没有官职在身,在刑狱司这种地方是万不敢乱来的。   又等一刻钟,实在忍不住了,钟远函咳了一声,摆着架子问外面的侍卫:“世子怎么还没过来?”   侍卫不为所动,面色沉静道:“世子有事,侯爷若是等不急便先回去吧。”   被一个侍卫这么对待,钟远函面上无光,背在身后的拳头握了握,忍气道:“那本侯就在这等着,看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他这一等就是大半天,傍晚时分才等来了钟慕期。   李轻婵以为钟慕期离开是去见了誉恩侯,然而他却是先去见了孟梯。   孟梯依旧对着桌上那堆册子搔头摸耳,“是了是了,是同一种毒,但是又不尽相同。”   他看的那些医典一部分是从宫中抄录来的,是先太子当初中毒时的病症记录,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到这些东西,废了好大功夫。还有一部分是先前太医给李轻婵号脉的记载和药方。   即便钟慕期早就听老太医这么说过李轻婵的情况,此时还是心头一重。   沉默片刻,他沉声问:“既然有不同,就从这不同之处想想法子。”   孟梯藏在兜帽下偷偷翻了个眼,嘀嘀咕咕道:“又不是什么好的,不同就不同在她发病更急,哪有时间让我找法子?”   他虽抱怨着,但觉得解不了这毒让他面上无光,反问:“这姑娘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值得人悄无声息地给她下毒?”   这一点怕是李轻婵自己都答不上来。按她现在的病况推论,中毒的时间应该是二十余天前,那时候她尚在来京途中。   钟慕期已将护送她的人一一审问,确认并非她身边人所为,而沿途所有停留过的地方、接触过的人也都盘查了一边,未发现任何诡异之处。   这就更奇怪了。   钟慕期未做答,凝神将遇见到李轻婵之后的事情细细在脑中过了一边,心中疑惑更重。   若是单纯想害李轻婵,不管是用毒或是别的法子,在姑苏显然更容易,为何是在她来京的途中下手?   又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毒?   若是太医诊治出李轻婵中的毒与先太子的死因一致,消息传到陛下耳中,陛下必将盛怒。   涉及先太子的事情,他是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一个的……   这么一来,李轻婵接触过的人一个都跑不掉。下毒的人会冒这么大的险?   “有没有可能……”孟梯闻声看来,见跳动的烛火下,钟慕期漆黑的眼眸沉若寒潭,声音也泛着丝丝寒意,“有没有可能,这毒早就在阿婵身上了,只是意外发作得晚了?”   “这不可能!”孟梯想也不想就否定,“你想多了,按这毒发速度,但凡她早一个月中毒,早就该不知不觉地睡死过去了……除非她用了什么压制毒素的药,要是真有这药,她又何至于成现在这副样子?”   他嗓音偏细,情绪高亢之下,更显尖锐,话音落了,还似有余音在狭窄空间内回荡。   钟慕期与他相反,食指缓缓在木桌上扣了两下,不紧不慢道:“这不是恰好解释了为什么她会毒发得这么迅速?”   屋内沉寂片刻,孟梯猛然打了个激灵,突然醒悟般往前一扑,飞速翻看起李轻婵先前用过的药方,口中喃喃道:“对!对……不对!有问题!” 第24章 双唇   钟慕期见他神色痴狂,心知他有了头绪,吩咐侍卫照看好他,便出了地牢。   他会怀疑李轻婵早就中了毒,都是因为先前孟梯的一句话——“这心疾好得也太快了。”   李轻婵被心疾困扰数年,姑苏名医看遍都束手无策,这才入京求医。   而平阳公主因为担忧她的病情,连续请了数个太医为她诊治,每个太医所言都稍有不同,所以不敢随意用药。   明明用药没有什么大变化,李轻婵的心疾不仅没再犯过,反而快速好转。同时,毒渐渐发作,如奔涌潮水一朝破堤,疯狂向外涌出。   或许这二者有些联系呢?   他也只是有个猜测,到底如何,还要等孟梯查出原由之后再说。   这么思索着到了前厅,钟远函看见他,腾地站起,板起脸不悦道:“让我等这么久,公主就是这么教你的?”   钟慕期心情好坏参半,不甚在意地问:“父亲何事?”   他向来都是这种态度,钟远函早已习惯,却还是生气,想了想还被关着的钟平涟,才忍下来。   “让公主别为难方大人一家了,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丫头,值得吗?”   “不相干的丫头……”钟慕期语气悠长地重复一遍,知晓了他的来意,抬眸道,“父亲为何不自己去劝?”   钟远函神色微僵,不是他不去劝,而是他根本见不着人,也不敢在平阳公主面前多说话。   他胡乱端起茶水饮了一口遮掩情绪,忽略了钟慕期方才的话,换上语重心长的口吻道:“当初我特意瞒下那丫头的信,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吗?我是怕你和公主被那李家丫头蒙骗!她跟她娘一样不安好心!”   钟慕期还想着李轻婵的病,漫不经心地听着,随口问:“她想骗什么?她娘又骗了什么?”   “她……”钟远函滞了一下。   当年平阳公主为报冯娴救命之恩,曾想为冯娴请封县主,被她拒绝。   后来冯娴与方息庭的婚事作罢,还被荣裕郡主多次挑衅,平阳公主气不过,想要冯娴入宫为妃,也被回绝。   而后,冯娴与李铭致成亲。李铭致被人揪住把柄贬出京时,明明只要冯娴软下身段请平阳公主帮忙,就能继续留在京中的,她却什么都没做,一家人干干脆脆地离了京。   钟远函很清楚,冯娴根本不在乎那些虚名。   但他仍不肯就此认输,怒拍了下桌面,道:“她娘或许没别的想法,可冯意与这丫头可不是什么好的,人家的野心重着呢!”   钟慕期微微一顿,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钟远函还当他被自己说动了,觉得扳回了面子,又苦口婆心道:“李铭致当年好歹也是个状元郎,若是好好地留在京城做官,勉强也配得上与咱们侯府来往……可现在什么情况你也知道,那李轻婵一身的病,前几日还呕了血,谁知道能活多久,公主何必揽上这么个麻烦……”   “你看了那封信。”钟慕期忽地开口,语气笃定。   钟远函顿时卡住,迎着那利刃般审视的目光,心中一抖。   他这儿子自小就不归他管,连面都少见,文从名儒,武从悍将,十七八岁时去过战场,现在更是主管刑狱司,手上染的人命数都数不过来,时常让他也心生惧意。   “我没、没有……”钟远函发觉自己说话不顺畅,觉得漏了怯,登时闭嘴。   他虽没有资格教导钟慕期,但到底占着父亲的身份,偶尔也敢对着钟慕期耍耍做父亲的威严,却从不敢武逆平阳公主的意思。   他与平阳公主说李轻婵带来的那封信他没看就撕了,的确是说谎。若是被平阳公主知道了,说不准这好不容易守着的爵位顷刻就要易主。   钟远函白着张脸说不出话来,但此时钟慕期并未与他计较这个,只是漠然地问:“信里说了什么?”   久不见钟远函说话,他敲了敲桌子,意有所指道:“不说也没关系,但若是我自己查出了什么,父亲您知道我的。”   钟远函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终愤愤道:“信的冯意写的,请公主找人给李轻婵看病,又问你如今可娶了亲?虽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是想要你娶了那病秧子的意思!”   他虽落了下乘,仍不肯低头,怕钟慕期反驳回来,急忙色厉内荏道:“这门亲事当年本就是说着玩的,我不会答应!你祖母也不会答应!”   “那就不答应吧。”钟慕期随意道。   钟远函怔了一下,然后喜极,忙道:“你也不想娶她的是吧?我就知道,都是公主任性……”   “父亲想多了。”钟慕期打断了他,“她既是为我来京的,又与我有婚约,我为什么不娶?”   “你……”钟远函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怒道,“她都快死了,一个没娘的短命……”   “再让我听见父亲说她一句不好,我就砍了钟平涟一只手。若是阿婵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保证钟平涟再也见不到天日。”   “你敢!”钟远函慌乱起来,见他起身想要离开,急忙上前拦住。   然而胳膊刚伸过去,就被他在手肘处轻轻敲了一下,剧痛从手臂传开,钟远函霎时间白了脸。   动手的人若无其事地抻了下袖口,淡然道:“父亲请回吧,月底祖母寿辰,儿子回府住几日,会好好与府中弟兄相处。”   钟远函脸色更难看。   钟慕期却不管他如何愤怒,径直回了后院。   李轻婵仍在睡着,他在床边坐下,盯着那熟睡的娇靥看了会儿,缓缓伸出了手,悬在空中停顿一下,轻轻覆上了那姣好的面颊。   入手细嫩柔滑,带着温热的感觉。   他拇指在那面颊上摩挲着,感受着指腹传来的温软,然后俯下身去,慢慢靠近,直到与她鼻尖相贴。   两人离得很近,钟慕期就这么俯在她身上无声感受了会儿,听见细微的呼吸声,如冬夜落雪般轻,好半天都没有一丝变化。   他嗅着姑娘家身上的馨香味道,看着那垂着的纤长卷睫,缓缓开口:“你最好真的对身上的毒一无所知。”   似自言自语,又似温声叮嘱。   熟睡的李轻婵没有任何动静,他又看了会儿,倒让自己的呼吸重了起来。   幼时种种与钟远函方才说的那封信交替浮现在脑海,钟慕期敛目,心道:“她本就该是我的。”   他这么想着,拇指轻轻移到绯红的莹润双唇上,用指腹细细磨了会儿,蓦地低头压了上去。   唇瓣相触,柔软的触觉格外清晰,酥麻感如密密麻麻的蛛网一样从唇上织遍全身、爬到心尖,让人的心也跟着痒了起来。 第25章 噬心   “唔……”身下的人忽发出轻微呼痛声, 钟慕期身子微顿,松了齿间力气,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李轻婵似乎是觉得不舒服,哼哼了两声, 又安静昏睡过去。   钟慕期视线凝聚在那微微张着的泛着水色的殷红唇上, 喉结滚动着, 再次贴了上去, 这次没用力,只是轻轻地研磨着那软唇。   李轻婵直到觉得冷了, 才回了些意识。   她依稀感觉周围和冰窖一样冷,唯有身后靠着的一堵墙传来温暖的气息,便下意识循着热气方向缩了缩,很快被包裹住。   唯有右手还露在外面,她迷糊动了动想往回缩, 却被一只大掌按住小臂,头顶上有声音传来:“别动,孟梯在给你把脉。”   听出这是钟慕期的声音,李轻婵晕晕沉沉地不动了。   过了会儿, 腕上一松, 她感觉手被人握住揉了几下,然后被塞回到自己怀中。   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李轻婵每回刚睡醒反应都很慢, 现在也不例外, 有气无力地睁了下眼睛, 只模糊看见一支燃着的蜡烛,眼皮又重重垂下。   脑子里正慢吞吞分析着这是在哪儿, 听见有人高声嚷嚷道:“我就说嘛, 精心细养了几年都不见起色, 现在突然就好了,哪有这么容易治好的心疾!”   “确定了?”简短有力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李轻婵感觉耳边传来震动,震得她头晕。   “八/九不离十!等她醒了就知道了。”   这回李轻婵听出来了,是孟梯的声音。   她记起来了,孟梯说过,今日还要再把一次脉的,看起来,她现在已经在孟梯那了。   可她是怎么过去的呢?   李轻婵又睁了眼,眼前朦胧像是隔着一层纱,什么都看不清。   她动了动,想抬手去揉眼睛,没能动得了。低头一看,见自己被裹在宽大的墨色大氅里,严严实实,一直裹到下巴,将她视线遮住,也让她动不了。   “醒了?”有人在她耳边问道。   李轻婵尚未发觉这是怎么回事,感觉耳朵被呼出的热气弄得发痒,偏头蹭了蹭,然后看见了自己肩后靠着的胸膛,愣愣地眨了眨眼。   这才迟钝地感受到自己腰间还箍着一只手臂。   她这是到了孟梯的地牢小屋子里,裹着大氅坐在钟慕期怀里,靠着人家胸膛,被双臂环着抱得紧紧的。   蒸腾热气一下子从心底升起,李轻婵脸上热腾腾的,却还奋力保持镇定,暗暗深吸了口气,道:“表、表哥……”   开口就结巴,李轻婵羞得浑身烧了起来,身后靠着的胸膛已经不是暖和,而是灼热了。   她很不自在,腰背挺了挺,悄悄用力往外退。   好在钟慕期善解人意,看穿她的羞赧似的,温声道:“方才我看阿婵一直不醒,便自作主张将你抱了过来。既已醒了,那就自己坐好吧。”   他说着,原本拥着李轻婵肩膀的手松开,伸到了她腿弯,另一手依然扣着她的腰,虽隔着大氅,可李轻婵还是清楚地感受到他手臂的力量。   李轻婵脸红通通的,还没反应过来他是要做什么,便被腾空抱起。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紧紧环住钟慕期脖子,接着很快被重新放回到椅子上。   她浑身无力,坐也坐不稳,腰上的手臂刚收回去,便软绵绵往旁边歪去。   钟慕期眼疾手快一揽,李轻婵又重新撞入他怀中。   “表、表哥……”李轻婵磕磕巴巴又喊了一声,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该说什么。   被忽略许久的孟梯看不过去了,拍了拍桌子道:“有完没完,赶紧坐好了,还要不要听我说话了?”   李轻婵十分尴尬,低着头不说话了,微急的喘息拂动了大氅上的毛领,她看见了,急忙刻意压了一下,不敢让人发现异常。   只有藏在大氅下的手指头仍纠缠着,如她的心一样紧张慌乱、不受控制地乱跳着。   钟慕期也未再提方才的事情,扶她坐稳了,便松开了手,转向孟梯道:“你说吧。”   孟梯这会儿终于有了丝存在感,刻意报复一般恶声恶气道:“现在可有别的不舒服?”   李轻婵还红着脸,谁也不敢看,低头感受了下,嗫嚅道:“跟先前一样……还是累,常常喘不过气,没有力气……”   说着说着,她眉头微蹙,双手从大氅里挣出,用指腹小心地触了触上下唇,话语中带了些许疑惑:“怎么感觉嘴巴木木的……”   话音刚落,听到身旁的人似乎轻笑了一声。   李轻婵偏头看去,却见钟慕期双眸带笑,见她看过来,十分坦荡地迎了过去。   李轻婵一对上他的视线,就觉得脸上臊得慌,飞快扭头,不敢再看他,只当是自己刚才听错了。   “嘴巴木木的?”孟梯也疑惑起来,喃喃道,“没说会有这症状啊……”   哄哄李轻婵还好,带歪了孟梯可不行。钟慕期掩下眼中笑意,沉稳地开口:“应当是飞鸢方才喂的参汤,里面加了苦参才会让嘴巴发木。”   李轻婵对昏睡时候的事情一无所知,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软声道:“哦……”   孟梯则是翻了个白眼,但也未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又与李轻婵确认道:“没有别的了?”   未听李轻婵说出别的异常,他摘下头上兜帽,隔着木桌倾身过来,身子压得很低,几乎与桌面平齐,目光炯炯地盯着李轻婵道:“我再问你一次,你好好回答。”   离得太近,李轻婵能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灼伤,红红白白血肉翻滚,看着让人心里发怵。   怕伤人心她不敢表现出害怕,悄悄攥住了钟慕期挨着她的衣角,又朝着他小小地挪动了下,才重新看向孟梯,谨慎道:“你问。”   孟梯双目闪着光,声音格外清晰道:“你的心疾是不是假装的?”   李轻婵浑身一震,毫无征兆地被这么一问,她大脑瞬间空白,感觉仿佛身处巨大的铜钟之中,被人狠狠一撞,脑内嗡嗡作响,一时心慌意乱,竟无法作出反应。   而在旁人眼中,她是一张小脸眨眼间失去血色,眼神涣散,视线闪躲,俨然一副被揭穿谎言的心虚模样。   “果然是装的!”孟梯是又气又悔,猛地一拍桌面怒道,“我几日没睡好,没日没夜地研究你的病,你倒好,不说实话,尽骗人了!”   “我、我……”李轻婵被巨大的声响震得打了个哆嗦,脸上火辣辣的,整个人陷入说谎被拆穿的羞愧之中。   她不敢说话,不敢看钟慕期的表情,咬着唇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钟慕期冒着雨连夜带她来看大夫,怕她害怕还找了飞鸢照顾她,还抱着她赶来阴暗的地牢里给孟梯把脉。   李轻婵想着他先前月下跟自己说不要怕、有话直说,想着他这几日对自己的照顾,心中被惧怕淹没。   怕他对自己失望,怕他厌恶自己,怕他后悔对自己这么好了。   她眼鼻一酸,眼泪不自觉冒了出来,沿着白皙的脸颊往下流,一滴一滴落在她身上披着的陌生墨色大氅上,将那墨色染得更重。   她是打着求医的名号来京的,现在被人拆穿病是假的,平阳公主那么骄傲一个人,要是知道被骗了,该有多生气?   她还为自己出气去找方念算账,现在又会怎么看待自己?怎么看待娘亲?   会不会把自己也关起来?或者将自己绑着送回姑苏?   荀氏和李铭致知晓这事,又会如何对自己?   李轻婵越想越害怕,双唇几乎咬出血来,裹在大氅里的纤弱身子打起颤来。   孟梯好歹是个大夫,最不喜病人说谎,尽管看她模样十分可怜,还是气不过地嘲笑道:“可惜咯,病是假的,毒可是真的!等死吧!”   李轻婵沉浸在羞愧悲痛中,听见他这话脑子没转过弯来。   又落了几颗泪珠,她笨手笨脚地想去抹眼泪,才发觉手中还攥着钟慕期的衣角,连忙松开,余光看见那皱巴巴的一角,想抹平,又不敢碰他,生怕遭到嫌恶。   她吸了下鼻子,慢慢抬了头,仍不敢往旁边看,只是对着孟梯涩声道:“……是、是假的……是我骗人了,我撒谎……”   说着又想起冯娴,心中酸涩难忍,眼泪再次涌出。   听着这带着哭腔的认错声,孟梯偷偷朝钟慕期瞟去,见他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察觉自己的目光时,冷静看来,甚至点了下头。   孟梯意会,接着做坏人,问:“那毒你也是知道的了?哪里来的?”   李轻婵被悲伤淹没,头脑晕沉,孟梯又高声重复了一遍她才听懂了,憋着眼泪嗡声道:“不是毒,是游方大夫给的药粉……”   钟慕期脸色蓦然一沉,周身气压低得吓人。   “什么药粉?”孟梯心中一凛,飞速追问,视线死死盯着李轻婵,不肯放过她一丝的表情变化。   李轻婵只觉得落在身上的目光如刺一样,让她浑身难受,她感觉胸腔发闷,急急喘了一下,咬着舌尖不许自己再哭,含混道:“不、不知道,大夫没说。”   “药藏在哪里?”自被揭穿是装病后,钟慕期第一次出声,声音却冷若冰霜,再没有方才的温和了。   李轻婵犹如身处冰窟,浑身发冷,眼泪没忍住滚落,颤声道:“在……在听月斋妆匣里的小夹层里……”   钟慕期喊了声飞鸢,在外面候了许久的飞鸢轻轻应了一声便消失不见了。   屋内没了声音,阴寒的小房间沉寂如冬日冰河,李轻婵一动不敢动,头埋得低低的,搁在膝上的双手交握着,用力到指关节泛白。   泪水无声滴落,一滴一滴打湿她的手背。   她想起第一次装病的时候,那时候她十三岁大,虽得了游方大夫的药,但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不敢入口,又被看得很严,也没有机会药铺找人确认。   然而一日晨间忽被吵闹声惊醒,醒来后不见伺候的丫鬟,自己穿好衣服出去,迎来的只有荀氏身边的嬷嬷。   嬷嬷掐着尖细的嗓音道:“前面出了肮脏事情,小姐可别过去了。”   这嬷嬷昨日偷偷动冯娴遗物,被秋月发现厉声呵斥了一顿,现在李轻婵根本不想理会她,也不想多事,她只管自己身边的人,问道:“秋月和秋云怎么不见了?”   嬷嬷吊着眼稍低声道:“秋月这丫头不知廉耻跟长工私通,被人瞧见时肚兜都没了……”   李轻婵那时根本不知道私通是什么意思,但听见后半句,心一慌,下意识反驳道:“她没有!她才不会!”   “府里下人亲眼所见,小姐你年纪小不懂事,不过老爷夫人可不好糊弄……可万不能叫这丫头带坏了小姐。”嬷嬷语气殷切,一副关怀的样子,接着道,“夫人说了,既然都不是清白身子了,那就送去楼里,连着那个秋云一起,好叫府里下人都长长眼,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嬷嬷再说什么李轻婵已听不清了,她对嬷嬷说的事情一知半解,什么“楼里”更是不清不楚,但听着她的话就知道不是好地方。   李轻婵被嬷嬷拽回屋里,独自呆坐了片刻,脑内转了一圈,竟没能找到一个能出手相助的人。   最终抖着手找出了游方大夫给的药粉,就着冷水服了下去。   剧痛从心头袭来时,她差点直接晕过去,硬是咬着舌尖保持清醒,跌跌撞撞将茶盏全部打翻,闹出了很大动静。   这变动引来了李佲致,他原本正因为府中丑事暴怒,这会儿见李轻婵面若金纸奄奄一息,也吓到了。   李轻婵痛得神智不清,蜷缩着身子央求他,流着眼泪喊爹,求他放了秋月,求他不要卖了秋云……   也许是动了恻隐之心,李佲致松了口,只是将秋月打个半死赶了出去,秋云则是被放了回来。   也是那日起,李轻婵被诊出了心疾,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再也没有机会停下。   过去的百般委屈与心酸无人诉说,李轻婵回忆着,心里阵阵揪痛,现在仿佛又回到了那时,她无助地呆坐着,只是这时她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还在胡思乱想,听见了叩门声,是飞鸢回来了。   飞鸢一声不敢吭,将妆匣递给钟慕期,敛目低眉道:“检查过了,没发现夹层。”   李轻婵已冷静许多,知晓前路再艰难也得鼓着勇气去面对,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   她做了许久的准备,最终也没抬起头,颤着眼睫动了一下,才发觉脚下麻木,已没了知觉。   这时候可没人关心她了,她双膝抖着,忍住溢到喉口的□□,伸手去接妆匣。   需要她双手捧着的飞燕衔枝的妆匣,被钟慕期一只手就托住了。   钟慕期并未将妆匣给她,直接在手中打开,四处摸索了下,只听“咔哒”一声,妆匣底部弹出一个小小的夹层,里面藏着几个小纸包。   “给我!”孟梯双眼发光,快步上前拿起,三两下拆开,轻轻嗅了嗅,愣住,“怎么是这个?”   他不信邪,又用手指沾了一些,喂进口中。   细细品了会儿,孟梯呸呸吐出,骂了句脏话,惊道:“噬心草!怎么会是噬心草?”   见李轻婵通红的双目满是茫然,他又尖声道:“吃了这东西你竟然还活着?”   噬心草是一种毒草,通常长在偏僻的山里,剧毒,人若是误服下去,运气不好的直接心脏绞痛活生生疼死,运气好的也能活下去的一两个,但万不能再碰第二次。   孟梯解释完,李轻婵也吓呆了。   “……你的心疾是用这东西装的?”孟梯似乎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一把推开木桌,挤到李轻婵眼前,指着掌心的药粉反复与她确认,“你真的服用的这个?服了三年余?”   李轻婵战栗着仓皇点头。   “竟然没死……那毒呢?毒是哪来的?”   李轻婵心里阵阵后怕,此时一点儿也不敢隐瞒,颤着嗓音道:“这个是毒吗?我、我不知道……大夫说、说是腹痛的药,我才用的……”   话到这里,钟慕期才懂了,她还是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毒,以为孟梯说了半天的毒是指她心疾的事情。   但不知道也好,她不知道,那她就是无辜的。   钟慕期眼神软了几分,仍看着她,但一声都不出。   孟梯也发现两人说的话不在同一条线上,他看了钟慕期一眼,转过头来道:“用了一次发现不对你不知道停?你是真想死啊?”   他看李轻婵的眼神越来越不对,觉得这姑娘八成脑子不好使。   可在李轻婵看来,昔日种种委屈与艰难,哪能尽数告知他人?他人又如何能感同身受?   她咬了咬舌尖,半晌,凄婉道:“停不了了……”   孟梯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又问:“还有别的药呢?”   “没有了。”李轻婵摇头,“只用了这个。”   “真的只瞒了这一个?”   他的一再确认让李轻婵难堪,但是是她说谎在前,怨不得别人不信任,她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了,“真的没有别的了……”   “谅你也不敢再多用别的。”孟梯哼笑着,顿了一下,双目一亮,又恍悟道,“原来如此……噬心草性子霸道,压住了你身上的毒,两种互相作用,才让你侥幸活了下来……原来如此!”   李轻婵听他提了几次“毒”了,先前一直以为他说的毒是指致心疾的噬心草,又听他这么说,惊诧不已,眼泪都忘了流了,茫然道:“什么毒?”   “傻子!你以为你这段时间为什么一直昏睡……”孟梯大声嘲讽,“你是被人下了毒!剧毒!会死的那种!”   李轻婵彻底傻了,她想起钟慕期先前说过的那些,一时心跳加速,满是泪痕的脸第一次抬了起来,愣愣地看向钟慕期。   “是真的。”钟慕期俯身看着她,见她双眸带泪,神色彷徨孤寂,仿佛易碎的脆弱琉璃。   他冷声道:“先前说什么药性相冲才会让你沉睡是假的,中毒才是真,很诡异的毒,无药可救。”   “毒……”李轻婵茫然重复。   钟慕期望着她呆愣的双眸,在那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心中柔软,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温柔,冰冷道:“但是这毒会受心绪影响也是真的,四肢发冷、感觉迟钝都是毒发的症状,然后肢体慢慢溃烂,一点点感受着自己死去,都是真的。”   一旁的孟梯做出怪异的表情,瞅了瞅他,皱起了脸。   钟慕期仍漠然地恐吓着,“依你现在的样子,不出三日,手脚就得出问题。”   李轻婵呆愣眨眼,然后低头,动了动脚,没能挪动,除了一阵麻痹感之外,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她方才一直以为是自己久坐不动脚麻了,现在心头巨震,登时落了眼泪,凄声道:“我不要这么死!我不想死,表哥——”   边说边朝钟慕期伸手,两手抓着他胳膊,仰着小脸,哭喊着道:“我知道错了,表哥你救救我,我不要这么死去!”   “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再也不撒谎了……呜呜呜表哥……”   她哭哭啼啼,泪水模糊了双眼,看不清钟慕期的表情,只知道他没有任何动作,既不扶着自己,也不开口安慰。   李轻婵现在是毫无依靠,她不想死,更不想重新回到荀氏手底下,回忆着遇见钟慕期之后的事情,知道他对自己很照顾,便使劲求着他。   “表哥你看看我……”哭得泪水涟涟,李轻婵胡乱在脸上抹了抹,攀着他的小臂试图站起来,可是双脚麻木使不上劲。   反正都被抱过好几次了,不差这一次。   她这么想着,也不知哪里来的劲,硬是撑起了身,朝着钟慕期撞了过去,双臂搂着他的腰把自己埋进他胸口,哭唧唧道:“表哥,我不是有意骗你的,我以为那个药停了就没事了……”   钟慕期任由她动作,始终没去扶她一下,李轻婵心里没底,但现在她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不停地喊他,企图让他心软。   “为什么要装病?”钟慕期垂目看着她头顶,感受着她的身躯,不带任何情绪地开口了。   此刻李轻婵根本顾不得什么脸面,啜泣着道:“小弟把我娘留给我的东西抢走摔了,我去找爹,他说小弟不懂事,还让我别添乱……嬷嬷进我屋里翻我东西……她们陷害秋月,要把她卖进楼里……都欺负我,没有人帮我,我想我娘……”   她呜呜哭着,说得乱七八糟,毫无逻辑,说的也尽是些小事,可这些小事凑一起,却让她的日子举步维艰。   “我想装病让我爹看看我,我想让他心疼……”   说到这里,李轻婵感觉钟慕期动了,被自己抓着的手抽了出去。她心一慌,眼泪流得更欢了,惊慌抬头喊:“表哥你不要生气,我……”   她正说着,感觉腰上被人揽住,隔着泪眼看不清钟慕期的表情,只听见了他的声音,他说:“只要你以后老老实实,什么都对表哥说,表哥就不生气。”   李轻婵听他声音恢复了温和,心中酸胀,眼泪哗哗地流,不可置信地问:“表哥你、你真的不怪我吗?”   钟慕期未答,揽着她想让她坐下,方一动,李轻婵就惊叫出声,“脚、脚不能动……呜呜呜表哥我的脚要坏了……”   “忍着。”钟慕期说着,将她横抱起,让她重新坐回自己怀中。   这一动作带得李轻婵麻木的双脚直打颤,弓着脚背,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钟慕期一手抱着她,一手伸向她脚腕轻轻给她揉着,道:“以后再有人欺负你就跟表哥说,表哥给你做主。” 第26章 小衣   李轻婵眼泪瞬间决堤。   钟慕期看着她流不尽的泪水, 温声道:“想哭就哭,不怕被人看见。以后再受了委屈也这么大声哭,表哥听见了才能给你出气,知道吗?”   他声音越柔, 李轻婵哭得越厉害, 藏在心里多年的委屈爆发出来, 身子跟着颤个不停。   他俩一个哭一个哄, 给人看病的孟梯在一旁欲说还休,觉得自己待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合适, 想了一想,试探着出声:“我……”   刚开口,就被钟慕期扫了一眼,孟梯意会,闭紧了嘴贴着柜架躲到里面去了。   可惜里面也不隔声, 还是能听见不断的哭泣声。   李轻婵哭了许久许久,好不容易缓了些,打起来了哭嗝,再加上满脸泪水, 她觉得这样丑极了, 更加不愿抬头。   钟慕期抬手倒了盏温茶,送到她嘴边, 道:“嗓子都哑了, 喝点水。”   李轻婵吸了吸鼻子, 就着他手抿了一口。温水入喉,嗓子舒服许多, 她就这么靠在钟慕期怀里又把脸埋了起来。   “还有哪里不舒服, 全都跟孟梯说了。”   李轻婵哼哼了几声, 捏着袖子慢吞吞擦了脸,才悄悄抬起了点脑袋,嗓音沙哑道:“好多不舒服的,全身都不舒服……”   她下巴上泪水没擦干净,钟慕期卷着袖子给她拭去,缓声道:“一个个来,慢慢说,不着急。”   “我脚没感觉了……”李轻婵差点又要哭了,“表哥,我脚是不是要烂了?”   “不会,还没严重到那个地步,现在只是长时间没动,脚麻了。”   他说的顺畅极了,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可是李轻婵不信,哭声道:“可是你又不是大夫,你怎么知道?”   钟慕期顿了顿,喊了孟梯一声。   孟梯一脸生无可恋的过来了,耷拉着脸道:“世子说得对,毒还没到肺腑,现在只是单单的脚麻,过会儿就没事了。”   李轻婵这才信了,看见外人了,方醒悟过来自己与钟慕期亲近得过分了,身子僵了些。   可她这时候心里难受得紧,不想一个人冷冰冰地待着,便装着没察觉一般,依旧那么靠在钟慕期怀中,掀着湿漉漉的眼睫看向孟梯,道:“多谢孟大夫……”   她还想因为撒谎心疾的事道歉,孟梯却白了她一眼,不耐道:“得了,还有什么不舒适的,赶紧全都说了!”   他今日对李轻婵的态度一直很恶劣,先前也就算了,现在钟慕期却是看不得了,眸子微挑警告道:“好好说话。”   孟梯一窒,长长吸了口气,自暴自弃般道:“大小姐,还有哪里不舒服,行行好,都告诉小的吧。”   李轻婵抿了抿唇,忽略他的怪声怪气,抽噎了一下,道:“头晕、没有力气,眼睛鼻子发酸、嘴巴干,脑子里嗡嗡的,手冷,心里烦闷……”   她嘟嘟说了一大堆,身上就没一个好的地方,听得孟梯也头疼了。   好半天她才叨叨说完,末了,还补了一句,“……小脚趾头疼。”   其他地方也就算了,小脚趾这里,孟梯是真的不能理解,“小脚趾怎么了?”   李轻婵晃了晃悬空的脚,脚上的麻木感觉已经消散许多,闷闷道:“鞋子不合脚,挤得疼。”   孟梯顿时无语。   但钟慕期却是先前就听她说过鞋子不合脚,捏了捏她脚上的新鞋子,眼眸闪动,低声问:“新换的这个也不合脚?”   李轻婵感受了下,一脸虚弱地摇头,小声道:“这个合脚,只有先前的挤。”   “为什么穿的是不合尺寸的鞋子?”   “……”李轻婵红着眼眶,声音嗡嗡的,低得不能再低了,“不给我换,说了也没用……也不许我自己花银子买……”   她没说是谁,但该懂的都懂,除了荀氏,李家也没有别的管理后宅的人了。   量身形这种事荀氏当然不会亲自来,都是吩咐嬷嬷下人去做的。   到了李轻婵这,处处不和心意,她提了也没用,每次荀氏都是严厉地斥责下人,再笑呵呵地哄她,表面做得很好,结果却没有丝毫改变。   而这些后宅小事,李铭致是从来不管的,李轻婵也没法和他提。   她一个小姑娘,行动上也处处被拘着,有银子都没处花。就算让秋云偷溜出去买了,不等回到住的院子里,东西要么被撞坏了,要么莫名其妙不见了。   用这法子对待小姑娘,算不得是多狠辣或者高明的法子,只是用来折辱人还是够的。   钟慕期抚了扶她鬓边的被泪水黏住的碎发,道:“没事,表哥全都给你换新的。”   李轻婵靠在他怀里委屈巴巴地“嗯”了一声,又说:“可是我的毒怎么办?我要活不了了……”   眼看着她又要哭,孟梯心一跳,急忙抢先道:“死不了,别嚎了——”   他的语气本是有些嫌弃的,说完半句就又被钟慕期轻飘飘扫了一眼。孟梯猛地刹住,语气急急转了个弯,“有救的,没事啊,放心,我想到法子了。”   “要多久解毒?”钟慕期问。   “呃……”见两人都朝自己看来,孟梯犹豫了下,摆手道,“别催我,等着就是了,反正不会让你死。”   李轻婵眼角又垂下去,要哭不哭的样子。   孟梯就奇了怪了,都说了不会让你死了,还哭什么?   他回望着钟慕期冷冷的目光,电光火石间知晓这是为什么了,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放心,也不会让你手脚出问题。”   孟梯是怕了这两人了,完全不想掺合进他俩的事情里,脑子飞速运转着,嘴上快速道:“我什么都跟世子说了,你听他的就行。世子让你哭你就哭,世子让你笑你就笑,哈哈,对!就是这样,这样就好了!”   “是,孟梯都和我说了。”钟慕期也点头,温声嘱咐道,“所以阿婵以后有什么事就直接告诉表哥,知道吗?”   李轻婵点头,她哭久了身上出了汗,浑身又湿又冷很不舒服,立马就眼泪汪汪道:“表哥,我冷。”   钟慕期将她裹严实了,把她的脸也遮在兜帽下,然后将她抱起。   孟梯一见这架势,立马绕到门后把小破门打开了,俯首相送道:“路上小心风寒,晚些时候我让人把药送过去,从今日起只要我没说,药就一日都不能断,旁的也不许乱吃。”   钟慕期点头,抱着人刚踏出去,木门“啪”地一声拍上了,一门之隔,孟梯靠在门后松了口气,嘟囔道:“终于走了,烦死了。”   外面天已暗下,飞鸢提了灯笼在前面带着路,走两步就往钟慕期怀里那人影上瞟一眼,可惜裹得严严实实,除了随着钟慕期步子晃悠的一双脚,什么也看不见。   她之前一直守在外面,只知道里面闹了别捏,李轻婵哭得厉害,但具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不知道了。   现在有点儿好奇,但是不敢问。   走了没多远,忽听李轻婵小声问:“表哥,有人看我吗?--------------弋”   方才出去时,钟慕期未将她放下去,她也因为今日出丑觉得难为情,与其低着头一路走回去,更愿意假装晕倒被抱回去,于是全程一声不吭。   可是心里还是有顾虑,走到半路,忍不住小声问出来。   “没有。”钟慕期答道,声音稳重可靠,然后扫了眼飞鸢。   飞鸢立马屏息凝气,假装自己不存在。   李轻婵放心了,又怯怯问:“表哥,你要告诉姨母吗?”   钟慕期未直接回她,把她往上颠了颠,反问:“你想不想她知道?”   “不想!”李轻婵急忙答道,说完了觉得自己答得太快,好像还想继续瞒骗平阳公主一样,忙又笨拙解释,“我骗了姨母,怕她生气,她要是觉得我娘没把我教好怎么办?我娘最好了,我不想让她讨厌我娘,也不想她讨厌我……”   “那就不告诉她。”钟慕期道。   但是李轻婵又觉得愧疚,搂着他脖子支吾道:“可是……瞒着姨母是不是不好?”   钟慕期低头看向靠在自己胸口的人,透过兜帽缝隙见她也悄悄望着自己,刚哭过的双眼还挂着红,可怜得很。   他道:“是我不许你说的,你要是敢说,我就一刀砍了你。   “啊?”李轻婵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点懵。   直到快到住处时,李轻婵才反应过来他这是把责任转移到他自己身上,心里暖烘烘的,拖着黏黏的嗓音道:“表哥,你真好。”   这嗓音揉着黏糊糊的糖水一般,又娇又软,听得飞鸢直起鸡皮疙瘩。   但钟慕期喜欢,紧了紧抱在她腰间的手臂,道:“再喊一声。”   于是李轻婵又乖乖喊道:“表哥——”   这一声比刚才那一声还过分,飞鸢打了个哆嗦,眼看已到了住的小院里,立马把灯笼放下先一步进去,装作从未跟在一旁过。   等钟慕期轻车熟路地把李轻婵抱进里间,放到了床上,喊了她一声,她才出来。   “备点热水,待会儿看着阿婵沐浴,别让她摔倒了。”   飞鸢应声出去。   钟慕期又道:“洗完好好歇着。我先出去,有事让飞鸢去找我。”   “表哥……”李轻婵喊住他,见他转身走了回来,想着待会儿要说的话,又觉得难为情,悄悄往床榻里缩了缩。   但该说的还是得说,她抓着锦被扯过来,将自己上半身遮得严严的,脸也挡了大半,声音从锦被里传出,闷闷的,“我、我还有别的不舒服的……”   钟慕期脸色立马冷下。   李轻婵有些慌,急忙扯下锦被露出整张脸,忙不迭地道:“我不是要瞒着你的,方才孟梯在,我不敢说。”   她伸出一只手去拉钟慕期的袖子,没能拉动,李轻婵抿了抿唇,硬着头皮道:“表哥,你离我近点。”   “阿婵,有些事情可一不可二。”钟慕期这么说着,见她惶急得哭丧了脸,微叹一声,倾身靠近了她,道,“最后一次,别再让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   李轻婵急忙点头,等他靠近了,抓着他衣袖贴上了他耳朵。   钟慕期只觉得一团暧昧热气直扑耳下,擦着他颈部窜进衣襟里,带得他心潮浮动。   他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眸色越来越深。   “……就是这样……”李轻婵退开,小脸潮红一片,难为情地垂着脑袋,就差把自己埋起来了。   钟慕期压着急促的呼吸,语气尽量保持平静,道:“没听见,大声点。”   李轻婵咬唇,飞快看他一眼,见他不似作假,带着哭腔呜呜两声,扭捏着认命地重新贴近他耳侧,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小衣也不舒服,勒得疼……” 第27章 银子   她说完就拉起了锦被, 把自己的脸遮住,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眼下红红的,羞怯又难堪, 看着要哭了一般。   目光也死死盯着锦被上的绣纹, 丁点儿也不敢乱动。   什么都不看, 也就没发现钟慕期看她的视线有多烫人, 从她乌黑发顶移到她垂着的眼睫,再从红得能滴血的耳尖往下。   她的侧颈没能遮住, 微微露着的月中积雪似的肌肤染上了薄红,粉粉嫩嫩,招人触碰,诱人想试一试要用多大的力气抚摸,才会让那绯红颜色更艳。   他无声地扫视着, 李轻婵却很难受,今日这大半天,先是在孟梯那冷热交替、情绪波动太大,哭得她头疼, 现在又觉得自己房间里炭火太旺, 烧得她全身发烫,简直要死了一样。   而钟慕期久久不说话, 更让她连大声喘气都不敢, 憋得好难受。   她感觉过了好久好久, 久到她都要习惯这窒息的环境了,钟慕期开口说话了, 他道:“我知道了。”   声音平稳, 语速很慢, 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难以捉摸的味道。   但这态度让李轻婵安心许多,就好像她说的“小衣”与“外衫”没什么区别一样。   她偷摸转回脸,瞅了钟慕期一眼,觉得自己也应该像他那样十分镇定地说些什么,可喉口像被堵着一样,怎么也开不了口。   “今晚好好休息,明日表哥带你去别院,找绣娘给你重新量身形做衣服。”   李轻婵听见他这么说,故作镇定地绷着嘴角,微微点了头。   钟慕期看着她,眼神清明,神色坦荡,声音放得很轻,道:“方才是表哥考虑不周,以后再有这种事,阿婵私下与表哥说,什么时候都可以,不用怕。”   李轻婵听懂了,他这是在为方才太凶了道歉呢。   她又是心暖又是羞臊,感觉怪怪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干脆抓着锦被不吭声。   “那我先走了?”   李轻婵这才慢腾腾地低低“嗯”了一声。她还用锦被挡着脸,声音被阻隔,听在人耳中很是沉闷,好似带着鼻音。   钟慕期起身,站起,却又立在床边迟迟未抬脚。   等李轻婵压不住好奇心偷偷看来时,他轻轻笑了一声,迎着李轻婵的目光弯下腰来,与她面对面,不疾不徐地开口道:“既然勒得疼,待会儿洗过澡后就不要穿了。屋里不会有外人来,没关系的。”   然后拍了拍李轻婵的脑袋,收回手时掌际不经意地擦过她耳尖,他微微蜷了蜷手,转身出去了。   等飞鸢准备好热水进来喊人时,一看见李轻婵通红的脸,诧异道:“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起热了?”   李轻婵面红耳赤,欲盖弥彰地捂住脸,躲闪道:“没、没有……热……”   飞鸢以为她是有不舒服,但没钟慕期陪着不敢去找孟梯,柔声劝道:“要不等沐浴后再让世子陪小姐去把下脉?”   “不用!”李轻婵简直慌死了,光是把这事告诉钟慕期就已经耗尽了她的羞耻心,哪能沐浴后再这么见面?   她狼狈不堪地拒绝,拥着锦被结结巴巴道:“吹会儿风就、就好了!”   飞鸢觉得她不大对劲,暗自记下这事,等她冷静了些,服侍她沐浴去了。   李轻婵往日都睡得很早,这日许是因为白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到了晚上虽然累得很,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一闭上眼,耳边就听见钟慕期与她说过的话,一会儿是“表哥给你做主”,一会儿是“那就不要穿了”,两句话反反复复响在脑子里,吵得她静不下心。   不过也幸好她睡得晚了,赶上孟梯让人送药过来,不用再在睡梦中被人喂药。   那一碗药还没端近,李轻婵就闻见了苦味,这几年她喝的药多了,倒是不怕苦,只是药还很烫,要凉一凉。   趁着等药凉的时间,飞鸢拿了一包蜜饯递给她。   李轻婵接过来,跟她道谢。虽不怕苦,但能不苦也是好的啊。   飞鸢摇头,嗓音打着弯道:“是世子让买的,说小姐小时候怕苦,喝药可是要人家拿糖哄着的——”   李轻婵羞红了脸,抓着那包蜜饯捏了会儿,然后小声嘟囔了一声:“我哪有……”   她是不肯承认的,钟慕期说的那都是好早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她都是大姑娘了,哪里还用得着人哄。   “那好吧。”飞鸢叹口气,把油纸包从她手里拿走,随手放到远一点的桌角,道,“世子说了,小姐现在若是不怕苦了,那就直接喝药。”   李轻婵微微张着嘴巴,好一会儿没合上,看看那包蜜饯,看看飞鸢,最后轻声嘀咕道:“不吃就不吃。”   药凉得快,递到嘴边时,李轻婵为了表示自己真的不怕苦,特意饮了一大口。   苦涩的味道盈满整个嘴巴,她面不改色地咽下,瞟了飞鸢一眼,故意道:“一点都不苦。”   “哦。”飞鸢淡漠应声。   可是第二口饮下,李轻婵开始觉得难过,她想起了冯娴。   她小时候身子好,很少生病,但是只要生病了,就格外闹腾。   睡觉要人搂着,喝药要被抱在怀里一口糖水一口药的喂,不管什么时候身边都不能离了人,不然就嚎啕大哭,哭起来还特别难哄。   有一回冯娴就去关个窗的功夫没让她看见,她就哭号了半天,闹得满府不得安宁,连隔壁人家都听到了响动,过来问这是怎么了。   明明是同一碗药,李轻婵却觉得嘴巴里的药越来越苦,第三口的时候,彻底咽不下去了。   她捧着药碗看向桌角放着的油纸包,方才她朝里面看了一眼的,里面的蜜饯裹着厚厚的糖渍,看着可甜了。   李轻婵小心翼翼地朝飞鸢看了一眼,她正在整理明日要穿的衣服,没注意这边。   “本来就是表哥买给我的。”她在心底这么念叨一句,悄悄放下了药碗,左手贴着桌面一点一点往蜜饯那边爬。   手指尖碰到油纸包时,发出一声轻响,李轻婵心虚地僵住身子,朝飞鸢瞟去,见她没什么反应,松了口气将油纸包拿了过来。   就在她偷摸捏起一颗蜜饯时,听见有人道:“不可以。”   李轻婵一惊,扭头看见飞鸢不知何时已到了她身旁,一本正经道:“世子说了,小姐不怕苦就不能吃。”   橙黄的蜜饯正在手中捏着,被人逮了个正着的李轻婵满面尴尬,她应该把蜜饯放回去的,可上面的糖衣黏黏的,让她松不开手。   捧着油纸包的手微微紧了紧,发出些细微的声响,李轻婵咬了咬下唇,眼一闭,顶着个大红脸羞耻道:“那我现在又怕苦了。”   飞鸢眨眼间换了个表情,声音带笑道:“那就吃吧,反正本来就给小姐的。”   李轻婵被她笑得手脚没处放,手中的蜜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最后飞鸢去了外面,她才捏着蜜饯小口吃了,甜滋滋的,一口蜜饯一口药,等飞鸢回来,桌上只剩下一个空药碗和半包蜜饯了。   李轻婵重新洗漱了,听见外面起了风声,忍不住问:“表哥去哪了啊?怎么还没有回来?”   “可能有事吧。”飞鸢最近都跟着李轻婵了,也不清楚,见李轻婵迟迟不睡,提醒道,“小姐快睡吧,明日不是还要出去吗?小心打不起精神。”   大概是因为喝了药,或者是因为时候真的晚了,躺下后没一会儿,李轻婵就睡着了。   自然也就没见着夜里过来看望她的人。   “小姐先前脸红得厉害,不过洗完澡就好了,应当不是起了热。蜜饯也吃了,就是今日睡得晚了些。”飞鸢一一汇报。   钟慕期点头,然后推门进屋。   屋内未点灯,只有微微的月色从紧闭的窗子映进来,他悄然无声地到了里间,掀开纱帐坐在了床边。   炭火很旺,屋子里暖烘烘的,床上李轻婵锦被盖到胸前,正酣睡着,被摸了脸也没反应。   修长手指从她眼角仔细抚到下颌,滑落到了她纤柔的脖颈,再往下,停在雪白中衣的衣襟交叉口处出不动了。   中衣柔软,只有薄薄一层,透着姑娘家身上的温热,像是化为丝线一样缠绕着钟慕期,引着他把手指往下勾。   只要轻轻一勾……   但那指骨明显的手指最终也没勾下去,慢慢回到了李轻婵脸上,轻轻抚摸了会儿,钟慕期又低头亲了上去。   怕把她弄醒了,这回亲得格外的轻。大概是太轻了,心里的躁动得不到满足,还越来越嚣张,叫嚣着让他扑上去。   最终所有冲动都被压下,只余微微的喘息声与月色一起消融。   翌日,李轻婵有了精神已是午后,这回是飞鸢给她装扮的,虽没穿小衣,但特意裹了胸,再换上一身男子装束,真的像个俊俏小公子了。   李轻婵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磨磨蹭蹭到钟慕期跟前时,双手交握在胸前微微挡着,别扭得厉害。   所幸钟慕期只是淡淡看了看她,视线并未在她身上多停留,让飞鸢给她披好斗篷,便带着她出门去了。   天冷了,街上的人少了许多,但李轻婵几日未曾出门了,现在外面虽不热闹,她看着也觉得有趣,没一会儿就把尴尬忘了。   就这么一直掀着车帘往外看,直到看见街边卖干果蜜饯的铺子,她猛然记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悄悄扭头朝钟慕期看去。   “怎么了?”   李轻婵转过去,双掌按着坐垫,往他跟前凑近一些,细声细语问:“可不可以再买一点蜜饯?”   钟慕期默默看着她,双唇微动,却是问道:“你在和谁说话?”   李轻婵疑惑地眨眼,车厢里除了他俩也没有别人了啊,老实答道:“和你啊。”   “我是谁?”   李轻婵明白了,拉着他衣袖摇了摇,软声喊道:“表哥。”   重复问他:“表哥,可不可以再买一点蜜饯?”   钟慕期这才点了头,喊停车夫,掀帘下了马车,立在一旁朝她伸手,“下来。”   “我也去吗?”李轻婵迟疑,视线在街道上来往的行人身上扫了一眼,犹豫道,“可我要是等会又晕了……”   “表哥护着你,摔不着。”   李轻婵视线落在他微张着的手掌上,盯着他掌心纹路看了会儿,小心地挪到帘外,然后慢慢搭上了他的手,被他抓着手腕,单手揽腰抱了下去。   落地的时候李轻婵微微趔趄了下,被他手臂扣着腰,护得牢牢的,立马就站稳了。   许多天未出门,此时走在街上李轻婵都觉得不太习惯,她现在这身子孱弱得很,亦步亦趋地跟着钟慕期,生怕被别人磕着碰着了。   蜜饯铺子很近,里里人不多,挑挑拣拣一会儿就买好了。   要回马车上时,李轻婵抱着蜜饯走了几步停住,拽了拽钟慕期的衣角,朝对街努着下巴道:“想去买东西。”   见钟慕期看过来,急忙补充道:“表哥。”   钟慕期这才顺着她指的地方看过去,见是一个首饰铺,点了头道:“那就去。”   可往刚那边走了两步,李轻婵又将他拉住,红着脸蹭他身旁,悄声问:“表哥,你可不可以先借我点银子啊?”   当时大晚上出府,她身上什么东西都没带,后来换洗的衣服都是钟慕期差人回去取的,压根就没考虑银子这回事。   “借?”钟慕期声音低沉,重复了下她用的这个字眼。   李轻婵忙不迭地点头,“借我一些,等回去了我就还你。”   钟慕期未直说借不借,只是问:“借多少?用来做什么?”   李轻婵有些不大好意思,脚尖在地上蹭着,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我想给姨母买些首饰,但是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   先前她越过平阳公主只给欣姑姑送了荷包,虽然最后也没送出去,但到底是惹恼了平阳公主的。后来虽哄好了,但李轻婵一直记得的,说过要给平阳公主挑礼物的。   她现在这样病弱,下回出府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总不能一直拖着吧?便想趁这时候挑好了。   就是这借银子的事她自己也有点糊涂,她现在衣食住行和用药全都是在公主府,自己虽有银子,但根本没机会花,要是直接把银子给平阳公主,好像太见外,可是不给,又是在白白占便宜。   她弄不明白这些,但给平阳公主送礼物这事她能确定,这个肯定是要她自己出银子的。   只是这时身上确实没带,又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就厚着脸皮跟钟慕期开了口。   “我带你去另一家。”钟慕期低眉沉声道,“她最常用的一家,也是她喜欢的一家。”   有钟慕期带着李轻婵当然愿意啦,正好她还怕买错了再让平阳公主不高兴,立马跟着钟慕期去了,还感激道:“谢谢表哥。”   钟慕期不咸不淡地看了看她,回了一声“嗯”。   绕过两条街,到了一家两层高的金闪闪的首饰铺子,店里生意很好,小姐夫人们来来往往,门口就没少过人。   这么大的店,里面的丫鬟都很有眼色,两人刚一进去就被请进了雅间。   “两位公子要看什么首饰?”   被这么问了,李轻婵才猛然想起自己还做男子装扮,压根不敢说话,睁圆了眼睛看钟慕期。   钟慕期一开口直接说重点,“让你们掌柜的把那套云凤首饰拿过来。”   丫鬟愣了愣,见他一身贵气,眼珠子转了转,躬身退下了。   屋里没外人了,李轻婵才悄悄开口,“表哥,什么云凤首饰啊?”   “不是要送我母亲首饰?这就是母亲一直想要的,上次来的时候还没做好,你买了这个回去,她肯定能开心。”   李轻婵很高兴,“真的呀?那真是太好了!”   她这会儿只顾着高兴了,冷不丁听钟慕期问:“你有多少银子?”   李轻婵想着上次她都惹平阳公主不高兴了,平阳公主还能去帮她出气,一定要好好谢谢她才行,哪怕把银两全都花完也没关系。   于是毫不遮掩道:“我有一千多两呢,要是不够的话……表哥你能不能先借着我,等开春梦皎来了,我就能还你了。”   钟慕期目光微顿,微微往椅背靠去,问:“梦皎是谁?”   “冯梦皎,是我表姐。”李轻婵忙道,“她可好了,我来京城的时候就是她送我的,还帮我揍了那个讨人厌的荀翰!”   钟慕期面无波澜,看着她因为提到冯梦皎而高兴的面庞,默默重复道:“表姐……”   然后手指在桌上扣了扣,转移了话题,“那就确定要这套首饰了?”   “嗯。”李轻婵点头,“姨母喜欢那就买这套!”   很快房门被敲响,李轻婵立马闭嘴不说话了。   进来的是铺子里的掌柜,见了两人忙作揖行礼,亲自抱着首饰盒子一一摆到桌上,“请世子过目。”   钟慕期一眼扫过去,问李轻婵:“确定了?”   这套首饰珠钗簪环齐全,镶金戴玉,雕着的是盛放牡丹,华贵又不显庸俗,十分漂亮。   李轻婵不能说话,便小鸡啄米般点头。   “多少银子?”   听见钟慕期这么问,掌柜的似乎愣了一下,小心地打量了下他的神色,在他重复问了一次之后,犹豫着随便说了个价,“三千……”   钟慕期端起茶盏,茶盖与杯盏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三千太低了,没有这样的事……”掌柜的嗓子有问题似的转了个弯,眼神在钟慕期与李轻婵之间来回漂移着,改口道,“七千……”   停顿一下,他侧耳没听见动静,接着肯定地点头道:“七千两!”   “送去公主府,晚点会有人送银子过来。”   “是,小的这就派人去。”   眨眼间买卖敲锤定音,掌柜的领着丫鬟下去了,雅间内只剩他二人。   李轻婵微微发愣,“七千两……”   “好像超太多了。”钟慕期开口,体贴道,“没关系,多的表哥来出,不用你还了。直接说是你买的,我不说,母亲不会知道。”   李轻婵脸唰得红透了,摆手道:“不用不用!我有钱的,一定会还表哥!”   她哪能想到京城的东西这么贵,买卖又谈得这样快,但仔细一想,送平阳公主的东西,若是价格很普通的平常物,那肯定是入不了她的眼的。   于是她柔声道:“谢谢表哥帮我垫钱,等回去我就写信给梦皎,让她帮我……”   她想说她这些年的月份银子没机会用,全都攒着的,还有一些其他的私房钱,卖点首饰,再加上冯娴留给她的,冯梦皎再帮帮她,真的凑一凑,还是能凑个差不多的。   但钟慕期眼眸一暗,已不想听她说了,淡淡打断道:“行,我记住了。”   李轻婵以为他说的是记住自己欠他多少银子,跟着点头。   方才走了一小段路她觉得有些累,想喝点茶水歇歇脚,就坐在原处等茶水冷下来,顺便问钟慕期:“姨母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明日。”   “那咱们也明日回去吗?”   钟慕期声音平静,“你回,我不回。”   “啊?”李轻婵面露忐忑,侧着身子看他,踌躇了下,小声问,“我要是回去了,孟梯怎么给我把脉?”   “现在不用每日把脉了,我会让飞鸢按时去接你,隔日来一次就行。”   李轻婵神色失落,垂头静默了会儿,再抬起,眼巴巴地看他,一脸欲言又止。   钟慕期余光轻暼她,简短道:“不想毒发就有话直说。”   李轻婵心一跳,立马哭唧唧地开口了,“表哥,我不敢见姨母,我撒谎了,我害怕……”   “那你就一直不回去了?”   “……回的。”李轻婵右手从两人中间的木桌上慢慢伸过去,抓住钟慕期的衣袖,央求道,“表哥,你和我一起回去。”   钟慕期没说话,李轻婵泫然若泣地看着他,见他一点儿都不心软,又哭哭啼啼道:“表哥你不陪着我,等会儿我又难过了,马上要毒发死了……”   “那我问你一件事,你答对了,我就跟你一起回去。”   李轻婵马上抬起苦瓜脸,急切道:“表哥你问。”   钟慕期回望着她,对上她水雾蒙蒙的双眸,一字一句问:“你欠我多少银两?” 第28章 守着   “七……”李轻婵下意识地就想张口回答“七千两”, 刚说出口一个字,见钟慕期不悦地眯起了眼,急忙停住。   “只给你一次机会,答错了就自己回去。”   李轻婵原本很确定的答案突然不敢答了, 她手边还放着刚买的那包蜜饯, 待会儿还要去量身形做新衣服鞋子, 万一他把这个花费也算进去了呢?   这么一想, 那她亏欠的可太多了,光是求医解毒的情分就已经还不清了。   莫名的失落感将她包裹住, 李轻婵精神一下子垮下来,浑身泛着灰扑扑的沮丧气息。   钟慕期察觉到了,眉头一皱,道:“现在不怕毒发了是吧?”   那还是怕的,尤其是那么丑、那么惨的死法。   李轻婵急忙振作起来, 也不自己胡思乱想了,揪着他袖子问清楚,“表哥你说的是单今天的,还是全都算进去?”   见钟慕期皱起眉, 似乎是听不懂, 她一股脑把自己的想法全都说了出来,“要是只算今日的那就是七千两, 要是全部都算着, 那把我卖了也还不清……”   这时候钟慕期忽然就明白了平阳公主的心情, 难怪知道荷包其实是给欣姑姑的时候她会那么生气。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李轻婵看了会儿,毫不留情道:“自己慢慢想, 但不管你选哪个, 不全部还清就不放你回姑苏。”   李轻婵先是愣了一下, 仔细想了想,竟然觉得不回去了也不错,喃喃道:“那就慢慢还好了……等我身子好了,可以去做刺绣和抄书赚银钱……”   钟慕期无声地冷笑了下,视线投向她还抓着自己衣袖的细白手指,将她手指一根根掰开,“等你好了再说吧。”   李轻婵还没听出他的异常,回神,眨巴着双眼跟他确认:“我好好吃药,也不生闷气,很快就能好了。对吧表哥?”   “也许吧。”钟慕期心里已有了别的主意,敷衍了李轻婵一句,把桌上的茶水推到她跟前,眼皮垂下,道,“真想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就自己去问孟梯。”   李轻婵是不敢独自去那个湿冷的地下小屋的,隔着小桌瞅着钟慕期,喊了一声“表哥”,等他看过来,用讨好地语气问:“表哥,那我是答对了吗?”   钟慕期没理她这话,把桌上茶水又往她手边推了推,“喝水。”   “哦。”李轻婵听话地端起桌上的茶盏,在浮着嫩绿茶叶的水面上吹了吹,氤氲水汽升起,将她一张芙蓉面模糊起来。   她先是小口抿了下,确定不烫了,才放心饮下。   放下茶盏后,李轻婵端坐着,继续问:“表哥,你和我一起回去吗?”   她双唇沾上了水渍,将唇珠衬得十分明显,湿润柔软泛着水光,一开一合间发出黏糊糊的声音:“表哥你说话啊。”   钟慕期泰然自若地移开视线,也饮了一口茶水,动了动唇,道:“明日再说。”   “啊……”李轻婵不大满意,但这答案比起方才那句“你回,我不回”好了许多,至少还是有希望的。   于是她做乖道:“那明日再说吧。”   怕待会儿没了力气,她又说:“我歇好了,咱们现在走吗表哥?”   出了雅间,掌柜的竟然还在外面守着,见了两人低眉顺眼地问好,在前面带路。   一直送到马车旁,见李轻婵要上马车,掌柜的立马上前去扶,尚未触碰到李轻婵的衣角,便被钟慕期擒住手腕。   掌柜的腕间一痛,差点喊出声来,好在及时忍住,手腕颤动了几下被放开了。   转头对上钟慕期寒潭般的双眼,掌柜的心中一凛,急忙退开。   这时李轻婵一只脚刚踏上第一层脚凳,扶着车门扭头往回看,有外人在没法说话,就用另一只手小幅度地朝钟慕期招了招。   钟慕期靠近,抬手给她抓着,微微一用力就将她送了上去。   李轻婵上了马车坐好,钟慕期也没立刻跟上去,而是转向掌柜的,简单道:“再挑一套姑娘家的首饰送去公主府。”   吩咐完他就上了马车,车门合上,车夫扬鞭吆喝了一声,便驶向了别处。   门口的掌柜的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揉着手腕细细回忆了下,忽地“哎呀”一声朝马车方向追了两步,惊道:“原来是个姑娘!”   难怪长得那么娇小,还粘着世子不放。   掌柜的恍悟,急忙回到铺子里让人把最新打造出来的精致首饰收起来。   丫鬟疑惑,“不是才摆出来,怎么就要收起来了?方才还有个小姐看中了呢。”   “不卖了,主人家要的,多少银子也不卖!”   “啊?”   丫鬟疑惑,但掌柜的没再解释,只是在心里暗暗叮嘱自己,以后不止要把公主的那份留着了,还得把年轻姑娘家的留一份。   到别院时,侍女绣娘已经候着了,显然是提前安排好的,李轻婵一下马车就被迎了进去。   别院倒也不小,亭台楼阁该有的都有,就是下人少了些,李轻婵一路到后院,除了身边拥着的,几乎没见着别的什么人。   被领进屋里之前,李轻婵不大放心地停住,朝绣娘抱歉一笑,转身小步跑回钟慕期身边,抓住他衣袖,仰着头悄声道:“表哥,你可千万不能丢下我走了。”   钟慕期任由她做着小动作,反问:“谁丢下过你?”   李轻婵微怔,揪着他衣袖低下了头,眼睫缓慢地上下扇动着,瓮声瓮气道:“以前出去踏青,小弟忽然生病,他们就把我丢在了城外,天都快黑了才想起来让人去接我……”   她拖着软软的嗓音,这话听着可委屈了,“要不是身边有秋云和旁的丫鬟在,我都要被吓死了。”   钟慕期听完未做什么表示,只是抽出被她揪得皱巴巴的衣袖,道:“我今日出来不就是特意陪着你的吗?能丢下你去哪?”   李轻婵听出他这是不会走的意思,但仍要他明说。   “我不走,就去隔壁换个衣服。”   钟慕期保证完,李轻婵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绣娘去了里间。   里面正量着身形,外面有人寻来了,传话的小厮道:“是八皇子与方息庭方大人,看样子很急,应当是听人说见着世子了,特意赶来的。”   钟慕期本不想理会的,回去换衣服的时余光瞟了一眼紧闭着的门窗,改了主意,道:“让他们等着。”   他换了身衣服出来,听侍女说李轻婵那边还没好,便独自去了前厅。   八皇子名叫赵曙,母妃是外邦进献的舞姬,在朝中没什么势力,惯常跟着四皇子赵昙站队,跟谁都有点交情,又跟谁都不怎么亲近。   这回来找钟慕期是为了做说客。   “不过是个外来的丫头,就算与公主有旧,那也过去多年了,何必为了外人伤了和气?”赵曙笑着劝说着,只是这笑浮在表象,让人看着觉得发腻。   他身旁便是方息庭,胳膊折了一只用夹板固定着架在身前,躬身候在一旁,闻言未听钟慕期出声,微微抬头小心地朝他看去,谨小慎微道:“小女已知道错了,也被公主关了几日,请世子网开一面,绕了她吧。”   “什么叫绕了她?她不是好好的待在家中吗?”钟慕期慢条斯理道,“听闻昨日还发了火,摔了两盒胭脂。”   方息庭头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方念自被放回家就被他牢牢关在后院,生怕她再出去撞进平阳公主手里。   这姑娘脾性差,受了委屈就拿身边人和东西撒气,昨日被他训斥了几句,顺手摔了梳妆台上的胭脂,不多不少,正好是两盒。   只是这是大晚上发生在他府中的事,又是姑娘家的闺房里,钟慕期是怎么知道的?   方息庭这么想着,手臂泛起鸡皮疙瘩,连头也疼了起来。   见他白着脸没了话,赵曙眼珠子转了转,笑着打岔道:“姑姑向来不忍气,要教训谁都得弄得人尽皆知,子晏表兄你可就不一样了,向来是懒得说话直接动手……”   他朝方息庭手臂上看了一眼,“方小姐也就推了那姑娘一下,现在方大人与方公子的手臂都折了,表兄也算是出了口气,就绕了人家吧。”   “你想多了。”钟慕期淡淡道,对方家父子俩胳膊的事虽不承认,但也没有明确否认。   赵曙打量着他细微的表情,心知他这是没惩治到方念身上还是不肯作罢,侧目看向方息庭。   后者在心中长叹一声,低声下气道:“听闻李家小姐身子骨弱,下官府上正好有延年益寿、增强体魄的千年灵芝,世子若是不嫌弃,下官便将这灵芝送来,就当是给小姐养身子的。”   “灵芝……”钟慕期默念了念,低笑一声,道,“你去问我母亲,她若是消了气我就没什么意见。”   方息庭听出他这是松了口的意思,忙作揖道:“是,多谢世子高抬贵手。”   只是他依然高兴不起来,灵芝本身不是多重要的东西,但他说的那根灵芝是先帝赐给方家老诰命夫人的灵药,方老夫人看得很重。   方念自己丢人也就罢了,如今因为这事要将灵芝送出去,那就累到了方老夫人身上。   因为当年荣裕郡主嫁进来得不光彩,方老夫人一直就对她有微词,连带着不怎么喜欢方念,要是知晓这事怕是更不待见这母女两个了。   在后宅待了多年的老夫人折磨人的手段多了,荣裕郡主还好一点,方念是真的要惨了。   但平阳公主与钟慕期的态度很明显了,人家想要教训的人就是方念,方府护着她一日,就让整个方家一起倒霉。   想要平息这事,又要护住方念,也只能这样了。   赵曙与方息庭这一趟就是为了这事,谈完了便要离开,只是离开时,方息庭走得很慢,似有话想问又不敢开口,最终在踏出正厅时停住了脚。   他与赵曙告了声罪,转身重新踏进厅中,一脸绝决,拱手道:“敢问世子那李家小姐现在情况如何?可有苏醒?她母亲去的早,孤苦一人实在可怜,若是有什么需求,世子尽管告知,下官定竭尽所能……”   他越说声音越是凄切,颇有些疼惜的意思在里面。   钟慕期眼角微挑,神色莫测地扫视着他,缓缓开口道:“还真有一事只能由方大人来做。”   “何事?”方息庭面上一阵喜悦,急忙上前两步,殷切切道,“只要能帮上李家姑娘,什么事都行,世子尽管吩咐。”   “我表妹身子不适,受不得刺激,还请大人……”钟慕期拂了拂袖口,踱步从他跟前走过,目不斜视,语气淡漠道,“请大人管好自家妻女,还有,不要再摆出这副让人作呕的模样。只要你们不出现在她面前引她不快,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方息庭的脸骤然失去血色,仿佛遭受巨大打击一般摇摇欲坠。   钟慕期视而不见,这时恰好有侍女寻来,低声与他说了两句话,他便快步向外去。   行至门口时也未多看赵曙一眼,径直去了后院。   赵曙一张笑脸落了个空,缓缓收起,看了看钟慕期离开的方向,又朝着失魂落魄的方息庭叹息道:“方大人真是至情至深,冯姑娘泉下有知必然十分动容。”   他特意称冯娴为冯姑娘,而非李夫人,方息庭心口一痛,摇头未回话了。   两人出了别院,府门口临别时,赵曙突然想起似的,又道:“说起来李铭致大人似乎离京十余年了,前些日子我偶然听到些风声,有人动了手脚想要这位李大人回京呢……”   方息庭怔愣了下,神色似哭似怒,半天没说出什么话来,最终喟然一叹,掩面与赵曙告辞了。   李轻婵被绣娘拉进房间围住,衣裳褪下,被从头量到脚,好不容易量完,又被拖着挑锦缎。   金丝楠木桌上摆满了各色丝帛绸缎,她看得眼花缭乱,觉得只是做个小衣用不着这么多。   但是方才绣娘是给她全身都量了的,她也不知道钟慕期是怎么吩咐绣娘的,没好意思说只需要做小衣。   “这匹水面银花雪缎小姐可喜欢?摸着可软了,可以做中衣贴身穿着,还有那个碧青提花织锦……”   “奴婢瞧着都是上好的缎子,怎么做都合适,小姐可有喜欢的款式?正好连着春衫一起裁了,年后天暖了就能穿了。”   “小姐今日是扮男子装束来的,可要再做几身男衫?”   李轻婵被围着,绣娘嘴里说着的东西她根本就对不上号,胡乱点着头,又觉得不对,于是摇头低声道:“……去问表哥。”   几个绣娘对视了一眼,笑道:“听小姐的,回头咱们就去问世子。”   李轻婵这才被放过。房间窗子方才开了条小缝透气,她绕到窗前往外看。   从量好身形开了门到现在,她就没见着钟慕期,扶着窗棱看了会儿,见庭院中凄冷萧寂,连梅花都只打了花苞,不愿探出花蕊。   等了会儿还是没见着人,她心神不安,扶着窗棱问外面的侍女:“我表哥呢?”   “府中来了客人,世子去前厅了,小姐可是有事?”   李轻婵心定下几分,“哦”了一声道:“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侍女早就被吩咐过了,闻言忙让绣娘退下,扶着她回了里间。   “我表哥真的不是偷偷走了吗?”   侍女见她还是一脸不放心,失笑,“世子真的在会客,过会儿就回来了,小姐先歇着吃点东西。”   李轻婵摇头拒绝,她胸口闷得很,喉咙似有血腥味道翻涌,根本吃不下什么,往回走了两步,忽觉一阵恍惚。   这感觉她有些熟悉,忙抓紧侍女的手臂,道:“我不舒服……”   这声音出口轻飘飘的,侍女没能听清楚,只觉得扶着人突地往下滑去,她忙侧身将人搂住,低头一看,见李轻婵颤颤合了眼,唇边缓缓溢出一丝鲜血。   钟慕期听侍女说李轻婵已经好了正在寻他,马上就过来了,人到门口正好听见侍女的惊呼声,疾步进来将人接到怀中。   “阿婵?”他喊了一声,见李轻婵双眸闭着,脸和唇色都很苍白,唯有下唇的一角被鲜血染红,透着不正常的妖艳感。   钟慕期抱着她的双臂紧了紧。   李轻婵第一回 吐血的时候,他是后来才赶到的,当是李轻婵唇上的血已经被擦拭去,他未能亲眼看见。   现在亲眼目睹了,才知道那血色竟比他在边地见过的还要刺眼。   “去备些温水。”钟慕期冷声吩咐着,打横抱起李轻婵把她放到床榻上,先是用帕子拭去她唇上血迹,将沾了血的帕子折叠起来塞进怀中。   又脱了她的鞋子去解她腰带,衣服一层层剥落,只剩最后一层中衣时,他望着那被刻意紧束着的不甚明显的胸廓,手悬在空中停顿了一下。   而后起身放下两侧的帘帐,重新坐回去后将她面对面拥入怀中,解开了她的中衣衣带。   李轻婵软趴趴地依在他怀中,没了衣带维系的中衣不胜肌肤的柔滑,擦着圆润肩头滑落了下去,大片雪色肌肤映入眼帘。   钟慕期搂着她,指尖朝她胸侧掖着的裹胸软绸探去,轻轻一扯,层层裹着的雪白绸缎便散落了下来,原被覆盖着的娇躯暴露在眼前。   他呼吸重了些,快速将无关衣物抛出,重新给李轻婵披上中衣时难免有些触碰,柔软馨香在怀,钟慕期眼底几乎要冒出火来。   刚给她系好中衣,侍女端着热水进来了,隔着帘帐道:“世子,都备好了。”   “出去。”   待人退出去,他出了帘帐长长舒了口气,冷静了片刻,将帕子沾湿,坐在床边温柔地给李轻婵拭着脸颊,将她唇上的血迹细细擦去,又给她喂了些水。   将李轻婵安顿好,他在窗口招了侍卫,把怀中沾了李轻婵血的帕子交给对方,吩咐他带回去给孟梯。   孟梯说过,再有晕倒和吐血都是正常的,但为了以防万一,他需要李轻婵的血再确认一下。   之后钟慕期便一直守着李轻婵,直到暮色降下,李轻婵才悠悠转醒。   从有了动静到彻底清醒又用了许久,李轻婵看清了身边的人,第一件事就是红着眼眶质问:“表哥,你怎么不守信,丢下我偷偷走了?”   钟慕期微顿,低眼看来,“谁告诉你我偷偷走了?”   李轻婵脑袋沉沉的,顺着他的话艰难地想了想,这才记起侍女说过,他不是走了,是去前面会客了。   “我明明寸步不离地守着、照顾你,阿婵,你就这么冤枉表哥吗?”   李轻婵刚醒来时神志不清,莫名其妙地坚信钟慕期是丢下她走了,当时的难过是真的。   现在虽知道自己错怪了他,可被他这么一说,却更加委屈了,要哭不哭道:“我都快死了,你还和我计较这个……”   “你不会死,我也不和你计较。”钟慕期心软了,俯下/身来,抚着她散落在枕上的浓密鬓发,温声道,“没事的,孟梯说过,偶尔吐一次血没关系,慢慢就好了。”   李轻婵平躺着,见他这时对自己格外的温柔,哼哼了几声让他喂自己喝水。   被钟慕期扶着坐起,被他轻柔地照顾着,李轻婵忽地想起白日还未说定的事。   她偷眼看钟慕期,心想他这时候正心软,肯定什么都听自己的。   于是李轻婵放软身子靠着他,一脸虚弱,掐着嗓音道:“表哥,我答对了,你要和我一起回去见姨母的,是吧?”   怕他不肯松口,李轻婵刻意扮着可怜相,捂着胸口重重假咳起来,咳了几声,方察觉掌下传来的是柔软的触觉,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什么不对。   她中衣穿得好好的,但是胸前缠着的裹胸布不见了,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第29章 寒夜   李轻婵脑瓜子嗡嗡作响, 她此时正靠在钟慕期怀里,被他揽着肩,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熏香,耳边听见了他说话, 大脑却无法辨别出他说的是什么。   正愣神, 一只手伸到了她颈侧, 挑着她翘起的一缕黑发, 顺平了之后就放了下去。   李轻婵呆滞看过去,见那缕黑发离了钟慕期的手, 缓缓垂下,落在她胸前,压在被撑起的中衣上。   李轻婵脑内巨震,轰得一下全身都烧了起来,一只手仍捂在胸前, 另一只手猛地抓起锦被死命往上扯,紧紧地压在胸前。   “冷了?”钟慕期问着,以为她冷,想伸手帮她提被子。   李轻婵羞愤交加, 慌手慌脚地离开了他的怀抱, 拖拽着锦被往床榻里面躲,蜷缩在角落里不吭声了。   钟慕期的手落空, 目光投在她红透了的耳朵和裹得紧紧的身躯上, 明白她为什么是这副反应了。   他收回手,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从容问道:“阿婵这是怎么了?”   李轻婵处于极度羞耻中, 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 更不敢跟他说话, 听着他声音都觉得难堪。   她还记得方才钟慕期说过他是寸步不离地照顾自己的,那他……   可李轻婵又很清楚钟慕期不是那种好色之徒,不然两人一起待了这么多天,要有什么事情早就该有了。   再说了,这边虽然侍女少,但也不是没有。说不准是侍女给自己脱的衣服,他是在外面避嫌了呢?   李轻婵把自己说服了,心里升起一点愧疚,表哥明明那么好,这么一会儿功夫却被自己误会了两次,真是太不应该了。   她悄悄抬头望过去,见钟慕期眉心微皱,显然是对她的行为不解的模样,心里再次觉得是自己想岔了。   但她里面什么都没穿,还是夜晚两人独处的环境,让李轻婵觉得不检点,让她羞耻不已,害怕被钟慕期看穿了。   她吞咽了下口水,慢慢抬起脑袋,忍着脸上燥热强自镇定道:“困了……表哥,我想睡觉了。”   以前她这么说,钟慕期都会顺她的意,这次他却说:“不能睡。”   “啊?”李轻婵以为自己听错了。   “孟梯给你熬了药,要回刑狱司去喝药。”钟慕期解释道,“他亲手熬的,没法送过来,所以我们得赶回去。”   “哦。”李轻婵双臂夹着锦被,攥着被面小声道,“那我要先穿衣裳 。”   钟慕期点头,起身往外。   李轻婵心下微松,看着他往外间去的宽阔背影,双臂刚放松一些,就见他又转了回来。   出了一半的气又提起来,李轻婵紧张地搂紧了自己,睁大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见他神色柔和地问:“有力气走吗?”   李轻婵急忙点头,“有!”   钟慕期便出去了,不多时,换了侍女进来。   他们今日过来就是为了量身形,也没带别的什么,穿好衣服鞋子就能走。   反正已经晚了,侍女就没给李轻婵梳发,厚厚一捧简单地披在身后,很快收拾好了。   而李轻婵没了裹胸布,重新穿好了衣服才发现自己身形有多明显,想起之前钟慕期问过的那句“你跟我是不是有哪里不一样”,脸上红得厉害。   没了贴身衣物,她总觉得怪怪的,动作都不敢做太大,等侍女给她系上了斗篷,整个人都藏起来了,羞耻感才稍微下去了一些。   她心里还想着事情,在侍女要领她出去时拽住了对方,咬着下唇赧颜问:“是你、你给我、脱的衣裳吗?”   声音太小了,侍女没有听清楚。   李轻婵羞臊万分,忍着烫人的脸又问了一遍。   “是奴婢,奴婢想着小姐穿着衣裳睡不舒服,就帮小姐脱了,小姐恕罪。”   闻言李轻婵长舒一口气,总算是安心了,羞红着脸道:“没事,谢谢你。”   推门出去,寒气扑面而来,李轻婵抖了一抖,马上被人戴上了兜帽。兜帽很大,她从上到下就只露了半张脸出来。   夜寒如冰,连朦胧的月色似乎都被冻住了,只有檐下的灯笼摇曳着映出一点暖光。   李轻婵浑身不得劲,在门口瞧见了钟慕期立马低下头,只扭扭捏捏地喊了他一声,上马车时也故意假装没看见,没搭着他的手。   她顾忌着上身的异常,双臂夹着,不敢张开胳膊去扶车门,根本使不上劲,再加上步子不敢迈开,卡在脚凳上来回几步也没能爬上去。   李轻婵急得有点冒汗,余光偷瞧着钟慕期,抿了抿唇刚想要再试一次,忽地人影一动,她跟前暗了下来。   一阵似有若无的冷香袭来,紧接着她腰上一紧,双脚离了地,贴上了一具火热坚硬的身躯。   李轻婵抽了一口气,惊呼一声,还没弄清楚状况,已经被放到了马车上。   钟慕期松开她,抬手顺势理了理她颈下的斗篷系带,问:“这件是不是太大了,不好有动作?”   “……嗯。”李轻婵胡乱应着,从他手中抽回系带,搂着衣摆慌忙躲进车厢里去了。   她把自己裹得严严的,想着自己这样子,待会儿又要和钟慕期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独处,就觉得别扭和心慌。   默默蜷缩在一边,李轻婵想着要不等下装睡好了?睡着了什么不用想,等下了马车再醒来正好。   她纠结着想了许多,结果直到马车晃悠起步,也没看见钟慕期上来。   李轻婵瞬间慌了,他为什么不进来?难道要让自己一个人回去?还是他嫌自己麻烦,丢下自己一个人走了?   李轻婵跌撞着扑到车窗前,打开车窗往外看,只瞥见了后面送行的侍女的身影。   “表哥!”她焦急大喊,“表哥你去哪了?”   李轻婵吓坏了,又慌张往前扑去,匆匆打开车厢的雕花木门,高声喊道:“停下,不准……”   “不准什么?”   熟悉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李轻婵扭脸,双目倏地睁圆了,带着哭腔问:“表哥你做什么要骑马啊?”   凄冷月色撒下,将她眼中闪着的细泪照得清清楚楚,她皱着脸,脸上的惊慌害怕还未消去。   马车已经停下,钟慕期直挺挺地跨在一旁的马背上,勒着马儿原地踏了几步,直言道:“不是在躲我吗?”   李轻婵被看穿了心思,脸上一阵窘红,脚趾头动了动,呐呐道:“我没有……”声音十分心虚,没有一点儿可信度。   “那是想要我去马车上吗?”钟慕期又问。   李轻婵低着头,心里乱七八糟的。   她这样子不好意思跟钟慕期独处,又害怕他不跟自己一起,犹豫了会儿,还是揪着斗篷边角上的毛毛,低低“嗯”了一声。   然后余光瞟到了一旁隐形人一样的车夫,急忙遮遮掩掩地补充道:“骑马太冷了。”   结果她才说了这句话,准备下马的钟慕期停住了。他居高临下,披着一身寒凉月色,连声音也带上了丝丝凉意。   他道:“我不觉得冷。”   李轻婵愣住,他不觉得冷,这意思是还要骑马?这怎么行?   可为什么不行呢?李轻婵说不上来,只是心里空落落的,有点难受。   她揪着眉头使劲找借口,万一马车跟不上他的马儿走丢了呢?或者走岔了路找不见了人怎么办?   她想这么说,可是一对上钟慕期的眼神,就有种被看穿了伎俩的羞耻感。   双唇张张合合,还是没能说出口,耷拉着脸慢慢往马车里退。   马车里的矮桌上用琉璃罩罩着一支烛台,熏黄的光照亮狭小的空间,看着比外面温暖许多。   但李轻婵心里却很难受,她慢腾腾往里挪着,觉得心口闷得很,先前吐血的感觉又来了。   “不能生气苦闷的,不然又要毒发了。”李轻婵在心里这么哄着自己,可难过的情绪不受控制,让她没有丁点儿办法。   又往里挪了挪,她停住,扶着车壁挪回到车厢口,仰头望着依然高高跨在马背上的钟慕期。   这么看了两息,她眼一闭,带着破罐子破摔的难为情喊道:“表哥——”   “我不想你骑马,我想你跟我一起坐马车!”   说完心里倏然一轻,喉咙却哽咽了一声,眼泪水滚落下来。   泪水模糊她的视线,李轻婵只觉得车厢晃动了一下,然后熟悉的人影就到了她跟前。   钟慕期拿袖口给她抹着眼泪,轻声道:“上来了,进车厢里去。”   李轻婵啜泣着挪不动,被他抱了进去。   车厢门关上,不等李轻婵从难过的情绪里缓过来,马车就悠悠行驶起来。   冬夜的街道上十分安静,除了偶尔响起的犬吠声和风声,马车里就只剩下李轻婵难堪的抽噎声。   钟慕期靠近她,细细给她擦着泪水,柔声问:“怎么不舒服了?难过成这样?”   他确实不清楚李轻婵这是怎么了,只隐隐觉得是跟她的裹胸布有关,但侍女已经按他的授意说了,李轻婵还别扭什么?   他摸不懂,看李轻婵缩手缩脚躲着自己的模样,想逼近她掰开她双臂,迫使她接纳自己,又怕吓着她。   后来干脆骑了马,想让她独自冷静冷静,谁知道一番体贴的心思倒闹得人哭了起来。   李轻婵一手虚虚挡在胸前,一手扯着他衣袖,难为情--------------弋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就委屈道:“晃得头晕。”   这也确实不是说谎,她刚醒来没一会儿,马车晃悠的幅度在她身上放大好些倍,让她如处云霄,脚下踩不着地面,身边没有依靠,晃得头晕脑胀。   “靠着表哥歇一会儿?”   “嗯。”李轻婵嗡嗡应着,脑袋一偏就靠了上去。   枕着熟悉的肩膀,她就不难过了,眼泪也渐渐止住。过了会儿,她带着鼻音道:“表哥,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让我一个人待着?”   “那你想让谁跟你待一起?”钟慕期反问,把李轻婵问住了。   她仔细想了会儿,闷声答道:“谁都行,就是不要让我一个人。”   钟慕期眼神几度变化,落在她发顶上,开口时不带什么感情道:“想清楚再说。”   李轻婵糊里糊涂的,不明白他让自己想什么,问出去也没得到答复,慢慢就忘记了这事。   一路往前,到了刑狱司时李轻婵差点睡过去,迷迷糊糊被喊醒了也不肯睁眼。   今日又吐了血,就当她是晕了好了,反正她晕的次数多了,也不差这一回。   就这么被抱回了小院子,飞鸢匆匆迎上,李轻婵这才睁了眼。洗了脸换了衣,孟梯那边的药也送来了。   钟慕期等她吃着蜜饯慢吞吞喝完了药,道:“我走了。”   李轻婵脸上的温度一直就没再下去过,抬起泛着水波的眼眸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这一日白天还好,晚上对李轻婵来说那是一个兵荒马乱,喝了药去洗漱了下,头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隔日醒来,天又冷了几分,阴沉沉的,看着像是要下雨。   飞鸢将帘帐勾起,问道:“小姐可有什么要带回去的?”   见李轻婵神色茫然,她提醒道:“不是说今日要回公主府吗?”   李轻婵懵懵地眨了眨眼,“呀”了一声,迟钝地想起昨晚忘了趁病要钟慕期陪她回去了!   错失良机,李轻婵很懊恼。   坐在床沿算了算时间,都这么晚了,钟慕期肯定已经忙去了,估计人都找不见了。   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了,“我表哥呢?”   “世子去了宫里,让小姐先收拾好等他。”   “等他?”等他一起回公主府吗?还是等他道别?   李轻婵还没弄懂,飞鸢在衣橱处给她收拾着衣物又道:“对了,世子送了东西过来,就是桌上那个小匣子,说是给小姐的。”   “什么东西啊?”   “世子没说。”   “哦。”李轻婵披着外衣慢吞吞移了过去,果然见圆桌上放着一个雕着游鱼戏莲的红漆小匣子,扁扁的,看着应该装不了什么东西。   匣子未锁,李轻婵摸着锁扣轻轻一拨就打开了。   她心里想着马上要独自面对平阳公主了,还不知道该怎么与平阳公主说她的病的事情,这会儿是什么兴趣都提不起来,心不在焉地打开了匣盖。   “小姐,是什么东西啊?”飞鸢抱着两件衣裳好奇地往这边走来。   “是几件……”李轻婵移目看了过去,看清楚的瞬间手忙脚乱地扣上了匣子,死死抱在怀里,面红耳赤道,“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第30章 匣子   飞鸢当然不信, 但那是世子送来的,李轻婵不肯说,她也只能当那匣子里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看着李轻婵躲躲闪闪的惊慌模样,她脚下一转往床榻那边去了, 将手上衣服放到床边道:“那奴婢去看看膳食好了没有, 小姐你先更衣?”   “嗯。”李轻婵跟藏宝贝一样搂着匣子, 偏着头用眼角余光注意着飞鸢的动作。   她往外走一步, 李轻婵就抱着小匣子一点点转动,全程与飞鸢背对背, 生怕让她看见了小匣子。   毕竟这匣子可是钟慕期送来的,里面装着的是她的小衣,不能让别人知道。   “还有……”飞鸢往外走着突然出声,将李轻婵吓得差点弹跳起来。   “差点忘了。”飞鸢哭笑不得,指了指被她护得严严实实的小匣子道, “世子说里面的东西是洗过的,晨时刚烘干了。”   李轻婵绷着羞红的脸,故作淡然地“哦”一声。   听见房门从外面关上的声音,她又等了会儿, 确定飞鸢是真的出去了, 才抱着小匣子跑回床边,飞速将匣子塞进被褥里, 然后站起来去拉床幔, 动作太急, 差点直接将玉钩扯下。   床幔层层落下,里面光线晦暗, 周围也没有别人了。   李轻婵两手撑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呆坐了会儿, 微微侧脸去看床上鼓起的小包包。   越看脸上越热,手指头无意识地在褥子上挠了起来。   昨晚没有小衣穿她很不习惯,现在小衣送来了,她却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李轻婵感觉浑身发烫发痒,就好像骨头缝里长了草一样,是刚冒出的嫩芽,不紧不慢地长着,她摸不着也拔不掉,怪异得很。   她偏脸看了会儿,低下头,偷偷摸摸往自己胸前瞅了一眼,又羞臊地转开脸。   还是要穿的嘛……   李轻婵撑在床沿的手动了动,慢慢摸到锦被边角,将锦被拖拽开,露出了那个红色小匣子。   接着抿起嘴巴,将床幔检查了下,确认没有丝毫缝隙了,蹬掉鞋子往床里侧爬去。   她把自己塞进被窝里坐着,将小匣子抱来放在腿上,红着脸在锁扣处摸了片刻,深吸口气,将匣子打开了。   匣子底部和盖子里都垫着朱红软绒布,里面平铺着几件小衣,李轻婵拍了拍热气腾腾的脸,伸手去取。   总共七件,应当是夜间赶制出来的,但针脚细密,绣工精湛,没有丝毫的敷衍。   有色彩鲜艳、绣纹繁琐的心衣、诃子式的,也有浅色的简约抹胸式,料子看着也很眼熟,就是昨日绣娘给她选的那些什么雪缎、银绡之类的。   昨日绣娘问她选什么料子,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她说让绣娘去问表哥?   李轻婵摸着这又软又滑的小衣,完全搞不懂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是哪一次晕倒的时候撞坏了脑袋吗?   她懊恼着不敢往回想了,随便挑了一件心衣,将其余的一股脑卷巴着塞了回去。   合上匣子却后悔了,垂头丧气地重新打开,将小衣整整齐齐铺好,再好好地合上。   把匣子关紧了放进床里面,她捏着手里那件绣着连理枝的水红色心衣塞进被窝里,解了中衣系带,自己也钻了进去。   等飞鸢过来时,李轻婵已穿戴好了,脸红扑扑的坐在床边,怀里还抱着那个小匣子,见了她,立马把将小匣子藏进被窝里。   “小姐,只有这个匣子要带着吗?”   李轻婵来了几日,先前的衣物都被飞鸢先一步送回去了公主府,现在也就剩身上这一套和怀里的匣子了。   “世子可能还要等会儿才回来,要不奴婢先让人把这个送回府里?”飞鸢问。   李轻婵使劲摇头,匣子没有锁,要是让人看见了可不得了。   飞鸢见她恨不得将小匣子藏进怀里贴身带着,也就不问了,喊她过去洗漱用膳。   李轻婵确实是饿了,把床幔放下了遮住床榻才走过去,轻声细语地叮嘱飞鸢道:“不能碰它哦。”   永寿宫中,青烟袅袅地从镂空攀枝香炉中升起,暖若三月天的宫殿内,平阳公主难得收敛了性子,一脸柔顺地听着两鬓斑白的太后说话。   “……要整治小辈哪用得着你亲自跟人动手,这不是白白坏了名声吗?”   平阳公主张口欲反驳,太后摇头阻拦道:“人家当面肯定是不敢说你不好的,背地里指不定怎么议论呢。教训她娘也就算了,要是真的剁了方家丫头的手,那是以长欺幼,容易落人话柄。”   “我当时是气急了,原本我就是要寻她娘的错,谁知道那方念那么没礼数,众目睽睽之下竟敢上手推人!没当场剁了她都是我心善!”   平阳公主现在想起来还是气,第一回 带李轻婵出去,就让她被姓方的欺负了去,实在是无脸面对冯娴的牌位。   太后拍了怕她手背,嗔道:“你可是当了娘的人,儿子都那么大了,怎么还跟姑娘时一样冲动?”   旁边伺候的嬷嬷见平阳公主神色不忿,低声道:“在太后您眼里,公主可不就还是个小姑娘吗?”   一句话哄笑了两个人,平阳公主心里憋着的气散了一些,知道太后说的才是对的,端起茶水递过去,“母后喝茶。”   她向来是拉不下脸认错的,主动端茶递水就代表着服软了。   “母后也不是怪你,咱们皇家的人要惩治一个丫头随便惩治就是,只是犯不着脏了你的手。”太后饮了茶,拉过她的手缓慢道,“你想要方家丫头遭殃,大可从方家其他人下手,哪家大户人家后宅里没点龃龉了?有时候自己人下手才更狠呢,这叫慢刀子割肉。”   “知道了,那我等着看方家老夫人怎么教训她。”   见她终于转过来了,太后欣慰,又道:“你真就把那李家……叫什么?”   “李轻婵。”   “哦,真就把这姑娘当自己孩子了?”   平阳公主缄默了片刻,答道:“她是冯娴遗女,若是好好长大了或者不曾出现在我眼前,我也就当不记得她了,可她如今这个样子,我不能放心……”   “母后还当你与冯娴当真是老死不相往来了呢,当初不是吵得很凶吗?”   平阳公主不愿意提这事,皱着眉头道:“母后你就别管我了。”   “哀家哪里管的了你。”太后叹气,“罢了,随你吧。只是你这嘴硬又冲动的性子还是得改一改……”   平阳公主最怕她念叨这个,忙转移话题与她说了些别的,不多久,宫女来报:“世子来寻公主了。”   太后面露喜色,忙道:“快让子晏进来。”   钟慕期今日一早进宫,先去了皇帝那一趟,这会儿是特意来接平阳公主回去的。   被太后拉着问了许多,离宫时已近午时。   临走时太后叮嘱平阳公主,“虽不能太蛮横了,但也不能让人欺负。”又转向钟慕期,切切道,“哀家知道你主意多,多看着点你母亲,别让她再冲动了。”   待人出了宫殿,老太后被嬷嬷扶着回到软榻上,叹气道:“我这女儿就是性子太过高傲,总让我放不下心。”   嬷嬷笑道:“谁不知道公主是您的心尖肉,再说还有世子看着呢,世子一片孝心,哪里能让公主吃了亏?这回也就是您先一步把公主拘着了,不然就算公主真的让人剁了方念的手,回头世子也能查出些什么,保证公主清清白白的。”   太后一想也是,笑得脸上起了皱纹。   歇了会儿,忍不住又幽幽道:“若说平阳的婚事有什么让我满意的,那也就唯有子晏这孩子了。到底是在宫里长大的,不像那没脸没皮的钟家人。”   “岂止是不像,钟家那几十口子,加上誉恩侯本人,哪个也比不上咱们世子。”嬷嬷跟着说道。   然而她这话提到了誉恩侯,让太后脸色略微下沉,“那也是钟远函自作自受。”   早些年先帝还在时,太后随时虽占着后位,却没有一国之母该有的体面,平阳公主幼时跟着受了些委屈,对情爱从来没有过期盼。   后来选亲时根本没怎么认真,而那时她皇帝兄长正有削爵的念头。为了保住誉恩侯府的爵位,钟远函鞍前马后地讨好起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对情爱没想法,但是想要个孩子,看钟远函相貌好,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妾室,觉得他干净,这才选了他。   这场婚事双方各有目的,但平阳公主明确表明驸马须得洁身自好,钟远函也答应了。   成亲数年,平阳公主意外知晓了一件事,养在钟家二老爷名下的三少爷钟平涟根本就不是钟二老爷生的,而是早些年钟远函的外室生下来的,为了保住和平阳公主的婚事,特意转到钟老二名下。   平阳公主气坏了,钟远函却狡辩说那外室是与平阳公主成亲前养的,已经被毒死了。   平阳公主根本懒得与他说话,让人将他打了个半死,把誉恩侯府掀了个底朝天,直接搬回了公主府。   提到钟远函太后就来气,冷声问:“他那个外室子现在在哪?”   “还被世子关着呢。太后放心,世子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   太后脸色这才好了些,点头道:“这倒是真的。”   回府路上平阳公主就在问李轻婵的情况,府中下人瞒了两日还是没能瞒住,她已知道钟慕期将人带出去看病了。   “看出什么了?现在可回来了?”   “先送母亲回去,我再去接她。”钟慕期道,“她那心疾有些麻烦,须得孟梯亲自医治。”   平阳公主是早知孟梯这人的,也清楚他的医术,就是有些奇怪:“他不是擅长什么毒药偏方吗?还会治心疾?”   钟慕期依然十分从容,道:“阿婵的心疾有些怪异,太医摸不准,我也就是带阿婵去试一试,没想到孟梯还真摸出了点门路。”   先前请了那么多太医都没说出个一二,既然孟梯有法子,那就交给他好了,反正是自己儿子手下的人,不怕出问题。   正好借着这机会让阿婵与子晏多相处相处……   平阳公主这么一想,觉得两全其美,接着细问了些李轻婵的病症。   钟慕期挑着拣着与她说了,只是说得简单,又将哄骗李轻婵的那套说辞转给平阳公主听。   平阳公主半信半疑,想了想李轻婵第一回 吐血的情景,道:“也是,那会儿方念是说得太难听了,阿婵大概是气坏了。”   “感情还是个得娇生惯养的病。”平阳公主嘴上嫌弃着,回了府就吩咐下人都注意着点,不能惹了李轻婵心烦。   钟慕期则是未进府门,直接绕道往刑狱司接人去了。   李轻婵等了有一会儿了,见着他,还没说话脸上就先飞起了红霞。   钟慕期上下扫视了她一遍,道:“先回去,别的等做好了,我再让人给你送回府里。”   “哦。”李轻婵下意识答了,答过了发现自己没听懂他在说什么,问,“等什么东西做好啊?”   “你的新衣、鞋子,还有里面的……”   李轻婵浑身一热,连忙打断他:“我知道了!知道了!”   听着她慌里慌张的语气,钟慕期眼眸掠过一丝笑意,道:“回去了。”   他率先往外去,走了两步没听见李轻婵的动静,回头,“还有什么事?”   “……怎么带回去啊?”   李轻婵声音小小的,让钟慕期起了疑惑,“什么怎么带回去?”   李轻婵脸红似血,扒拉出藏在寝被下的小匣子,声若蚊蝇,“怎么拿回去啊?”   钟慕期看着她低垂的脑袋,嘴角微微翘起,声音沉稳道:“让飞鸢偷偷给你送回去,不过她好奇心重,可能会偷看,不知道你介意不?”   那肯定是介意的,怎么能让她知道表哥给自己送来的是贴身小衣!   李轻婵猛地摇头,“介意!”   这边除了李轻婵就飞鸢一个姑娘家,钟慕期便道:“那就让侍卫悄悄送回听月斋。”   李轻婵更是不愿意了,侍卫可都是男子,就算不会偷看,若是不甚把匣子打翻了,那像什么样!   “不然就你自己抱着,若是有人问,就说里面装的是糖人。”钟慕期低下头,在她怀里抱着的小匣子上轻轻敲了两下,道,“若是还不行,那就表哥帮你拿着?”   李轻婵陡然间颤了一下,红晕如浪潮般扑上脸颊。   踟躇了会儿,最终羞红着脸做了选择:“我自己拿。”   还是怕被别人问,她一手抱着匣子,一手去拽钟慕期的袖口,软绵绵道:“表哥你和我一起回去,要是府里有人问了,你去跟人家说。”   她自己不想说谎就让钟慕期来,还顺便想套他跟自己一起回公主府。   钟慕期原本就没打算让她一个人回去,装作是受不住她的哀求才答应的,道:“行,我跟你一起回去。阿婵要记得表哥的好。”   “记着了!”李轻婵赶忙道,“表哥你最好了。”   这便要出发了,到了门口,见外面的天低低压着,北风阵阵,冷得厉害。   李轻婵先把她宝贝匣子放上去,再提着裙子去踩脚凳,刚站上去,一阵狂风卷来,掀起她的斗篷,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退回来正理着斗篷和被风吹乱了的衣摆,见旁边的钟慕期什么都没扶,腰板都没弯一下,长腿一跨,眨眼间就上去了。   这也就算了,进车厢时还顺手捡了她放在车厢口的小匣子。   李轻婵慌忙喊道:“表哥!”   钟慕期的声音从车厢里穿出来,“怎么了?”   李轻婵想问他做什么要拿自己的小匣子,可那匣子本来就是他的,连里面的东西都是他让人做的。   李轻婵觉得问不出口,急忙想上马车,一只脚踩上了脚凳,高声喊道:“表哥,我还没有上去呢。”   “你不是不用我扶吗?”   钟慕期一开口,李轻婵就想起昨晚他伸手来扶自己,被自己刻意忽视的事情。   她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又觉得钟慕期是故意提起这事的,李轻婵有一点小生气,但人家说的也是没错,是她没理在先。   但不管怎么着,得先让他离了自己的小匣子。于是李轻婵扶着马车门软声道:“要扶的。”   声音传到车厢里,钟慕期蓦地低笑了一下,从里面出来,朝她伸了手道:“上来。”   李轻婵还是头一回被人从上面扶着,把双手都递给了他,踩着脚凳被他一拉,轻快地踏了上来。   躬身进了车厢,看见她的小匣子就光明正大地摆在正中间的矮桌上。李轻婵脸一烫,忙扑过去把小匣子藏进角落里,然后自己坐过去,用斗篷将它遮住。   她还不知道钟慕期已经跟平阳公主编造了她的病,转移话题问道:“表哥,待会儿怎么跟姨母说啊?”   钟慕期答非所问:“你还没有和我道谢。”   “嗯?”李轻婵错愕,双目泛着疑惑的水光。   马车已动了起来,钟慕期指着车厢木门问:“你怎么上来的?”   那当然是被他拉上来的。往常李轻婵都会说一句“谢谢表哥”,今日是直接进了车厢没说这句。   那会儿她脑子里只有她的小匣子了,忘了要道谢,被他提醒了,乖乖补充道:“谢谢表哥。”   说完了,脑内一闪,转头看钟慕期,纠着柳叶眉道:“表哥,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钟慕期神色淡然,“我故意什么了?”   李轻婵觉得他是故意把自己的小匣子拿走的,故意让自己慌张,好求他拉着自己上来。可是没有证据,还要提及小匣子,这太让人害臊了,李轻婵说不出口。   但心里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拿他没办法,只能轻哼了一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然后她扭脸看向车壁,打定主意不会再主动与他说话。   “方才我去接母亲回府,她问我你的心疾……”   “表哥——”李轻婵立马转回来往他身边凑,哭丧着脸,可怜巴巴地喊他。   钟慕期又笑。   李轻婵原本正心急,一看他笑,觉得自己好像被耍了。一时下不来脸,两手搭在腿上,绷着嘴角不吭声了。   她不出声了,钟慕期便主动问:“叫我做什么?”   李轻婵还是不说话,于是他也不说话了,两人隔着矮桌就这么静坐着。   车厢内太安静,衬得外面呼啸的风声越大。   李轻婵有了记忆之后就一直待在南方,很少见这么大的风,听着听着觉得有点瘆人,想问问钟慕期京城往年是不是也这样。   人都转过身去了,见钟慕期胳膊肘撑在矮桌上,正惬意地拿着一本书看。   李轻婵想起自己还在和他置气呢。   可是气大伤身,她现在这身子可伤不起。会毒发身亡的啊!   什么里子面子都比不过性命,李轻婵屈服了,胳膊肘也搭上了矮桌,细声细气道:“表哥,我有点难受。”   钟慕期心中一紧,立刻抬眸看过来,却见她眼波潋滟、面色红润,没有丝毫不舒服的样子。   他顿了一下,问:“哪里难受?”   “我心里难受。”李轻婵慢慢说道,“表哥你好好跟我说话,不然等会我又难受得吐了血怎么办?孟大夫说我不能难受的,你明明也知道。”   钟慕期沉默了好几息,被她催促一声之后,才叹气道:“……好,我好好跟你说。”   李轻婵高兴了,眼睛一弯道:“以后也得好好说,别让我不高兴。”   钟慕期往她笑得开怀的娇靥上看去,点头,与她坦白了自己给平阳公主的解释,相当于直接把她的毒隐去了,所有不适都归于心疾上。   李轻婵一听他已经把这事解决了,愣愣道:“那我还要和姨母说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你只要把你哪里不舒服、不顺心告诉她就行。”停了一下,他补充道,“或者告诉我。”   李轻婵呆坐着陷入沉思,虽然现在知道平阳公主也是为她好了,可是她摸不着平阳公主的喜怒,总是惹平阳公主生气,相处着心惊胆战的。   可钟慕期不一样,他知道自己所有事,还一直对自己很好。   李轻婵觉得要是有事情,还是和钟慕期更容易开口。   思考了会儿,她开口问:“表哥,那你能不能经常回来啊?不然我有事都找不着你。”   钟慕期又笑了,但这与先前那个笑不同,温温柔柔的,带着点意料之内的满意。   这个笑让李轻婵有些不自在,她心跳急了几分,脸上也发了热,莫名想躲开,于是她转头看向车窗,想寻个缝隙透透气。   “能的,阿婵想让表哥回来,表哥就经常回来。”   李轻婵听着他声音红了脖子,没敢回头看他,抬手去开小木窗。   四四方方的小车窗甫一被打开,寒风便争先恐后地涌入,李轻婵猝不及防地被寒气扑了一脸,连忙往后躲开。   身边一道阴影投下,钟慕期越过她倾身去关窗,道:“冻病了就得让府里的老太医给你把脉了,小心被他看出来什么。”   李轻婵却没听进去,等他把车窗关好退回去时,见李轻婵抬着手背凑到他跟前,“表哥你看。”   柔腻白皙的手背上落着两片小小的雪花,在她说完这几个字时化作了水滴。   “是该下雪了。”钟慕期看着她亮晶晶的双眼,想起姑苏好像是不怎么下雪的,“看样子今夜会下一整夜,明日一早地上就该白了。”   李轻婵很高兴,扒着车窗往试图找个小缝往外看,半天也没找到。   等马车停下,她已经满脑子都是下雪的事情了。   府中侍女收到消息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见马车来了,急忙撑着伞迎了上来。   尤其是秋云,连连问她身子怎么样了,有没有被人欺负,有没有别的不舒服。   李轻婵一心二用地回着她的话,注意力大多都在细碎的雪花上。   “小姐,先进去吧,公主还等着你呢。”   挽月低声劝了一句,李轻婵立马回神,她还穿着身男子衣着呢,得先去换一身再去见平阳公主。规规矩矩收了心,被拥簇着往府里去了。   跨过门槛时她忽然想起什么,停住步子,回头喊道:“表哥,你快点啊。”   钟慕期冲她点了点头,等她身影消失在府中,推开管事太监的伞,重新回到了马车上。   再下来时手中多了一个小匣子。 第31章 走吧   “世子, 老奴来拿。”管事太监忙要接过,手还未碰到,被他出声阻拦,“不必。”   钟慕期接过油纸伞, 又低笑道:“这东西你碰不得。”   管事太监怔了一下, 见他已抬步往府中走去, 连忙跟上。就是心里犯了嘀咕:一个普通小匣子而已, 世子笑什么?   两人各回住处。   屋内已备好热水姜茶,李轻婵满心都是外面的雪花和待会儿要见平阳公主的紧张感, 被压着换回了自己的衣裳,重新梳了头后,已过去半个多时辰。   公主府里侍女众多,比刑狱司里照顾得更仔细,挽月见她今日精神好, 还特意给她点了胭脂。   李轻婵出去这几日别说是点胭脂了,就是清醒的时日都没多少,这会儿见了胭脂口脂也很喜欢,都浅浅抹了一点, 看着更娇艳了。   重新换回鲜艳衣裙、戴上簪子钗坠, 李轻婵竟然觉得有点怪了,对着铜镜捋了捋发丝, 露了个腼腆的笑。   “小姐这一趟回来气色好多了, 还是世子找的大夫厉害。”挽月在一旁夸赞了一句。   秋云也骄傲地附和:“我们家小姐打小就好看, 等病好了还能更好看。”   说了几句,外面有人来了, 是平阳公主等不急让人来催了。   一行人拿暖手炉的, 取斗篷的, 撑伞的,拥着李轻婵往平阳公主的荣丰堂去。   雪才下了一会儿,路上还未积白,沿着连廊穿过两个月洞门就到了。   李轻婵刚到外间,正要摘斗篷,听见里间传来脚步声,她的手才摸上脖子上的斗篷系带,顺着脚步声抬眼看去,就看到了疾步出来的平阳公主。   几日未见,平阳公主依旧是雍容华贵的模样,原本因为着急而紧绷的神色,在看清李轻婵的瞬间冷了下来。   李轻婵连忙行礼问好,“姨母……”   她才喊出两个字,就被打断,平阳公主冷声质问道:“谁让你在脸上胡乱抹东西的?”   李轻婵被她这语气弄得无措起来,手指捏着系带呆愣着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旁边等她脱斗篷的挽月急忙下跪认错:“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见小姐今日精神不错,就擅自给小姐抹了胭脂。望公主恕罪!”   李轻婵身边其余几个侍女跟着一起跪下。   “是我自己要抹的……”李轻婵什么心情都没了,脸上火辣辣的,笨拙地解释着,“是我非要抹的,我马上擦掉……”   说着拿手背在脸上蹭,想把胭脂全部擦掉。   平阳公主脸色更难看,瞪着她不说话。她身后的欣姑姑看着这景象,偷摸给李轻婵使眼色。   可李轻婵正低头难堪地擦着胭脂,根本没看见。   “这是在做什么?”几人就这么堵在外间,又有声音传来。   李轻婵反应比谁都快,立马扭头往外看,在钟慕期出现时嗓音低低地喊了声“表哥”。   钟慕期堪堪捕捉到她这一声,听出她嗓音里的低落和为难,目光落在她揉红了的脸颊上。   他扫视了一圈周围跪着的侍女,再看平阳公主铁青的脸色,道:“都起来吧,外面冷,小心伤寒。”   平阳公主倒未说话,瞥了眼局促的李轻婵,冷哼一声甩手往里去了。   李轻婵还慢慢用手背蹭着脸,低着头一声不响,也不动。   “进去。”   李轻婵头埋得更低了,闷声道:“擦干净了再进去。”   外间开着半扇门,没有风,但能看见外面的院子,天色更暗了,雪花不知何时已大了起来,纷纷扬扬地往下落。   钟慕期看着她被被胭脂染红了的指尖,吩咐侍女去打热水、取帕子和她常用的面脂,又支使开其余人。   等周围空了,他往前一步抬起了李轻婵的下巴,看见她眼圈泛红,泪珠颤颤,唇上口脂已经花了,甚至抹到侧颊上去了,脸上更是被搓得通红一片。   李轻婵这几日都是被小心地哄着的,刚一回府就被平阳公主毫不留情面地训斥了一顿,还连累了身边侍女,心里难过得紧,也觉得委屈。   明明更狼狈的样子都被他看过了,这时候李轻婵却不愿意被他看到,摆着头想躲。没能躲开,就伸手去拽他手腕,但除了把眼中泪水晃落之外,没有一点儿用。   直到里间又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钟慕期才松了手,李轻婵立马低下头去,一滴眼泪啪嗒落地,被她用脚尖压住。   欣姑姑快步出来,见外面只剩这两人愣了一下,很快回神,低声道:“公主一直念着阿婵小姐呢,方才还说要看看小姐气色有没有好一些,谁知道挽月竟给小姐抹了胭脂……”   她往前贴近李轻婵,在她后背上轻拍了拍,道:“小姐莫怪,公主就是着急了些,不是在为难小姐。”   李轻婵头压得低低的,微微点了点,表示知道了。   欣姑姑松了口气,想再帮着多说几句,旁边的钟慕期忽地动了,他手伸到李轻婵脖颈处,解下她的斗篷,随手扔给了欣姑姑。   李轻婵根本没反应过来,泪眼模糊地抬头时被他攥住手腕往里间带去,根本没有丝毫反抗力就被他带了过去。   里间挂着纱幔,摆足了炭盆,十分暖和,平阳公主正满面怒色地坐在软榻上,见着他俩又怒哼了一声。   李轻婵跌跌撞撞地被钟慕期带着走,隔着泪雾看见了平阳公主,怕被她骂又急忙想要抹掉眼泪。   手才抬起被人抓住,钟慕期捏着她下巴逼迫她抬起头,道:“哭。”   “我、我不哭。”李轻婵不肯,又去抓他手腕。   “那你就忍着吧,忍到你全身溃烂,死无全尸。”   李轻婵一愣,想起了自己还中着毒的事。   耳边钟慕期继续用冰冷的声音道:“到时候连你的舌头都烂掉,话也说不出来,死后魂归地府,你娘都认不出你!”   李轻婵心头一酸,眼泪唰地流了下来,顷刻就打湿了双颊,也浸到了钟慕期手上。   哭声也冒了出来,只用了两三个呼吸的时间,就从哽咽变成啜泣又转成了大哭。   平阳公主被震住了,呆呆看着说不出话来。   钟慕期收回了手,见她一边哭一边抹眼泪,抹的速度比不上眼泪流出的速度。   他问:“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李轻婵虽哭得厉害,但理智尚存,知道他说过不让别人欺负自己的,可现在是在平阳公主这受了委屈,不能说。   她哭着否认道:“没、没有谁。”   “那是为什么哭?在这里住着不舒服,想走是不是?”   李轻婵方才已经违心一次了,这一次想也不想就点头。   “那就走吧。”钟慕期说罢,转向平阳公主道,“母亲,我送阿婵走。”   平阳公主的脸已经冷得如外面落了雪的湖面一样了,眼看着钟慕期拉着人往外去了,还是拉不下脸说软话。   欣姑姑在外间听了半晌了,见两人出来,想劝话,一看李轻婵哭得停不下来的样子,话说不出口了。   她往钟慕期脸上看,见这位也冷着脸,跟里面那个有的一拼。   最后先出声的反而是刚才被绊住脚、姗姗来迟的秋云,她一见了李轻婵就惊叫道:“小姐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李轻婵哭得说不出话,只能哽咽着摇头。   “你还说没有?在姑苏那会儿也没见你哭成这样过,肯定是有人欺负你了!”秋云着急地胡乱猜测,“是不是荀氏让人传信来说了什么?还是老爷让你回去?”   屋内的平阳公主人没动,但耳朵听得一清二楚,听见秋云把她当成了荀氏,恼得想摔东西。   欣姑姑趁着秋云在外面说话,轻手轻脚地绕进来了,低声道:“才刚回来就被公主骂,阿婵小姐是真的难过了……今早公主不是还说让府里人都小心伺候别惹她难过吗?”   平阳公主没反应,她继续道:“现在外面下着大雪呢,她还病着,这么小个人无亲无故能去哪……”   “什么无亲无故?我是死了吗!”平阳公主忽地摔了手边暖手炉,青着脸往外走去。   李轻婵还被秋云拦着,屋内暖若阳春,屋外的鹅毛大雪,她站在檐下使劲止憋住眼泪,用哭腔道:“咱们去外面……”   “哪都不准去!”平阳公主快步追了出来,怒声道,“给我回来!”   李轻婵听见她声音,往钟慕期身旁躲了躲,使劲擦着眼泪。   平阳公主上前两步拉住她,厉声道:“今日是我错了,不该那么对你!我给你赔不是!”   李轻婵还当她是在骂自己,呜咽着说着客气话,“这些日子,多谢、多谢姨母、收留……”   “我说我错了!”平阳公主怒喝一声,把李轻婵震住。   趁着她反应不过来,攥着她手腕把她往里间拉。   “小姐?”秋云懵了,急忙跟进去。   欣姑姑也跟进去了,唯有钟慕期往外迈了一步,冲躲在柱子后面、角落里的侍女道:“把热水、帕子和面脂送进去。”   侍女们依言进去了,他自己倒是没进去,独自回了住处。   晚些时候,欣姑姑过来了,道:“阿婵小姐已经不哭了,公主让奴婢来跟世子说一声,公主已经知道错了,以后会好好说话的。”   钟慕期放下手中书,淡淡道:“跟我说有什么用。”   “阿婵小姐惯常会忍气吞声,要不是世子诱哄着,哪里敢硬气一回?”欣姑姑笑道,“今日这样倒是有几分小时候的模样了。”   这句话让钟慕期也笑了,但开口却道:“是吗,我不记得了。”   欣姑姑也未再多说什么,告退一声打算回去了。   钟慕期喊住她:“她回去了吗?”   欣姑姑道:“世子问阿婵小姐?一刻钟前刚回去。”   欣姑姑走后没一会儿,钟慕期去了房间里,出来时手中拿上了那个红漆小匣子,就这么毫不遮掩地去了听月斋。   到的时候侍女正收拾着衣裳,见了他忙道:“小姐正在沐浴,世子可是有事?”   “无事。”钟慕期答道,然后径直越过侍女往里间走去,侍女迟疑了下,没敢拦。   钟慕期进了里间,模糊能听见隔壁相通的洗浴室传来的水声,他听了片刻,走到床榻边把手中小匣子塞进了铺得整齐的被褥里。   出来时跟外面的侍女道:“待会儿跟阿婵说,匣子给她送来了。”   侍女不明所以,茫然地点了头。 第32章 胭脂   李轻婵回听月斋时双眼还红肿着, 送她回来的是平阳公主身边的一等侍女,侍女冲挽月等人吩咐道:“小姐看着有些乏力,洗漱的时候都多注意点,还有, 睡前记得给小姐敷下双眼, 不然明日该肿了。”   今日因为胭脂的事惹了平阳公主发怒, 让李轻婵差点出了府, 挽月心惊胆战,此时听了这话知道这事算是翻篇了, 连忙应是。   侍女转向李轻婵,见她神色恹恹,洗去胭脂之后脸色比寻常人要白,更显得人虚弱无依,风一吹就要倒了一般。   侍女心软, 声音轻缓许多,道:“小姐方才在外间待得久了些,快去洗洗。等小姐洗完了,孟大夫那边的药也该送到了。”   李轻婵微弱点头, 被挽月等人扶去了洗浴室。   她被平阳公主生硬地道了歉, 好不容易止住哭,洗了脸扭头一看, 钟慕期人不见了。   但平阳公主完全没发现一样, 欣姑姑等人也全都提都不提一下。李轻婵想问不敢问, 最后两人在硬邦邦的气氛中用了晚膳,她就被送回来了。   洗浴室里水雾弥漫, 李轻婵特意支开了挽月等人, 旁边就剩秋云时, 她压着声音问:“方才……表哥去哪了?什么时候走的?”   “小姐是问世子?”秋云自被平阳公主放回来,就没见过钟慕期几回,乍一听李轻婵这么问,还以为她说的是荀翰,心里觉得这肯定不可能,想了一想才反应过来,摇头道,“没注意。”   李轻婵很沮丧,她现在从委屈的情绪里出来了,细想一下,好像平阳公主也没说什么特别过分的话,本意也是关怀自己。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矫气,为了点小事就委屈起来。   而且明明是自己亏欠平阳公主许多,怎么还要让她反过来哄自己?   这会儿她心里怯怯的,想找着钟慕期问一问今日是不是自己过分了。   府里下人很多,但都是平阳公主的人,她这边问了,马上就能传去平阳公主那。   李轻婵下意识觉得应该与钟慕期保持距离,先前那样亲密照顾是因为她病了身边没人,现在有人了,怎么能还什么事都依赖表哥呢?   李轻婵情绪消耗大,这会儿没什么力气了,坐在一旁慢吞吞脱着衣裳。   忽然微叹了口气,觉得还不如在刑狱司呢。   在那边她身边就一个飞鸢,不会多说话,也不会跟来公主府。要是飞鸢不在,她也能壮着胆子问侍卫,侍卫虽然冰冷不说话,但很快就会把话传给钟慕期。   “小姐还不高兴吗?”秋云滴了些香露进木盆里搅了搅,听见叹息声回头道,“其实奴婢觉得公主就是说话硬了点,但对小姐是很好的。”   她瞧着这会儿没有别人,收回手在身上擦了擦,靠近李轻婵悄声道:“小姐,我都看着呢,公主虽然话说得难听,但挽月她们伺候着可尽心了。你想想在姑苏的时候,夫人说的多好听,结果下面的人都怎么做的?”   李轻婵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闪着泪花道:“可是她一说我我就忍不住难过……”   “被在意的人说才会难过啊,荀氏做的过分的事才多呢,小姐你可没对着她哭过。”秋云习惯地帮李轻婵褪下中衣,口中絮叨着,“小姐你多亲近亲近公主,哄哄她就好啦,我觉得公主就是嘴硬心软。”   李轻婵疲软地依着放衣服的小桌,有气无力地听秋云说着,忽听她“咦”了一声,“小姐,你换新的小衣啦?”   热气瞬间从四面聚到李轻婵脸上,李轻婵缩着肩想抬手挡住不让她看,但秋云已绕至她身后帮她解小衣带子,点着头道:“我就说公主好吧,给小姐备了许多新衣物,小衣都有呢!要是真不上心,跟荀氏那样只管外表体面不就行了?”   李轻婵微佝着身子,听着她说的话,脸憋得通红。等脱了小衣,立马从她手中接过藏进了衣服堆里,没露一点儿边角。   等她进了水里了,秋云还在说:“我刚才摸着新的小衣料子真软,小姐你穿着感觉怎么样?还有不舒服吗?”   “别问啦……”李轻婵使劲往水里埋,带着点小小的怨气道,“以后都不准问了。”   秋云莫名其妙,还想问为什么,两个侍女抱着巾帕与干净衣裳进来了,她还以为李轻婵是不好意思了,才没再问。   所幸洗浴室里本就水汽重,又闷得很,没人追问李轻婵脸为什么这么红。   等洗好了要穿衣时,李轻婵忽地“啊”了一声,周围几个侍女都被吓到了。   “小姐怎么了?是头晕了吗?还是没力气了?”   “有点闷……洗好了,我要出去……”李轻婵焦急万分,要穿小衣了她才想起来,她的小匣子忘在马车上没带下来!   马车都是有人收拾的,让人看见了怎么办?   李轻婵火急火燎的,被扶起来时看见了先前被侍女带进来的干净中衣,里面夹着一小片彩色,那是她旧的不合身的小衣。   勉强穿好,她匆匆出了洗浴室,脑子里正想着怎么找借口去马车那边一趟,一踏进卧房,就见平阳公主坐在她床边。   李轻婵倒抽一口凉气。   因为平阳公主腿上放着一个她万分眼熟的东西,正是她藏了一路的小匣子。   平阳公主听见声音抬头,见她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皱眉道:“傻愣着做什么,我就这么吓人吗?”   她说着将匣子随手放在了一边,起身走到梳妆台边,声音不容置疑道:“过来。”   李轻婵手指直颤,望了望床上的小匣子,再看了看平阳公主,舌尖抵着下颚,视死如归地走了过去。   平阳公主更不满意了,但有了胭脂那事,这回她压下了脾气,在李轻婵走到她跟前时,粗鲁地将她按在椅子上,冲侍女伸手:“帕子。”   侍女忙递了过去。   李轻婵正心惊胆战,又有侍女递上了药碗,平阳公主站在她身后用帕子擦着她的湿漉漉的长发,道:“刚从孟梯那快马加鞭那送过来的药,还热着,赶紧喝。”   李轻婵像个木头人一样,她说什么就做什么,捧着碗接连几口喝完了,也没发现侍女手中还捧着蜜饯。   她把碗还给侍女,身躯僵硬,从面前的铜镜里看到了身后的床榻,见那个小匣子就那么大大咧咧地放在床边。   “不是喜欢胭脂?我都亲自给你送过来了,看都不看一眼?”   平阳公主突然出声,语气硬邦邦的。   李轻婵满心都在想匣子是怎么回来的、平阳公主到底打开看了没有?被她的声音吓得打了个哆嗦,赶紧低眼看去,见梳妆台上摆着一个泛着莹润柔光的三层白玉妆匣。   李轻婵强行镇定,颤着手推开了最上面那一层,看到里面整齐地摆着崭新的、精巧的彩绘胭脂小盒。 第33章 雪球   平阳公主等着李轻婵开口说喜欢, 可她仅仅是对着胭脂发呆不说话,让平阳公主心里不舒服。   算了,跟个脑袋不灵光的计较什么!   平阳公主自己把自己劝下了,给她拭了会儿长发, 发觉手中帕子几乎湿透。垂目一看, 见李轻婵穿着单薄的中衣, 后背一大片都被湿发洇湿, 贴在身上微微透出些肤色。   屋内虽温暖,但到底是落了雪的冬日, 穿着湿衣怎么会不冷?   平阳公主撩着她浓密的长发,看见她后颈处裸露的肌肤上起了细小的疙瘩。   她瞪了周遭的侍女一眼,呵斥道:“不知道烘干了头发再出来?”   侍女面面相觑,纷纷自觉请罪。   李轻婵被惊醒,忙回头道:“是我自己要出来的, 里面……”   她微微停顿,瞟了眼跟前漂亮的胭脂,再偷觑平阳一眼,缓声道:“里面……太闷了, 喘不过气, 想晕。”   平阳公主手中还捧着李轻婵的长发,从她的方向低看下去, 见李轻婵侧身仰首回望, 妃色的唇微微张着, 盈盈双目似乎还染着洗浴室的水雾,氤氲着一片朦胧水雾, 下面藏着不易察觉的不安, 似乎是怕自己再生气了。   她还未做出反应, 李轻婵又有动作了。   她双膝微微转动,上半身又往后侧了一下,湿漉漉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从平阳公主手中滑落,仰着头朝后靠了靠,声音忐忑且极小声,“姨母,我有点头晕。”   “那还坐着做什么,赶紧回床上去!”平阳公主声音听着还是不悦,但立刻放下了手中擦发的帕子去扶她,旁边的侍女也急忙上前来。   李轻婵因为说谎红了耳朵,不肯回床上,“要把被褥弄湿了……”   这回侍女抢先道:“奴婢马上去抱新的被褥,小姐先裹着被子把头发烘干了。”   心虚地被扶回了床上,李轻婵坐在床边时手心已冒了汗,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用手指头将小匣子往床尾推了一下。   她自以为做的悄无声息,结果所有人都发现了。   平阳公主是光明正大偏头看了过去,侍女则是直接出声了:“是世子方才送来的匣子,还让我跟小姐说一声匣子送来了。”   李轻婵的脸顷刻间红透了。   侍女将炭盆推近,又换了干锦帕过来给她拭头发,平阳公主却问:“子晏送来的?是什么东西?”   她说着要去拿那个匣子,李轻婵听着这两句却心扑通直跳,原来她还没看里面的东西……   平阳公主的手已经碰到那匣子了,李轻婵一急,急忙掀开被子往床尾扑去,在她要捡起匣子的同时按了上去,将匣子压回原处。   “不能看?”平阳公主挑眉询问。   李轻婵方才的动作太急,现在是真的觉得有点晕了。   她身子微微晃了一下,一手依然按在匣子上,一手撑着床榻往前挪了挪,缓缓喘了一下,为难地咬着下唇没有吭声。   平阳公主又问:“我若是一定要看呢?”   李轻婵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屋子里还有这么多侍女呢,她要是真的打开了,那所有人都知道钟慕期送来的是什么了。   不管她们会不会误会什么,以后自己都没有脸面再待在这里了。   自己主动离开和因为这种事情离开,那完全是两回事。   她又想哭了。   “小姐……”秋云见状不对刚想说话,就被平阳公主横了一眼,然后被挽月等人按住了。   屋内侍女们大气不敢出,一个个低眉垂目,假装不存在。   而李轻婵后背的中衣几乎完全被湿发洇湿了,黏黏的贴在身上,浑身凉飕飕的,很不舒服。   要是因为这患了伤寒,再加重了身上的毒怎么办?   明明此时平阳公主还在等她回话,她大脑却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着别的,就是没法回答平阳公主的问题。   “我若是一定要看呢?”平阳公主用冷漠的口吻重复道。   李轻婵噙着泪抬了眼,她与平阳公主离得是这么近,近到她能很清晰地看见平阳公主眼中倒映着的自己。   平阳公主向来是盛气凌人的模样,一双凤眼或是慵懒地垂着,或是带着怒火瞪人,此时却和以往都不同,是认真中夹着一丝清冷,让李轻婵觉得似曾相识。   她直直看着,想起了是什么时候见过。是那一次在湖心亭碰见钟慕期的时候,钟慕期也是这么朝自己看过来的。   那一天他说了两件事,一件是让自己安心看病,一件是让自己不用害怕,有话直说。   他说:“想要什么直说,不喜欢的就拒绝。”   当天晚上她就试着拒绝了侍女燃着的安神香,侍女也确实依言把香炉撤下了。   李轻婵吸了吸鼻子,伸出一只手去抹眼睛,再看向平阳公主带着哭腔道:“我不想……可不可以……”她哽咽了一声,接着道,“……不要看?”   平阳公主直勾勾看着她,轻哼了一声,道:“能是什么宝贝?不看就不看呗。”   然后她收回了手,训斥道:“还不坐回去擦头发!”   李轻婵呆了一下,不敢相信她就这么妥协了。   接着听平阳公主不满的“嗯?”了一声,急忙搂着小匣子退回了床头,又偷偷抬眸瞧了眼平阳公主,见她面上没有不悦,心里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好像压在心里的大石头被人搬开了,又好像一块重重的铅石砸在心湖,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是眼睛一酸,又落了一滴眼泪。   “不准哭!”平阳公主又训了她一声。   “嗯。”李轻婵抽噎着应了,接了侍女递过来的帕子擦眼泪,然后把小匣子放进床榻里面,用被角盖住,乖乖拥着锦被坐好,让侍女给她擦头发。   平阳公主让她坐着缓了会儿情绪,等她稳定下来,道:“明日方家人上门来赔礼,你要见他们不?”   李轻婵攥着被角抬头看她,闷闷道:“不想见。”   “那就在后院玩,别往前面去。”平阳公主叮嘱了这句,又道,“再过几日侯府那边老太太过寿,我和你表哥打算回去住一段时日,你是独自在这边,还是跟过去?”   李轻婵愣住,张着嘴巴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当初誉恩侯府收了她的信就把小厮赶出来了,摆明着是不欢迎她的。她要是跟过去,会不会太厚脸皮了?要是让平阳公主为难呢?   而且她身子毛病多,住人家那里得添多少麻烦啊……   可是一个人住在公主府多无聊,要是出了什么事,连个做主的人都找不着。   而且表哥不在,怎么去找孟梯把脉啊?   平阳公主望着她犹豫不决的样子,眸光一动,厉声道:“就说想不想一起去!”   李轻婵被她一震,忙道:“想、想的。不要一个人待着。”   “一个字的事情你自己瞎想什么?”平阳公主高声道,“便是到了那边也犯不着有什么顾虑,到时候让你表哥给你安排一个会武艺的侍女,谁敢在你跟前晃,直接把人打一顿。”   李轻婵胡乱点着头附和。   平阳公主把这些说完就没别的事了,吩咐侍女道:“把她中衣、被褥全都换掉,再让厨房熬点姜汤,睡前喂给她。”   吩咐完,她便要走了,人到屏风处,听见李轻婵软着嗓音喊道:“姨母——”   声音轻软充满期盼,听得平阳公主心上一抖,回头问:“什么事?”   李轻婵轻轻抿唇,带着鼻音问:“胭脂好漂亮,明日可不可以抹?”   平阳公主想起白日的事情,心里不是滋味,生硬道:“既然给了你,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以后我才不管你这些。”   “嗯。”李轻婵声音软了许多,嗡嗡道,“谢谢姨母。”   平阳公主在折屏处无声地立了会儿,也“嗯”了一声,领着侍女回住处去了。   当晚李轻婵烘干发睡下后,又悄悄起了身,摸黑换下了不合身的小衣,又将小匣子里剩余的小衣偷偷塞进衣橱里,和旧小衣混在了一起,这才重新回了床上,空荡荡的小匣子也被她放在了床头。   一夜无话,次日醒来已天光大亮,纱帐刚掀开一半,李轻婵就觉得刺眼。   秋云来服侍她起床时兴奋道:“小姐,--------------弋外面下了一整夜的雪,全都白了,可漂亮了!”   “真的吗?”李轻婵也很高兴,然而她一开口就觉得不大对劲,嗓子有些痛,声音也很沙哑。   “小姐!”秋云急了,忙把她按回床上,“别是患了伤寒!”   她这一嗓子把院子里的侍女全都喊过来了,挽月立马要去告知平阳公主,还要请老太医过来,被李轻婵制止。   钟慕期说过她这毒暂时不能让旁人知道,不能再让别的大夫给她把脉了。   但是她想不出什么理由不让把脉,咳嗽了几声,心虚道:“表哥找的看病大夫不让看别的大夫。”   挽月听着她这话有点迷糊,犹豫着道:“要不,奴婢去问问世子?”   这正合李轻婵心意,轻快地点了头。   可是钟慕期今日不在府中,没找到人。   李轻婵觉得自己没什么别的不舒服,不需要看大夫,也记得钟慕期的话,坚决不肯让别的大夫把脉。   而平阳公主一听是自己儿子的主意,也不坚持,让侍女好好照顾着她,差人寻钟慕期去了。   外面的雪还飘着,李轻婵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雪,裹成一个球在窗口处往外看。   钟慕期撑伞过来的时候她远远的就看见了,隔着纷扬的雪花朝他喊道:“表哥。”   隔得有点远,她嗓音又很低哑,钟慕期没听见。   他穿着一身暗色衣裳,即便是大雪天也没有披什么大氅斗篷之类的,脊梁直挺挺的,宽肩窄腰十分明显。   身旁跟着个侍卫模样的人,神色紧绷,看着有些严肃,边走边听对方说着什么,一眼都没往李轻婵这看。   李轻婵瞅着窗外红梅上的积雪,趁着侍女们都在外间,踮着脚将红梅勾了过来。   梅花枝一动,上面积的新雪便簌簌往下落,到李轻婵手里的时候只有那么一点儿了,凉丝丝的,一捏就没多少了。   她又踮着脚继续攀梅花枝,好不容易积攒了一个小小的雪球。   钟慕期也离她越来越近,驻足在不远处与那人说着话,声音很低,李轻婵听得模糊不清。   不过他也就在那说了一两句,侍卫退下,他则是目不斜视地往李轻婵房门口走去。   李轻婵屏息,瞅着距离差不多了,偷偷把手中雪球朝他扔了过去,刚沾上他衣摆就化成了碎屑,落在地上与积雪混在了一起。   也引得他偏头看来。   李轻婵朝他露了个笑,扒着窗台再次喊道:“表哥。”   钟慕期走了过来,停在她窗前问:“昨日做了什么?”   见李轻婵一脸茫然,他补充道:“做了什么事犯的伤寒?”   李轻婵喉咙发痒,咳嗽了几下道:“兴许是因为头发湿的久了点儿。”   她觉得这并不重要,往前倾着身子越过窗台凑近了钟慕期,悄声问:“现在怎么办?能不能看大夫吃药啊?”   “带你出去找孟梯。”   李轻婵有点惊讶:“这么大雪天出去吗?”   钟慕期没回答,视线在她身上过了一遍,确认她穿得很暖和,将手中伞一歪搭在了一旁的红梅树上,晃落一阵雪花。   他道:“别出声。”   “什么别……唔!”李轻婵说了一半声音停住,因为钟慕期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腰,就这么一提一拽,李轻婵眼前一花,人已经到了窗外。   她落地时没反应过来,脚下踩着积雪滑了一下,本能地攀住了身旁人的手臂,才发现箍在她后腰上的手臂还没收回去。   钟慕期松开她腰上的手,将她身上的斗篷扯了扯,把她的小臂也盖住,然后重新取回腊梅树上的油纸伞,撑在她头顶道:“马车在外面等着了。”   李轻婵被从窗子里“偷”了出来,外间守着的侍女一个都没察觉,这让她觉得有点刺激,心咚咚地跳着,又有点小愧疚,怕待会儿侍女找不着她会着急。   可当身边人朝她看来,示意她往外去的时候,她还是紧挨着钟慕期抬了步子。 第34章 红梅   大雪下这么久, 府中早已是银装素裹、处处积雪。侍女下人大多沿着游廊走动,庭中小路上的积雪只有几道不甚明显的脚印,或深或浅,都在逐渐被新雪覆盖。   因为李轻婵伤了风寒, 侍女特意找出了偏大些的斗篷, 几乎与她脚底平齐, 在屋里不走动还好, 到了外面,斗篷时不时就会擦过地上积雪。   怕把衣裳弄脏, 李轻婵一手揣着暖手炉,一手从里面提着,因此走得很慢,口中说道:“昨日姨母问我去不去侯府,我说要去的。”   “嗯。”钟慕期答的很简略, 没说就算李轻婵不想去,他也打算把人骗过去。   李轻婵完全不知道他的心思,提着衣摆盯着地面,专挑没被人踩过的雪面走, 两脚前后交替, 在雪地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脚印。   走了两步她又说:“表哥,姨母让你保护好我, 不能让别人欺负我。”   “好。”   李轻婵听他说话太简短, 接着问:“表哥, 姨母知道你要带我去看病吗?”   “知道,和她说过了。”   李轻婵放了心, 嘴角微微翘着, 低头再走了几步, 声音里多了些羞涩,“姨母送了我胭脂。”   她边说边往前走,忽然发现雪花悠悠落在了身上,一抬头,看见灰蒙蒙的天,她头顶上的伞没了。   李轻婵转身往回两步,跑回到伞下,把发梢上的几片雪花晃落,琥珀色的眼眸对着钟慕期,认真道:“表哥,你是不是忘了我还病着呢?我是不能淋雪的。”   声音有点哑,带着点小小的指责,话里话外都是自然而然的亲昵。   钟慕期听着就笑了,道:“是表哥粗心了,请阿婵见谅。”   他把伞偏向李轻婵,道:“难怪我总觉得你今日有哪里不一样,过来让我看看是不是比前几日好看了。”   原本以为下雪天不用出去了,加上收到了胭脂,李轻婵今日特意装扮了一下,抹了胭脂的脸颊娇嫩泛着绯红,眼波流转,唇红齿白,跟前几日病怏怏的模样迥然不同。   她时不时会犯晕倒,侍女就未给她戴朱钗步摇,只在如云鬓发间点缀了些鹅黄腊梅花,如今上面落了几片雪花,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似的。   李轻婵羞答答的,任由衣摆垂到了雪地上,两只手捧着暖手炉,在伞下抬了头。   而后“哎呀”一声,皱起了脸,“我忘了要换成男人的衣服了。”   她低下头去看自己斗篷里朱红衣裙,咕哝道:“表哥,都怪你一声不吭把我偷出来,我才没想起来要换的。”   钟慕期又笑,他是在李轻婵偷摸团雪球的时候才发现她的,想看她要做什么,才装作没看见。   把她直接从窗子里抱出来,是想逗她玩,也是看她今日娇俏得很,想抱就抱了。怎么到她嘴里成了“偷”?   “笑什么啊?”李轻婵不满意他这反应,脚尖在地上踢了下,不小心将积雪踢到了他靴面上,见他没发现,心虚地别开了眼。   “不用换衣服,这样就行,孟梯现在在别院里。”   “哦。”李轻婵高兴了,相比较男装她还是更喜欢穿自己的衣裳,轻咳了咳道,“那走吧。”   两人伞下并行,钟慕期稍落后小半步,跟着她一步步走着。   他们是抄着园中小路过去的,到前院时,方才那个侍卫不知道从哪儿又冒了出来,喊住了钟慕期,似乎是有什么急事。   “表哥你去吧,我就在这等着。”李轻婵指了指不远处的四方小亭道,“我坐在这里等,有点渴,想喝点茶水。”   附近正好有侍女走过,钟慕期朝着对方招手,见人过来了才离去。   而李轻婵一个人在亭子里喝了盏热水就让侍女忙去了,她独自在檐下看着落雪,闻见清幽梅花香时,觉得这边的梅花比自己窗外开的好。   见周围没人,她小步到了梅树下,好似浑然不记得方才自己才说过不能淋雪的事,任由雪花悠悠落在头上。   踮着脚折了一枝梅花下来,转身要跑进亭子里时,发现斗篷被低处的树杈勾住了。   李轻婵弯腰想去解救斗篷,结果身子一低,抱在怀里的暖手炉掉了下来,在雪地里砸出一个坑。   “哎!”李轻婵望着暖手炉扯了扯衣摆,还是决定先把斗篷拽出来。   这时听见不远处传来侍女的声音传来:“老夫人稍待。”   李轻婵循着声音转头看过去,见不远处有一行人,有男有女,最前面的是个年过七旬的老太太,脸色看着不是很好,有些强颜欢笑的感觉。   其余人还没看清,几个侍女已快步到了跟前。   “小姐怎么一个人在这?”   一个侍女赶紧把伞给她撑上了,轻手轻脚去拍她身上的雪花,另一个捡起了暖手炉,掏出帕子擦干净重新递给她,再去提她的衣摆。   “我等表哥呢。”李轻婵见着了陌生人,下意识转身避开,但还是觉得身上落了几道视线,很不舒服,她偏过脸小声问道,“这是方家的人吗?”   侍女点头同样低声回她:“是呢,方老夫人亲自上门赔礼来了,方念也在呢。小姐不想理就假装没看见好了。”   李轻婵“哦”了一声,跟着侍女回了亭子下。   其中一个侍女又折了两支梅花递给她,道:“那奴婢陪小姐在这等,省得待会儿小姐有事找不着人。”   李轻婵点了头,一眼都没再往方家几人那看。   她不去看,可是那边几人却是一直盯着她的,有好奇的,有遗憾的,还有气愤的。   李轻婵全然不知,等了片刻,钟慕期回来了,两人并行出了府。   他们前脚刚离开,后脚侍女就去告知了平阳公主。   暖阁里青烟缭绕,平阳公主斜依在美人榻上,听侍女道:“世子与阿婵小姐单独出去的,除了车夫一个人都没带。奴婢瞧着小姐似乎是习惯了,心情也挺好,还折了花。”   “世子自己肩上都落了雪,小姐身上几乎是没有的……”   听侍女说完,平阳公主面露疑惑,回忆了下,犹疑道:“先前他俩还没这么好吧?我记着我进宫前,他们话都没说过几句……”   “是,那会儿阿婵小姐怯生生的,看都不敢看世子一眼。”欣姑姑应道,“许是这段时日世子带小姐看病,熟络了起来?”   “那可不止是熟络,还送了东西呢。”平阳公主想起昨日那个小匣子先是轻哼,再是恼怒,“昨日他还帮着阿婵气我呢。”   李轻婵昨日虽难过,但也没主动说要走,都是钟慕期诱导的。借着李轻婵的病和外面的大雪,逼着平阳公主先认了错。   欣姑姑想帮钟慕期说几句话,被平阳公主摆手打断,“让我想一会儿。”   没等她想出个什么,挽月慌张赶来求见,到了屋里就跪下谢罪:“阿婵小姐……不见了!”   平阳公主和屋子里的侍女都神色怪异地朝她看去,但挽月人还在惊慌中,匆匆道:“小姐不愿意躺着休息,就在窗前看起了雪。奴婢们想着她一个人待会儿,很快该困了,就都在外面守着了。谁知道隔了会儿进去一看,小姐人就不见了!”   “那么多人都没见过小姐的踪影,听月斋每个角落都找遍了,没有人……”   挽月人都快哭了,平阳公主笑出了声。   欣姑姑看不过去了,拉她起来道:“你们小姐好好的,是跟世子看病去了。”   挽月愣住。   “行了,回去吧。”平阳公主打发她出去,好笑道,“怎么还是偷偷跑的?”   欣姑姑道:“就是贪玩吧,小姐小时候不就经常悄悄跑出院子吗?专惹人着急。”   平阳公主用鼻子哼了一声,撑着下颌琢磨片刻,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我不插手反而更好……”   她想了会儿,慢悠悠道:“这还得多谢谢方念呢。行,也晾了这么长时间了,我见见去方老太太。”   听她提及方家人,侍女忙又道:“方才奴婢领着方家人进来时碰见了阿婵小姐……”   平阳公主脸色一冷看了过去,侍女忙垂首,声音低下来,“没直接撞上,就是远远看了一眼,只是那方家公子……”   侍女犹犹豫豫,“奴婢见那方家公子一直回头看就多注意了些,听见他跟旁边人打听说‘方才那簪花姑娘是谁家小姐?’,似乎是有什么想法……”   平阳公主听完,脸色奇差无比,怒道:“还真跟他爹一个样,就黏着人母女两个纠缠上了是不是!”   “男方厚颜无耻地纠缠,受损的可都是姑娘家的名声,当初娴姑娘就没少遭受流言,若是方延真跟方息庭当年那样,不管是真心还是歹意……”欣姑姑停顿了下,“阿婵小姐性子可比娴姑娘软多了……”   “我看他敢!”平阳公主满面怒色,火气涌到了头顶,都想让人直接把方延拿下了。   欣姑姑急忙劝道:“他还什么都没做,公主现在动手,不是师出无名吗”   “那就让他去做。”平阳公主冷笑一声,神色高傲问,“世子带阿婵去了哪?”   问清楚了之后,她阴沉着脸道:“找人把方延引过去,他要是什么都不做便罢,但凡他敢上前多跟阿婵说一个字,我看他还能不能好好地回来!”   “方念才惹了阿婵小姐发病,若是这方延也……”   平阳公主明白欣姑姑顾虑,嘲道:“你当子晏跟李铭致一样是个软骨头?我儿子我还能不知道,他骨子里的霸道可不比我少,岂能让阿婵在他身旁吃了亏?”   欣姑姑一想也是,照她说的做去了。   那厢李轻婵跟着钟慕期到了别院,最偏僻的角落里有一个被木板钉得密不透光的小房子,孟梯就在这里。   他一看见李轻婵就烦得慌,不情不愿地把了脉,说只是简单的小风寒,开了个药方就不想理人了。   李轻婵还想问身上的毒的事情,孟梯焦躁地使劲摇晃脑袋:“别问我!问你表哥去!”   李轻婵知道是自己先前隐瞒用药的事让他不顺眼,不敢多招惹他,忙敛声退出来。离开时奇怪问:“他怎么换了地方?”   “地牢里太冷了受不住,你也不好总是过去,就趁着夜里用箱子抬了过来。”钟慕期解释。   “用箱子抬?那多难受。”李轻婵代入了下自己被关在箱子里,搓了搓胳膊,“真吓人。”   钟慕期看着她的反应微微扬了嘴角,低着嗓音道:“阿婵可是要让人精心照料着的,肯定不能像孟梯那样。”   需要被精心照料的李轻婵很快就证实了他说的是对的,因为她没走多远就攀上了钟慕期胳膊,无力道:“表哥,站不住了,有点晕……” 第35章 喂水   李轻婵上次来住过的房间还留着, 她一说了头晕,立刻就被钟慕期抱回了床上。   钟慕期接了侍女递过来的温水,让其退下。   转头见李轻婵软弱无力地躺着,双手搭在锦被的边角, 只露出一小截手指, 而双目紧紧阖着, 眉梢微皱, 脸上和唇上只剩下淡淡的胭脂色,看着有些怪异, 也让人心头发软。   “阿婵?”钟慕期喊了她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伸手抚了抚躺着的人的颊侧,然后端着茶水饮了一口,想要低头渡给她时,见李轻婵眼睫颤动着睁开了眼。   钟慕期身躯微僵, 眼眸一低,若无其事地将茶水咽了下去。   李轻婵又合上了眼,含糊不清地开口:“表哥,我渴……”   “嗯, 表哥喂你喝水。”钟慕期柔声说着, 俯身扶她坐起,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十分自然地环住她, 将茶盏递到她嘴边。   李轻婵迷糊饮了两口, 头一歪栽倒进他怀中。   钟慕期抱着她贴近她唇边听了听,听到她微急的呼吸声。   他退开一些, 盯着李轻婵纤长的眼睫, 又喊了一声:“阿婵?”   李轻婵没有动静, 可当他拇指指腹将要触碰到那泛着水光的下唇时,半昏迷的人双唇微启,主动擦过他指腹,发出微弱的声音:“别喊我了表哥……头晕……”   然而李轻婵并未清醒,双唇合上后,一双秋水剪瞳也依然紧紧闭着。   钟慕期微微捻了捻指尖,那上面还残留着柔软湿润的触觉,他呼吸被李轻婵带动,喉结滚动了两下,低声道:“不喊你了,睡吧,表哥给你擦下嘴角。”   说罢,拇指再次覆了上去,轻轻地在她唇上来回描摹着,直到李轻婵混沌中摆头、哼哼着发出抗议的声音他才移开了手。   重新唤来侍女守着李轻婵,钟慕期又去寻了孟梯。   孟梯的小屋子里即便燃着蜡烛也是黑乎乎的,他坐在小桌前,桌上摆着一个极小的称药用的小秤砣,旁边依次放着几张裁得整整齐齐的纸张,上面铺着小撮药粉。   见钟慕期又来了,他急忙拦住不让他靠近小桌,道:“就这么一点儿噬心粉了,要是弄洒了……”   话未说完,钟慕期就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孟梯双目一下亮了,接过来仔细闻了闻,喜笑颜开道:“成了,有这么多就不怕配不成药了。”   李轻婵误打误撞服用了噬心草药粉才能压住她体内的毒,孟梯便从噬心草入手,试着调配用量平衡毒素,用量太大了会让李轻婵犯心疾,太小了又会让她毒发,得一点一点地试探着来。   “方才看她的脉象,虽没有好转,但最起码毒素止住了扩散。”他以为钟慕期是来问李轻婵病情的,早一步说了,又问,“你让人去了姑苏?”   “嗯。”钟慕期老早就派人去了姑苏,今日人刚回来,他与李轻婵出来时被侍卫喊去便是为了这包噬心粉。   孟梯心情好了,追问:“那毒查出来了?谁下的毒?什么毒?”   钟慕期摇头,他派人在姑苏查了这么久,连几年前给李轻婵噬心粉的赤脚大夫都找到了,唯她身上中毒的事,一点儿线索有没有。   “你表妹是很不讨喜,但也不过就是个废物丫头,谁会想让她死?”孟梯很不能理解。   “你是因为太讨人喜欢,医术高超,所以才会被打断筋骨灌下毒水扔进满是腐虫的死人堆里吗?”   孟梯噎住,沉寂片刻,仿佛从来没发生过前面两句对话一样,镇定自若地说下去,“下毒的人肯定是表小姐身边的,说不准是她爹那填房呢,表小姐怎么说?”   “她不知道。”她若是知道早就该说了,不敢提不敢问,应当也是在怀疑荀氏,也是害怕真的是荀氏。   钟慕期沉声道:“年后她父亲会被调回京城,到时候要查什么都会便捷许多。”   “是是。”孟梯点头哈腰地认同。   话都说完了还不见他走,孟梯以为他是催自己给李轻婵解毒,道:“总要一点点试的,药先喝着,等我确定了用量,到时候给炼制成丹药,就方便多了。”   钟慕期点头,这才说出想问的事情:“既然病情并无明显好转,为什么她现在晕倒过去还迷糊着有神智?”   “那不就还没真的晕吗?”孟梯摆摆手道,“以前说晕就晕是硬撑着到了极限,实在撑不住了。现在估摸着是晕得多了,有了点儿感觉就赶紧哭着喊着头晕,可不是不一样吗?”   钟慕期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转身回去了。   他才离开这一会儿,回去时,李轻婵已经醒了,正在坐在床头小口地抿着茶水。   看见钟慕期进来,李轻婵放下了手中茶盏,让侍女换个茶盏重新倒杯水过来。   等钟慕期走近了坐在她床边,她乖乖喊了声表哥,正好侍女的茶水也递过来了。   李轻婵接过,递给钟慕期,拖着微哑的嗓音道:“表哥喝水。”   钟慕期接过,觉得她有些古怪,朝她脸上看去,见她脸上带着笑,双眼弯弯,看着心情很好的样子,还在催促:“表哥快喝呀。”   等钟慕期饮下,李轻婵忙接过他手中茶盏,确定里面空了,还给了侍女。   钟慕期更确定她有什么古怪了。   果然,李轻婵脸上的笑没了,双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往前挪了挪,身子微微前倾对着他,道:“表哥,你人好好的刚从外面回来,我都给你端水喝了,那下回我再晕了,你可不能再这样了。”   钟慕期眸光一跳,先是让侍女退下了,再直直地看着李轻婵,缓缓道:“我怎么样了?”   “你想还骗我呢,我都看见了。”李轻婵不满意地嘟囔着,“表哥你怎么能这样,你说过要保护我、照顾好我的……”   她正说着,忽觉后腰覆上一只手掌,宽厚灼热,微微用力地将她往前压去。   李轻婵浑身一颤,身子差点瘫软下去,手下意识地往后打去,“啪”地一声打在钟慕期腕上,却没能将他的手打开。   李轻婵惊慌失措,“表哥,你、你做什么?”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钟慕期说着,呼吸粗重了起来,覆在她腰上的手掌骤然收紧。   李轻婵腰身倏然往前一挺,差点尖叫出声。   侧腰处阵阵酥麻感扩散来,她不自觉地弓起了脚背,浑身紧绷,整个人都被陌生感觉席卷,呼吸急了起来。   李轻婵躲不开,只能死死按着钟慕期的小臂,慌忙道:“明明是你自己说要照顾我的,结果我晕倒了,你都不给我喂水!”   她刚说完就感觉腰上的手掌顿住,然后慢慢松开了。   “我没给你喂水?”   李轻婵的心几乎要从胸口跃出,听见钟慕期嗓音低沉、缓慢地问着,不知为何,她感觉这声音里藏着丝丝危险,让她想躲开。   但这不对,表哥虽然时常冷着脸,但对自己一直温柔体贴,一定的自己感觉错了。   李轻婵在心底安慰着自己一下,感觉后腰上被触碰过的地方还灼灼烫人,方才按住钟慕期手腕的那只手悄悄往后,在那片肌肤上揉了一下,企图把那诡异的感觉压下去。   她微微喘着道:“我都、我都头晕得站不住了,嘴巴里也苦得很,你不仅、不仅不给我喂水,还只顾着自己解渴。”   李轻婵断断续续地说着,心里有点委屈,强调道:“我看得可清楚了,你只顾着自己,还是我口干得厉害,费力地说了渴你才给我水的。”   钟慕期沉默着不说话,只是用莫测的眼神盯着她看。   李轻婵被看得浑身发毛,往后退了退,不知为何她又结巴起来,“表哥你、你方才是、是要做什么?”   钟慕期这回又笑了,眼角眉梢都透着温柔气息,轻声道:“对不住了阿婵,方才表哥看见你腰上落了只蜘蛛,一时情急就直接……”   他话未说完,李轻婵脸上大变,猛地扭头,揪着自己衣裳仔细查看。   “已经被我捏死扔床底下了……”   钟慕期正说着,李轻婵声音里就带了哭腔,推着他肩膀从被窝里挣扎起来,“呜呜呜快起来!表哥你怎么都不早点告诉我!”   李轻婵简直要吓死了,手忙脚乱地下了床,鞋子都不敢穿,扭着身子往后看,哭哭啼啼道:“表哥你快给我看看还有没有了!”   “那你别动。”钟慕期神色夷然自若,声音也一如既往的沉稳可靠,视线光明正大地从眼前凹凸有致的身躯上一寸寸扫过,眼底越来越暗。   他垂着的那只手的暗暗搓了搓,徐徐道,“阿婵走近点,表哥看看你头发里有没有。”   李轻婵依言靠近他,光着的两只脚互相踩着,不安地在自己身上和左右打量着,没注意被人撩开了长发,后颈被火热的手掌按住大力地揉捏了一下。   她猛地打了个哆嗦,听见她那温柔体贴的表哥问:“阿婵怎么了?”   “我、我冷……”李轻婵感觉十分怪异,但又说不出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能双唇微张着喘息道,“我想洗澡,我要洗、洗干净了……” 第36章 好香   李轻婵伏在浴桶边缘, 枕着手臂合上了眼。   屋内水雾重,朦朦胧胧的,侍女进来看见她一动不动,急忙上前唤她:“小姐?小姐醒醒!”   “醒的、醒的。”李轻婵急忙应声, 生怕侍女声音再大些惊动到钟慕期。   她好不容易才被放开, 这会儿心还咚咚直跳, 心里很别扭, 不大敢面对他。   “奴婢还以为小姐又晕了过去。”侍女长舒一口气,拿着巾帕给往她身上淋水。   热水浸入乌发淋在后颈, 李轻婵突兀地打了个激灵,捂着胸口缩起了肩。   侍女被吓一跳,“是水凉了吗?奴婢再加点热水?”   “没有……”李轻婵咬着唇,那水何止是不凉,简直是滚烫, 就跟先前落在她后颈处的手掌一样,热度透过肌肤传进骨头里,让那骨缝里的嫩芽使劲往上钻,酥麻难耐。   她抬起手摸了摸后颈, 低声道:“我自己洗就可以了, 你帮我……”   她停顿了一下,又往水里下沉了些, 将下巴也埋在了水中, “帮我出去买套衣裳回来。”   先前的衣裳爬上了蜘蛛, 她是碰都不想碰一下,脱下来之后就让侍女拿得远远的了。   “已经有人去买了, 奴婢还是陪着小姐吧。世子说小姐病弱, 身旁不能离了人。”侍女说着, 转过身去整理擦身的巾帕,道,“小姐你慢慢洗着,大雪天路不好走,衣裳怕是要好一会儿才能买回来。”   “嗯。”   李轻婵轻声应着,藏在水下的手悄悄摸了摸侧后腰。   那片肌肤还烫得厉害,好像有蜘蛛丝粘在上面一样微微扯动着,带来止不住的阵阵酥麻,让她提不起力气、直不起腰。   她在那里挠了挠,想把那股痒意抓下去,可抓得自己都疼了,那刺刺的痒意还在不紧不慢地骚动着。   李轻婵沮丧地趴回去,回想着方才紧握在腰上的宽大手掌,心尖直抖。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心里有一点怀疑,方才……真的是有蜘蛛吗?   可若没有蜘蛛,那表哥是想做什么?   他那个样子,可真吓人。   李轻婵胡思乱想着,越想越心慌,忍不住开口想转移注意力,她问侍女:“我表哥……”   刚问出口就想把自己舌头咬了,怎么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世子去了书房,让小姐慢慢洗。”侍女已答道,“哦,对了,世子怕小姐在原先那屋子里不舒服,特意给小姐换了间房,已经细细打扫了一遍,正在熏香,等小姐洗好了就能直接过去了。”   李轻婵脸颊和热水一个温度,她掬了把水扑在脸上,捂着脸颊道:“……知道了。”   然后急忙转移话题,“你来这边多久了?是从公主府来的吗?”   侍女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微愣了下,迟疑道:“不是,奴婢生父本是先太子麾下一名校尉,后来……奴婢就被充了奴籍,世子心善,让奴婢来这边做事。”   李轻婵愣住,几年前先太子病逝时她还小,远在姑苏也曾听李铭致偶然间说过的,大概意思是做主子的死了,下面的人也是活不长的。   李轻婵心里有点酸,但侍女很快恢复了情绪,继续道:“世子不喜女眷近身,奴婢们惯常也是在偏院做些洒扫的活,还是小姐来了之后才被喊到主院这边来的,有些地方可能还没有小姐熟呢。”   李轻婵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脑子回荡着侍女那句“不喜女色近身”,想着近日与钟慕期的相处,心里又怪异起来。   她想得脑袋疼,干脆不想了,低头去拨弄水面上的花瓣。   侍女将巾帕一条条折好,接着道:“前几日世子让人给小姐裁新衣,绣娘们做得仔细,现在还没做好,只能委屈小姐先穿外面买来的……”   侍女说了半天没听李轻婵回一句,还以为她晕睡过去了,一抬头见她缩在水中揪花瓣,应该是方才微微起了些身,有一片花瓣黏在了她锁骨。   红艳艳的花瓣衬得那肌肤格外的白皙嫩滑,带着水润光泽,被氤氲水汽笼罩着,半遮半掩。   侍女脸微微泛红移开了眼。   慢吞吞洗着,中间又加了两回热水,外面才响起叩门声,李轻婵终于等来了衣裳。   就是穿衣服的时候侍女惊讶了一声,问她:“小姐你腰上怎么了?”   李轻婵下意识手往后按住腰间那片肌肤,脸上冒着热气道:“没怎么!”   “都红了一大片,是抓出来的吗?可是腰上痒?”侍女问着,见她遮遮掩掩不肯说,不好逼迫,边收拾着东西边道,“别是被虫子咬了,我听我爹说过,西边有好多毒虫,有的虫子小小的,但是剧毒无比,咬上一口能废了人一条腿。”   李轻婵身上本就有毒,这会儿听得更是心突突直跳,后腰又烫又痒,她仔细感受了下,似乎还有些痛,好像真的被什么咬了一样。   但她又很清楚,当时她身上衣裳根本就没脱多少,应当不会被咬到才对。   她忍下了,强笑道:“无碍,是方才不小心碰到了。”   只是这话到底在心里留了根刺,穿好衣服之后,李轻婵浑身不自在,总觉得那儿痛痒痛痒的,不时就想用手去抓一下。   后来烘头发又用了许久,都弄好后,门一开,蒸腾水汽先她一步冒出了屋外。   外面风雪依旧,寒意扑面,李轻婵觉得有点冷,又有点清爽,还有一点饿。   折腾了这么久,已经是午后了,她饿了,那钟慕期呢?   李轻婵想起半晕半醒间看见他独自饮水不管自己的事,心里有点懊恼,干嘛要计较这事啊,表哥愿意照顾自己已经是尽了做表哥的义务,自己怎么能那么挑剔!   但她又忍不住想,这会儿说不准表哥早就用过膳了,根本就没想起自己也会饿。   她自怨自艾着,垂着脑袋跟侍女走,侍女推开门,她头也不抬就直接迈进去了。   “阿婵?”   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李轻婵倏地抬头,见她念叨的人坐在桌边,桌上摆满冒着热气的佳肴。   “阿婵该饿了吧?”钟慕期拍了拍身旁的椅子,笑道,“这回表哥记得要等你的,没有再不高兴了吧?”   李轻婵的心跳又乱了,她第一反应竟然是转头就跑……生生止住脚,李轻婵僵着身子过去了。   她坐在钟慕期身旁,与他隔着一尺距离,不算远,但也不近,让她浑身不自在。   李轻婵因为紧张胸口微微起伏着,感受着身旁的人身上传来的热气,觉得侧后腰处又灼热起来,这时听见钟慕期轻飘飘说了一句,“这么香?”   李轻婵脸猛地红透了。   什么香?是说她身上,还是说膳食?   “阿婵?”钟慕期又喊了她一声。   李轻婵不敢抬头,匆忙抓起筷子道,“我……我饿了,表哥,别说话了……”   食不知味地用了膳,李轻婵借口累了,仓惶回了自己房间里。   让侍女出去了,她把衣裳层层褪下,掀着中衣扭头去看铜镜里映着的自己的后腰,见那上面有一道道交错的红痕,都是她方才沐浴时抓出来。   穿得太少了,李轻婵冷得起了鸡皮疙瘩。   她颤巍巍地放下衣摆,逃难似的回了床榻上,被子一蒙,闭上眼逼迫自己什么也不准想。 第37章 蜘蛛   侍女在房门口犹豫一会儿, 还是去寻了钟慕期,道:“世子叮嘱过务必照顾好小姐,奴婢不敢隐瞒。”   她这么说了,钟慕期才停了手中笔抬目看来, 侍女忙道:“小姐似乎被什么蚊虫叮咬了, 身上都快抓伤了, 可要请大夫来看看?”   书房的窗子开了半扇, 从书案方向微一侧目就能看见外面的披着积雪的苍翠劲竹。   飘着大雪的冬日,哪里来的蚊虫?   也就是李轻婵胆小好骗, 别人说什么她都信。   “咬在哪里?”   “左侧腰上偏后些,小姐抓得厉害,红了一大片。”侍女回忆了下,又道,“大概有手掌那么大。”   侍女以为自己没照看好李轻婵该被责罚了, 没想到才说完,就听书案后的世子轻笑了一声。   钟慕期未多说别的,只是让侍女去熬伤寒药,特意叮嘱道:“让她睡得安稳点。”   侍女将退下时又道, “再去买盒新的抹脸香脂回来, 用干净药瓶装着。”   侍女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退下了。   而李轻婵虽蒙上了被子, 却怎么都睡不着, 辗转反侧, 控制不住地又往后腰抓去,那块肌肤怪异得紧。   侍女送药过来时说喝了药可能会犯困, 她简直的求之不得, 急忙饮下了药, 过了不久果真就起了睡意,不到一刻钟人就睡了过去。   而后房门被人推开,有人信步进来,十分亲昵地坐在了她床边。   “阿婵?”钟慕期喊了一声,声音并未刻意压低,可床上的姑娘依然睡着,毫无动静。   他躬身贴近了李轻婵,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笑了,伸手抚上那张睡得酡红的脸,柔声道:“阿婵,表哥要亲你了。”   说完真的就亲了上去,含着姑娘家柔软的下唇轻轻咬了下,尝到一丝微微的苦涩。   他退开一些,咂舌道:“喝完药都没有喝点水去苦味吗?”   当然依旧没有任何回应,熟睡的人依旧呼吸清浅。   他起了身,去桌边倒了盏茶水重新坐回来,手掌抚着李轻婵的脸颊缓缓往下,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拇指微动,覆上她侧脸,而后含了一口温水低下头,喂给了她。   缓缓把茶水渡进李轻婵口中,停在她喉咙上的拇指感受着指腹处传来的吞咽动作,满意地起了身。   又渡去两口,他贴在李轻婵耳边问:“表哥给阿婵喂水了,阿婵可还满意?”   屋内安静,他把茶盏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掀开了李轻婵身上的寝被,再度俯下身来,温声道:“表哥看看阿婵身上被蚊虫叮咬到的地方,阿婵让不让看?”   等了片刻,他道:“阿婵不说话,那就是默许了。”   然后手指微微一勾,雪色中衣便散开了,露出了里面浅橘粉色绣兰花的软绸衣。   软绸裹得紧,将玲珑体态清晰地展现出来,引得钟慕期眼神着了火一样。   【给审核大大的:不好意思好像不小心犯了错,已经改了很多了,再改联系不上了。辛苦大大,拜托拜托~】   他目光落在那处许久,晦暗不明,过了片刻,还是抬起了手,只是从那上方掠过,落在了肩上,手指挑起那细细的带子。   指腹勾着带子,指背上传来温热的感觉,就这么慢慢地挑动着,动作不急不缓。   片刻,他的手停住,然后又去触碰睡着的姑娘,这回是离得更近了。勾着带子的手也松开了,移到单薄的肩膀。   直到躺着的人发出了微弱的不适声音,他才停下,一手撑在床榻上,另一手去抚摸姑娘的脸。   动作很轻柔,一边抚摸着,一边温柔地看着她,看了许久,像是看不够一般。   后来又静静平复了会儿,才坐起身,带着薄茧的手掌扣住纤细腰肢。   掌下传来的触觉轻软,他抚了一下,怕控制不住不敢多留,微微用力将李轻婵侧了过去,看见了她后腰处的交错痕迹。【这是受伤了,不是别的。】   他把手掌移过去,恰好能将那红痕全部遮住。   钟慕期又低低地笑了起来,道:“这蜘蛛真过分,竟然敢咬阿婵。”   说罢,他低下了头,将唇代替手掌贴了上去。   李轻婵做了个梦,梦里她又晕倒了,嘴巴里苦涩难忍,这回钟慕期很关心她,立刻就给她喂了水。   水是温热的,贴着她嘴唇喂进来,她下意识饮下,一滴都没有溢出。   表哥照顾得很周到,又拿帕子给她擦脸,温柔细致,跟刚认识时那冷冰冰的样子完全不同。   只是他还有事,待不了多久就被人喊去了。   李轻婵糊里糊涂地继续睡着,心想醒来后一定要再好好谢谢表哥。   不知又过了多久,忽觉身上一重,似乎有什么重物爬到她身上,扣着她的肩头把她往下压,又重又硬,她用尽力气也挣不开。   李轻婵感觉嘴巴也被人捂住了,喘不过气,唔唔几声终于惺忪地睁了条眼缝,只见身上伏着一只巨大的褐色蜘蛛,比她人还要大!   她惊叫着想要躲开,手掌撑着地面往后退,那蜘蛛却挥舞着毛绒绒的腿紧追不舍。   李轻婵尖声喊救命,她先是喊了娘亲,没有人理会。   是了,她娘早就死了。   她又去喊爹,喊了两声就自己停住了,她爹已经成了别人的爹,也不会再理会她了。   四周漆黑,根本没人来救她。   她哪能躲得过比她还大的蜘蛛呢?巨大的螯肢挥舞着朝她撞来,压住了她的衣裳,挣扎间上衣被扯开了,她惶恐地看见尖锐的螯牙朝着她心口刺了下来。   没人能救我了。她这么想着,绝望地闭上了眼。   “阿婵?”   李轻婵感觉有人碰了她的肩颈,她浑身一颤,本能地抬手挥了过去,“啪”地一声脆响,似乎打中了什么。   她睁开眼,大汗淋漓,急促地喘息着,朦胧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   李轻婵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是钟慕期垂首望着她。他手中拿着一张方帕,面无表情,只有脸颊上微微泛红,浅浅地印着一个巴掌。   李轻婵抽了一口凉气,慌忙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手忙脚乱道:“表哥怎么是你?你……我、我打到了你?”   钟慕期神色漠然,退后一些,冷淡道:“听说阿婵梦魇,表哥特意过来看看,阿婵你就这么对表哥?”   “不是,我不是有意的!”李轻婵急急解释道,“我做了噩梦,好大一只蜘蛛,它想吃了我!”   见钟慕期脸上没什么反应,似乎是不信她,李轻婵心慌意乱。   这些日子钟慕期对她无微不至,带她看病、照顾她的衣食住行,还时刻关心着她怕她有不舒适,就是李铭致,也做不到这样的。   他可是堂堂世子,家世显赫,何时被人打过巴掌?更何况还是来关怀自己时被自己打的。   李轻婵陷入浓浓的自责,嘴角下垂,哭唧唧道,“我真的是做了梦,表哥,你不要生气。”   她说着想伸手去触碰钟慕期的脸,钟慕期却向后避开,李轻婵急了,掀开寝被跪坐起来,双膝挪动着靠过去。   可她往前来,钟慕期便往后去。   “表哥——”李轻婵拖着绵长的嗓音喊着,一手按住他手臂,另一手朝他脸上摸去,想给他揉揉脸。   她手刚碰到钟慕期脸颊,就被擒住了手腕,后者皱着眉头,“阿婵,男女授受不亲。”   李轻婵一愣,才发觉她仅着中衣,几乎是跪趴在了钟慕期怀中。   以前昏迷不醒时也就算了,现在两人可都是清醒状态,没道理还贴得这么近。   她心里打了个激灵,先前被钟慕期扣住、差点按进怀里的事重新映入脑海。   李轻婵脸上一红,忙把自己塞回了被窝里。   钟慕期重新坐回原处,无奈道:“我知道阿婵是做了噩梦,不是有意的,不会怪阿婵。”   李轻婵双目一亮,急忙道:“表哥你真好!”   钟慕期目光深沉地看着她,缓缓道:“阿婵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就好。”   “记得的!”李轻婵说过的话太多了,但对钟慕期说的无外乎都是些感谢他的,这她还是能记得住的。   她保证道:“表哥对我最好了,我都记得。”   他甚至还主动提醒自己男女授受不亲,那先前碰到自己的腰肯定是真的在捉蜘蛛了。   他不是那种人的,都是自己想岔了。   李轻婵又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钟慕期来碰自己衣襟是想要看玉佩,她也是误会了。   这么一算,她前前后后已经误会了钟慕期四五次了,可钟慕期从未与她计较过。   李轻婵很愧疚,默默下定决心,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再怀疑他了。   只是一想起蜘蛛,她又害怕起来,惶急道:“表哥,我方才做了个梦,梦里有只大蜘蛛想要吃了我,太可怕了!”   她看着钟慕期脸上隐隐的巴掌印,鬼使神差地又加了句:“我喊你来救我,你却根本不搭理我。”   “我没去救你?”钟慕期与她确认。   “没有!”李轻婵十分肯定地点头,软声道,“表哥,我吓死了,那只蜘蛛浑身是毛,又凶又丑。”   钟慕期神色缓下,轻声道:“那是表哥错了,怎么能不理阿婵呢?”   他连这无理取闹的事情都愿意主动认错,李轻婵心里热热的,觉得再也没有人比他对自己更好了。   她这么想着,感觉身上黏黏的,是方才做噩梦出了一声冷汗,又娇声道:“表哥,我出汗了,难受。”   钟慕期便再次拿起手中的帕子给她擦拭额头,道:“喝了药就是会出汗,这样伤寒才能好。先忍着,想洗等回府了再洗。”   “嗯。”李轻婵应声。   “既然醒了就穿好衣服,该回府了。我先出去,在外面等你。”   李轻婵乖乖点头,心道:表哥还知道我要换衣服了,他在主动回避呢。   她越想越觉得在钟慕期哪里都好,心中十分感动。   钟慕期出去之后,李轻婵独自靠在床头等侍女过来,紧张焦急的情绪消散,她身上涌起阵阵乏力,此刻是动也不想动了,恨不得就这么躺着,有人来给她穿衣服。   侍女很快过来,看她无精打采的,先递了盏温水过来。   李轻婵接过,递到唇边将要饮下时,忽地停住,秀气的眉头微微一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双唇。   她这会儿才迟迟感受到身上的不对劲,双唇麻木,好似比往常厚了一点,像是肿了一样。   她迟疑地看向侍女,侍女见她手停在唇上,顺着看了过去,道:“小姐嘴巴红艳艳的,跟涂了口脂一样,好看极了。”   “是吗……”李轻婵双目迷惘,她想了想,记起先前好像也有一次,那次孟梯说是因为她身上有毒,毒发了就会这样。   李轻婵有些不安,她想快点穿好衣服去跟钟慕期说一下,别真的是毒发了。   她害怕了,就格外注意着身上的不适,在穿上干净中衣时,感觉腰上微痛。   她顺手就去碰触了下后腰,那地方一按,不适感更明显了。   “帮我看看……”她中衣衣带刚系上,便掀开衣摆让侍女看。   哪知道侍女刚看了一眼就惊叫起来,道:“小姐你腰上怎么这么多紫红色斑点?”   李轻婵愣住,“斑点?”   侍女也慌了,急忙取了镜子过来照给她看,就见她纤细的腰间有一处尽是斑驳淤痕,在一片香娇玉嫩中格外显眼。   李轻婵瞬间心慌起来,她想起先前落在她腰上的那只蜘蛛,就是在这个位置。   “我去喊世子来!”侍女手足无措,急忙往外跑去。   钟慕期进来时李轻婵眼里已经蓄上了泪,摇摇欲坠,在朝他看过来时冲破了眼睫,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她带着哭腔道:“表哥,我被蜘蛛咬了!是毒蜘蛛!” 第38章 红斑   钟慕期神色严峻, 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李轻婵跟前,疾色道:“咬在哪里?我看看。”   “在腰上……”李轻婵还穿着中衣,泪眼答完,就见他上前来掀动自己的衣摆, 心头一悸, 慌张阻拦。   只是钟慕期动作快, 手指尖已贴近她衣摆, 被李轻婵这么一按,直接隔着轻薄中衣贴到了她身上。   李轻婵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覆在自己中衣外, 腰上还能感觉到他指尖上传来的陌生炽灼感。   她身子抖了抖,此时心中惶恐又茫然,充满了对中毒的恐惧与被人这么触碰的无措,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夹杂在里面。   李轻婵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话也说不出口, 只能自暴自弃地仰头颤声哭喊着:“表哥——”   这嗓音又腻又怕,像是被人掌控着不能自己时发出的,听得钟慕期心头燥热。   他手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快速地从她手下抽回, 歉疚道:“是表哥莽撞了……阿婵别怕, 表哥带你去找孟梯,他最擅长解毒。”   李轻婵还在哭, 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滚落, 也不去抹泪, 就顶着一张哭花了的脸道:“怎么看啊……”   被咬在腰上,要让大夫看肯定要掀开开衣裳, 可这大夫是男的。   “是表哥没想周到。”钟慕期忽然反应过来似的, 转口道, “城中有两家医馆是有女大夫的,表哥这就让人去请。”   他说到这里,侍女才急急忙忙赶回来,她方才去报信喊人,结果回来时被甩下了,这会儿听了吩咐,又急忙出去传话给侍卫。   李轻婵抽噎着,被披了衣裳扶坐在床边,听钟慕期柔声安慰着,“京城没有什么毒虫的,兴许只是普通的蜘蛛……”   “就是毒蜘蛛!”李轻婵流着眼泪打断他,“我都要死了你还不信我!”   钟慕期顿了一下,从容不迫地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道:“一直哭也解决不了问题,先跟表哥说说怎么不舒服了。”   李轻婵一想着身上那骇人的痕迹就害怕,哭得直打颤,抽噎着道:“就是中毒了,被咬的地方都是红斑紫斑,我还嘴巴麻木,我都要感受不到自己的嘴巴了!”   她嫌钟慕期擦眼泪的动作太轻痒得慌,说着去拿他手里的帕子,手一抬起来,哭声更大了,“我肩膀也痛!”   李轻婵悲从心来,哭得停不下来。   “不会的,表哥看着阿婵哪里都很正常,或许这些都只是你瞎想的。”   “没有瞎想,就是真的!”李轻婵见他不信,心头生上一股气恼,扔了帕子道,“你都亲眼看见了蜘蛛,还不信我!表哥……你要气死我了……”   她现在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倒霉的人,身上的毒还没清就犯了伤寒,莫名其妙又被毒蜘蛛咬成这样,再也没有比她更惨的人了!   她现在是毒上加毒,可偏偏最关心她的表哥不信她。   李轻婵哭个不停,怎么劝不好。这出乎了钟慕期的预料,他沉默了一下,只好道:“哭得厉害了,情绪波动大,当心加速毒发。”   李轻婵猛地停下了哭声,她是想完全停下的,可这哪是说停就停的,只能从大哭变成啜泣。   钟慕期倒了茶水递进她手里,看着她脸上全是泪水,十分狼狈,又重新递了个帕子给她。   李轻婵一手托着茶水,一手捏着帕子抹脸,眼圈鼻尖都红了,看着可怜得不得了。   这么等了会儿,侍女方才回来,但脸色不是很好,道:“两个女大夫一个外出诊治被大雪耽误了还没回来,一个说不懂毒虫,看不了小姐身上这斑点。”   李轻婵一听,呜呜两声,再次啜泣起来。   钟慕期看着她,沉吟了下,道:“那便让孟梯看吧。”   话才说出,李轻婵哭声骤然加大,钟慕期连忙补充道:“不是让他看你身上,让人转述给他。”   李轻婵收声,泪眼模糊地望着他。   “孟梯见多识广,只听人描述一下就能辨别出来的。”   李轻婵妥协,这总比让他亲眼看的好,她可怜巴巴地拭着眼泪,抽抽搭搭道:“就、就这样。”   她刚想说让钟慕期出去,好让侍女再给她仔细看看腰上的伤,未开口,钟慕期已退后,吩咐侍女道:“给阿婵仔细检查下,哪里有异常全都仔细记下。”   然后他转身主动去了外间。   这行为毫无疑问地让李轻婵觉得体贴,她抽搭着,隔着层层纱幔喊道:“表哥,你不要走太远。”   “没走远。”钟慕期从外面传来,听着似乎是到了门口,为了避嫌一般,隔了好远。   侍女仔细给李轻婵检查了一遍,服侍她穿好了衣裳,掀帘出去找孟梯时被李轻婵喊出。   她已止了哭,唯有眼圈还红着,声音也更哑了。   将钟慕期也喊来了,她道:“表哥,你把那只蜘蛛找出来一起给孟大夫看。”   钟慕期面色丝毫不慌,看向侍女,侍女忙道:“屋子已经打扫了一遍,现在怕是找不见那蜘蛛了。”   这下李轻婵也没法子了,只能不情不愿地让侍女出去了,而钟慕期怕侍女说不清楚,也跟着过去了。   李轻婵一个人坐在窗前,想着自己悲惨的遭遇,默默伤神。   而偏僻的封闭黑屋里,孟梯忍着翻着白眼的冲动道:“记住了,这种蜘蛛毒性不强,只会让人全身无力,被咬过的地方会长密密麻麻的斑点,需要每日在红斑处抹药揉开,记住了记住了!”   他接过侍女手中的瓷瓶药盒,打开后用手扇着闻了一闻,挤着眉眼嫌弃道:“香味这么重,谁会信这是药膏?”   “阿婵信就行。”   孟梯呵呵一笑,只敢在心里说道:你那表妹本就不聪明的样子,再被你这么忽悠,小心马上真成了个大傻子!   大傻子李轻婵看见钟慕期回来了,两眼水汪汪的,巴巴盯着他,生怕他嘴里说出什么坏消息。   听他说了这蜘蛛除--------------弋了会让人身上长斑点之外没别的特殊毒性,心才回到原处,但仍觉得委屈,怎么这样的倒霉事也要被自己碰到?   “表哥,下回不想来这里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又有毒虫!”   钟慕期一副好表哥的模样,有求必应道:“听阿婵的,表哥去寻个光照更好些的宅子给孟梯住。”   李轻婵想点头又犹豫,“孟大夫他不是不能见光吗?”   “他一个粗人不讲究住行,随便钉个暗房都能住,只是要在夜里把他装箱子里搬过去就行,不碍事。”   李轻婵这才点头。   钟慕期把青瓷瓶药盒递到她手中,叮嘱道:“回去后让人给你抹在后腰上,使劲揉开了,过几日就能好了。”   李轻婵吸着鼻子接下,听他又道:“只是这事须得保密,我母亲最厌恶毒虫,若是知晓这边有毒虫出没,定会责备下人……”   他语气拖着,未尽的话给人留下了充分的想象余地。   平阳公主爱干净、性子暴躁,说不准一生气让人把这边下人全都杀了,就算不杀,肯定也要大发雷霆,这边下人可就惨了。   旁的人不说,单就这个侍女,无亲无故,说话好听做事又细心,每次李轻婵过来都是她照顾着,李轻婵可不想她遭罪。   “那就不告诉姨母,表哥你不说,我也不说,姨母不会知道的。”李轻婵望着他,等他答应。   可钟慕期未直接答应,而低眼示意她看手上的药盒。   “哦,也是哦……”她伤在后腰,回去要抹药揉开的话,自己肯定是不行的,只能让侍女帮忙。   可听月斋侍女都是平阳公主的人,侍女知道了,她一定也能知道的。   想了一下,李轻婵道:“没关系,我让秋云来,她虽然毛躁,但是不该说的绝对不会说。”   她怕钟慕期不信,拽着他衣角让他低头,凑过去悄悄道:“我装心疾的事情秋云一直都知道的,在姑苏的时候她就守得很严,到京城后被姨母找去了也一个字都没说。”   李轻婵本意是想说秋云衷心可靠,话语中带着点与有荣焉的小骄傲。   可钟慕期想得多了,他看着李轻婵下颌微扬的得意小表情,缓缓笑道:“那表哥……就放心了。” 第39章 寻人   李轻婵重新洗了脸, 跟着钟慕期出了宅子,外面雪花依旧扬着,天色已暗,再不回去, 就得摸黑了。   上了马车, 摇摇晃晃往公主府赶。   李轻婵握着她装药的小瓷瓶, 心里的悲伤情绪还未消去, 恹恹地靠着车壁不说话。   车厢内安静着,走了没一会儿, 外面忽然响起凶狠的叫骂声,伴着的还有女子细弱的哭喊声。   李轻婵惊醒,“外面怎么了表哥?”   钟慕期敲了敲车厢,马车停下,过了片刻, 车夫来报:“是一户人家的仆役在教训犯事的丫头,丫头骨头硬不肯认错,要被主人家发卖掉。”   李轻婵心中一震,急忙开了车厢朝外看去, 见不远处的街边, 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正被两个大汉往巷子里拖拽,她背对着马车这边, 让人看不清面貌。   李轻婵只能看见她衣裳单薄, 洇着丝丝血迹, 被拽走后,街面上被踩得泥泞的积雪上留有一道淡红色的血水。   姑娘软趴趴的, 似乎挣扎不动了, 只有口中发出微弱的辩解声。   大雪的天, 街道上没有多少人,只有开着的店铺里的伙计往外张望了几眼,一听人家说是教训自家丫鬟,叹着气缩了回去。   李轻婵猛地扭头回来,急切道:“表哥,你帮帮她,你救救她!”   “阿婵认识她?”   李轻婵不认识,她只是看着这姑娘就想起了以前身边的丫鬟,那个被冯娴嘱咐照顾自己的大丫鬟、被荀氏说与长工私通、被打个半死赶出府的秋月。   那一天她没能亲眼看见秋月半死的模样,是后来听秋云说的,那时候秋云也满身的伤,养了半个月才好。   “不认识,但是表哥你救救她好不好?”李轻婵那时候没能从荀氏手底下救回去秋月,现在想救下这个陌生的姑娘。   巷子口那姑娘被人越拖越远,李轻婵攀住钟慕期手臂,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快速与他说了秋月的事。   最后焦急且认真道:“表哥,我不想她死。”   钟慕期道:“表妹既然开口了,那表哥肯定要帮的。”   他扣了扣车门,不多时,李轻婵就看见一个眼熟的侍卫往巷子里走去,很快扶着那姑娘出来了。   车窗合上遮住了李轻婵的视线,她扭头,眨着眼睛疑问地看向钟慕期。   “侍卫从哪里来的?”   钟慕期未答她,马车重新行驶起来,李轻婵想再开窗,钟慕期就不许了。   他道:“阿婵还患者伤寒呢,不能冻着。人已经救了,侍卫会安排好,不必再担忧。”   然后自然而然地转移李轻婵的注意力,明知故问道:“后来阿婵找回那个秋月了吗?”   李轻婵脸色瞬间灰败下来,抠着手中瓷瓶闷闷道:“没有……等我能出门的时候,她早就没有了踪迹。”   车厢内再度寂静下来。   李轻婵被勾起了伤心事,依着车壁陷入了回忆,过往多年,她虽生活得不如意,但至少人还完整,而那些伺候她的丫鬟下人,几乎都没有好下场。   都是被她连累的。   早知道还不如在察觉荀氏意图时就将人全部放出府,那样至少不用遭受屈辱,至少能保全一条性命。   李轻婵悔得红了眼眶,她满心苦涩,一手无意识地扶着车壁,一手随意搭在膝上,随着马车的颠簸,一个不察,手中的青瓷瓶脱落,从她膝上滚到脚下铺着的绒毯上。   她回神刚想去捡,身侧人已先她一步将瓷瓶捡了起来。   钟慕期将瓷瓶递进她掌中,视线锁定在她游离的双目上,轻声道:“想不想把人找回来?”   李轻婵神智还未完全收回,茫然地回望着他。   “想不想把人找回来?”钟慕期很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把你身边被赶走的和被卖掉的丫鬟重新找回来。”   李轻婵双目缓缓睁大,她朝钟慕期靠来,双手无意识地用力抓着他上臂,手中刚捡起的青瓷瓶又掉了也不理会,不可置信道:“表哥你、你愿意帮我去找人?”   不等钟慕期回答,她又缩回手,摇头喃喃道:“找不回来了,太久了,早就找不回来了……”   钟慕期并不强求,只是道:“随你,若是哪天你想找了,就来跟表哥说。”说完,随手拣了本书看了起来。   李轻婵心中杂乱,她想去把人找回来,又不敢找。   那些丫鬟下人都是因为她才被针对的,会不会心有怨恨?又有几个还活着?   还活着的若是过得不好,她能怎么办?若是过得比以前在自己身边还好,她又怎么好意思去打乱人家的生活?   而秋月……怕是已经死了。秋云说她那时候满身血,站都站不起来了,像一堆秽物般被拋在街头。   这么多年来李轻婵一直不敢细想秋月的结果,她找不到秋月的尸体,就能抱着一丝希望,觉得她还活着。   若是钟慕期派人去找了,找到的是一具骸骨呢……   李轻婵越想心中越无法平静,她还是想找的,就算是一具骸骨,她也要好好地把人安葬了,望她来世投至富贵人家,再也不必受这种屈辱。   她想通了,微微吐了口气,转身去抓钟慕期的小臂,道:“表哥……”   这时马车外忽地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将她的声音淹没,外面的人高声道:“我去姑姑那和侯府都找了一圈了,没想到会在大街上碰见你。你这是做什么去了?怎么还躲在马车里?”   马车停住,李轻婵隐约听见外面车夫与对方行礼唤了一声什么尊称。   “我出去一下。”不等李轻婵出声,钟慕期就出去了。   车厢门打开的时候几片雪花飘了进来,在车门合上后迅速融化成了水珠。   李轻婵张口欲喊他,又急忙止住,那人语气熟稔,还曾提到侯府和“姑姑”,她想了想,觉得这人身份应当是不一般的。   方才犹豫不决,现在一旦下了决心要将秋月等人找回,那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李轻婵心急,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期盼钟慕期快点与外面的人说完话,早些回来。   她听见钟慕期声音冷淡地问:“何事?”   这声音没有一丝温情,与和自己说话时完全不同。   李轻婵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雀跃,她还未察觉,听见那人声音带笑地反问:“车厢里藏了人?姑姑说你有事出去了,可没说你还带了人。什么人?让我见见。”   李轻婵顷刻紧张起来,她直起腰端坐着,紧绷着身子盯着车厢木门,却听见外面的声音渐远。   “哈哈,那就不见吧。我来找你有事,带我去趟刑狱司……”   “……没死吧?得放她出来了,不然老四真的要发疯了……”   李轻婵一直没听见钟慕期的声音,只听到那陌生的声音渐远,她心里着急,怕钟慕期丢下她走了。   宽敞的车厢此刻却让她觉得十分狭窄,她觉得透不过气,推了下侧窗,刚露出一条小缝,就听见外面有人道:“风雪大,小姐还是合上窗吧。”   李轻婵被这突兀的声音吓得一抖,忙合上了窗。   明明方才回府时除了车夫根本就没有别人,外面守着的人是哪里来的?方才那帮着姑娘的侍卫又是哪里来的?   李轻婵无法安心,她静了静,许久没听见外面有谈话声了,壮着胆子去敲车窗,问:“我表哥呢?”   如她所想,外面的人道:“世子在与三皇子议事,小姐稍待。”   这一声道破了那人的身份,也点名了外面守着的是府中侍卫,李轻婵心一松,僵硬的身子也软下。   她一个人待着难受,咳嗽了几下想起自己还患者风寒,便去拿矮桌上的温水,视线一动,看见了茶盏旁放着她的那个青瓷药瓶。   那药瓶二次滚落下去之后就被她忘了,现在出现在桌上,只能是钟慕期又一次帮她捡起来的。   李轻婵看了会儿瓷瓶,然后端起茶盏抿了两口,心稍稍静了下来。   片刻后,车窗被人敲响,钟慕期的声音传来:“我有事要离开,阿婵一个人回府可以吗?”   不可以!李轻婵心底大呼,但没能说出口。   三皇子大雪天来找他,那必然是有正事的,自己这么缠着他算什么?   她虽没与车夫说过几句话,也不认识随行的侍卫,但那都是表哥的人,没什么可怕的。   李轻婵这么安慰着自己,一手扶在合着的楠木窗上,隔着未开的窗子道:“可以的……”   她说完外面静了下来,李轻婵等了会儿,见外面彻底没了声音,还以为钟慕期已经走了。   她手上忽然没了力气,沿着窗子滑落下来,搭在了她腿上。   下一刻,小木窗被人从外面推开,飘零雪花与钟慕期的声音一道传进来:“真的可以吗?表哥不是很放心。”   李轻婵视线穿过马车窗望着外面那张熟悉的面庞,霎时间湿了双眸,她往窗前一扑,捏着嗓音道:“不可以!”   李轻婵睁着湿润的眼眸,哭丧着脸道:“我还病着呢,我身上还被蜘蛛咬了,我等下要晕倒了……表哥你跟我一起回去……”   “那阿婵稍等一下。”木窗重新合上,外面传来几声微弱的交谈声,不一会儿,马车略微一晃,车门被打开了。   钟慕期带着寒气弯腰进来,刻意离她稍远一些,道:“可以了,回去吧。”   马车重新行驶起来,李轻婵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小心问:“表哥,你不和他一起,没关系吗?”   “没事,不差这一天。”   李轻婵还在想这是什么意思,听见他问:“方才阿婵是有什么事?”   李轻婵微怔,没想到先前喊他的那声竟然被他听见了,而且到现在还记得。   她心底一阵柔软,声音也跟着软绵绵的,道:“表哥,你帮我去找人,看看她们现在过得可还好。”   钟慕期并没有如她所想的立刻答应,李轻婵心里起了波澜,怕他要拒绝,却听他道:“我可以派人去找,但是阿婵,府中侍卫并不认识你那些丫鬟。”   李轻婵一想也是,转卖的丫鬟没有名字,主人家给她起什么她就叫什么,仅凭着一个多年前的名字去寻人,希望确实不大。   但难得有人愿意帮她找人,就这么放弃,她心中难安。   “让秋云一起。”李轻婵神色急切,说完余光扫到了桌上的茶盏,立马倒了盏热水递给钟慕期,讨好道,“表哥喝水。”   等他接过了,李轻婵胳膊肘支在桌上,重复道:“秋云全都认识的,表哥,你让人带秋云一起,好不好?”   钟慕期饮着茶水,茶盏遮住了他弯起的嘴角。   温水入喉,他放下茶盏,声音十分温柔地道:“那就听阿婵的。” 第40章 料子   暖阁里, 下人正与平阳公主禀报:“属下想引那方延靠近,但还未到小姐跟前,就被世子身旁的侍卫拦住了。”   也就是说是钟慕期不许方家人出现在李轻婵眼前。   平阳公主面露惊奇,“子晏这么体贴?”   带李轻婵看病还能说只是看着往日情分上出手相助, 照顾到情绪上了那也太周全了。   想了一想, 她问:“世子现在到哪了?”   下人回:“约莫还有半刻钟就到府中了。”   平阳公主点头让下人退下, 她想着这两日见到的两人的接触, 心里犯起嘀咕,思索片刻, 让人将挽月喊了过来。   “子晏给阿婵送去的那个红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挽月回忆了下,道:“小姐不许人看,奴婢也不知晓。不过今晨奴婢整理床褥时候看见小姐开那匣子了,里面好像是空的。”   但李轻婵之前那么宝贝那匣子,宁愿惹怒平阳公主都不愿意让她打开看, 那里面肯定是有东西的。   挽月抬头看了平阳公主一眼,低声道:“那匣子就在小姐床头,公主可要……”   “不必。”平阳公主摆了摆手,不屑道, “都答应她不看了, 怎么能食言。看好你们院子里的人,阿婵不许人动的, 谁也不准私下动。”   挽月忙低头领命。   平阳公主独自又在心中思量了会儿, 算着两人该到府门口了, 让侍女去迎了李轻婵。   侍女很快将人领进来,进了暖阁, 李轻婵就摘了宽大斗篷, 露出来一身新衣。   平阳公主怪异道:“怎么换了身衣裳?”   李轻婵低下头, 微声道:“不小心弄脏了……就换了。”   这是下马车时钟慕期教她这么说的。衣裳落了蜘蛛,的确是弄脏了,不算撒谎。   但李轻婵还是心虚,下了马车后在心里练了好几遍,再开口时才没结巴。   平阳公主没在这件事上多想,毕竟外面风雪大,衣裳的确容易沾污雪弄脏弄湿。   她只是看着李轻婵身上这身衣裳不大满意,道:“外面买的哪有府中裁的细致?这也就穿今日这一回,明日姨母让人给你做新的。”   见李轻婵想说话,她以为这姑娘又是想要拒绝,板起脸来,道:“还傻站着做什么,过来喝姜茶。”   李轻婵乖乖过去了,吹着姜茶慢吞吞饮了几口,放下后,主动与平阳公主报备道:“表哥把我送到门口就又走了,好像有事。”   “管他做什么。”平阳公主早已习惯这儿子日日不见踪影,看着李轻婵又慢慢腾腾饮姜茶的样子,想起方才侍女说的李轻婵伤寒药的事情。   先前的病还没好,这又患了伤寒,晚膳后就得服两贴药了。   她看着跟前身形纤弱的姑娘乖巧的模样,心口忽地犯了酸。   寻常人哪里用得着喝这么多的药?也不知道冯娴若是地下有灵,看到她这样又是何种感受?   平阳公主忍着叹息的冲动,盯着她喝完了姜茶。   李轻婵在平阳公主这用了晚膳,又被她看着喝了药,苦倒是不难忍,难忍的是两碗药下肚,肚子涨得很。   平阳公主看着她满脸哀愁的样子,心中好笑,用微嘲的口吻道:“谁让你自己不小心的?慢慢喝吧,等什么时候伤寒彻底好了再给你减药,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糟蹋自己的身子。”   这话让李轻婵想起她那心疾,她心中发虚,觑了平阳公主一眼,见她心情不错的样子,慢步移到她了身旁。   她只敢用手指头去挽平阳公主的胳膊,凑近她身边,轻声细语道:“姨母,做新衣裳能不能重新量尺寸啊?”   平阳公主立即敏锐道:“先前做的不合身?”   一看李轻婵躲闪的眼神她就知道猜对了,立马竖起眉头道:“不合身先前不知道说?”   话说出口,她已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脸色与声音一并沉下,冷声道,“这也不敢说,那也不敢说,我好心待你,你却当我要害你一般。那我今日留你用膳也是在为难你了?想来你对着我难受得紧,怕不是饭都咽不下去……”   平阳公主心里气恼又憋屈,她何时这么低声下气讨好过别人,眼前这个竟然还不领情!   她不高兴说的话就越发难听,正滔滔不绝地说着,见眼前的姑娘抬起雾蒙蒙的眼眸,她道:“我好难过。”   李轻婵午后虽躺了会儿,可那后腰斑痕吓坏了她,让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她想着上回不让平阳公主看那匣子的事,身子微倾往她身上靠去,双臂张开搂住了她,低低软语道:“我好难过的。姨母,你不要这么说了……好不好?”   平阳公主就像被人掐住了嗓子似的即刻没了声音,只有嘴巴还张着,动了动,没发出声来。   李轻婵有些累了,反正都壮着胆子抱了,干脆放松了力气偎了上去,额头在她颈间蹭了蹭,闷声道:“我知道姨母对我好,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她想到平阳公主对自己这么好都是因为冯娴,心里又起了对冯娴的眷念,不由得酸了眼睛,将头埋在了平阳公主肩上。   平阳公主让她靠了好一会儿,身子动也没动一下,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依在自己肩上的脑袋。   直到烛火噼啪响了一声,她才突然醒悟一般,道:“这是做什么……”   她察觉自己嗓音有点哑,立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音,再开口时声音又是清亮高傲,道:“不就是重新量尺寸?又不是什么大事,好好说不就得了。”   她说完,听见搂着她的姑娘细声细语道:“谢谢姨母。”   然后李轻婵松开了她重新坐好。   她一退开,平阳公主就感觉不大舒服了,肩上轻飘飘的,似乎少了什么应有的重量。   她又咳了一声,道:“你这身子不能经常出门,一个人待在府中多没意思,过几日我喊几家姑娘过来陪你说话。”   “不用了……”李轻婵拒绝的话刚说出口,就被平阳公主扫了一眼,便闭了嘴。   但平阳公主也妥协了一半,哼了一声道:“整日闷在府中有什么意思,我请的都是跟你年纪相仿的,性情好的。若是怕生,那就先请一两个你见过的来。”   想了一下,她道:“上回你见过的宁国公家的二小姐还记得不?”   “不记得也没关系。”平阳公主对韩絮薇还是挺满意的,道,“这姑娘性情不错,虽有点心机,但很会审时度势,正好你跟着学学。”   她一锤定音,说完就让人去拟帖子,准备雪融了之后就将韩絮薇请过来。   李轻婵阻拦无效,想起韩絮薇是先前那个说话很有趣的姑娘,也就应下了。   冬夜冷,待了没一会儿,平阳公主就吩咐侍女送她回听月斋去。   李轻婵披好斗篷,跟侍女往外走了两步停下,返身往回走到里间入口,掀开帘帐进去两步,轻声道:“姨母方才咳了好几声,别是被我渡了病气,待会儿也饮些参汤吧。”   平阳公主看着她裹得严实的样子,轻哼道:“用得着你关心我?看好你自己就行了。”   李轻婵一想也是,确实是自己想多了,“哦”了一声再次辞别,往外去了。   而屋内平阳公主静静坐了会儿,还是开口命人熬参汤去了。   李轻婵回了听月斋,洗漱更衣后就将秋云之外的侍女全都屏退了。趴在床上掀了衣角,秋云一看见她腰上的斑痕就惊吓到了。   李轻婵简单与她说了蜘蛛的事,叮嘱她不许往外说,便让她给自己抹起了药。   “这药膏味道怎么这么像面脂?抹着也像,真的有用吗?”秋云从那圆肚阔口的瓷瓶里抠出药膏,抹到手背上去给李轻婵看,“跟面脂好像啊,还这么香。”   李轻婵先前也问过同样的问题,把钟慕期的话转述给她道:“这是孟大夫特制的。”   秋云抬着手背嗅了嗅,道:“那好吧,能有用就行。”   主仆俩一个趴着,一个抹药,李轻婵与她说起让她回姑苏寻秋月等人的事情。   秋云也惊诧又喜悦。   “我跟表哥说好了,等大雪一停他就派侍卫送你回去。你多带些银两,若是碰见了她们,能帮她们赎回身契的就给赎回,再留些银两,让她们好好过日子。”李轻婵句句嘱咐道,“若是过得好的,就不要上前打搅了,只当做从未见过就好。”   “若是……”李轻婵有些说不出口,吞吐半晌,方艰难低声道,“若是寻着秋月的尸骨,替我好好将她安葬了……”   秋云被她的语气说得差点落了泪,忙道:“奴婢都记着了,说不准她被好心人救了回去,还好好的呢!”   这话谁也没安慰到,李轻婵合着眼平复了下情绪,又道:“到了姑苏,离家里远一点,别被看见了。”   纵使李轻婵百般不愿提及身上的毒的来源,此时也不得不直接面对。能在她身上不知不觉下毒,并且是好几年前下的,那只能是他们府中的人。   而府中最见不得她好的就是荀氏,可她现在占着当家主母的位置,若是揭穿了她,李铭致当何以处之?   何况李轻婵也没有证据。   只能先让秋云远离家中,千事万事,都等解了身上的毒再说。   她又叮嘱道:“记得去泰州向梦皎和舅舅报个信,说姨母和表哥待我极好,让他们放宽心。”   将所有事情安排了一遍,熄了烛火入睡时,李轻婵忽地又想起一件事。   她还欠钟慕期好多银两呢。   现在为了安顿以前的丫鬟要花出去许多,仔细算一算,要还清他的银子好像更难了。   次日,大雪已停,李轻婵起得晚,喝药的时候,侍女来报说平阳公主喊了绣娘过来。   李轻婵迷迷糊糊想起昨日平阳公主的确说过要让人来缝制新衣,她当时原本想阻拦的,毕竟钟慕期已经差人给她做了。   但那时心中羞赧,又被平阳公主打断了没能说出口,后来想着她姑娘家的衣裳,怎么能去劳烦表哥一个大男人呢?就想着应了平阳公主这头,回头再偷偷与钟慕期说他那边不用做了。   只是没想到平阳公主速度这么快,昨日才说完,这就喊了绣娘过来,李轻婵还没来得及见钟慕期呢。   被侍女带着往荣丰堂去,都到了院门口,李轻婵心里倏然打了个突。   她忽然想到,钟慕期找的是自家绣娘,平阳公主喊来的也是自家绣娘,会不会是同样的人?   那等会万一被绣娘认出来了怎么办?   李轻婵停住步子,捧着暖手炉的双手微微紧了紧。她身上穿的小衣可就是出自这几位绣娘的手,是钟慕期吩咐绣娘给她做的。   “小姐?”秋云见她忽然不动了,偏头看来,顿时惊道,“小姐你脸怎么这么红?”   李轻婵退开一步撇开脸道:“没有,没什么。”   她这么应付着秋云,脚步却再也抬不动了,不敢进去,不敢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好不容易瞒过这事,她还以为终于要过去了,怎么又要被提及了。   李轻婵懊恼万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直接去外面的铺子里买呢,省得落得今日这难堪的境地。   这边正踌躇着,荣丰堂里的侍女听见了声音,已经迎了出来,硬是拥着李轻婵将她带了进去。   李轻婵一见屋里的绣娘,霎时间红了脸,僵着身子一动不动了。   平阳公主正与绣娘吩咐要做的哪些款式,见着了她,直接让她跟绣娘进里间去。   没听见李轻婵吱声,她一抬眼,见李轻婵头压得低低的,拘谨地立在一旁。   “怎么回事?”平阳公主难得的好耐心,当她是不好意思,宽慰道,“都是姑娘家,量个身形怎么了?以前在家没有量过吗?”   李轻婵脸上滚烫,脚趾抠地,半晌没出一声。   “小姐年纪小,又是第一回 见,肯定是怕生了。”其中一个圆脸绣娘道,“若是觉得难为情,奴婢一人跟您进去就是了。”   李轻婵听着这声音,心中起了疑惑,怎么听着这绣娘不认识她一样?她记得很清楚,先前明明就是屋里这几个绣娘给她量的身形。   李轻婵缓缓抬起了头,瞧了眼屋内的绣娘,惶急垂下。   “小姐长得真标志,奴婢还是第一回 见长得这么美的姑娘……”这是另一个绣娘说的。   几个绣娘轮番夸了李轻婵一遍,彻底把李轻婵弄糊涂了。   她心中乱跳,心道:“难道是表哥特意叮嘱过了绣娘?”   她正不安地想着,听见平阳公主用生硬地口吻说着安慰的话,她道:“行了,没什么事,姨母在外面你怕什么。”   李轻婵又偷偷瞄了瞄绣娘们,见她们一个个面上带笑,仿佛都是第一次见自己一样,心里打着鼓跟去了里间。   果真只有一个绣娘进去,李轻婵跟个木偶人一样任凭摆布,而绣娘一句无关的话也没说过,她想试探,又怕勾起了绣娘的记忆,犹犹豫豫。   直到要褪了衣裳贴身量时,李轻婵露出了里面的小衣,她脸彻底红透了,低声道:“你、你是不是……”   她羞涩难安,怕外面听见了,话几乎是用气音说的。   “奴婢还是第一回 见小姐,小姐怎么瞧着这么怕奴婢?”绣娘笑道,“奴婢只管听主子的话给做衣裳,旁的什么都不管,记性也差得很,要是什么时候见过小姐却忘了,还请小姐见谅。”   李轻婵眼眸闪动,再没说什么多余的话了。   等整理好衣裳掀帘出去,李轻婵脸上的红刚褪下没多久,这一抬头,又重新染上了重重的胭脂色。   她扶着帘帐止住步子,视线飞速地从坐在软榻上的人身上移开。   平阳公主在挑绸缎,听见脚步声看过去,正好将李轻婵这番变化看在眼里,她心中一动,看了眼一旁的儿子,提高声音道:“怎么见了你表哥不知道喊一声?昨日子晏还带你去看病,今日你就忘了?”   李轻婵脸通红,松了帘子低头慢腾腾走过来,小声喊道:“表哥。”   “嗯。”钟慕期应了,面色淡淡问,“药喝了吗?”   李轻婵回他:“喝了,感觉好多了。”   这一问一答,再平常不过了,但平阳公主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怪怪的。   她微不可查地将两人各自打量了一番,自家儿子一直那个模样,什么都看不出来,可阿婵那羞窘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平阳公主猜不出来,开口道:“正好子晏一道去把身形量了,省得回头再费功夫。”   钟慕期拒绝道:“不必,用旧尺寸就行。”   平阳公主睨了他一眼,余光瞟着李轻婵,若有所指道:“行,回头别跟哪个姑娘一样说不合身就行。”   李轻婵的脸又红了几分,脚尖磨蹭着靠近她,软着嗓子喊了一声“姨母”,得了平阳公主一声轻哼。   光是这样已经让李轻婵觉得赧然了,厚着脸皮软声讨好了平阳公主,才让平阳公主放过了她。   李轻婵还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刚松了口气,猝不及防听见钟慕期的声音,“姑娘家娇气,衣裳不合身了怕是会哭,是得仔细量量。”   他语气平平,仿佛只是随口说着,却让李轻婵差点膝盖一软瘫倒下来。   她是因为衣裳不合身哭过……是小衣……   李轻婵只觉得全身血气顷刻间尽数涌上了脸,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谁对着你哭了?”平阳公主即刻反问,目光炯然地盯着钟慕期。   她这儿子向来不近女色,对姑娘家也毫不留脸面,谁敢对着他哭?   “没有谁,猜的。”钟慕期面不改色道。   平阳公主未能从他脸上看出异常,又转脸去看李轻婵,见她满面潮红,咬着唇不出声,眉梢一挑,重新看向钟慕期。   后者依旧没什么表情,淡然如往常。   平阳公主惊疑不定,她怀疑钟慕期方才是在说李轻婵,可她仔细想了一想,若是钟慕期早知道李轻婵衣裳不合身,肯定会让人给她裁新衣,左右不过是吩咐一声的事情。   可李轻婵昨日那身衣裳是街面成衣铺子买的,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什么新衣。   她揪不出问题,又打量了两人一下,不得已做了罢。   尺寸的事情说完,平阳公主挑起了衣料,翻着看了看,推着李轻婵让她自己选,李轻婵还在羞臊中,随手指了一两匹。   “选这个?这颜色这么暗,我本想让人给你表哥用的,你小姑娘家就该穿得艳丽些。”平阳公主不大满意,让人把那几批深色绸缎搬走,让李轻婵重新选。   李轻婵身上的热度简直要把自己烤熟了,她头也不敢抬,随手指了两匹月白色的软绸。   平阳公主又说了:“选这么寡淡的颜色做什么?”   “得了,我也不问你了,我给你选。”平阳公主说着,挑着艳丽的绸子让绣娘记着,继续翻看了会儿,疑惑道,“我记得不是月前才弄回来一些细软缎 织锦之类的吗?怎么都没见着?”   这话传进耳朵,李轻婵倏地打了个激灵,本能地抬头朝钟慕期看了一眼,恰好迎上了他的目光,似乎带着一丝促狭的笑,又似乎一本正经,不带任何感情。   李轻婵飞速移开眼,咬着下唇低下了头。   平阳公主还在问:“那些料子给阿婵做春衣正好,怎么没拿过来?”   “奴婢再去找找。”几个侍女领命下去了。   李轻婵嘴唇差点咬出血,找什么啊,都已经在她身上了!   她看着侍女出去,明知道那料子找不见也不敢出声,难为情极了,要哭不哭地去看钟慕期。   这一眼起了效果,后者开口道:“我拿去用了。”   “你拿那做什么?那鲜艳的料子……别说你拿去给你自己做衣裳去了。”平阳公主就奇了怪了,“还是拿去送人了?”   钟慕期低笑了下,道:“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   钟慕期略一想了想,道:“拿去与人做了交易。”   平阳公主再次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听他这意思似乎是什么正事,就没再绕着这个问题纠缠。   这时侍女又抱来几匹缎子,她看了看,见这回的料子偏轻薄,觉得用这做春衫也可以,便喊了李轻婵道:“过来再挑挑……”   只是这一转眼,见李轻婵满面赤红,眼中蒙着一层水雾,既委屈又可怜。 第41章 扔花   平阳公主怎么看这两人都觉得怪异, 明明她只是正常地与钟慕期说了几句话,一句都没提李轻婵,怎么她好像被人欺负惨了一样?   回忆了下方才说过的话,她沉了脸, 语气刚硬道:“哭什么?姨母给你挑的不满意不能直说?本来就没什么气色, 非要穿那寡淡的颜色像什么样子……”   昨晚被李轻婵那一抱之后, 她原本想着再也不对她说多难听的话了, 可这会儿看见她忍气吞声的样子,忍不住又严厉起来。   只是这次不等她说多少, 李轻婵就迈着小碎步往她身边来了。   李轻婵听着钟慕期与平阳公主的对话,羞耻得不得了,觉得贴身穿着的衣裳都刺痒起来,再也不舒服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调戏了,有点气, 有点怨,气钟慕期方才故意提到“不合身要哭”,怨他不主动把话题岔开,非得要自己用眼神求助了才肯。   可往钟慕期那一看, 他又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再神清气正、清朗淡然不过了,让李轻婵怀疑是自己多想了、又误会他了。   她纠结着这个, 心中越来越重的羞耻与怨气没处出, 快把自己憋哭了。   此时被平阳公主看出来了, 惊慌了一瞬,生怕她察觉到了什么异常。   后来听平阳公主不悦的训话后知道她猜错了, 但这处境太危险了, 万一待会儿她又提到那几匹料子可怎么办?   李轻婵浑身不得劲, 紧挨着平阳公主,两手搭上她一边的臂弯,垂头在她肩上,要开口说话时余光看见钟慕期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   李轻婵心中气恼,侧过身背对着他了。   她一气,就感觉自己又要晕倒了。这回是被钟慕期气的,让她比往常真正发病时更加委屈,于是对上平阳公主时,就是眼中泪花闪闪的可怜样子。   李轻婵带着哭调吭唧着:“不舒服了……”   “什么不舒服?”平阳公主没听明白。   “没有力气,累了。”李轻婵说着话就往她身上偎,好似站不住了一样。   平阳公主只听侍女们说过她身子越发不好,这还是第一回 亲眼看见她说着话忽然就晕倒,心顿时高高提起,忙搂住她让侍女扶她躺下。   等她再出来细问李轻婵的情况时,发现侍女们知晓的也不多,竟然都得问她那儿子。   钟慕期道:“无事,歇一会儿就好了。”   他是这一屋子里最沉稳的一个,看着李轻婵摇摇欲坠地倒下,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早就习以为常了。   但平阳公主不知道,觉得亏得自己先前还以为他多体贴李轻婵,难道只是在做表面功夫?   她看不明白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时李轻婵晕倒的事在她心里占了上风,就没有再多想这些。   李轻婵被人扶到了床上,躺了片刻感觉气顺了回来,好像也没那么晕。   然而平阳公主和荣丰堂这边的侍女全都慌了神,如临大敌,让她不好意思就这么醒来,只能安静躺着。   几个侍女守着她,几个侍女去熬醒神汤,平阳公主不放心还想请太医。   李轻婵记得不能随便让太医把脉的,她听见了平阳公主这么吩咐,但就是没有睁眼,也没有开口阻拦,反正钟慕期还在外面。   “方才他不帮我,那我也不帮他。”李轻婵心里念叨着。   最后太医没请回来,李轻婵被喂了醒神汤后钟慕期人也不见了,可她心里还是有气,决定再见了钟慕期一定不主动与他说话了,要晾他几日。   她盘算得好,然而接下来两天都没见钟慕期回来,眼看着太阳出来了,积雪渐渐融化,李轻婵有点着急。   怎么老是不回来?不是说雪化了就送秋云回去找人吗?   秋云的行礼都打包好了,他不会是忘了这事吧?   她一心急就把先前打定主意不主动理钟慕期的事情忘了,只盼着他快些回来。   这一日比前几日都暖了一些,李轻婵算着马上又该去找孟梯把脉了,今日钟慕期应该会回来,从一大早就在等着了。   结果没等来钟慕期,等来了上门拜访的宁国公夫人与二小姐韩絮薇。   先前李轻婵与韩絮薇是说过几句话的,她还帮着劝了方念几句,李轻婵对她有些好感。   说了会儿客套话,平阳公主就让两个姑娘去听月斋玩了。   一路从廊下走来,再过了两道垂花门楼,到了听月斋外的小荷塘,池中枯荷已被捞起,一片碧波微漾,透着点点寒凉。   另一侧是石板小径,山石点缀,有耐寒的茶花开得正盛。   看见那花,韩絮薇声音轻柔道:“上回你忽然晕过去了,挑的那株昙花还在陈菀那呢。她给你精心养着的,说等你再好一些,就亲自上门给你送来。”   倒不是她现在不想来,而是不敢来。上回平阳公主发了好大的火,不止方府一家倒了霉,陈府也受到了牵连,陈尚书屡被人找麻烦弹劾,现在每日都是焦头烂额。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被平阳公主迁怒了。平阳公主那爆脾气,这时候上门只会把她的火气燃得更旺,只能先避着,等她出够了气再亲自来赔礼道歉。   李轻婵也记得那个圆脸爱笑的陈菀,弯着眼睛道:“那好呀,我这几日还念着呢,就怕被别人抢去了。”   两人边说边往前去,身后跟着数个侍女,这是平阳公主怕李轻婵再说晕就晕了,特意让人寸步不离地跟着的。   韩絮薇一路走来,见了听月斋的风景摆设,更加清楚平阳公主对李轻婵的重视了。   顺着李轻婵吐血晕倒的事关怀了几句,到了暖和的观景阁楼上,她又道:“……你晕倒了不知道,当时公主脸都吓白了,正好世子到了,把你交给世子之后,她才去处置的方念……”   李轻婵没什么记忆了,仔细听她说着。   “……方才听公主说你的病已经稳定些了,想来世子把你照顾得很好,我也就能放心一些了。”   “他才不好呢。”李轻婵听她夸起钟慕期,小声嘟囔了一句。   韩絮薇看着她不自觉娇嗔起来的小表情,心中微动,顺其自然地问道:“怎么不好了?”   李轻婵本是想着钟慕期先前故意不帮自己解围,这几日又不见踪影,才抱怨了一句,发现被韩絮薇听见了,忙道:“我说都是姨母和表哥费心照顾我,我才能好了些的。”   韩絮薇听她熟稔地喊着“姨母”“表哥”,心中思量更重,脸上却笑着道:“那你可要好好养着,等年后天暖和了,我带你去外面玩,再出城踏青赏花……”   她们姑娘家也就是说说话,吃吃点心,或者去院子里采花,两人都不是坏脾性的人,处得还算愉悦。   刚采了几簇梅花,正把花枝往细口瓶里插时,侍女上了阁楼,道:“小姐,世子回来了,找你有事,正往这边来呢。”   李轻婵腾地起了身,欲下阁楼,看见韩絮薇抬目看来,止住了脚步。   “天有些晚了,我先回前厅去了。”韩絮薇适时起了身,识趣说道。   李轻婵想着钟慕期来多半是为了秋云回姑苏的事情,这事压在她心上几日了,她要再好好跟钟慕期说让人照顾好秋云,便道:“好呀,等会儿我再去前面找你。”   韩絮薇便被侍女送下阁楼,过了垂花小门,正好与钟慕期打了个照面,忙福身见礼,“见过世子。”   钟慕期没什么表情,微一点头与她隔着数尺距离错身过去了。   而韩絮薇被侍女领着从游廊走过,将要离开听月斋时,路过了一个嵌在花墙上的漏窗,从里面看去,恰好能看到李轻婵所在的阁楼。   一眼望去,见李轻婵正扶着栏杆探身,将手中一簇梅花往下扔去。   花枝打着旋儿落在下面的钟慕期肩上,被他接住,他抬头看了一眼,接着李轻婵微一撇嘴,重新回了阁楼里。   “小姐……”韩絮薇被身旁丫鬟低喊了一声方回神,歉然一笑,跟着侍女继续往前厅去了。   钟慕期上了阁楼,将手中那枝梅花放回李轻婵手边,问:“扔我做什么?”   旁边还立着侍女,李轻婵转着水汪汪的眼睛瞧他一眼,绷着嘴角道:“不是扔的,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钟慕期道:“不是我打搅了你,让你不高兴了?要不我还是先走了,明日再来找你。”   “没有,真的是不小心!”李轻婵怕他真走了,急忙解释,说完见他眼中露出一丝隐晦的笑意,顿时又起了疑心,觉得他可能是在故意耍自己。   可等她仔细看去,钟慕期眼中的笑又没了,一双眼眸清冷中夹着温润,淡淡看来,恍若方才是她看错了眼。   李轻婵偏头让侍女去楼下守着,等人都退下去了,凑近了些仔细打量钟慕期的神色。   后者面色沉静,镇定自如,看了她一眼便任由她打量了。   半晌,李轻婵收回视线,怀疑道:“表哥,你这几日是不是都在故意欺负我?” 第42章 侯府   “我怎么欺负你了?”钟慕期反问, “我让你身上不舒服,还是让你心里不舒服了?”   身上不舒服肯定是没有的。   李轻婵不好意思提前几日在平阳公主那挑料子的事,就道:“你明明说要经常回来的,怎么这两日不见人影?”   “我不回府就是欺负你了?”   李轻婵被问得哑然, 踌躇了下, 伸手去揪那枝梅花, 将花瓣一片片揪下丢在地上, 纤细的手指被那红艳花瓣映得格外白皙嫩滑。   她低头咕哝着:“反正你肯定是不怀好意的。”   钟慕期转身运势要下楼阁,道:“既然你不信我, 那便罢了,去找我母亲帮你……”   “信的信的!”李轻婵赶忙起身去拉住他,着急道,“表哥没有欺负我,我方才是胡说的。”   没得到回应, 李轻婵又扯着他衣袖晃了晃,眼巴巴地喊了声“表哥”。   钟慕期这才回头,目光从她攥着自己袖口的细嫩指尖上扫过,道:“去喊秋云, 今日就出发。”   李轻婵双目闪亮, 匆匆去寻了秋云。   她将事情重新叮嘱了秋云一遍,又拜托随行侍卫一路多照应秋云, 主仆俩就此分别。   再回了宅院里, 宁国公夫人与韩絮薇正要离去, 李轻婵去送了一下,就直接被钟慕期带出去找孟梯了。   一切顺利, 只是晚间回府时, 李轻婵身边多了个飞鸢, 钟慕期道:“少了个秋云,赔你个飞鸢,把她当成秋云就好。”   李轻婵还是很信任飞鸢的,毕竟她刚醒来那几日,身边除了钟慕期就是飞鸢,飞鸢还与她一起扮过男装呢。   “谢谢表哥。”李轻婵掐着甜腻的嗓音道谢。   钟慕期将她送至听月斋院门口,在她要进去时又喊住了她。   李轻婵回眸,见他眼神幽暗,语气沉着地问:“倘若我当真不怀好意,阿婵你要怎么办?”   李轻婵站在原地呆了一下,才明白他这是重新提及了白日里两人的对话。   她认真地想了一想,老老实实道:“我太没用了。若是没有人帮我,我就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钟慕期蓦地笑了,他上前一步,伸手把李轻婵颊侧的碎发往耳后拂了一下,温声道:“和你说笑的,表哥才不会伤害阿婵。”   “嗯,我知道表哥对我最好了。”李轻婵乖顺点头。   当晚,一道人影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轻而易举地进了听月斋主卧里,李轻婵睡得雷打不动,十个手指尖全都被人亲了一遍,腰侧也被人掀开衣裳看了。   隔日对镜梳发,李轻婵摸着双唇,奇怪道:“怎么又麻麻的?”   身后立着的飞鸢目不斜视,木偶人一般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绝口不提昨夜撞见的事。   如此过了数日,平阳公主带着李轻婵去了誉恩侯府。   这一日李轻婵被按着盛装打扮了一下,她久未戴朱钗,到这时才发现妆匣中多了许多首饰。   “奴婢也不晓得。”天天伺候李轻婵梳洗的挽月也茫然,完全不知道李轻婵的妆匣什么时候被塞满了。   飞鸢默默接话:“兴许是公主让人放的呢?”   李轻婵想着平阳公主的性子,觉得的确有这可能,才放下这事。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誉恩侯府,车撵方停下,李轻婵便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好奇掀帘一看,见立着瑞兽石像的高大府门前,林列着数人,均是锦衣华服,神色紧张地候着。   “都是些无趣的人,没必要一个个认识,待会儿直接跟着挽月去歇息。”平阳公主对着一行人面露嫌恶。   李轻婵听话点头,但到底是第一回 来,心里忐忑得厉害,下了车撵就紧跟着平阳公主。   府门口年轻老少均有,但无一例外都唤平阳公主为“公主”,是什么亲疏关系都听不出来。   最前面满面笑容迎着的就是李轻婵见过的钟三夫人,上前就道:“一早就让下人将府中全都重新清扫了一遍,可算是把公主等回来了,老太太也盼了许久了……”   “行了,先进去。”平阳公主不耐地扫了她一眼,被欣姑姑扶着往府中去。   钟三夫人脸上笑容一分未变,见这话未引平阳公主高兴,便转而对跟着一旁的李轻婵道:“阿婵瞧着比先前好多了,现在身子可还有不适?”   李轻婵尚未回话,平阳公主已道:“知道她身子不好还拦着做什么?”   “这不是久未见阿婵,我这心里想念得紧吗。”   钟三夫人仍笑着说道,把李轻婵都弄迷糊了,她只见过钟三夫人一面,连话都没说过一句,怎么在她说话好似对自己熟稔得很?   “阿婵的院子我都让人整理好了,正好西惗与阿婵年纪相仿,让她多照顾着点阿婵。”钟三夫人顺手拉过一旁的清秀姑娘推到李轻婵身旁,姑娘被她拽得突然,差点摔倒了,被飞鸢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挽月扶着李轻婵低声道:“是十一小姐钟西惗。”   听见排行,李轻婵才想起来这姑娘她先前在尚书府见过一面,只是没说过话。   看钟西惗腼腆拘谨,同样拘束的李轻婵眉眼弯弯地冲她笑了一下。   平阳公主扫了一眼,未阻拦,只是道:“阿婵住我那里就行。”   钟三夫人仍是乐呵呵地应了,在前方带着路领几人进去,其余或谨慎或慌张的数十人纷纷跟在后面,不敢言语。   誉恩侯府占地虽大,但人很多,一路往后院去,路上又见了许多丫鬟下人,纷纷垂首行礼。   到了最里面的厅堂,热气铺面,锦帐香炉,处处奢华。   挽月低声提醒道:“是老夫人的住处,小姐待会儿直接唤老夫人便可。”   钟家老夫人年过七旬,已是满头白发,但精神依旧很好,爬满皱纹的眼角闪着光,见了平阳公主就起了身。   平阳公主与她问了好,态度敷衍,钟老夫人脸色沉了几分,最终是隐忍下来了。   待到李轻婵福身问好时,老夫人只轻扫了她一眼,淡淡开口让起了身。   “阿婵身子不好,先回去歇着,晚膳时候我再让人去喊你。”表面的礼数做完了,平阳公主即刻让李轻婵回住处去,顺口叮嘱挽月道,“看好阿婵,有事就来找我。”   李轻婵自然是什么都听平阳公主的,恭敬退下,离开时从一众年轻男女跟前走过,低着头没有乱看。   走到门口时忽地传来一道小小的嗤笑声,饱含不屑与鄙夷。   她微微抬眼,循声看见一道绿色的衣裙,那姑娘被她发现了也不慌,翻了个白眼转开了头。   李轻婵装做什么没听到,跟着挽月出去了。   出去就轻松多了,挽月与她一一说着:“老夫人下首坐着的就是二夫人,她性子懦弱从来不管府中事。再往后一众年轻些的是府中少爷、少夫人和小姐,除却已出嫁的五位小姐,府中有四位少爷成了亲,三位小姐已订了亲,年后四月十一小姐也要出嫁了……”   见李轻婵满面糊涂,挽月笑了一声止住了声,道:“小姐倒也不必去记,反正也不常见到。”   “府中……一共多少少爷小姐?”   “二老爷膝下七个子女,三老爷膝下八个,其中最大的已有了孩子在读书,最小的尚在襁褓。”   “啊?”李轻婵被震惊到了,被侍女拥簇着穿过垂门,她又问,“那我表哥排第几?”   挽月又笑,“公主膝下仅世子一人,在府中排第六。”   “这府中人太多,什么性子的都有,像十一小姐,是三老爷的侍妾所出,性子怯懦,小姐倒是可以与她说说话。其他的如九小姐钟西钿,就是穿绿裙的那个,为人就刻薄了些……小姐若是在府中散心,可记得带着人,别被冲撞到了。但若是有人敢出言不逊,也不必忍让。”   李轻婵乖乖点头,她现在是完全不敢在誉恩侯府里乱走了,恨不得整日就待在平阳公主的院子里。   才说到府中人多,穿过一道小径,隐约听见一阵嬉闹声,李轻婵下意识抬头,见花圃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几个妙龄少女正玩闹。   挽月抬眼看去,道:“是二老爷的几个侍妾,上不得台面,所以没去前面迎公主。”   李轻婵的脸瞬间皱了起来,那二老爷孩子都那么大了还纳小姑娘做侍妾……李轻婵想着就觉得心里不适,撇开脸催挽月快些离开。   挽月边走边继续与她说着:“二老爷离京去了,三老爷体虚出不得门,侯爷许是有事今日还未回府,--------------弋府中其余人小姐都不必放在眼里……”   往前转了个弯,忽地迎面来了一个晃头晃脑的粉面年轻男子,一身衣裳皱得不成样子,远远就闻见了酒气,正摇摇晃晃地朝着几人走来。   “是十少爷钟平潮。”   挽月方低声说罢,那少爷已看见了李轻婵,双眼一亮,脸上露了个轻佻的笑,道:“这是新入府的姨娘?我爹的还是三叔的?”   “少爷慎言。”挽月皱眉说完,那钟平潮已惨叫了起来。   是飞鸢上前一步拧住了他手臂,一绕一推,“咔咔”两声,钟平潮的右臂就无力地垂了下去,脸上则是阵青阵白,头上也冒起了冷汗,嚎叫着喊起人来。   不等他喊几声,飞鸢一脚将人踹飞了出去,噗通一声跌入结了薄冰的池水中。   李轻婵人都没反应过来,挽月也被这新入府的侍女惊住了。   唯有飞鸢面色沉静,冷冷道:“胆敢对世子出言不敬,杀了他也活该。” 第43章 吵架   李轻婵简直要被吓死了, 这大冬天的掉水里就算没淹死也可能被冻死!   虽说是对方不敬在先,可他再怎么说也是侯府里的少爷,与平阳公主沾亲带故,岂是自己能比的?再让平阳公主为难了就更不好了。   她忙让挽月喊人去救钟平潮, 挽月也就惊了那么会儿, 现在恢复过来了, 朝水中扑腾着的人扫了一眼, 道:“没事,府中少爷多, 少一个没关系。”   李轻婵彻底呆住,还有这种说法?   她们一行人没有动静,但府中其他下人听见声音了,已经急忙赶来相救。   李轻婵被挽月等人拥着回了平阳公主住处,没能亲眼看见钟平潮被救起, 后来听说跟个落汤鸡一样是被人捞起来的。   她这边正因为刚入府就给平阳公主添了麻烦而心惊时,侍女来道说钟老夫人让人带飞鸢过去。   李轻婵当即就要跟飞鸢一起去,被挽月拦住,“公主说了让小姐好好歇着, 小姐放心, 出不了事的。”   李轻婵只能眼睁睁看着飞鸢去了前面,她慌得厉害, 怕飞鸢真的出事了。   飞鸢可是钟慕期给她的, 坐立不安地想了会儿, 她问侍女:“我表哥回来了吗?”   钟慕期昨日傍晚出去后就一直没回来,平阳公主说不用管他, 到时候他会自己找来。   现在李轻婵想去找他, 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找。   “还没呢。”侍女道, “小姐放心,是十少爷先出言不敬的,再说了,咱们府上的人无论对错,都没人敢动的。”   这不仅没让李轻婵安心,还让她想起钟平潮说的那轻佻的话,想一想都觉得不舒服,心里阵阵烦闷。   这话要是传出去了,人家怎么看她啊……   李轻婵长这么大,虽说被荀氏苛待,被荀翰虎视眈眈地盯着,但从未被人这么无礼地当成侍妾过,还是那一把年纪的老头子。   她心里又恶心又恼怒,但全都压下了,当务之急,先保住飞鸢才是首要。   “要不等会儿还是装晕吧?就说钟平潮动手推我了。”李轻婵胡思乱想着,张开手掌擦了擦掌心的汗。   钟老夫人是一定要罚飞鸢的,不管这事是谁不对在先,她都要出口气灭灭平阳公主的威风。   她倒是还想把李轻婵也喊过来,可平阳公主冷笑了一声没搭理她,下边的人硬是没人赶去喊,最终只来了飞鸢一个。   “他对世子不敬。”飞鸢只有这一句话。   钟老夫人气得直拍桌,“他怎么不敬了?再说他们是兄弟,兄弟间玩闹几句有什么!”   飞鸢:“老夫人可以这么跟世子说。”   钟老夫人一下子哽住了,上回她去刑狱司门口求钟慕期放了钟平涟,没能求下来,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牢狱深处听着钟平涟的惨叫声,把她自己吓晕了过去,后来被一个鬼一样的大夫救醒,被人抬回了侯府。   这事儿每每想起都让她心悸。   平阳公主最多就是嘴上动动,钟慕期是二话不说直接动手,一点儿退路都不给留。   钟老夫人不肯就这么罢休,浑浊的双目死盯着飞鸢,厉声道:“好!你说他不敬,他怎么不敬了?别的不说,府中上下谁敢对世子不敬?你倒是把话说清楚!”   飞鸢还是只重复那一句话。   此时厅内其余小辈已被遣散,一旁端坐着的平阳公主原本正气定神闲地饮着茶看笑话,被挽月凑近说了几句,忽地摔了手中茶盏。   “来人,把钟平潮给我重新按进水里,不淹他半个时辰别想出来!”   茶水溅到钟老夫人的鞋子上,她转向平阳公主,一看她铁青着脸,心瞬间提了起来。   平阳公主这是真的生气了,难道真的是钟平潮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钟老夫人登时急了,“公主这是做什么?就算他真的对兄长说了什么不敬的话也罪不至死啊!”   平阳公主冷笑,“我今儿不让他死,我只要他半条命,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嘴贱!”   这大冷的天,光是方才在水里泡了一会儿,钟平潮已经冻得口唇发绀,话说不口了,要是真的泡半个时辰,人就算救回来可能也废了。   虽然只是个庶子,可那也是亲孙儿,钟老夫人舍不得,更不愿意被平阳公主打了脸。   平阳公主却是铁了心的要惩治钟平潮的。   双方正僵持着,看热闹的钟三夫人笑吟吟开口道:“虽是兄弟,可尊卑有别、嫡庶不能不论,若是今日不以儆效尤,往后这下面的孩子可都有样学样了,成何体统?”   钟老夫人早知她好讨好平阳公主,这会儿气得脸红脖子粗,拍着桌怒道:“好……你要把他扔下去,那老身也跟着下去!”   “嗤。”平阳公主不屑地笑了声,吩咐人去将钟平潮押过来。   就在欣姑姑要提醒公主冷静点时,外面有侍女来报:“公主,世子派了人过来。”   钟慕期派来的是个侍卫,侍卫目不斜视,进了厅内高声道:“世子问老夫人还想不想要钟平涟回来了。”   就这一句话,将钟老夫人惊得颤巍站起来了,“他、他什么意思?”   侍卫只负责传话,其余的一概不言。   平阳公主倒是心里有几分门路,瞧着钟老夫人一脸难以置信隐隐带着惊喜的表情,嘲讽地笑了一声。   但这回钟老夫人没再气愤,满是皱纹的脸颤动几下,浑浊双目微阖,幽幽道:“老十不敬兄长,确实该罚。”   言下之意,就是同意将钟平潮淹在水中惩治了。   一直未出声的钟二夫人身子抖了一抖,还是什么都没说。   唯有钟三夫人呵呵笑着,意有所指道:“老夫人还真是疼三少爷……”   被钟老夫人怒瞪了一眼,这才止了笑。   后院里的李轻婵见飞鸢完好地回来了,又惊又喜,紧接着听她说钟平潮重新被淹进了冰水里,那就是震惊了。   挽月知道的多,解释道:“别看府中这么多少爷小姐,真正被老夫人当亲孙子的只有三少爷一个,为了能让三少爷回来,这是连十少爷的命都不要了。”   “怎么能这样呢……”李轻婵喃喃道。   都是子女,怎么就不能一碗水端平呢?   停了会儿,她发现了挽月话中的漏洞,问:“老夫人最疼的孙子不该是我表哥吗?”   挽月讥讽一笑,“世子自打出生就没怎么在府里待过,别说最疼世子了,老夫人是巴不得世子……”   挽月声音停住,再开口时换了个说法,“世子与侯府不亲近,老夫人是更想把这爵位给三少爷的。”   李轻婵秀气的眉头蹙了起来。   “这高门大宅里人多了,就什么事儿都有,小姐不用多想,咱们不吃亏就行。”挽月安慰道。   钟平潮重新被扔进了水里,整整半个时辰,一点儿都不差,上来时已经没多少气了,被人匆匆抬了下去。   因为出了这事,最后晚膳也没去前边,是在自己院子里用的,这倒让李轻婵轻松许多,只是钟慕期依然没有回来。   平阳公主虽不住在誉恩侯府,但这侯府上下都是钟慕期的,她难得回来一趟是要查账的,一大早就忙去了。   李轻婵一个人待了没一会儿,侍女道钟西惗过来了。   钟西惗显然不是自愿来的,到了厅里就低头饮着茶水,十分拘泥。   “是有什么事吗?”   李轻婵看她拘谨地手脚无处放,主动开口问她,结果把她吓得立马放下了茶盏,直起腰板听自己说话。   “没事,我就是、就是怕你一个人无聊,过来陪陪你。”钟西惗十分生硬地说出这么一句关怀的话。   李轻婵看着她有些一言难尽,直接问道:“三夫人让你来的?”   钟西惗头低得更狠了。   昨日挽月特意提过她,是个庶女,生母不在了,全靠钟三夫人看顾着长大。钟三夫人想在平阳公主跟前做好,特意让这怯懦但没心眼的庶女来接近李轻婵。   李轻婵看着她就想起自己,觉得两人身世其实也差不了多少,就软了心让她留下,但两人并没什么交流,只是各玩各的。   留了她一个多时辰,刚让人送她出去,李轻婵看见了一条陌生的帕子,是钟西惗忘下了。   想着她人还没走出多远,便直接追了上去。   到平阳公主住处院门口,李轻婵已看见了钟西惗,正要喊住她,忽见一抹绿色的衣角,然后隐约的声音传了过来。   “……连个野丫头都讨好,你还真是贱得慌……”   李轻婵微愣,钟西惗的声音太轻她没听清,只听见绿衣姑娘的声音了。   “她算哪门子的表姑娘,不过就是厚着脸皮来蹭亲戚打秋风的,讨了公主欢心来作威作福罢了……真算起,咱们府里哪一个不比她与公主亲近?”   “昨日的事说是十哥对世子不敬,可世子都不在府中,十哥没事说他不好做什么?依我看都是这表姑娘搞出来的鬼,不然怎么她身边的人就一口咬定是十哥先不敬的?”   “你可真没脑子,婶娘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活该嫁给个短命鬼!”   钟西惗刚开始还说一两句话,后来干脆不吱声了,低着头任由她说着。   “听说这姓李的也是个短命鬼,上回你不是还见了她吐血吗?你可真是个扫把星,身边尽是些短命鬼……”   李轻婵不喜欢别人说她是短命鬼,她要好好活着,还要活好久好久呢。   于是她继续往外去了,直接开口问:“你在说我是短命鬼吗?”   往外去才看清了绿衣姑娘的全貌,正是昨日对她嗤笑的那个,排第九的钟西钿。   钟西钿被她捉到偷说坏话也丝毫不慌,依然仰着脸,倨傲道:“谁不知道你活不久?你娘好歹成亲后才死的,说不准你连成亲时候都活不到。”   李轻婵抿了唇,再开口时一字一句道:“你咒我活不久,我要找姨母告状去。”   这话出口,钟西钿愣了一下,她还是第一回 见人明目张胆地说要回去告状的。   关键是李轻婵去跟平阳公主告状或许真的能行得通。   钟西钿有些慌神,也更恼怒,气道:“你果然都是装的,就会在公主跟前装可怜,背地里仗着公主的势作威作福!”   “我就是作威作福,我要让姨母罚你,还要去告诉我表哥,说你欺负我。”李轻婵绷着脸道。   她根本就不想给平阳公主添麻烦,这完全是恐吓,可钟西钿信了,色厉内荏道:“公主和世子才不会信你!你别以为喊一声姨母你就真是个表小姐了,谁不知道你母亲与公主根本没一点儿关系?都是你自己蹭上来的,还缠着世子喊表哥,你没脸没皮!”   李轻婵也有点气,但看钟西钿比她气得还厉害,反而平静下来了,想了一想,道:“反正我就是要去告状,我身子不好,你再说我我就吐血。”   钟西钿一时呆住,没想到她看着弱不禁风,其实心机这么重!   “你、你!”结巴着说不出威胁的话了,钟西钿面上无光,一跺脚跑开了。   李轻婵这才轻哼了一声,把帕子还给了钟西惗,就往回去了。   这是她近几年来第一次与人吵架,还大获全胜,但到底还是借了平阳公主的威名,还是有点心虚的,准备回去跟平阳公主说一声。   不成想,刚往里走了几步,就撞上了钟慕期。   “要找表哥告状?”钟慕期笑道。   他看上去是刚洗漱过换了衣裳,眼角眉梢还带着潮湿的水汽,映得人比往日更清俊。   李轻婵被他垂目看着,想着自己方才说过的话,脸唰得红了。   “还要吐血?吐一个给表哥看看。”   钟慕期边说边向着她走来,李轻婵都能闻见他身上刚沐浴过的味道了。   她脸越来越红,眼神转来转去,就是不敢抬起看他。   “我还真没想到,阿婵竟然还能这么硬气、这么……”他停了一停,似乎在琢磨用词,片刻后,悠悠道,“……这么心机。” 第44章 吐血   李轻婵接不上这话, 垂着脑袋,窘迫地十指揪来揪去,把指腹揪得泛起微微的红。   她正为难着不知道该如何回话,眼前一暗, 是钟慕期到了跟前, 李轻婵被他的影子笼罩住, 更加不敢抬头。   紧接着一只手伸了过来, 在她交缠的手指尖上轻轻点了一下。   李轻婵被这一下弄得心头乱跳,赶忙将手背到了身后。   她这才抬头, 忽略了他说的“心机”这回事,双眸晃着水波,乞哀告怜道:“我都被人欺负了……”   她本来想在后面加上“表哥”两个字的,话到嘴边,想起钟西钿说的话, 将这称谓咽了回去。   “谁欺负你了?”钟慕期微微板着脸,一副要认真听她告状给她做主的模样,道,“表哥刚回来, 还什么都不知道, 阿婵跟表哥说说,谁欺负你了?”   “嗯……就是……”李轻婵吭哧起来, 昨日钟平潮说了不干净的话, 但已经被罚得丢了半条命, 飞鸢也安然无恙。   再说了,钟慕期都派了侍卫回来, 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事?做什么还要自己再说一遍?   而方才钟西钿虽说得难听, 可已全都被自己驳了回去, 还气得脸红筋涨,这也没有告状的必要了。   而且他明明自己都听见了的。   李轻婵在心里抱怨着,背着手往后退了一小步,退到他影子范围外,嘀咕道:“就是你欺负我了。”   她刚挪了一步,钟慕期立马往前,重新逼近了她。   李轻婵见他要张口说话,怕他又跟自己掰扯怎么欺负了,急忙道:“世子你先忙,我得回去喝药了。”   说完就想绕过他进院子,结果擦身时突兀地被抓住了手腕。   腕间的手温热有力,将她手腕完完整整握住,拇指似乎还在她腕内侧轻抚了一下,李轻婵浑身一臊,猛地一挣却没能挣开。   “世子?”钟慕期低低重复着,声音如晨间屋檐下的冰锥一样带着寒光,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实物朝人刺来。   李轻婵心中一紧,隐约察觉到了危险,急忙凭着本能改口道:“表哥!表哥你抓痛我了,好疼。”   她刻意喊疼,果然被松开了,趁着这机会李轻婵蹬蹬又退两步,然后拿出最快的速度绕开他往院里小跑回去。   李轻婵伤寒已好,但为了以防万一,还喝着药。端了药过来的侍女没见到人,正要踏出门去找她,就被迎面撞上。   “哎呀”声响,侍女忙扶住了她,“小姐怎么急慌慌的?”   李轻婵支支吾吾说不出缘由。   侍女知道她方才是追着钟西惗过去的,见她这样还以为是被钟西惗欺负了,竖眉道:“可是十一小姐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没有没有!”李轻婵辩解着,说话间一转头看见钟慕期面无表情地跟过来了。   他步伐沉稳,不紧不慢,看在李轻婵眼中,却好似一步步踩在她心尖上,让她心慌不已。   她靠近侍女,急声道:“我有点头晕要回去歇着,别让人打扰我。”   说完头也不回地匆匆往房间去。   侍女摸不着头脑,等钟慕期到了跟前,与他说了李轻婵这番话。   钟慕期道:“是不舒服,方才被个绿裙子姑娘气得吐了血。”   侍女一听,急忙领他进了李轻婵房间。   李轻婵刚裹着被子躺到床上,听见开门声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紧绷着身子,硬是撑着没睁眼没动弹,装做自己熟睡了过去。   “小姐,都吐血了你怎么不说一声?”侍女很着急,疾步到了床榻边喊她。   李轻婵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吐血,听见了钟慕期的声音:“别喊了,是昏过去了,每次吐了血都会这样。去跟母亲说一声我带她出去了。”   “是!”府中侍女都已习惯了钟慕期带李轻婵出府看病,高声喊了其余人过来,各自准备起来。有去通知平阳公主的,有给李轻婵取斗篷的,院子里瞬间热闹起来。   李轻婵这会儿知道事情不对了,忙睁开眼想说自己没晕也没吐血,结果一睁眼就看见钟慕期正俯身过来,心瞬间乱了,微张着的唇猛然合上。   然而双目已无比清晰地撞上了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李轻婵心中一阵哀嚎,顷刻间重新闭上了眼。   “真的晕了。”钟慕期道。   然后李轻婵就觉得身上被子被人掀开,有只手探入了她后背。   她方要动弹,又听见钟慕期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院里下人全都知道你又吐血晕了,这会儿要是醒来,那就证明你是装的,在撒谎,以前也都是假的。”   李轻婵眼睫颤了颤,僵硬着身子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她手搭在钟慕期胸前,感受着那坚硬胸膛传来的气息,身上烧得厉害,止不住地想打颤,下一刻被人盖上了斗篷。   斗篷将她身躯遮了大半,只露出了翘着的裹着罗袜的两只脚。   李轻婵没了退路,只得顺着钟慕期的意思装晕,察觉到他要抱着自己出门,急忙在斗篷下扯了扯他衣襟。   钟慕期低头,从斗篷和胸膛间小小的缝隙看向李轻婵,见她乖乖缩在自己怀中,一手攀着自己胳臂,一手紧攥着自己胸前衣襟,脸红扑扑地使眼色。   光看人如何依赖他了,根本没注意李轻婵在示意他看什么。   直到李轻婵急了,冲他做了口形,他才偏目朝那双脚看去,接着抱着李轻婵坐在了椅子上,将她放在自己腿上。   侍女想去给李轻婵穿上鞋子时,钟慕期空出一只手撩了下斗篷,将李轻婵的脚也遮住了。   这下全身都严实了,他将人重新抱起,吩咐侍女道:“把阿婵的鞋子带上。”   出了房门钟慕期脸色就阴沉下来,抱着李轻婵快步向外,身后侍女匆匆跟着,往院门口去的路上引了大片视线。   不等他们到正门口,誉恩侯府所有人都知道了,有个绿裙子的姑娘为难李轻婵,将人害得吐了血,现在危在旦夕,被世子抱出去寻医去了。   眼看事情闹得大了,李轻婵彻底没了退路,只能装死被抱出了府门。   在府门口,碰上了刚回府的誉恩侯。   钟远函是知道平阳公主带着李轻婵回府了的,他根本没有官职,无事在忙,昨日是刻意避开了的,省得平阳公主众目睽睽之下给他难看。   此时见钟慕期冷若冰霜地抱着一个人出门去,奇怪道:“这是在做什么?抱着的是谁?”   钟慕期根本没给他一个正眼,径直抱着人上了马车。   这态度让钟远函不悦,但这倒是给了他一个契机,可以拿钟慕期的礼数问题对平阳公主进行指责。   只是他才踏入府中没多远,就听见了杂乱声响,一问方知,是平阳公主大怒,将府中所有女眷都招了过去,非要找一找是哪个绿衣裳的姑娘敢不长眼地招惹李轻婵,害她吐了血。   知晓原委后,钟远函瞬间消了去见平阳公主的心思,缩头缩脑地回了自己住处。   马车里李轻婵被放到坐垫上了还合着眼,靠着车壁既不动也不出声,真的昏迷了一样。   “阿婵?”钟慕期喊了她一声。   李轻婵闭眼装死。   闭着眼耳朵就灵敏了一些,听见稀疏的声响,似乎是钟慕期离开了坐垫。   李轻婵心里直打鼓,自己明明就没晕,他带自己出去是要做什么?还故意弄出那么大响动,钟西钿肯定要以为是自己故意装晕陷害她了。   她肯定要说自己是个阴险美人了!   李轻婵还想着,忽觉脚腕被人抓住,下意识往回抽,依然没能抽动。   慌忙睁眼,见钟慕期蹲在她跟前,一手抓着她脚腕,一手握着她的鞋子正往她脚上套。   “不行……”她慌张缩脚,整个人都往后躲,“松开!”   晕倒了被抱着还说得过去,现在好端端的让个大男人给她穿鞋就太让人羞耻了,何况这人还是钟慕期。   他什么时候给人做过这种事?   李轻婵使劲往回缩脚,可脚腕被大力扣着根本动弹不得。李轻婵慌死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拿另一只没被控制住的脚蹬了上去。   这一下正好蹬在钟慕期握着的鞋子的那只手上,鞋子被她蹬掉。   下方的人抬眼淡淡扫了李轻婵一眼,没说话,只是将她的脚往前一拽搁在了他大腿上,用手臂压牢了,一手去抓她另一只脚腕,一手去捡鞋子。   李轻婵感受着脚底板传来的热气,觉得自己全身都红透了,可不管怎么挣都挣不开,直到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才认命地放弃了,颤声催促:“快一点。”   绣鞋被抵在脚尖上,她弓着脚背要顺从地把脚伸进去,又被抓住。   钟慕期抬头再次看她,沉声问:“叫我什么?”   李轻婵脚趾蜷了蜷,她坐在高处,双手紧抓着坐着的软垫,这么往下看钟慕期时直直对上了他的双眸,感觉怪怪的,心里着了火一样。   “说。”钟慕期催了一句,抓在她脚腕上的手也微微用力。   李轻婵打了个哆嗦,脸红得一塌糊涂,艰难地地吐出了两个字。   “大点声。”   “……表哥……”李轻婵先是低喊了一句,心头颤动着闭上了眼,又大声喊了一句,“表哥!”   她都听话地喊完了也没见钟慕期再有动静,只有脚上传来阵阵酥麻感,让她浑身不得劲,几乎要坐不稳了。   等她犹豫着睁了眼,钟慕期才满意了,双目幽幽望着她,道:“别再叫错了。”   然后也不许她闭眼,就让她这么看着,抓着她脚腕慢慢给她套上了鞋子。 第45章 兵书   钟慕期甫一松开了手, 李轻婵立马双脚后撤把脚藏进裙子底下,连鞋尖都不肯露出一分。   然后把自己裹起来,偏过脸对着车壁,微微缩着身子, 不响不动了。   人虽不动, 但耳朵还竖着呢, 可惜只能听见钟慕期坐回去的声响, 其余的就是风声与车厢外的熙攘声了,似乎是到了大街上。   李轻婵想掀开车帘往外看, 想问钟慕期是要去哪里,可这会儿她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小小的怨气,不想理他。   她还有点气恼,表哥怎么不知道主动说呀!   她想偷偷瞧一眼钟慕期在干嘛,可是方才在身上裹了窝被, 头都被蒙住了,只要一转脸就会被察觉到,不得已放弃了。   李轻婵在心底重重哼了一声,心道:“你不主动和我说, 我才不理你呢。”   马车缓缓行驶着, 她发着小脾气阖目装睡,不知不觉就真的睡了过去。   迷糊中听见了沉稳的心跳声响在耳侧, 规律有力, 听着就让人觉得安心。   等李轻婵懵懂醒来, 觉得有点闷热,动了动身子想掀开身上的被子, 头顶上传来低沉的声音:“醒了?”   迷瞪着揉了揉眼, 李轻婵才发现自己还在马车上, 但是是被钟慕期抱坐在怀里的,头还枕在他肩上。   她脸上一热,立马就要坐起,可是双手除了钟慕期肩膀之外没有别的着力点。   钟慕期不拥着她了,却也不扶她起来,她只能别扭地按在坐垫上勉强撑着自己。   只是刚醒来身上无力,才离了钟慕期怀里,马车就是一个颠簸,她手下一滑,人又重重摔了回去,惊叫一声,双手也下意识地搂住钟慕期的脖子。   两人离得太近,李轻婵脸上通红一片,连忙放下手后退一些,想要再次努力起来时,被揽住了腰、托住手臂扶了起来。   将李轻婵扶至一旁坐稳了,钟慕期主动开口:“阿婵睡得太沉,滚到地上两次都没醒过来,表哥才扶着你的。”   李轻婵抓着茶盏饮了一口,茶水半凉,一口下去脸上的热度消了几分。   她因为那毒确实多眠且睡得沉,马车又摇晃,的确有可能摔到地上都不醒。   可不是说扶着吗?扶着还能扶到怀里去了?   钟慕期能听见她心里话似的,道:“是阿婵你觉得靠着睡不舒服,非要往表哥怀里钻的。”   这李轻婵就无从得知了,但她感觉不应当,自己睡姿向来是还可以的。狐疑地瞧了钟慕期一眼,她轻哼一声转过了头。   近些日子以来,她总觉得钟慕期时刻都在耍着她玩,好多话不可信。   就拿今日跟人说她又吐血晕倒这事,扯起谎来面不改色。   他们俩是借口看病出府了,平阳公主就该担忧发火了,誉恩侯府这几日怕是都不能有安宁日子了。   尤其他还不直说罪魁祸首是钟西钿,偏要说什么“绿衣裙”的姑娘。哪个姑娘还没有一件绿色衣裙了?   钟西钿若是承认了,那就她一个人倒霉被平阳公主教训。   她若不是承认,依着平阳公主的性子,肯定得把侯府上下丫鬟小姐妻妾等全都翻找一遍了,好把这“绿衣裙”找出来。   李轻婵顺着这思路想了一想,心中一动,转过身对着钟慕期道:“表哥,你是不是故意不直说是钟西钿骂我的?”   钟慕期手中还拿着书,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想……”李轻婵有点害羞,偷偷挠了挠脸,凑近他低声道,“你想让姨母对所有人发火,姨母火气越大,侯府的人就越知道不能欺负我,是不是?”   钟慕期道:“哦,那骂你的人是钟西钿?我没认出来。”   李轻婵笑起来,不管他这话是真是假,她都很高兴。   若这话是假的,那就是李轻婵猜的都是对的,他是想以儆效尤,让侯府里的人都害怕自己,再不敢欺负自己。   若是真的,那就是在钟慕期眼里自己比侯府里那些堂妹们重要,他认得自己却不认得那些堂妹,那钟西钿说的什么亲疏远近就更不用理会了。   李轻婵心里暖烘烘的,笑弯了眼往钟慕期身边凑去。   她歪头去看钟慕期手中的书,可两人中间隔着张矮桌,她看不清,就腻着嗓音问:“表哥,你看的是什么?”   钟慕期看了她一眼,将矮桌微微推了一下。   李轻婵明了,忙敛着裙子退开,等他把矮桌推到了自己这边,再躬着身子移到了钟慕期身旁,挨着他一起看书。   看了几行,李轻婵就犯了晕,老实道:“是兵书啊?表哥,我看不懂。”   “看不懂去吃零嘴。”钟慕期道。   矮桌的小屉里放着些干果蜜饯,李轻婵取出来吃了两口,心里犯了怪。她都睡了一觉了,要去找孟梯早就该到了,怎么马车还没停?   她想看窗外,就跟钟慕期说:“表哥,我想换下位置。”   钟慕期没答话,兀自看着书。   李轻婵瞅瞅他,再瞅瞅他身旁的木窗,一手压在他胳膊上身子往前越过他,一手去开窗子。   刚开了条小缝,寒风涌进,李轻婵就听见书页哗哗的翻动声,但没在意,斜着身子往外看了眼,“咦”了一声,问:“怎么这么多树?是出了城吗?”   她张望了几眼,把窗子合上,坐回来问:“表哥,出城做什么啊?”   钟慕期将手中书翻了回去,简略道:“捉贼。”   “什么贼?”李轻婵奇怪,又有点不安,“捉贼怎么还带着我啊?我会不会添麻烦?”   “不麻烦,一个女贼,手到擒来。正好带你出去走走,省得在府里闷。”   李轻婵放了心,见他与自己说着话头一下都没抬过,就没再打扰他,安分吃起了干果。   过了会儿,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问:“是女贼吗?那她很厉害了?有飞鸢那么厉害吗?”   这次钟慕期合上了手中的书,见她刚剥好一颗圆眼正要送进口中,手一伸劫了过来。   李轻婵瞅了他一眼,随顺地重新去剥。   “还行,只是胆子和野心大了些。”既然已经开口了,钟慕期顺便与她解释清楚了。   七年前赤狄进犯,先太子率兵反击,捷报连连,却在回京路上中了毒,最终英年早逝。   太子身边皆是重臣,能不知不觉中了毒,必然是军中出现了奸细,可当年细查数遍,都没能发现奸细的身份。   直至数月前,三皇子赵旿抓到一个女贼,这女子身上戴着有数年前先太子丢失的信物。   将人关至刑狱司,什么手段都用过了,这女子就是一口咬定和先太子没有任何关系,倒是孟梯用了些阴毒的法子,问出这女子和四皇子赵昙有些关联。   “是赵昙养的外室。”钟慕期道,“赵昙查到人在刑狱司,知道是赵旿将人送进来的,动不了刑狱司就去逼迫赵旿,想要将人要回去。”   李轻婵忽地想起前几日与钟慕期在街上碰到三皇子的事情,那时候他说要放了人……   “刚放走,还没从赵旿手中移到赵昙那,人就跑了。”   钟慕期说完,外面车夫的声音传了进来:“世子,快到了。”   “先把阿婵送过去。”钟慕期继续与李轻婵道,“阿婵让飞鸢陪着歇会儿,表哥去捉了人就回来找你。”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下车时眼前是一个农家青砖小院,只有两三间屋子,但是打扫得很干净。   李轻婵这才发现飞鸢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钟慕期看了眼天色,道:“天黑之前回来。”   李轻婵连叮嘱他当心的话都没说出口,他已接了侍卫手中的剑跨马离去了。   扶着院门看了会儿,李轻婵跟着飞鸢回了屋,喃喃道:“表哥原来还会使剑啊……”   “何止会,前几年与燕支交战,世子可是亲自领兵去的战场。”飞鸢给她斟了热茶递过去,道,“若非功绩卓然,哪能掌管着刑狱司。”   李轻婵从未听人说起过战场,怔忪了一下,问:“那不是很容易受伤吗?”   飞鸢回:“习武之人,受伤是常有的事,小姐可是没见过?世子身上也是有疤的呢。”   确实是没见过,哪能随便见别人的身体呢?   李轻婵心中纷杂,也不知道他伤在哪儿,现在还痛不痛了……   她想着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都过去几年了,伤口早该结疤了,肯定是不痛了的。   在屋里无事,飞鸢就带她在附近逛了逛,冬日的村落人烟也不多,只在附近碰见了摘野菜的小姑娘,两人也跟着采摘了一些。   眼看天色渐晚,李轻婵就去院门口等着了。   钟慕期说天黑之前回来,果真按时回来了,李轻婵远远看见就迎了上去,隔着老远喊他。   马儿嘶鸣一声停下,钟慕期翻身下马,李轻婵忙问:“表哥你受伤了吗?”   她揪着人看了一圈,确定没受伤才放心,跟他进院子里时不小心看见了被侍卫押着的姑娘,顿时停了步子。   那姑娘身形妖娆,脸上沾了血看不清容貌,唯一双眼睛极其妩媚,似藏着钩子一样,见李轻婵看来,还对着她媚笑了一下。而身上衣裳破旧凌乱,露出许多雪白肌肤,上面也带着血污。   “怎么了?”钟慕期问。   李轻婵看看那姑娘,往他身旁凑了凑,小声道:“表哥,给她一件衣裳吧。”   钟慕期微一挑眉。   李轻婵没察觉,又往那姑娘身上看了一眼,视线从她露着的肩膀和小衣上掠过,转回头去抓钟慕期小臂,道:“我知道她可能是坏人,挨冻挨罚都是她应得的,只是觉得惩罚人的法子有很多,实在不必用这么让姑娘家难堪的……”   “她本是个风尘女,是她自己穿成这样的。”   李轻婵微愣,过了几息,还是拧巴着眉头道:“那也还是给她一件吧……万一其实她心底也是想遮一遮的呢……” 第46章 夜晚   钟慕期让人给那风尘女披了件衣裳, 然后带了下去。   天色已晚,一行人就此住下,晚上吃的是乡野俗味,比不上往日的精细, 但偶尔吃一次也别有番风味。   简单洗漱后, 临睡前李轻婵犯了难, 往日都是孟梯熬好了药差人送去公主府, 现在她人不在城中,怎么喝药?   她纠着眉头正想着, 眼前被递过来一个小白瓶,听钟慕期道:“孟梯练成的药丸,每晚三粒,就不用喝药了。”   李轻婵双目闪亮地接过来,惊喜道:“他真厉害!”   钟慕期扫了她一眼, 默不作声地往她床榻上看去。   这户农家共三个房间,李轻婵住在最右边的一间,与钟慕期的紧挨着,另一间给了侍卫和车夫住。   床榻上铺着软绵的被褥, 他上前去摸了摸, 确认不会冷了,又看着李轻婵服了药, 道:“早点休息, 有事喊我。”   “哦。”李轻婵将药瓶小心地收好, 问他,“飞鸢去哪了啊?我等她回来了再睡。”   “飞鸢押着人回城里去了。”   李轻婵惊愕, “她回去了?那……晚上谁陪着我?”   “自己睡。”钟慕期微微垂目遮住眼中情绪, 淡然道, “在府中不就是一个人睡的吗?”   “那怎么能一样?”李轻婵有点急,这可是陌生地方,外面只有一堵院墙,万一夜里有坏人翻墙进来呢?   她又睡得那么死,说不准被人搬出去了都醒不过来。   城外不比府中,没有炭火,夜晚更冷也更寂静,窗外北风呼啸,不知是从哪处山头石缝吹来的,带着如野兽嚎叫般的诡异声响。   李轻婵见钟慕期不说话,上前一步揪着他衣袖,细声道:“我不要一个人,表哥,我害怕的。”   “那怎么办?”钟慕期轻声问,声音如明月隐入乌云后的动作一样轻,“这么晚了,你要表哥去哪里找女眷陪你?”   女眷不好找,就算找来了,李轻婵也不敢让陌生人和她同处一个屋的。   说话间又一阵风肆虐而过,吹动着院墙外的树枝拍打在屋顶上,发出的声响引得李轻婵心里发紧,她又往钟慕期身边靠,揪着他袖口往窗外看。   门窗关得很紧,她什么也没能看见。   这么僵持了会儿,李轻婵哼唧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话。   “表哥陪着你?”钟慕期仿佛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直接毫不遮掩地重复出来。   李轻婵一阵羞臊,吞吞吐吐道:“……一个屋。”   钟慕期再次吐字清晰地与她确认:“要表哥和你睡一个屋?”   他声音太清楚,引得李轻婵一阵不满,拽着他衣袖哼哼了几声。   钟慕期便不再重复这些,扫视了下这间小屋子,问:“你让表哥睡在哪儿?”   农家房间简陋狭小,只一张小床,一个木箱,一个小物架,再加上张小桌就几乎将房间填满了,而能睡人的地方只有那张小床。   小床又很窄,李轻婵睡上去还可以,钟慕期这大个子则是完全容不下的。   李轻婵跟着环视一周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揪着衣裳沉闷了会儿,不大情愿地松了抓着钟慕期的手。   她把人往外推了些,声音细微地道:“那表哥你回去吧……”   一直把钟慕期推至门口,她去关门,仅剩一条门缝时,从里面盯着钟慕期,殷殷叮嘱道:“表哥,你不要睡得太沉,听见拍墙或者我喊你的声音一定要来看我。”   钟慕期点了头,而后李轻婵恋恋不舍地合上了门。   只剩她一人在屋里了,就觉得外面风声更大了,仿佛是知晓她害怕,故意刮得很大声来吓唬她似的。   李轻婵快步回到床边,先是打量了下床里侧确认什么都没有,这才坐了下来。   然后视线一点点把屋内所有东西全部细细看了一遍,唯有紧闭着的放衣物的箱笼没敢看,也不敢去碰,只是远远地盯着,生怕里面窜出什么人或者可怕的怪物。   李轻婵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不怕,好不容易将注意力从那箱笼上移开,攥着裙角准备到床上去时,床底下忽地传出“吱吱”怪叫声。   李轻婵身上瞬间冒了一层细小的疙瘩,慌乱地抬起了双脚。   她还抱着一丝希望,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屏息凝气一声不敢出。   精神格外集中,晚间任何声响传入耳中就都被放大了。   “吱吱”怪叫声再次传来时李轻婵眼泪差点吓掉下来。   是不是老鼠?会不会半夜爬到床上来?既然有老鼠,那会不会又有蜘蛛?   李轻婵伸手摸了摸后腰,她腰上那一片淤痕才刚好了,不想再遇到任何毒虫了。   她小心翼翼地缩着脚上了床,怕鞋子把被褥弄脏了,特意脱下了鞋子,一点点往床里面蹭,然后抬手使劲拍起了墙壁,喊道:“表哥!”   农家房子不隔声,她只喊了一声就听见隔壁有了动静。   只过了几个呼吸,房门就被敲响了,钟慕期的声音传来:“怎么了阿婵?”   李轻婵声音瞬间带上了哭音,喊道:“表哥你快进来!”   门被从里面闩上,推了两下没推开,李轻婵又哭哭啼啼地喊了一声,这回钟慕期直接将门撞开了。   快步进来,刚看清李轻婵的模样他就笑了。   李轻婵顾不得和他计较了,睁着泪眼道:“表哥,有老鼠!我不要待这里……”   等钟慕期走到跟前,她立马抬手去搂住他脖子,手中绣鞋也垂在了他后背,钟慕期顺势揽上了她的腰,问:“都在床上了,鞋子为什么还要拎在手里?”   李轻婵顾不得什么亲近不亲近了,满心都是床底下的老鼠,按着他的肩膀催促道:“快出去,快点表哥……”   钟慕期便如她所愿,让她坐在自己手臂上将人抱了起来,他抱得舒服,李轻婵四肢不着地却有些不安,搂得他更紧了。   钟慕期慢悠悠地把人被抱到了隔壁屋里,见她鞋没穿在脚上,就直接放到了床上。   钟慕期又问了一遍,李轻婵才给了解释,脱了鞋子是为了躲到床里面敲墙壁喊人,拎着鞋子上去是怕老鼠趁机爬进鞋子里。   这时候她才看见鞋子还在手中,急忙摆放在床边,屈着腿往床榻里面去,紧接着感受到了寝被下的温暖……   是有人刚从床上起来,里面还留着余温。   李轻婵的心跳刹那间加速,已经伸进寝被下的脚往里不是,抽出来也不是,僵硬地停住不动了。   “那阿婵是要睡表哥这里?”钟慕期问,声音低沉悠长。   与其一个人待在那个有老鼠的屋子里,李轻婵当然是更愿意和钟慕期待一起。   她脚尖在温热的被褥里蹭着,低声道:“嗯……”   “那表哥睡哪?”钟慕期顺着声音里带上了迟疑,“表哥去隔壁也不是不行……”   “不是!”李轻婵忙摇头,道,“表哥你也睡这里。”   她说完察觉有歧义,忙又解释道:“表哥你睡地上……”   她自己是不敢睡在地上的,怕这间屋子里也有老鼠,若是大半夜爬到自己脸上了多吓人。   但理直气壮地占了别人的床李轻婵还是有些愧疚的,伸手去抓钟慕期的手腕,央求道:“我给你铺被褥……表哥你肯定不怕老鼠的,是不是?”   怕被拒绝,她又连声讨好:“表哥你对我最好了,你肯定不能让我一个人待着的!”   许久,钟慕期叹了口气,终于开口了,说的却是李轻婵从未考虑过的内容,他问:“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阿婵,你就不怕你以后的夫君知道了这事?”   李轻婵带愣住,好一会儿,抓住他的手慢慢松了下来,她心头涌出一股难以言明的耻辱感,感觉此刻的自己真是无耻极了。   她要钟慕期与她共处一室,她以后不嫁人也就算了,钟慕期肯定是要娶妻的,这要是传出去了,哪家有点骨气的姑娘还会愿意嫁给他?   平阳公主知道了肯定也不会再疼爱自己了。   李轻婵默默垂下了头抱膝缩着。   钟慕期看她这样,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怎么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   “阿婵……”他想要说什么,此时外面侍卫忽然敲了门,顿了顿,他还是先出去了一趟。   等钟慕期再回屋里,床上的李轻婵已经睡了过去,衣裳未脱,寝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蜷缩到了角落里。   钟慕期皱眉,想喊醒她把今日的事情说明白,刚喊了她一声,就见她紧闭着的眼角溢了一滴泪出来,顿时停住。   在床榻边坐了片刻,还是动起了手,把她外衣层层脱掉。   次日李轻婵醒来,恍惚了一阵记起了昨夜的事情。   昨夜钟慕期出去后,她一个人细细想着,觉得不能再与钟慕期这么亲近下去了,这样是不对的。   只是她做了这个决定心里却难受得厉害,搂着被褥难过了会儿,身子就发了软,神志不清地昏睡了过去。   如今恢复了清醒,昨夜做的决定也该开始实施起来了。   孟梯已制出了解毒药丸,不用时常去把脉了,正好可以在这时与钟慕期保持距离,慢慢疏远。   搂搂抱抱是绝对不能再有,上下马车也不用他扶了,自己攀着车门慢慢来也是可以的。   也不需要他帮忙撑腰出气了,反正平阳公主也不会让人欺负自己……   李轻婵心里很清楚该怎么做,可就是越想越难过,胸口又闷又胀的。   她拍了拍脸让自己振作,掀开被子想要起身,可这一动身上的不舒适感更强烈了。   李轻婵缓缓捂住了小腹,难以置信地坐了会儿,在小腹这一阵绞痛过去后,慢慢往外移了移,然后回头去看床褥。   一抹暗红留在了被褥上。   钟慕期算着时间,觉得李轻婵该醒了,阔步回了屋。   昨夜李轻婵那反应让他没了耐心,提到未来夫君她犹豫什么?   她既然不肯往前,那就自己逼近,逼得她认了。   钟慕期心里想着,进了屋就见床上堆着一个鼓包,他两步走过去,喊了李轻婵一声去掀被褥。   掀开一看,是李轻婵抱膝坐着,头深埋在膝上。   “这是做什么?醒了怎么不喊人也不起来?”   听见钟慕期的声音,李轻婵缓缓抬起头。   她头发乱糟糟的,眼圈通红,脸上羞耻与难过交织着,崩溃得仿佛天塌下了一般。   钟慕期皱了眉,抓住她手腕问:“发生了什么?”   不问还好,他一问,李轻婵泪珠立马簌簌落下。   钟慕期猜不出缘由,粗鲁地捏住她下巴,厉声道:“说话!”   李轻婵眼泪水落得更急,啜泣了一声,闭上眼自暴自弃道:“我来月事了!把床弄脏了!我没有月事带!” 第47章 呜呜   屋内陷入冗长的寂静, 只闻李轻婵“呜呜”的哭声。   她还被捏着下巴,隔着泪眼看钟慕期,见他一脸莫测却一言不发,心里又急又难堪, 气急之下, 一把抓住他的手, 低头咬了上去。   这一咬让钟慕期回了神, 掌际被咬得微疼,但更多的是酥痒。   他看着李轻婵乌黑的发顶, 声音低沉道:“是我让你今日来月事的吗?”   李轻婵松开口,带着气恼的哭声道:“都是你让飞鸢走的!”   飞鸢若是在,她才不会束手无策,更不会与钟慕期说这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钟慕期未说话,只沉默地看着她。   “你还不快点想办法!”李轻婵被看得脸上挂不住, 觉得好像自己在无理取闹一样,恼羞成怒,抬手往他肩膀上打了一下。   “你来月事,让表哥给你想办法?”   李轻婵简直羞臊死了, 气他不想办法, 还一个劲儿重复这事,打他也打不疼, 反而硌了自己的手, 顿时哭得更大声, “表哥你不帮我还看我笑话,你又欺负我, 你对我一点都不好!”   她哭得揪心, 抹了把眼泪一看, 见钟慕期不知何时笑了起来。   李轻婵几近崩溃,已经什么都不管了,方才捶了他一下捶得自己手疼,这回干脆拿脚踢他。   一脚蹬在他大腿上,恼怒道:“不要你管我了,坏人……”   刚骂了这一句,就被抓住了脚。   李轻婵身子微微一颤,白日里马车上那一幕倏然再次映入脑海,一起涌上来的还有那陌生的、让她止不住打颤的感觉。   这还没完,她脚心抵在火热的手掌中,被重重揉捏了一下。   奇怪的感觉眨眼间蔓延至全身每个角落,李轻婵差点尖叫出声,丝缕惧意爬上心头。   她控制不住地喘了几下,看着越来越近的人,颤巍巍地软声道:“表、表哥,我不是有意的……我难受……”   “我好难受……”想起以前她一说不舒服,钟慕期就温和安慰她的事,李轻婵急忙服软,又卖乖道,“我不舒服的,表哥你别这样,我都这么可怜了你还欺负我呜呜呜……”   钟慕期果然松开了她,声音也温柔下来,道:“不欺负你。”   说着拿起一旁宽大的斗篷将李轻婵整个包住,再贴着斗篷摸到她腰上,手臂微一用力,把人抱了起来。   李轻婵突然腾空,急忙搂上他脖子,见他要把自己往外抱,吓得花容失色,“我还没穿外衣……”   不仅没穿外衣,贴身中衣也是沾了污血的,根本没法出去见人。   她一慌神,就挣扎起来,手臂没法动,只有两脚乱蹬着。慌乱间不知道蹬到了哪,只觉得脚下一硬,立即就被按住了腿。   “别乱动。”钟慕期声音有点不稳,原地停下,道,“再乱动就把你的腿绑上。”   李轻婵感受着腿上紧箍着的难以挣脱的力道,怕他说真的,急忙不动了,可搂着他脖颈的手臂更紧了,脸也紧贴在了他肩上。   钟慕期感受到了,将她微微往上掂了掂,下巴在她额头上蹭着,亲昵道:“阿婵小时候喜欢蹬人,长大后也一点没变。”   李轻婵哪有心情与他说这个,眼看到了房门口,急得一个劲儿喊他,一声又一声娇柔的“表哥”灌入钟慕期耳中。   钟慕期听得心情愉悦,在她发顶轻吻了一下,道:“表哥把阿婵裹得很紧,没人看见的,这就带你去找村子里的妇人。”   他说完将斗篷拉扯了一下,把李轻婵的脑袋也遮住了。   李轻婵什么都没察觉到,怕自己掉下去了,只能用纤细手臂紧紧环住他脖颈。   房门打开,外面日光刺眼,李轻婵忙蜷缩起来。   这么无声地往外走了几步,钟慕期忽地停下,李轻婵还当有什么人过来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却听他道:“阿婵,你想勒死表哥吗?”   李轻婵心落了回去,哼哼了几声,手臂微松,觉得他又是在故意吓自己,腾不开手,就用脑袋在他胸口轻撞了一下。   “怎么了?阿婵哪里不舒服?”钟慕期立在原地关怀问道。   “……快点走!”李轻婵气急,憋着眼泪凶巴巴地小声催他。   “听阿婵的。”钟慕期这才继续往前。   李轻婵头埋得深,一眼都不敢往外瞅,自欺欺人地觉得只要她没看见别人,别人就也看不见她。   只是不知道是她太着急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总觉得钟慕期走得很慢,像闲暇时在府中逛风景一样。   怕钟慕期又停下来,她不敢再催,只用抱在他脖子上的手偷偷去揪他衣领。   一路漫长,李轻婵提心吊胆,好不容易等到钟慕期脚步顿住,忙悄声问:“到了吗?”   “到了。”钟慕期将她再掂了一下,道,“表哥去敲门。”   李轻婵“嗯”了一声,听见扣门声时脑中一闪,后知后觉地问:“表哥,为什么要把我抱过来,而不是把大婶请过去?”   钟慕期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道:“表哥没想到。”   李轻婵顿时又呜咽了一声,听身旁人道:“不然表哥先把阿婵抱回去,待会儿再来请大婶。”   “你又欺负我!”李轻婵哭唧唧的,都到了地方了再回去,那又要多等好久!   “阿婵可真难伺候……”   正说着脚步声传来,厚实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有妇人声音惊讶道:“公子何事?”   李轻婵已经羞耻地没了任何反应,任由钟慕期低声将事情与人说了。   那妇人怕是见得多了,笑了几声道:“夫人不必觉得为难,这没什么的。”   李轻婵被抱到了里屋放下,刚坐稳,就觉得遮在脸上的斗篷被人掀动,她忙紧紧拽住。   “那行,表哥不动你了,就在外面等着。”   房门被合--------------弋上,李轻婵忐忑地等了会儿,那妇人进来了,道:“屋里没别人了,夫人快把自己露出来吧。”   李轻婵这才慢吞吞扒拉开斗篷,妇人见她满脸潮红,眼角还带着泪痕,笑了起来,道:“怎么这么难为情?是才刚成了亲?”   李轻婵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总不能说抱着她来的那个不是她夫君吧……   “没事儿,你夫君都没觉得不好,你羞个什么?”妇人唠叨着,“还是年纪小吧?后面日子久了就习惯了……”   等李轻婵整理好了,换上妇人家的粗布衣裳,又洗了脸,还是不敢迈出房门。   脚步声再次响起时她以为还是那妇人,耷拉着脑袋跟个被吓呆了的鹌鹑一样坐在床沿。   直到斗篷再次裹在身上她才惊慌抬眼,正好看见钟慕期躬身靠近,搂着她的腰将她重新抱了起来。   李轻婵大腿坐在他坚实的手臂上,羞燥地去推他,声若蚊蝇道:“我自己走……”   “不行,阿婵娇气,待会儿再哭了表哥可哄不好。”   李轻婵挣不开他,硬是如来时一样被他裹严实了往回抱。   行至院门口,钟慕期与妇人道谢,妇人随手帮了个忙还得了丰厚银子,笑呵呵道:“不成事……后面几日若是再有什么不适或缺了什么,再来找民妇就行,算不得什么麻烦事……”   回去的一路上李轻婵都没再出声,只把头搭在那宽肩上装睡,走了不多久,感觉发顶被人蹭了蹭。   钟慕期忽然道:“我仔细想了想,这样也挺好的,以后不逼阿婵了。”   李轻婵完全听不懂,搂在他后颈的手不自觉地勾着他头发,哼唧着小声问:“什么啊……”   “我是说……”钟慕期就喜欢她这么全身心地依赖自己,也喜欢她这腔调,缓声道,“……以后阿婵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要表哥抱也好,想和表哥一起睡也好,表哥什么都答应你,以后也绝不会与你未来夫君多说一个字……”   李轻婵刹那间羞耻地无地自容,挣扎着想要下去,她一动,悬着的两脚就不自觉地蹬了起来,即刻被按住。   宽大的手掌隔着斗篷沿着她小腿抚到脚踝,施力扣住,钟慕期道:“有村民过来了。”   李轻婵登时身子往下缩,趴在他肩上埋住脸不动了。 第48章 捂着   虽收拾干净了, 但在城外周围没有女眷,终究是不方便,李轻婵恨不得立即飞回侯府。   但钟慕期不愿意回,美其名曰要带她出去游玩散心。   “府中正乱着, 过几日再回。”   “你果然是故意的。”李轻婵抓住了他的话柄, “你就是想把府中弄乱, 才故意骗人说我吐了血的。”   钟慕期微一挑眉, 垂目对着她道:“那阿婵要回去揭穿我?”   那是不会的,虽然是他的主意, 但能成功主要还是靠李轻婵的配合,确切来说,是两个人一起骗人。   但就算这事其实与李轻婵无关,她也不会去揭穿的钟慕期的,毕竟他本意是为了自己好。   况且真的揭穿了, 估摸着他也有别的应对法子。   李轻婵觉得这表哥跟初开始认识时简直是两个人,以前多清冷一个人,现在是越来越不遮掩了,坏心思多得很, 还总喜欢耍人玩!   她躺在床上, 手指揪着寝被想了会儿,思绪转了个弯重新回到正轨, 不满道:“你又故意岔开话, 方才明明在说回府的事。”   “先不回。”钟慕期依旧是这个回复。   若不是李轻婵身上不舒服, 其实她也是想跟着钟慕期走走看看的,可太不巧了, 赶上这时候。   她自打回来简单洗漱后, 就一直躺在床上, 蒙着头缓了许久才消了心中的羞耻,这会儿也不敢乱动,生怕再出了丑。   只是小腹内时不时传来阵阵绞痛,难受得厉害,喝热水都不顶用。她想用暖手炉捂着,可昨日出来得急没带,只得忍着。   农家又没有炭盆,屋里也冷得很,李轻婵藏着被褥下的身子微微蜷着,想缓解下小腹的不适。   钟慕期正坐在床边守着她,见她把寝被又往上提遮到了嘴巴,露出的小巧鼻尖微微泛红。   他手指尖动了动,顺着心思俯下身,去捏她鼻尖。   李轻婵朝里偏过头躲他,见他紧追不舍,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去抓他,然而力气没他大,手没擒住他,还被他带着走。   “干嘛呀!”李轻婵轻声抱怨了一声,躲避中瞧见了他掌际的一圈小小的、浅浅的齿印,认出了那是方才她恼羞成怒时咬上去的。   李轻婵脸微红,见钟慕期非要朝自己鼻尖上捏,稍稍抬脸,“唔”了一声,张口又咬了上去,这回是咬住了他食指。   她只咬入一小截,感觉那指腹压在唇上,心里怪异得紧,急忙吐出来。   心底的感觉还没摸清楚,就赶紧软声说着威胁的话:“表哥,再欺负我我要咬你了。”   她人还软绵绵地平躺着,乌发铺在枕上,一张脸因为先前的羞涩依旧泛着薄红,虽说着威胁的话,眼眸却水润润的,嗓音也拖着,听在人耳中跟撒娇一样。   钟慕期眼神幽暗,单手撑在她枕侧身子下沉,几乎与她鼻尖相对了,再次将指腹压回她唇上,道:“给你咬,阿婵想咬表哥哪里都可以,咬多重都行。”   李轻婵不大懂,但听着他这低沉的声音,身上莫名地轰得热了起来,不敢看他的眼神,使劲将寝被往上扯,把眼睛也遮住了。   “我又不是小狗。”她的声音隔着寝被嗡嗡传出来,“我想回去了。”   她刻意躲避了方才的话题,钟慕期也见好就收,不急于这一时。   他问:“为什么想回去?说出个合适的理由,表哥就带你回去,不然就在这边住上个三五日。”   被子下面静了会儿,传来一阵含糊不清的声音。   “说清楚。”钟慕期去拉寝被,轻而易举就拉下了一截,李轻婵酡红的脸露了出来。   她眼神闪躲着,去看钟慕期身后的小桌,去看床榻顶上的青灰床帐,就是不敢去看他。   “不说清楚就不走。”   李轻婵这才瞟了他一眼,眼神飞来飞去,最后才慢吞吞地从被子里伸出四根手指头,微微弯了弯招他靠近。   两人已离得很近了,钟慕期是不介意更近的,又往下贴了贴。   李轻婵略微偏头,双唇凑到他耳边,怕声音传出去了,还用一只手捂住了他耳朵,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了。   “……痛的,又胀又痛,走路都不舒服……”   李轻婵小声说完,人飞速地再次缩回寝被里。   屋内静了会儿,钟慕期缓缓退开稍许,手掌覆上她额头轻柔地抚摸着,道:“表哥又不知道这些,阿婵早些时候说,表哥肯定早就带你回去了。”   李轻婵脸红通通的,闭上了眼没出声。   她静静躺着,感觉额头上的那只手缓缓抚过她眉眼,在她鼻尖上停留了一会儿,轻轻捏了下,然后离开了。   “我让人去准备。”   钟慕期出去了,房间内安静下来,李轻婵又安静躺了会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额头,顺着方才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一一摸下,心里很奇怪。   怎么被他这么碰着就痒痒的,脸上痒,心里也痒?自己碰却什么感觉都没有,被侍女丫鬟服饰时触碰到也没异常?   李轻婵想不通,她又偷偷捏了捏自己的鼻子,觉得这也很普通,有什么好捏的呢?   而且这样是不是不大好?李轻婵想着想着犯了迷糊,是不是太过亲密了?跟自己先前想的不一样啊。   明明昨日还说要疏远一些的,怎么今日又搂又抱,还离得那么那么近,又说些这么私人的话。   “表哥他还摸我额头,是要做什么?我又没有起热。”   李轻婵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觉得这样不好,心里打定主意待会儿一定要好好与钟慕期说了,男女有别,不能这样的。   只是她睁眼等了好久也没等到人,忍着腹中胀痛,自己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睡梦中恍惚被人抱了起来,她眼皮子沉重,费劲地睁开了一瞬,看见是钟慕期,往他身上一趴,便再合了上去。   等她真的清醒时,人已经到了马车上,再度坐在钟慕期腿上,被他半环在臂弯抱住,这次卧被依旧盖在李轻婵身上,却没有隔在两人中间了。   马车微微颠着,钟慕期正闭目养神,一脚踩在脚凳上,那条腿因此微微抬着,李轻婵便被他这条腿挡着,只能往他身上倾斜,牢牢地靠在他怀中。   他又伸出一条手臂从李轻婵后背揽着她。   火热的温度从对方身上源源不断地传来,李轻婵被烫到了般抖了一下,即刻就被察觉到了。   钟慕期张开眼,低头看着,“醒了?”   昏睡前的想法涌入脑海,李轻婵想要动弹,但被身后的手臂箍住,没能动得了。   “要什么?”钟慕期问道,“渴了?”   李轻婵是渴,也是想从他怀中离开,胡乱地点了下头,“嗯。”声音因为刚醒来略显沙哑。   随即,李轻婵就觉得小腹处有什么动了动,她只觉得那处的热源似乎正在抽离,愣愣低眼,正好看见钟慕期的右手从卧被下抽出,而她小腹处骤然一轻,虽有余温,却空荡荡的让她觉得很不习惯。   她眼睁睁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提起矮桌上的茶壶倒了盏水,茶水还冒着热气,他端起来吹了吹,然后微微抿了一口,再将茶盏递至李轻婵唇边。   “热的,不烫。”   李轻婵脸已经红得不成样子了,在被热水煨得热乎的瓷杯触到嘴唇时,猛地偏头躲开。   “躲什么?”钟慕期声音淡淡的,带着几分不以为意。   李轻婵耳尖滚烫,不知道该怎么说。   钟慕期似乎是自己想明白了,又道:“你小时候怕烫怕苦怕咸,什么都要表哥先尝过了再喂给你,你忘了表哥可记得很清楚。”   “你胡说!”李轻婵本来是不想说什么的,可听他这话有点离谱,又羞又恼,不肯信他,无力地辩驳,“我小时候也不会这样!”   她边说边挣扎着想要起来,可钟慕期只用一只手就将她控制得牢牢的,还低声警告道:“别乱动。”   再道:“你小时候就是这样,既不讲理又十分蛮横,还最喜欢撒娇告状。”   李轻婵挣不开,泪雾漫上双眼,迫不得已憋屈地认了他的话,一脸哭相道:“那也是小时候,我现在都是大姑娘了,才不用这样!”   “没关系,我还把阿婵当成三岁小娃娃。”钟慕期极其自然地接了这句,见她还是躲着不肯喝,又道,“阿婵是怕以后夫君知道了不好?放心,表哥不是和你说了?一定不会告诉你未来夫君的。”   李轻婵快要被他说哭了,“表哥你最近越来越喜欢欺负人,我以后都不跟你出来了!”   “嗯,行。”钟慕期不甚在意地点头,再次将茶水递到她唇边,柔声道,“我都听那妇人说了,姑娘家来了月事要多喝热水,不能冻着,听话。”   李轻婵避无可避,最后被迫饮下了那盏茶。温水下肚,身上确实舒适了几分。   空茶盏被放回矮桌,钟慕期问:“还喝不?”   李轻婵“哼”了一声撇开脸,完全不想理会他了。   然而接着,一只大手重新探入了卧被下,她还未反应过来,已重新覆在她了小腹上,微微揉动着,阵阵温暖从相触处扩散开来。   李轻婵又急又气,连忙用手推他,没把他的手拽出来,反倒被抓住一起按在自己小腹上。   “那妇人叮嘱过了,说姑娘家要是难受得厉害,就给她捂着慢慢揉一揉。”他说着这话看着李轻婵,眼神温柔,仿佛在低声哄着不懂事的小姑娘,道,“阿婵别闹。”   “人家说的是夫妻两个!”李轻婵受不住地去凶他,可她脸颊潮红,两眼泪汪汪的被按在怀中,像是刚被人欺负过一样,丁点儿气势也没有。   钟慕期顺着她的话问:“是这样的吗?”   就在李轻婵以为他终于知道这样不好了,要收回手时,他从容道:“可阿婵难受得紧呢,表哥先替以后的表妹夫给阿婵捂着吧。”   李轻婵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见他嘴唇一张一合接着说道:“阿婵放心,这事儿以后也会瞒着他……” 第49章 回府   李轻婵羞愤欲绝, 奈何怎么都挣不开他,含泪瞪着他,还要被问:“阿婵以后想嫁个什么样的夫君?”   李轻婵脸一撇不理会他,钟慕期也不气, 自顾自问:“难道是荀翰那样的?我派人去查过了, 那荀翰好色贪杯, 屋内有许多通房, 醉酒时还会动手打人,阿婵你敢嫁过去吗?”   李轻婵嘴唇动了动, 要出声时想起自己还在生气,忙又止住。   “后宅妻妾多了,勾心斗角就多,为了争一个男人的宠爱什么事都做的出来。阿婵你虽然有点心机,可身子骨这么弱, 以后怎么争得过别人?怕是要独守空闺了……”   “谁要去争一个男人?”李轻婵忍不住反驳了他一句,又想去驳那句“心机”,犹豫间觉得自己装病也算是一种心机,道, “我早就说了, 我才不要嫁荀翰!”   钟慕期依旧十分沉着的模样,道:“哦, 我忘了这事了, 阿婵确实说过的。那你想嫁什么样的人?”   李轻婵不吱声了。   她以前装病的时候想过这个问题, 那时只想快点脱离荀氏的控制,只要对方品性好, 长相、家世如何她都是不在乎的。   可这时候被问了, 忍不住多想了些, 像钟慕期说的后宅妻妾成群的她肯定是不能嫁的。   李轻婵很有自知之明,她是长得好看,可脑子不灵活,嫁入高门肯定是被人耍着玩的命。   可就算嫁入平常人家,她手无缚鸡之力,还是要靠别人才能活下去,万一这人与她爹一样过了几年就变了心,她要怎么办呢?   想来想去,觉得按她这性子,若是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还不若独自生活呢。绣花能卖钱,再不济可以去教女孩子读书写字,还是能赚些银两养活自己的。   然而一切的前提都是她的毒能彻底解了,否则拖着个病弱的身子,那是什么事都做不成的。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听见钟慕期问:“想好了吗?”   李轻婵人依旧被他按在怀中,被这么一问,又想起他说的什么都瞒着她以后夫君的事,这不是想要诱拐她做坏事、欺负人的吗?遂气鼓鼓地道:“我谁也不嫁。”   “谁也不嫁?”钟慕期低低地笑了,意味深长道,“那不是正好,也不用瞒了……”   李轻婵眼皮一跳,急忙改口:“我是说要是毒解不了我就谁也不嫁。”   怕他又乱来,强调道:“等毒解了,等我身子好了,我马上就回姑苏去成亲,找个人口少的老实人嫁了。”   “嗯。”钟慕期仍是平淡地应了,然后踩在脚蹬上的那条腿动了动,李轻婵身子跟着晃了晃,急忙抓住他衣襟。   稳住后,他低眼看着李轻婵,还在笑,只是这笑意未达眼底,似自言自语道:“等解了毒就回去成亲啊……”   说话间马车已速度慢了下来,外面也有了喧哗声,隔着车厢很清楚地传入李轻婵耳中,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表哥。”李轻婵喊了他一声,软声哀求道,“快松开了,不然待会儿要让人看见了。”   私下怎么样都行,人前钟慕期是不能让她出丑的,更不能让她名声受损。   箍在她身后的手臂扶着她,李轻婵急忙借力坐起,身子在他腿上晃动了几下,两脚蹬着车底板移到一旁。   甫一分开,李轻婵就觉得身上凉了几分,她双手撑在坐垫上,两只小腿来回踢了几下活动着下肢,余光却控制不住往旁边瞅。   他被自己压着躺了这么久,腿也该麻了吧?   李轻婵偷偷瞅着,被发现了,钟慕期道:“阿婵怎么了?”   李轻婵忙移目,她心里还是觉得怪异,于是不再看他,偏过头背对着他去开小窗,打开了一条小缝,看见外面飞檐翘角的房屋。   时近午间,街边酒旗飒飒,人来人往,小贩叫卖声不停,好一副热闹的景象。   她身上卧被已滑至双膝,倾着身子往外看时,披在身后的长发随着动作从肩头滑落到胸前,发尾在空中荡了荡,就那么垂着了。   李轻婵看得认真,没察觉身后的人也在看着她。   深沉的视线扫过她因为这动显得格外顺滑的脊背和不盈一握的细腰,爬上她单薄的肩头,在那上面停留了会儿,最终落在那伸长了的修长的脖颈上。   那脖颈高高地扬着,白皙光滑的,十分脆弱,仿佛轻轻一拧就能给折断了。   李轻婵正看到街边抄书代写信的先生,心想若是以后真的要自力更生,那自己也是可以做这个的。   正想着,冷不丁地被人触碰了下,她刚想转头看回去,就被扣住了后颈。   那只手微微用力握着,虎口处薄薄的茧子擦着颈后嫩滑的肌肤,让李轻婵下意识地展开了肩、仰起了头,口中发出一声低呼。   “表哥……”热流从后颈蔓至心窝,李轻婵感觉那手上力气还在加大,动作有些粗鲁,偏又刻意控制着力道,像是留着一分缱绻的温柔,让她心底再次漫上怪异的、让人害怕的情绪。   李轻婵心头悸动,身子抖了下,“松开了,表哥……”   她像被掐住脖子的弱小动物,软声软语地求饶,很快让脖子后的手松开了。   陌生的感觉来得突然,退去也如潮水般快速。   李轻婵按住狂跳的心口扭头,见钟慕期神态自若地开口到:“阿婵你挡着表哥了。”   李轻婵张着口微喘气,耳边重新听见了街道上杂乱的叫卖声,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几眼,被他坦然的目光看得陷入自我怀疑,真的只是这样吗?   “你可以看那边。”李轻婵努力平复着心跳,朝他那一侧小窗努嘴。   她身旁的小窗还开着,钟慕期视线从她脸上错开,向外微扫了一眼,道:“可是表哥想看的东西在你那边。”   李轻婵转身顺着他的视线向外看去,见外面是一个热闹的酒楼,门口小二正搭着汗巾招呼客人。   她看见了酒楼,鼻尖也嗅到了香气,肚子跟着咕噜叫了一声。   “表哥有些饿了。”钟慕期适时说道,“阿婵能否陪表哥去填填肚子?”   李轻婵脸微红,瞄了他一眼,低声道:“那就去吧。”   马车停稳,钟慕期率先下去,外面人多,他没再去抱,只是把手递了过去。   李轻婵扶着他的手下去,她身上不舒服,动作十分缓慢,脚落到了地上,偷眼去看钟慕期,没在他脸上瞅见一丝不耐。   心里又嘀咕了起来,觉得他私下虽然总是欺负自己,可在外面还是很温柔体贴的,没有伸手抱应该时怕被人看见,怕坏了自己名声。   她心里想着,与钟慕期一起被小二迎上了楼。   李轻婵步子迈得小,提着裙子全神贯注地踩着楼梯,也就没看见他身旁的钟慕期视线在大堂内扫了一眼,目光一个人影身上略微停顿。   那人就是方延了,他近日总是神不守舍,眼一闭脑海中就映入一个攀枝折梅的纤弱身姿。   那姑娘肤若月中积雪,吹弹可破,眼眸清澈顾盼生辉,光是漫不经心的一个瞥眼,就让他心中骚动不已。   后来他与人打听了才知道那姑娘就是李轻婵,是被他妹妹推得吐血的苦主。   在见到李轻婵之前,受他母亲和妹妹的影响,方延对李轻婵并没什么好感,遑论他家中因为李轻婵吐血的事情鸡犬不宁,父亲仕途都受了影响,连他自己都莫名摔断了一只手。   可那一回在公主府的惊鸿一瞥之后,他念念不能忘,却也知道依照两家这恩怨,两人绝无可能。   然而日夜思念,心里不知何时就生出了一个主意:要化解上一辈的恩怨,成了一家人不就行了?   一方面他觉得这想法有些离谱,另一方面又让他每每想起就控制不住心头狂热,满怀期待。   可惜李轻婵足不出户,他见不着人,更说不上话。   如今随意的一瞥意外见着了意中人,他差点儿直接弹跳起来,盯着那消瘦的身影心中怜惜更甚,连她身旁的人都没看见。   还是被同伴推了下,方延才恍然回神,对上钟慕期漠然的视线,心里打了个突,忙单手作揖行礼。   等他再抬头,楼梯上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钟慕期将人安置在雅间内,先让小二上了驱寒的热姜茶和果腹的糕点,看着李轻婵捏着糕点小口吃着的模样,再回想了下她这一整日都小心翼翼不敢有大动作的谨慎,明知故问地低声道:“身上还是很难受吗?”   红霞霎时间飞上李轻婵双颊,她口中的糕点不嚼了,睁着水盈盈的双眸微瞪了过来,难为情道:“怎么又提这个!”   这表哥怎么回事,温柔体贴了没一会儿就要欺负人!   “你要是再欺负我,我就直接回去找姨母了。”李轻婵怕他再提这事,抢在他前面道,“都在城里了,我自己也能回去,不要你陪了。”   “那正好,表哥有事要离开一下。”   方才还信誓旦旦的李轻婵立马慌了,手中糕点一放去拉他的手,“表哥你要去哪?你要把我一个人丢下?”   “表哥留侍卫守着你,过会儿再来找你。”钟慕期温声说着,意有所指道,“若是有人来搭话,阿婵可要当心,京城里坏人多得很。”   他口中说着,手掌又覆上李轻婵后颈,隔着细软青丝轻轻捏了下。   李轻婵打了个哆嗦,急忙推开他,道:“那你去吧。”   等他真的站了起来,又重新凑到他跟前,眼巴巴地望着他,目光殷切道:“你要快点回来,表哥,不要让我一个人待太久。” 第50章 方延   李轻婵初入公主府秋云就被带走了, 那时候她身边虽有众多侍女,没有一个敢信任,住得十分不自在。那时恰逢毒发,整日昏沉, 不然怕是晚上都不敢闭眼睡觉。   后来慢慢放下防备, 时至今日, 身边已鲜少有离了人的时候。   这会儿钟慕期忽然离开, 只在外面留了两个侍卫,李轻婵根本不认识侍卫, 连名字也不知晓,心里十分张皇。   在心里无声安慰了会儿自己,李轻婵深吸口气,捏起方才吃了一半的糕点继续。   吃完一块觉得有点腻,端着茶盏去喝姜茶, 瓷杯递近,碰到双唇时传来微凉触感,让李轻婵想起马车上被喂进口中的那盏茶。   她举着茶盏的手微微退开,长睫微垂, 看向白底瓷杯中的红褐色姜茶, 上面倒映着她的面容。   默默看了会儿,绯红缓缓爬上她耳后, 李轻婵小声嘀咕道:“什么啊……”   然后吹皱了水面, 捧着茶盏将姜茶一口饮尽。   她不想一个人用膳, 就吩咐侍卫等钟慕期回来了再让小二上菜,勉强填了下肚子, 依着窗口看起了风景。   京城繁华, 长街一眼望不到头, 街道两旁有卖包子的、卖菜的和糖人,有挑着担子卖杂货的,离得不远处还有表演杂耍的。   李轻婵看了会儿,被街边玩闹的小孩吸引了视线。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年纪都不大,看着相差两三岁的样子,小姑娘似乎被什么迷了眼,正被搂着脖子吹眼睛,两人离得可近了。   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李轻婵又想起钟慕期来,他可比自己大五六岁呢,难怪小时候的事记得那么清楚。   怎么自己就不记得呢?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胡说来骗自己的。   李轻婵漫无边际地想了会儿,双手撑着下巴,又去看那俩小孩,见小姑娘揉了揉眼露出个笑来,然后两人手拉着手跑开了,没一会儿就隐进了人群中。   “说不准人家是兄妹呢。”李轻婵又想。   她虽然没有兄长,但是有个弟弟,弟弟名叫李少临,快七岁了,长得很结实,活蹦乱跳的,跟李轻婵完全相反。   李轻婵不喜欢荀氏,也不喜欢这个弟弟,但做人姐姐的,即便不喜欢也从未表现出来过,还时常关怀、送些小玩意给他。   当然人家并不领情,或扔掉或踩扁,一点儿也不留面子,只想要被李轻婵锁着的冯娴遗物。   这时候荀氏就说他年纪小不懂事,让李轻婵多包涵。   想到荀氏李轻婵就有些泄气,她已认定身上的毒是荀氏下的,可她想不明白荀氏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以前暗中的苛待还可以解释为单纯的不喜爱,可下毒是为什么啊?她一个姑娘家,到了年纪就要嫁出去了,又不会对李少临造成什么影响。   李轻婵想着想着下腹中又是一阵绞痛,她脸色微白,撑起身子挪回桌边给自己倒姜茶。   这一次姜茶尚未送进口中,外面响起敲门声,侍卫在外面道:“小姐,有人求见。”   李轻婵入京这段时间也确实认识了不少人,但关系好的,除了公主府里和钟慕期身边的,就没有别人了,谁会来求见她?   是韩絮薇?   李轻婵放下姜茶,小步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问:“谁呀?”   门外立着一个长衫男子,长得还算秀气,文文弱弱看着像是个书生,一手提着只花灯,另一只手臂是用夹板固定吊在脖子上的。   李轻婵并不认识这人,也没见过,雅间内就她一个人,当然不会请人进去。   她手指抓紧了两扇门,不着痕迹地往一侧的侍卫身后移动,见那书生躬身行礼道:“小生见过李小姐。”   李轻婵眉头微皱,明明是她先问的对方是谁,对方不仅不说,还直接道明了她的身份,这让李轻婵隐隐有一种被压制窥探的感觉。   这书生便是方延了,他好不容易见了李轻婵,想上前来搭话,又碍于誉恩侯世子在没敢上来。终于在楼下看见钟慕期离开了,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没等一会儿就找了上来。   他自认庄重有礼,说话动作也特意拿捏着腔调,将花灯递过来道:“方才见小姐盯着外面看,想来是看上了这摊子上的花灯,小生便自作主张为小姐挑了一盏,望小姐欢心。”   花灯是圆形的,外面绘着墨枝红梅,下方垂着红色灯穗,被悬在空中打着转儿送至李轻婵跟前。   李轻婵眉头愈深,她想起来了,方才盯着外面小孩看的时候,那小孩旁边就是花灯摊子,这人是误以为她在看花灯了。   她不喜欢这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并且觉得这人十分无礼,谁会无缘无故收陌生人的东西啊。   被人撞到了还以为是私相授受呢。   李轻婵看向守在门口的侍卫,侍卫像石头人一样动也不动。   无奈之下,她看向那书生,尽可能地用冷淡的语气道:“我不认识你。”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就要关门,可方延好不容易见她一面,哪能这么容易放弃?   心中一急,直接往前一步用脚抵住了门。   李轻婵后退一步,心里有些气恼,这人打扮得文质彬彬,怎么这么无礼?   方延一直盯着她看的,这时终于看出她的不悦,没再卖关子,端着柔情的声腔道:“鄙姓方,单名延,前些日子舍妹无礼顶撞了小姐,今日小生是特来赔礼的,寥寥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姑娘大人大量……”   李轻婵这才知晓他的身份,心口顿时沉闷起来,她本就因为月事不舒服,这会儿更是身心都难受,拧着眉头不想说话。   “……公主府那一面见得匆忙,当日未能上前亲自谢罪,望小姐见谅……”   方延还在侃侃说着,李轻婵却听得脑子嗡嗡,觉得这人和他父母一样烦人。   “我不认识你,也没见过你。”李轻婵忍着心口翻腾着的不适感道,“你要请罪就去找我姨母平阳公主或者找我表哥誉恩侯世子,不要找我,我不想跟你们方家人扯上任何关系。”   她说完又想关门,可方延的脚挡着不松,让她合不上。   “小姐可还是怪罪舍妹?她年纪小不懂事……”   李轻婵烦死这人了,又去看侍卫,侍卫仍是目不斜视一动不动。   她想让侍卫将方延赶出去,又怕闹出动静让人看见传出闲话。   这会儿她就格外想念钟慕期了,要是他在,自己就不用面对这讨人厌的方延了。   “……小姐若是仍不能消气,改日小生亲自带舍妹上门致歉,小姐要打要骂皆随意……”   “哪里需要改日,今日就行。”   李轻婵正烦得胸口发闷,忽听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她双目一亮,朝外看去。   然而门缝窄,又被方延挡着,她看不见说话的人,扶着门框踮起了脚,朝外面脆生生喊道:“表哥!”   挡在门口的方延满眼都是李轻婵,也没发现钟慕期什么时候回来的,心头一跳,急忙收回脚。   又往后撤一步,没敢抬头直接躬身行礼,“见过世子。”   “既是上门致歉的,就拿出些诚意出来。”钟慕期说完,淡淡地吩咐侍卫,“把他抵着门的那只腿敲断。”   方延一愣,急忙辩解:“草民无意冒犯,只是想与李小姐说几句话……”   “阿婵愿意听你说吗?”钟慕期反问了一句,见他仍挡在房门口不让开,伸手在他提着花灯的那只手上轻拨了一下。   也没见他有什么别的动作,方延却五官一阵扭曲,五指控制不住似的猛地张开,花灯坠落在了地上。   方延脸色惨白,冷汗突兀地从鬓边冒出,张着嘴巴动了动却没能喊出声来。   这会儿侍卫终于有了眼色,上前将人擒住,眨眼间就将人拖了下去。   钟慕期这才走到雅间门口,没看到一样一脚踏上地上的花灯,将东西踩得面目全非。   他这才发现了花灯一样,隔着狭窄的门缝低头问李轻婵:“阿婵喜欢这个?”   李轻婵还沉浸在他让人敲断方延的腿那句话上,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地上被踩烂的花灯,皱着脸道:“谁会喜欢这个啊。”   她往里退开让钟慕期进来,想问他真的让人敲断方延的腿是不是不大好,可又觉得他这是在为自己出气,自己怎么能帮着外人说话呢?   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问,而是在房门合上后凑到他跟前,小声道:“表哥,你再不回来我要被人欺负了。”   声音里带着点委屈,还有一丝埋怨。   “不是总说表哥经常欺负你,怎么这会儿想表哥回来了?”   李轻婵紧跟着他坐下,给他倒着水道:“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   钟慕期这简单的一问把李轻婵问倒了。   没得到回答,他又目光深沉地直直地看着李轻婵,重复问道:“都是欺负你,表哥和别的男人有什么不一样?”   李轻婵撑着下巴想了想,只知道被方延纠缠时她心口压抑,像是被人关在封闭的箱子里一样喘不过气来,有点发病的征兆。   被钟慕期欺负时则是心跳加速,喘息加快,心里有害怕,更多的却是难为情,怕他多做什么,怕被人看见,却并不会觉得心中郁结。   她想不明白,就不回答了,侧身去扒钟慕期手臂,细声道:“表哥,我心口闷,想回去了。” 第51章 检查   钟慕期视线从她脸上往下, 落在她心口,再微移,将遮不住的玲珑身段尽数映入眼帘。   他想起那块裹雪白的胸绸布,被他亲手解下的那块。   “表哥?”李轻婵没听见他说话, 仰起脸看他, 正好看到他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着。   她盯着那突起的一块, 抓在钟慕期胳膊上的手动了下, 心中生出想要把手伸上去摸一摸的冲动。   那东西看上去尖尖的,很锋利的感觉, 会不会跟石头一样硌人?   但这样似乎不太好?   李轻婵晃着脑袋把这想法移走,道:“表哥,回去吧?”   “吃完饭回。”钟慕期答着,说话时牵动喉结,那东西再次动了起来。   李轻婵大部分注意力都被吸引在那上面, 一心二用地“哦”了一声。   在转回身时悄悄抬起了手,借着抚发的动作将右手按在了自己颈间,她仔细感受着手下触觉,道:“哦, 那就吃完再回去……表哥你快喊人上菜, 姨母该着急了,回去我要看书……”   她颠三倒四地说了一串, 按在喉间的手指能清楚感觉到发声时的震动, 稀疏平常, 没什么奇特的。   李轻婵放下手,又去看钟慕期, 只是她的目光集中的那喉结上, 没发现对方也一直在盯着她双目看。   “表哥, 你说句话。”李轻婵想再看一眼那怪异的喉结,出声催促着。   “说什么?”钟慕期说着,见她双目微睁,盯着自己喉部一眨不眨,很好奇的模样。   他心中了然,直接问:“阿婵在看什么?”   李轻婵恍然惊醒般移开眼,躲闪道:“没、没什么……我饿了表哥。”   钟慕期目光深不可测,语调也莫名地暗哑,“是,表哥也饿了。”   用膳时李轻婵脑子里还尽是那突出的喉结,说话时会动,喝水时会动,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好像也会动,那吃东西时应该也是要动的吧?   她胡乱想着,偷摸又往那上面瞟了一眼,再跟做贼一样飞快地收回视线。   不能让表哥发现了,不然他肯定又要欺负自己了。   李轻婵心里是这么想的,却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那东西长在脖子上,怎么不能看了?   想到脖子,她就想起先前被握住后颈的感觉。他都能碰自己脖子了,自己为什么不能碰他的?   “表哥脖子上有东西?”李轻婵没控制住又往那上面看去,这回被抓了个正着。   李轻婵瞬间心虚,抓紧了筷子支吾道:“没有……”   食不知味地果了腹,再次上了马车。   李轻婵总惦记着这事,想去偷看他又不敢看,逼着自己趴在小窗边去看街道上来往的行人。   可越看她越觉得奇怪,这条路很陌生,根本不是往公主府或者侯府去的。   “不是又心口闷了?去找孟梯。”钟慕期解释道。   “那看完孟梯就回去找姨母吗?”李轻婵怕出丑,月事这几日是都不愿再动弹了,只想躲在屋子里。   “再说。”   钟慕期说这几句话时,李轻婵一直都没往他身上看,躲避得太刻意了。   钟慕期望着背对着他的身影,脑中回忆着她这会儿的异常,微勾了唇角。   他目光落在李轻婵纤细的脖颈上,缓缓道:“表哥脖子不大舒服,阿婵来帮表哥看看。”   李轻婵手还搭在小窗沿上,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回头看过去,又看见那大大咧咧挺着的喉结,心跳忽地急了起来。   她想趁这机会去摸摸看,心底不知道怎么的生出些隐秘的胆怯,但这时候不去看,以后哪还有机会?   “麻烦阿婵了。”钟慕期面色如常,语气也无分毫异常。   李轻婵在他脸上和喉结上来回看着,慢慢松了搭在窗上的手,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道:“好、好啊。”   她手撑着坐垫往钟慕期身旁移,移了两下,听见他低声道:“窗子合上。”   李轻婵的脸莫名就红了,看看脖子,为什么要关窗啊?   但她没敢问,还是慢吞吞转回去合了窗,将外面纷扰的人群和没什么温度的日光阻隔了,唯有鼎沸的人声照旧传了进来,就隔着一道单薄的木窗,李轻婵甚至能听见外面的脚步声。   她一点点地挪近了,见钟慕期腰背挺直端坐着,跟着挺直了腰,可还是没有他高,要去看他脖子得一直仰着头。   她手搭上钟慕期的臂弯,怯声道:“表哥你低头。”   后者垂目看着她微红的娇靥,开口:“低不下去。”   好吧……毕竟不舒服嘛……   李轻婵眼波转了转,按着他的手臂侧过了身,膝盖往上移动着抵在坐垫上,慢慢跪坐起来,再挺直腰身,就勉强与他平齐了。   只是这样不大稳当,马车一晃动,她就跟着晃,急忙抓紧钟慕期的肩膀。   李轻婵声音小小的,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羞怯,“哪里不舒服啊?”   “喉结。”钟慕期简短清晰道,只是这两个字就让李轻婵差点软了身子。   她咬着唇道:“哦,那、那表哥你不要动。”   李轻婵贴近了去看那存在感十足的喉结,想起了以前养过的一只鸟儿,这喉结就像鸟儿尖锐的喙一样,看上去有点扎手,让她不敢触碰。   她也没近距离见过别人的喉结,完全看不出它怎么了。   钟慕期将她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得清楚,声音低沉下去,微哑诱哄道:“摸摸看,给表哥好好检查一下。”   李轻婵就在他跟前,他只要再贴近几寸,就能吻上那光洁的、翘着弧度的小巧鼻梁。   离得太近了,男性气息扑在脸上,让李轻婵眼睫如蝶翅般颤动起来。   抓在钟慕期肩上的右手紧了几分,又慢慢松开,李轻婵感觉手心似乎出了汗,往他喉结上摸去之前,悄悄张开在他肩上蹭了一下。   等她真的壮着胆子摸去时,根本不敢用力,生怕那尖锐的东西扎了自己的手,只飞快地轻轻触碰了一下就收了回来,攥起手道:“没、没事,好好的。”   她低着头不敢往上看,外面嘈杂的声响不知何时全部退去,现在她只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太大声了,做什么要跳这么快啊?   李轻婵感觉脸上热腾腾的,收回一只手去摸脸,可这时马车似乎是碾过了一块石头,颠簸了一下,让她差点摔倒,忙抓紧钟慕期的肩膀。   她觉得这样就算是看完了,想要坐回去,尚未来得及动,耳边有热气贴近,沙哑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她耳尖传来的,“阿婵有摸上去吗?表哥怎么没感觉到?”   他说这句话的功夫,李轻婵感觉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轻擦过了耳廓,她没敢动,也不敢用力呼吸,人像是处在火炉中一样,浑身滚烫。   钟慕期又不容反驳道:“阿婵,仔细检查。”   李轻婵脸红得几乎能滴血,抿了抿唇,眨动着眼眸再次靠近,这回手指停在他喉结上,好一会儿没敢落下。   踌躇间被一只手覆上了手背,她被吓到,本能地往回缩,但强硬的力道不许她往后,钳住她手掌向前按去。   李轻婵吓得紧闭上了眼,这时马车又一阵颠簸。   她跪坐着,全部力气都集中在右手上,差点被这一下抛飞出去,身子稳不住往前趴去,手上也顷刻间失去力气,被带着擦过肩头落在钟慕期后背上。   李轻婵重重撞入坚硬的胸膛,撞得她身上都痛了,脸也埋进了钟慕期脖子上,混乱间感觉唇上碰到了一个突出的东西,还在动着,硌得嘴巴不舒服。   她视线被挡住,什么也看不见,两手慌乱地攀上他肩膀,想要撑着坐起来。   然而刚退开了几寸,腰上猛然被一股大力箍住,将她重新狠狠摔了回去。   唇上又被硌了一下,李轻婵这才意识到那是他的喉结,心慌又害怕,想要偏头躲开,却被大手按住了后脑不许她躲。   她动弹不得,只能双唇贴着那莫名滚动着的喉结,微动着发出颤抖的声音:“表哥……硌着了……” 第52章 中衣   灼热的气息扑在耳尖上, 李轻婵没听见钟慕期出声,唯感觉勒在腰间的手臂如铁链般收得更紧。   缩着身子避无可避,李轻婵忍不住用手推他,弱声重复着:“……不舒服了, 表哥……”   狭窄的空间里, 她说话的声音轻得像是羽毛搔在心头, 让听的人心痒难耐。   这次钟慕期有动作了, 却是猛然收紧勒在她的腰上的手,将她整个人拖到腿上, 彻底窝进他怀中。   李轻婵被迫往前,几近是跪在他腿上了,她觉得身上冒汗,很不舒服,微微挣了下, 腿侧忽然触到什么硬硬的东西,耳边的气息倏地加重。   “别动了……”钟慕期开口,声音粗重,像是压抑着什么疯狂的情绪一样。   微停了下, 他又低声道:“表哥受伤了, 你别动,让表哥抱一会儿。”   “表哥你怎么会受伤?你去做什么了?伤到哪了?”李轻婵即刻将所有不舒服抛至了脑后, 腿上抵着的物什也不记得了, 着急问道。   只是她还被压在钟慕期颈间, 尽管刻意避开了,每说一个字还是会有气息扑到那喉结上。   腰上的手臂蓦然又紧了几分, 李轻婵挺着脊梁骨连声道:“痛了!痛了表哥!”   “待会儿和你说, 现在别出声, 也别动。”钟慕期声音里带上一股狠意,“否则把你的腰折断。”   李轻婵呼吸一滞,立刻闭紧了嘴巴。   放在平常她是不信钟慕期这威胁的,可会儿他看着很难受,也很难捉摸,跟平常时候都不一样,让她不敢妄动。   但李轻婵还是很不自在,这会儿她可没晕,怎么能这么亲密呢?   表哥这样,是因为受伤了太虚弱了吗?   李轻婵想起飞鸢说过的钟慕期身上有旧疤的事,心里一软,乖顺地将头枕到了他肩上,两手搂着他不动了。   她只做了这么小小的一个动作,耳边气息却骤然更重了。   “别动。”钟慕期哑着嗓子再次警告道。   李轻婵真的没再动了,就这么伏在他肩头,被抱得牢牢的,不需要自己用一丁点儿力气。   马车一晃一晃的,她很快产生了睡意。   她惦记着钟慕期身上有伤,强行打起精神等他松手,好让他告诉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可过了许久许久,他还是如石雕般保持着这动作。   自己不动,也不许别人动。   李轻婵被热腾腾的身子煨着,睡意越来越浓,渐渐支撑不住了,脑袋随着马车颠簸歪去,柔软双唇落在了那紧绷的侧颈上。   “阿婵?”她被人喊了一声,却没能醒来。   钟慕期低头去看她,对着她闭合的双目,眼底的浓浓的占有欲不再遮掩。   他空出一只手捏住李轻婵下巴,低头就压了上去。   缠绵许久,马车停住,外面车夫的声音传进来:“世子,到了。”   钟慕期抬起头,再看李轻婵都被亲红了唇还睡得雷打不动的样子,低笑了一声。   他感受着下/身尚未平息的反应,毫不遮掩地将怀中人贴得更紧。   并未直接下马车回去,而是让车夫绕着府邸转了两圈。   等情绪稍缓,他才抱着李轻婵下去,径直进了屋将人放到床上。   李轻婵仍酣睡着,两颊桃粉,双唇被咬得水润,微微嘟着。   钟慕期看着她这样子,自己竟也犯了困。   他轻柔地将李轻婵身上外衫脱了,仅留一单薄中衣,吩咐侍女道:“燃些安神香过来。”   又亲昵地给李轻婵渡了水,轻声问:“阿婵在陌生地方害怕,想要表哥陪着睡,是不是?”   他并不需要别人回答,问话的同时已脱起了外衫,然后仅着单薄中衣跟着上了床榻,将床上同样穿着单薄的姑娘拥入了怀中。   李轻婵睡得沉,醒来后掀开纱帐看了一圈,见屋内的摆设很陌生,但也不慌张。她记得清楚呢,合眼前是跟钟慕期在一块的,他可不会把自己放到不安全的地方去。   朝外看去,见槛窗开着条小缝,微弱的日光从缝中照进来。   李轻婵看了看,觉得应当是傍晚时分了。这么一算,她睡了好久呢,难怪浑身无力。   纱帐开着,外面的寒气传了进来,李轻婵觉得有些冷,松了纱帘躺了回去。   她精神不是很好,想喝水又不想起来,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觉得腰侧压住了个东西。   掏出来一看,是一个卧褥香炉,外面是镂空的金丝花鸟纹路,里面有两个同心圆,放着安神香片,还热乎乎的。   李轻婵回忆着睡梦中腹部阵阵温暖,想来该是这精巧香炉起的作用。这么体贴,肯定是钟慕期让人安排的了。   她脸红扑扑的,觉得被人惦记着的感觉真好。   继而想起睡前的事情……那怪异的喉结根本没什么特殊的,也不知道长来有什么用。   李轻婵腹诽着:“除了硌人,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想起喉结就想到后来被他那么拥着的事情,李轻婵发愁,事情发展与她的计划完全相反,不是说好了要疏远吗?   转而一想,钟慕期可还受着伤呢,这时候疏远他,真就是没心没肝的人才能做得出来。   想到这,李轻婵忙坐起来喊人,一出声发觉自己嗓音有些哑,双唇微麻,但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都快要习惯了,还是钟慕期的伤更重要。   很快有脚步声传来,纱幔被掀开,李轻婵见过的别院的侍女出现在眼前。   “是你啊?这是在哪?”   “先前那个宅院闹虫子,世子就让换了这个新宅子,小姐安心,这里不会再有虫子了。”侍女笑道,“世子怕小姐用不习惯别人,特意让奴婢过来伺候呢。”   李轻婵了然,坐起来摇了摇头,将扑到脸上的发丝甩落,问她:“我表哥呢?”   “世子送小姐回来后,先是带小姐去寻了孟大夫把脉,又守着小姐睡了会儿,申时有事出去了,尚未回来。”   “又出去了啊?”李轻婵小声嘀咕着,“不是说受伤了吗?还有那么大力气,还能出去?”   侍女没听见,将搭在屏风上的衣裳取来,道:“绣娘已制了些衣裳和鞋子出来,都给小姐放衣橱里了,下回小姐衣裳再脏了就不用去外面买了。”   李轻婵点着头,下床时目光一转,忽见床尾被褥里卷着一件陌生的中衣。   她询问地看向侍女,后者正理着她的衣裳没看见,李轻婵就自己将那衣裳捡了起来。   那中衣与她身上这件用的是同种料子,方一入手,李轻婵还以为那是新给她做的。   可展开一看,发现那中衣有些皱。李轻婵在自己身前比划了下,见那中衣格外宽大,都能垂到她大腿下面了。   “这是……”   李轻婵疑惑着还未问完,侍女闻声转过头来,看清那件中衣,脸色转瞬变得惊慌,张口道:“这、这是……”   “你怎么了?”李轻婵看出她的异常,走近她扶了一下,道,“就是一件中衣,怎么这么害怕?”   侍女说不出所以然来,满面仓皇。   “是不是你把表哥的衣裳收错了?没事的,表哥不会因为这事责罚你的。”李轻婵猜测道。这边侍女少,若是不小心犯了错,也是难免的。   侍女双眼倏地睁圆,只瞬息时间,她就想通了,也接受了,忙道:“是,奴婢去绣娘那取衣裳,不慎将世子与小姐的弄混了,实在是不应该……”   “这算什么啊。”李轻婵安慰着她,“又不是多大的事,待会儿偷偷给表哥送回去,我不说你不说,他才不会知道呢。”   见侍女一脸的欲言又止,她还当侍女有所顾虑,又安慰着:“就算表哥真的发现了,你就说是我拿错了。别怕,表哥就是看着凶,其实性情好着呢。”   “多谢、多谢小姐。”侍女受不住她清澈的眼神,借着收拾衣裳的动作躲避开。   她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直接跟李轻婵说那中衣是钟慕期自己放的,是他午后搂着李轻婵睡了一觉,换下的中衣被卷进了被褥里才没被收走的吧!   所幸李轻婵没有一直追问,让她松了口气。   穿好衣裳,侍女要给李轻婵佩戴成套的环佩禁步,她止住了,“天晚了,不用戴了。”   即使不戴首饰,她也是很喜欢身上这身衣裳的,主色调是浅黄色,衣摆处用金线绣着银杏枝叶逐渐加深,领口和腰间带着点墨色,广袖外罩着薄纱,即便是在大冬日里也不显得厚重。   李轻婵张着手臂转了半圈,问侍女:“好看吗?”   “好看的。”侍女连连点头,瞧着她一脸天真的表情,悄悄道,“世子挑的款式,肯定是最适合小姐的。”   最后一句声音太轻了,李轻婵没能听见,侍女摇了摇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说过,领她去看衣橱。   衣橱里暂时只有几件冬衣,其余的绣娘还在赶制,慢慢才会给填满。   侍女说着开了上面的小柜给她看,这一层里面都是贴身衣裳,李轻婵瞧了一眼,忙让她合上了。   她可不想再看这些了,坐回桌边饮着茶水,催侍女先把钟慕期的那件中衣放回去,省得他待会儿回来发现了。   可侍女又犯了犹豫,被她催了几次,才道:“世子平常不许下人们随便进他房间的……”   也就是说这衣裳,这会儿是放不回去的,要等钟慕期回来了,得了他的应许才能放进去。   李轻婵替侍女发愁,“那不就被表哥发现了吗?”   侍女汗颜,有些不忍心再哄骗她了,“无碍的,奴婢好好与世子解--------------弋释。”   李轻婵心里一会儿想着钟慕期身上的伤,一会儿惦记着要帮侍女说话。   侍女见她愁眉不展,领着她在新宅院里逛了起来,倒是分了些心神。   等一见到钟慕期,李轻婵又把这些事记了起来。   侍女那事儿好说,都不用等李轻婵开口,钟慕期只淡淡地往床榻上扫了一眼就点了头,这事儿就过去了。   而李轻婵见了钟慕期就想起马车上的事情,先是往他脖颈上瞄了一眼,再去看他手臂,那手臂能把自己箍得那么紧,肯定是的好好的。   走路步子迈那么大,腿上肯定也是完好的。   那受伤的地方就是胸口、腰腹或者后背了?   李轻婵眼波涟涟地把钟慕期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犯了糊涂。   在马车上那会儿自己可是依在他怀里的,要是伤在胸口腰腹,都被压着了,怎么会不疼?   就算是伤在后背上,那么用力地抱着别人,也该是痛的啊。   到底伤在哪儿了?   她想不明白并不为难自己,直接问了钟慕期。   被问的人神色微顿,从容不迫道:“在胸口,刚包扎好阿婵就一下撞进来,疼得厉害,所以表哥才不让你动弹。”   李轻婵没有半分迟疑就接受了这个说法,担忧道:“都要包扎了,那是不是还要换药?表哥你是不是伤得很重?”   钟慕期都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她已急切道:“表哥你怎么不早说啊,我好帮你换药。”   “你帮我换药?”钟慕期凝目看着她,认真问道。   “对啊。”李轻婵点了头,而后犹豫起来,道,“我是没照顾过伤患,要不还是不上手了,我在一旁看着也好。表哥,你让我安心,换药时让我看着。”   钟慕期思索稍许,眼神变化几度,最终抬眸道:“行,晚上洗漱后,阿婵来帮表哥换药。” 第53章 受伤   李轻婵忙不迭地应了, 追着他问:“表哥你怎么受伤的?什么时候受伤的?”   钟慕期双目清明,在她焦急的面孔上仔细看着,眼眸一暗,起身道:“表哥有事要出去, 晚点回来了再让人去喊阿婵。”   他说完就提步向外。   李轻婵急忙跟上他, 她步子小追得艰难, 想拉钟慕期袖口又怕扯动了他身上的伤, 只得喊着:“表哥等等我,你不是刚回来吗?都受伤了还要去哪里?”   “有事, 你回去。”   喊不住人,李轻婵更急,也不问别的了,就一边跟着他,一边用柔软的声调重复唤着“表哥”俩字, 到了外面的小院,终于让人停下了。   暮色四合,已是华灯初上的时间,院中下人正踩着梯子挂灯笼。   李轻婵终于追到他身旁, 微喘着气, 知道自己留不下他,就软声扮乖:“表哥, 你不要走这么急, 我送你出去。”   钟慕期扫了她一眼, 应许了,再抬步时缓了许多。   李轻婵紧跟着他, 问:“是谁伤了你啊表哥?”   “昨日那个姑娘……”钟慕期思绪一转, 缓慢开口说着, 声音平稳,“昨日去抓那个姑娘时放松了警惕,不甚被她刺伤的。”   说了个开头,后面就好编了,他信步往前,道:“那姑娘身手一般,但是下手狠,很会装弱诱使对手放松警惕,一旦被她抓到破绽,就是冲着要人命去的。”   见李轻婵听得眼泪汪汪,他略做思考,还是给自己留了些退路,面色沉静道:“只是流了血看着吓人,痛了些,其实伤得不算重的。”   “表哥……”李轻婵心疼死了,看着他胸前完好的衣裳和挺直的腰身,猜测他肯定是不想自己担忧,昨日回来之前就先简单处理过了。   若不是回来时被自己压到了,说不准还要继续瞒着自己呢。   “那还不好好歇着养伤吗?”李轻婵好像已经看到了钟慕期满身血的样子,小心地抓着他手臂,还想要搀扶他,噙着泪埋怨道,“那姑娘怎么那么坏!”   说了几句,又往前过了月洞门,李轻婵忽然想起昨日看到的那姑娘衣裳不整的妩媚模样,再想钟慕期说的“放松警惕”,心里咯噔了一下,脚下停住。   已快到院门了,钟慕期余光看见她停了,没在意,道:“表哥有些事要去三皇子那一趟,阿婵就在这等着。”   他人未停下,甚至加快了步伐,将要踏出院门时,听见身后姑娘又喊了他一声。   声音闷闷的,像是憋着一股气一样。   钟慕期止步回头,见李轻婵方才还满是担忧的脸上失去了神采,像是被霜打蔫了的半枯山茶花,不由得皱眉,往回走着问:“怎么了?”   李轻婵脑子里尽是那姑娘露着的赛雪肌肤和藏着钩子的眼神,心中一阵烦闷,顷刻就感觉喘气不顺畅起来。   她胸口阵阵起伏着,难受地两手交叠按在心口,妄图以此让自己通气顺畅些,但并没什么用,反而憋红了脸。   这会儿听见了钟慕期问的话,心中酸涩,扭开脸不想答话。   但钟慕期已经看出了她的异常,不急着出去了,走到她跟前抬起她下巴,再次问道:“怎么了?”   又提醒了她一句:“忘了身上的毒?”   李轻婵好不容易好了点儿,可不想再毒发,她抓住托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指,细嫩指尖摸到那上面的薄茧,摆着一张苦瓜脸低声道:“表哥,你能不能不要看别的姑娘了?”   钟慕期没有听懂,逼问了她一下,才明白其中原委,顿时笑了。   “表哥只看自己想看的姑娘,别的一眼都不会多瞧。”他道,“受伤是因为当时分神想着阿婵一个人在外面会不会害怕了,跟那姑娘没有一分关系。”   天色愈暗,他还有身上的伤需要解决,没那么多时间细细安慰李轻婵,捏了捏她的指尖道:“倒是阿婵该仔细想一想,表哥为什么不能去看别的姑娘?不能看别的姑娘,那要看哪个姑娘?”   说完松了手,快去往外去了。门口下人已备好了马,他翻身上去,很快消失不见了。   留在庭院中的李轻婵被他最后一句话问得愣愣出神,哪有什么为什么啊,她是心里不舒服就直接说了,根本没想原因。   再说了,好端端的做什么要去看姑娘家?还是穿的那么少的姑娘……一点儿都不正人君子!   她站在原处垂头丧气地想着,看见了一旁仍苍翠的景观竹子,上前揪了一把竹叶,一片一片往地上扔,喃喃道:“就不能谁都不看吗……”   另一边的钟慕期策马去了三皇子赵旿府上,将马儿扔给下人,阔步进了书房,开门见山道:“我帮你。”   赵旿先是一怔,继而大喜:“你要帮我?”稍顿,复疑惑,“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先太子去世数年,太子之位一直空着,那就所有皇子都有坐上的机会。   现今风头最盛的就数他赵旿与四皇子赵昙了,其余的要么如赵曙一般出身低微,要么是外家败落成不了气候,均构不成威胁。   深知皇帝最满意的继承人是先太子,赵旿、赵昙两人均处处模仿。   赵旿是面软心狠,外在儒雅的样子学了个八/九分,赵昙则是性子急躁,但在武力上有着先太子的影子,一时说不上谁更得皇帝青眼。   这两人各有自己的势力,近年来没少争锋相对,算是势均力敌。   你来我往,谁都没真的占得了上风。   龙椅上那位也不是不知道,却假装看不见,从未表过态,谁也摸不准他是什么心思。   而其余说得上话的人,除了深居简出的太后,也就平阳公主了。但平阳公主对这些根本不管不问,两个皇子瞻前马后地讨好,她都接受,但谁也不偏袒。   平阳公主不理会这些,钟慕期更是不多插手,先前帮赵旿审问那个姑娘也全是因为她跟先太子的死沾上了关系。   他想弄清楚先太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凶手究竟是谁,如今又为何要对李轻婵下手。   最近那姑娘在钟慕期手里,赵昙急了,开始疯狗一样撕咬赵旿。赵旿也是撑不住了,确定再多的消息怎不出来了,才不得已让钟慕期将人放了。   只是那姑娘狡猾得很,刚到赵旿手中就想法子脱了身,害得他又欠了钟慕期一个人情。   “为什么帮我而不是赵昙?”赵旿发出内心的疑问。   钟慕期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太子的死是你让人动的手?”   赵旿一愣,忙道:“当然不是,我也算是大皇兄看着长大的,怎么会对他下手!”   他不会这么做,赵昙可不一定,他那人易冲动,疯起来什么都不顾。   赵旿这才明白钟慕期是什么意思,不是他多好,而是若一定要在他与赵昙中选一个来继承大统,他赵旿比赵昙更像是能担大业的。   “去年他断你右臂的仇想不想报?”钟慕期问。   赵旿当然是想的,他已想了许久了,只是赵昙身边多武将,本身也懂武艺,一直没能让他寻到机会。   再者,他要报这一臂之仇,需要一个武艺高强,且绝不会出卖他的人。   “你帮我?”赵旿惊异。   “今晚就还回去,算诚意。”   赵旿惊得起了身,“今日他那外室刚被放回府,他正陪在东街府邸里,但带了许多手下,你确定今日就动手?”   钟慕期再次看向他,淡淡道,“择日不如撞日。”   说完状似无意道:“若是我受了伤,明日午时前后你到别院来探望我。”   赵旿完全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肯罢休地追问,也没得到半点口风。 第54章 乌发   李轻婵一个人待着, 百无聊赖,晚膳后早早洗漱过了,坐在窗前望着月亮等人回来。   缺了口的明月高高悬挂着,清冷孤寂, 发出隔着一层雾似的朦胧的柔光。   李轻婵望着那明月, 心道:“表哥若是这时候回来, 不打灯笼也能看得清路呢。”   她想起尚未得见的钟慕期身上的伤, 招了侍女过来问:“表哥和三皇子关系很好吗?”   会这么问,是因为她觉得若不是关系很好, 哪用得着大晚上带着伤去见面?   侍女正好把她晚上要喝的滋补汤送了过来,闻言笑道:“主子的事,奴婢们哪能知道。小姐若是好奇,可以喊侍卫过来问问。”   李轻婵与侍卫不熟,没敢去问, 把汤喝了,继续托着腮帮子看月亮。   她之前因为那毒的缘故晚上很早就会睡下,最近几日算是好了一些,可还是习惯性犯困。为了保持清醒, 披着外衣在窗口吹着凉风。   这么等了许久, 掩在枝桠后的明月都移到了檐上,也没等到钟慕期回来。   没亲眼看见他身上的伤, 李轻婵不敢闭眼。   终于听见动静时, 李轻婵正打着瞌睡, 迷糊着辨清声音是隔壁传来的,倏地起了身, 而后就低呼了一声, 是起得太急, 膝盖撞上桌角。   这一下撞得有点狠,痛得她咬起了唇,扶着桌面久久不能动弹。   侍女守在外间,听见声音急忙来扶她。   “是不是我表哥回来了?”李轻婵忍痛问着。   侍女点着头,“侍卫刚来说了,是世子回来了,小姐现在就过去吗?”   李轻婵想现在过去,可是膝盖疼得很,坐回去揉了几下,等痛觉散去了几分,才往隔壁去了。   隔壁房间灯火通明,却不见人影走动,李轻婵靠近了准备敲门时,忽有声音道:“世子正在沐浴,请小姐稍待。”   侍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把李轻婵吓了一跳,抓着袖口往一旁移了一步,正好让开了房门。   侍卫将房门推开,“小姐进去等就行。”   李轻婵与这些冰冷侍卫相处也不习惯,下意识顺从地踏进去一只脚,然后猝然想起侍女说过钟慕期不喜欢别人进他房间这事。   迟疑了下,她道:“我在外面等就好。”   “小姐若是冻病了,属下都得挨罚。”侍卫说起话来一板一眼,没有一丝声调起伏,像是没有感情一样。   李轻婵觉得不自在,微一颌首,踮着脚进去了,而后,门在身后合住。   两扇门碰撞发出的声音像是一道悠长的钟鸣,在李轻婵心底一层层荡开,她突然间心生怯意,不敢再往前走了。   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是不是不太好?   可转念一想,又不是第一回 这样了,这时候想这些是不是有点矫情了?况且表哥身上还有伤……当初她病重站都站不住的时候,表哥可是亲自照顾她,从来没有过这些顾虑的。   李轻婵说服了自己,但房间主人不在她就没往里面去,只在外间软榻上坐下来。   榻上放着一张矮桌,桌上是燃着的烛台、几本书和一盏茶水。   李轻婵只略微扫视了周围一眼,就捡起本书翻看起来,可那书她看不懂,越看越迷糊,晕乎乎间听见了水声传来。   京城的冬日特别冷,大户人家都习惯把洗浴室建在卧房旁,在里间有一道小门是可以直接相通的,省得冬日洗完还要在回房的路上挨冻,想来这间也是这样的。   是表哥在沐浴吗?可是他身上有伤,不是不能碰水吗?   屋内除了这水声就没别的声响了,李轻婵只觉得这声音越来越清楚,脸莫名红了。   她心中一阵燥热,忍不住去开了窗子,凉风袭面,让她清醒许多。她又往外探身,想让风再大些,好将她身上的热气全部带走。   水声被风声取代,小了许多。   只是还没等李轻婵彻底冷静下来,院墙外火光冲天,隔着老远都能看见攒动的火把,几乎是将半条街都照亮了。   他们住的这个宅子不大,坐落在一个很普通的街道上,周围也尽是些寻常人家。   李轻婵觉得那景象不太正常,“咦”了一声,侧耳倾听着,听见外面响起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与破门声,随后是男人的叫喊声与妇孺的啼哭声。   杂乱的声响突然间交错响起,将寂静的夜打破,连他们的院门也被敲响。   李轻婵有些忐忑,推开房门想去看看这是怎么了,只是不等她走几步,他们院前就恢复了平静。   侍女匆匆赶来道:“小姐,外面是羽林军在抓捕刺客,说是有人伤了四皇子,在满城搜查呢。”   李轻婵心头一跳,忙道:“你说清楚。”   “奴婢没听太清,是问的院门口的侍卫。说是今晚四皇子遇刺了,那刺客很厉害,也很诡异。”   侍女面露不解,接着道:“据说他本是可以全身而退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中了邪一样自己往刀尖上撞去,这才受了伤。”侍女换了口气,道,“羽林军收到消息立即就追查了起来,说是四皇子命在旦夕,哪怕将皇城翻个遍也要把刺客找出来。”   “那刺客……”李轻婵踌躇着问,“……也受了伤?”   “是,说是伤在身前右上方,现在羽林军在挨家挨户查身上有伤的男子呢。”侍女反应慢了些,这会儿才问,“也?小姐还知道谁受了伤?”   “没有!我随口说的。”看她似乎不知钟慕期昨日受了伤,李轻婵连忙遮掩。   她心中有些不安,钟慕期昨日才受了伤,今日四皇子就遭了刺客,偏偏那刺客同样落了伤……若是凭着这伤将钟慕期认作了刺客可怎么办?   李轻婵一心慌就全部表现在脸上,侍女急忙道:“小姐放心,侍卫已将人拦住,咱们这儿没人敢闯的。”   李轻婵与她想的不是一件事,一颗心根本就没放下去,强自镇定让她下去了,自己又回屋里等着了。   得把这事告诉表哥,让他多注意着些。   隔间水声依旧,她这会儿却一点儿都不受影响了,满脑子都是四皇子遇刺和钟慕期身上伤的事情。   想得太入神,没注意到隔间的声音什么时候停了,连脚步声传出来都没察觉到。   直到有人喊了她一声。   李轻婵身子一抖猛地扭头,没见着人,只有里间传来声音:“阿婵,进来。”   这声音有一点刚沐浴舒缓后的慵懒,还有几分自然的亲昵,让李轻婵心底再次生出怪异感。   然而此时她只顾着四皇子遇刺的事了,很快把这感觉抛开,提着裙角就向里间去了。   “表哥,有人来……”   迈入里间时话突然卡住,李轻婵脸上轰得烧了起来,慌乱地移开眼,无措地停住了脚步。   里间圆桌上亮着一盏琉璃灯,钟慕期就坐在圆桌旁,穿着一身雪色的中衣,只是那领口敞开了许多,露出一片肌理明显的胸膛。   “侍卫已经说了。”钟慕期自若道,“正好我也要和阿婵说这事。”   没得到回应,他看着满面窘红不敢动弹的姑娘,又低声诱哄着:“不是要帮表哥换药吗?”   被他柔声这么问着,李轻婵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伤在上身,要换药不就得把衣裳脱下来了吗?   她这时候才发现不妥,忍着烧红的脸,支吾道:“我……”   声音太小了,她自己都差点没听见。   李轻婵低头咬了咬舌尖,想让自己稳重一些,可声音依旧没能抬起来,嗡嗡道:“……表哥你还是找侍卫给换药吧……”   她觉得一定是隔间洗浴的热气涌到这屋子里了,不然怎么尽是灼烧的气息,让她吸气困难?   艰难说完,李轻婵转头就想跑出去。   然而钟慕期的声音比她的动作快,“我受伤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李轻婵停住。   是哦,他受伤的时间和伤处都与那刺客相近,越多人知道他受伤了,那他就越危险。   李轻婵确认他是无辜的,毕竟他受伤在前,四皇子遇刺在后,可这太巧了,不知情的人谁听了都会怀疑的。   到时候闹到皇帝那,一个是亲儿子,一个是外甥,他肯定是偏向自己儿子的。   刺杀皇子,这可是天大的罪名,到时候平阳公主又该有多为难呢……   李轻婵心中思索了一堆,觉得钟慕期说的对,他受伤的事不能让更多人知道,侍卫也不行,万一那侍卫被严刑逼供招认了呢?   但她可以,李轻婵确认自己表哥是无辜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出卖他。   她想通了,在心里给鼓舞着自己,深吸了口气,毅然地转了回来。   一回眼就又看见那坦露着的胸膛了,脸再度烧起来。   李轻婵低下头,小步往前蹭着到了钟慕期跟前,犯了错一般小声道:“表哥,我帮你换药。”   “嗯。”钟慕期道,“伤在右边。”   他就那么坐在桌边,腰杆挺得很直,敲了敲放在桌上的浅口药瓶和细纺纱,道:“伤口我自己洗过了,帮我敷上药、包扎好就行。”   李轻婵还是不敢看他,瞅了眼桌上的金疮药,脸红得不像话,颤声道:“那、那表哥你把衣裳脱了。”   “不能动,一动伤口就出血。”   李轻婵一想也是,他这时候哪能用力啊,不然伤口怕是要裂开。   李轻婵脸通红,抖着手指尖去够他中衣系带,好不容易碰上了,鼓着勇气扯了下……   她觉得用了很大力气,结果手指竟然擦着衣带滑开了,没能解开。   怕被看穿了心中的胆怯,她立马重新去扯,这回扯得凶了些,将那衣带扯开后,带得中衣衣襟大开。   李轻婵还没来得及羞赧,跟前人腰腹间一道狰狞的旧疤已映入眼帘。   虽早就听飞鸢说过钟慕期身上有疤,但乍一看这长长的丑陋的疤痕,李轻婵还是心猛地揪了一下。   这么长的疤,当然得流多少血,得多疼啊!   李轻婵最怕疼了,代入了一下这疤在自己身上,就已经疼得想发抖了。   但钟慕期身上可不止这一处疤,她使劲眨了眨眼,视线终于舍得向上看,这回看见了那被衣襟半遮着的、可怖的、依然冒着血水的新刀伤。   “怎么这么深的伤!”李轻婵愕然,下一瞬眼中蓄起了泪,什么局促不安都没了,纤细手指往他肩上伸去,将中衣彻底掀开。   这时她才发现钟慕期身上的中衣已被血迹洇湿了一片,只是他方才侧着身,自己又不敢抬头,这才没有发现。   李轻婵悔得几乎要落泪,明明早就知道他受了伤,还扭捏什么!白白让表哥多遭罪!   “表哥,你疼不疼啊?”   钟慕期被她水汪汪的眼眸看着,答非所问道:“怕表哥疼,你就给吹一吹。”   只是这回他失算了,李轻婵噙着泪瞪他,道:“你还想哄我,明明这都是假的,就算吹一百次,该疼的还是会疼的。”   钟慕期笑了,“表哥只是不想你担心……真的没有多疼的。”   李轻婵觉得他嘴硬,又瞪了他一眼,再也不理会他了。   她小心地拿帕子去拭伤口处冒出的血水,因为是站着的,一头浓密乌发垂了下来,随着她的动作堆叠到了钟慕期大腿上。   后者的视线从那张写满紧张心疼的粉嫩芙蓉面往下,沿着细长的脖颈落入那交叠着的领口。   微松的领口因着她躬身的动作压低了,露出一片雪嫩的肌肤。   他明目张胆地盯着看,同时嗅到了姑娘家身上的馨香,那味道从鼻尖滑到肺腑,又掺进血液流遍全身,引人热血沸腾。   过了会儿,将视线扯开,继续往下,被那纤细的腰肢吸引住。   李轻婵侧对着琉璃灯,腰身一半在光影中,一半在暗处,随着手上的动作微微摇着,晃了人的眼。   钟慕期左手慢慢动了起来,先是捧住那细密柔软的长发掂了掂,感觉沉甸甸的,滑不留手。   忍不住又揉了一把,觉得这捧长发就和它的主人一样,甜软乖顺,让人想压在怀中欺辱。   他怎么想的,就怎么做了。   蓦地抬手扣住那在眼前摇晃着的纤腰,猛地拽近,将人大力地按在了腿上。 第55章 换药   李轻婵腰身被往前拽, “哎呀”一声毫无防备地跌坐在了钟慕期腿上,刹那间就白了脸。   “……表哥……”她被那一拽,擦着伤口的手隔着帕子直接狠狠按了上去,才擦干净的患处再次冒了血, 血水津透帕子染到李轻婵手指上。   她打着哆嗦将津了粘稠的血水的帕子从伤口上移走, 话都要说不好了, “按、按到伤口上了……”   举着帕子的手停在两人之间, 上面的血水透过指缝往下流,在微开着的掌心留下一片红艳粘稠的狼藉血迹。   因为手是抬着的, 袖口的绸衣耐不住肌肤的滑腻,往下在手肘处堆积起,露出了一截伶仃赛雪的手腕。   血迹从掌心往下滑,像是一只狰狞的毒虫,拖着长长的尾巴向下进击, 在细白皓腕留下一道蜿蜒着的、艳丽的痕迹,红艳艳的,与腕间青色血管纠缠,透漏出诡异的美感。   直至那黏黏的血液自顾自地缓慢向下, 爬入浅色软绸袖中, 不复得见,钟慕期才将视线移走, 落回李轻婵惨白的脸上。   “不妨事, 表哥不怕疼。”   他不怕, 可是李轻婵怕,红了眼圈指责他:“你不要再乱动了表哥……”   她坐在钟慕期腿上, 腰上缠着的是他的手臂, 方才的确是被他的动作吓到了。   但冒血的伤口比钟慕期的动作更让她害怕, 急忙丢了手中帕子去换新的,手忙脚乱地重新捂在他伤口上。   然后抬着红红的眼眸看着钟慕期质问道:“表哥,你做什么要突然动我?”   “伤口痒,没忍住。”钟慕期随口说着谎话,他是觉得痒,但并不是伤口。   又温声道,“坐着是不是更方便些?”   “不方便。”坐着是方便,但也让李轻婵不自在,她口是心非地想要起来,但腰上的手不肯松,“放开我了……”   李轻婵本以为钟慕期不会轻易松开,可他只是用深不见底的双眸定定地盯了自己一会儿,就松开了手。   腰上骤然自由,李轻婵忙扶着圆桌站起,放下手中帕子去取止血药粉。   “是这个吗?”她不曾见过外伤,更没给人换过药,完全不认得外伤药,还得一一问钟慕期。   得了肯定回复,李轻婵拔了瓶塞要往伤口处倾倒,细碎的药粉甫一落到狰狞伤口处就被血水黏住。   只是她手有点抖,不时将药粉散落,簌簌落在她刚坐过的腿上。   “止血药只有这么多,洒完了就没有了,外面正在查刺客,也没法出去买。”钟慕期的话让李轻婵匆忙停了手,拧着眉头犯了难。   钟慕期又道:“而且你是顺着切口方向洒的,起不了作用。”   李轻婵呆住,她哪知道上个药还有那么多讲究,问:“那、那要怎么洒?”   “逆着切口。”   李轻婵壮着胆子离得更近去观察那刀伤,几乎是伏在那精瘦的肩上,呼吸浅浅地扑了过去,让钟慕期觉得那阵阵酥麻已压过了疼痛。   李轻婵想看清切口方向,可她方才已撒了药粉上去,伤口被微微遮住,她辨别不出来,为难地看向钟慕期。   “往里斜着撒。”   “哦,好!”李轻婵急忙答应,人也倾斜着身子去看那伤口,这么一来,长发再次垂了下来,鬓边几缕被两人呼吸拂动着,荡来荡去,像只细爪搔在心头。   李轻婵怕自己发丝沾到他伤口上,抬起手背抚了一下,却忘了自己手上沾了血,在额际留下一抹红艳。   倾着身子终究是不顺手,她转来转去,怎么洒药都觉得别扭,心里生出一股烦躁。   再次躬身看见长发垂下时,她深吸一口气,道:“表哥你别动。”   然后一手拿着药瓶,一手按着他的肩借力,右腿一抬,屈膝半跪在了他腿上。   这么一来两人就面对面了,她想怎么偏头、想往哪边倾斜都行。   李轻婵往钟慕期身上歪着,视线落在伤口处认真上着药,怕他又突然有动作,口中再次叮嘱道:“表哥你可别再乱动了。”   这么接触着,两人离得很近,钟慕期能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他感受着腿上传来的温热柔软的触觉,嗅着萦绕在鼻尖的气息,声音低哑道:“表哥不动了。”   终于得以顺利上药,李轻婵满意了。   她把止血药粉仔细洒在伤口上,全神贯注,一点儿都没注意到钟慕期看她的眼神有多可怕。等上了药,确认不出血了,也没抬头,直接伸着胳膊去取圆桌上的细纺纱。   因为是单只脚落在地上的,身子往外倾去,压着钟慕期的那只腿晃动了下,差点歪倒,再度被揽住了腰。   “谢谢表哥。”李轻婵好声道谢,她这么撑了会儿,感觉压着的那条腿都硌得慌,忍不住道,“表哥,你身上一点儿都不软,怎么都不舒服。”   “你想要软的?”   李轻婵头也没抬,没瞅见他那着火一样的双目,道:“嗯,硬的不舒服。”   “那你下去。”钟慕期话音刚落,就晃起了腿。   李轻婵急忙扶住他的肩,“别动了,待会儿再出血了!”   她这么撑着确实容易滑倒,还很累,腰板快撑不住了,干脆腰一软,身子微侧,主动坐在了他腿上。   这样一坐,躬了许久的腰终于得到了放松,只是现在钟慕期身上有伤,她不能往上靠了。   她这会儿想起来了,以前被钟慕期抱在怀里,明明觉得又暖和又舒服的,这会儿不舒服肯定都怪他身上衣服穿少了。   她想着,感觉耳边有人轻声道:“表哥也觉得软的舒服,跟阿婵这么软的最好了。”   李轻婵心跳猝然一一急,抬头去看钟慕期,见他眼中映着烛火,眸光跳动。   屋内蓦地多了几分旖旎,李轻婵急促地呼吸了几下,察觉身上不知何时冒了汗。她不会应对这话了,下意识道:“表哥你别说话了。”   钟慕期轻笑一声,手臂环着她的腰让她就这么坐着了。   歇了会儿,李轻婵呼吸恢复正常,重新站起来,绕到钟慕期身后给他缠纱布,口中安慰着:“马上就好了,表哥你再忍会儿,缠好了就没事了。”   “嗯。”钟慕期淡淡应着,被纤细的手臂从身后虚环抱住,柔软的指腹落在他肩上,让他手臂紧绷了起来。   李轻婵认真包扎着,觉得敷药包扎也真是不容易,就又想起他这伤是怎么来的了,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真的不是因为被那姑娘魅惑了心神才受伤的吗?   她在钟慕期这里没什么可遮掩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问:“表哥,你以后可不可以做个正人君子?”   钟慕期眼眸一眯,迅猛抬手擒住了她绕在自己身前的手腕,又把李轻婵吓住了,心惊肉跳地喊他:“别动!表哥你别动!”   听她这声音不像是察觉了什么,钟慕期冷静问:“我以前哪里不正人君子了?”   “……唔……”李轻婵挣开他的手,把细纺纱在钟慕期侧肩绕了一圈,手指压住转到他身前,低下头看着他道,“以前也没有哪里不君子,但是你以后要更君子,不能往姑娘家身上看,那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好看的。”   纺纱布包好,她想取剪刀把多余的剪掉,左右张望了下,发现根本就没有准备剪刀,现在也没法喊人去取。   于是重新坐回到钟慕期腿上,脑袋靠近他胸口,想要把纱布咬出一个小口再撕开。   甜腻的气息打在身上,钟慕期呼吸乱了,手按在她腰上佯装是在扶着她,生硬地压住要扯她入怀的冲动,嗓音低沉缓缓道:“不行。” 第56章 做梦   “哪有说直接不行的啊?”李轻婵一手按着纺纱布, 一手使劲顺着咬开的小口撕扯,“刺啦”一声,将多余的扯断了,“就算不愿意也得说行, 要做个样子。”   没听见钟慕期回她, 她十指打着结, 头也不抬地道:“再说做君子多好啊, 人人敬仰,让人信赖, 我就喜欢君子。”   她把纺纱布固定好,直起身来左右看看,见那伤处被裹得严实,没再透出血色,心里总算是安定了几分, 走到外间去洗了手。   洗得细致,擦干后,这才不经意朝钟慕期看去,见他在烛火下毫不遮掩地盯着自己看, 似乎已看了许久。   李轻婵心中霍然生出一阵被看穿了的羞赧。   她觉得钟慕期越来越奇怪, 似乎总是有意无意与她做些亲昵的触碰,每次都让她有种失控的感觉。   那感觉陌生又吓人, 每次都让她心头乱跳, 许久才能平息。   李轻婵觉得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好一些, 便顺着“君子”这话头多说了几句。希望钟慕期能听进去,对着别的姑娘家做君子, 对着自己也君子一些。   但她打心里又喜欢与钟慕期接触, 喜欢靠着他, 喜欢被他抱起,那样让她觉得安心可靠,可那是不应该的。   她每次想拒绝又舍不得,自己也是怪怪的。   就连方才坐在他腿上也是,第一次坐下她觉得害怕,后面却又主动坐下。   其实那时候不坐下也是可以的,就是累了点、麻烦了点,她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坐了下去?   李轻婵心虚,侧过身去看琉璃灯,似自言自语道:“蜡烛怎么忽然变暗了?   她想作势剪一剪烛花,琉璃灯罩都取下了,想起这边没有剪刀,又讪讪地将灯罩放了回去。   “阿婵觉得我母亲性情怎么样?”   身后钟慕期忽然这么问,同时响起的有窸窣的衣服摩擦声,李轻婵不敢回头,转着琉璃灯道:“姨母很好啊。”   “哪里好?”   李轻婵犹豫了一下,她最开始见了平阳公主是害怕的,毕竟她那么凶,心思又难猜,总是发火。后来是看见了她为自己出头,自己试着靠近了才知道她就是嘴硬心软,其实很护短,很好说话。   只是对着钟慕期说最开始对平阳公主感官不好,她羞于说出口,就笼统道:“姨母对我好啊,我喜欢她。”   “对你好你就喜欢?”   “当然啦。”李轻婵听出他声音里的不悦,转头瞅他一眼,见他已披好了中衣。   她转过身,双目睽睽道:“不喜欢对我好的,难道喜欢欺压我、折辱我的吗?我又不傻。”   李轻婵说到这里想起姑苏那些人,心里有点不大舒服。   李铭致是她爹,她小时候是很喜欢的,可后来有了后娘,爹变成了后爹,她也慢慢长大,对这爹的感情越发淡薄。   她对荀氏是最开始心里就有隔阂的,那毕竟不是她娘,却占着她娘的位置,她觉得难以接受,所以尽量避着。可人家不肯放过她,非要用些小手段折磨她。   那边的人她都不喜欢了,也不想提起。   “这倒是。”钟慕期接着问,“那表哥好不好?”   他自然也是好的。李轻婵想说,又没敢说出口。   她才说了平阳公主对她好,所以她喜欢平阳公主,这会儿要是再说钟慕期对她好,是不是也要说喜欢钟慕期?这怎么说得出口?   再说了他现在这么喜欢耍人玩,要是说了,肯定要逼着自己说这让人为难的话。   李轻婵眼珠子往下看,嘀咕道:“有时候好,有时候不好。”   她说着,脑内灵光一闪,补充着:“表哥君子的时候好,不君子的时候老是欺负人,不好。”   钟慕期沉吟不语,李轻婵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见他静默了片刻,起身去了窗边,将槛窗推开半扇。   凉风吹入,将若有若无的暗昧全部吹散,外面明月依旧,高悬着洒下银光。   “回去吧。”钟慕期转回身道,“太晚了,回去睡吧。”   李轻婵才意识到自己已在这边待了许久了,伤药都换好了,是该回去了。   她忙把桌上散乱着的沾了污血的巾帕收起来,这些东西不好被人看到,她打算偷偷找个地方埋起来。   整理东西时叮嘱道:“表哥你要小心点,不要拉扯到了伤口,睡觉时候也注意点,若是有不舒服就让人去喊我……”   她看着那带血的巾帕心里瘆得慌,就多说了些,然后跟前一暗,一只手按住她理着的脏帕子的手上。   钟慕期将她的手掰开,看了看她刚洗干净又被弄脏的手掌心,用衣袖给她擦拭着,道:“知道了,这些很好收拾,我来就行。阿婵快回去吧。”   李轻婵听他这几句话反复让自己回去,心里有点不高兴,缩回手,闷闷“哦”了一声。   她将手背在身后,跟着钟慕期往房门口去。   房门打开,檐下灯笼与皎洁月光交织着,将庭院每一个角落都照得一清二楚。   李轻婵看了眼院门,悄悄将手收回来,藏进衣袖里捏着,道:“那我回去了表哥,你自己当心。”   没得到回应,她觉得钟慕期有点奇怪,猜测可能是伤口太疼了,疼得他都不想说话了,没有继续与他说,抬步往隔壁走去。   “阿婵。”迈出三步,钟慕期喊住了她。   李轻婵回头,见他穿着一身单薄中衣立在檐下,清冷月色尽数洒在他身上,将人衬得清冷且柔和。   他缓缓开口道:“阿婵,做君子有太多约束,不是人人都想做的。”   李轻婵早忘了这回事了,奇怪他怎么突然接上这个话题,但这并不重要,她往回走两步,到了檐下推他,“外面冷,表哥你快进屋去。”   眼前人像是一堵墙,分毫没让她推动。   “表哥只能偶尔做那么一回君子,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够光明磊落的。”他说着又去碰李轻婵垂在肩上的柔软长发,捏着发尾看李轻婵,“阿婵会因为这个不喜欢表哥吗?”   李轻婵看见他眼眸里盛满了融融月色,温柔看来,月光都流动起来似的。   她脸有点热,嘟囔道:“不做就不做呗,又没有人逼着你做。”   做什么都不如做自己舒服,李轻婵自己都不愿意做处处谨慎的十全十美的大家闺秀,哪里会逼迫别人做君子。   怕钟慕期没听见,她复述了一遍道:“先前我是说着玩的,表哥你做自己就是最好的了。”   李轻婵思忖着,他又不是什么好色之人,哪会真的盯着人家姑娘看,肯定真的只是一次意外,是自己想多了。   “嗯。”钟慕期声音奇轻无比,停顿稍许,又道,“行,表哥就做今日这一回君子。”   李轻婵疑惑地看去,见他朝院门口招了手,外面候着的侍女提着灯笼快步走近。   钟慕期将李轻婵推给侍女,道:“回去再给阿婵好好洗洗手和小臂,今日睡得晚了些,明日早上不要吵她。”   李轻婵觉得方才的话还没弄明白,偏脸看他,被他在额头轻点了点,钟慕期笑道:“阿婵这脑子笨得很,真是让人着急。”   李轻婵不高兴了,鼓着脸道:“不聪明就不聪明嘛,干嘛要说笨?”   “行,那就不聪明。”钟慕期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李轻婵还是高兴不起来。   都跟侍女回到了隔壁自己房间里,还有点小小的气恼,道:“干嘛要说出来啊,真讨厌!”   侍女干咳一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服侍李轻婵重新洗了手,帮她宽衣。   换上寝衣,将衣裳搭上木施时,隐约看见些许粉末飘下,侍女差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拍了几下才确认是真的,问道:“小姐身上怎么沾了这么多灰尘?”   李轻婵刚坐在床沿上,闻声看去,正好看见她那织花纱裙上阵阵飘落的粉末,也奇怪了下。   “不知道……”三个字刚说出口,就想起是怎么回事了。   她给钟慕期上药时,药粉落了钟慕期一身,后来她不方便动手,直接坐在了他腿上,许是那时沾上来的。   李轻婵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道:“不、不记得了……”   然后借口说困了,让侍女退下了。   屋内烛火未熄,纱帐层层垂下,床帐内虽隔些光,但也能看得清楚事物。   李轻婵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翻身去看垂着的纱帐。   屋内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她看了会儿,手指慢慢抓住纱帐边缘,微微掀起一角,去看床尾立着的木施。   她今日穿着的衣裳还搭在那上面,那件裙子尤其显眼,她偷摸看了会儿,眼前模糊了一些,恍惚间又看见细小的粉末从那裙摆上飘落。   这时候再想起上药时的种种,李轻婵再次察觉出一些不妥。   干嘛要一时偷懒坐在他腿上啊?   李轻婵放下纱帐,但还没松开,一下下揪着,心像是飘着一样找不到安顿点。   她想起从最开始遇见钟慕期的时候,那时候她误把钟慕期当成歹人,一直躲避着他,两人鲜少碰面,更是很少说话。   直到她给欣姑姑绣了荷包惹怒了平阳公主,那个她难过得厉害的夜晚,钟慕期跟她说不用怕,有话直说,两人关系才有了些秘而不宣的缓和。   再之后便是她吐了血,被钟慕期带出去看病,从那时起她把所有的秘密都说给钟慕期听了,再也没有什么瞒着他的了。   因为他对自己好嘛。   看病解毒、做衣裳、不许自己生闷气,处处照顾着自己……   李轻婵又想起回公主府的那个晚上,她没穿小衣羞耻万分,不敢跟钟慕期同处一个空间。   可他真的不上马车了,自己又莫名其妙哭了起来。   她到现在都搞不懂那时的自己是怎么想的,想起来都觉得莫名其妙。   可当时钟慕期并没有多问什么,她清楚地说了想要他一起坐着,他就上了马车,为什么也没有逼问。   那时候她还是一路靠着钟慕期回的府呢。   那时候靠着,后来又抱着搂着,躺在他怀里……不正常的亲近数都数不过来了。   李轻婵觉得自己有点矫情,又不是没有这样过,今日又别扭个什么?   她被子往头上一蒙,闭上了眼准备睡觉。   辗转了半个时辰才真的睡着,然后做了个梦。   梦里四皇子误以为钟慕期是伤了他的刺客,处处为难,后来真相大白查出了真凶,为表歉意就将先前那个刺伤了钟慕期的、穿着轻薄的姑娘送给了他。   那姑娘媚眼如丝,大冬日里也露着好看的肩颈,端着一个托盘往钟慕期房间去,在门口碰见了李轻婵。   “小姐是来看望世子的吗?世子要换药了,现在恐怕不方便。”   李轻婵暗自咬了唇,心道:有什么不方便的,我都给表哥换过了,再怎么不方便的都见过了。   可到了门口偏偏她被拦住了,那姑娘扭着水蛇腰进了屋。   李轻婵愣愣地在门口站着,外面的风冰冷刺骨,冻得她直打颤,但这会儿没有侍卫催她进屋了。   呆站了许久,她才缓缓回神,往紧闭着的房门看了一眼,鼻子眼睛忽地酸了。   她脚尖重重地碾了下地面,烦闷地转了身,要走出小院时又回头看了一眼,看见窗子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半扇。   那个妩媚的姑娘正坐在钟慕期腿上,半靠在他身上,轻手轻脚地给他换药。   李轻婵心里又酸又疼,想冲进去质问钟慕期为什么不把人推开,可下一刻,她看见钟慕期脸上露了个亲昵的笑,楼着那姑娘的腰把她按在了怀中,还低下了头,凑得近极了……   李轻婵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哭着喊了他一声。   “哭什么?”   “谁欺负阿婵了?” 第57章 婚事   李轻婵听见了声音, 眼前画面如烟雾被风吹散,那相拥着的人不见了,凛冽寒风不见了,她身边空荡荡的, 什么也看不见了, 只余耳边轻声的询问。   她心里难受得紧, 感觉身上黏黏腻腻的, 又燥又热,很不舒服。   她想睁开眼看看钟慕期, 跟他说自己做了个噩梦,说自己好难受,又想问离那姑娘那么近是想要做什么。   可她四肢发软,使不上一丝力气,竟是连动都动不了。   额头覆上一只大手, 有点重,有点凉,还带着薄薄的茧子,能吸走她身上多余的热气一样, 让她觉得很舒服。   李轻婵想就这么贴着不让它走, 可它只停了一会儿顺着脸颊往下,在她眼角轻拭了起来。   李轻婵感觉眼角的湿润被擦去, 听见侍女道:“……许是昨夜吹了风, 早上迟迟未醒, 奴婢怕出事了擅自闯进来,才发现小姐是起了热, 烧糊涂了……”   原来是起了热啊……李轻婵闷闷想着, 难怪这么难受。   她被人裹着抱起, 拥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李轻婵头枕在那肩头,心里犯了酸,也不知道这肩膀还有没有别人枕过,若是别人枕过了,她才不要靠进去。   下一瞬又猛然记起来,表哥他身上可还有伤呢,怎么能这么抱自己?   然而她说不出话,心中担忧无法表达,只能如木偶般任人摆布。   被抱起时,突地腾空带来一阵眩晕感,让她眼前一黑没有了知觉。   等李轻婵五感恢复,身旁已换了人,她嘴巴里发苦,是熟悉的药材的苦涩味道。   挽月收了药碗,回来给李轻婵擦嘴角时见她眼皮子动了,心中一喜,忙喊道:“小姐?小姐能听见吗?”   李轻婵脑中混沌,眼睫无力地扇动了下,双唇翕动着发出轻微的声音,“……吵……”   这短暂的一眼让她模糊看见了屋内的摆设,认出这里是誉恩侯府,竟然是已回去了。   李轻婵合上眼,心里有点难过,回了府人多眼杂,就不能时常去找钟慕期了,她还有事想问他呢。   想问他……李轻婵觉得想问他的事情有很多,可真让她细细想着要问什么,她又一件都想不出来。   思绪像是打了结的绣线,乱七八糟地缠在一起,找不到头,揪不出尾。   默默躺了会儿,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是平阳公主收到了消息赶了过来。   “阿婵醒了?”   挽月忙低声道:“醒了一下,又睡过去了,公主声音轻些。”   “药喝下去就醒了?可说什么了?还有没有别的不适?”平阳公主声音低下来,细细问着挽月。   李轻婵方才被她那急切的声音震了一下,脑袋一阵刺痛,现在她声音小了,才适应过来,听出她声音里藏着的关切担忧,心里升起一股热流。   平阳公主是真的关心她呢,跟冯娴不一样的关心,但一样让她心里舒适,好像把她也当做女儿一样……   李轻婵心思浮乱,陡然间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这想法太过震撼,让她心砰砰直跳,控制不住地血液沸腾,浑身战栗。   床榻微陷,有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一只柔软的手抚上脸颊,李轻婵听见平阳公主用细小的声音不悦道:“怎么总是生病?小时候一年病的次数都没有这一个月来的多!李佲致是怎么照顾的,好好的孩子弄成这样……”   李轻婵刚产生一个不安分的、让她兴奋又心虚的想法,这会儿情绪正在剧烈波动中,一听平阳公主提起李佲致,就想起了冯娴,心房骤然失守,眼泪冲破紧闭着的双眸,溢到两颊。   “哭什么?”平阳公主语气更差了,但声音还是一样的小,哼了一声道,“不说他就是了……”   脸颊的泪水被人拭去,李轻婵这么躺了会儿,觉得有了些力气,应该是足够睁眼说话的了,但她因为方才那想法心虚,不敢面对平阳公主。   她又躺了许久,想等平阳公主离开了再醒过来,然后去找钟慕期,可是等啊等,等到她都又犯了困,平阳公主也没离开,守在她身旁给她喂水擦汗,与她往常那高傲不耐的样子截然不同。   李轻婵躺久了再次昏昏欲睡,耳边似有若无地听见些声音,不大真切,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平阳公主的声音:“要是别人欺负她了我还能给出气,自己病倒了让我怎么办?把她打一顿?”   “你说子晏也真是的,当初急着带阿婵出去看病也就算了,后来怎么不知道然让人跟过去伺候?不然哪至于又着了风寒?这一回可比上一回厉害多了……”   李轻婵听见她提起了钟慕期,耳朵一下竖了起来,精神也聚拢起来。   “世子向来不喜欢和姑娘家接触,愿意带着阿婵小姐,已经是够用心的了……”   这是欣姑姑的声音,李轻婵听着她这话心里阵阵雀跃,觉得自己在钟慕期心里果然是不一样的。   她还想听更多,可平阳公主却不继续提钟慕期了,转而道:“九丫头现在是什么样?”   “还关着呢,这几日都只有一顿水食,现在是连哭都没力气了。”   “继续关着,阿婵的病一日不好就关她一日……”   李轻婵心急,干嘛老是提钟西钿啊,她一点都不想听见钟西钿的事情,她只想听钟慕期的事。   平阳公主与欣姑姑又说了些,尽是府中杂事或者宫中事,李轻婵恨不得自己开口把话题引到钟慕期身上。   她一着急,竟然真的有了些力气,这时听平阳公主问:“上回韩絮薇来府中,可是与子晏碰了一面?”   终于听她再提及钟慕期,李轻婵心中一振,来不及想她为什么要把韩絮薇与钟慕期放在一起,忙仔细听着。   “见了,世子去寻阿婵时,在后院里正好碰了一面,听下人说两人没说什么,见了礼就过去了。”   李轻婵可不知道那日韩絮薇从她那离开后撞见了钟慕期,更不明白平阳公主为什么问他俩见面的事,仍凝神继续听着。   “子晏什么反应都没有?”平阳公主话中多了丝莫名的笑意,“那这婚事估摸着是不好办了……”   婚事……   李轻婵刹那间脑内嗡鸣,浑身血液顷刻间变得冰冰凉。   她再也听不见周遭任何声音了,只有“婚事”这两个字在脑海中无限回荡,一下下敲击着她脆弱的心,让她心中剧痛,仿若心疾再次发作,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先前听着平阳公主关怀她的话,心里冒出了一个贪婪的想法——她见不得钟慕期与别的姑娘有拉扯,若是平阳公主喜欢她,那她是不是可以……可以肖想一下……   可平阳公主这句话瞬间将她的美梦击破,她比不得韩絮薇的。   她出身比不上,身子又弱,麻烦得很。即便每次被人说活不久她都会坚定反驳回去,但其实潜意识里她也是害怕的,怕自己真的活不久。   她这样的,哪里配得起誉恩侯世子呢?   李轻婵心里凉凉的,万念俱灰中又听见了欣姑姑的话,“世子那脾性,不是他喜欢的姑娘肯定不会娶的,谁做的媒都不管用……”   这句话让李轻婵的心再度狂跳起来,是哦,表哥他看着可不像是会听人摆布的。   他对自己这么好,说不准是喜欢自己的呢。   李轻婵又回忆起了过去的相处,表哥他身边从来没有过别的姑娘,连侍女都少,他不让别的姑娘进他房间,却让自己进去。   还对她那样亲密,抱过她,见过她贴身的衣服,与她同饮过一盏茶,还揉过她小腹,说不准表哥他对自己不仅仅是怜悯呢。   李轻婵心里忽上忽下,一会儿像浮在云端,一会儿像陷入沼泥,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钟慕期,想要试一试他对自己到底是何种感情。   大抵是想要清醒的欲望--------------弋太强烈,她颤巍着睁开了双眼,虚弱喊道:“姨母……”   久未出声,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但平阳公主还是察觉到了,急忙俯身看她,“醒了?你怎么回事,不舒服不知道说吗?非要等到扛不住了……”   她语气责备,李轻婵双眸一颤,眼中蓄上水光,可怜巴巴道:“难受……”   平阳公主停住了。   李轻婵浑身发烫,她想讨好平阳公主,让她多喜欢自己一点,这样万一表哥其实对她也是有好感的,能让平阳公主不那么反对。   她强忍着心中羞耻,伸手去拉平阳公主的手,用小时候跟冯娴撒娇的语气道:“难受,想要姨母抱……” 第58章 脚尖   平阳公主没动, 微俯着看她,神色冷静且深沉,让人看不懂她在想什么。   李轻婵飘忽的视线在她脸上移来移去,不见她有任何反应, 心中一阵难堪, 有一种蓄意装乖被看穿的窘迫感。   她确实是心怀不轨, 被人看穿也的确应该感到羞愧的。   李轻婵松开拉着她的手, 慢腾腾往被窝里缩,捏着被角想把自己通红的脸捂起来。   “蒙这么紧, 是想要把自己闷死吗?”锦被遮到鼻尖,李轻婵听见平阳公主语气生硬地这么说道。   她悄悄扇动长睫去看平阳公主,看见她往床头挪动了下。   平阳公主粗鲁地扯下蒙在李轻婵脸上的锦被,弯下腰来,一只手臂垫到她身下, 揽住了她的肩膀。   一旁立着的欣姑姑忙上前来帮忙,李轻婵软趴趴的,就这么被扶着坐了起来,依偎在平阳公主怀中。   自冯娴去世后, 李轻婵只被两个人这么抱过, 一个是钟慕期,他怀里暖和可靠, 但是有一点不舒服。另一个就是平阳公主了, 她身上软绵绵的, 带着好闻的香气,跟冯娴很像。   李轻婵心里有点喜悦, 还有一丝难为情, 人家对她这么好, 她却是有算计的,是在打着人家儿子的主意。   她兀自纠结着,平阳公主已吩咐侍女将粥端了过来。   “昏睡了这么久,醒来就撒娇,肚子不饿是不是?”平阳公主用她一贯凶巴巴的语气说着,挖了一勺粥送近李轻婵嘴边,“这会儿别的吃不得,先这么着吧,等好了以后想吃什么再让厨房做。”   李轻婵觉得嘴巴干涩,闻着碗里参苓粥的味道,本想见好就收顺从地张嘴的,可她一想着这会儿若是冯娴这么搂着她喂她,她肯定是不能就这么乖的。   汤匙递到嘴边,李轻婵偏脸避开,小心地注意着平阳公主的神色,见她果然皱了眉,急忙低声道:“嘴巴干,想先喝水。”   欣姑姑十分有眼色地立即接过粥,让人递来了温水。   李轻婵被喂了水,这才肯乖乖吃粥。   她精神差,吃了半碗就吃不下了,平阳公主给她擦了嘴角,还揽着她没松手。   一个不主动松开,一个不好意思提,也没人说话,两人就这么倚傍着。一旁的侍女看不懂这是什么情况,悄悄抬了几次眼去瞅欣姑姑,欣姑姑摇了摇头,但笑不语。   这么坐了好长时间,坐到李轻婵神智松散要昏睡过去时,外面有人来喊平阳公主,说是府中管事有事要汇报。   平阳公主猛然惊醒般,朝外横了一眼,低头对着李轻婵道:“姨母去忙了,你先躺着,有事就让人去找我。”   她说完,慢慢扶着李轻婵躺回去,收手时顺势将她长发拢了一下。   她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打小就按最尊贵的法子养着,长大后虽然长歪了点,但不管放在哪儿都是十分出众的。   只是儿子不比女儿,不能时常亲近。   平阳公主又喜欢女孩儿,以前李轻婵小的时候她就喜欢小姑娘贴着她撒娇耍赖,后来李家几口离京,她性子差,再也没有别的小姑娘敢接近她了,也没被人抓着手撒娇过了。   方才被李轻婵弄得心软得不得了,喂了粥就搂着她发起了呆。   现在有事要离开了,才僵硬地松开了她,将要走时再次被拉住了手。   “又怎么了?”她是想好好说话的,可一出口就是嫌弃的语气。   李轻婵早已习惯了,一手抓着锦被,一手拉着她。   她方才靠着平阳公主思索了许久,心里还是过意不去,想把自己打着的坏主意透漏给平阳公主,却难以启齿,嘴唇开开合合,没能说出话来。   怕平阳公主不耐,她试了好几次,最终声音细小道:“我想、想……打了个坏主意……”   她说得没头没尾,平阳公主没听懂,只捕捉到重要的三个字,“什么坏主意?”   李轻婵抿着唇,声音更低了,“不能说……”   这话更让平阳公主莫名其妙,她嗤笑一声道:“不能说,那告诉我做什么?”   李轻婵藏在锦被下的脚尖蜷了蜷,垂下眼睫,吭吭哧哧好一会儿,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是跟我有关系的?”平阳公主看着她的样子,想了一下悟了,再看她一副被说中心事的心虚的模样,哼笑一声,道,“行,一个坏主意而已,准许你打。”   她说完就带着人出去了,李轻婵一个人躺着,震惊得心咚咚直跳,几乎要从胸口跃出。   她什么都不知道,竟然就应许了?   会不会太冲动了?以后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后悔?   李轻婵胡乱想着,听见外间传来平阳公主的声音,是在叮嘱侍女看紧了她,好好照顾她。   李轻婵心中慌乱又雀跃,虽然坏主意还没实施,却像已经成了一样愁着以后该怎么和平阳公主解释了。   情绪起伏太大,身上又冒了汗。   李轻婵想早点好起来,她可是打着钟慕期的主意的,这么病弱可不行,没有谁会想娶一个病秧子的。   她心里乱糟糟的,脸上不自然的红晕越来越重,怕被人看出,让侍女将纱帐放了下来,然后闭眼沉睡。   好好休息,等醒了表哥也该回来了,就可以去试探他了,要去看看他身上的伤,还要努力让表哥对自己动心动情。   兴许是想要早日康复的心起了作用,再醒来李轻婵就感觉好了很多,身上回了些力气,也没那么热了,只是出了汗很不舒服。   被侍女服侍着简单擦洗了下,李轻婵换上干净的衣裳起了床。   已是日落时分,平阳公主又来看了她,让侍女陪着她在院子里走走,复又忙去了。   李轻婵还住在平阳公主的院子里,她也不走远,只是去了水榭里喂鱼透着气。   待了没一会儿,她找借口支开其余人,只留了挽月一个。   “嗯……”李轻婵不大好意思开口,吞吞吐吐了会儿,才真的问出声音来,“是我表哥……送我回来的吗?”   “是呢,世子说带小姐看过大夫了,需得好生养着,不能再吹风受凉了,怕别院的人照顾得不精细,这才把小姐送了回来。”   李轻婵点着头,又问:“那我表哥去哪儿了?”   他要是在府里,肯定得来看自己的。   “没说,不过多半是跟四皇子遇刺的事有关……”   听挽月说到这里,李轻婵猛然转过来看着她。   挽月被她看得一惊,还当她是被吓到了,忙安抚道:“小姐还不知道吧,昨日四皇子遇刺,受了伤,外面查了一天一夜了什么都没查出来……皇子遇刺,事关重大,这事儿最后恐怕得落在世子身上,估摸着世子就是出去调查这事了。”   “啊……”李轻婵有点呆滞,他还以为是钟慕期身上的伤被人发现了,被怀疑是凶手了。   “小姐莫怕,左右这事和咱们府中是没一点儿关系的……”   挽月说着安慰的话,李轻婵却没再听进去,她惦记着钟慕期身上是伤,怕那伤口裂开流了血,就算没有裂开,那也肯定是很疼的。   干嘛要去帮忙查刺客啊,明明就是四皇子那外室把他刺伤的,怎么还好意思让表哥去帮他查凶手?   想到这里,李轻婵忽地心头一跳,发现了个问题。   既然是四皇子的外室将钟慕期刺伤的,那四皇子肯定是知晓钟慕期身上的伤的,为什么还要隐瞒着偷偷换药?   李轻婵犯了糊涂,想了一想,觉得这其中可能有什么隐情,将这事暗暗记下,打算等见了钟慕期再好好问问他。   李轻婵心里嘟囔着,越过假山流水往远处看去,侯府占地广阔,平阳公主又住在最中心的地方,她一眼看不到边,也不知道目光扫过的都是谁的住所。   “小姐在找什么?”挽月看出她在找东西,问道。   “没、没什么。”李轻婵不好意思说自己在找钟慕期的住处,支吾结束话题。   她想问问挽月韩絮薇的事情,又怕被察觉到什么,没敢问出口。   就这么依着美人靠往水中撒着鱼食,心里想着若是钟慕期身上的伤真的另有隐情要保密,那自己今天晚上肯定还是得去帮他换药的。   正担忧着他晚上会不会不回来,不远处传来侍女问好声,李轻婵扭头一看,正好看见钟慕期踏步而来。   他不知是去了哪里,穿了一身玄色窄袖衣袍,身材颀长,带着风一样阔步走来。   一步一步,越是离得近,李轻婵心跳越是急,他走路明明没有声音,李轻婵却觉得自己能清楚地听见。   她数着钟慕期的脚步,到了第五步才发现,她听见的不是钟慕期的脚步声,而是她自己的心跳声。   她的心跳声已经与钟慕期的脚步达成一样的频率,咚——咚——   李轻婵突生羞怯,抿着唇偏过脸,去看水中畅游的鱼儿。视线移开了,更多的注意力却集中到了耳上,她听见细微的声响到了身旁。   “阿婵……”熟悉的声音响起,早已听过许多次钟慕期这么喊她,可这一次李轻婵却心中猛地一阵悸动,手腕一抖,端着的小小的鱼食碗脱手而出,“咚”地一声落入水中,溅起阵阵水花。   她脸上热得厉害,没敢回头,眼睁睁看着水中鱼儿争先恐后朝着下沉的小碗潜入水中,很快消失不见。   然后,倒映着李轻婵身影的水面上多了一个影子,水波未平,两个身影被层层荡开,碰撞到一起,像是相拥着一样纠缠了起来。   “什么掉了?”   李轻婵脸红地更厉害,猛地转回了身,没敢抬头,只看见钟慕期的暗色的衣摆挨在自己身旁,隔的大概有一尺远的距离。   她未说话,挽月便替她答了,“是装鱼食的小碗,小姐刚醒还没什么力气呢,没拿稳。”   李轻婵垂着脑袋,手上没了东西,忽然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了,她另一只手上还粘了点鱼食呢。   她没带帕子,挽月那倒是有,但现在她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开口说话,只能把右手往身后藏,悄悄捻着指尖,想把手指头弄干净。   按往常来说,李轻婵见了钟慕期早该高声喊着表哥了,现在一语不发,让钟慕期看出了几分异常,他弯下腰来问:“怎么不说话了?不认识表哥了?”   李轻婵热气往脸上跑,怯怯看他一眼,清楚地看见他眼中映着的自己,满满当当只有她自己。   这才忍着臊热的脸喊他:“表哥……”   她声音极小,嗡嗡的,差点儿没让钟慕期听见。   这个样子一看就是藏着事儿,钟慕期开口让挽月退下,想要细问她到底怎么了。   这吩咐让李轻婵更紧张了,侍女都退下,那不就他们两个人了吗?为什么要单独与她相处,是要说什么?还是要做什么?   她脑内不受控制地想起昨晚坐在钟慕期腿上的景象,余光一个劲往他身上瞟,心里犹豫着,要是他再抱过来,要不要让他抱呢?让人看见了是不是不大好?   纠结了会儿,她又想,不对啊,要先试一试他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三岁小孩,还是当成了大姑娘,要是三岁小孩,那肯定是不能让他抱的……   她心思纷杂,全都表现在脸上,将那张小脸弄得潮红一片。   还在想着,忽地被人捧住脸,微凉的手掌托住她脸颊迫使她抬头,李轻婵本能地抬眼,近距离看见了双朗若星辰的黑眸,眼中一下涌起了水雾。   “脸怎么还这么烫?没有喝药?”钟慕期问着。   李轻婵紧张得差点忘了呼吸,伸手扒着他手臂,小声道:“喝了……”   “喝了还没退热?”钟慕期皱起了眉,仔细看她,见她虽然带着热,可是精神好了起来,心里稍微安定。   钟慕期松开了她坐到亭中小凳上,正面对着李轻婵,柔声问:“早上哭得那么可怜,是做了什么噩梦?”   哭得眼角湿红,像是被人狠狠欺负了一样,还一声声唤着“表哥”,差点让钟慕期以为是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而李轻婵见他没发现自己的异常,朝庭院里看了一眼,没见着什么人,她胆子大了一些。   右脚偷偷往钟慕期腿侧移,在他脚前停住,与他的脚正对着,然后脚尖微微往前碾了一下,轻轻压在他的鞋尖上。   缀着红艳茶花的白底软绣鞋抵着那双黑底金线流云纹的靴履,鞋尖相对,让李轻婵想起方才看见的两只鱼儿。   一个是红色脊背、肚子偏白的小巧衣锦鲤,一个是黑乎乎的甩着尾巴的大乌鲤,两只相互追逐着,都想从对方口中抢食。   李轻婵面红耳赤,用含羞带怯的眸子微睨着他,娇声道:“梦见表哥你不让我进屋,都是你不好,才让我又病了的。” 第59章 留门   钟慕期盯着她横波潋滟的琥珀色双眸, 那眸子不敢与他对视,水波晃动着撇开,像是羞怯,像是躲避。   只是短暂地对视了一眼, 钟慕期不确定是不是他看错了。   他视线顺着那卷翘的眼睫向下, 沿着琼鼻落到微微泛红的唇上, 柔软唇瓣紧紧贴合着, 不容窥探。   再往下,他直接看向相抵着的两只脚, 冷静问:“梦里我没让你进去的,是哪个屋?”   李轻婵微微一愣,这要怎么答?回他说是他的寝屋?好端端的进他寝屋里要做什么?   哦,对,是要去给他换药。   李轻婵乍然想起他身上的伤, 慌忙看向他,“表哥,你伤口还痛不痛?有没有裂开?”   “没有。”钟慕期答着,重新问她, “我为什么不让你进屋?”   “因为……因为……”李轻婵结结巴巴。   她觉得自己做的梦有点离谱, 说出去很是羞耻,但是不说的话, 她一想起钟慕期抱着那衣裳不整的姑娘, 就觉得心里难过。   她中了毒, 是不能难过的,可李轻婵也不想让他再想起那姑娘, 一咬牙道:“你在屋里藏了姑娘, 怕被我看见。”   钟慕期心中微动, 眼底一暗,声音莫测道:“我藏了姑娘,为什么要怕被你看见?”   李轻婵再次愣住,她那句话是胡说的,说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想那么多。   “再说了,既然是藏着的,肯定不能被你发现。”钟慕期注视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话中带着深意道,“你偷偷去我院子里看了?”   “我没有!”李轻婵急忙否认。   她话音刚落,钟慕期神色一松,道:“那就好。”   这话和松了口气的表情落在李轻婵眼中,那就是保守住了秘密的样子,让她心里又酸又胀,怀疑他房里是不是真的藏的有人。   这侯府里别的不多,就妻妾和子女多,说不准他真的有呢?不然他心虚什么?   李轻婵想质问他,但没有立场。   他若是真的藏有别的姑娘,那她才不打这表哥的主意了!   李轻婵想得坚定,可心中还是起了闷气,没处发泄,不经意看见了还抵着的脚尖,恶向胆边生,抬起脚狠狠踩了上去。   “什么意思?”   被钟慕期问了,她反而更委屈,气恼道:“我脚麻了,我想动动可不可以!”   “可以,但这有什么用?”钟慕期说着,俯身去抓她的脚。   李轻婵最怕被他碰脚,连连躲着,可她身后就栏杆,躲也躲不开,被抓住脚腕抬起,架到了钟慕期膝上。   钟慕期一手托住她脚腕,一手褪去她的绣鞋,隔着罗袜,在她脚心重重按了一下。   李轻婵只感觉一股热流从脚心流入四肢,腰肢颤动,战栗着把脚往回缩。   她是有坏主意,但不该是这种触碰,这种会让她浑身发软,根本掌控不了自己,李轻婵不敢这样。   缩不回来脚就去蹬他,色厉内荏地嚷嚷着:“松开,不许碰我脚……”   “表哥给你按按不好吗?”   “谁要你按了?”李轻婵觉得这样不好,怕被人看见了,差点急出眼泪。   远远在假山缝里看见了人影,她连忙求饶,“快放开了表哥,有人来了……”   钟慕期手掌从她脚后跟缓慢移到脚趾尖,看着她憋红了的眼角,终于放手了。   “讨厌!”李轻婵噙着泪瞪他一眼,脚背弓着往鞋子里伸。   钟慕期又弯下了腰去捡她的鞋子。   李轻婵惊慌,怕他是要给自己穿鞋,担心被人看见。   心知抗拒不过他,李轻婵脚尖对着鞋子就是一踢,绣花软鞋擦着栏杆从缝中溜过去,“扑通”一声落进了水中。   “我的鞋!”李轻婵小脸一垮,又想哭了。   钟慕期却一下子就笑了,“这可不关我的事。”   “就是你不好!”李轻婵嘟着脸,觉得都是他的错,就是他在故意耍着自己玩。   钟慕期含笑道:“阿婵真是越来越不讲理了。”   “你还笑!”   李轻婵好气,这个样子她待会儿怎么回去啊?被人看见了要怎么说?哪有这么大个姑娘喂个鱼把鞋喂没了的!   而先前被她看见的几个下人已经走近了,似乎是来找两人中的某一个的,径直往这边过来。   李轻婵在钟慕期跟前不怕丢人,但是怕别人知道,连忙把脚往后缩,又把裙子往下扯,将没有鞋子的那只脚藏得严严实实。   侍女到了跟前,是平阳公主身旁的那个,对着钟慕期请了安,转向李轻婵道:“小姐,公主说你吹不得风,该回屋去了。”   李轻婵勉强牵动着嘴角,干巴巴道:“我、我马上就回去。”   侍女传完话也不走,就在一旁站着,显然是想亲自看着她回去。   李轻婵掩在裙子下的脚勾着,急赤白脸地去看钟慕期,见他竟然还在笑,登时哭丧起了脸。   她这会儿真是烦死这表哥了,觉得什么坏主意都没有他坏。   气急了,恼怒道:“做表哥的就没有一个好的!”   钟慕期一听她这话是把他与荀翰放在了一起,脸上笑意淡了几分,转向侍女道:“阿婵方才说饿了,去催下膳食,我送她回房。”   侍女还在疑惑李轻婵那句抱怨,视线在两人中间转了转,福身退下了。   等她走远了,又有别的下人在庭中走动了起来,是天黑得快,要挂上庭院中的灯笼了。   挂好灯笼就又要到用膳时辰了,庭中哪里少得了人?李轻婵为难死了,难道真的要光着脚走回去?   这时钟慕期悠悠开口了,道:“阿婵若是觉得为难,表哥倒是有个法子。”   李轻婵微微瞪着他,听他道:“上回也用过的,阿婵装晕就行了,表哥抱着你,只要你把脚藏好了,谁也看不见的。”   李轻婵微怔,一时半会儿竟辨别不出这是不是个好主意。   要是晕倒了,那不管什么都是合理的了,就跟上回被钟慕期忽悠假装吐血晕倒一样,被抱着出门求医,那是迫不得已,没人敢说闲话。   李轻婵有点心动,然而一想后来被他抱出去后的结果,又迟疑几分。   钟慕期眸光从她脸上扫过,不甚在意道:“不愿意就算了,那我先走了。”   他作势要走,李轻婵急忙拉住他,“愿意的,表哥你不要走。”   李轻婵有点自暴自弃,算了,反正她在表哥跟前什么秘密都没有,什么窘迫的时候都被他知道了,不差再跟他配合着扯个谎。   就当……就当这是她使的小心眼,是她勾引钟慕期的坏主意里的一个。   钟慕期止住动作,端正地坐着,道:“那就倒吧,跟上次一样,倒了之后什么话也不用说,不管听到什么动静也不要动。”   李轻婵气呼呼发出一声怒音,往周遭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他们了,眼一闭,朝着钟慕期怀中倒去,被他张开手臂接住。   就和那日来了月事被抱进农家时一样,李轻婵再次趴到了钟慕期肩上,双目紧闭,一声也不敢出。   被抱起来时感觉脚尖凉凉的,似乎是露在了外面,急忙往里躲,仓促间不知道碰到了哪儿,立马被捉住了脚。   “别乱动。”钟慕期声音低沉道。   李轻婵有点急,屈着腿道:“脚,脚!”   然后裙子被扯了一下,钟慕期在她耳边道:“遮住了,有人来了,别出声。”   李轻婵忙屏住呼吸,两手偷偷搭在他肩上假装没了意识,紧接着听见急急的脚步声,侍女的声音响起:“小姐怎么了?”   “还发着热,晕过去了。”钟慕期声音自若道。   侍女慌了,连忙引着他往房间里去。   而李轻婵老实趴在钟慕期肩上,感受着那坚实胸膛,忽地白了脸,她被那一通戏耍后忘了钟慕期身上还有伤,压不得!   李轻婵身子瞬间僵硬起来,悄悄直起身子,害怕弄疼了他。   钟慕期察觉到了,在她耳边轻轻发出疑问声,“嗯?”   侍女还跟着,李轻婵不敢吱声,只觉得从水榭到她卧房的路格外的远,走不到头一样,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到?   她很急,心头像是有蚂蚁爬过一样,焦躁难安。   等终于要被放到床上了,李轻婵又怕钟慕期就这么离开了,被放下时悄悄扯了下他头发丝。   钟慕期好像懂了,对着匆忙赶来的侍女道:“去打盆热水来给阿婵擦下脸。”   吩咐另一个:“去端参汤。”   几个侍女都被打发走了,他在床头坐下,亲昵地捏了捏李轻婵小巧的下巴,道:“都出去了。”   李轻婵猛地睁开眼,腾地坐起,眼眶中闪着细泪,急急问:“表哥你疼不疼?我是不是压着你伤口了?”   钟慕期微微皱起了眉,在胸膛上轻按了下,道:“有点,好像裂开了。”   李轻婵咬着嘴唇憋住了泪,窝火道:“你都不早说,疼还要逞强!”   钟慕期没有说话,只是眉头愈深,露出些许痛苦的神色。   等李轻婵慌神地要去扯他衣襟看伤口,他按住李轻婵的手道:“待会儿可有侍女进来了。”   是不能让人看见他的伤……同时这话让李轻婵想起先前那个疑问,顺势问了出来。   “赵昙那外室心机重,从赵旿手中逃走后不愿意回到赵昙身边,所以瞒着刺伤我的事情没说。”钟慕期有条不紊地编着谎,“所以赵旿根本不知道我受了伤。”   他看见李轻婵面露疑惑,追加道:“她不敢说的,她说了,赵昙就会知道她有逃跑的心。”   李轻婵被他说服,愣愣问:“那、那还要继续瞒着,偷偷换药吗?”   “是。”钟慕期点着头,“只是在这府中多有不便,阿婵不方便去帮我,我自己来也行……”   那怎么行?他伤在右肩到胸壁的位置,单一只左手怎么上药?又怎么包扎?   李轻婵心疼死了,抓着他手臂道:“我去帮你,表哥你别怕,晚上我偷偷去找你,我帮你。”   钟慕期眉梢舒展,眼底泛起幽幽的波澜,还未来得及说话,侍女已端着水回来了。   李轻婵忙闭了眼,但是没得到回复心里还是不安,又怕钟慕期人走了,偷偷摸摸眯眼去瞄他。   屋内侍女就听见钟慕期蓦然低笑一声,转头一看,没在他脸上看出什么,只当是自己听错了。   等侍女给李轻婵擦了脸,转身去放巾帕的一小会儿功夫,钟慕期躬着身子在李轻婵耳边轻声道:“那,晚上表哥就等着阿婵你了。”   李轻婵不敢睁眼,微不可查地点了头。   “阿婵放心,不论在哪个屋,表哥都会给你留扇门。”钟慕期用气音在她耳边说着,“正好让阿婵来看看表哥屋里有没有藏着姑娘。” 第60章 牵手   李轻婵这一“晕”又把府里人吓着了, 侍女全都围了过来,不过这一回没人招惹她,是她自己晕的,只能怪她身子骨不好。   反正在别人眼中都晕了, 李轻婵羞愧了片刻, 心虚地闭眼睡着了。   一觉睡了近半个时辰, 醒来时正好平阳公主过来, 看着她用了晚膳,又吩咐侍女盯紧点, 再也不能让她一个人待着。   李轻婵表面应得好好的,心里发了愁,不让她一个人待着,晚上怎么偷溜去表哥那里给他换药?   她默默想着晚上溜出去的法子,发现飞鸢回来了。   飞鸢是钟慕期给的人, 之前又押送过四皇子那外室,肯定是知道钟慕期身上的伤的。   要是以前李轻婵说不准就让飞鸢去帮钟慕期上药了,可现在她对人起了心思,又做过那样的梦, 是不肯再让别的姑娘靠近钟慕期的。   于是她什么也没提, 晚上早早说要睡了,将侍女全部屏退出了。只是她如今病了, 平阳公主不准她身边少人, 还是留了两个丫鬟宿在了外间。   夜渐深, 李轻婵轻手轻脚地披了衣裳,外面有侍女, 她没法走正门出去, 便在窗下垫了椅子, 准备偷偷翻窗。   她之前和侍女打听过了,钟慕期的院子就在平阳公主院落的侧后方,只隔着可以喂鱼的那个水榭。   她只要脚步快一点、轻一点,很快就能到的,谁也惊动不了。   外面月色凉薄,李轻婵第一次翻窗,半边身子探出窗外了,才发现外面没有落脚点。这么高的地方,直接跳下去怕是要崴了脚。   正为难着,一把椅子无声出现在了跟前,不偏不倚地落在窗外。   李轻婵吓了一跳,一抬头正好看见飞鸢转身离开的背影,霎时间红霞铺满了脸。   她肯定是知道的……没事,她、她是自己人,不会说的。   李轻婵掐了掐自己的滚烫的脸,冷静下来后,踩着椅子爬了下去。   夜深人静,偶有风声掠过竹间和枯枝发出的飒飒声,李轻婵察觉到凉意,赶忙裹紧了衣裳,她的伤寒可不能再加重了。   探头探脑地朝外看了看,确定庭院中没有其他人,李轻婵一路小跑穿过了水榭,刚到石桥尽头,迎面对上一个长身玉立的英挺人影。   李轻婵先是猝不及防差点尖叫出声,待看清来人后,顿时双目发光,急步跑过去,压着声音里的雀跃低声唤道:“表哥!”   “表哥怕你找错地方了,特意过来接你。”钟慕期低头看着她,柔声说道。   他已换了身广袖宽袍,黑发简单束着,简约随意,较平日多了许多慵懒与温情。   李轻婵心砰砰跳个不停,月色正好,她仰目看去对着那盈满月色的温柔眼眸,觉得自己差点要被溺死了。   脸红心跳间,被牵住手,乖乖地跟着钟慕期往院里走去。   那只手很大,几乎将她的手全部包住了,李轻婵觉得两人这会儿像是月下幽会的有情人一样,偷偷摸摸的,温情无限。   她记起刚入公主府的时候那个月下偶遇的夜晚,那时候他可是冷冰冰的,说着安抚人的话都不带一丝感情,和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变这么多,肯定是因为喜欢自己了……喜欢一个人才会对她好嘛。   李轻婵心里害怕被人发现的同时欢喜万分,脑中止不住地炸开绚烂的烟花,悸动不已。   “没让人看见吧?”钟慕期含笑侧目问她。   李轻婵被他问得越发脸红,羞涩地摇头,“没有,我可小心了。”   钟慕期看着她这样子,脸上的笑一刻也没停下过,又问:“冷不冷?”   那是不冷的,不仅不冷,人还快要着火了。   最后牵着李轻婵进院门时,钟慕期略一抬眼扫向隐蔽处,飞鸢即刻默默退了回去。   这傻表妹,要不是他让飞鸢护着,怕是早就被人发现了。   一路被牵进房间里,都没见着什么人影,李轻婵心知是他刻意不让人守着的,又开始觉得他体贴,连傍晚时被欺负的事情都忘了。   屋内只燃着一盏灯,烛火微熏,李轻婵还没从方才的柔情蜜意中回过神来,脸红扑扑的,眸中波光潋滟,娇羞中带着些许傻气。   钟慕期又笑,觉得自己这么久的潜移默化总算是有了点成效,他把人拉着坐到椅子上,故意凑近了,引诱着问:“表哥好看吗?”   “好看。”李轻婵觉得他今晚温柔得不像话,快被他的笑迷傻了,双目眨也不眨地盯着他,连连点头,“表哥最好看。”   “表哥觉得阿婵才是最好看的。”钟慕期笑吟吟说道。   他原本的计划是今夜借着伤口痛哄着姑娘守他一夜,再悄悄把人移到床上来,隔日就跟她说是她夜里主动上的床。   转念一想,人还在伤寒中,不能劳累,是熬不得夜的,又想干脆直接把人弄晕了。   只要在天亮前再悄无声息地把她送回去,谁也察觉不了的。   总而言之,今夜是如论如何都不打算放李轻婵回去的。   只是没成想庭院前去接她时,见她一脸春情,这模样,任谁见了都得说她是有了意中人。   既已动心,那就不急着刺激她了,可以慢慢来。   钟慕期给李轻婵到了水,“先喝点热水歇一歇,别累得伤寒加重了。”   他说什么,李轻婵就做什么,捧着茶盏温吞饮了水,心中才稍稍静了几分,又用水盈盈的眼眸去看钟慕期。   这眼神有点让人按捺不住,钟慕期收了心神,侧身将置物架上的药瓶和纺纱取下来。   李轻婵见了这些才混沌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瞬间冷静下来,忙站起来将东西接过。   衣物褪下,最里面的纺纱果然透了血,李轻婵跟着心尖痛,将被血水浸透与伤口黏在一起的纺纱解下时,自己先红了眼眶。   屋内已备好热水,她全神贯注地给清洗着伤口,一眼都没再往钟慕期脸上看。   李轻婵有了上一回的经验,这一次顺手许多,也没那么多顾虑了,怎么方便怎么动手。   等将伤口包扎好,她拢着两扇中衣衣襟帮钟慕期把衣服穿好,系好带子,泪汪汪地抬头,“表哥,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受伤了啊?”   这话实在不讲理,谁能保证自己以后再也不受伤呢?   钟慕期道:“表哥不怕疼。”   李轻婵一句“可是我怕”将要出口,烛火噼啪闪了一下,外面似乎也突然有了什么动静,李轻婵忙屏住呼吸。   等了会儿,屋顶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似乎是有飞禽栖在上面。   李轻婵松了口气,发觉夜色晚了,将东西收起,道:“我要回去了表哥,你自己当心,不要压着了……明日若是没有急事就不要出去了……”   她絮絮说了几句,将东西全都收拾妥当了,转头去看钟慕期,看见他只是静静坐着看自己,声音一下卡住了。   屋内气氛像是裹了粘稠的蜜,李轻婵把手缩进袖中,脚后跟往外移着,低着嗓音道:“我回去了……表哥……”   太晚了,药都换好了,是该回去了。   李轻婵又快速看了钟慕期一眼,他没说话,只是微点了点头。   李轻婵低下头慢慢转过身,穿过屏风到了外间,双手搭上了门闩,心里的失落还是难以忽视。   她手在门闩上停了会儿,透过缝隙看见了外面明亮的月光,然后慢慢把手缩回去,快步往里间去,几步到了钟慕期跟前。   钟慕期还坐在原处,李轻婵立着比他高了一头,手搭在他没受伤的另一侧肩上压了压,软声软气道:“你送我回去啊,跟来的时候一样,你送我呀表哥。”   李轻婵喜欢来时被他那么牵着手的感觉,觉得那时候两人像是不舍得分开的爱侣,她想要钟慕期也感受到,于是主动开口让他送自己回去。   “嗯,听表妹的。”钟慕期说着起了身,跟着她一道往外。   然而都出了房门了,他也没有再去牵李轻婵的手。   皎白月色如银波洒在小路上,李轻婵低头看着两人中间的一尺距离,心里空落落的,感觉手心也凉了下来。   她偷眼去瞧钟慕期,见他神色一如来时柔和。   可为什么不牵手了呢?   李轻婵跟着他到了水榭,借着月色看见了水中追逐的鱼儿……都到这里了,再不牵就来不及了。   她想了想,再看了钟慕期一眼,偷偷朝着他垂着手探了过去,手指头微微一抬,勾住了他小拇指。   钟慕期停住步子,低头看向勾着他的青葱细指,声音带笑缓慢道:“阿婵想要表哥牵?”   李轻婵被他笑得耳热,羞臊得抿唇,手顺势往前挪,把自己的手全部塞进他掌中,用气音低低道:“嗯。” 第61章 口脂   次日李轻婵起得很晚, 但是脸颊红润,精神饱满,见人就笑得眉眼弯弯。   她昨夜被送回来也没惊动到什么人,唯有一点意外, 就是回来时发现窗边飞鸢给留的椅子不见了, 窗子那么高, 她肯定是翻不进去的。   最后是被钟慕期拦腰抱着, 从窗口送回屋里的。   躺回床上辗转了会儿李轻婵才睡着,睡得晚, 所以这一日起得也晚。   侍女们都以为是她那伤寒导致的,没人多想,只不过是照顾她照顾得更细心了。   李轻婵心情好,特意换了新裙子,让侍女给梳了高高的发髻, 抹了胭脂,戴了妆匣里新多出的发钗,找平阳公主去了。   她时常病倒,为了方便, 大多数时候都妆扮得很简单, 今日难得盛装打扮,引得平阳公主都多看她几眼。   平阳公主最开始是想说她几句的, 就不怕待会儿再晕了吗?话到嘴边被她笑眯眯地搂住了胳膊, 想起上一回因为胭脂把人说哭了的事情, 转而道:“怎么不描个花钿?”   李轻婵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 “没有弄……”   京城多是权贵人家, 兴将头发高高梳成各种发髻, 露出高洁的脖颈和五官,再以金钗银饰相佩,还要在额间鬓边描漂亮的花钿。   李轻婵在姑苏长大,那边更多的是水乡的温婉,京城惯有的风格她不大会,就没想起来弄。   “给她描一个。”平阳公主当即就让人给她描了一个。   侍女们年纪没有多大,也喜欢胭脂,围着李轻婵摆弄起来,挑来捡去,最后给她在眉心描了朵红梅,还在眼角下多描了片花瓣。   李轻婵很少做这打扮,揽着镜子照了许久,脸上不知道是胭脂还是红晕,容光焕发。收整好了,提着裙子去给平阳公主看。   平阳公主很满意,在书房给她空了片地方,让侍女们陪着她玩去了。人后与欣姑姑道:“总算是没白瞎了她娘留给她的美貌。”   欣姑姑笑道:“公主说笑了,阿婵就是性子软,相貌上可是尽挑着娴姑娘的好处长了……”   平阳公主不屑地哼了一声,欣姑姑瞅着她的神色,看她心情好,似无意地感慨道:“都十六岁半了,也不知道这姑娘将来要嫁入哪户人家……”   她刚说完,平阳公主脸色就不好了。   欣姑姑心知她这是还记着与冯娴的分歧,似刚反应过来,急忙认错:“奴婢说错了话,请公主恕罪!”   钟老夫人寿宴就在这几日了,就算平阳公主与侯府不合,这时候也得把这脸面给撑起来,最近几日便是在忙这事。   她心情本就不好,好不容易被李轻婵哄舒服了,这会儿又重新沉了脸。   “她想嫁给谁就嫁给谁,谁能管得了她!”   平阳公主这句带着怒气的话声音有点大,隔间里撑着下巴看书的李轻婵听见了,与候着的侍女对视了一眼。   侍女茫然摇头。   李轻婵想了一想,放下书册过去了,细声问:“姨母怎么了?”   “没事。”平阳公主压着火气让她一边看书去。   李轻婵没走开,看她不想说也没接着问,瞟了瞟一旁垂首立着的欣姑姑,站在一旁给平阳公主磨起了墨。   因为平阳公主方才发了火,这会儿没人敢出声,书房里静悄悄的。   李轻婵伤寒才有好转,站了会儿就乏了,左看右看,见平阳公主没注意自己,悄悄伸着脚尖去勾一旁的椅子。   勾是勾到了,就是椅子滑动时擦着地面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简直如雷声响在耳侧。   平阳公主抬眼看着那僵硬着身子一脸心虚的姑娘,简直要被气笑了,“偷摸个什么,说不让你坐着了吗?”   李轻婵讪讪地拖过椅子,停了一下,把椅子往她身旁拖,紧挨着她坐下了,问:“姨母还在准备老夫人寿宴啊?”   “嗯,还有年节要走动的礼单,都得看一看。”   其实这些都是府中管事与三夫人打点好的,最终递到她手里过一遍而已。平阳公主瞅着那礼单上有几个她看不上的,一个个全都给划掉了。   “要过年了啊……”李轻婵算了算时间,觉得过得可真快,竟然就要到年关了。   算着日子,冯梦皎与秦升都已经成亲了。   她整日昏昏沉沉,把这事给忘记了……可就算还记着,隔着这么远,她也做不了什么。   李轻婵在心中暗暗记着,年后冯梦皎来了京中要重新给她补贺礼,然后忽然又记起公主府管事太监说过的,平阳公主与钟慕期可能得进宫去守岁。   她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到时候他们都走了,那就自己一个人了。   以前在姑苏的时候,虽然不喜,但那也是一家人在一起守岁的,她还从未一个人守过,也不知道到时候是在公主府还是在侯府,亦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   “今年得在侯府过,这边人多事情又琐碎,尽是些找麻烦的人,你快点把身子养好,到时候让你表哥带你出去走走,省得遭闷气……”   平阳公主说着说着就见李轻婵又笑弯了眼,奇怪道:“笑什么?”   李轻婵不说话,只是又亲昵地往她跟前凑。   “莫名其妙。”平阳公主抱怨了一句,任由她搂着胳膊了,继续去看礼单。   没一会儿,外面侍女道:“二夫人前来求见。”   李轻婵闲暇时听府中侍女说过,二夫人膝下仅有两个儿子,全都早夭了,之后再也没有过子女。   许是没有亲骨肉的原因,她对二老爷妻妾的子女一视同仁,从未有过偏颇,对别的什么事情也都不争不抢,存在感很低。   这会儿来找平阳公主肯定是有事,李轻婵琢磨了下,觉得她多半是为了钟西钿的事情来的。   马上老夫人要过寿了,这钟九小姐还被平阳公主关着,说出去也不大好听。   更何况她当时只是说了些难听的话,并没有动手,也根本没气得自己吐血,都是自己与表哥陷害她的。   李轻婵觉得这惩罚已经够了,趁着二夫人还没进来,对着平阳公主道:“把她放出来吧姨母,我又没出什么事。”   “吐血了还叫没事?”平阳公主瞪了她一眼,冲侍女道,“带阿婵出去透透气,整日闷在屋子里像什么样子!”   李轻婵被侍女簇拥着出去了,在书房门口碰见了二夫人。   二夫人不管是衣着还是神情,都十分灰暗木讷,对着行礼的李轻婵微一点头,错身进了屋里。   李轻婵又往昨日的水榭去了,拿鱼食逗着锦鲤,听侍女道:“水面寒气重,小姐别离得太近了,再跟昨日那样晕倒,奴婢们该挨罚了。”   “啊……”李轻婵拖着长长的嗓音,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确认鞋子好好地穿在脚上,道,“不会的。”   但她今日装扮得很漂亮,不想再生了病,便离了美人靠,坐到小桌旁吃起了糕点。   边小口吃着边问:“我表哥……嗯……他去哪了啊?”   怕侍女多想,她补充道:“方才姨母说让他多带我出去走走的。”   “今日是去了宫中,该快回来了。”   李轻婵便等着了,她吃了糕点用帕子擦了手,坐在水榭里看了会儿书。   等听见下人喊世子的时候第一时间不是去看钟慕期,而是往美人靠依去,俯身朝水面看。   碧波水面被锦鲤溅起细波,她仔细辨别了下,看见眉心花钿依旧显眼,想来妆面还是十分漂亮的,这才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理了理裙子,扶着亭柱朝来人看去。   她那么站着,身姿玲珑,耳边碎发被风吹落,抚上眼尾下的花钿,平添了淡淡的妩媚。   等钟慕期走近了,她下了一层台阶,踩在第二层上就与他一样高了,而后抬着欲说还休的双眸,羞答答喊道:“表哥。”   钟慕期远远就看见了个娉婷婀娜的姑娘,当下听着她甜腻的声音,视线落在了她水润红艳的唇上。   精神状态好,又上了妆,她可比平日娇俏太多了。   钟慕期回忆着那唇上的柔软甜美,上前一步,轻声道:“阿婵今日真是光彩照人。”   李轻婵等的就是他的夸赞,红霞飞上脸颊,慢吞吞引他在水榭中坐下。   让侍女离得稍远一些,她低声道:“表哥,让姨母把钟西钿放出来吧,已经关了好几日了,她肯定不敢再找我的麻烦了。”   “再说她本来就是被诬陷的。”这一句话她说的更小声了。   钟慕期目光再次从她开合的唇上扫过,双目微沉,同样低声道:“我帮你放她出来,回头母亲知道了,该怪罪我了。”   李轻婵好声好气地求了他好一会儿,他才勉强答应了。   又坐着说了会儿话,钟慕期忽然往李轻婵身边贴近,李轻婵还没反应过来,听见他轻声道:“你口脂花了。”   李轻婵猛地捂住嘴巴站起来,血气直冲脸上,往后退了两步,嗡嗡道:“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   然后转身就往房间跑去了。   侍女们就见他两人说了几句话,突然李轻婵就红着脸跑开了,连忙跟上。   钟慕期一个人又坐了会儿,不多时,有人摇着扇子过来了。   来人一身锦衣遮不住消瘦的身形,脸上白得很不自然,与孟梯脸上闷出来的惨白很是相似,却还端着贵公子的风范。   这就是钟平涟了,养在钟二老爷膝下,实际是钟远函迎娶平阳公主前偷偷生下来的孩子。   他被钟慕期抓住把柄关在暗不见天日的地牢许久,好不容易被放出来,如今连太阳光都不大习惯了。   心中再怎么有怨气也得压下去好声给钟慕期行礼,道:“方才那便是阿婵吗?我记得小时候也曾见过她,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早年他身份尚未暴露,平阳公主虽不喜府中乱七八糟的妻妾和庶生子女,但也从不为难他们,同龄的孩子偶尔也会见上一两面。   是以,他也是见过幼时的李轻婵的。   钟慕期神色未变,拂袖起身,淡然道:“再敢多看她,就挖了你的眼。”   钟平涟脸色依旧蜡白,如木桩般在原处站了会儿,转身朝钟慕期的方向看去时,他已走远了,只余一道漠然的背影。   李轻婵虽然又在钟慕期跟前出了丑,可晚上该去给他换药还是得去,依旧是悄无声息地去,不声不响地回来,一个人也没惊动。   回了房,李轻婵躺着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不知道有人进了她的屋,坐在了她床沿上。   红艳艳的口脂被指腹捻着沾上了她的唇,再被另一双唇抹去。   借着窗外映来的灯笼微光看见她唇上口脂全部被吃干净了,细细回味了下,钟慕期道:“该阿婵你主动来讨好表哥了。”   又轻声道:“大胆一点,快一点。”   然后将刚开封的口脂放进梳妆台上的妆匣里,无声地出去了。 第62章 痕迹(捉虫)   走到院外, 守着的飞鸢道:“世子放心,夜间偶尔起来的下人都被引开了,除了咱们自己人,没有别人察觉。”   钟慕期点头, 信步走着, 问:“钟平涟呢?”   “他回来这几日还算老实, 没怎么外出, 只是往老夫人那去的勤。”飞鸢也是不喜欢侯府这混乱的关系的,道, “就是那钟平潮不知道从哪听说了老夫人是用他换的钟平涟,人躺在床上都爬不起来了,还整日咒骂不停。”   “不用管他。”   其实若不是钟平潮对李轻婵出言不逊,根本没人会理会他,只能怪他自己行为轻浮撞上了铁板。   只有钟平潮这人还有点用, 钟慕期道:“别让钟平涟靠近阿婵,其余的不用盯太紧,等他自己露马脚……”   他把事情吩咐下,飞鸢一一应着。   等到钟老夫人寿辰这一日, 一大早就府中就热闹起来, 宾客来往,络绎不绝。   李轻婵老早就被安排好了, 那也不用去, 反正她身子骨不好, 在后院里歇着就成。   离得这样远,还能听见前面恭贺的声音呢。   “侯爷虽然没有什么官职, 但不看僧面看佛面, 有咱们公主与世子撑着呢, 许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趁着这机会上门讨好,前面乱着呢。”   侍女把她的汤药放到手边,接着道:“老夫人就喜欢这样子,好像还跟当年一样风光似的……”   “那姨母和表哥为什么也要去前面啊?”李轻婵犯了糊涂,都是不着调的人,按理说这母子俩才不会搭理呢。   “老夫人年纪虽大了,可再怎么说也是有诰命在身的,早年有交好的诰命夫人还在来往,这其中又牵扯着许多姻亲关系,京中一半后宅妇人都会来。其余的如几位皇子和朝中大员也会上门来贺喜,咱们府中除了世子也没谁能和这些人打交道了。”   李轻婵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但也听懂了,点头捧着药碗喝了起来。   前面声音不停,李轻婵听着琢磨了会儿,忽然问:“那宁国公一家会来吗?”   “会的,宁国公夫人与公主偶有来往,小姐不是见过韩二小姐吗?她今日应当也会来的。”   正说着,又有侍女进来,听见这话接道:“小姐想见韩二小姐?奴婢才从前面过来,宁国公一家正好刚到呢。”   “不是……”李轻婵嘴巴里的药忽然苦涩难忍,她皱着脸,盯着碗里漆黑的药汁,心里有点乱。   平阳公主可是在试探钟慕期对韩絮薇的态度呢……   李轻婵心里闷闷的,呆坐着把药喝完了,又坐了会儿,嘴角一绷,去了里间。   再出来时,愁眉苦脸道:“我每天晚上都要吃的药不见了。”   侍女忙去她平常放药的地方找了找,没找见,出来安慰道:“反正还没到时间呢,先不着急,奴婢们再找找,别是掉到哪个角落里了。”   “可我找不着药不安心。”李轻婵苦巴巴地说着,“大夫说那药一天都不能停的,不然我要发病死掉了。”   平阳公主特别叮嘱过,说李轻婵那药是钟慕期找大夫特别配制的,怕她忘了吃了,每日都要侍女们盯着她吃下。   侍女们对视一眼,最终是挽月做了主,道:“那奴婢去前面找世子说下,看看能不能派人去大夫那重新取药。”   李轻婵忙不迭地点头。   她想要的就是这事传到钟慕期耳朵里,他那么关心自己,肯定会回来看自己的。   她也不打算多耽误时间,就跟他说一两句话就让他再回前院去。   李轻婵计划得很好,但其实心中并没有那么肯定钟慕期一定会回来,毕竟前面还有客人,而且时间也还早,直接派个侍卫去找孟梯,或者等到傍晚时分再去取药也是来得及的。   她局促着坐到了窗边,不住地朝外张望,没一会儿就看见挽月回来了。   身后并没有跟着人。   李轻婵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虽早就想到过这种情况,可这一刻还是被失落感席卷淹没。   她垂下头,手指不自觉地揪着身上精致罗裙,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过分了。   或许钟慕期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病弱远房表妹,并没有那些旖旎心思呢?   这念头一出来,以前那些似有若无的暧昧仿佛晨雾一样,被风一吹就散了。   而那些亲密的搂搂抱抱,也全都有了别的解释,都是因为她体弱,钟慕期是迫不得已才那么照顾她的。   李轻婵难过极了,嘴巴里阵阵苦涩,心里更是一抽一抽地疼。   她按了按心口,觉得自己可真矫情。   “世子与三皇子在谈事情,奴婢没能见着人。”   李轻婵倏地抬头,挽月被她吓了一跳,以为她是因为药丢了在害怕,安慰道:“没事的小姐,奴婢跟世子旁边的人说了,等世子出来了就该派人去取药了。”   “哦……没、没事啊,不着急。”李轻婵的心重新活动起来,遮掩地去端桌上的温水喝。   一盏温水磨蹭着下了肚子,听见侍女道:“咦,世子怎么过来了?”   李轻婵来不及往外看,提着裙子直接起身,口中道:“我自己去和表哥说,你们不用跟着--------------弋。”   她匆匆向外去,隔着还有一段距离就先喊了人,行至跟前,眼巴巴地抬头看着来人,却不说话。   “药不见了就慌成这样?”   李轻婵都快把自己找的这个借口忘记了,呆了一下,连忙点头。   钟慕期先前把那毒说得夸张,现在以为李轻婵是真的丢了药给吓着了,温声安慰道:“不慌,表哥那里备的有,晚点给你送过来。”   李轻婵愣愣点头,又没了话。   “怎么呆呆的?”钟慕期弯下腰来看她,仔细看了看,蹙起了眉,“被谁欺负了?”   李轻婵急忙摇头。   “说话。”   “我、我……”李轻婵结巴了起来,抿了抿唇,问,“你藏我的药做什么?”   “怕你哪一天弄丢了,或者外出忘记带了。”   李轻婵心底一热,顿时扁起了嘴,想往他身上靠,但是怕被屋里的侍女们看见,生生忍住了,带着点委屈道:“你都不早跟我说。”   钟慕期声音里带了笑意,“跟你说这个做什么?自己的病不上心,就想要表哥帮你记着?”   李轻婵被他笑得赧然,脚尖在地面上蹭了蹭。   就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前面的侍女过来催了。李轻婵也知道不好占用他太多时间,轻推了他一下,让他回前面去。   “那表哥过去了?”钟慕期走前特意问了她一声,李轻婵咬着下唇,踌躇着,还是鼓起勇气问了。   “表哥,前面是不是来了好多漂亮的大家小姐?”她问出来后,就绷着脸死死盯着钟慕期,等他开口。   钟慕期眉梢微挑,低头看见了她紧张地攥起的手,忽而再次笑起来,道:“没注意,阿婵想知道的话,表哥待会儿仔细看看。”   “不用不用!”李轻婵巴不得他没注意,忙拒绝,然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叮嘱着他,“我就是随口问一下。今日来的都是大户小姐,不能盯着看的。表哥你可是大男人,不能往姑娘堆里凑的,你得记住了。”   钟慕期总算是清楚她的意图了,眼中笑意几乎要漫出来了,带笑道:“行,表哥不乱看。”   李轻婵将他往前送了几步,又小声叮嘱道:“表哥你要小心身上的伤……”   京城这一日热闹非凡,而秋云恰好随着侍卫到了泰州冯府。   将平阳公主母子俩如何照顾李轻婵的事情说了,冯意安心下来,问:“平阳公主可提了别的?”   秋云摇头:“公主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还穿着官服的冯意皱了眉头,心中再次忐忑起来,接着陷入了思索。   不多久,冯梦皎回来了。   她刚嫁了人,是收到消息匆忙赶回来的,人还未至厅内已经听见了声音,“秋云?”   秋云忙迎上来,冯梦皎问的可比冯意清楚的多,从分别到现在都要秋云细细说来。   她才说了一半,被冯意打断,不确定地问:“带阿婵看病的是誉恩侯世子?让你回来找人的也是他?”   秋云肯定点头,“世子对小姐可好了,性情也好,根本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差。”   秋云接着说了下去,说了一大堆,说得很细,但她并不知晓平阳公主根本就没看到冯意的那封信。   听在冯意耳中,那就是他隐晦地提及当年的婚事,平阳公主并未表态,很大可能是不答应的。   毕竟这确实属于高攀了……   冯意愁眉不展,若是平阳公主不肯为李轻婵的婚事做主,那她的婚事就还握在李铭致与荀氏手中,这就难办了。   秋云不明白他所忧思,还在絮絮叨叨说着。   李轻婵往日身旁的丫鬟下人已找到了大半,过得好的很满意现在生活的,过得不好的被赎了身回乡去了,唯有当年半死不活的秋月仍没找到。   “侍卫前日打听到了一点线索,秋月好像是被人带走往西去了,要往那边正好途径泰州,奴婢就先来报个信,请舅老爷和梦皎小姐安心。”   当年李轻婵身边的人陆续出事,冯意这边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没能出手相助。   这会儿听秋云说李轻婵一直惦念着这事,一时眼眶发酸,怕失态,掩面出去了。   冯梦皎便安排秋云与侍卫在府中暂住一宿,她不放心李轻婵,让人回去跟秦升说了一下,也宿在自己家。   晚间洗漱过后又去找秋云,细问李轻婵在京中的事情和她的病情。   秋云自然是知无不言。   听得正入神时,忽听秋云惊呼一声:“梦皎小姐,你怎么也被毒蜘蛛咬了啊!”   冯梦皎也怕那毛腿黑乎乎的虫子,惊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站起在身上拍着,问:“哪里?哪里有蜘蛛?”   “你身上啊。”秋云指着她领口道,“那不是蜘蛛咬过的印子吗?”   冯梦皎急忙去扯衣领,将衣领扯得更开,一低头,就看见了自己锁骨上暧昧的痕迹。   她刚成亲没多久,有些事情做得过了些,时常会留下些印子在身上。   冯梦皎脸猛然一红,急忙将衣裳合拢,对着秋云一脸天真的担忧模样,干咳着道:“那、那是不小心撞的,不是蜘蛛咬的。”   “就是蜘蛛咬的,你得去找大夫开药……”   “我说不是就不是,不准说了!”冯梦皎恼羞地打断她,这会儿也没心思听她说了,道,“明日再说,我先回去睡觉了。”   秋云“哦”了一声,等她往外走时跟着去关门,又往她衣襟里瞅了一眼,这回什么也没看见。   但她觉得自己没看错,小声嘀咕着:“明明就是蜘蛛咬的,小姐也被咬过,跟这一样一样的……”   一只脚刚迈出房门的冯梦皎突地转回头,瞪大眼睛问:“你说什么!”   她转回身抓住秋云的手臂,不可思议地重复问道:“你在阿婵身上看见过这印子?你确定?什么时候?在哪?”   “就是这样的,我记得很清楚……”秋云连退两步,完全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刚说了两句,又被她阻拦。   冯梦皎将屋内门窗全部合紧,再开口时声音低了许多,“你把这事前前后后仔细跟我说一遍。”   “就是小姐去看大夫在府外住了一宿,然后腰上就被蜘蛛咬了,红红紫紫的一片,比你身上的还要重,密密麻麻的好吓人……”   冯梦皎两眼一黑,堪堪扶住桌子。   坐下缓了缓神,又艰难问着:“她、她跟谁出去的?住在哪里?都遇见了谁?”   “小姐是被世子带出去的,在别院住了一晚上,世子顺便带小姐去看过了大夫,还给开了药。那药可香了,不过好像没太大用,我给小姐抹了几日,等我跟侍卫一起回来的时候,小姐身上还没好呢……”   秋云说着,就见冯梦皎脸色越来越难看,她迟疑了起来,“这、这不对吗?世子和小姐说没事的啊,说抹了药就能好的……”   冯梦皎已听不下去了,磨着牙道:“这事、这事不许再和任何人说,谁都不许说!”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道:“你再与我说说……这誉恩侯世子……”   说完夜已深,秋云困得眼皮子直打架,而冯梦皎目光毅然,已做出了决定。   或许她该与秦升说一说,提前去往京城。 第63章 试探   那日将钟慕期送走后, 李轻婵又回去看书去了。   大抵是前面的声音太大,扰得她总是走神,每隔一会儿就要往前瞅几眼,然而院墙与枝桠将她视线挡得牢牢的, 什么也看不清。   无聊地过了半日时光, 侍女过来问:“小姐可还记得上回在陈尚书家挑的那株昙花?陈莞小姐随陈夫人来给老夫人贺寿, 把花送来了。公主问小姐你可要见一见她?”   李轻婵没想到陈莞还记得那昙花, 并且真的一直养着,还在今日带过来了, 连忙道:“见的见的,快请她过来。”   侍女往外走了几步,她忽然鬼使神差道:“若是韩二小姐无事……也、也请她来说说话……”   这一句声音越来越低,好在侍女听清楚了,“诶”了一声去请人了。   李轻婵坐着发起了呆, 她不想让钟慕期与韩絮薇见面,就把人轮流喊过来,好让两人完全错开。   实在是太阴险了……   可飞鸢说了,钟慕期根本就还没有定亲, 也没有走得很近的姑娘, 只是宫里有给指婚的意思,但都被他拒绝了。   那自己这么做, 其实算不得坏心眼搞破坏的。   李轻婵虽这么想, 还是羞愧地揪起了手指, 然而当侍女来问她要在哪见人时,她又立马道:“在小花园里。”   这一日阳光还算好, 陈莞与韩絮薇过来时, 小花园的亭子里已摆好了茶点, 轻纱帐钩起,李轻婵正坐在亭中,见她二人过来,急忙出来相迎。   侍女把那株花苞紧闭的昙花收回去,陈莞就问起李轻婵的身体状况。   “好多啦,现在很少晕倒了。”李轻婵喜欢这个圆脸姑娘,对她也笑眯眯的。   陈莞年纪小,但是活泼机灵,来之前特意被她娘叮嘱过,要好好与李轻婵相处,不能再惹平阳公主不悦。   看着周围一圈严防死守的侍女,再想着她能来见李轻婵还是平阳公主特意差人来问了,李轻婵愿意见,她才被带进来,就知道平阳公主看重李轻婵,陈莞心中也就越发谨慎。   再说她那表姐方念,自从上次推得李轻婵吐了血,就再也没能出过门。   她们这些京中闺秀们或多或少都有自己交好的密友,可自从那事那后,再也没人与方念来往了,连提及都没有了,仿佛京中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她娘私下与她说过,方念以后的夫婿怕是也不好找了。   陈莞脑子活,这会儿尽说些有趣的事情来逗乐,只是想起婚事就好奇起来,也不知道李轻婵有没有婚配,若是没有,依着平阳公主对她这样子,说不准直接收做儿媳……只是不知道平阳公主对她的好能不能越过家世这道槛……   都是十五六岁的姑娘,嘴上不好说,但夜深人静时也是想过自己以后可能要与哪家少年郎结亲的。   陈莞胆子大,再者说有了共同的秘密关系才会更好嘛,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打着边角试探问:“你们府上是不是马上又要办喜事了?”   这话问出口,韩絮薇眼眸闪了闪,她也是想把话题往婚事上引的,被陈莞抢先了。   “有吗?”李轻婵迷糊去看侍女,誉恩侯府人口众多,但她少有接触,人都认不全更是不知道府中喜事。   “已定了日子,八小姐年后正月出嫁。”侍女道。   李轻婵对这位八小姐是听都没听说过,有一点尴尬。   但陈莞本就是随口一提,只是为了引出这个话题,她声音低下去,幽幽道:“嗯……好多都定亲了呢……”   李轻婵微一愣,顺着这话去看韩絮薇,她……她应当不知道有人想把她许给钟慕期吧?再说上次她与钟慕期见面了,一句话别的话都没说过,应当是没什么好感的。   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表哥那么好,万一她偷偷有了想法呢?   她正看着,韩絮薇忽地脸一侧,迎着她视线看过来,李轻婵躲避不及,牵着嘴角露了个僵硬的笑。   三人各有所思,但都想顺着这话题聊下去,可周围侍女太多。   装模作样地说了会儿别的,李轻婵借口闷,让侍女离得远了些,这才得了机会。   依旧是陈莞先开口,她巧笑着挨近韩絮薇,悄声道:“我可听我娘说了,你家里正在琢磨你的婚事呢。”   韩絮薇面露薄红,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李轻婵却因为她这反应,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盯着她问:“可、可定好了?”   两人都盯着韩絮薇,后者看了眼陈莞,她纯碎是凑热闹的,再转向李轻婵,见她嘴角紧绷,两手紧抓着袖口,双眸落在自己脸上,明显十分紧张的样子。   韩絮薇缓缓摇了头。   可李轻婵还是不能放心,万一她父母给她选好了还没告诉她呢?   “国公大人和夫人肯定要给你挑个最出众的。”陈莞笑嘻嘻道,“到时候记得先告诉我,我得提前备好贺礼。”   李轻婵上一次见韩絮薇还很轻松愉快的,这会儿却连笑都勉强了,道:“是,肯定是最好的……”   只说了这么几句,挽月急匆匆过来在一旁候着了。她是得了平阳公主的命令,怎么都赶不走的,必须得近距离跟着李轻婵。   几个姑娘默契地说起别的话来。   午后不久,陈莞就被她娘喊了回去,宁国公夫人还在平阳公主那里说话,韩絮薇也就继续留着了。   李轻婵总是多想,为什么平阳公主要单独留着宁国公夫人说话呢?怎么偏偏是宁国公夫人呢?   她一心二用,与韩絮薇漫无边际地说着话。   到了傍晚,嘈杂声渐息,前面有人来唤韩絮薇回去了,李轻婵这会儿满心小心思,怕她回去路上又撞见了钟慕期,慢声道:“我送你去前面吧。”   韩絮薇微笑点头,两人并排走着,到了前院花圃小径,果然远远看见了正与人说话的钟慕期,李轻婵不自觉地加快了步子。   跟在她身侧的韩絮薇快步跟上的同时,侧目去打量李轻婵的神色,见她眼神紧落在前方人身上,似再也容不下别的。   韩絮薇目光微顿,落在了李轻婵身后。   “表哥!”李轻婵喊了一声,走得太急,到了钟慕期跟前还微微喘着。   钟慕期偏过身看她,“急什么?”   李轻婵被看穿了小动作,憋着呼吸装稳重道:“没、没有,我正常走路的,没有急。”   而韩絮薇落后她几步,这才袅袅到了跟前,福身做礼,“见过侯爷,见过世子。”   李轻婵这才看向与钟慕期说话的中年男子,她入京这么久,还是第一回 见到钟远函,忙学着韩絮薇去行礼,可身子才一动,立马被扶住了。   “阿婵又头晕了?”钟慕期一只手十分自然地揽在她身后,另一只手扶着她小臂,低头关怀问道。   李轻婵近几日感觉好多了,并没有之前晕得那么频繁,这会儿虽然有点累,但一点儿眩晕感都没有的。   但是被钟慕期揽着让她觉得舒服,更何况韩絮薇在旁边呢,要是她一见表哥对自己这么亲近,说不准一生气就完全不考虑他了。   反正她病名在外,什么时候晕倒都很正常,晕倒了被表哥抱回屋也很正常。   李轻婵脑子里绕了一圈,立马借力靠在钟慕期身上,一脸娇弱道:“晕了,站不住了,表哥。”   侍女忙围上来想搀扶住她,被钟慕期退下,他躬下腰一把将人横抱了起来。   “哼。”李轻婵听见了钟远函的冷哼声,但她忙着装晕和避开钟慕期身上的伤了,没怎么注意。   倒是韩絮薇声音急了些,道:“快送阿婵回去吧,肯定是陪着我说话累着了。”   李轻婵闭着眼没动弹,听见钟慕期吩咐侍女送韩絮薇出去,然后便被抱着往回走了。   她虚趴在钟慕期肩上,眯起眼睛往后看,见韩絮薇往前去了,没再回头多看一眼。而钟远函则是死死盯着她,目光很是凶狠,李轻婵心头一跳,忙重新闭上眼。   怕压到了钟慕期身上的伤,李轻婵一直僵着身子努力避着,把自己累到了,一被放到了榻上就急忙松开了人。   钟慕期打发开侍女,贴近她道:“今日又是为什么装晕?”   李轻婵期期艾艾着说不出话,没影的事儿,万一她一说,钟慕期有了想法怎么办?   她不想说这个,就笨拙地转移话题:“前面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侯爷怎么看着这么生气?”   钟慕期看出她在躲闪了,但也并非什么重要的事,由着她了,本想与她说不必理会他钟远函,再一想还得在这里住到年后,还是与她解释了下。   “前面没什么大事,他那个样子只是因为特别不喜欢你们李家人。”   这要从许多年前说起,彼时圣上已有削爵和打压世家的苗头,国子监不再仅仅招收世家子弟,凡被地方名望者举荐的品学兼优的学子,经过考核后均可入学。   李铭致便是那时入学的,是寒门子弟中的佼佼者,几乎将钟远函等一众世家子弟打压进尘泥里。   “我爹这么厉害?”李轻婵惊诧。   “在学识上是很厉害,不然后来也不会一举夺得状元郎。”   一介寒门,先是压着世家子弟夺得魁首,后是娶了京城第一美人,风光无两,惹得不少人红了眼。   这两夫妻,一个遭世家打压,一个被荣裕郡主等人处处为难,之前有平阳公主护着还好,后来两人闹翻,又有钟远函打着平阳公主的名头从中作梗,最终让李铭致贬官离京而去。   而平阳公主与冯娴之所以闹翻,则全是为了眼前这个姑娘。   但这些就没必要与李轻婵说了,钟慕期道:“不出意外,明年你爹将会被调回京城任职,你若是不信,可以自己亲口问他当年是不是这么厉害。”   “回京?”李轻婵顷刻愣住,“我、我爹要来京城?”   李铭致被调回京城,荀氏必然回跟着回来,父亲母亲都在京城了,她没理由再跟着平阳公主,更不能住在公主府了。   那时候怕是见钟慕期一面都难!   再说了,她身上的毒已有所缓解,到时候荀氏知道了,会不会再次下手?就算不下手,也一定会继续拿她的婚事做文章。   李轻婵瞬间惶然,她得在李铭致入京前把自己与钟慕期绑在一起!   “表哥,我头又晕了,我还心慌……这回没有装……”李轻婵立马哭哭啼啼,搂着钟慕期的胳膊往他身上依,“表哥你带我去找孟梯看病啊,今天晚上就去……”   她想钟慕期今晚就带她出去,太晚了就会直接住在别院里,就跟先前一样,别院的侍女少,两人相处的机会才更多,才能更快地让钟慕期喜欢上她。   李轻婵打着小主意,不知道她抱着的人嘴角微扬,满意地在她发顶上蹭了蹭下巴。 第64章 骑马   李轻婵计划得挺好, 但是钟慕期不配合,是带她去找了孟梯,但并没怎么陪着她,让李轻婵的计划落了空。   出去一趟再回来, 两人没一点儿特殊的接触, 接着钟慕期就忙了起来, 见面的次数更少了。   李轻婵犯了愁。   她一有什么事情就全挂在脸上, 平阳公主和府中侍女全都看了出来,但谁也没能问出个一二。   钟老夫人的寿宴过了没几日, 府中就开始忙碌年底的各种琐事,连侍女都忙了起来,只有李轻婵一个人闲着。   这么悠闲过了有半个月,一个午后,李轻婵正在暖阁里给平阳公主绣荷包, 这回是平阳公主开口问她要的,外面忽然想起喧嚣的声音。   侍女在外间拍了拍头发,嬉笑着进来道:“小姐,又下雪了。”   李轻婵推窗望去, 见外面雪花稀落地飘下, 她伸出手去接,刚把手收回来, 雪花就融化了, 只在她掌心留了一片带着凉意的水痕。   “小姐, 别冻着了。”侍女催着她把窗子关了,“这会儿还没下大呢, 除了冷没什么好看的, 小姐等等再看。”   李轻婵依回榻上, 想起上一个下雪天被钟慕期从窗子里偷出去的事情,他那会儿又是怎么想的啊?   李轻婵患得患失的,第三次扎了手的时候又有侍女过来了,问:“小姐,世子说他正好要去找孟大夫,问你今日有没有不舒适,要不要一起去。”   “去的!”李轻婵赶忙答了,放下半成的荷包,穿着室内软底鞋就往外面去,被侍女们拦住换了兔毛绣鞋、裹严实了,这才给放出去。   外面细碎的雪花已经成了大片鹅毛,洋洋洒洒。   没见着人的时候李轻婵走得急,隔着纷扬雪花瞅见人影了,她又拖着不肯过去了。   被丫鬟们推着,好不容易才到了钟慕期跟前,垂着脑袋不吭声。   钟慕期这几日是故意的离她远了点的,一看她这样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接了侍女手中的伞给她撑着,道:“坐马车太慢,到了地方路上怕是要有积雪了,表哥想骑马过去,阿婵觉得呢?”   李轻婵视线落在他披着的黑色大氅上的仙鹤纹上,闷声道:“我不会骑马。”   “没事,表哥带着你。”   侍女们欲劝阻,钟慕期又道:“虽下了雪,但并没有风,裹严实了冻不着的。”   他又唤了声:“阿婵?”   李轻婵没骑过马,也不知道要怎么被带,慢吞吞抬起眼,端着架子道:“那你要是摔着我了呢?”   钟慕期弯下腰,一手持着伞,另一只手抚了抚她脸旁斗篷上的细绒,笑道:“这么娇弱的个小姑娘,谁舍得摔?”   李轻婵眸光波动,这才冲他露了个笑。   止住侍女,再往府门口走去,一路碰见了几个年轻姑娘,李轻婵也认不出那是小姐还是妻妾,正偷偷摸摸躲在檐下朝两人看来。   钟慕期没理会,李轻婵好奇回看了两眼,也收回视线老实跟着他走了。   到了门口,长街上几乎不见什么人影,唯有侍卫牵马候着。   李轻婵被戴上了兜帽,视线受阻,眼前忽见雪花飘落,一抬头见伞被移开了。   窸窣声响,她转过身正好看见钟慕期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大氅边角随着这动作飞舞,卷起飒飒雪花。   他跨坐在马上,朝李轻婵伸了手,“上来。”   李轻婵鼓起脸颊,小声抱怨着:“我怎么上啊?”   “近一点,踩着脚蹬上。”   李轻婵依言近了两步,看见了马腹旁的脚蹬,那么高。   她比划了下,觉得应该也是可以踩得上的,慢慢把手掏出来递给了钟慕期,试探着踩上了脚蹬。   然后看见钟慕期继续压低身子,一手牵着她,一手搂上了她的腰。   雪花扑飞到眼前,李轻婵下意识闭了下眼,接着身子一轻,等她再睁开眼,人已侧坐在马背上,肩膀正抵在钟慕期心口。   马背很高,李轻婵吓得急忙抓紧了身侧人的衣裳。   钟慕期给她将兜帽往前紧了紧,又将自己的大氅敞开往她身上包去,低声道:“马儿跑起来有风,待会儿搂着表哥就不冷了。”   李轻婵侧坐在他身前,整个人都被他包住了,只有抬起头时才能露出一张粉嫩脸颊。   她哪里知道被人带着骑马是这样带的,离得这么近……她心里就觉得为难,转而想起她本来的意图就是要与钟慕期亲近的,这样不是正好如了她的意?   只是被人看见了实在是不成体统。   府门前只剩下两个侍卫,李轻婵偷偷瞧去,见两人面不改色,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她眼眸眨了眨,重新仰脸看钟慕期,被他揉着后脑压了下去。   “坐稳了,走了。”说罢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揽着李轻婵,长腿一夹,马儿就哒哒跑了起来。   李轻婵第一次坐在马背上,被马儿突然的跑动带得身子一阵颠簸,慌忙搂住了钟慕期的腰。   然后悄悄红了脸。   她被包得紧,连脚都被钟慕期的大氅盖住了,在半空中随着马儿跑动一荡一荡的,时不时贴上钟慕期的小腿。   而耳边能听见风声和马蹄声,更多的却是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因为她方才那一抱,把自己埋进了钟慕期怀中,侧脸正贴在他左边胸膛上。   李轻婵缩着身子听了会儿,悄悄收回一只抱在他后腰上的手。   才一动就被发现了,头顶上钟慕期问:“做什么?”   李轻婵意义不明地哼哼了两声,将手搭在了他右侧胸膛上,那里的伤已结了疤,但还是不能压着碰着。   落雪的冬日街上廖无几人,马儿疾速驰骋着,雪花方一落地就被践踏成泥。   李轻婵身子一晃一晃的,身子和脸都被男子身上的热气煨得热乎乎的。   她热得厉害,悄悄蹭着兜帽往外看,看见街边空着的摊子上已积了白白的一层雪。   只来得及看清楚这些,头上兜帽再次被钟慕期压了下去,李轻婵只能老老实实地搂着他的腰靠在他怀中。   骑马确实比坐马车快许多,没一会儿就到了地方。   钟慕期松开了她先一步下了马,只剩李轻婵一个人在马背上了,她拽着钟慕期牵过的缰绳,被他伸手过来抱时,莫名其妙地往后躲了一下。   “还想骑马?”钟慕期笑着问她,把人问得说不出话来。   他又低声哄着:“先下来了,等天暖和了,表哥再教你骑马。”   被抱着的时候李轻婵觉得热,被松开之后又觉得冷,她居高临下用水灵灵的眼眸看着钟慕期,好一会儿,才朝他伸了手。   就是斜着身子被抱下来时出了点意外。   是李轻婵的手无意识地按在了他右肩上,急忙缩回,头也猛地一抬,一下就正脸撞上了钟慕期,顿时捂住了鼻子。   被抱下来站稳了,门口的侍女忙将伞递了过来,钟慕期接过撑着,拍了拍李轻婵兜帽和后背上的雪花,抬着她下巴问:“撞着哪了?”   李轻婵眼泪都要疼出来了,抬着脸露出了红红的鼻尖,万分委屈道:“表哥你都不痛吗?你鼻子是铁打的吗?”   钟慕期心里只想着方才那极近距离的触碰了,近到两人呼吸交缠,李轻婵的唇差点就贴上了他嘴角。   但显然这姑娘没有一点旖念,她只顾着疼了。   钟慕期在她鼻尖上轻捏了捏,道:“对不住,下回再让你撞回来。”   “我才不撞呢。”李轻婵捂住鼻子不让他捏,往他高挺着的鼻梁上瞧了一眼,转身朝侍女的伞下跑去。   进屋喝了姜茶就去找孟梯重新把脉,孟梯当面什么都没说,收了手就把人赶出去了。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李轻婵自己感觉已经好了许多,一点儿也不担心了。   出来看见院中覆上了一层白,就想去捡雪团雪球,可是刚走了两步觉得脚下隐隐打滑,急忙停住。   “表哥……”她回头喊钟慕期想让他扶着自己,却在看见他不疾不徐的步子时候停住了。   她看着人一步步走近,心跳急了起来,暗暗咬了下舌尖,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了,鼓着勇气道:“我脚滑了走不了……”   她攀着钟慕期的胳臂往前依,顶着大红脸,瓮声瓮气道:“表哥,你抱我……”想着他胸膛有伤,又改口,“你背我回去吧。”   有理有据的,成功爬上了钟慕期后背。   “搂紧了。”钟慕期叮嘱了一句,将她往上颠了颠。   李轻婵羞红了脸,把头伏在他左肩上,长发顺着肩膀滑下垂到了钟慕期身前。   在雪中走了几步,李轻婵偷偷偏着头去看他,将他侧脸看得清清楚楚,她手指头忽然犯了痒。   抬起又放下,指尖捻着,好想去摸一摸高高的鼻梁骨,看看到底是她下马时根本没撞在那鼻梁骨上,还是他鼻梁骨真的就那么硬。 第65章 亲亲   钟慕期背着她往檐下走去, 余光看见她手指在自己脸侧动来动去,偏过头来,问:“想做什么?”   李轻婵下巴正抵在他肩上,他这一偏头,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极了, 让李轻婵想起梦里他跟别的姑娘也是靠得这么近, 好像要亲上去了一样。   她视线落在那近在咫尺的唇上, 心中小鹿乱撞,好像在使劲推着她让她继续往前凑。   李轻婵双唇无意识地动了几下, 吞咽了下口水,然后用力抿起了唇。   “表哥……”她手搂在钟慕期脖子上,小声问,“你、你有没有亲过哪个姑娘啊?”   说话间已至檐下,以屋檐为界, 外面一片白茫茫,里面干净整洁。   钟慕期步伐沉稳,却答非所问,“不会脚滑了, 下来吧。”   “不要下去。”李轻婵搂他搂得更紧了, 整个人挂在他后背上,架在他臂弯的腿晃动着道, “我想要表哥你背我, 把我直接背进屋子里。”   钟慕期果然没有拒绝她, 背着她继续往前。   李轻婵重复方才的问题:“表哥你说啊。”   “我为什么要亲姑娘家?”   李轻婵支支吾吾,“因为、因为姑娘长得好看, 你、你喜欢呗。”   “姑娘家再美我也不会随便亲, 我只会亲我喜欢的姑娘。”   “那要是……要是……姑娘家去亲你呢?”   钟慕期步子没有丝毫停顿, 同时再次偏过脸去看李轻婵,语气轻飘飘的,“若是我喜欢的姑娘亲我,我就一动不动随便她亲,若是我不喜欢的,我又怎会让她轻易近了我的身?”   李轻婵脑子里只有那句“随便她亲”,一脸懵懂地没反应过来。   钟慕期看着她这样子,无奈地摇了下头,道:“阿婵你可真是太笨了。”   李轻婵也没听见这句诋毁她的话,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脸贴着钟慕期脖颈,逐字去想他方才那句话。   半晌,她迟迟反应过来,感受着趴着的结实的后背,心道:这距离……算是近身吧?   “那、那你到底……”李轻婵心中乱动,两颊绯红,她两手将钟慕期领口抓皱,脸也掩在他后肩上,含含糊糊地换了个问法,“……有没有和别人亲过啊?”   “亲过。”钟慕期回道。   李轻婵心口倏地一沉,像是被人砸了一块巨石,不住地往下坠。   他说他只亲他喜欢的姑娘。   他有喜欢的人了……   难过的情绪铺天盖地地打来,李轻婵浑身僵硬,没有丝毫招架之力就溃不成军。   她大脑混沌了片刻,慢慢收回手臂,咬着舌尖却依然无法维持镇定,听见自己声音战栗着道:“放我下去……”   她不要钟慕期背了,也不要离他那么近了,更不用他照顾了。   钟慕期没停下,也没放下她。   李轻婵心像是被针戳着一样难受,蹬了蹬腿道:“放我下来,我要自己走。”   “小时候有个小姑娘总是黏着我,她最会撒娇耍赖,喜欢搂着人亲,也喜欢被人亲。”   “小时候?”李轻婵停住了挣扎的身子,“你说的是小时候?”   钟慕期坦然道:“她那时候很小,不仅亲我抱我,还时常抢了我的床榻,让我哄她睡觉。”   李轻婵的心重新跳动起来,小时候……小时候都还是小孩子,不能算的。   她自我安慰着,偷偷揪住钟慕期一缕黑发,重新将脸贴回他颈间,问:“那你喜欢她吗?”   钟慕期沉默了一下,道:“小时候不懂情爱,只是单纯地对她好。”   “哦……”李轻婵心里还是有点酸,小时候还睡同一张床呢。上回在外面,她都害怕了,让钟慕期陪着睡同一个屋他都不肯。   “那她现在在哪呢?要是她又想亲你呢?你让不让她碰?”   “她现在……”钟慕期慢条斯理地说着,李轻婵竖着耳朵,一个字都不敢听漏了,可他只说几个字就停住了。   前面就是李轻婵的房间了,侍女在房门前候着,见了两人忙把门打开。   到了屋里钟慕期也没将人放下,而是直接背进了里屋,把人扔到了床上。   李轻婵险些被扔了个四脚朝天,顾不得鞋子还在脚上,急忙坐起来往前爬着去拉钟慕期,然后冲侍女道:“你去帮我打盆水来。”   说话的同时死死拉着钟慕期不让他走,她还有话要问,要是不问清楚,她这几日都睡不着觉的,心烦意乱,可是要毒发的。   李轻婵打定主意要在今日把钟慕期有没有意中人这事弄清楚了,等听见侍女关门的声音,她咬字清晰道:“表哥,你现在都是大人了,不能老惦记着小时候的事。”   她直视着钟慕期的双目说完,又问:“你记着她也没用,说不定人家早就把你忘了,或许人家早就成亲了呢!”   “把我忘了……”钟慕期重复着她的话,顺着她的力道缓缓坐在床沿,沉声道,“她确实把我忘了。”   “那你也把她忘了!”李轻婵急切说道,“好姑娘这么多……”   李轻婵正说着,被钟慕期打断:“你不是问我那姑娘现在在哪?若是又来亲我,我还让不让她亲?”   他真的要被李轻婵笨死了,她每次的试探都如羽毛搔在他心头,勾一下就缩了回去。   现在懒得再与她绕圈子,直勾勾地看着她道:“她现在正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裹着斗篷坐在床上,鞋子也没脱,抓着我问我还让不让她亲我了。”   李轻婵愣住。   钟慕期接着道:“你要是真想知道,可以让她亲过来试试。”   外面雪花簌簌,而屋内暖得跟四月天一样,李轻婵人也像四月盛开的蔷薇,浑身通红,眼睫如风中花瓣颤动着。   直到此时被钟慕期点明了,她再回顾方才的对话,才迟钝地发现,原来他每一句话都在暗指自己。   许多人都告诉她了,她小时候是在京城长大的,她怎么就记不住呢!她刚才都胡说了些什么啊!   李轻婵懊恼又羞怯,烫手一样松开钟慕期的衣裳去抓自己裙子。   “要试试吗?”钟慕期靠近她,低沉的声音问着。   李轻婵被问得无地自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脸红得要滴血一样,扭开脸不敢看钟慕期,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她往后退,钟慕期就往前逼近,诱导着道:“真的不试试吗?说不准我不让她亲呢。”   李轻婵水雾蒙蒙的眼眸颤巍巍抬起,咬着水润的下唇瞧他,被他浓黑的眼睛看得胆怯不已。   要不要试试啊……   表哥说他只让喜欢的姑娘亲……   反正本就打着他的主意,这会儿不正好是个机会?可这怎么好意思呢?   两道呼吸音在房间内此起彼伏,李轻婵觉得胸口沉闷得厉害,要喘不过来了,忍不住张开了唇,小口喘起来。   刚喘了一口气,就见紧贴着她的人眼眸倏然一沉,李轻婵手臂猛然被擒住往前拖拽。   那力道很大,抓得她有些疼,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下意识地求饶:“痛,表哥别……”   手臂上的力道没有一丝放松,从她小臂缓慢下移,酥麻感扩散开,李轻婵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感觉像是被野兽盯住一样,浑身没了力气。   那只手掌移到她手腕,将她袖口撩起,拇指和掌心压着晧白细腕反复摩挲着。   李轻婵想躲,但整个人都被逼到了床头,避无可避。   接着她抓着裙角的手被掰开,那只在她骨缝间撩起酥痒感的手掌强硬地与她十指相扣。   李轻婵被陌生的感觉掌控住,泪雾漫上了眼睫,打着哆嗦想低下头躲开,却被一只手捏住下巴。   钟慕期声音哑了下来,强迫她抬头与自己鼻尖相抵,低声道:“按你这磨磨唧唧的性子,等你主动,怕是还要再等几个月。算了,还是表哥来吧。”   他说着,捏在李轻婵下巴上的手往后移去,扣在她后颈上向前压来。   那双他觊觎已久的唇,终于光明正大地落入他口中。 第66章 哭哭   李轻婵脑内轰地一声巨响, 霎时间失去所有思考能力,她只觉得心脏突突地高高跳起,砰砰砰……一下下撞击着她心口,随时都可能跳跃出来似的。   怎么、怎么还能这样……不是应该碰一下就分开吗……   她呼吸被人夺走, 连腰身也由不得自己, 被一只手臂箍着往前扑去, 她使劲地推, 如蜉蝣撼树,一点儿用都没有。   不知道是因为喘不过气来, 还是这一下动作太大,她有些头晕眼花,想要出声让钟慕期放开她,可声音根本出不了口,还让对方得以更近一步。   李轻婵浑身发酥,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这怎么了,惊怕不已,双脚猛地在床榻上蹬了起来,下一刻双膝也失去了自由。   说不出话, 她又扭着头想要躲, 刚有这个意图,后颈处的手掌就往上移去, 压在她后脑上重新将她按住。   李轻婵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抛上岸的鱼, 没法呼吸, 只能靠对方的施舍苟延残喘。   最后还是外面侍女开门的声音拯救了她。   甫一被松开,李轻婵吞咽着口水, 大口呼吸起来, 胸口剧烈起伏着。那双时常含着水光的双眸已化作了泉眼, 不断涌出泪水,沾得她满脸都是。   “哭什么?不舒服吗?”她听见钟慕期声音哑得不像样子,这么地温柔问着,也仍在盯着她看,还想伸手给她擦眼泪。   李轻婵“啪”地一声把他的手拍开,转过头狼狈地抹着眼泪,哽咽着去拉扯被子,想要把自己埋起来。   可寝被被她压在身下,她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只能扯出一角,提起来勉强遮住一张脸。   侍女在外间听见啜泣声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进来一看,这两人一个抱着膝盖捂着脸哭,一个就近坐在床头低头看着,愣住了。   钟慕期未回头,只是低着嗓音简短道:“东西放下,出去。”   “哎!”侍女听出他声音怪异也不敢问,将热水放下,就急忙退出去了。   李轻婵还埋头哭着,散着的长发被人揉乱了,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单薄的肩膀随着抽噎声打着颤,可怜极了。   “是表哥不好,表哥下次轻一些。”钟慕期一说话,就见李轻婵哭得更厉害了。   他静静看了会儿,伸手去理那乱糟糟的长发,刚触碰到,就被人呜咽着凶了一句:“不许碰我……”   这声音带着哭腔模糊不清,又低又软,没有丝毫威慑力,听得他心头痒痒的,想把人重新抱怀里逗弄。   可李轻婵哭得实在太可怜了,让钟慕期忍下了这冲动。   李轻婵从未有过这种感受,也没见钟慕期对她这么强横过,难堪又害怕,现在只想把他赶出来去,再也不见他才好。   她听着身边有了动静,眼前微亮,稍微抬眼,看见钟慕期远去的身影,心中一酸,哭声更大。   视线被泪水糊住,她也不擦了。   还管什么好看不好看、难堪不难堪了,她表哥亲完就要走了,还在乎那些做什么?   李轻婵哭得凄惨,耳朵里嗡嗡的,其余声音都被隔绝了一样传不进耳朵里。   但紧接着,脸上一阵湿热,温热的帕子在她脸上轻柔地擦拭着,把她眼泪水擦去,让她视线终于了清晰一些。   是钟慕期取了帕子回来了。   李轻婵抢过帕子自己胡乱擦着,泣不成声道:“才不要你帮我……”   她抽抽搭搭,好不容易缓和了些,看见钟慕期还坐在她跟前,脚往他腿上蹬去,道:“不许挨着我!”   钟慕期朝她哭红了的眼圈和鼻尖看去,又往下落到殷红的、微嘟起的唇上,沉默了下,依言坐到了一旁。   而李轻婵因为方才那一脚看见了那脏兮兮的被褥,她被背回来之后鞋子根本就没脱,沾了雪水的两只脚又蹬又踹的,将被褥弄得一团糟。   她又哭起来,觉得自己可真不像话,但这样都怪钟慕期,都是他弄的。   反正都这样了,她破罐子破摔,把鞋子踢掉,朝着钟慕期的方向踢了过去,“啪”地两声,落在他脚边。   钟慕期想给她捡起来,刚动一下,她又道:“谁让你躲了!”   “我躲了吗?”钟慕期反问她一句,“不是你没扔准吗?”   李轻婵哽了一下,不说话了,就只哭。   钟慕期只好道:“是我不好,我不该躲。”   他温声安抚着,悄悄往李轻婵身边移动,但李轻婵盯他盯得紧,就是不许他靠近。   自顾自地啜泣几声,许久,她堪堪止住哭,道:“渴了。”   声音也被泪水黏住了一般,饮了满满一盏水才缓下。   李轻婵把茶盏塞回给钟慕期,又缩起身子捂住了脸。   “不是喜欢表哥吗,哭什么?”   李轻婵抬头,水汽未尽的眼睛瞪着他,倔强道:“你胡说,我才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李轻婵卡住,然后泪水再度涌出,“你对我一点都不好了,我要回去找姨母,我不跟你一起了!”   她说着,扔掉的鞋子也不穿,踩着罗袜下了地,然后腿一软打了个趔趄,更气恼了。   等缓过来了,头也不回就往外跑,穿过帘帐到了外间,推开门一看,外面天色已暗,庭院中一片白茫茫。   大雪不知何时已堆下厚厚一层,还继续无声往下堆积着。   李轻婵身上的斗篷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这会儿寒气逼人,冷得她脖子上起了鸡皮疙瘩。   她不肯回头,也不敢往外迈,抓着门框立在那不动了。   没站一会儿,里面的钟慕期追了过来,伸手去抓李轻婵手腕,尚未碰到她手背,她就像被毒蛇咬了一样,飞快地收回来,遮掩在纱裙里。   钟慕期凝目看她一眼,把门窗合好之后,再去牵她的手,又被她动作猛烈地甩开,还把手背在了身后。   这是不让碰了?   他眼神暗了暗,静默着压住心头暴虐的冲动,开口时又是耐心十足,温柔哄道:“今日弄得阿婵不舒服了,是表哥不对……”   李轻婵脸上骤然间通红一片,觉得他说的好像是对的,又好像哪里不对,她说不上来,只能恨恨地咬起了唇。   下唇微痛,她忙松开了,又想起这唇为什么会痛,离钟慕期又远了一步。   钟慕期用视线丈量着她退开的那一小步,手背上青筋暴起,手掌握起又张开,最终温和笑道:“今日雪大,天也黑了,路不好早。再说孟梯还没说你身上的毒怎么样了,等明日表哥再送你回去。”   “才不要你送!”李轻婵嘟囔着,转身跑回了里间。   钟慕期后悔了,早知道就不亲得那么狠了……或者还不如再忍忍,等她磨磨蹭蹭先开口说喜欢也行。总好过现在这样,好像是自己在逼迫她一样了。   她喜欢肯定是喜欢的,估摸着是给吓着了,慢慢来就好了……   钟慕期想起她数次躲开自己的动作,还有那退后的一小步。   慢慢来是没问题,但自己该有的也不能少。   他自己想通了,在外间坐着冷静了会儿,推门出去让侍女给李轻婵换被褥,而自己又去找了孟梯。   孟梯正在暗室里给自己配药,他从李轻婵身上的毒得了灵感,准备给自己也弄点毒药,以毒攻毒试试能不能治好自己这不能见光的毛病。   见了钟慕期,与他正经聊了几句。   “你表妹身上的毒素基本是稳了,慢慢吃着药调养着,再两个月左右就能彻底好了。”   钟慕期“嗯”了一下。   “你不是去查了赵昙吗?怎么样?有没有线索?”孟梯摆弄着他那乱七八糟的药瓶,随口问着,“那孙子好战又阴险,依我看多半是他对太子下的手……也是太子运气不好,这天潢贵胄的,就算有人知道可以以毒攻毒,也没人敢在他身上试,你说是不是……”   “他近来有伤,京中暗地里的动作是消停了点,但还是要再看看。”钟慕期道。   近年来京中混进了许多外邦势力,若非所有证据都指向赵昙,钟慕期也不愿相信堂堂一个皇子竟与敌邦勾结。   “那你可得小心着点了,打着为赵旿报仇的名义伤了赵昙,借机观察了京中形势,又让赵旿对你产生感激,回头别被这两兄弟拆穿了,到时候你怕是不好过。”   钟慕期笑了下没说话。   被这两人拆穿算不得什么,别被李轻婵拆穿了就行。   孟梯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四皇子知道是你伤了他?”   钟慕期心情好了,伸手拨弄了下他桌上的药粉,孟梯立刻护犊子般把东西移走。   “这要看钟平涟什么时候有胆子去找他了……”   两人说了几句正事,钟慕期才开口说了来意。   孟梯听完了,看他的眼神变得一言难尽,好半晌,他拧着五官,一脸死相道:“……行……您是大夫,听您的!”   侍女不敢问李轻婵是怎么了,就挑着些有趣的事说给她听,见她神不守舍的,服侍她洗漱完把她带回了房间。   李轻婵一个人躺回床上,翻来覆去,眼睛一闭上,脑子里就出现那让她止不住想要藏起来的亲亲。   那哪里是亲亲啊,吃人一样。   “讨厌鬼!”李轻婵搂着锦被埋怨着。   夜深人静,外面依然落着雪,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李轻婵发了会儿呆,忽然翻了个身,慢慢把手伸出来,悄悄移到唇上摸了摸,并没有感觉到之前的那种奇怪感觉。   她回忆了下,脸渐渐转红,然后忍着羞意轻轻咬着下唇。   这感觉还是不一样,她加大了些力气去咬,“嘶”了一声捂住了嘴巴,是咬疼了。   李轻婵把自己蒙住了,嘀咕道:“再也不让他亲了,也不让他碰了!”   她朦胧睡去,又做起了梦。   梦里她还是个圆敦敦的小娃娃,被人抱着去摘花,一高兴就朝对方脸上亲去,吧唧一口留了个口水印子。   这才是亲亲嘛。李轻婵高兴了,又搂着对方脖子大声亲了一口。   可下一瞬抱着她的小少年突然变高变大,紧紧抱着她,张口就凶狠地朝她咬了过来。   李轻婵简直被吓死了,又哭又喊,最后直接被憋晕了过去。   一觉醒来,李轻婵只隐约记得做了个噩梦,具体什么不记得了,只是唇上怪怪的,这感觉让她似曾相识。   她想了会儿,对之前几次双唇麻木起了疑心,但这怀疑很快就被她抛去脑后了,因为钟慕期带她去找了孟梯。   李轻婵别别扭扭不去看他,不仅不让他背,也不与他撑同一把伞了,被侍女扶着慢吞吞去了孟梯那。   微弱烛火下,孟梯满脸沉重,恸色道:“毒入肺腑了。”   李轻婵整个人呆住了,看看他,再看看隔了好几步的钟慕期,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怎么会?我、我、我感觉好了很多……”   “回光返照,你听说过没有?”   四个字把李轻婵吓得软了腿,怀着一丝希望挣扎着:“我真的比以前好了很多,孟大夫你再给我看看,再仔细看看……”   李轻婵几乎要哭了,手指头紧抓着桌面,哀求地看着孟梯,被他回以一个怜悯的眼神。   孟梯今日对她的态度格外好,叹了口气道:“你把手掌大大张开,再握紧,什么感觉?”   李轻婵照做,并没有什么特殊感觉。   “再重复做这动作,做十次,快一些。”   李轻婵按他说的做,越做脸色越白,等她做完十次,感觉右手已麻木得快没了感觉。   孟梯无限同情地看着她,叹息道:“你这手怕是快要腐烂了。”   话音才落,李轻婵眼泪就流了下来,脸色煞白,惊惧交加,凄凄然地望着钟慕期,喊道:“表哥……”   钟慕期神色温柔,朝她走了过来,隔着还有两步距离,李轻婵已站了起来,跌撞着扑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腰,哭着道:“我要死了!表哥……” 第67章 抱抱(捉虫)   “表哥不会让你有事的。”钟慕期任由李轻婵抱着, 双臂张开低头看她,却并未有回抱的动作。   李轻婵呜呜哭着,满心害怕,根本没法出声了。   而一旁的孟梯被扫了一眼, 苦着脸开口道:“还是、还是有救的, 只是现在开始你要多多小心, 不能有一丁点儿不适……”   “这样吧, 你先回去,我再想想怎么重新配药……”   孟梯啰嗦着说着模棱两可的话, 心力交瘁地打发人离开。   而钟慕期往后退,想要让李轻婵站好了带她回去时,被她搂着腰不撒手,“我都走不了路了。”   此时的李轻婵娇弱极了,觉得自己就是那风雨飘摇中的燕子, 双翅被打湿,马上就要从高空跌落,摔得遍体鳞伤了。   她手指扯着钟慕期的袖口,啼哭着道:“表哥你就不能对我体贴一点吗, 你都不扶着我……你没有听见孟大夫说我要小心一点吗?我要是摔倒了怎么办?我会死的!”   “那表哥扶着你。”钟慕期沉默了下, 应了她的要求伸手去扶她。   李轻婵没有骨头一样,搭上他的手顺势软趴趴地靠进他怀中, 虚弱道:“你要好好照顾我, 可不能让我出事了。”   “嗯。”钟慕期温声说道, 但是揽在她身后的手是虚护的,根本没碰着她。   李轻婵又有意见了, 仰着脸委屈道:“你就不能好好扶着我吗?”   等那只手确切地落在了她腰上, 她打了个激灵, 昨日被压制着的感觉冲上心头,下意识想要挣开,又生生止住这冲动。   李轻婵心里有点为难,垂目感受片刻,还是认了,暂时让他碰一碰自己,敢多碰了再赶他走。   她被扶着小步走到了暗室门口,外面雪仍飘着,来时踩出来的几行脚印已被新雪覆盖。   檐下守着的侍女见李轻婵脸上又带上了泪痕,一副蔫了吧唧的样子被钟慕期揽着,大吃一惊。   怎么进去时候好好的一个娇艳姑娘,出来变成了这样,像是早春提前开了的桃花遭受倒春寒的冰霜似的,弱小又可怜。   “小姐……”侍女撑着伞快步上前,她也知道李轻--------------弋婵昨日与钟慕期闹了别扭,不愿意他靠近,想要上来代替钟慕期扶着她。   手还没碰到李轻婵,就被她无力地摆首拒绝。   李轻婵仍靠着钟慕期,看了看外面苍茫的天地,觉得这世间根本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也没有可落脚的地方。   她抽噎了一声,娇弱道:“表哥,你还不快把我背回去?我都要冷死了。”   钟慕期看着她,眉梢一挑,高声道:“不是说不让我碰……”   “你让我死了好了!”李轻婵生气地去瞪他。   他肯定是故意的,明明都听见了孟梯的话,还故意这样。   李轻婵瞪人时脸颊略微鼓着,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里面挂着摇摇欲坠的泪水,似嗔似怨,看得钟慕期想去捏一下她腮帮子,看会不会直接将她眼中泪水挤落。   但他真敢这么做的话,李轻婵一定会恼羞成怒。她现在可是觉得自己比琉璃珍宝还要娇贵,半点儿不舒服都不能有。   钟慕期眼中笑意一闪而过,正经着脸,勉为其难道:“又在说什么气话,表哥全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他在李轻婵跟前躬下腰,等李轻婵慢慢爬上他后背,用胳膊搂着他脖子了,问:“搂紧了吗?”   李轻婵没有回话,趴在他背上轻轻揪了揪他一缕头发,然后被架住腿弯背了起来。   这一次依然是从暗室背到李轻婵卧房,李轻婵还记得昨天被他那么扔到床上,早在还没进房间时就提醒他:“表哥,你要对我很温柔的,不能再跟昨日那样。”   “好,等会儿表哥温柔点儿,肯定不跟昨日那样让阿婵不舒服了。”   李轻婵轻“嗯”着答他,等迈过了门槛,忽然觉得这两句话好像有歧义。   她想说的是钟慕期把她放到床上时要轻一点,可听钟慕期的话怎么那么像是后来……后来的亲亲……   钟慕期已背着她进了里间,李轻婵害怕,忙揪着他道:“我是说要把我轻轻放下。”   “这样啊。”听钟慕期声音似有遗憾,李轻婵扒着他的肩偏头看他,却见他一本正经,神色再正常不过了。   钟慕期也偏回头看她,“阿婵以为我说的是什么了?”   李轻婵瞬间脸红,小腿在他腿上踢了下,道:“什么都没有,你不许说话了!”   她被轻轻放在床边坐着,一路跟回来的侍女急忙给她倒热水驱寒。   李轻婵看见钟慕期在跟前就怕他,哼了一声赶他出去。   大雪一下就是两日,李轻婵除了每晚继续吃药丸,也重新喝起了药汁,有点涩,但并不苦,侍女说是钟慕期特意让孟梯给她调的药。   李轻婵哼哼着不说谢,也依旧不理钟慕期。   这几日她不许钟慕期进她屋里,她自己又把自己看得弱小,畏寒怕摔不敢往外去,双方倒是见得少了。   可面对面的时候少了,梦里却出现得更频繁了。梦里的钟慕期可一点儿都不听话,烦人得很。   李轻婵忍了两日,看见了钟慕期怕他亲近,不见了他又想念,犹豫着让侍女去找钟慕期过来。   侍女没能找到人,跑去和外面的侍卫打听,回来时一脸慌张道:“小姐,侍卫说有人检举世子有谋害四皇子,世子一早就被召进宫里去了。”   李轻婵手一个不稳,端着的药碗摔落下去,没喝完的药汁和摔裂的瓷片一并迸溅开来。   侍女惊叫,忙拉着她躲开,匆忙给她擦着指背上溅出的汤药,安抚道:“小姐莫慌,世子与四皇子可是亲表兄,怎么会想要去谋害他,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再说还有公主呢,小姐放心,出不了事的……”   侍女的安慰对李轻婵一点儿用都没有,她不知道钟慕期身上有伤,可李轻婵知道。   证据确凿,他怎么才能洗脱冤屈啊?   李轻婵心神大乱,指间被自己攥得发白,顾不得被烫红的手背上的疼痛,急切追问:“什么人检举的?”   “说是侯府三少爷……”   侯府三少爷,也就是钟平涟。   他们在侯府住了许久,钟慕期身上的伤一直都是李轻婵去给他上药换药的,不应当会有别的人知道。   现在钟平涟知道了,那一定是暗中盯了许久了。   也对啊,他之前被表哥关了那么久,肯定心有怨恨。   那受伤的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知道钟平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为什么在这一日将事情曝出来。   四皇子身上的伤也该好了许多,听说他性子很差,那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表哥的,万一他一口咬定是表哥伤的他呢?   李轻婵越想越急,腾地站起来想往外走,侍女忙拦住她,“小姐,外面冷,世子不让你出去的。”   “我不乱走,我回侯府去,我去找我姨母。”她要去找平阳公主,跟平阳公主把实话说了,她那么厉害,肯定不能让表哥出事的。   李轻婵慌慌张张,侍女拦她不住,正要喊人,房门被人敲响,循声望去,看见眼熟的侍卫立门口。   侍卫是钟慕期特意派回来的,让李轻婵不必担忧,说他已有应对的法子。李轻婵细问,侍卫却也说不清楚。   心焦得等到夜晚,才有确切的消息传回来,“钟平涟诬陷世子对四皇子动手,不顾亲伦,不讲尊卑,意图挑拨皇室关系,已被捉拿下狱。”   李轻婵愣住,不敢相信地与侍卫再确认了一遍。   这才知晓钟慕期早有准备,人证物证具在,与赵昙对簿金殿,洗脱了冤屈不说,还给钟平涟安了大不敬的罪名抓了起来,就连四皇子都觉得被钟平涟耍了,恨不得亲手了结了他。   李轻婵脑子懵懵的,万万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种结局,结巴着问:“那、那我表哥怎么还不回来?”   侍卫道:“世子被太后留住查看伤势去了,要晚一些才能回来,让属下先一步回来请小姐安心。”   “……哦。”李轻婵人看着是冷静下来了,可心还是不得安宁,双目无神,呆滞地坐在窗前,怎么都想不明白今日的事。   魂不守舍地等着,李轻婵感觉时间过得格外的慢,久到她觉得院中寒梅谢了又开好几次了,才终于听见了动静。   她匆忙迎出去,在房门口撞见了钟慕期。   他肩上落了雪,提着的灯笼将周遭雪色映出温暖的熏黄,人似乎也被照得朦胧了些,笑吟吟道:“阿婵这么晚还没睡啊?”   李轻婵担心死了,冲过去抱住他呜呜道:“表哥你吓死我了!”   她把脸贴在钟慕期胸口,抱得紧紧的,感受着他身上的温热才能真的安心下来。   抱了会儿,依然没等到钟慕期回抱她,李轻婵心中忽地酸了起来。   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亲完了就变了个人,这么冷淡……   李轻婵完全不记得是她不许人亲近她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问:“表哥,你怎么不抱我?你、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变心了,不喜欢我了?   她想这么问,但最终咬着唇没能说出口。   钟慕期轻笑了一声,目光温柔,微俯身贴在她耳边,低声道:“以前表哥就说过,阿婵想要表哥抱也好,想要表哥陪着睡觉也好,表哥什么都答应的。”   他说着双手动了起来,手掌缓缓移到李轻婵侧腰,先是轻轻贴着,再缓慢加大力气,隔着罗衫重重掐了上去。   李轻婵一个哆嗦,瞬间把腰肢绷直了,差点又要哭出来,“松手——我说的根本不是这种抱!” 第68章 脉脉   “松开!”李轻婵扭着腰去推他小臂, 气坏了,“表哥你现在就和话本里说的色痞一样,没一点世家公子的样子!”   “不行,阿婵说了让表哥抱的。”这次钟慕期没听她的了, 却也不想真的吓坏了她, 弯下腰, 一只手臂沿着她的腰往下滑。   李轻婵刚软了身子, 就被他搂着腿抱了起来。   “哎呀”一声,头差点撞到房门顶, 急忙搂住钟慕期的脖子,往他肩上伏去。   她大半个身子都趴在了钟慕期身上,肩头就抵在他下巴处,钟慕期大步往里走着,目光却落在那上面。   他是碰过那里、吻过那里的, 还记得那滋味,只是李轻婵不知道。   李轻婵害怕被他那样忽轻忽重地触碰,却喜欢被这么抱着,心里的小气恼立刻就消失了。   她趴在钟慕期肩上, 正好能看见被他扔下的灯笼, 烛火在灯笼落地时就已经灭了。灰白的灯笼被无情地丢在雪地上,看着孤零零的。   她想让钟慕期把东西捡起来, 忽然感觉肩上被人碰了下。扭头一看, 正好看见钟慕期鼻尖擦过她肩头, 像是刚从她肩上撤开。   李轻婵眉头蹙起,问:“表哥, 你是不是偷偷做了什么坏事?”   钟慕期很淡然, “我能做什么坏事?”   李轻婵肩膀微微耸着, 看了看自己肩头,觉得没什么好碰的,疑惑地收回视线,叮嘱道:“孟大夫让你好好照顾我,不能对我做坏事的,不然我会死的。”   “那也算坏事吗?”钟慕期反问。   他没表明指的具体是什么事,但李轻婵顺着他的话直觉地记起了那个粗暴的吻,她脚趾偷偷蜷了下,下巴往他肩上藏去,悄声嘟囔道:“我不喜欢的,就都是坏事。”   钟慕期没理她了,几步走进里屋,把她放坐到床沿上,然后弯下腰给她整理好裙摆,按着她的双膝蹲在了她跟前,双手自然地放在她腿上。   李轻婵转着身子不让他搭着自己的腿,身子转动了,腿却没能动,被压得死死的。   她又上手去掰钟慕期的手指,想要推开他,反被他抓着交叠按住,在她手心里捏了起来。   酥麻感窜起,顺着血流淌遍全身,李轻婵控制不住乱了呼吸,遮在裙子下面的脚无意识地勾了起来,全身都在使劲想把手缩回来。   晃动的烛火下谁也没有先开口,一个使劲想护住白嫩手心不被侵犯,一个偏要用指腹在那里细细研磨。   李轻婵有点急,还有点害羞,但这只是被按个手心而已,她常常被钟慕期牵手的,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这次怎么感觉这么奇怪……   钟慕期控制着力道跟她在手上争了会儿,逗猫一样,感受着她在自己手里似有若无地挣扎着,心里很是愉悦。   享受够了,他毫无征兆地施加力气,压住李轻婵掌际,掌心用力,顺着向前滑去,硬是与她十指相扣了起来。   掌心紧密无间地贴着,两个人身上的热度似乎从掌心渡换了起来,李轻婵整个人轰得着了火一样,从上到下都通红不已。   她再也没有力气了,避着钟慕期的视线撇开脸,心口微微起伏着。   她害怕看钟慕期,耳边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什么也听不见,感觉自己的手被牵动时,忍不住余光朝钟慕期瞟去,看见他松开了自己的手,在她那被揉红了的掌心亲了一下。   李轻婵心里又燥动起来,这回再缩手就被放了回来。她手心发烫,藏在身后,然后小腿轻轻翘了一下,擦过钟慕期的小腿,引他朝自己看来。   李轻婵藏起心中的怪异,绷着嘴角,板着脸道:“还不跟我说……”   她忽然停住,发现自己嗓音不知何时变得黏黏腻腻,像被刚熬出来的糖浆裹住一样,字字拖拽黏连。   钟慕期笑,站起来走到桌边给她倒了温水端来,李轻婵莫名其妙觉得羞赧,躲着不接。   “真的不要?还是想要表哥喂?”钟慕期问。   这音调低低的,让李轻婵难得地察觉出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图。   她用鼻子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接过茶盏饮下一半,然后推还给钟慕期。   钟慕期盯着她咽下,感觉自己也口渴了,见茶盏里还剩一小半,顺着她方才的碰过的地方将余下的全部咽下。   李轻婵脚趾又抠了起来,小声嘀咕着:“……厚脸皮!”   厚脸皮的人丝毫不在意,将杯盏放回原处,道:“太晚了,你该睡了,躺着表哥慢慢跟你说。”   李轻婵不愿意,他又道:“你忘了孟梯说的了?没觉得困或者累?累着了可是也会死的……”   恐吓的话还没说完,李轻婵已快速蹬了鞋子往床上挪去,等钟慕期走回床边,她已埋进了被窝里。   钟慕期在床沿坐下,道:“衣服还没脱。”   李轻婵瞪着他不吭声,他再淡淡道:“是想要表哥帮你脱是不是?”   李轻婵咬了唇,自打上回那么亲了之后,她就觉得钟慕期时刻都在搔她的心,这会儿怕是巴不得她拒绝,好让他来动手。   他要是动手,肯定又要伺机作怪。   “你出去!”她把锦被拽到下巴,一只脚从被子下伸出来去蹬钟慕期的腿,怕被他抓住了,蹬一下就急忙收回来藏起。   钟慕期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她莹白的脚,手指动了几下,又被她催:“把帘子放下。”   今日确实太晚了,要适可而止,慢慢来。   他忍住了,站起来拨动玉钩,两侧纱帐就如烟雾一样层层垂下,微微晃动着将里面的人遮住。   窸窸窣窣的声响传出来,片刻后,纱帐后响起李轻婵的声音,细细的,“好了。”   纱帐被从外面掀开一条细缝,钟慕期看着里面乖乖躺着的李轻婵,视线扫向床尾,看见了那边堆着的鲜艳衣裳。   他将纱帐再掀开一些,侧身进去,然后重新放下了纱帐。   烛光透过纱帐将床帐内映得昏暗且温馨,李轻婵看着重新坐回床边的人,又往下面缩了缩。   钟慕期撩着衣摆坐到床边,看着她,开口道:“我原本就没想放钟平涟出来,是故意把受伤的事透漏他的,好引他上钩。”   李轻婵眨了眨眼,他又道:“人证物证都是伪造的,况且我与赵昙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没有动机伤他。”   他只用两句话就把今日的事情轻轻拨开,李轻婵听明白了都是他计划好的,又多想了一些,问:“我听说四皇子脾性可差了,他能信吗?”   “不信。”   李轻婵向来睡得早,今日为了等他硬撑着不睡,一躺下很快就犯了困,不住地眨眼。但这事没问清楚,她不肯睡。   钟慕期看着她强打着精神扇动着的长睫,身子一侧,压了下来。   李轻婵大脑迟钝还来得及慌,他已单手撑着在外侧半躺下来,深若寒潭的眼眸藏着无限温柔地看着她,道:“赵昙当时是信了的,但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发觉异常,这人心狠手辣,阿婵以后千万要离他远点。”   “哦……”李轻婵原本见他躺下是怕的,可他衣裳完整,没有离得更近,神色又格外的柔和,让她再度着了迷。   她觉得这会儿的表哥真好,那眼神就让她想起“含情脉脉”几个字,让她想主动靠近。   她悄悄朝外挪动了下,被钟慕期伸出手抚上了脸颊。   那动作格外轻柔,从她眉骨往下,催着她闭上眼。   李轻婵困倦极了,合上眼之前又问了句:“我又没见过他,也没得罪过他,他总不能来找我麻烦吧……”   她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自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因为钟慕期看中她嘛,四皇子找不着钟慕期撒气,又动不了平阳公主,只好对她下手了。   李轻婵脸颊红润,主动在他手掌上蹭了蹭,微阖着眼,含糊不清道:“我困了……表哥……”   “睡吧。”   “那待会儿你帮我熄了蜡烛……”   她说着就没了声,钟慕期静静看着她的睡颜,等她睡熟了,低着身子轻轻亲了会儿。   然后起身,捡起床尾的衣服给她放在床边凳上,吹灭桌上烛火,走了出去。   洗漱罢,重新回到李轻婵放门口,想起她最后那痴迷的眼神,和毫不设防的亲近。   犹豫片刻,最终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因为钟平涟搞出来的这事,平阳公主也知道钟慕期身上有伤了。虽然现在已好了大半,她还是气愤又担忧,连派数十人来催他与李轻婵回去,是回公主府去。   平阳公主因为这事大怒,将誉恩侯府拆了大半,对着钟老夫人与钟远函放话出去,说不弄死钟平涟她妄姓“赵”。   钟远函战战兢兢没敢出声,钟老夫人还想仗着孝道摆摆架子。   平阳公主冷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指使我?若不是顾着我儿,你这破烂侯府早该被我皇兄收了回去!偏心眼的老东西,再敢多事,本宫直接找人将你不声不响地弄死!”   平阳公主脾气虽暴,但大多时候还得顾着皇家仪容,多少还会给钟老夫人几分面子,每逢她寿辰,再不悦也会回来给她过寿做脸。   她早就知道老夫人想把侯爵留给钟平涟,但她也只能这么想想了,所以平阳公主没多做什么。   但现在钟平涟妄图借赵昙的手对付钟慕期,她哪里再忍得了?还留个什么脸面?   搬回公主府的事早在钟慕期预料之中,那侯府人多又杂乱,按习惯,年后他与平阳公主要入宫去,至少也要一整日,把李轻婵单独丢在侯府他不放心,回了公主府正合他的心意。   将裹得像个球一样的李轻婵抱上了马车,钟慕期觉得她今日的妆扮透着股子娇憨气,忍不住又动起手脚来,惹得李轻婵泪花闪闪。   “等回去了我就去找姨母,再也不理你了!”李轻婵气呼呼说着,扒着窗子往外看,一个正眼也不瞧他了。   钟慕期得了便宜心情正好,没再继续逗她。   而此时街边高高的茶楼上恰好有人往下看来,将李轻婵那张海棠娇靨看得清楚,登时再也移不开眼。   “那是什么人?”   方延被惊回神,连忙恭敬答道:“回四皇子,那是、是借住在公主府的李轻……李家小姐。”   “李轻婵?”赵昙细长的双眼眯起。   他原本只是听说过钟慕期有个病弱的表妹,并没太在意,前日被人告知他受伤与钟慕期有关,又查出些别的线索,这才注意到李轻婵。   似乎与钟慕期很是亲密……这表哥表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私下生出些情谊了。   “你看上她了?”见方延满面仓促为难,赵昙冷笑,不屑道,“不过是个姑娘,本殿下送你了。”   方延愕然抬头,“她、她只肯信世子,连话都不肯与我说,如何……”   如何归得了我?   方延今日是被下人推着出来的,当日他拦着李轻婵搭话,被钟慕期让人打残了脚。他不敢与人说实话,谎称是不甚摔着的,至今还跛着。   赵昙神色鄙夷道:“当初你娘怎么逼得你爹成婚的,你难道不知道?学都不会?”   方延脸涨成猪肝色,赵昙又厌恶道:“不过是个女人,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要娶她还是纳为妾,都该她来求着你了。别说你连这点胆子都没有?”   他自恃武艺,却被人弄断了双臂,如今虽有好转,却依然连把刀都拿不起来,俨然一个废物,心中怎能不恨。   回忆着近月来动弹不得的屈辱和金殿上钟慕期的全身而退,他脸色越发阴沉,对着优柔寡断的方延不耐道:“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就把她送给别人。”   “要!要!”方延连忙答道,想着见过李轻婵的那几面,心中已澎湃起来,口中重复道,“要的……” 第69章 勾着   马车碾着积雪慢悠悠往公主府驶去, 李轻婵扒着窗看了会儿,觉得脸被风吹得有点疼,忙缩了回来。   雪后的京城干冷干冷的,风并没有很大, 却和刀子一样锐利。   李轻婵坐回去, 双膝并着, 两手在脸上一点点摸着, 怕风把她漂亮的脸蛋吹坏了。   “怎么了?”钟慕期一直注意着她的,见状问道。   “脸疼了。”李轻婵转过去, 仰着脸给他看,“风吹的。”   然后就被温热的手掌捧住了脸。   钟慕期感觉她脸上又软又滑,除了凉了些,并没摸出哪里不对。   他的手顺着脸颊往下摸到李轻婵脖子,那里热乎乎的, 想来脸上会痛,是因为脸颊娇嫩,不适应寒风。   钟慕期正要收回手,李轻婵已经上来拽他了。   “表哥你怎么老是要动手动脚啊!”李轻婵老怕他乱动自己了, 手上推着他, 嘴上重复威胁着,“我真的要去找姨母了……”   钟慕期原本没想怎么样的, 这几日也被她这么说了好多次, 但此时正在回府路上, 忽然生出些许不悦。   他松开捂在李轻婵脖子上的手,就在李轻婵松了口气时, 一把箍住她的腰, 稍一用力, 就把她带到了自己腿上。   李轻婵骤然失去自由,怕摔下去了,下意识搂住了他。   “等回了府里,我就动不了你了,所以现在要多动动。”钟慕期说着,低头朝她亲去。   李轻婵连忙左右躲闪,刚开始是害怕,但她手脚还是自由的,也没见他钟慕期用蛮力制住她,发觉他是在和自己闹着玩的,就不慌了。   嘻嘻哈哈地躲了会儿,她抬手捂着钟慕期嘴巴,娇声道:“不准亲。”   她那力气哪里比得过钟慕期,都是他配合才被制住的。   李轻婵心里高兴,脸也不疼了,一手搂住他脖子,一手继续捂着他嘴巴,红着脸道:“只有、只有我夫君可以亲我。”   她羞涩地松开捂着钟慕期的那只手,等着他说“那我做你夫君”。   眼看钟慕期盯着自己要开口了,李轻婵心扑通跳了起来,结果他说是说了,说出来的却是:“没事,不告诉他。”   李轻婵倏然瞪大了眼,什么意思?表哥他都这样动手动脚了,难道从来不是想娶自己的吗?   她脸色瞬间垮下,挣扎着想从钟慕期怀里出去,可这时钟慕期不配合她了,她四肢扑腾着除了闹出的动静大了些,什么用也没有。   “闹出这么大动静,不怕外面以为阿婵在与表哥打架吗?”   李轻婵停住动作,但仍推着他肩膀,“你放开我,我只要我以后的夫君抱,才不要你……”   想起钟慕期方才那句话,她恼怒地补上:“我才不骗我夫君,我也不跟他以外的人亲亲……”   “那我只好来做阿婵的夫君了。”钟慕期叹息着说道,“谁让我想抱想亲阿婵呢?”   李轻婵的声音戛然而止,嘴巴还张着忘了合上。   钟慕期又道:“做了夫君就能随便亲随便抱了对吧?”   他作势要来亲,李轻婵这才回过神,脸蛋通红地摆着头,羞怯道:“那也不行……只能、只能成亲后亲……”   钟慕期回道:“那表哥只能等着了,只是阿婵病弱……”   未尽的话让李轻婵记起了她身上的毒,当日被孟梯告知她毒入肺腑时,她惊怕不已,步子都不敢大步迈,可这几日一点儿不舒适也没有,她糊里糊涂就把这事给忘了。   现在被钟慕期起来,心又慌起来,当即感觉胳膊酸腿软,全身哪里都不舒服了,连力气在瞬间消散了一样。   李轻婵顿时虚弱下来,软绵绵地靠在钟慕期怀里,仿佛刚才那与钟慕期努力抗争的不是她一样。   “我马上就能好的,孟大夫说了可以治的……”她一脸娇弱地辩解着。   “嗯。”钟慕期应着,把她抱得紧紧的,叹息道,“阿婵快点好起来吧。”   李轻婵听他声音饱含心疼,感动坏了,搂着他的脖子依赖地拥着他,低声喊他。   车厢内气氛温情无限,李轻婵靠在他胸前看他,心念一动,勾在他脖子上的手微微用力,把他往下压来。   钟慕期顺着她的力道低头,看见她双眸璀璨,含羞带怯地往上凑。   他并不主动,由着李轻婵蜗牛一样慢吞吞往上爬着,想起爬在他心尖一样,痒痒的。   许久,终于等到那双红唇凑到自己嘴边,他都能感受到两人交缠着的呼吸了。   李轻婵的眼眸湿漉漉的,紧张地咽着口水,闭了眼正要一鼓作气扑上去,耳边突然听见声音——   “回来了!世子回来了,快去告诉公主!”   听见府中侍女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李轻婵如被惊到的飞鸟,猛然退开,匆忙想从他腿上起来。   等了许久的到了嘴边的美味飞了,钟慕期可不愿意,扣着她的腰低头就压了上去,然而双唇才碰到,马车就停下了,外面侍女的脚步声急急传入。   李轻婵要吓死了,“呜呜”地摆着头推着他肩膀,眼泪快急出来了。   “世子,到了。”车夫的声音出来,仅隔一片木门。   钟慕期根本什么都还没尝到,见她眼睛一个劲往车厢门处看,怕得厉害,根本没兴致与他争食,恨恨地在她唇上磨了磨牙齿,松开了她。   李轻婵像是缺水的鱼,呼吸急促,刚从他怀中爬起,车厢门已被敲响。   她抖了一抖,赶紧去抹嘴巴,看也没看钟慕期一眼,踉跄着去开车厢门。   外面的侍女忙扶她下来,她心虚得厉害,刚落地就被结了冻的地面滑了脚,差点摔倒,被侍女扶住。   李轻婵不敢抬头,却还是被看出来异常,“小姐脸怎么这么红?别是又起热了?”   “闷、闷的。”   两句话的功夫,钟慕期也下来了,一句话未说,径直进了府门。   侍女们拥着李轻婵跟上,有胆子大些的小声嘀咕着:“世子怎么看着比往常还吓人?”   “没有!”李轻婵如惊弓之鸟,帮忙高声否认,声音太急把侍女吓住了,连前面的钟慕期都听见声音回了头。   李轻婵懊恼地咬住唇,丝丝痛觉传来,她又脸红地松口。   钟慕期把她这动作捕捉地一清二楚,脸上冰冻消融,等她被侍女扶着到了跟前,笑道:“阿婵容易脚滑,表哥来扶吧。”   侍女愣了下,下意识让开。   李轻婵便被他托住了小臂,可那只手不老实,隔着衣裳在她小臂上一下轻一下重地捏着,让李轻婵如坐针毡,怕人发现了还不敢动,只能偷偷用水汪汪的眼睛瞪他。   一点儿用也没有,还被他众目睽睽之下问:“阿婵看着表哥做什么?”   李轻婵气恼,好不容易到了平阳公主那,她立马甩开钟慕期,一阵小跑绕到平阳公主跟前,搂着她胳膊不动了。   平阳公主见了她还好,见了钟慕期就来气,发了好大一通火。   让大夫给他重新看了身上的伤,都确认那伤基本痊愈了,还在生气,气他瞒着自己,又心疼他在京城还能受伤。   好不容易等她熄了火,两个人才各自被放回住处。   回了听月斋,入目全是李轻婵熟悉的摆设,不用担心再撞着不认识的人了,她心里轻松许多,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心情好得不得了。   晚上洗漱完躺到了床上,只有她一个人了,就又想起马车上那个亲吻,也许是因为这次比较短暂,她没再觉得难以接受,甚至还多了点期待。   可今日这回也不是她主动亲上去的,下回、下回一定要她来主动,最好亲得表哥找不着北才好。   李轻婵美滋滋地想着,太兴奋了有点睡不着,就趴在床上撑着下巴傻笑,小腿还时不时翘一两下,雪白绸裤随着她的动作滑到小腿肚,露出一截白皙。   听见外间有响动时,李轻婵还以为是房门被风吹动了,没怎么在意。   等人影被烛光拖着打在了她眼前,她才察觉到不对,扭头一看,正好看到她念着的人步伐悠然地到了床边。   李轻婵脑内轰然,急忙一翻身坐起,压着惊慌低声问:“你、你怎么过来了?”   哪有大半夜偷偷闯姑娘家闺房的,让人看见了可怎么办?   “上个月阿婵夜夜偷偷往表哥屋里跑,表哥不是也没说什么?”   “那是换药!”好好的换药被他说的好像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李轻婵恼羞得紧,见他在床边坐下,仓惶推他,“快出去!”   “出去可以。”钟慕期道,“先把马车上欠我的补回来。” 第70章 狗咬   李轻婵不喜欢让人守夜, 每晚都要锁门,但因为她病情反复无常,平阳公主叮嘱过要让人时刻看着她,才不得已才留了侍女在外间。   按理说现在外间该是有人的, 钟慕期是怎么进来的?   李轻婵以为他是趁着外面侍女睡着了偷偷溜进来的, 怕吵醒她们, 根本不敢出声, 推不开钟慕期就扒着他让他小声说话。   她自己的声音也压得低低的,慌手慌脚道:“快回去了表哥, 让人看见了怎么办……”   钟慕期学着她压低声音,“补完就走。”   李轻婵圆眼看着他,见他丝毫不为所动,一副打定主意不补完就是不走的模样。   怕他真的一直赖着被发现了,李轻婵当机立断, 跪坐在床上捧住他的脸,吧唧一口亲在了他嘴巴上。   完了又去推他:“快走快走!”   她的注意力全在里外间隔着的纱帘上,没看见钟慕期逐渐凉下来的目光。   “表哥之前是这么亲你的吗?”   凉薄的声音把李轻婵的视线拉回来,她怔了一下, 红霞慢慢从脖子爬上了脸。   方才她亲的那一下根本没用心, 跟亲木头一样,只觉得唇上一软, 其余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跟被钟慕期亲时完全不同。   可再怎么简单、再怎么敷衍, 那也是亲亲啊,还是她主动亲的……   “你要是不喜欢……”李轻婵低头咬着唇, 小声道, “……那我以后再也不亲你了就是……”   然后她又轻哼了一声, 道:“补完了,赶紧走!”   钟慕期许久未说话,被她推了几下才声音平静道:“好阿婵,长本事了。”   李轻婵被说的怪不好意思的,她还跪坐在床上,手指头一下下捣着钟慕期的肩膀道:“还不走!还不走!”   捣到第三下的时候被搂住腰,一下子倒在了钟慕期身上,两人的唇重重撞在一起,李轻婵“唔唔”两声失去了主动权。   刚开始有点不适应,后来渐渐沉迷,神智混沌,乖顺地任由钟慕期掠夺。   她急喘着,已经不记得自己在哪儿了,只想一直被这么抱着,意识仿佛被人抽离了。   直到一只大手毫无阻隔地贴在了腰上,她才猛然一颤,向后弓着背推拒起来。   李轻婵挣扎着,唇缝中溢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别、不能这样……”   那手根本不听她的,像圈巡领地的野兽,将那一周每个角落都仔细探索了个遍,却还是贪心不足,继续往上扩大领土。   终于在上方几寸遇见了阻碍,是一根细细的带子。它勾着那带子挑动了几下,然后沿着带子的方向继续向里……   李轻婵剧烈地颤动了下,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决了堤一样止不住地往下流。   泪水从白皙脸颊流下,与她无助的呜咽声一起被吞没。   李轻婵仅余最后一丝力气,哭着一口咬了下去,血腥味散开,她却被桎梏得更紧了,脊梁骨简直都要被挤压碎了。   等终于被放开时,她已经像个破烂玩偶一样不能自己了,除了捂脸啜泣什么也做不到。   啜泣还不敢大声,单薄的肩膀一颤一颤的。   李轻婵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她这时候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正难过得厉害,肩头倏然一痛。   惊叫一声躲着,李轻婵泪眼婆娑地看见钟慕期退开,而她肩上印着一个新鲜的齿印。   她哭得更惨,拽着被扯得松垮的中衣勉强把自己遮住,笨拙地往床里面爬,掀开锦被藏了进去。   锦被鼓起个包包,断断续续的哽咽声不断从中传出来。   “哭什么?最开始不是挺喜欢的?”钟慕期往那个小鼓包靠近,低沉问,“还是疼了?”   李轻婵哭得更难以控制。   钟慕期想了一想,伸手去碰她,刚碰到锦被,那鼓包就往里面移。   可锦被边角被他压住,李轻婵挪了两下没能继续挪动,一头栽倒,露出了被弄得乱蓬蓬的脑袋。   钟慕期没忍住低笑出了声。   李轻婵狼狈地使劲揪锦被,再次把自己包起来。   “是表哥不对,不该这样……”钟慕期低声哄着她,这会儿再没有方才那野蛮的逼迫,轻声细语,再温柔不过了。   又哄又道歉,过了会儿道:“这才碰了几下就哭成这样,以后成亲了可怎么办?”   接着自言自语:“你爹回京少说也得两三个月之后,那成亲最快也是四月初了,还要等这么久……不过倒是能在这段时间让你好好适应……”   说完,被子底下传来一声夹着哭腔的含糊怒音。   “阿婵说想尽快成亲?”钟慕期故意这么问。   “谁要和你成亲!”李轻婵抽噎着的气恼声音传出来,“嫁给一只狗也不要嫁给你!”   “没关系,表哥不介意被骂是狗,阿婵高兴就好……”   话没说完,李轻婵扑腾着拉下锦被,手脚并用地推他蹬他,“你出去!不许你进我房间!”   她已经完全忘了外面侍女的存在了,声音一点儿也没控制,然而外间一丝响动也没有。   李轻婵满脸泪痕,被欺负惨了的模样。好不容易把人赶了出去,又趴在枕头上哭起来。   而外间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钟慕期从容推门出去,对外面守着的飞鸢道:“阿婵做了噩梦在哭,再等一刻钟,让人送热水进去给她洗漱下。”   飞鸢往他脸上飞快瞅一眼,装做先前什么动静都没听见,一板一眼道:“是。”   隔日,府中所有人都知道李轻婵夜晚做了噩梦,哭了许久。   李轻婵双眼红肿,对着镜子用胭脂遮了嘴巴,然后一大早就跑出去了。   她心里委屈又没法说,只想找个地方让钟慕期有顾虑不敢乱来,思来想去只有平阳公主那里了。   侍女们还当她真的是做了噩梦吓哭的,每个人都要打趣两句,李轻婵逃难似的到了荣丰堂,眼泪已经在打转了。   结果掀了珠帘一看,昨夜欺负她的人正坐在平阳公主对面与她说着话。   听见动静,钟慕期神色淡然,如星的眼眸朝李轻婵悠悠看来。   李轻婵心头一梗,恼怒地放下珠帘就往回走。   “去哪?一句话不说就走?”   被平阳公主喊住,李轻婵抠着裙子上的薄纱停在珠帘外,脚生了根一样就是不往里去。   外面的侍女看着她的脸色猜测道:“小姐怎么了?腿脚不舒服?还是头又晕了?”   一听“不舒服”几个字,周围人都面露紧张,李轻婵只好开口道:“没有,没有不舒服……”   她脚尖在地上轻踢了一下,低着头小碎步进了里间,谁也不看,闷头闷脑地喊了一声姨母,就往平阳公主身边走过去。   平阳公主坐在软榻上,屋内空着的地方很多,可李轻婵眼睛都不抬一下,直直到了她身旁,挨着她坐下,搂住了她胳膊。   “坐没坐相,你表哥那不是有地方吗?挤我旁边做什么?”平阳公主嫌弃道。   李轻婵不吭声,又往她身上挤了挤。   “听说阿婵昨夜做了噩梦,怕是吓着了。”钟慕期道。   李轻婵抬眼,狠狠瞪过去,罪魁祸首竟然还敢主动提起这事!   钟慕期又道:“胆子可真小,以后可千万不能远嫁了,不然被欺负怕是都不敢找人撑腰。”   李轻婵紧绷着脸,怀疑他又是故意在欺负自己,是在暗指自己不敢跟平阳公主说实话。   这个念头在她心头盘旋着,没等她确认,平阳公主已不悦道:“好端端的,提那做什么。”   她转过头看李轻婵,皱眉道:“看这眼睛肿的……昨夜做了什么梦吓成那样?”   李轻婵说不出来,低下头踢了踢腿。   “你屋里的人呢?没守着你是不是?”平阳公主继续追问。   李轻婵怕她是要罚侍女,忙道:“守着了……我梦见、梦见……”   她正费脑子地编故事,听见钟慕期也催问着:“梦见什么了,这么难以启齿?”   李轻婵听他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心里生出一股子气恼,想也不想道:“梦见一只狗,张着大嘴追着人咬。”   “你还怕狗?你小时候不是见了路边小狗就走不动路,非要抱回家去养吗?”平阳公主顺着这话提及她小时候的事,“偏偏又喜欢揪东西,你娘怕你逮着小狗揪毛,再咬伤了你,才不准你养的。梦里是梦见了什么狗,还能把你吓哭了?”   李轻婵抿了抿唇,瞧见钟慕期穿着一身黑底暗纹衣,恼声回道:“一只大黑狗,又高又大,不要脸!”   平阳公主眉梢微皱,又看了她一眼,李轻婵未发觉,还嘟囔着:“我才不要养狗,我最讨厌狗了,我要把他赶得远远的……”   她叨叨着,钟慕期又施施然开口:“这么生气,看来梦里真的是被咬惨了。”   李轻婵呼吸一窒,慢慢憋红了脸。   这反应再次让平阳公主疑惑,她看了看李轻婵,再看向钟慕期,总觉得这两人似乎在打什么哑谜,可是她猜不出来。   “行了,梦都是假的,有什么可怕的。”平阳公主还是安慰了李轻婵几句,又道,“今儿个晚上多安排几个守着你,再给你留着灯,不怕了吧?”   李轻婵要点头时察觉一道视线正朝自己看来,她本能地迎上去,看见钟慕期似笑非笑,心中登时又是一梗。   她咬着唇扭开脸,往平阳公主身上靠着,吞吞吐吐道:“我要、我要跟、跟姨母睡……”   平阳公主一愣,李轻婵吸了口气,眼睫扇动着,又对着她大声重复着:“姨母,我要跟你睡。”   她声音太大,说完似乎还有回信飘荡,李轻婵听着自己也觉得羞臊,但还是坚持,“我就要睡在这边……”   “多大的人了……”平阳公主回神,状似不满地抱怨了一声,下一句吩咐侍女道,“把被褥理好,晚上再把阿婵的药送过来。”   李轻婵如了愿,也不搭理钟慕期,之后就一直挨着平阳公主听她与钟慕期说话。   这两人说的尽是些宫中朝中事,她听不懂,见手边有裹着糖霜的果脯,就捏着吃了起来。   一小块下肚觉得有些腻,又饮了两口水,这一下就把她唇上的胭脂蹭掉了。   她还没发觉,过了会儿平阳公主扭头一看,怪异道:“你嘴巴怎么了?”   李轻婵后知后觉地把手捂了上去,“烫、烫着了……喝水烫着了!”   平阳公主觉得不大对,盯着她又要问,忽听一旁的钟慕期“嘶”了一声,扭头一看,见他刚放下茶盏,皱着眉,似乎也是被烫到了。   “我这儿的茶就这么烫?”   “那倒不是。”钟慕期慢悠悠道,“我与阿婵不同,我是不甚咬破了舌尖,喝不得温热的水。”   平阳公主皱眉,“一个两个的,今日是怎么回事……” 第71章 暖阁   平阳公主没多想, 与钟慕期把事情说完了,就赶他回去歇着,又叮嘱他这两日不准出府,以后有事也不准瞒着她。   而李轻婵就这么在荣丰堂住下了, 哪也不去, 就黏着平阳公主, 晚上睡觉也要睡一起。   平阳公主虽然没说,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还是挺高兴的,连带着府里的侍女下人都轻松多了。   就是李轻婵不大高兴, 钟慕期不出府了,就时常过来平阳公主这,每回都要意有所指地刺她几句,又偏不明说,让她憋着气不敢骂, 也骂不回去。   近年关,这一日平阳公主在听管事太监汇报府中和宫中事物,李轻婵在暖阁隔间里窝着,一会儿看看书, 一会儿捣鼓几下未完成的荷包。   不多久, 听见外面传来钟慕期的声音。   她竖着耳朵听了会儿,气鼓鼓地装做不知道他来了, 继续趴在榻上翻动着书页。   这两日闲来无事, 平阳公主考校了她的学问, 给她找了几本书看。她得好好学,不然回头答不上平阳公主的问题, 那也太丢人了。   李轻婵打定主意要好好看书, 可这时候耳朵老是向外偏, 模糊听见钟慕期说了一句“我找阿婵问问”,赶紧枕着手臂合上了眼,假装睡着了。   帘帐被掀动的声音传来,李轻婵屏住呼吸,耳边一丁点儿动静都被放大了。   外面管事太监还在跟平阳公主公主说着话,声音清晰地传进来,同时,李轻婵听见细微的脚步声,是钟慕期走近了她。   现在她是不怕的,她就不信大白天,外面还有人,这时候钟慕期还敢乱来?   李轻婵悄悄装睡,外侧软榻略微凹陷,是有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她能闻见那人身上熟悉的味道,认出是钟慕期,她把呼吸放得更浅。   下一瞬,一只手掌覆在了她腰背上,李轻婵触感正敏锐,身上一酥,差点儿控制不住弹跳起来,堪堪绷紧了腰继续装睡。   暖阁里热得很,她穿着单单薄的两层衣裳,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那只手在她背脊处反复捏按。   李轻婵忍着叫出声的冲动,死死咬着牙没动弹,枕在下巴处的手指用力,攥得发白。   “……宫中拟初三邀群臣和家眷进宫赴宴,太后精力不济,想让静妃与端妃负责这事……”外面的管事太监仍说着。   李轻婵跟人犟气似的就是不肯动,她背上那只手不急不缓地又沿着脊柱沟往上,在她背上停留了会儿,灼热的气息扑在耳尖上,“阿婵?”   李轻婵充耳不闻,又听见钟慕期在她耳边低声问:“真睡着了?那表哥可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他说着,手贴着薄背往李轻婵腋下滑去,李轻婵如遭雷劈,猛然翻过身来想去推他,刚看清了他,就被抓着手腕压了下来。   “怎么不装了?”钟慕期与她脸贴脸,笑着低声问道。   李轻婵快要被气死了,气急败坏道:“不要脸!”   这声音稍大了些,惊着了外面的人,平阳公主的声音传过来,“怎么了阿婵?”   李轻婵被压得紧紧的,紧张地看向帘帐处,一声也不敢再出。   钟慕期看她这样又笑,在她唇上浅磨了下,高声答道:“阿婵说那药太苦了,问能不能不要加黄连。”   “苦也得喝,又不是小孩子……”平阳公主在外面念叨了一句,继续与管事太监说话。   李轻婵面红耳赤,推搡着钟慕期用气音道:“快起来!”   “已在这住了两日,该回听月斋去了。”   李轻婵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没打好主意,瞪着他道:“我就不回!”   钟慕期面不改色,“也可以,那就在这里亲热,反正我不怕被看见。”   李轻婵立马捂住了嘴,耳边响起低沉的笑声,钟慕期胸膛的震动传到李轻婵身上,让她羞臊地想藏起来。   她不自在地弓着脚偏过头,然后感觉领口被扯动了,还没反应过来,肩头又是一痛。   还是同样的位置,先前被咬出来的印子才消掉,重新再加深。   李轻婵要气死了,因为这个印子,这几日她处处小心,就怕被平阳公主和侍女看到了,放松了没一天,现在又被弄出来了。   她颓丧又无力地去推钟慕期,又气又想哭,低声呜呜着,“你是狗吗!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阿婵注意点,就不会被看到了。”   要不是怕弄出动静,李轻婵真是恨不得动手打他,气道:“表哥你现在跟变了个人一样,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了!”   钟慕期一点儿都不气,抚摸她的脸,亲昵问:“不喜欢现在的表哥,那是喜欢以前的表哥?”   李轻婵不答,哼了一声偏过脸不让他碰,他又道:“那都是一样的,阿婵都得喜欢。”   他又在李轻婵唇上亲了几下,把她衣裳理好,终于退开了。   李轻婵急忙坐起来,重新检查了下自己衣裳就往榻上下滑,脚蹬进鞋子里,擦着钟慕期往外跑时还顺手推了他一下。   她跑到外间打断了平阳公主与管事太监的对话,挨着平阳公主坐着了。   “怎么了?”平阳公主奇怪道,“你表哥不是问你身子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都说完了?”   李轻婵咬唇,闷闷不说话。   纱帐再次被掀起,钟慕期走出来,看上去衣冠楚楚,秉节持重,与片刻前那在姑娘身上作怪的样子判若两人。   李轻婵肩头隐隐作痛,偏着身子不再看他,却听他道:“阿婵说了,没有哪里不舒服,就是有点闷,想出去散散心。”   李轻婵要被他的厚脸皮惊呆了,人还在惊诧中,又听钟慕期接着道:“正好这几日我没事,可以带阿婵去城外的庄子里住几日。”   “我不去!”李轻婵慌忙拒绝,她哪里敢和钟慕期单独相处,出去几日,回来怕是骨头都要被吃掉了!   这高声的拒绝将所有人的视线都聚了过来。   李轻婵脸皮没那么厚,顶不住那么多疑问的目光,把脸往平阳公主肩膀上藏去,连声道:“我不去,我要和姨母待一起,我哪儿都不去……”   “要一直跟着我?”平阳公主诧异,“我午后得去趟宁国公府邸,你也要去?”   “去的!”李轻婵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我、我去找韩絮薇说说话,许久没见她了……”   平阳公主也想她多些朋友热闹着,略一思忖,道:“也行,午后你若是没有再头晕乏力,姨母就带你去,顺道去街上看看,小姑娘家整日闷在屋里都没了鲜活劲儿。”   她说完看向钟慕期,“你送我们去?”   钟慕期声音稳重道:“嗯。”   他说话表情都很正常,可平阳公主却觉得不对劲,眯起眼仔细打量他,问:“谁招惹你不高兴了?”   李轻婵也偷摸瞅他,被他看了一眼再次扭开脸。钟慕期云淡风轻地回道:“没有。”   平阳公主又看他几眼,见他不肯说,就没再理他。   午膳后李轻婵小睡了会儿,醒来后精神饱满,被侍女们围着妆扮了一下,然后跟着上了平阳公主的车撵。   有平阳公主在,钟慕期果然没敢再动手脚。   李轻婵可算是出了点气,一路上故意用小眼神瞅他,时不时偷偷朝他怪哼一声。   钟慕期从始至终神色都未变分毫。   等到了宁国公府,他先下马车,扶了平阳公主下来,再拦住侍女,去扶李轻婵。   抓住李轻婵手臂时大力地揉捏了一下,在她耳边微声道:“阿婵可得当心了,别被表哥抓到你落单的时候。”   李轻婵被他弄得耳尖发烫,泛着水汽的眼眸瞪他一眼,落地时还故意在他脚上踩了一脚。 第72章 姑娘   李轻婵跟着平阳公主被迎进去, 行礼后随着她们客套了会儿,就与韩絮薇去了后院。   宁国公府中男丁少,这一代仅有两个姑娘,一个早早嫁了人, 一个就是待字闺中的韩絮薇。   李轻婵把人家当了一段时间的假想敌, 现在见了她有点羞愧, 来时特意给她备了些见面礼。   两人在院子里边走边聊, 没让侍女跟太近。   “方才听下人说,是世子送你和公主来的?怎么不见他?”韩絮薇问着。   一提起钟慕期, 李轻婵就想起他那句威胁,食指在自己脸上轻刮了刮,道:“表哥有事呢,晚点才回来接我和姨母。”   “世子体贴。”韩絮薇笑道。   李轻婵以前也觉得他体贴,就是这段时间越来越强横不讲理, 说他也不听,打他又打不过,要气死人了。   见了他想逃,不见他又想念, 要是他还跟以前一样温柔体贴就好了。   但这些她可不想让别人知道, 瞧了眼停在不远处的侍女,低声道:“他才不体贴呢, 一点儿都不好。”   话中夹着不自觉的熟稔又娇嗔, 韩絮薇笑眼看着她, 领她往花圃走去,意味深长道:“世子对外人向来寡言少语, 上一个这么说世子不好的, 还是公主。”   李轻婵一顿, 还没想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朝她看去时她已踩着台阶去了园中小亭。李轻婵跟上去,见韩絮薇采了一只探入亭中、开得正盛的茶花。   她走近李轻婵把花插在她发间,左右看了看,道:“好看的,我再给你理理头发。”   两人靠得很近,李轻婵正任她动着自己,忽听她低声问:“你和世子是两情相悦吗?”   李轻婵倏然抬头,满目惊愕且羞赧。   这样子不用说韩絮薇也能懂了,她收回手退坐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道:“既如此,我会让我娘说向太后拒绝掉这桩婚事。”   李轻婵迟疑着没有说话,心里慢慢思索了下,小声问道:“你是觉得我表哥不好吗?”   “不敢。”韩絮薇脸上带着让人舒适的笑,说道,“只是我若是要寻夫君,要么是心中只有我一人,要么是对谁都无情……有意中人的我可是打死都不要的。”   前者李轻婵还能理解,后者她是完全不懂,追问道:“为什么?”   “既已有了意中人,我便是嫁过去了也是个碍眼的,做什么都是错,那还不如找个对谁都不用心的浪荡子,那至少当家夫人的地位还是稳固的。”   韩絮薇还有半句没说:荣裕郡主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费尽心机嫁了人,十余年,纵然孩子--------------弋都生了两个了,丈夫心里念的却依旧是当年人。   李轻婵近年来一直被荀氏磋磨,没精力注意这些事情,更没人教过她,就连现在对钟慕期心动都是阴差阳错才悟了的,从来不知道嫁人还有这么多考虑。   现在一想,她除了坚定地不要嫁荀翰之外,以前从未对要嫁的人有过任何的幻想。   可从她试着要去亲钟慕期那刻起,婚事就已经被他定下了,李轻婵模糊记得钟慕期说过,要等四月份,等她爹来了京城之后成亲。   成亲这种事,肯定是要向做父亲的下聘礼才对嘛。   李轻婵懵懂了会儿,脸上冒出羞意,心想到时候要先跟他说好,不许再咬人,不许再乱碰了才能成亲。   等她红着脸想好了,再侧目去看韩絮薇时,觉得她又厉害又善解人意。   两人说了这么几句私房话,又在园中走动起来。   宁国公府中的花圃即便是冬日也很繁茂,侍女们落后几步,被花枝隔开,人影绰绰可见。   李轻婵走了不远就累了,正想与韩絮薇说要找地方歇一歇,有府里的丫鬟上前来与韩絮薇悄声说些什么,她识趣地转身避开。   等了两句话的时间,忽觉身后有重物倒地声,李轻婵转身一看,只来得及看见韩絮薇倒在地上的身影,先前那丫鬟已直冲她而来。   李轻婵下意识要喊人,可动作跟不上来,后脑一痛,瞬间眼前发黑,失去了知觉。   李轻婵再醒来时躺在床上,第一感觉是脑袋沉重发痛,她费力地坐起来,想起自己是被人打晕过去的。   心中一震,李轻婵拍了拍脑袋打起精神来,这才发觉自己仅着中衣,她忙检查了一下,确认自己只是被脱了外衣,旁的什么都没动过。   她勉强沉下心,四处张望,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摆设很精致,还有一个放满了首饰和胭脂的梳妆台,应当是个女子的闺房。   屋内空无一人,只有床边香炉袅袅冒着青烟。   李轻婵使劲晃着脑袋让自己清醒了点儿,然后蹑手蹑脚地往床沿靠,才把双脚垂下,就听一阵轻微的铜铃声响起。   是床边系着的细细银线,只要碰到,就牵动窗前的铜铃发出声响。   李轻婵忙缩回脚,可已经晚了。   房门“吱呀”从外面打开,进来一个衣着暴露的姑娘,正是她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刺伤钟慕期的赵昙的外室。   那姑娘穿着艳丽的舞衣,手臂上戴着金灿灿的臂环,和细腰一起,都露在外面,长发则是编成细辫子高高束起,上面缠着银铃与丝带,一步一响,美艳动人。   她腰肢款款地走过来,看见李轻婵满脸的警惕与惊慌,笑道:“小姐莫怕,你身子不好,若是吓出毛病,奴可赔不起。”   李轻婵蜷在床角不说话,这人是四皇子的人,那肯定是四皇子让人绑她来的。竟然被表哥说中了,四皇子真的对她下手了。   不知道对方的意图,李轻婵不敢贸然开口,可又一想,她被打晕时侍女离得并不远,很快就能发现她不见了,她现在只要拖着时间拖到人来找到她就行了。   想了一想,她谨慎地开口问:“韩二小姐呢?”   姑娘仍在笑,“小姐放心,不相关的人奴可不碰。”   李轻婵放心了,没有连累到别人就好。   她也不会套话,朝外看了看,隐隐能看见外面立着的人影,似乎是有人在外面守着。   暗自镇定了下,她又明知故问道:“四皇子让你绑我来的吗?”   “是的呢。”   那姑娘答得很快,李轻婵再慢腾腾地问:“绑我来是、是要做什么?”   到底还是害怕,她声音有点不稳,惹得那姑娘咯咯笑起来。   李轻婵漏了怯,抹不开脸,咬了咬唇虚张声势道:“我表哥马上就会过来找我了,他可凶了,还会杀人,自家人都杀!”   姑娘没有丝毫怯意,又笑了会儿,解了床边银线坐下,朝外喊了一声,很快有丫鬟端着茶水进来,她亲自倒了水递给李轻婵。   李轻婵纵使口中干涩也不敢喝她的水,转脸拒绝。   姑娘也不逼迫她,仰头自己饮下,对丫鬟道:“去和方公子说李小姐发了病,这会儿走不得,让他在外面等着。”   丫鬟退下后,她对着正纠着眉头思索“方公子”是谁的李轻婵道:“小姐不记得方延公子了?他可是对您念念不忘,日夜思念呢。”   李轻婵早把这人抛之脑后了,被她提醒了才记起来这人,想着方才她与丫鬟说的话,顿时脸色一白。   “那方公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打小姐的主意许久了,待会儿小姐可要记得和你表哥告个状。这等小人,一刀劈了才算干净。”   她这话让李轻婵心头生出希望,又陷入迷茫,怎么听她这意思是并不打算把自己交给方延?   李轻婵小心翼翼地问出来。   姑娘媚眼如丝,柔若无骨地挨近李轻婵,见她忙往里退,挑着眉伸手去摸她的脸,把李轻婵吓得寒毛直竖。   她哈哈大笑,坐在李轻婵身旁道:“四皇子命奴将小姐绑来送给那方公子,奴觉得那方公子实非良人,就唬他说小姐发病了。待会儿世子寻来了,小姐可得帮奴说几句好话。”   李轻婵满头雾水,搞不懂她这是什么意思,试探问:“你不怕四皇子生气?”   姑娘漫不经心道:“管他呢,他不是天天都在生气?”   李轻婵彻底懵了。   偏偏那姑娘看着对她有兴趣,与她聊了几句闲话见她提防心很重,干脆坦白道:“四皇子身手好但脑子不行,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不必过多理会他。你表哥若是真的担心你,最多一刻钟时间就该找来了,着急也没用,还不如与我说说话。”   李轻婵听得稀里糊涂,心里忐忑难安,强自镇定问:“你想说什么?”   “你这里……”姑娘点了点她肩头,好奇道,“是你表哥咬的?”   李轻婵怎么也没想到她要问这个,顷刻间面色惨白,抓着衣襟紧咬起了唇,满面屈辱与惊惧。   姑娘似被她这反应逗笑,道:“小姐倒地时衣裳弄脏了,奴就自作主张给您脱了外衣,只是不小心看见了那咬痕。小姐放心,没让别人看见的。”   李轻婵一点儿都不敢信她,依然抓紧衣裳。   那姑娘看着她没再说这事,转而念念道:“这誉恩侯世子看着行止端方、不近女色,原来是个伪君子,私底下竟然这么欺辱求医寄居的女孩儿……”   “我、我表哥才不是你说的那样!”李轻婵不高兴她诋毁钟慕期,小声反驳道。   他现在是总动手脚没错,可那是因为喜欢她,还有点闹着玩的意思在里头,又不是、又不是那样……   真要说哪样才是真的伤害,李轻婵是想都想不明白的,更别提说了。   像今日钟慕期扶她下马车时威胁她的时候,那时候李轻婵是没觉得怕的,因为潜意识里觉得钟慕期是在和她胡闹,就是真的撞他手里了,他还能真的把自己怎么样了吗?   李轻婵可不觉得钟慕期会真的伤害她,但是会那样欺负,非得她哭了才肯停。   “那就是你自己愿意的了?”姑娘问道,见她目光漂移,道,“你傻是不是?”声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在里面,“你就不怕他是骗你的,得了你的身就不认账了?”   李轻婵被她说得脸红,低声辩驳,“没有……”   “现在是没有,但我瞧着离得也不远了。”姑娘冷笑道,“男人都是这样,到手了就不珍惜。”   李轻婵接不上话了,她可不觉得钟慕期是那种人,再说、再说她拒绝也没用啊……   屋里静了会儿,那姑娘忽然在床头翻找起来,片刻后,拿了本小册子递给李轻婵,道:“仔细看看,别被人吃了还不知道。”   李轻婵愣愣地接过来,打开看了两眼,轰得全身都烧了起来,慌忙地将书扔开,恼羞道:“谁、谁要看这种脏东西!”   “你不看,回头你表哥真对你做什么了,你两眼抓瞎,后悔都来不及了。”姑娘把书捡起来摊开在她眼前,“好好看!不然就把你交给方延!”   李轻婵屈辱地瞪她,被她威胁地扫一眼,立马屈服了,皱巴着脸拎着书角从眼缝里看起来。   姑娘看着她这样子,心道:“若不是当日你让人给我披了件衣裳,你当我愿意教你这些?”   等李轻婵将那书粗略地翻了一遍,她起身拿起一旁的软剑,李轻婵红得要滴血的脸霎时退却几分颜色,惊恐地后退。   “我还能拿剑刺你不成?”   李轻婵小声道:“谁知道呢,你都把我表哥刺伤了,万一……”   “我什么时候刺伤你表哥了?”姑娘怀疑问道,“我若是有本事刺伤他,何至于会被擒住?”   李轻婵觉得这姑娘可太坏了,刺伤她表哥还不承认,真是坏透了!   她壮着胆子为钟慕期的伤指责了那姑娘几句,却见那姑娘敛眉沉思起来,半晌,她道:“你表哥可真不是个东西。” 第73章 害怕   李轻婵不信她, 觉得她刺伤了钟慕期不承认,是故意想引四皇子误会钟慕期,好报当初被钟慕期关押着的仇。   她自己被钟慕期惹恼了是要骂他的,但是可听不得别人骂, 脸一垮, 小声嘀咕道:“我表哥好着呢。”   “你表哥好?”姑娘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你可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   李轻婵不满意, 但现在是她受制于人,不敢真的和这姑娘多争执, 低着头装没听见这话。   那姑娘坐着想了会儿,开口道:“前几年我在边地见过你表哥,那时候燕支进犯,骠骑将军迎战中计被困飞岐山,是你表哥带人相救, 据说着轻骑从侧翼破开敌军,箭若星矢,只一支箭就射穿了敌军主将的头颅,我还当他是……”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 忘了自称“奴”, 神色怔忡,似陷入回忆, 可李轻婵一动, 她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李轻婵急忙老实不动了, 她方才只是想趁这姑娘发呆,去捞床尾凳上的衣裳穿。   她乖顺坐好, 仿佛丁点儿也没动过, 问那姑娘:“你在边地做什么啊?”   姑娘眼角用胭脂点了雀尾, 掀着眼皮看来时像是鸟雀振翅欲飞,道:“你想套我的身份?”   李轻婵瞬间被看穿,尴尬得想躲进地缝。   “没关系,许多人都想。”姑娘眼角眉梢都是媚态,道,“谁都知道皇帝迟迟不立新太子是还惦记着故去的人,他那几个儿子想讨好他争储君的位置,于是个个都想查出先太子的死因,不巧,我多少知道一点……”   姑娘话说到这里止住了,见屋内暗了下来,起身点了蜡烛,冲李轻婵嫣然一笑,转了话题,“无媒无婚的,你表哥就与你这么亲热,他若是真心的还好,若只把你当成一个玩物,那你可就惨了。”   李轻婵知晓她说的对,可她心里又有声音不住地反驳着,说表哥才不会那么对她,表哥又不是荀翰。   但感情的事与外人哪里说的清楚,更何况她自己都一知半解、全程被钟慕期带着走。   李轻婵嗫喏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帮你试他一下……”姑娘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似的,双目发亮,快步去衣橱处取了件衣裳出来。   那衣裳薄如蚕丝,叠了两层还隐隐透着肤色,姑娘将衣服抛给李轻婵,道:“换上。”   李轻婵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推开那衣裳,气愤地撇开脸。   “他若是把你当个玩物,待会儿见了你穿成这样,肯定只急着与你做那图册上的事了,反正你无依无靠根本阻不了他,被他得手也是早晚的事,你就认命吧。”   “但他若是真心待你,那肯定是先心疼你,绝不会在这……”姑娘在屋内扫视一眼,“在这陌生的地方与你行那事,如此一来,就是你在这段感情里占领高地了,是他被你掌控,你懂吗?”   李轻婵被她这几句话说得面红耳赤,“是他被你掌控”这几个字被心潮推着一样在心中荡来荡去,但她还是拨浪鼓一样使劲摇头,说什么都不肯。   姑娘又说了几句,见她始终不配合,翻脸道:“行,那就脱光吧。”   她上来就撕扯李轻婵衣裳,把人吓得连连哀声求饶,最终褪去中衣,裹上了那层红纱。   李轻婵从没穿过这种衣服,低眼就能看见自己若隐若现的小衣,感觉跟裸着一样,浑身都不对劲。   她抱着双膝缩在床角,双眼晃着泪光,难堪得厉害。想让钟慕期快点来救她,又怕被他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若是他真的像先前亲吻时那样强硬,不顾自己反抗将自己掰开来侵犯怎么办……   那、那她以后算什么……   李轻婵不安着,心里还有一丝希望,希望被人珍重爱惜,希望被她表哥捧着照顾,就像她身子最孱弱那段时日一样,温柔细致,处处关怀。   正想着,房门被敲响,李轻婵抖了一抖,白着脸朝房门看去,丫鬟的声音传来:“姑娘,方公子催着问你要李小姐呢。”   李轻婵听得清楚,攥着身上纱衣咬紧了唇,力气重得将下唇咬出了血色。   “跟他说李小姐病得快死了,问他想要死人还是活人。”   姑娘打发走丫鬟,重新走回屋里,道:“看见了吧,这方延打的就是先得到你的身子,把姑娘家的名节坏了,什么不就都由着他了,你说是不是?你表哥有没有这么对过你?”   李轻婵回忆了下,确信钟慕期不曾这么对过她,他动手脚的时候是知道自己也喜欢他,而且也是避开人的,没在别人跟前让她难堪过。   只有故意吓过她,就像今日在暖阁那样。   李轻婵心中希望的火苗旺盛了些,抹去眼角泪花问:“你、你管我和我表哥之间的事情,做什么?”   姑娘叹气,“不是你表哥先诬陷我伤了他吗?我总得报复一二。”   李轻婵“哦”了下,但脸上的表情明显还是不信的,姑娘看出来了,翻了个白眼道:“你就当我心地善良,看不过眼了吧。”   两个说辞李轻婵都不信,但她也不反驳,静静窝在边角处,把那轻薄的纱衣往上叠着,妄图把自己遮得再严实一点。   姑娘瞧着她的动作直发笑,前仰后合道:“傻人有傻运,希望你表哥是真心的吧。”   言毕,她重新捡起那把软剑,道:“赵昙给我弄了个舞姬的身份,要我给赵旿舞剑,索性无事,我……”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用错了自称,改口道:“奴来给小姐舞一曲,请小姐帮着看看能不能勾住他。”   一改口,语调变成了吴侬软语,人又成了那低眉顺眼的小外室。   李轻婵觉得她怪异得很,说的话也让人难以捉摸,她犹豫着怎么再套点话,姑娘已摆出起舞的姿势。   银光长剑贴着脊背高高竖起,她依旧是烟行媚视的模样,但随着剑刃上泛起的寒光,多了一道锐利的危险气息。   舞姿曼妙妖娆,柔中带刚,还藏有一丝杀气。   李轻婵看呆了,等那长剑顺着舞姿脱手朝门外刺去时,她也随之看去,就听“砰”地一声房门被人踹开,长剑带着冲天的气势朝着门外脸色铁青的男子刺去。   屋内烛火被涌进来的风扇灭,瞬间暗了下来。李轻婵看见了钟慕期,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声“表哥”尚在喉头,就听一声锐器碰撞的刺耳声响起,寒光长剑在空中翻转一圈,被人一脚踏在脚下,还颤动着发着“铖”的呜鸣声。   “表、表哥……”   李轻婵这一声此刻才喊了出来,那姑娘已退到了她跟前,一把扣住她脖子道:“世子息怒,奴只是请小姐来说说话。”   钟慕期视线在李轻婵身上扫视一周,眸色一沉,利刃般看向那姑娘,眼中杀意毫不遮掩。   “记得我说的,凡事多观察观察,多动动脑子。”李轻婵听见那姑娘贴着她耳朵低声说了这么一句,下一瞬她被人狠狠往外推去,同时身上纱衣“撕拉”一声被人扯破。   李轻婵脸色煞白,眼前一阵翻天倒地之后预想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被人接住了,牢牢抱在宽阔怀中。   “谁都不准进来!”她听见钟慕期说了这么一句,才被他抱着稳住了身形,就见一旁的圆凳被他一踹朝着房门飞去,“咚”地一声将刚被打开的房门重新合上。   而一侧的窗子破了个大洞,是那姑娘趁机翻窗逃走了。   李轻婵站都站不稳,打着哆嗦要从钟慕期怀里退出来,下一刻,她被人抱着到了床榻侧,身上仅剩一半的薄纱被人撕开,炽热的手掌覆在她后背上。   那姑娘的话映入脑海,李轻婵像是被人从悬崖推下一样,浑身血液都凉了,冷汗直往外冒。   她表哥不是珍重她,只是想玩弄……   “谁给你穿的这东西?”李轻婵绝望间听见了钟慕期带着怒意的声音,她愣了下,慢吞吞抬头想去看他。   钟慕期的动作比她要快,李轻婵只觉得身上纱衣被粗鲁扯下,紧接着她身上披上了一件宽大的外衣,是钟慕期的衣服。   她眨了眨眼,抬了一半的脑袋重新低下,看见钟慕期将她严严裹住,一点儿肌肤都没露出来。   然后她重新被抱入熟悉的怀中,被捧着脸抬起了头。   钟慕期看着她怔愣的神色,以为她是吓着了,在她唇上亲了两下,温声安抚道:“没事的,表哥来了,不怕。”   李轻婵近来都是被他扣着欺负,嫌少见他这么温柔、心疼。   她朝那姑娘离去的窗子看去,却发现在床榻边根本看不见外面,同样,外面也看不见里面,看不见她衣裳不整的样子。   也就是说钟慕期将她往床边抱是怕她被人看见。   “是他被你掌控”,这几个字再次撞入脑海,将李轻婵撞得轻飘飘的。   “阿婵?”钟慕期抚着她的脸轻声唤着,“阿婵醒醒……”   李轻婵回神,怕被看出异常,忙低下头,趴在他怀里装做害怕的样子道:“那姑娘说表哥你骗我,还脱我衣裳……”   “不怕,表哥给你报仇。”钟慕期将她抱起,让她坐在自己双臂上,把她的脚也裹住,吻着她额头道,“表哥先带你回去,阿婵不怕。”   外面天已黑,李轻婵头埋在他脖子里,心跳如擂鼓,她悄悄往外看了一眼,见屋外尽是铁甲侍卫,忙重新低下头,将身子再往钟慕期怀里缩了缩,然后立刻被人在后背上安抚地拍了拍。   院门口停着几匹马,李轻婵再次侧坐在了马背上,只是这回她手臂毫无遮掩,不能伸出去搂着钟慕期的腰了,只能全身心地靠着他、被他拥着。   马儿撒蹄往前,颠簸起来,但李轻婵被环抱地紧紧的。   她一会儿想着那姑娘说过的话,一会儿因为贴身穿着钟慕期的衣裳羞涩,脸通红通红的,脑内纷杂。   过了片刻,她微挣出一只手,朝着钟慕期肩下胸膛上的伤疤摸去,悄声道:“表哥,那姑娘说不是她伤的你。”   钟慕期低头看她,正好从她挣松了的衣裳里看见了柔滑肌肤和桃粉的贴身小衣,紧绷着鼓鼓的弧度,他喉结滚动,压着嗓音反问:“不冷吗?”   不等李轻婵回答,按着她的背将她紧密无间地贴进自己怀中,道:“信她还是信我?”   李轻婵不自在地微微含胸,脸红得更厉害,酝酿了会儿才羞声答他,“不冷……”   又说:“信表哥的。”   “嗯。”钟慕期道。   又疾驰了会儿,李轻婵忽觉胯骨处被什么抵着,很不舒服,她动了几下想要避开,却猛地被大力按回去,那东西也抵得更紧了。   李轻婵这会儿心里正甜腻,什么也没多想,觉得可能是钟慕期身上藏了什么东西,想跟他说不舒服让他把东西拿开,于是娇娇开口道:“表哥……”   话音出口,她猝然想起方才看过的图册,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样,声音戛然而止。   钟慕期低头亲吻着她发顶,声音温柔且低沉,“怎么了阿婵?”   李轻婵全身血液沸腾着,蜷缩着说不出话,心中天人交战,过了好一会儿,她微微喘息了下,闭着眼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硌、硌着了……不舒服……”   她想着钟慕期该退开或者用什么话遮掩过去了,结果他停顿了下,沉声道:“忍着,以后就舒服了。”   滚烫热气直冲李轻婵大脑,简直要把她烧熟了。她呼吸加重,奋力克制着,重重将自己埋在钟慕期怀中,身子止不住地微微抖着。   钟慕期说完没听见她说话,察觉到怀中异常,放缓马儿,揽在李轻婵腰上的手移到她下巴,用力将她的脸抬起,看见了她满面红霞、双目盈盈的模样。   他心中一动,低声问道:“阿婵听懂了?”   李轻婵心头巨震,做贼一样紧张害怕,她咽了咽口水,使劲憋出了眼泪,用哭腔迷茫道:“什么听懂了?我只顾着害怕了,没仔细听那姑娘的话……”   再委屈道:“表哥,你怎么才来啊,我要吓死了,我还不舒服,头晕……” 第74章 熟睡   李轻婵装做被吓坏了的样子, 不管钟慕期问什么只哭着说害怕,好不容易将他骗过。   她怕被看出端倪,强自忽略点胯侧不适,一直像个木头一样合眼依着他, 再也没动一下。   钟慕期间或问她“冷吗?”“有哪里不舒服?”, 她都闭着眼哼哼过去。   直到马儿停下, 李轻婵才睁开眼, 看见别院檐下挂着的灯笼,奇怪问:“怎么不是回府?”   “你这样, 怎么回?”   李轻婵被他抱下马,这才明白他是怕府里下人看见她衣衫不整的样子说闲话。   毕竟是个姑娘家,被人掳走几个时辰,回来时衣裳不整,是很容易让人多想。   李轻婵心中发暖, 暗暗想着以后若是有机会再见着那姑娘了,一定要好好告诉她,表哥对自己是真心的,才不是她说的那种人。   她这时才发现还不知道那姑娘的名字, 想问问钟慕期知道不知道呢, 已经被抱到了院中,侍女听到消息迎了过来, 被他吩咐去备热水了。   钟慕期一路将她抱回房间, 将她放在腿上抱着, 道:“洗过之后换身衣服再回府,母亲若是问今日的事, 就说是个与我有仇怨的女贼, 别的不用多说, 我来处理。”   李轻婵估摸着他是不想平阳公主多担心,点着头道:“嗯。”   两人都未在出声,这么拥坐了好一会儿。   等侍女将隔壁热水备好,李轻婵被钟慕期抱进洗浴间,脚终于落了地。   她身上出了点汗,先前还穿了别人的衣裳,感觉很不舒服,立刻就像进浴桶里好好洗一洗。   她转过身往浴桶走去,披着的外衣太大拖到了地上,弯腰用一只手搂着,另一手去拨浴桶里的水,温暖舒适,恨不得现在就跳进去,可屋里还有一个人没出去,是个大男人。   李轻婵悄悄抓紧了衣裳,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扶着浴桶绕到后面,这才扒着浴桶边沿去看钟慕期,努力控制着视线不乱瞄,小声赶人:“你还不快出去?”   钟慕期大步走近,隔着浴桶道:“表哥帮你洗。”   李轻婵差点以为是洗浴间的蒸腾水雾把她耳朵糊住了,愣愣看着他没说话。   “阿婵累了又害怕,头还晕,表哥来帮你洗。”钟慕期面不改色地重复道。   李轻婵:“……”   她听钟慕期说话的口气一本正经,有些怀疑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说玩笑话,直到他绕着浴桶靠近,李轻婵望着他着火一样的双眼,这才明白他是认真的。   现在可是在别院,没有多余的下人,也没人会多说话……   他说过的,“别让表哥抓到你落单的时候”。   李轻婵如受惊的兔子,绕着浴桶跟钟慕期转起圈,急道:“不行,快出去!”   钟慕期不回话,大步向她走过来,用行动表示拒绝。   李轻婵步子赶不上他,绕得更快,一不小心踩到了衣角,惨叫一声就要倒地。   最后虽然被钟慕期拽住胳膊拉回怀里没摔着,但身上披着的衣裳掉下去了,露出了里面的素雅小衣。   钟慕期搂着她,眼神几乎化为实质在她身上扫视。   李轻婵被看得直打寒战,图册上看到的画面再次映入脑海,吓得她几乎站不住。   “这么害怕?”   听见钟慕期这么问,李轻婵哆嗦着点头,眼泪不知何时冒出来的,被这动作带动,啪嗒落下。   “是表哥,又不是别人,这样也害怕?”   李轻婵簌簌落着眼泪,模糊间又记起那句“是他被你掌控”,她脑中忽地一闪,垂着眼睫装起了可怜,“这是不对的……人家要是知道了,该说我不知廉耻了……我、我爹也会打死我的……”   钟慕期皱起眉,“谁这么说你了?”   除了那个姑娘谁也不知道李轻婵与钟慕期是这么亲密的关系,当然没人说,都是李轻婵瞎编的。   她答不上来,又使劲憋眼泪。   钟慕期沉默地看着她哭,抬手给她拭着泪水,在她后脑拍了拍道:“也没人敢打你,你爹也不行。”   然后李轻婵双脚离地,被钟慕期抱起,连人带衣服进了浴桶里,里面装了大半的水因为她的进入溢出,浸湿了钟慕期身上的衣物。   李轻婵骤然被热水包裹,怕滑下去了,忙张开两手扶住浴桶边沿,才稳住,就被抬起了脸。   钟慕期躬着身子,一手捧着她的脸,一手在浴桶里掬水往她脸上抹去。   李轻婵下意识闭眼,听见他说:“胆子小得很,逗你玩的都能吓哭。”   那只手带着水在她脸上轻柔抚着,将她脸上泪痕洗了个干净,然后移到她下唇上,在唇缝中摩挲着,让李轻婵不敢动唇说话。   “谁咬的?”这声音很平静,李轻婵却听出几分暴雨前的山雨欲来,还没回答,钟慕期已接了下半句,“方延?”   “不是!”李轻婵忙拉下他的手解释着,“我自己咬的……”   她大半个身子在水里,只露出了个脑袋,还想往里缩,低声咕哝着:“我才不要别人碰我呢。”   浴桶中点了香露,宜人香味被蒸腾的水汽蕴得很重,化为无形的蛛网一样黏在人肢体上,将人拉扯缠绕。   钟慕期视线从李轻婵脸上往下移,看到了自己被她抓着放在水中的手掌,水面浮着几片花瓣,将水下风景遮挡住,只能隐约看见一抹粉红。   他看了没几眼,手忽然被抬起扔到浴桶外。   钟慕期再看向李轻婵,见她满面赤红,拢着水面花瓣把它们都聚到身前来。   钟慕期失笑,道:“嗯,阿婵只让表哥碰,只让表哥咬,是吧。”   “谁也不能咬……”李轻婵说了一半没了声,是被他捧着脸亲了上来。   两个一个坐在浴桶里仰着脸,一个俯身弯腰。钟慕期亲得很温柔,尤其关照她唇上被咬出来的小小伤口。   李轻婵被亲得云里雾里神志不清,抓着浴桶的手臂渐渐没了力气,身子却缓缓往上,无意识地追逐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才被松开,她脸上还湿润着,若三月的雨后桃花,娇艳粉嫩,双目却失了神,急剧地喘着气。   耳边模糊听见钟慕期道:“露出来了。”   李轻婵还沉浸在方才的热枕中,没有明白他的话,又听他低声重复道:“表哥可全都看见了。”   李轻婵这才回了几分神智,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见自己半边身子出了水面,湿淋淋的小衣紧贴在身上,露出的上半部分还黏着一片花瓣。   臊意爬满了脸,李轻婵急忙坐回去,黏在身上的那片花瓣入了水,又重新浮起,被微漾着的水面荡来荡去。   没荡几下,被一只手夹起。   “不许捡!”李轻婵红着脸去抢那片花瓣,可是钟慕期抬高了手她够不着。   她眼睁睁的看着那片花瓣在他手中被捻动,没脸地捂住了眼。   “喊侍女进来吧。”钟慕期又碰了碰她淋湿了的秀发,道,“等成亲后,表哥再亲自给阿婵洗。”   钟慕期说完就出去了,但他走的不是房门,而是通往李轻婵卧房的小侧门。   李轻婵埋在水中冷静了好久,才褪了脸上的热,高声唤了侍女。   她这一洗用了许久时间,回房间的时候还有点忐忑,怕钟慕期还在她房间里,结果进去一看,里面空荡荡的。   问了侍卫才知道,他出去了,让李轻婵累了就睡会儿,等亥时左右再回公主府。   李轻婵没什么睡意,吃了点东西思索起今日的事情来,觉得他可能是去找四皇子算账去了。   她很担忧,但除了担忧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叹了口气,又想起那姑娘说的话来。   李轻婵不信那姑娘说的话,相比较陌生人,她还是更信自己表哥,但那姑娘说要多观察注意身边的事,她倒是听进去了。   她这会儿定神想了想,发觉自己身边的飞鸢是钟慕期安排的,别院的侍女是他安排的,看病的大夫是他安排的,吃的药也是……   这有什么好注意的,难道表哥还会害自己吗?   李轻婵懵懵懂懂想了会儿,喝了药,慢慢有了困意,被扶去床上睡下了。   许是因为今日这桩事吓着了,此刻在安全的环境中,李轻婵睡得很沉,被人抱起时惊了一下,听见钟慕期的声音又重新陷入了睡眠。   她睡前还想着那姑娘说过的话,结果迷糊做了梦,再次梦见了那只大蜘蛛。   等她终于睡饱了,醒来已经是第二日了,匆忙检查起身上,好在那终究只是个梦,身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这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大早上就阳光明媚,挽月服侍着她穿衣时道:“昨日韩二小姐晕倒,小姐你凭空不见了,可把公主吓坏了,幸好飞鸢看出点问题,急忙去寻了世子。”   昨日的事有惊无险,李轻婵睡了一觉已好了许多,梳着发听她继续说着。   “公主就差去宫里请调令了,幸好世子及时把小姐你找回来了。”挽月道,“公主不放心小姐,昨夜在你床边守了许久呢。”   李轻婵听着,整理好衣着后就去了平阳公主那。   她睡得好,可平阳公主明显是没休息好,面带倦色,李轻婵忙给她捏肩捶腿,黏着她待了一整日。   平阳公主也没再多问她别的,只是道:“不用怕,你表哥给你出气去了。”   具体怎么出气的李轻婵不知道,反正这几日见钟慕期见得少了。   见不着人她就天天盼着,白日跟着平阳公主理着府中事物、读书写字还好,到了晚上就胡思乱想起来,睡得也不是很安稳。   年前的一个晚上,下了一场冬雨,天冷得厉害,李轻婵午后睡得久了点,晚上就睡不着了,躺在床上发呆时,听见外间有了响动。   最初她没在意,后来听见了对话声,她才觉得不对。   “……早早睡下了,没有动静,该是睡熟了……”   这好像说的是她,李轻婵奇怪,守夜的怎么变成了飞鸢?她又是在与谁说自己呢?   李轻婵刚想出声喊她,却听脚步声靠近,是向着里间过来的。   她急忙装睡,屏住呼吸想看看大晚上的,飞鸢放了谁进她屋里,又是要进来做什么。 第75章 怀疑   漆黑的冬夜里, 雨声哒哒打在房檐上,李轻婵耳朵竖起,仔细将雨声与脚步声分辨开来。   声音越近,她越是害怕, 因为她忽然想起几年前大半夜出现在她床头的那个嬷嬷, 那么吓人, 像是地底下爬出来的恶鬼。   可飞鸢是钟慕期给她的人, 怎么会放坏人进来呢?会不会是平阳公主或者欣姑姑来看自己睡得好不好?   脚步声被雨声干扰,让她辨别不清轻重, 更分不清男女。   但很快,来人就到了跟前,李轻婵心狂跳不止,藏在锦被下的手用力按在心口,想将它按住。   她听见纱帐被人掀开的声音, 来人坐在她身旁,十分熟练地抚摸上了她的脸。   李轻婵的心差点在那一刻跳出来,但紧接着她就认出了那只手,她太熟悉了, 那虎口处的薄茧她都碰过无数次了, 那是钟慕期的手。   那只手在她脸上流连片刻,移到她下唇, 轻轻用指腹碾磨着。   李轻婵被碰得痒死了, 好想一口咬上去, 但她若是这会儿醒了,不说弄不明白表哥是来做什么的, 怕是还会被他压着欺负, 那太危险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时醒的, 李轻婵心中暗道。   她硬撑着不动弹,过了会儿心里才对钟慕期着行为有了猜测,他应当是在摸自己唇上咬出来的伤。   好几日不见,那伤口早就好了。   李轻婵不怕了,扮着木头人还算得心应手,只是没等她自在一会儿,鼻尖气息一重,床边上的人就亲了过来。   李轻婵忙敛住呼吸,不敢作出丁点儿反应,然而当牙齿被撬开时,她还是没忍住乱了呼吸。   她忙重新屏住,可两人离得那样近,只这一瞬就已被钟慕期发觉,他停下来,手掌仍贴在李轻婵脸上,低声喊道:“阿婵?”   李轻婵死命压着呼吸与心跳,一声不吭。她这会儿只庆幸今夜黑得很,没有点灯肯定看不见她脸上的红。   她感觉热气扑面,是钟慕期贴近了在听她的呼吸,李轻婵艰难地憋着气,过了几息,才感觉钟慕期离远了些。   来不及松口气,李轻婵又觉得身上锦被掀开了,她平躺着,左臂随手搭着,右手压在心口,感觉钟慕期伸手覆在了她按在心口的那只手背上。   李轻婵不动声色,暗自祈愿他感受不出什么。   片刻后,那只手离了她的手背,却抓起了她另一只手,摸上了她手腕,将她腕间的青玉镯取下了。   那是李轻婵睡前忘了取的,放在枕边又怕不小心碰到摔碎,所以干脆没摘。   玉镯摘下后,她的手仍被钟慕期握着,然后食指关节处微痛,是被人咬了上去。   李轻婵有点恼火,怎么又咬人,表哥……是不是有点什么病?   她忍着没动,手被放回了原处,身上的锦被重新盖好,钟慕期还细心地给她掖了掖被角。   他好像是确定了李轻婵还熟睡,重新亲了上去,只是这回把手掌覆在了那纤弱的长颈上,拇指指腹正压在她颈侧的搏动处。   李轻婵这会儿再也藏不住了,干脆睁开了条眼缝,偏头躲着,含糊道:“表哥,难受……”   “嗯,是表哥。”钟慕期收回放在她脖颈上的手,回应着她,“几日没见阿婵了,表哥想念得紧,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李轻婵假装做了梦,唔唔两声,向着里侧翻了个身。   这回钟慕期亲不到了,静坐了会儿,又捏了捏李轻婵耳垂,起身出了纱帐。   李轻婵还是不敢放松,听见脚步声到了外间,才悄悄从被子里伸出了只手,捂住口鼻张嘴呼吸起来。   外间又有对话声出来:“……上次阿婵被掳走的事暂且饶你一次,再有下次……”   雨声忽大,李轻婵没听清,后面也只隐约听见了飞鸢在说话,没听见内容。   等房门声再次响起,她才真的放松下来,蒙住被子大口呼吸起来。   这么亲亲不算什么,就是清醒时她也是愿意被钟慕期这么亲的,可是他做什么要夜里偷偷来?飞鸢还给他开了门?真的只是来亲亲的?   李轻婵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来:“表哥这么熟练,是第一次夜晚来看我吗?以前有没有呢……”   她算了算飞鸢来到她身边的时间,发现恰好是秋云离开的时候。   秋云……秋云是她主动让离开的……   想到这里,之前发现的事情也再次回到脑海里——打秋云离开之后,她身边就全是钟慕期安排的人了。   李轻婵心里头乱的很,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细想又觉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现。   表哥可能真的只是想自己了,关心自己呢?   李轻婵自我安慰着,记起前几日被掳走时那姑娘说的话,“你表哥可真不是个东西。”   “我表哥……我表哥……好着呢……”李轻婵再次在心底反驳那姑娘,只是这次底气没那么足了。   她胡思乱想,怕被外间的飞鸢听出来了,不敢大声翻身,忍得很难受。   后来还是强迫自己不乱想,听了许久雨声才入了眠。   翌日,冰冷的雨水小了些,可还未停下。   李轻婵想起昨夜的事怀疑是不是自己做了梦,可左腕上不见了的青玉镯告诉她那是真的。   她找了一圈,在梳妆台上发现了自己的镯子。   李轻婵心不在焉地梳洗完,心里想出了一个试探的法子。   这是她第一回 对钟慕期的品性起了疑心,心中十分愧疚和不安。可该试的还是要试,不然她会一直惦记着这事。   李轻婵坐在梳妆台前,将妆匣里的镯子弄乱了,然后喊来了飞鸢。   她怕装得不像,根本没抬头看飞鸢,扒拉着妆匣道:“昨夜是不是有人进了我的屋?我睡前忘了取下来的那只金玉掐丝镯不见了?”   她仍翻着妆匣,但注意力全都悄悄集中在飞鸢身上,听她沉默了会儿才道:“奴婢夜里听见小姐说梦话了,好像是那镯子戴着不舒适,就自作主张给小姐取下来了。”   李轻婵憋着急促的心跳,拨开桌上杂乱的首饰道:“哦,我找着了,原来在这。”   飞鸢退下,李轻婵看着眼前的金玉掐丝镯和青玉镯陷入了沉思。   她在说谎,在帮钟慕期瞒打掩护。   李轻婵发现了这个秘密,却想不通为什么,她想找人商量……   若是别的事,平阳公主或者欣姑姑,甚至是府中的侍女,随便哪一个她都可以说。   可这事和钟慕期有关,她看了一圈,发现竟然没有一个能说这话的人。   李轻婵又想起了秋云。   她一个人待了会儿,问侍女:“我表哥,今日……回来了吗?”   侍女道:“没有呢,世子近几日忙得很,根本不着家,公主也好几日没见他了。”   李轻婵的心彻底乱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不想怀疑钟慕期,可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又被浇了水,就再也控制不住了,雨后春笋一样蹭蹭往上冒。   李轻婵听着雨声想了一整日也没想出个头绪,心里烦闷得厉害。   心中一烦,她就记起来身上的毒来,她中了毒,是不能烦闷的。   李轻婵深呼吸舒了舒心,心里刚顺了些,然而下一瞬,她就脸一皱无声地哀嚎起来。   她想起身上的毒,竟然忍不住对这事也起了疑心,尤其是上次被孟梯说“毒入肺腑”的事。   那会儿她怕得厉害,明明身上没有任何不舒服,可孟梯一说她就信了。   但后来钟慕期与她保证可以治好,她又确实没什么异常,除了每晚要多喝一碗不大苦的药,其余的什么也没变,以后至于她没几日就把这事忘记了。   李轻婵纠结得厉害,她决定再试一试飞鸢。   晚上照常吃了一直在吃的药丸,等要喝那碗没太大药味的汤药时,她找了个借口将侍女全部支开了。   之后又是一夜辗转,李轻婵害怕钟慕期又来了,很晚才睡着,醒来后第一时间就是检查身上有没有什么异常。   她又与侍女确认了一遍钟慕期仍未回府,然后喊来飞鸢,不太顺畅道:“我、我昨日肚子涨忘了喝药,会不会……有事?”   她的药都是孟梯再三叮嘱一日都不能漏的,虽然想试探飞鸢,但李轻婵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做饵,那药其实还是偷偷喝了的,这会儿故意骗飞鸢说没喝。   飞鸢愣了下。   李轻婵正因为编谎话和怀疑钟慕期而焦虑不安,倒是正好符合忘喝药的反应。   飞鸢看了看她,咳了一声道:“世子说过,汤药漏掉一日是无妨的,不必担忧。只是那药丸绝对不能漏服,小姐可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李轻婵胡乱点着头。   等房间里只剩她一个人了,她呆坐了很久,忽然一声呜咽扑倒在床上,两手在床上拍打着,欲哭无泪地低吟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第76章 信件   到腊月二十九这一日, 平阳公主去了趟宫中,李轻婵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唉声叹气。   她想了几日,脑袋都要乱成浆糊了, 还是没能想出个一二, 表哥他是怎么回事啊?   李轻婵伏在栏杆上, 无聊地揪着梅花瓣往水里扔, 没一会儿,侍女过来了, 道:“小姐,有姑苏来的信。”   李轻婵身子僵住,她自到了公主府就只往姑苏写过一次信,简略地说她找到了平阳公主,一切安好, 其余的尽是些与荀氏的场面话。   当初荀氏派来的人手现如今还在平阳公主手底下关着,她几个月没收到手下的信,竟然也没让人来找自己问?   李轻婵又想不通了,她拍了拍脸, 转过身子接了信, 要将信拆开时脑内一闪,停住了动作。   她坐正了, 将信封在手中仔细检查了一遍, 外面是李佲致的字迹没错, 信口的蜡封也完整无缺,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李轻婵再生歉疚, 她竟然怀疑她的信被钟慕期拆开看过……她是不是把表哥想得太坏了?   李轻婵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 将信拆开了。   信的前一页是李佲致写的, 说年后即将调往京城,让李轻婵在公主府谨言慎行,万不可莽撞了顶撞公主。   后几页是荀氏写的,皆是关怀的话,衣食住行一条不差,言辞切切,满目对外出求医的女儿的惦记。   李轻婵一目三行地看完了,将信叠好重新塞了回去,然后依着栏杆再次陷入沉思。   年后父亲和荀氏要过来,那她又得回到荀氏手底下,原本说的去投靠梦皎也去不得了。   还有钟慕期说的婚事,父亲会答应吗?荀氏会不会从中作梗?中毒的事要不要告诉父亲?   一个个问题搅得李轻婵头疼,她长叹一声,软趴趴地伏在栏杆上不动了。   她现在只后悔那一晚没有早早地睡了,若是没听见飞鸢给钟慕期开门的声音,她就不会想那么多了,十分信赖地把所有事都交给表哥去做多好……   李轻婵歪头枕着手臂趴在栏杆上,如瀑长发沿着脊背的弧度铺开,偶尔被风吹起,露出那姣好的腰线。   侍女立在水边盯着她看了会儿,去了府门口,对外面候着的人道:“我家主人现在都不在府中,夫人改日再来吧。”   被唤做夫人的正是冯梦皎,她眉头蹙着,上前一步急声道:“民女并非求见公主,只是想来见一见寄居在府中的李家小姐,烦请告知她一声,就说她泰州的表姐前来探望她……”   侍女面带微笑地听她说完,道:“阿婵小姐随公主出去了,夫人改日再来吧。”   冯梦皎想再说着什么,被一旁陪同的秦升拉住,无奈看着公主府的大门合上。   走远了一些,冯梦皎才咬牙道:“平阳公主分明是进宫给太后请安去了,阿婵怎么可能随她一起?这下人明明就是刻意阻拦我去见阿婵!”   秦升不能理解她,“或许是有别的事出去了呢?都到京城了,何必急于这一日?”   “你懂什么!”冯梦皎怒瞪他一眼。   “你什么都没跟我说,我能懂什么?”秦升满面无辜,“你说你表妹出了事要提前来京城,我问你什么事,你又不肯说……”   跟李轻婵清白有关的事,冯梦皎谁都没说。   那日见了秋云之后,她就急忙回了秦府,与秦升一起好不容易说服了秦家公婆让他们提前离家,紧赶慢赶到了京城,正赶上除岁前一天。   刚放置好行礼,便匆匆赶来公主府找李轻婵,结果面都没见到。   冯梦皎越发确定是钟慕期做了手脚,故意阻拦她,现在是对钟慕期恨得牙痒痒。   “行了,先回去歇歇,明日除岁,不管平阳公主在不在,阿婵肯定是在府中的,明日我再陪你来一趟就是了。”秦升好声好气劝着她,“方才我让人去打听了下,京中近来事情好像有点多,先回去……”   冯家以前是京官,祖宅还留着,冯梦皎与秦升便是住进了祖宅。但祖宅多年未住人了,想着下人们应当还在扫洒,两人就在街上多停留了会儿。   循着最热闹的集市逛了一圈,冯梦皎实在提不起兴致,两人这才回去。路过一处高门府邸时,听见嘈杂的哭泣声,这才发现那府邸牌匾上挂着白布,是有丧事。   秦升忙拉着冯梦皎离开,“快走快走,咱们才办了喜事,不兴沾白事。”   “方府啊……”冯梦皎不住回头看,她已嫁做人妇,冯意就没有瞒她许多,在她来京前将往事尽数告知与她,这方府就是冯意千叮万嘱要离得远一些的地方。   冯梦皎好奇,回去了就差人去打听方府的事,这才知晓是方府大少爷没了。   “……这不好说……”下人声音压得极低,“听说是这方府大少爷与某个大人物的外室有了私情,被捉了个正着。一把火下来,房子都烧没了,更别提这方大少爷了……”   冯梦皎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只有秦升问了句:“什么大人物?”   下人道:“说是跟哪个皇亲国戚有关,外面的百姓也不敢多说……对了少爷,近来好几个官员被革职抄了家,这京城也就大白天看着热闹些,到了晚上根本没人敢出门……”   遣退下人后,秦升啧啧道:“看来这京城也不太平啊,还好你那表妹住进了公主府,有人护着,不然就那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孤身在外,说不准就吃了大亏。”   “又瞪我做什么?”秦升纳闷,“我说错了什么?”   冯梦皎满心担忧没人说,愤恨回屋休息去了。   傍晚时分平阳公主回府,身旁跟着几日未归的钟慕期,两人在府门口碰见了守候多时的钟远函。   他是来请人回府过年的。   平阳公主看他一眼就觉得恶心,压根没理他,直接进了府。钟慕期倒是停下唤他一声父亲,耐心说了几句话,钟远就函面色灰败地离开了。   进了府,侍女把今日的事情仔细报给了平阳公主。   “姓冯?”平阳公主想了一想,记起来冯意是有个女儿的,道,“既是姓冯,下回就让她进来吧,却也不能懈怠,盯紧了她与阿婵说话。”   “是。”侍女应道。   落后她一步的钟慕期也收到了这消息,略一思索道:“去查查她一行人的落脚点和进京的目的,查清楚之前,不准出现在阿婵面前。”   侍卫领命去了,接着飞鸢过来了,只是她面带犹疑,不确定要不要说。   钟慕期淡淡扫她一眼,“说。”   飞鸢这才道:“小姐近来情绪不大好,整日发呆,看着恹恹的,夜间也总是辗转反侧,问她怎么了却不肯说,也不许属下告知世子。”   钟慕期脚步停住,他吓唬李轻婵的那番话她一直坚信不疑,有什么心事都会主动告知自己,怎么现在开始瞒事了?还能真的因为近来的亲近接触退却了?   他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上回世子夜里去看过小姐之后……”飞鸢算了算时间,说出去的话声音越来越小。   钟慕期想起来那夜李轻婵的异常,他眉梢一挑,道:“阿婵近日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全都与我说一遍。”   飞鸢便一一道来,镯子的事情刚开了头,钟慕期眸色就深了下来,等飞鸢再将汤药的事说了,他已确定是怎么回事了。   “……今日收到了信件,那信世子看过后重新封了蜡,但到了公主手里又被拆开了,不过小姐没察觉出异常……” 第77章 良心   李轻婵听闻钟慕期回来了, 根本不敢见他,也不敢回听月斋里,就紧跟着平阳公主。   府里就这三个主人,晚上用膳时还是避无可避地见着了, 李轻婵那股子别扭劲儿, 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了。   平阳公主还当她是因为姑苏来的信才这样的, 道:“你爹来京城还要几个月呢, 慌什么?再说了,他还能在我跟前为难你?”   李轻婵吞吞吐吐, 不知道说什么好,食不知味吃了一点儿就咽不下去了,坐在那小口饮着汤。   汤是金汤翅肚羹,李轻婵垂着眼盯着手里的汤匙,余光偷偷往旁边的钟慕期身上瞅,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总觉得自打见了面,钟慕期一眼都没看自己。   李轻婵心里不是滋味,她不想钟慕期看自己, 可他真的不看了, 心里又空落落的,难受极了。   她觉得这表哥可真是太坏了, 一会儿这样, 一会儿那样, 想亲亲抱抱的时候嘴--------------弋里说的话好听了,也不容许别人拒绝, 可隔了几日不见就把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羞愤与失落的情绪交杂着, 李轻婵手中汤匙一滑撞到了白瓷碗壁上, 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引得几个都朝她看来。   这会儿钟慕期可算是看她了,但李轻婵更不高兴了。   “嘟着个嘴是什么意思?晚膳不合味口了?”平阳公主拿帕子擦着嘴角问她。   “哪有……”李轻婵忙收起嘴角,摆出平静的表情。府中厨子得了吩咐,对她很是照顾,怕她不习惯京中的饮食,桌上每日都有几道江南那边的菜色。   李轻婵重新捏住汤匙,咕哝道,“手滑了。”   之后无话用完了膳,几人坐着说了些家常话,李轻婵边听着,边时不时偷看钟慕期。   她以为自己悄无声息的,结果耳边忽听平阳公主问:“怎么总是看你表哥?”   李轻婵被吓一跳,连忙摆手,“没有,我、我看……嗯,我以为表哥衣服上沾了脏东西,我看错了。”   她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再也不敢看钟慕期了。   平阳公主狐疑地看着她,想起傍晚时侍女传的话,道:“白日里有人来寻你,说是你表姐,那会儿府里就你一个小的,下边的人就没让她……”   “表姐?”李轻婵倏然抬头,惊喜地望着平阳公主,说话都不稳当了,问,“是、是我表姐?”   她的脸因为欣喜迅速涨红,匆忙往平阳公主跟前移,抓住她的手,水涔涔的眼眸微睁着,急切地与她确认,“是梦皎吗?是不是叫冯梦皎?”   平阳公主只记得侍女说姓冯,没记住名字,与李轻婵说了是院子里的侍女去见的人,才说完是哪个侍女,李轻婵已提着裙子跑着找人问去了。   从钟慕期跟前走过时,如一道风,余光都没再瞟他一眼。   “急什么。”平阳公主念了她一句,但李轻婵人已跑出去,根本没听见。   “冯梦皎?”钟慕期默念了一声,从李轻婵口中听闻这个名字,他才记起来这是谁,是让李轻婵可以随便花银子的那位表姐。   他轻碰了下手边茶水,清脆的声音引平阳公主看过来,再语气叵测道,“这是有血脉亲缘的亲表姐,怎么能不急。”   平阳公主脸色当即就不好了,想起当初李轻婵刚到公主府时,那时候她可是小心翼翼、话都不敢大声说的胆怯模样,更别提对今日这样亲近欢喜了。   她不悦地哼了一声,道:“小没良心的。”   平阳公主不高兴了,而钟慕期本就话少,母子俩静坐着一言不发。   跟着伺候的欣姑姑瞅着钟慕期,心里觉得有点奇怪,方才世子是不是在恶意挑事?   她虽这么怀疑,但并不怎么敢信,毕竟钟慕期一直对李轻婵很好,现在挑拨平阳公主与李轻婵的关系做什么?   只是她能摸清平阳公主的心思,却从来不懂这位世子在想什么。多看了几眼,被钟慕期察觉回看了过来,欣姑姑连忙收起好奇心。   过了会儿,轻快的脚步声响起,李轻婵脸红彤彤地回来了,快步朝平阳公主走去,还未到跟前,就眉开眼笑道:“是梦皎,她竟然提早来了京城,一定是见着了秋云,特意来找我的!”   说完挨着平阳公主坐下,笑弯了眼去搂她胳膊。   “一边去。”平阳公主抬着胳膊推她,“别挨着我。”   李轻婵不笑了,眨了眨眼,觉得屋里气氛有点怪。   但这么长时间了,她早就习惯平阳公主的脾气,知道她不是真的推自己,又往她身上贴,厚脸皮说着:“我就喜欢挨着姨母。”   平阳公主推她几下没推开,怒道:“你是粘人精吗?”   “我就喜欢黏人……”李轻婵因为冯梦皎的到来欢喜不已,搂着她笑眯眯说着,“姨……”   一声“姨母”在嘴边了,她忽然想起前两日欣姑姑说她小时候养在平阳公主身边的事,嘴里的话打了个转,贴着平阳公主小声学起幼时的喊法,“姨姨……”   平阳公主被她喊得打了个颤,面上过不去了,恼声问:“你几岁的人了?”   李轻婵脸红红地松开了她,乖乖地自己坐着了。   坐在一旁的钟慕期看了好半晌了,面无表情道:“阿婵今日可真开心。”   李轻婵闻声朝他看去,恰好看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眼神,心尖一抖,直觉他没打好主意。   可她再仔细看,钟慕期已收回视线,与平阳公主说起别的。   李轻婵独自缓了会儿,只当是她看错了,想着冯梦皎来京城的事,依然开心的不得了。   至于今日侍女没直接跟她说这事,她也是能猜出原因的,毕竟她前不久才被人绑了,府里又只有她一个人,万一再是坏人假扮的冯梦皎就不好了。   李轻婵美滋滋的,等时间晚了要回听月斋时,困扰了她好几日的事情才再次回到心头,李轻婵又往平阳公主身上靠,娇声道:“姨母,我今日还要和你睡。”   平阳公主刚想答应,钟慕期凉凉的声音传过来,“只是今日吗?哦,也对,说不准明日你表姐就来了,到时候你就去跟她睡了,是不是?”   李轻婵确实是这样计划的,好不容易来了个可以信任的人,还是亲表姐,她是打算把心里的疑惑都告诉冯梦皎,让她帮忙看看是怎么回事。   怕被别人听见了,肯定是要同榻悄悄说的。   只是这会儿她觉得钟慕期的话不大对劲,没敢应,但已经晚了,平阳公主冷声道:“跟你表姐睡去吧!”   李轻婵被赶出了荣丰堂人还懵懵的,侍女提着灯笼给她引路,道:“没事的小姐,今天晚上奴婢多点几盏灯,小姐若是再做了噩梦直接喊就行,奴婢不睡沉。”   李轻婵拧巴着一张脸,重点不是灯不灯的问题,是……   她一扭头,看见钟慕期也从荣丰堂出来了,一想到他方才说的话,忙催着侍女道:“嗯嗯,困了,快回去睡觉。”   匆匆回了听月斋就去洗漱,李轻婵盘算得好,今日至少留三个侍女在屋里守着,就不信钟慕期还能再溜进来。   然而她洗完从洗浴间的小侧门回到了卧房里,就被搂住了腰,李轻婵险些尖叫出声,被人及时堵住了嘴。   隔壁洗浴间里侍女还在收拾着衣物,这边小门被从里面闩上,满身水汽的李轻婵被抱到了床榻上,挣扎不过钟慕期,没一会儿就浑身酸软任人摆布了。   被松开时没稳住差点倒下去,被钟慕期拉住抱进怀里。   李轻婵紧紧捂住嘴巴喘着,惊怕道:“你怎么又来了!”   钟慕期气息也重了些,低声道:“阿婵怕做噩梦,母亲不陪你睡,你表姐现在又也不在,那表哥来陪你睡。”   李轻婵瞬间恼羞得不成样子,往他身上拍着道:“谁要你陪!”   防的就是你个大尾巴狼!   这拍打的动作发出了声音,隔壁的侍女听见了,想从侧门过来,推了推门没能推开,道:“小姐,怎么了?门怎么闩上了?”   李轻婵心提到了嗓子眼,忙道:“我、我换衣服,等一下!”   那边侍女没了声音,但钟慕期又有了新的理由,“我帮阿婵换衣服。”   李轻婵见他真的来动自己衣裳,使劲挣扎起来,眼看挣不过他,怕他来真的,眼圈红了起来,软着声音求饶。   钟慕期的手按在她腰上,停住,问:“表姐好,还是表哥好?”   “表哥好!”李轻婵此时格外识趣,没有丝毫犹豫地答道。   钟慕期又问:“姨姨好,还是表哥好?”   李轻婵听他学自己说“姨姨”,羞耻地咬了咬唇,再次急忙答道:“表哥好,表哥最好了!”   “那为什么不要表哥陪你睡?”   李轻婵哽住,两眼泪汪汪地望着他,“你又欺负我,你明知道不能这样……”   钟慕期笑,在她眼下亲着,把她眼角溢出的丁点儿泪花亲掉,道:“表哥逗你玩的,你答应表哥一件事,表哥就回去了。”   “你说!”李轻婵只想他赶紧走,只要不过分,她什么都能答应的。   “撒个娇。”钟慕期额头与她相抵,哄着道,“像刚才跟你姨姨撒娇那样,跟表哥撒个娇。”   李轻婵后悔死了,早知如今,先前才不会对着平阳公主瞎喊。   接着房门也被敲响了,侍女问:“小姐,换好了吗?”   声音像是敲在李轻婵心上一样,把她吓得不行,心虚道:“再等一会儿!”   “让人看见也没关系,正好趁着这时候跟你姨姨摊开了,好让她先算好成亲的日子……”   “表哥!”李轻婵还有事没确定,再说要摊开也不能以这种方式摊开,忙不迭地软声唤他,“表哥,你对我最好了。”   说完眼巴巴地看着他,钟慕期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稳重:“你跟你姨姨是这么撒娇的吗?”   等李轻婵去搂着他再说好话时,他又道:“我是你未来夫君,不是你姨姨。”   李轻婵被为难得哭哭啼啼,见他一点儿也不收敛,心一横,双臂搂上他脖子把嘴巴贴了上去。   钟慕期顺势迎着,交换了个难得的、非他主动的吻。   末了,他道:“这是我该得的,不能算撒娇。”   李轻婵咬着水光涟涟的唇差点真的哭出来,什么她占上风啊,她明明一直被耍着玩!   李轻婵自暴自弃了,“那你到底要怎么样啊!”   算着时间已经很久了,钟慕期不再卖关子,他道:“让表哥咬一口。”   李轻婵愣了下,耷拉着脸呜咽起来,“表哥你是不是有病啊!”   “快点,让你选咬在哪儿。”   两人在屋里搂搂抱抱,外面时不时传来侍女的声音,李轻婵实在没了法子,哭丧着脸道:“咬手背上……”   钟慕期低笑,“表哥是不介意,但是会被人看见牙印,阿婵若是也不介意……”   他作势去咬,李轻婵忙收回手躲着,“不,不!换个地方!”   不会被人看见的地方,那就只有衣裳遮住的了,李轻婵想了一想哪里可以给他咬,想得双颊酡红,最后心里想出个恶劣的法子。   她掀着眼皮瞧钟慕期,故意道:“给你咬脚。”   她当钟慕期该拒绝了,结果见他点头道:“可以。”   李轻婵本来以为钟慕期是在嘴硬,直到她被放到了床上,被人擒住了脚腕,才心惊胆战地发现他是来真的。   “我说着玩的!不是脚,不是!”李轻婵慌乱地说着、挣扎着,声音还不敢太大,“不是脚,表哥,别咬——”   她刚洗过澡脚正好光着,脚背绷得直直的,落着大手里怎么都挣不脱。   李轻婵正求着饶,见钟慕期已低下了头,她脚背外侧一痛,惊呼着张开了脚趾。   “你有病!”李轻婵又气又觉得耻辱,收回脚狠狠在齿印上擦了一下,将双脚全部塞进被窝里,用哭音骂道,“不要脸,又有病!”   钟慕期一点儿也不生气,双臂撑在床榻上靠近她,在她嘴边碰了一下,道:“你自己选的,这也能怪我吗?”   李轻婵偏着头,用手背重重抹着嘴角不搭理他。   阴影从眼前退开,李轻婵听见钟慕期道:“阿婵好好歇着,表哥回去了。”   李轻婵还是不理他,也没管他从那边走的,过了一会儿又听见侍女的声音:“小姐?”   李轻婵正愁着她若是下床去开门,怎么样才能防止侍女看见她脚上的印子,两个侍女已走进来了,道:“小姐,怎么这么久才换好啊?下回还是奴婢来帮你吧?”   “嗯……”李轻婵见她们面色如常,知道肯定是没看见钟慕期,心可算是回了原处。   她遮着脚把床尾的锦被折叠好,再坐回去,把脚使劲往里藏,心道:“骗我毒入肺腑,夜里偷偷对我动手脚,还喜欢咬人,表哥指定是有哪里不正常。”   她脚上隐隐还残留着那微痛微麻的感觉,脚背不自觉地弓起,又觉得为难,明日见了表姐,要不要与她说这事啊……要怎么说呢…… 第78章 表姐   李轻婵特意多安排了几个侍女守夜, 一夜睡到天明,醒来时府中已经忙碌起来,张灯结彩,处处挂着红灯笼。   她在床上坐了会儿, 清醒后把脚从被窝里掏出来, 仔细看着上面的齿印, 气恼地在心里又骂了钟慕期几句。   然后蹑手蹑脚去找了袜子, 偷偷套好,确认看不见那印子了, 才喊侍女进来。   侍女围着她梳妆打扮,给她穿了身绣着金牡丹的白裳与金绣纹的红襦裙,衣裳上缀着细小的珍珠,佩戴着精致的环佩。   衣裳首饰无一不是精心准备的,侍女给她绾着发, 道:“今日可不兴晕倒了,小姐,要是有不舒适可要提早说,不能实在忍不住了, 才发作起来吓人。”   李轻婵摸着裙摆点头, “我近来都没有晕的。”   “这样最好,等身子好了, 才能多出去玩……”   李轻婵觉得这身衣裳可真好看, 单是因为这衣裳都不能再毒发了, 正好等冯梦皎来了让她看看,公主与表哥是不是对她特别好。   打扮好, 李轻婵去了平阳公主那, 那边刚收了金漆笔墨, 平阳公主道:“明年你身子好了,就不能这么晚起了,得你来写这春贴纸。”   李轻婵听她这意思,好像自己明年还是这样住在公主府一样,笑着答应她了,又说:“我写的不好……”   她方才一路走来都看见了,那春贴纸有的字迹笔劲儿不重,却别有气势,是平阳公主写的,有的刚劲有力,一看就是钟慕期写的,还有一些她认不得,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写的不好就好好练,读书写字一个都不能漏了。”平阳公主叮嘱着她,瞧她今日打扮得格外艳丽,满意地点头。   府里下人忙碌,平阳公主也有事,唯独李轻婵没一点儿事,这里走走,那里看看,最后拿了笔墨去湖心亭练字去了。   但她心不静,想着马上要见到冯梦皎了,心中雀跃不已,写着写着成了鬼画符。   手中细毫笔被人拿走时,李轻婵下意识回头,差点被墨水点到鼻尖,看清了来人,慌忙转回去把乱七八糟的墨迹遮住。   “写的什么不能看?”钟慕期去抓她手腕,可李轻婵觉得自己字写得不好看,使劲捂着不给他看。   钟慕期又拿起笔朝她脸上点去,把李轻婵吓坏了,她今日这么漂亮,可不能给画花了脸。   李轻婵卷起写了几页的大字,不满道:“表哥,你好烦人!”   说完转身就朝平阳公主那跑,还没出曲折小桥,差点迎面撞上侍卫。   侍卫往这边来肯定是找钟慕期有事,这下他可没空为难自己了。李轻婵这么想着停下了步子,听见侍卫道:“四皇子在临江画舫宴请,特差人来请世子。”   李轻婵记得四皇子不是好人,扶着栏杆侧耳倾听着,听见侍卫说那边不止是四皇子,还有三皇子,京中几个盛名年轻人等,这才放了心。   人这么多,他肯定是不敢耍阴招的。   侍卫退下,李轻婵也不跑了,打算等钟慕期走了再回亭子里练字。   “还你。”钟慕期拿着她的笔走过来,递给她。   李轻婵去接,他却指间一转避开,道:“阿婵可真善变,明明昨晚还说表哥最好,一早就改口说表哥烦人?”   这话说得李轻婵恼羞,昨晚种种映入脑海,她感觉连脚都又痛了起来。   她才不在这跟他说这些话,嘟囔道:“不还我就不要了,我去重新拿支笔。”   “这么没耐心了?”钟慕期将笔递进她手里,若有所指道,“字如其人,一点没错。”   李轻婵没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围尽是快步来往忙碌着的侍女,李轻婵不怕他动手脚了,跟着他往外走,问:“是说我的字好看吗?”   钟慕期脚步一顿,侧身看她,重新拿过她手中握着的笔,用笔杆在她鼻尖上点了点,道:“你可真有自知之明。”   李轻婵停在原地,笔又被塞回了她手中,望着钟慕期离开的背影,她心里犯了嘀咕,难道表哥不是在夸她字和人一样好看?   李轻婵不得而知,回去继续边练着字,边等冯梦皎上门来,若不是昨日侍女没有问冯梦皎的住处,她都想直接出门去找她了。   另一边,钟慕期刚到府门口,又有侍卫来报,这回说的是冯梦皎的事。   冯梦皎嘴巴严,李轻婵的事一个字都没往外说,更是丝毫不提钟慕期。侍卫盯了一宿和半个白日,都没探查出她真正的目的。   只查出他夫妻二人是来京求学备考的,侍卫道:“原本是计划年后才来的,如今提前来了,都是因为冯梦皎有急事要见小姐。属下无能,没能查出是何事。”   冯梦皎不会无故改变计划,连年节都不顾了赶来找李轻婵,那必然是很重要的事。   钟慕期派去姑苏的人道姑苏李府并没有什么变动,那就只能是她从秋云那得知了什么。   钟慕期虽因为李轻婵更偏信冯梦皎而不悦,却也知道她的到来是真的让李轻婵喜悦,静默片刻,道:“放他们来见阿婵。”   冯家祖宅里,早早穿戴整齐的冯梦皎已焦急了半日。   一早她正准备去公主府见李轻婵,还没踏出府门,就有官差上门核验他们一行人的身份。   初时,冯梦皎当是京城近日不太平的缘故,他们才会遭到严查。   她是不怕的,毕竟冯意大小是个知府,她与秦升的户籍路引等绝无问题。   可这一查就是大半日,期间他们一行人被困在宅中不得外出,冯梦皎如热锅上的蚂蚁,后来逼迫自己静下心来,才有了几分猜测。   官差没道理独独扣留着他们,除非是有人授意,而他们初入京,除了公主府再也没去过哪里,更没见过旁人。   是钟慕期!   冯梦皎肯定是他做了什么手脚,是他不想自己去见阿婵。   他果然不安好心!   冯府这一代只有她一个女儿,是自幼跟着冯意见多识广的,确定是钟慕期动的手脚之后也不动声色,毕竟现在在京城,不能与他硬碰硬。   午后被放出时,冯梦皎即刻前往公主府,她已做好了再次被为难的准备,却意外地一路顺畅,被恭敬地迎了进去。   刚在花厅拜见了平阳公主,便听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冯梦皎转头,就见一个穿金戴银,粉面桃腮的姑娘急匆匆到了厅门口。   她是跑过来的,扶着门框喘着气,明显是累着了,然而双目闪着光,声音清脆喊道:“梦皎!”   冯梦皎差点没认出她,况且照秋云所言,她该是路都走不了多远的,怎么会这般明媚娇艳?   她站起身来,正欲说话,听高座上的平阳公主不悦道:“有什么好急的,还能又不让你见吗!”   冯梦皎心中一震,正要帮李轻婵说话,后者已迈进来,自己回了,“不会的,姨母昨日既已告诉了我,就一定会让我见表姐的。”   “我懒得搭理你。”平阳公主嫌弃地挥手道,“你的客人你自己招待,别在我这待着。”   “哦。”李轻婵道,然后过去拉着冯梦皎的手,再朝一旁的秦升笑了笑,道,“我们去里边。”   她领着两人往听月斋去,一路上说着府中的花草楼阁,脚步轻盈,语气欢快,看得冯梦皎心生疑惑。   她拉住兴奋的李轻婵,低声道:“去一处好说话的地方。”   李轻婵为难住了,这就是她为什么想和冯梦皎秉烛夜谈的原因了,公主府里没有可以给她说悄悄话的地方。   因为前几次或真或假的毒发,以及后来被人掳走的遭遇,平阳公主吩咐了她院子里的人,绝不能让她与别人独处,不管在哪,身边都得时刻有人。   然而她这神情落在冯梦皎眼中,却是她受困于人,时刻被监视的表现,让冯梦皎的心猛然下沉。   冯梦皎又把这笔账算在在钟慕期头上,难怪他有恃无恐让自己来见阿婵。   最后几人去了阁楼上,仅余两名侍女近身伺候,其余人皆在下面候着。   两个姑娘各有想说的秘密,却只能压抑着先说着近来的情况。   冯梦皎又格外焦急,她迫切地想知道李轻婵到底有没有失身于钟慕期,看着李轻婵喋喋不休说着府中事物的样子,堪堪忍住了到嘴边的阻拦。   苦于没有私人空间,最后关键性的话谁也没能说出口,而这日又是除岁,没道理一直留在别人府中。   天渐晚,冯梦皎压着心头焦躁与秦升一道出府,李轻婵恋恋不舍地送他们。   到了府门口,下人正挂着檐下灯笼,冯梦皎终究是没忍住,道:“守岁当与家人一起才对,表姐既来了京,你就应当与我一起。”   李轻婵怔住,冯梦皎却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又道:“再者说,如今我与秦升住在祖宅,是你娘亲长大的地方,你外祖父母的家,你回去守岁是理所应当。”   见她面色茫然,冯梦皎紧紧抓住她的手,低声道:“阿婵,听我的,跟我走。”   李轻婵陷入了为难,论亲疏她的确该与冯梦皎走,况且只有她与秦升二人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太寂寥了。   可公主府里也仅有平阳公主与钟慕期两人,更不用说平阳公主早就让人将晚上守岁的东西备好了,尤其是她的那份,她怎么好临时走了,弃平阳公主的心意如弊履?   况且,回头钟慕期回来了不见她,该生气了……   李轻婵正不知所措,冯梦皎抓着她的手的力气加大,问:“是不是……是不是他不许你走?”   平阳公主是不许她随便出府的,李轻婵正要点头,听见了马蹄声,转身一看,是钟慕期跨马而来。   隔得有些远,李轻婵看不大清,就转回来继续与冯梦皎说话,“我不能随便出府……”   “会有危险”几个字尚未出口,冯梦皎打断她。   “你出得了!”冯梦皎声音尖起来,厉声道,“你马上跟我走!离了这地方,再也不回来!”   李轻婵茫然眨眼,“再也……再也不回来?”   说话间马蹄声已至跟前,钟慕期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扔给一旁的小厮,大步带风地朝几人走来,冷声道:“再也不回哪里?”   李轻婵自己都没弄明白,听见他的声音转过身来看他,刚借着檐下灯笼看清他的脸,就惊叫出声,“表哥你怎么了?你脸上怎么有血?你是不是受伤了!”   李轻婵吓得忘了身处何处、身边都是什么人了,往前一步抓着他手臂就往他脸上摸去。 第79章 灯笼   她个子矮一些, 便踮起了脚,攀在钟慕期身上借着力,而后者脸一偏,让她的手落了个空。   钟慕期抓住她的手腕, 道:“脏, 别碰。”   说完, 他的手松开, 人也向后退了一步。   李轻婵下意识地追着他再近一步,这才看见他手腕上和衣摆都沾了暗色的血迹, 手又搭到了他身上,睁着双满是担忧的泪眼看他。   “别人的血。”钟慕期声音缓和下来,简短解释完,冲着一旁的侍女看去,“外面冷, 把阿婵带回去,给她把手洗干净。”   侍女应声上前将李轻婵往回带,再次回到冯梦皎跟前。   冯梦皎看着这两人的几句对话和接触,心中五味陈杂。   她好好的表妹没有了母亲的教导, 被养成了个不灵活的笨美人, 许多事情都一知半解,现在又落入这无耻的世子手中, 怕是已经被骗身骗心了。   这世子并非正人君子……   她爹写信问了当年婚约, 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那就意味着平阳公主不肯应这门婚事。且她对李轻婵的态度也格外的差,钟慕期又是那种卑劣的行径, 这两人毫无疑问, 根本没有可能。   李轻婵只能做个不伦不类的存在。   他日喜烛成双, 等着李轻婵的恐怕只有毒酒一杯。   冯梦皎很清楚她此时根本没法与钟慕期抗衡,方才是她冲动了。   她心思转动飞快,很快就想通了,对李轻婵道:“既已离了姑苏,那以后就再也不回去了。”   说得极其自然,仿佛方才劝说李轻婵离开的地方是姑苏一样。   李轻婵见她微微摇头,虽不懂却也顺势应着,“嗯。”   冯梦皎再与秦升对着钟慕期行礼,得了一个不带什么感情的眼神。   “那我跟你姐夫就先回去了,等我们安顿好了,过几日再来接你回祖宅,你娘以前住的院子里有个秋千,我爹说你小时候特别喜欢呢,我想找人把它修缮好,你说好不好?”   冯梦皎主动退让了,没再说让李轻婵跟她走,又拿着冯娴来勾李轻婵。   李轻婵不再为难,开开心心地被她这个钩子勾上了,立马道:“好啊,小时候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那时候你太小了……”   “阿婵,回府里去。”冯梦皎的话被拦截。   钟慕期虽与李轻婵说着话,目光却是看向冯梦皎的,眼神沉静如海面,深不见底,漫不经心地看去。   这时候他才知晓冯梦皎的目的,原来是不怀好意,过来拐人的。   冯梦皎被他看得心底发毛,为以防万一又与李轻婵道:“我与你姐夫初入京城,好多事不懂,若是过几日还没来寻你,那多半是不甚得罪了什么权贵……”   李轻婵忙道:“不怕,我表哥不会让人欺负你们的。”   为让冯梦皎安心,她转向钟慕期与他确认:“是吧,表哥?”   钟慕期迎着她满是期盼与信任的表情,扯了扯嘴角,“嗯。”   冯梦皎再行礼,客气又周全道:“那就多谢世子了。”   等她与秦升上了马车离去,李轻婵又在门口遥望了会儿,才跟钟慕期一道回府。   跟在他身旁与他说话,“表哥你身上是谁的血?你不是去赴宴的吗?是不是谁为难你了?”   钟慕期进了府门就变了脸色,完全不搭理人了,他大步跨着,走了不远李轻婵就有些跟不上了。   “表哥,你等等我啊。”   还是没有回应,李轻婵追到游廊下实在没力气了,扶着红漆柱子弯腰喘气,不跟着他了。   她停下了,钟慕期反而走回来了,问:“我急着回去洗干净换衣服,你跟我这么紧是想做什么?”   李轻婵微赧,目光漂移着道:“我……我去找姨母,只是碰巧跟你顺路,想跟你说说话。”   钟慕期弯腰看她,“这么急吗?”   “也没有……”李轻婵偏过头去,“表哥你快先去洗干净吧,这样一点都不好看。”   冬日天黑的快,只是方才在门口说几句话的功夫,天已经几乎完全黑下来了,好在府中处处挂着灯笼,倒也能视物。   烛光映得雕梁画栋都染上温暖的熏黄色,也映得李轻婵眼波如水,粉面如画。   她今日漂亮的妆发仍完好无缺,唇上口脂红艳艳的,偏头时带着羞色,像是喜烛下娇羞的新娘,而那身锦衣上的金线刺绣在烛光下闪着光,金灿灿的,也像极了精心缝制的喜服。   钟慕期想亲吻她,但是身上脏,时机也不对,他看了眼跟来的侍女,低声道:“那表哥先回去了?晚点再去找阿婵。”   李轻婵听他声音暧昧,咬着唇不答话,只瞟了他一眼。   “阿婵的眼睛像泉眼一样,哭得时候眼泪流不完,不哭的时候也晃着水波。”钟慕期借着站起身的动作在她耳边说道,然后转过身,大步往里走去了。   李轻婵抿着唇,揪了揪探入廊下的常青藤枝,嘟囔道:“说什么怪话呢?”   虽然方才被钟慕期身上的血吓了一跳,但总体上李轻婵还是很高兴的,去找了平阳公主。   在平阳公主那边知道了钟慕期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是画舫宴席上,舞姬中混入了刺客,混乱中有人受了伤,这才让钟慕期身上沾了血。   “……是冲着几位皇子去的……”管事太监道,“羽林军已将画舫围住,闲杂人等一率被拿下了……”   平阳公主听到这就懒得听了,道:“多半又是他们兄弟互相栽脏,既与咱们府中无关,且不理会,这大年节的,让他们自己闹去吧。”   “阿婵,去把正厅前的灯笼挂上。”   李轻婵正想着管事太监说的事,冷不防被平阳公主喊了一声,疑惑地“啊?”了一声。   “快去。”平阳公主赶她。   被侍女拥着去了外面,李轻婵才知道京中有个习俗,每户正厅下的灯笼都得让府中最小的那个来挂。   “那要是小娃娃呢?”李轻婵好奇问。   侍女笑道:“那得看是多大的小娃娃了,五六岁的都是被大人抱着坐在肩头挂的,再小的就没办法了。”   正厅屋顶很高,檐下架了个梯子,李轻婵试探着踩上去一阶,感觉牢固得很,晃都没晃一下。   她没爬过那么高的地方,有点儿害怕,但是这事儿她没做过,又觉得新奇。   她想上但是心中惧怕,或仰头望着屋檐,或低头看着脚下梯子,犹犹豫豫不敢再上一阶。   厅中的平阳公主偷偷往外瞧着,将她畏缩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哼笑道:“胆子小得很。”   “爬那么高,谁家姑娘能不怕啊。”欣姑姑帮着李轻婵说好话,“要不还是等会儿让世子来挂吧?”   平阳公主偏不许,高声催道:“快点,府里可就剩这一盏灯笼没挂了。”   李轻婵听见了,回了她一声。   确实是她在府门口送冯梦皎耽误了时间,她在心里数了数一共几层梯子,安慰自己也不是很高。   侍女出主意道:“小姐待会儿闭着眼,别往下面看就不怕了。”   李轻婵点点头,扶稳了梯子侧边,慢吞吞往上爬去。   上去之前她觉得害怕,可真上去了,梯子丁点儿也不摇晃,居高临下能远看到隔壁小院里的花,让她觉得有趣。   她低头往下看,接了侍女递过来的灯笼,一手扶着梯子,一手高高抬起,将灯笼稳稳地挂了上去。   然后又四处张望,看见了换了身干净衣裳正往这边走来的钟慕期,朝他招手,笑着喊道:“表哥!”   侍女们怕她摔了,忙催她下来。   钟慕期快步走到近前时,李轻婵还差两层梯子就落到地面,他伸手来扶,李轻婵却直接跳了下来。   被照得流光溢彩的裙摆打了个好看的转,微微扬起擦过了钟慕期衣摆,一错而过。   “挂好了,我一点儿也没怕。”李轻婵腆着脸道。   钟慕期刚伸出去的手默默背回身后,神色淡淡道:“厉害。”   他看着李轻婵提着裙摆欢快地跑进厅内,去找平阳公主说这事,身后的手握成了拳。   刚才远远看见李轻婵踩着梯子站得高高的,他心里就觉得不舒服,为什么不等他?难道梯子能比他还要稳?   他疾步走来想借口梯子不稳将人抱下,到了跟前,接了个空,唯有衣摆被浅浅擦了一下,如隔靴搔痒,刺得他心头难耐。   而此时李轻婵去找了平阳公主,晚膳过后,要守岁一整夜,之后都在平阳公主眼皮子低下,他再没机会碰李轻婵。   等他有机会将人抱住尽情揉捏,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钟慕期立在厅前看檐下挂着的灯笼,回忆着今日的种种不顺,觉得都是自打在府门口碰见了冯梦皎之后开始的。 第80章 甜酒   晚膳后, 平阳公主依着软枕,花厅内暖融融,左手边是她那不爱说话的儿子,右手边半开的窗外传来姑娘家清脆的笑声, 是李轻婵与侍女在外面玩闹。   她往年守岁要么是在宫中, 要么是在侯府, 两边人都多, 吵吵闹闹不得安宁,头一回这么清净, 有点不大习惯。   但这景象又让她想起多年前,那时的平凡日子里时常如此,他儿子在一旁安静温习功课,皮实的小姑娘在外面嘻嘻哈哈玩闹。   直到外面的笑声变成嘈杂的惊呼声,平阳公主回神, “怎么了?”   欣姑姑去窗边看了看,回道:“鞠球打到了个灯笼,烧了起来,不过没伤着人, 正是新年里头红红火火。”   平阳公主因为最后这句笑了下, 抿了口手边的清酒,看向正翻着书的钟慕期。   她这儿子小时候还很端正,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长歪了点, 前几年去了西面领兵打仗, 两年后回来话是更少了,嘴巴紧, 会藏事, 他要是不说, 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有什么想法。   平阳公主看了会儿,将手中酒盏放下,道:“府里还是有个女孩儿热闹些。”   窗外燃了的灯笼大约是已被收起,重新响起笑闹声,钟慕期听了听,没出声。   “到底是别人家的姑娘,早晚都是要回家去的。”平阳公主若有所指道,“咱们府上什么时候才能有个自己家的姑娘?”   没有回声,听了会儿,她继续道:“前日我去宫中,你皇祖母和你舅舅又跟我提了你的婚事,比你小的赵昙都已娶了妻了,就你没一点儿动静,真是急死人。早知今日,还不如当初趁你还小的时候……”   她说着,目光转动,仔细注意着钟慕期的神色,“……给你绑个娃娃亲……”   她不确信钟慕期还记不记得小时候那口头上的亲事,若记得,又会不会把它当真。   毕竟自打再见了李轻婵,他虽时常带李轻婵出去看病,但除却李轻昏迷时嫌少有亲近的举动,其余时候也从不多看李轻婵。   这种照顾,不像是对待意中人,更像是对妹妹。   钟慕期放下了手中书,平静地看过来,道:“你绑的做不了数。”   平阳公主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   当初她念叨这婚事只是在口头上说着,两个孩子都还小,冯娴听了一直在笑,但根本就没有当真。   后来平阳公主拿了李轻婵的生辰八字要去宫中找皇帝将这门亲事坐实,冯娴才惊悟她是认真的,焦急阻拦了她。   先说攀不起,再说不想两个孩子被束缚住,不想他们多年后若无情谊互相怨憎,最后才道:“高门显贵,我女……我女受不得。”   那时候平阳公主还住在誉恩侯府,府中莺莺燕燕众多,那些明争暗斗虽没有明晃晃闹到平阳公主跟前,但她多少也是知道些的。   冯娴不敢应下这门亲事,是怕钟慕期长大后后宅也是那般复杂,他身份高,若是当真如此,就苦了李轻婵。   冯娴又说:“婚事之事非儿戏,且关系着姑娘家的后半生,我想阿婵长大后自己选。”   平阳公主何等高傲一人,为冯娴请封郡主被拒,让她入宫为妃被拒,如今她念了近三年的娃娃亲再次被拒,颜面扫地,彻底与冯娴翻了脸,两家再无来往。   后来便是李佲致出事,平阳公主没等来冯娴上门求助,等来了他们一家离京的消息。   钟慕期这句话像是在说平阳公主绑的亲事他不会接受,又像是在说她绑的亲事根本没有被冯娴认可,直戳平阳公主心窝子,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燃着的烛火彻夜不准备熄灭,将厅中照得亮堂堂,可气氛却若冰封的河面。   李轻婵体力差,跟侍女在外面闹了一会儿就冒了汗,脸色红润地小跑进屋,喘着气坐在了平阳公主身侧。   欣姑姑忙倒了温水给她,李轻婵饮下,平复了下呼吸,笑弯着眼问:“姨母和表哥偷偷说什么呢?怎么我一来就不说了?”   “你小姑娘家懂什么?”平阳公主不想说话。   李轻婵心情好,又笑着说:“你都不告诉我,我怎么懂得?”   平阳公主看着她鬓边被汗湿了的碎发,让侍女给她拿帕子擦了擦,才道:“在说今日这清酒混浊,没什么喝头,可要尝尝?”   李轻婵一听是酒连忙摇头拒绝,“不要,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姨母少喝些。”   她朝钟慕期那看一眼,见他手边放着的也是酒,道:“表哥也是。”   “阿婵没喝过酒?”钟慕期状似随口一问。   李轻婵确实没喝过,老实承认了,道:“这东西喝多了乱人心,不好的。”   她也不想老是提这东西,转而跟平阳公主道:“明日姨母去宫中,那我可以去找梦皎吗?”   “今日得守一整夜,明日你还能有精力吗?”平阳公主没好气地给她做了决定,“在府里歇着,初三再去,那日我跟你表哥都有事,你自己去,多带点人。”   初三也没几日了,李轻婵高兴点头。   一个屋里就她心情最好,时不时捏个干果茶点吃吃,再说说这个问问那个,后来撑不住睡意靠着平阳公主小睡了会儿,到寅时才醒了过来。   平阳公主被她靠得肩膀发酸,起身去外面走动了几步。   而李轻婵睡得双颊酡红,迷迷糊糊拍了拍脸想让自己清醒,朦胧中不小心碰到了矮桌上的瓜果盘,落地声响起,可算是让她彻底清醒过来了。   怕碎片扎着了她,李轻婵被侍女推得远远的,正好在钟慕期那边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没往钟慕期身上看,却听见他那边传来窸窣的声音,似乎也是站起了身。   就眨了几下眼的功夫,李轻婵跟前一暗,听见了钟慕期说话。   他用刻意压着的声音在自己耳边道:“酒还是要喝一两口的,不然成亲那日喝不得合卺酒,可怎么办?”   李轻婵的脸唰的红透了。   钟慕期只是在李轻婵身边微一停顿,屋内的侍女们还念着“碎碎平安”在清扫碎瓷片,没人注意到他两人这点儿动作。   他走到门口又招了别的侍女吩咐了几句,李轻婵只顾着脸红了,没仔细听。   没一会儿,平阳公主回来了,恰好侍女送上了新的果酒。   平阳公主看见了,道:“我倒是忘了这从宫里带来的甜果酒了,阿婵可要尝尝?没什么酒劲儿,小姑娘也是喝得了的。”   她当李轻婵脸上的红还是方才睡出来的,挑了酒味最浅的一种,倒了小半盏递给她。   李轻婵接过了,闻着淡淡的清甜味道,想着应当是很好喝的,可她总觉得钟慕期正盯着她看,心中羞涩,握着手中杯盏迟迟未送进口中。   平阳公主自己也倒了一盏,喝完了见她还没动静,道:“不想喝就放下,到底是酒,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轻婵藏在裙摆下的脚尖往上勾着,飞速抬头看了钟慕期一眼,见他还饮着方才那壶酒,根本没往这边看。   她扭开脸,用极小的声音道:“喝的……”   李轻婵把杯盏递近嘴边,先是轻轻抿了一口,确认没多大酒味,还甜滋滋的,这才继续饮下。   那小半盏,两口就喝完了。   她又偷偷去看钟慕期,这回正好与他视线相撞,脸上火辣辣的,慌忙躲避开。   她又没见过别人成亲,也不知道合卺酒要喝多少,觉得这酒一点儿也不辣,又倒了满满一杯。   这一杯是学着钟慕期一口饮尽的,终于品出了点酒味,然后握着杯盏停住了。   “没骗你吧?”平阳公主看她连喝了两杯,觉得她是喜欢的,道,“甜酒喝不醉的,喜欢就多喝点,就是醉了也没事,在自己府里怕什么。”   李轻婵抿着沾了甜味的唇摇头,不敢再喝了,万一真的喝醉了,怎么防钟慕期呀……   平阳公主终于看出她的异常了,靠近了,捧着她的脸揉了揉,惊讶道:“这才喝了几口脸就红成这样,不会真的醉了吧?这么快?”   “没有……”李轻婵扒下她的手,扑扇着眼睫道,“有点热……嗯,我去外面透透气。”   她从平阳公主手中脱身,捂着双颊往院中跑去。   庭院被灯笼照得煌煌如白昼,李轻婵没走远,在外面连廊里的小亭子坐下,借亭柱挡着,正好让花厅那边看不见她。   她双手在颊边不停地扇着,想快点把脸上的热气扇没了,看见不远处有侍女走动,忙往柱子后面躲,巴不得所有人都看不见她。   银月如霜,清冷寂静,李轻婵在亭子里看了会儿月亮,觉得脸上恢复了正常,正想往回走,看见了一个大步走来的身影。   心跳猛然乱了,两人明明还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李轻婵脸上却又重新烧了起来,匆忙侧着身子往亭柱后面躲,怀疑钟慕期是出来找她的。   她刻意敛起裙角绕着柱子,藏在背光处一动不动,看见钟慕期目不斜视地走到了跟前,依然没有停步的意思。   李轻婵心里轻松了点儿,又起了点怨念,怎么能没看见她呢?   她虽不确定钟慕期是不是骗了她什么,但喜欢是真的,心里的疑惑被压下,还是控制不住地想与他亲近。   但是钟慕期没看见她,或者说根本不是出来找她的,让她生出丁点儿不高兴。   李轻婵佝着头,手指头在柱子上无意识地划着,忽然腰间一紧,被抓着腰翻了过来,从面朝着柱子变成了背靠着柱子。   有力的胳臂将她纤细的腰环了一圈,手掌正好停在她侧腰上,李轻婵腰身紧绷,肩背打开,上半身不自觉地往前挺着,结巴道:“让、让人看见了……”   “不会。”钟慕期与她贴得紧紧的,唇挨着她耳尖悄声道,“阿婵选的地方很好,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有人。”   离得太近了,他说话时嘴唇不时地擦过李轻婵耳尖,烫得她缩起脖子想躲。   可钟慕期另一只手抚上了她侧颈,扶着她的脸不让她躲,又问:“阿婵是不是知道表哥在想什么,特意出来等表哥的?”   “不是……”李轻婵才说了两个字,口唇被堵住。   等到被放开时,她剧烈喘息着,靠着钟慕期肩膀勉强支撑着身子,两人的心跳声交织着,听在李轻婵耳中如擂鼓一般。   “那个酒,果真的甜的。”钟慕期仍抱着她,在她发顶一下下亲吻着,道,“可惜成亲时候的合卺酒不能用那个,只能用表哥喝的这种。”   李轻婵被亲得头脑迟钝,尚未反应过来他为什么又说这个,听见他继续道:“阿婵可尝到了?”   他扶着李轻婵脖颈处的手微微用力将她的脸抬起,大拇指在她殷红的唇上重重抹了一下,低笑道:“看来是喝得了的。”   李轻婵感受到嘴巴里残留着的辣辣的酒味,脚趾头使劲抠着鞋底,抿着唇不让他碰,软绵绵地在他肩上推了两下示意他放手。   钟慕期不肯,正要再次品尝那甜酒,听见花厅门口传来侍女的声音:“小姐?你跑哪去了啊?”   “快、快松开了。”李轻婵气息不稳,说话的声音都在战栗。   钟慕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确定那边看不见这里,低声道:“明年守岁,阿婵若是再困了撑不住了,可只能靠在表哥身上睡,记住了吗?”   李轻婵连连点头,终于重获了自由,她往钟慕期也带着水光的唇上扫了一眼,羞臊地去抹自己嘴唇,然后提着裙子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第81章 鲤鱼   李轻婵逃回屋里差点撞到添炭的侍女, 勉强压着心跳回了里面,又被平阳公主问了句:“不是出去吹风吗,怎么脸还这么红?”   “嗯……”李轻婵含糊其辞,抓着杯盏假装饮水没有答话。   好不容易下去的热气, 在钟慕期回来后又往回升, 她悄摸瞅着钟慕期, 心道:“表哥可真会装。”   没人的地方像恶狼一样, 又上手又动嘴,一到人前就满身清冷, 一眼也不往自己身上看。   李轻婵也不往他身上看了,只管当他不存在。   守到天明,李轻婵果然没有精神劲儿了,把要入宫的两人送出府门就回去补觉了。   自这日起便是新年,府中忙碌起来, 许多人上门来拜访,有那性子温和的姑娘来时,平阳公主也会特意带李轻婵去见见,连续两日府中热闹非凡。   与这边相反, 冯家祖宅里一片安宁, 没什么来往的客人也就罢了,所有丫鬟仆人还被勒令不得喧闹, 无事不得出府。   秦升更是干脆被赶去温书了, 头晕脑胀地过了两日, 受不住了,问冯梦皎:“咱们在京城还没来得及得罪什么人吧, 你怎么跟防贼一样?”   冯梦皎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她可不就是在防贼吗?还是个大贼。   秦升十分不解, “我瞧着京城里治安挺好的,外面热闹得很,咱们也出去走走呗,整日闷在府中,人都要生锈了。”   冯梦皎有苦难言,说什么都不肯松口,又把他赶去看书。   她自收到了公主府的传信说李轻婵初三会回来,就没再安心过。   当日她一见钟慕期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手,怕他再为难自己与秦升,特意暗示了李轻婵一句,若几日未见,就是她与秦升出了事。   李轻婵不会对她们视而不管,一直见不到人就会向平阳公主或者钟慕期求助。   按理说钟慕期是不会再对他们动手的,但这人无耻得很,冯梦皎无法肯定,只得让自己人多提防了。   将所有人拘在府中,顺利到了初三这日,冯梦皎更加警惕,像竖起浑身刺的刺猬,生怕再有异变。   直到下人来报李轻婵已至院门口,她还有些不可置信,匆匆赶去看见了李轻婵,才算真的把心放回原处。   李轻婵正好奇地打量府门,看见了她,快步跑过来,眉眼弯弯地喊她,“表姐,这就是祖宅吗?我还是第一回 见,这么气派……”   冯梦皎无心与她说这些,看了眼她后面跟着的数名侍女,打起精神应付了几句,到了里院就客气地请侍女们下去歇着。   侍女都是得了平阳公主的吩咐的,要寸步不离地守着李轻婵,自然是不肯下去的。   闲话聊了几句近来的生活,冯梦皎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再次开口请侍女下去休息又被拒绝。   她心思转了转,挂上欣慰的笑,道:“也就咱们知道公主这是不放心阿婵,不然都回到了外家身边还不让离人,不知道还当阿婵是被监视起来了呢。”   侍女们面面相觑,李轻婵也是想单独与冯梦皎说话,听了这话忙道:“姨母对我很好的,不是让她们监视我。”   而后转向侍女们说:“去歇着吧,梦皎是我表姐,不会害我的。”   两人配合着,总算是把侍女都遣退了。   冯梦皎想与她说的话不能被外人听见,特意领她去了水上小亭,四面环水,只有两边折桥能通人,杜绝了有人窃听的可能。   茶水摆齐,冯梦皎命所有人退开,这才定然看向李轻婵。   只是她心中所念甚多,担忧数日,终于能与李轻婵当面说心里话时,却瞻前顾后,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心里又担忧,李轻婵还要回公主府,她不会遮掩情绪,若是露了马脚让那歹人看出来了呢?要不还是再等等?再等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冯梦皎为此犹豫不决,李轻婵也在踌躇着该怎么开口,她一个黄花闺女,说那些事总觉得难以启齿。   两人面对面坐着,好半天谁也没能说话。   最终是冯梦皎找到了切入点,先开口问:“听秋云说你先前被蜘蛛咬过,已好了吗?”   “好了好了。”这个话题让李轻婵很轻松,忙道,“那伤就是看着吓人,抹着药慢慢就好了,表哥给我找的药很管用。”   冯梦皎神色复杂,微一停顿,继续引导着她问:“这也太吓人了,你与我仔细说说,我好防备着些。咬你的是多大的蜘蛛?眼睛是什么颜色,身上可有斑点?”   李轻婵被问住了,呐呐道:“我没看见,表哥担心我害怕,趁我还没见着就把蜘蛛扔了……”   “听说被毒虫咬过,很快就能毒发,那是不是当时就出现了印子,阿婵一定吓坏了吧?”   李轻婵回忆了下,慢吞吞答道:“没有的,刚开始就是有点痒有点热,隔了一夜才有了印子的。”   “这样啊……”冯梦皎慢慢说着,声音轻得像水面上的涟漪,“我听说后怕你被咬出问题,也特意请教了几位老大夫,大夫都说被毒虫咬了最多一刻钟时间就能毒发,怎么阿婵你的要这么久?”   她声音压着,拖着尾音暗示道:“会不会是别的什么东西咬的呢,毕竟阿婵夜里睡得熟,有什么爬到床上也察觉不了……”   李轻婵被她说得茫然,“就是蜘蛛的,我表哥看得清楚,去找大夫问过了,还开了药,现在都好了的。”   冯梦皎一时无言,心想毕竟是没什么见识的小姑娘,想不到别的上面也正常。   她深吸气,再接再厉道:“我听秋云说你那时整日昏睡,去别院时可有人照顾?也是平阳公主安排的人吗?”   “不是,别院都是我表哥安排的。”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李轻婵有问必答,说得很清楚,“我表哥太忙了,经常住在别院,所以别院都是他用习惯了的人手。”   “这么说来,给你看病的、照顾你起居的,--------------弋包括给你开药的等等,全都是世子安排的?”冯梦皎与她确认着,得了肯定回答,意味深长道,“世子人真好,若是荀翰那等卑鄙小人,必然要在你的药中做手脚,骗得你浑浑噩噩只能依靠他了……”   李轻婵愣住,这话与她先前的疑心有了些关联,让她的心急速跳了起来。   她抬手按住心口,让冯梦皎慌了神,“怎么了?不是已停了那药,怎么还会心口痛?”   “没有……”李轻婵忙解释,“不是,没有痛。”   她咬着舌尖镇定了下,再出口的话却是:“我表哥不是荀翰那种人,他对我很好的,你不要把他想坏了……”   冯梦皎将她的神色一一收入眼中,见她面色惊疑,急切又为难,心中再次一沉,但好歹让她起了点儿疑心,那就好,不着急。   她见好就收,转口叮嘱道:“我说着玩的……只是公主与世子对你好是念着与你母亲的旧情,情谊总有尽时,该有的距离还是要保持,该有的警惕心也要有,若是碰着不明白的事情,想不懂就记下来夜深人静的时候慢慢琢磨,总会弄明白的。”   李轻婵的心神彻底被她上一句话打乱,后面又被她问了病情,这才记起她还不知道自己自己中毒的事情。   只是这事钟慕期说过不能告知他人,连平阳公主都还瞒着……李轻婵犹豫了下,还是听钟慕期的了,顺着冯梦皎的话把毒换成了病情,将事情一一告知。   冯梦皎听得心思复杂,尤其是听见她说每次都是钟慕期带她去看大夫。   在冯梦皎心中,钟慕期已完全和荀翰是同一种人了,她甚至怀疑李轻婵病弱也是他刻意让人所为的,好借机与李轻婵亲近。   听李轻婵说完,冯梦皎挤出了个笑,轻轻抓住她的手,道:“当日你入京时,咱们说好的,等我来了就接你过来,你可还记得?”   虽然中间曲折,但最终结果与当初冯梦皎计划的一致,李轻婵在平阳公主保护下躲了数月,如今身子也好了,是该回到冯梦皎这里了。   可李轻婵心里有点犹豫……   冯梦皎看她这样,再想昨日她与钟慕期的互动,心中一紧,低声问:“你老实和表姐说,你是舍不得平阳公主,还是舍不得你那表……”   “没有,没有舍不得!”李轻婵脸热,因为方才冯梦皎对钟慕期的偏见,她不敢说与钟慕期的情谊,急忙心虚摇头。   既有血脉亲人在京中,的确不好再借住公主府,况且她还有秘密不知道该怎么与冯梦皎说,于是当即点头道:“回来的,晚上我就与姨母说,近几日就搬回来住。”   冯梦皎不敢放松,又问:“公主会放你回来吗?”   李轻婵迟疑,这母子俩一个是光明正大地蛮横,一个是暗地里强硬,要是不愿意放她走,她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的。   这时冯梦皎给她出了主意,道:“就说你爹准备年后就给你议亲,公主府毕竟有男人,怕对你名声不好。”   李轻婵不敢看她,她确实是得议亲了,钟慕期提了许多次了,就等李佲致到京城了。   这么说也对,他都要来提亲了,自己再住在他们府中像什么样子?   李轻婵不好意思把与钟慕期的私情拿到台面上来说,低着脑袋点了点,答应了她。   冯梦皎一喜,忙道:“那咱们可说好了,今日回去你就与公主提,明日我再备些礼品上门向公主道谢,帮你收拾好行囊咱们当天就回来……”   她正说着,忽听一阵破风声,余光看见一抹银光直直射入她身侧的水中,接着是一阵水花扑腾声。   冯梦皎心中一震,忙止住了话题,倾身往栏杆外看去,正好看见一尾肥硕鲤鱼被利箭刺穿,血水散开,那鲤鱼甩着尾巴在水面拍打了几下,溅起层层水波,然后很快往水下沉去。   冯梦皎倏然抬头朝箭矢来的方向看去,一眼望去,近周无人,她不知道箭矢从何处来的,又是何人射出的。   “什么声音啊?”李轻婵跟着她往水中看去,那鲤鱼已沉了下去,血水也被水波冲击着散开,这会儿仅余一丝薄红。   李轻婵没看出来,又与她一起抬头张望,奇怪道,“你在看什么呀?” 第82章 留宿   这支箭是警告, 可是四周无人,这人怎么知道自己在与阿婵说什么?   冬日暖阳里,冯梦皎打了个寒战。   “表姐?”李轻婵摇了摇她胳膊,“怎么了吗?”   “没事。”冯梦皎转过头看着她浅色眼眸里映着的自己, 暗中凝神, 勉强笑道, “大约是久未来京城, 有些水土不服,过几日就该好了。”   李轻婵赶紧扶她坐下, 给她端水过来。   之后冯梦皎久未说话,借养身沉思起来,那支箭显然是不满她让阿婵搬回来住……   她确实斗不过有权有势的誉恩侯世子,可今日这话已被他知晓了,若是就这么让阿婵回去了, 她再想见阿婵怕是更难了,更不要说单独说话。   依阿婵的脑子,就算她能察觉钟慕期的意图不轨,可身处狼窝, 她一个人也没有反抗之力。   冯梦皎想起幼年时的李轻婵, 她那时候嗓门清脆,天不怕地不怕, 最喜欢捣蛋, 整日闹得人头疼, 连她亲娘冯娴都常常受不住。   嘴上说着受不住,可一旦李轻婵离开了她的视线, 她就立马找过去, 生怕摔着碰着了。   冯梦皎现在还记得, 冯娴去世后她们第一次再见面的情景,那时李轻婵身边已没了年长的丫鬟,只有一个比她还小的秋云。   她穿着很得体,却表情木讷,束手束脚地不敢大声喊一句表姐。   那时是冬日,冯夫人见李轻婵脸色煞白,多问了几句,她只一个劲儿摇头说没事,再问就流了眼泪。   后来进了里屋没人了才敢说,是来了初潮,姑娘小不懂事,身上难受又没人教,还当自己要死了,特意求了荀氏过来见舅舅舅母和表姐最后一面。   冯夫人让人给她清洗好换了衣物,给她细说了许多注意的事,留她住了十余日,直到李府派了人来催她回去。   父亲尚健在,她哪能无缘无故久居外家,又住了两日,冯家两口就送她回去了,叮嘱她有事就写信,或者花点银子请人过来传话。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诸多委屈无法诉说,只得一个人和着眼泪吞下肚中。   她受了许多苦的。   好不容易长大了,先被拿捏了婚事,再被这卑鄙小人诱骗,没娘的孩子就活该受人欺凌吗?   冯梦皎思索许久,最终做了决定。阿婵装了好几年的病,吃够了苦头,那她怎么就不能也装一次呢?   若是李轻婵自己不肯回去,那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冯梦皎打定了主意,就没那么紧张了,看李轻婵还围着她转、怕她再有不舒适,顺水推舟地作出无力模样,道:“我这一路担惊受怕,唯恐你出了什么事,可能是赶路急了又没睡好,这才不舒服的,歇歇就好了。”   李轻婵听得感动,搂着她轻声喊她表姐。   “我觉得有点冷,扶我回屋去吧。”   转移到屋中,差丫鬟在门口窗外守着了,冯梦皎再次试探道:“知道公主与世子这段时日对你很好,我就安心了,等我歇过劲儿来就去准备谢礼,那是权贵人家,需得备厚礼。”   照理来说,冯梦皎说的是对的,然而李轻婵总觉得若是真的正儿八经准备厚礼去答谢平阳公主与钟慕期,这两人该生气了……是不是太见外了?   她犹豫了下,道:“其实可以不用特意去谢的……”   “必须要谢!”冯梦皎声音忽然提高,把李轻婵吓了一跳,她意识到是自己反应过度了,立马再次虚弱起来,轻声道,“高门大户最在意礼节,况且你爹不是要来京了吗?若是知晓你做得不周到,荀氏怕是又要煽风点火,你也知道你爹好面子……”   李轻婵被说服了,“那听你的。”   停了一下,冯梦皎接着用哀怨的语气道:“平阳公主是长辈也就算了,但我瞧着你对你那便宜表哥也偏心得紧,说一句不好的都不行。”   李轻婵顿时陷入被看穿了的窘迫中,满面通红,磕巴道:“嗯……他……我没有……”   “你没有?那我问你……”冯梦皎捏了捏她比以前圆润几分的小脸,与她对视着,认真道,“若是我和你那表哥起了冲突,你是偏向他,还是偏向我?”   李轻婵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这个问题,好像钟慕期也问过类似的?那会儿她根本没得选择,张口就说钟慕期好。   这会儿要怎么选呢?明明两个人都对她一样好的……   李轻婵为难极了,纠着细眉踌躇了会儿,吭吭哧哧问:“可不可以……往两边都偏啊?”   冯梦皎被气笑了,“没这样的,赶紧选!表姐跟你多少年的情谊?比不上那才照顾了你几个月的表哥?亏得我这一路艰辛,日夜惦记着你,为了早日来见你还闹得公婆不高兴……”   “偏向你!”李轻婵忙道,“偏向你的,梦皎。”   她俩仅差半岁,从小养成的习惯,称呼和名字一直混着喊。   冯梦皎满意了,道:“有阿婵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阿婵,你得记住今日说的,日后若是我与世子起了冲突,你是信我、偏向我的。”   李轻婵点着头,虽然知道钟慕期听不见这话,但还是特意叮嘱了冯梦皎一句:“不要告诉别人哦。”   “为什么?”冯梦皎奇怪。   “嗯……”李轻婵支支吾吾没说清楚,总不能直接告诉她,要是表哥知道了,又要发疯吧……   她说不出来,攥着冯梦皎衣角,水汪汪的眼睛哀求地望着她,问:“一定要起冲突吗?可不可以好好的,不吵架?”   冯梦皎被她看得心软,道:“我就是说说,人家位高权重,我哪里敢,是不是?”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暂时来说,李轻婵是不敢把心里藏着的秘密说给她听了,才刚见了一面,火药味就这么重,若是再因为自己起了冲突,那就麻烦了。   李轻婵蹙着眉头,决定自己动动脑子,晚些时候好好琢磨琢磨。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傍晚,李轻婵要回公主府时,冯梦皎突发急症,病得站不起身,随时要去了一样。   请来的大夫说是思虑过重加上路途劳累,这才病倒了,要安心休息,不然恐会伤了心肺。   李轻婵给吓住了,与秦升一左一右地守着她,片刻不敢合眼,生怕她出了事,也没能回成公主府,只差人回去说了一声。   一夜无梦,次日,冯梦皎没有一丝好转,依旧满面病态。   打发了秦升亲自给她熬药,只让李轻婵与她待在一起,依偎着说着以后的打算。   “等你爹来了,再用平阳公主压他,让他不敢随便决定你的婚事。荀氏那边敢为难你,就和我说,我找人把消息散播出去,京城里达官贵人多,爱说闲话的也多,你爹就是为了前途也不敢再放任荀氏的……”   “你姐夫若是高中,我们以后就留在京城里,正好给你掌掌眼,让你嫁个好人家……”   李轻婵欲言又止,但冯梦皎没注意她,自顾自说着:“你这性子,得找个好脾气,家里人口少,父母性情也好的,到时候我再教你点小手段,把那一家子都拿捏住了,日子就舒坦了。至于你爹那边,逢年过节做个样子得了,不必过多理会……”   “我……”李轻婵刚发出声,敲门声响起,是李轻婵带来的侍女,道:“小姐,你身子才好,公主怕你过了病气,特意让世子来接你回去。”   冯梦皎心中发紧,赶忙往下躺,抓着李轻婵的手腕微微叹气,道:“是表姐考虑不周了,阿婵快跟世子回去吧,我没事的……”   她说着说着停了,似喘不过气,靠在床头微阖了眼,满面憔悴,气若游丝。   “我没事的,我都守了一晚上还好好的,不会染了病的。”李轻婵最了解病着的滋味的,那真是太不好受了,更何况冯梦皎还是因为她才病的,她是说什么不能走的。   “小姐放心,世子带了大夫来的,一准能把秦夫人的病看好了。”   “哪位大夫?”   “说是孟大夫。”侍女答着,“正在外面与秦公子说话,哎,好像过来了。”   李轻婵惊讶,看了看外面的太阳,自言自语道:“他能见光了?”   而冯梦皎听了她与侍女的对话,暗道不好,同时默默打定主意,只要她坚持身子不舒服,就算大夫查不出异样也无妨,反正她只需要李轻婵不放心。   她装做回了劲儿的样子睁开眼,微声问:“是阿婵认识的大夫吗?”   李轻婵使劲点头,“应当是的,就是这位孟大夫治好了我的病,他很厉害,表姐你放心,他肯定也能治好你的。”   冯梦皎扯着虚假的笑点头。   说着话,人已进来了,秦升在最前面,几步走到床边,给冯梦皎掖了掖被角,欣喜道:“世子请了名医过来,梦皎别怕,你很快就能好了。”   冯梦皎继续笑着,缓缓看向钟慕期,上半身微屈行礼,后者也面无波澜地看过来,略一点头,移目看向床头的李轻婵。   李轻婵一眼也没看他,只惊异地盯着孟梯看。   “看什么看?不准人病好了吗?”孟梯依然遮挡得很严实,但这次脸露出了一小半,并且没有伤痕。   他朝李轻婵挥手赶她离开,拖了椅子坐下给冯梦皎把起了脉。   屋内没人敢大声出气,李轻婵这才正眼看钟慕期,看一眼,悄悄往他跟前移一步。   偷摸移了四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好远,是钟慕期为避嫌,压根就没走近床榻这边。   李轻婵又挪了一步,停下来了,她怕待会儿被冯梦皎看出端倪。   但这会儿钟慕期是一眼都没看她的,让她心里有点不舒服,不过李轻婵转念一想,表哥他就是喜欢在人前装正经,于是她又悄悄往冯梦皎那边移。   她自己做了一番小动作,回到原处,孟梯也收回了手,道:“夫人确实是思虑过重,好在小人研究过这类病症,炼了对症的养心丸,吃上两粒很快就能有好转。”   他说着,从随身药箱里取了个药瓶出来,递给秦升,重复道:“两粒,很快就能恢复。”   冯梦皎从他一开口说话就诧异起来,这会儿对着已被秦升递过来的药丸,不知道该不该吃下。   她看向孟梯,孟梯回以医者仁心的慈善微笑。她再看向钟慕期,钟慕期的视线正毫不遮掩地落在李轻婵身上,其中的侵占欲看得冯梦皎心头打颤。   而李轻婵正着急催她,“快吃呀表姐,孟大夫的药特别灵,他说了能好肯定就能好的。”   秦升也连声附合。   冯梦皎是不怕钟慕期在药里动手脚的,就算这药真的灵,她也打算继续装病。   她接过,刚就着温水咽下,就见床边的秦升面色忽变,猝然一抖,“哇”得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然后人如木偶,僵硬地倒下。   “升哥!”冯梦皎脸色大变,所有不适都不见了,急忙掀被去看他的情况。   李轻婵也吓呆了,被她的惊叫声喊回神,催着孟梯快给秦升看看。   孟梯没动弹,只是看了眼钟慕期,待他点头了,才去看秦升的情况,边看边悠悠道:“你们这小夫妻俩是怎么回事啊,才到京城就一个连着一个病倒,别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冯梦皎听懂了他的暗示,一瞬间面若金纸,战栗着看向了钟慕期,依然没能得到他一个眼神。   她双目狠狠一闭,知道这回是她输了,她不该使手段留下李轻婵。   冯梦皎舌尖抵着上颚,奋力压下心中愤恨,再睁开眼时,平静道:“孟大夫的药当真是灵药,民妇这会儿感觉已完全好了,烦劳您为我夫君诊治……” 第83章 针灸   孟梯按了会儿脉, 放了手,道:“心焦气燥,气血壅滞,加上路途劳累才会吐血, 好好歇着别多事, 清淡饮食, 过几日就好了。”   “别多事”三个字像是巨大的钟声敲响在冯梦皎灵台, 震得她气息翻涌。   勉强维持住神情,她对着孟梯压住心底翻腾的情绪, 道:“多谢孟大夫。”   冯梦皎搂着秦升轻轻给他擦着嘴角的血,暗红色染上她指尖和袖口,脏乱且骇人。   李轻婵慌忙把帕子打湿递过去,围在一旁帮忙。   可帕子被接过去了,她人却被推开。   冯梦皎只慌乱了一会儿, 现在大脑重新运转起来,短短时间已做了决定。她留不住李轻婵的,那当务之急是再请别的大夫给秦升看看,只能以后再另寻法子帮李轻婵脱身了。   她用沾了污血的手按住李轻婵, 强扬起笑脸, 声音尽量轻快道:“你也看见了,我和你姐夫刚到京中还没休整好, 连自己都顾不过来, 就先不留你了, 快和世子回去吧,改日我再去公主府看你。”   她本想说“等你姐夫好了我再去看你”的, 怕再把秦升牵扯进来, 临时改了口, 在李轻婵指尖上捏了捏,再推她,“我已经好了,再说你留着也帮不上什么忙,我还得分心照顾你,快回去吧。”   李轻婵被她推离一步,望着床榻上他二人相拥着的身影,再看冯梦皎笑中带着凄苦的神色,心中怪异感再次扩大。   她有些茫然,回头看了看钟慕期,再转向孟梯,问:“我姐夫真的没事吗?”   孟梯翻着眼白答她:“不放心就请别的大夫再看看呗。”   李轻婵伫立着没有说话,有侍女进来看见她的手脏了,匆忙给她擦干净了,这时钟慕期才说话,很短的一句话,听不出情绪,“回府。”   孟梯转身就往外走,可李轻婵还是没动,盯着孟梯坐过的凳子发着呆。   “回去吧。”冯梦皎又催她一句,声音里有一丝自嘲,道,“是表姐自大了,自以为能照顾好你……还是去公主府吧,平阳公主对你多有照顾,在她身边才是对你最好的。”   李轻婵慢吞吞地转向她,声音漂浮着般道:“我在想事情呢。”   冯梦皎笑,“想清楚了吗?”   “还没有。”李轻婵一字一句地答着,“你们一说话就把我思路打断了,我可能要晚上一个人的时候静静地想,才能想明白。”   “那就回去想吧。”冯梦皎眼泪差点掉出来,强忍住,打起笑脸道,“若是真的想不明白就算了,傻傻的,有时候也挺好的。”   她把这句话说出之后,再也没看李轻婵,对方才进来的侍女道:“快领阿婵回去吧。”   李轻婵被侍女扶着往外走去,到钟慕期身旁时喊了他一声,道:“那就回去吧,辛苦表哥来接我。”   钟慕期淡淡“嗯”了下,落后她两步往外走去。   待李轻婵的身影从门口消失,钟慕期已抬脚向外迈出时,冯梦皎忽地出声:“我夫君当真无事吗?”   钟慕期回头,眼眸微抬,“我不是大夫。”   巨大的无力感升至心头,冯梦皎瘫软在榻上,神色凄切道:“阿婵她已受了许多苦,他日……他日世子若另结新好,恳求世子看在她娘亲的份上……”   她闭上眼,泪水流下,“……放她一条生路。”   钟慕期眉头微拧,眯起眼睛看她,好一会儿,才从容道:“你想与她说什么都可以,要教她什么也没关系,只是不该阻拦她回府。”   说罢,大步跨出门去,身影消失不见。   冯梦皎痴痴地守着秦升坐了会儿,不多时,下人领着大夫过来了,她赶忙把秦升放好,让大夫给秦升把脉。   然后问下人:“方才升哥与世子在前厅做了什么?”   下人道:“就喝了一盏茶,少爷听说那位孟公子是大夫,就赶紧请人来给小姐你把脉了。”   那就是茶里出了问题,冯梦皎心里阵阵发寒,再次觉得前路艰难,他能下这番毒手,想要摆脱他就更难了。   冯梦皎与秦升相识多年,秦升性子好,爱说笑,成亲前就什么都听她的,整日被她呼来喝去,毫无怨言。   有时候冯夫人都看不下去,让她给秦升留些面子,秦升自己倒不在乎,还帮她说话,“没事儿,我早习惯了。”   秦升对她好,冯梦皎又不是没心没肺,今天见他出了事,吓得是肝胆俱裂,只能先放李轻婵走。   这让冯梦皎心生愧疚,她做人姐姐的,为了丈夫放弃了妹妹,只希望誉恩侯世子能怜她身世凄苦……   “梦皎!”急急的脚步声与呼喊声将冯梦皎喊回神,她还穿着沾了污血的脏衣,呆愣地看向房门口。   刚离开没一会儿的李轻婵重新出现在门口,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想了想……”   她喘了两下,接道:“我可能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可我陪着你,总好过你一个人惊慌的好。”   她跑得急,咽着口水润了喉口,道:“你要是有事忙,不用理我也行的,我身子已经好了,只要按时吃药就不会有问题,不会给你添麻烦……”   “他……他肯让你留下?”冯梦皎踉跄几步过来,也扶住门框,探出身子向外看,除了后面正跟过来的侍女,没见着钟慕期的身影。   “你说我表哥吗?我和他说了不放心你,要过几日再回去。”李轻婵跑得热了,手在颊旁扇了扇,道,“而且我觉得梦皎你昨日说的有道理,总是住在公主府是不太好。”   “他答应了?”   “答应了的。”李轻婵道。   冯梦皎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怕她惹怒了钟慕期,急切道:“你怎么跟他说的,重复给我听!”   李轻婵总觉得今日的事情怪怪的,尤其是冯梦皎那来得突然、去得迅速的病,再怎么厉害的药也不可能刚吞咽下去,立刻就药到病除吧?   除非她是装的。   可她为什么要装病?   李轻婵跟着侍女往外走,绞尽脑汁地回忆着这两日的事情。   先前碰到的那个姑娘跟她说“凡事多观察,多动脑子”,冯梦皎也说想不懂的事情就慢慢琢磨,总能弄明白的。   她逆着思路想了会儿,觉得冯梦皎装病可能是想拦着她不让她回公主府。   可她昨日还说要自己回去收拾行囊,尽早搬回来呢,怎么突然又不让回去了?   李轻婵卡住了,她想得太入神,走到府门被门槛绊了下,被人眼疾手快地揽住。   扶着钟慕期手臂站稳了,她忽地没过大脑地问了一句:“表哥你是不是偷偷做了什么?”   抓住她小臂的手微收紧,再放开,钟慕期道:“嗯。”   李轻婵好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问了,她迈出府门,在离马车三步远的地方停下,鼓足了勇气又问:“你做了什么?”   这回钟慕期像是没听见她问的话,开口道:“回府。”   李轻婵心里有点重,她想起秦升吐血时冯梦皎那惨白的脸色,秦升一吐血,孟梯给的药就立即见了效,让冯梦皎痊愈了。   她耷拉着脑袋在府门口的街道上站了许久,然后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低声道:“我不回去了,我想陪着我表姐。”   “他问我要在这边住多久,我说等你和姐夫都好了再说,然后他就点了头,说晚上让人把我换洗的衣物送过来。”   “就这样?”冯梦皎不可置信。   “就这样。”李轻婵点头,悄悄嘟囔着,“今天的表哥有点好说话,往常他可不这样……”   她俩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屋内大夫已把过脉等了好一会儿了,伺候的丫鬟喊了一声,才把俩人喊过来。   “湿气重,气血旺而不通,脉络阻滞,少爷可是打南方来的,平日里久坐居多?”   冯梦皎忙道:“是,近日刚到京城,这几日都在书案前温书,活动得少。”   “京城干冷,少爷初换了地方身体不适应,肝火太旺。”大夫看见了他衣襟上带着的血,道,“老朽瞧着少爷是刚吐了口淤血,是哪位大夫下的手?怎么只起了个头就不管了?”   冯梦皎愣住。   老大夫继续道:“少爷这就是看着吓人,针个灸放点血,过会儿就没事了,后面几日要清淡膳食,多饮水,注意通风透气……”   “我夫君没事?”冯梦皎再三与老大夫确认,“方才那大夫是在帮他清淤血?”   老大夫点头。   冯梦皎又请老大夫给她也把了脉,同样没一点儿事。   她不敢相信,又差人去城中医馆挨个请了四五个大夫过来,都是这种说词。   等秦升被大夫扎了几针,幽幽转醒,惊恐地望着腿上的银针求救时,冯梦皎这才彻底安心,也知道她这是被戏耍了。   趁着秦升鬼哭狼嚎着被大夫针灸,冯梦皎找到在外面等着的李轻婵,慎重问道:“我再问你一次,世子他真的对你很好吗?”   李轻婵见她这个表情,不自觉地挺直腰背,跟着慎重起来,仔细回忆了下才道:“表哥他虽然时常戏耍我,但我知道那是在逗我玩,不是真的欺负我。”   她看着冯梦皎一脸的沉思,想起这两日的事情和对话,再次强调道:“我虽然不怎么聪明,但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还是能感受得到的。就像荀氏,她只是说得好听,其实看我很碍眼,我知道的。再如我公主姨母,她看着凶,其实都是口是心非,她让人时刻守着我,是因为我以前被人欺负过发了重病……”   冯梦皎静静听她说完,心里迷茫起来,难道是自己和秋云弄错了?可眼神不会骗人,钟慕期那样子怎么可能会放过阿婵?   她脑中混乱起来,觉得今日没法再思考这事了,止住李轻婵,道:“明日你把……”   屋内又响起秦升的惨叫声,冯梦皎朝闭着的房门看了一眼,道:“明日把你入京后的事情一件不漏地全部说与我听,不准瞒我。”   “……啊?”李轻婵为难起来,“全都说吗?”   “全部。”冯梦皎说完,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部甩开,转身回了屋里。 第84章 出京   李轻婵要愁死了, 她察觉到冯梦皎与钟慕期两个人不对付,但是不知道具体原因。   尤其是今日的事情,让她怀疑冯梦皎是不是被胁迫了,可是不应当啊, 他们两个无仇无怨, 为什么要这样?   现在冯梦皎让她把入京后的事情全部说与她听, 怎么说呢?万一她不同意自己与表哥的婚事呢?   还有钟慕期欺瞒她的事情, 她还没有弄明白。   李轻婵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她住在冯娴住过的院子里,院中的秋千已修缮好了, 李轻婵两手抓着绳子,歪头枕在手背上,两只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蹬着地面,晃来晃去。   愁到傍晚时分,她觉得有点凉了想进屋里去, 人刚一站起来,就被按住了肩。   这力道很大,李轻婵重新坐了回去,奇怪道:“谁呀?”   偏头一看, 背后立着的正是让她发愁的人, 李轻婵惊讶极了,“表哥,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人喊我?”   她还当钟慕期是光明正大从正门进来的。   她想站起来, 可肩上的手仍用力按着, 钟慕期道:“不是说了要给你送换洗的衣物?”   李轻婵往后仰着头看他,“哦”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会让别人送来呢。”   “原本是打算让府里侍女送来的。”钟慕期说着, 两只手从她耳下伸过来, 捧住了她的脸。   李轻婵忙去扒他的手,怕让人看见了,尤其怕被冯梦皎看见了。   身后的人力气比她大的多,她根本扒不开,被人在脸蛋上捏了起来。   “还躲我?”钟慕期声音沉了下来,“原本是打算让别人给你送来的,可是想了想还是觉得气不过。”   他说一句在李轻婵脸上捏一下,“见了表姐就忘了表哥是吧?怀疑是我做了什么伤害你表姐的事情是不是?”   李轻婵脸都被捏嘟了起来,含糊不清喊着痛。   “头也不回地离了我就去找冯梦皎是吧?”   “就该让你痛一下长长教训。”他声音里带着几分狠意,粗鲁地捏着李轻婵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俯下/身来在她嘴巴上狠狠咬了下去。   李轻婵被咬了个猝不及防,“唔唔”几声,摆着头躲开他,捂着嘴巴,疼得差点掉眼泪。   “怎么又咬人!”   “你这张嘴巴不该咬吗?在我跟前说最喜欢表哥,在冯梦皎跟前就是最喜欢表姐,阿婵,你怎么这么狡猾?”   李轻婵被说得心虚,不敢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躲闪了下,意图装可怜让他放过自己,“我冷了表哥……”   钟慕期松开她绕到她身前,躬身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抱起坐在胳膊上。   李轻婵怕摔慌忙搂住他脖子,又怕被人看见,不住地往院门处瞅。   “飞鸢在外面守着,谁也进不来。”   钟慕期将她掂了掂,走到门槛处时,另一只手压住她后脑把她往下摁,道:“也就是冯梦皎是真心对你好的,不然……”   李轻婵猛地抬起头,搂在他脖子上的手臂也收紧了,“不然怎么样?”   “不然……”钟慕期缓声道,“不然你根本别想回来。”   李轻婵觉得他这话不怎么可信,趁着这会儿气氛好了,她再次提及白日里问过的问题,这回是下巴贴着他额头,直接要求他,“表哥,你不能伤害我表姐和姐夫,不然我要难过的。”   钟慕期反问:“我做过让你难过的事吗?”   那是没有的,但李轻婵想着白日的事情,还是不能放心,声音小小的念着:“我表姐就是你表姐嘛……”   这句话戳动了钟慕期,他压了下李轻婵的小腿,道:“不会为难他们。”   李轻婵满意了。   进了屋,钟慕期坐在床沿上,把李轻婵抱在怀中,贴近去看她的嘴唇,“这么红,真的咬痛了?”   李轻婵不让他看,又被他捧住了脸,这回他再亲上来,轻轻地磨着,温柔极了,骗得李轻婵顺从地长开了嘴。   最开始装得像春风一样柔和,得逞后就暴露了真性情,贪婪粗暴,手也越来越放肆,把李轻婵弄得身子紧绷,如拉满了的弓。   不是在府中,他最后倒是没把人弄哭,恋恋不舍地松了她,李轻婵软绵绵的,被他按着后脑埋在他肩膀上,呼吸急得像是离了水的鱼。   依偎在一起平复着呼吸,钟慕期的手一下下在她后背上安抚着,低下头在她耳边道:“表哥有事要离开一段时日,阿婵可得把自己照顾好了。”   李轻婵的神智迷糊归来,搂在他肩上的手揪着他发尾,嗓音粘腻问:“你要去哪儿?去多久?”   “去西面查一件事……”他只说了个大概,又道,“回来最快也要四月份了,倒是正好可以把你身上的……”   李轻婵的注意力全在他要离开这么久上面了,急切地仰头看他,“怎么要这么久?”   钟慕期微停一下,没说是查到了她和先太子身上的毒有关的线索,顺势质问道:“你也知道这么久?那今日表哥来接你,你还不肯跟我回去?”   李轻婵舍不得他,也没法舍弃冯梦皎,呐呐地红了眼圈。   “哭什么?表哥不是没逼你选吗?”钟慕期抚着她脸颊,亲昵地蹭了蹭,“没关系,表哥让你保密的,你就真的没有和冯梦皎说,其实你心里还是最喜欢表哥的,是不是?”   李轻婵没有说话,推开他的手,再次搂上他脖子,将脸埋在了他颈间。   钟慕期喜欢被她这么全身心依赖地抱着,声音越发轻柔,“这次要查的事情有点棘手,会耽误些时候,我回来时你爹该已到了京城,你要么回去跟你姨姨住,要么在这边跟冯梦皎住,就是不准跟李佲致回去,知道吗?”   李轻婵低声咕哝了一句,钟慕期低着头贴近她才能听清了,沉沉笑道:“冯梦皎不是很厉害吗?让她帮你想借口。再不然,就直接跟你姨姨说不想回去,她还能留不住你?”   “给你留了些侍卫,明日一早就过来了,再有人敢招惹你,不必留情,出了事就往表哥身上推,谁都不用怕……”   该叮嘱的都叮嘱完了,屋内渐渐暗了下来,李轻婵还靠着他,一动不肯动。   “阿婵可真黏人。”钟慕期说着去抬她的脸,在她脸上细密吻着,道,“还没把事情想明白?”   李轻婵乌黑的脑袋动了动,从他肩上抬起,目光惊疑地看着他。   “笨死了。”钟慕期笑她,“去和冯梦皎说吧,没关系的,全都告诉她,让她帮你想。”   李轻婵想再问,被他按了回去,他道:“别动,让表哥多抱一会儿。”   无声地抱了许久,屋内陷入黑暗,外面的侍女找不到李轻婵,见屋里黑着以为她不在,也没往屋里来,急得在外面呼唤起来。   怀里的人依然没动静,钟慕期低头看去,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他将人放到床上,轻车熟路地褪去她的外衣,想了一想,撩起她单薄的衣袖,露出了细嫩的小臂,肌肤莹白如玉,在光线晦暗的屋中发着莹光一般。   他抓住那条手臂,轻而易举就能把它环住。   柔嫩肌肤随着骨节分明的手指的游走而微陷下去,手指松开,那肌肤又弹起,恢复平滑。   这么轻按了几下,钟慕期眼底的欲念愈发深沉。   但还没到时候。   他松了手,俯下去在那小臂内侧最娇嫩的肌肤上留了个印记,低声道:“阿婵这么笨,也不知道明日能不能发现,会不会联想到那蜘蛛。”   翌日,李轻婵是被饿醒的,侍女道:“小姐昨日去睡了也不说一声,奴婢们找了好久才发现你就在屋里。”   李轻婵:“嗯……”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钟慕期几时离开的。   李轻婵看了看天色,知道钟慕期昨夜就已经启程了,心里一阵惆怅,要那么久见不着……   她沮丧了会儿,晃了晃脑袋打起精神,去找了冯梦皎。   钟慕期走了,公主府里就剩平阳公主一个人了,她打算快点把该说的都说了,等确定冯梦皎与秦升都没事了,就回去陪平阳公主。   秦升得连续被扎三日,惨叫的厉害,冯梦皎尽围着他转了,被他的反应弄得又气又好笑。   李轻婵本就不好意思与她说自己与钟慕期的事情,被这气氛闹得更是开不了口,直到晚上冯梦皎把秦升安顿好了,过来找她,两人洗漱完同榻而眠,才真正能说得了这事。   但还是脸皮薄,李轻婵略过了她小衣的事,粗略地往下讲去。   刚开始冯梦皎还能问一两句,听到钟慕期带她出去看病时就一言不发了,再说到她在侯府被迫装病晕倒被抱出去求医,冯梦皎已经面色铁青了。   “呃……”李轻婵说着说着也开始觉得不大对了,声音越来越小。   被冯梦皎逼着接着说了下去,说到了她对钟慕期起了心思时,冯梦皎两眼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早知道……早知道你,我这几日何必……”冯梦皎气得话都说不全。   反正都说到这了,李轻婵干脆厚着脸皮继续说了,她下巴枕在交叠着的双臂上,羞涩地偷偷看她,嗡声道:“我表哥说四月就成亲……”   “你傻啊!”冯梦皎一巴掌拍上她脑袋,把她把按趴下去,“他说你就信了?他若是骗你呢?”   “他没有骗我,他说的都是真的……”李轻婵头发被弄乱了,蓬蓬的,显得脸更小了,“你也看见了,他外出有事不放心我,还特意派侍卫来护着我,还有飞鸢,她可厉害了。”   冯梦皎听了这么多,意外得知方家大少爷竟然是因为对李轻婵起了心思才死的,而李轻婵被掳走这事竟然一点都没传开,不得不承认钟慕期确实对她很是照顾。   可暗地里对姑娘家做出那些事,实在不成样子。   冯梦皎还是觉得不能接受,压着怒气问:“你俩这事还有谁知道?”   李轻婵诺诺答她:“没有了,没敢和别人说。”   这勉强让冯梦皎熄了些火气,没人知道,那就还有退路。   可接着李轻婵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再次让冯梦皎怒火冲天,她又上手去拍李轻婵,“心都被骗没了,再发现人家夜里偷闯你屋里、骗你亲近,还有什么用!”   李轻婵自我消化了几日,现在知道怎么回事也提不起气来,被骂得缩起了脖子,吞吞吐吐半天,道:“那、那我假装生气不嫁给他了,故意吓吓他。”   冯梦皎看着她这没出息的样子就知道她只能说说,想说你这样子,怕是人家勾勾手指头你立马就跑过去了,硬是气得没说出口。   李轻婵趴着,手臂被下巴戳得疼,又抬起上半身,胳膊肘撑在床榻上与冯梦皎说话,“先前绑我的那姑娘说让我掌控表哥,可表哥一点儿都不听我的,梦皎,你能不能教教我,让我表哥听话,就跟姐夫那么听你的一样?”   “就你?”冯梦皎没好气地笑了一声,仰躺着偏头看她,道,“你那表哥跟个土匪一样,你能压得住他才怪……你胳膊上那是什么?”   两人说着悄悄话,屋里就只燃了一支细细的蜡烛,光线很暗,冯梦皎一眼看到李轻婵手肘内侧的红印,最开始以为是她不慎蹭上了胭脂。   漫不经心地又看了一眼,猛然想起那蜘蛛的事,急忙坐起来去抓李轻婵小臂。   李轻婵也莫名其妙,低头一看,心跳差点吓停了。   “蜘蛛……”   两个字刚出口,就被冯梦皎抓住肩膀使劲摇晃起来,“你还傻呢!这是个鬼蜘蛛!这是人亲出来的印子!”   冯梦皎差点被气晕过去了,李轻婵这几日都跟她在一起,这印记又这么新……   “你是不是瞒着我跟他私会了?”   李轻婵人还处于又被蜘蛛咬了的惊吓中,跟不上她的话。   “你表哥!他是不是又来找你了?”   眼看着李轻婵的脸慢慢红了,冯梦皎身子摇晃了几下,半晌,她深吸气,捧住李轻婵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避子汤……你喝了没?” 第85章 喝药   李轻婵是没见过避子汤, 但这名字一听就能猜出来是做什么用的,人都傻了,她好端端的喝什么避子汤?   又被冯梦皎摇了摇脑袋,李轻婵看着她坚定的表情,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她想歪了, 身上鸡皮疙瘩几乎炸裂开来, 甩开冯梦皎的手道:“我才不用喝那个东西!”   这反应让冯梦皎的心一阵阵发凉, 她自己都是成亲前一天才知道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李轻婵没娘, 年纪还比她小,更不可能知道这事。   怕是被人吃了都还不知道,哪里知道要做预防措施。   “他哪天过来的?”冯梦皎没理她的话,追问起这两人是哪天见的面,见李轻婵捂着脸不肯说, 气得扒开她的手,往她脸捏去,“说话!”   李轻婵脸疼,又被她这么凶着, 不得已地承认了, “昨天晚上……”   才说了,又被冯梦皎在背上抽打了两下, “你个……你笨死了!”冯梦皎想骂她又不舍得, 气得直喘气, “你就不能不让他碰你吗!”   “我没……”李轻婵辩解她不让也不管用,冯梦皎已吼道, “那你就不会喊人吗?众目睽睽之下, 他还敢动你吗?”   可他都要离开好几个月了, 李轻婵舍不得,再说她自己也想跟钟慕期亲近……这太不知羞耻了,她说不出来。   被冯梦皎知道了这事,李轻婵羞愤欲死,头往屈起的膝上一埋装起了死。   冯梦皎骂了她几句就往床下去,要让人给她熬避子汤。   “我没有!”李轻婵慌张抬起头拉住她,不让她下去喊人,恼羞道,“我没有那样,我不用喝这东西!”   冯梦皎不想和她个脑子不好的计较,与她推推拉拉,被缠得实在脱不了身,气道:“你不喝,等你大了肚子,你爹打死你!”   李轻婵也红了脖子,死命抱着她不撒手,“我才不会大肚子,我都说了我根本就没有和表哥那样……”   俩人一个挣一个拖,李轻婵力气不如冯梦皎,但冯梦皎也不能把她往地上拖,就这么拉拉扯扯起来,一会儿功夫,全都冒了汗。   “你个傻子!”冯梦皎气喘吁吁地停了,气恼道,“你给我松开!”   李轻婵就是不松,一口咬定没有做那种事,打死也不肯喝那莫名其妙的避子汤。   冯梦皎被气得不行,一看她也是满脸的羞愤,知道这对话是进行不下去了,暂时停了争辩和下床的动作。   可李轻婵怕她趁自己不备跑出去,不敢松懈,还死搂着不松开她。   好一会儿,冯梦皎冷静下来了,脑子重新转动起来,她收了劲儿,妥协道:“好,你们没做过那事,那我问你,你们做到哪了?”   李轻婵满面赤红,想藏进被窝,又怕一松手她跑出去让人煮避子汤,只得搂着她摇头。   被冯梦皎威胁了要亲自在她身上检查,才缩着脖子遮掩地说了丁点儿。   冯梦皎听了直冷笑,“只碰了嘴巴、手臂,只有这些?那先前你腰上的印子是哪来的?”   她这才提起那蜘蛛的事,“……那世子老早就在打你主意了,趁你睡得死把你脱光了全身都亲遍了,你还当是蜘蛛咬的?他把你当傻子骗呢!”   李轻婵听得咬唇不说话,被她狠狠点着脑袋,才呜咽道:“那也就是亲了几下,没有做那样的事!”   “你怎么知道他没对你做更过分的事?都亲成那样了你也没醒,睡得跟猪一样!都那样了他怎么可能放过你?你不懂那事也就算了,身上疼还能不知道吗?”   “我没有疼!”李轻婵羞耻得都要哭了,“疼也是咬得疼,不是那样……”   李轻婵眼泪汪汪地奋力辩解,但冯梦皎认定她脑子被情爱糊住了,怎么都不肯信她。   最后李轻婵只能无力地哭喊:“我就是没有,我表哥才不会那样对我!你胡说!”   “你表哥?他算你哪门子的表哥!他就是个无耻色狼!”   她俩要说秘密,特意没安排人守夜,可争吵的声音太大,还是惊动了院子里的下人。房门被敲响,这俩人忙收声,装做无事将人遣退。   这一打岔,李轻婵总算是有了喘息的机会。抱膝坐了会儿,羞耻心爆发,埋头哭了起来。   冯梦皎也被带动了情绪,一方面,她觉得钟慕期的确是喜欢李轻婵的,可这喜欢到底有几分,她不能确定,对李轻婵所说的婚事更是心存怀疑。   另一方面,这两日的事让她知道,钟慕期是肯定不愿意放开李轻婵的……这人这么难招惹……   冯梦皎想不透,不知道后面该怎么办,看了李轻婵一会儿,跟着哭了起来。   两人对着低声哭了半宿,第二日早上全都肿了双眼。   这一日大夫又来给秦升扎了几针,待到午后,李轻婵实在是没脸见冯梦皎了,低头着说想回公主府去。   临走,又被冯梦皎喊住,要去屋里说几句悄悄话。   李轻婵跟着她别别扭扭进了屋,看见桌上摆着一碗药,转头就往外跑。   冯梦皎早有准备,一把搂住她的腰,“你给我回来!”   “我不喝!我没有那样!不用喝!”   闹腾了会儿,冯梦皎也撑不住了,与她确认道:“真不喝?”   李轻婵咬牙,“我都说了没有,我不喝!”   “行。”冯梦皎想了半个白昼,觉得既然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李轻婵也被吃得死死的,那只能尽量往好处想了,希望钟慕期是真心的。   希望是一回事,该防备的也要做。   她松开了李轻婵,悄声道:“你真的不肯喝?”   李轻婵泪眼朦胧地点着头,冯梦皎叹口气,认命道:“好,我不逼你了,但是你听着……”   “你回去之后,要好好地讨好平阳公主,让她对你越喜欢越好,这样就算以后钟慕期不肯娶你,你还能靠着平阳公主的照拂留条小命……”   李轻婵哭着想反驳她,被她凶了一眼,冯梦皎继续道:“等姓钟的回来了,你勾着他多行房,尽早怀了子嗣,到时候就算他无情,念在子嗣……”   “你!你!”李轻婵听到这里,恼羞地打断了她,可要说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最终哭啼了两声,一把推开她跑了出去。   她在冯梦皎跟前尽被她带着走了,坐上马车一个人时,理智才渐渐回笼。   李轻婵悄悄摸了摸后腰,心道,当初腰上真的是被亲出来的话,那她不是早就被看光了吗?   若是早知道钟慕期在打她的主意,暗中还对她动手动脚,她肯定老早就被吓得躲的远远的了。   现在才知道,生气是生气,可是想打他打不着人,想骂他他也听不见。   她还能怎么办?不喜欢他了?不嫁给他了?   李轻婵自己生着闷气,坐在车厢里揪起了车厢内的纱帘。   她又想起钟慕期临走前说的话,他让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与冯梦皎说了。   那他肯定是猜到了冯梦皎能认出他的真面目,他还一点儿都不慌,是吃定了自己不会生气,不会离开吗?   李轻婵顺着这思路多想了想,撩起衣袖去看手肘内侧的红印。   这么红这么重,真的是亲出来的,不是掐出来的?   她觉得难以相信,这要怎么亲?不疼吗?怎么自己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呢?   再说手肘上的还好,腰上的要怎么亲?他趴在上面的吗?   李轻婵把自己想得浑身冒烟,摇着头把乱七八糟的画面甩出去,怀疑这手肘上的印子也是他故意留下的,故意等着自己发现。   他性子那样恶劣,三天两头就想在自己身上留印子的。   李轻婵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想越气,枉自己那么信任他……   她正思索着等钟慕期回来了要怎么生气,马车忽地停住,李轻婵身子歪了下,忙扶住车窗。   外面传来飞鸢的声音:“小姐,是方息庭方大人,可要理会?”   李轻婵觉得姓方的没有一个好人,方延恶心,这个方息庭更恶心。   虽说他是被迫娶的荣裕郡主,可他是个大男人,生孩子总不能也是别人勉强他的吧?   一边与不情不愿娶的妻生了两个孩子,一边又纠缠已成了家的冯娴,作出一副痴情样,行的却是坏人家的名誉的事,不要脸!   李轻婵才不想和他扯上丁点儿关系,摇头道:“不想理,可以不理吗?”   她一个平民百姓,对方可是朝廷大员,她怕惹麻烦。   “小姐不想理,就能不理。”飞鸢说得肯定,一声令下,马车继续往前。   他们走的是大路,路上行人众多,李轻婵坐在马车上都能听见外面热闹的声音,她觉得要是真的不理会方息庭,万一他在街上闹起来,那太难看了。   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外看,外面行人擦肩来往,李轻婵张望了会儿,才看见了一个被侍卫押着的中年男子。   马车向前,李轻婵很快看不见了他们,过了会儿,侍卫回来了,那人却不见了。   李轻婵招了侍卫问:“他人呢?”   侍卫回道:“打晕扔巷子里了。”   “我跟他又没说过话,他找我是要做什么?”李轻婵好奇道。   侍卫犹豫了下。   李轻婵觉得他有事在瞒着自己,想了一想,色厉内荏道:“我表哥说了让你们都听我的,你不说就是不听他的命令!”   “不敢。”侍卫认错,向前一步,低声道,“方大人让小姐你多多提防四皇子赵昙,说他想要害你。”   李轻婵早就被他的人掳了一次,当然知道这事,才不领方息庭的情,更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可他怎么知道四皇子要害自己?   李轻婵默默多留了个心眼,催着侍卫赶紧回府,决定除了跟着平阳公主之外,其他时候再也不出府了。   反正就几个月的时间,等钟慕期回来了,再把这事告诉他让他去查。   还要对他发脾气,让他认错,不然就骗他要嫁给别人,让他也急一急…… 第86章 翻建(捉虫)   李轻婵回了公主府就被平阳公主一顿讽刺, “这是谁家姑娘,来我这公主府递帖子了吗?懂不懂点礼数?”   这一看就是不高兴了,母子俩像得很,都很记仇, 只是一个梗着脖子说硬话, 等她来哄, 一个是主动欺压过来咬她。   “谁让她进来的?外面的侍卫干什么吃的?”   平阳公主还在阴阳怪气地说着, 李轻婵扫了眼桌上摆着的一堆礼盒,敛着裙角绕到她身旁, 乖乖喊道:“姨母,我回来了。”   “谁是你姨母?别乱喊。”   要是刚入京那会儿,李轻婵肯定就信了她的话,离她远远的了。现在则是早把她摸清楚了,--------------弋她只说着赶人的话没让人来动手, 那就是在说反话。   李轻婵嘴巴抿成一条线,挤着她坐下,双臂搂住她胳膊,小声道:“不让我喊姨母, 那我就喊姨姨了。”   平阳公主抖了抖, 忍了又忍,没忍住道:“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李轻婵腆着脸小小地“嗯”了一声, 被她推开, “一回来就往我身上偎, 净手了吗?”   旁边看了半天的侍女偷笑了下,把早就拧好的帕子递了过来。   李轻婵擦好了手, 重新往她身上偎, 去看她手里拿着的册子, 瞅了两眼,发现那是一些贩卖私盐的记录。   “怎么不在你表姐那待着了?不是对你好得很,连你表哥亲自去接,都不舍得回来吗?”   李轻婵收回视线,下巴往她肩上搭,眨巴着双眼道:“我不知道表哥有事要离京,不然肯定昨日就跟他回来了,才不会让姨母一个人待着。”   平阳公主染着红蔻丹的手指捏着那册子,轻飘飘地睨了她一眼,道:“我需要你陪?你会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会,也不聪明。”李轻婵老老实实道,“但是我听话,可以陪姨母解闷。”   平阳公主未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下巴朝屋内圆桌上的礼盒抬了抬,“这两日别人送来的小玩意,去拆了看看都是什么东西。”   “哦。”李轻婵站起来了,脚还没动,又坐了回去,好奇问,“姨母,你看的那是什么啊?”   “看懂了?”平阳公主斜了她一眼,给她挪了点儿地方,将手中东西递给她,“钟老二犯事的证据,也不知道你表哥捏着多久了,要不是这回他有急事要离京去,怕是不会把这证据转交给我。”   李轻婵看了几行,她没管过家,对银钱进项的事也不怎么清楚,可看着这账册记录,觉得每一项都是很大手笔,怀疑是她看错了。   毕竟朝廷对私盐管控这一块向来严格,若钟二老爷当真在里面捞了这么大的利润,那他后半辈子怕是得在牢狱中过了。   钟远函碍着驸马的身份行事多有掣肘,没有官职,也经不得商,除了个侯爷的名号什么都没有,府里大多靠钟二老爷撑着。   若是钟二老爷倒了,那一大家子可就不好过了。李轻婵不明白平阳公主握着这证据是要做什么。   平阳公主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看懂了,道:“钟老二可没那本事把事情做这么大,估摸着是你表哥放线钓他上来的。也不知道你表哥又打的什么主意,说四月前要把侯府腾空重新翻整一遍,让我帮他把里面乱七八糟的人全都弄走。”   “我瞧着他是把什么都准备好,就差动手了,这是早就在计划着的。”   平阳公主都想不通自己儿子想做什么,也没指望李轻婵能明白,低头端着茶水抿了一口,半是自言自语道:“我原本想着等他成亲时再去翻整侯府的,可这事儿到现在还没影,现在他自己要提前,倒也行,省得以后麻烦了……”   她端茶盏时手不慎斜了下,水洒在了手背上,接过帕子擦拭着手心,没听见李轻婵说话,以为她还在研究账册,没在意她。   等她收拾好自己,一偏头,见李轻婵眼波粼粼,双颊白里透红,娇艳得跟三月桃花一样,怪异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钟慕期没跟她明说翻新侯府是为了婚事,李轻婵就更没法和她说了,低头抠着手指头道:“嗯,我想……嗯,过几日请梦皎过来玩……”   “请就请呗,府里这么大还不够你玩的啊?”平阳公主说着,又道,“正好侯府里翻修,给你也重新建个院子,回头那边没有乱七八糟的人了,搬回去住也不是不行。”   李轻婵头佝得更低了,怕被看出来了,丢下手中账册道:“我去拆礼盒了。”   那堆东西原本就是平阳公主特意给她留着的,挥了挥手让她过去,自己继续琢磨起要怎么翻建侯府了。   李轻婵心中雀跃,她就知道钟慕期不会骗她,这会儿真是恨不得冯梦皎就在跟旁,一定要让她仔细听听平阳公主说的话。   她心里甜滋滋的,嘴角总不自觉地挂着笑,人看着就更精神了。   平阳公主看她有了精神气儿,催着她出去多跟别人家的姑娘走动,李轻婵又不肯了。   到二月中旬,誉恩侯府里的钟二老爷罪行被揭发落了大牢,钟老夫人急坏了,到处找门路,可谁都知道这是平阳公主的手笔,根本没人敢插手。   钟三老爷又是个苟延残喘的,根本没什么用,满府只能靠钟远函一个人撑着了。   不出十日,钟远函也病倒了,底下的妾室子女乱成一锅粥,没了管束,做什么的都有,接二连三地被收拾了。   到二月底,蹲牢狱的蹲牢狱,被遣散的被遣散,其余的都被分了出去,才几日时间,偌大的府邸里除了个钟老夫人,就只剩一个病得起不来的钟远函了。   平阳公主自己也不出门了,差了工匠大刀阔斧地动起了工,钟老夫人拖着把老骨头不准人动侯府,隔日就“病倒”了,被侍女们守在屋里精心伺候着。   这些对李轻婵没什么影响,她说不出门就不出门,连着两个月除了跟平阳公主去赴宴两次、踏青一次,真就丁点儿不出府。   就是跟着平阳公主出去时,也是片刻不离她身的,把自己保护得可好了。   期间李菀、韩絮薇都来找过她,在府里怎么玩都行,一提出府,就都被她以身子不舒坦,不好外出为由拒绝了。   她就在府里看书摘花,偶尔听平阳公主说说京中事,又被她问想要个什么样的院子。   最后这个问题李轻婵哪回都答不出来,一被平阳公主问就控制不住地脸红。   成亲了,那肯定是要跟她表哥住一个院子了,哪里还要单独建啊……   直到侍卫传话说李铭致将到京城,才将李轻婵的心思转移走。   李铭致进京时已是三月下旬,正是春风轻软,杏雨梨云的好时节。   初始,李轻婵想得简单,打算装作不知道身上的毒,反正相处不了她就要嫁出去了,留他们一家三口一个平和的生活,就当是还了这养育之恩。   可现在人离得越来越近了,她还是忍不住多想。   再怎么样那也是亲爹啊,他若是知道自己被荀氏毒害,会休弃了荀氏给自己出气,将她送入大牢?还是不信自己的话,让自己不要胡闹呢?   她想得多,脸上的笑就少了。   李铭致入京前几日,京城下了场夜雨,雷声轰鸣,明明是催生万物的春雷,李轻婵却吓得缩在被子里不敢动弹。   被侍女发现时时正浑身打颤,已满脸泪水、冷汗淋漓了。   平阳公主以为她是被荀氏吓成这样的,大怒,还是李轻婵抽着气说是怕打雷,才让她熄了火。   按理说父母来了,做子女的怎么着也得出城去接的,可平阳公主不许。   那一日她特意请了几位名声好的夫人来府中,在李轻婵茶水里加了安睡粉,让她当着众人的面“晕”了过去。   李家小姐病得站都站不起来了,不能出城接父母也说得过去了。   就这样,李铭致进了京城安顿好,都过了三日了,还是没能见李轻婵一面。   第四日,李铭致亲自登门来了,一是向平阳公主道谢,二是来接李轻婵回府。   平阳公主晾了他许久,才去正厅见他,端着茶水吹了吹,出口就是嘲讽:“怎么不见你那小儿子?不是说壮实得很吗?带来让我瞧瞧跟你那没了亲娘的女儿差得远不远啊。”   李铭致早年彻夜挑灯读书,青年高中状元跨马游京城,风光无限,做梦都想再回京城。   也早做好了会被平阳公主为难的准备,倒也不慌,假装没听懂平阳公主话中的嘲讽,面色都没变一下,作揖道:“小儿年幼顽劣,恐……”   “你那填房怎的也不来?”平阳公主就是想刺他,才懒得听他解释,“好一个贤妻良母,病弱女儿都离家数月了,也不知道上门来接,她那好名声别是编造出来的吧。”   “路途遥远,贱内操持家中,方一入京便病倒了……”   “你也知道路途遥远,当初怎么放心让阿婵孤身一人来京城的?”平阳公主冷眼看他,也不与他遮掩了,直言道,“你那填房病倒是假,不敢见本宫才是真的吧。”   她根本不给李铭致说话的机会,再言:“她既病了就好好在府中养病,阿婵身子骨弱,前不久也才病了一场,才好了一点,别再过了病气。今日跟你回去一趟,晚些时候就得回来。”   李铭致再作揖道:“小女已叨扰公主许久,怎好再让她住在府上?还是与臣回……”   “李铭致。”平阳公主放下茶盏,声音凉凉道,“你听不懂我的话是不是?”   李铭致瞬间住了嘴。   早些年他刚与冯娴成亲时就知道平阳公主不待见他,只是看在冯娴的面子上才勉强看他几眼。   他年轻时恃才傲物得罪了许多人,在京城并无靠山,这次被召回京也很突然,李佲致猜着这里面多少有些平阳公主的手笔。   他想立足在京中,万万不能再得罪了平阳公主。   李佲致并未想多久,客气道:“那就麻烦公主了。”   平阳公主不屑地冷哼一声,这才让人去请李轻婵过来。 第87章 雷雨   李轻婵很快过来, 看见李佲致的第一眼,万般感触涌上心头,相互冲撞着掀起巨浪,又尽数被压回心底, 唯有眼角的红泄露了一丝情绪。   她收敛心绪, 恭敬地向李佲致请了安, 问他来京路上可还顺利。父女两个近年来关系越发疏远, 说的话也全是场面上的关怀。   要离开公主府时,平阳公主又当着李佲致的面与侍女叮嘱了几句。   “阿婵病刚好, 都多看着点,别让那些不长眼的磕着碰着了。”   “再有,今日天色看着不大好,晚些时候怕是要落雨,早些回府来。”   侍女一一记下, 拥着李轻婵与李佲致一道离去。   父女两个在平阳公主跟前都没什么话好说的,离开后更是沉默,李佲致干巴巴地问了几句她的病情,李轻婵应付过去, 就各自上了车撵。   李家在京城没有旧府邸, 住宅是新买来的,但宅院很大, 很气派, 看上去并不输冯家祖宅, 显然是耗了很大功夫寻来的。   李轻婵下了马车后,抬首望向那新挂上去的金漆牌匾, 觉得陌生极了。   而闻声迎来的荀氏, 乍看到府门前驻足凝望的姑娘, 也愣住了。这姑娘人看着还是很娇弱,可不管是外在还是精神气,都比以前在姑苏的时候好多了。   尤其是那双眼眸,顾盼生辉,像是城外方解了冻的春水河面,看过来时如游鱼甩尾搅得水波盈盈,漾着无限生机。   荀氏第一眼就看出了李轻婵的变化,第二眼则是发现她身边的人竟没有一个是她当初安排过来的,心中倏然警惕起来。   见李轻婵看过来,她迅速收起心思,往前几步,眼中已带了泪花,悲切道:“可算是回来了,为娘的都要急坏了。”   她惯来会做样子,此时满面心疼,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李轻婵是她亲生的。   以前在姑苏时李轻婵也会顺着她做出孝女模样,然而此时再看她,却只觉得心像是被放入笼屉中蒸着,让她心头沉闷不已。   李轻婵表情变了变,还是没能做出亲切怀念的假样。   她身边既有侍卫又有侍女,身后还有人护着,确实没必要再与她虚与委蛇了。   她也确实不想,于是仅仅是低眉敛目,微一福身,生疏道:“母亲。”   荀氏顿住,过来牵她的手也停在半路,但她很快反应过来,顺势去拭着眼角,道:“一别半年余,我与你爹是日夜念着你,寝食难安,就怕你在京中无依靠……幸得公主照拂,待我病好了,定然要去拜会感谢公主。”   她边说边朝着李轻婵身侧的侍女们点头笑着,然后领着李轻婵进了府。   宅子虽是新买的,但是打点得干净整洁,下人们有条不紊,这也是李铭致最喜欢荀氏的一点,能把内宅打理好,完全不用他操心。   院中白墙绿树,映着点点红花,一拍春日热闹的景象。   李铭致接回了人就去忙他政绩考核的事情去了,余荀氏领着李轻婵往后院去,一路小心地问着她的病情,试了几次想要接近李轻婵,都被侍女们拦住。   “阿婵的住处我都差人收拾好了,今日回来正好看看有哪里缺漏,明日我再补上……”   “小姐今日天黑前须得回公主府去。”飞鸢截住了她的话。   荀氏愣了一瞬,又笑起来,说起平阳公主是如何关爱李轻婵的,絮说了几句,拭泪道:“当初本想让你翰表哥护送你去京城的,谁知他半路竟受了伤……孙嬷嬷他们伺候的可还尽心?怎的都没见着他们几人?”   这回是挽月答了她,“贵府下人不懂规矩,已被公主处置了,京中不比外地,夫人以后须得好好管教下人。”   荀氏被个侍女训斥了,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可这侍女是公主府来的,她惹不起,只能咬着牙挤出个笑应了。   李轻婵觉得怪怪的,以前她在荀氏跟前一直被压着,这也做不得,那也做不得,说什么都是错。现在荀氏被她身边的人骂了,她却也并没有觉得高兴,只是心中悲哀。   将给府中几人备的礼一一送出,又见了荀氏的儿子李少临,明明才半年多不见,这孩子已长高了不少。   许是荀氏特意叮嘱过的,他没敢多说话,也没敢光明正大地看李轻婵,只是偷偷瞅着。   一行人说着客气的话,中间稍有停顿时,李少临忽地出声:“公主应了你的婚事吗?”   他出声突然,六七岁的孩子嗓音又脆,十分清楚地传入众人耳中。   李轻婵迷惑,荀氏却心头是一震,忙开口道:“小孩子家别胡说,你姐姐的婚事自然是你爹安排的,你多什么嘴?还不回去温习功课?”   把人赶出去,她又转过来对李轻婵道:“他人小不懂事,先前听你爹提了嘴你的婚事就学了起来,别理他……”   李轻婵狐疑,但这事她姑娘家也不好问,就没继续追问下去。   待到午后,原本阴着的天忽然压了下来,雨水如丝绵绵落下,一行人原本想着趁着雨水不大赶紧回公主府,可下一刻雷声带着闪电袭来,声势浩大,要将天地都劈开一般,与骤然加大的雨水一同将几人阻在了檐下。   无奈,只能暂留在屋中。   而京城西街主干道上,随着雷雨的落下,行人纷纷躲避,眨眼间街上已空荡荡,正好方便了骏马飞驰。   马蹄溅着春泥,直向着宫门方向飞驰,毫无阻拦地进了宫。   御书房内密谈半晌,已是知命之年的皇帝久久未说出一句话。   他立在雕花楠木窗前,正好看见闪电如冰冷的利刃劈在外面盛放着的牡丹上,艳丽花瓣被如瀑雨水冲刷着,却仍高高扬着不肯低头。   良久,他才转过身,声音很轻,语气却带着滔天的恨意,道:“这事交给你去查,无论对方是何身份,务必将人一个不漏地揪出来!全部……全部……”   他有一个儿子,自幼便以储君来培养,由天底下最有学问的儒师启蒙,学的是知人善用、任贤革新的治国之术,是他倾尽全力培养出来的最理想的接班人。   却死得不明不白。   时隔多年,终于查出一丝线索,不管要付出多大代价,沾染多少鲜血,他都要让凶手死无葬身之地。   钟慕期未说话,只是朝他微一点头。   屋内又沉默许久,皇帝转头掩面,疲倦道:“一路辛苦你了,外面雨大,今日就宿在宫中吧。”   钟慕期什么也没说,皇帝也早已习惯,摆手让他出去了。   退出御书房,他抬步就往宫门方向去,随行太监匆匆跟上,道:“世子一路劳累,外面雨又大,还是留在宫中吧,小的差人回去与公主说一声……”   “不必。”钟慕期阔步走得很快,简略道,“有事。”   大雨天能有什么事,太监是不明白的,但人家不让跟,他也只能停步了。   出了宫门,有侍卫来将近日京中之事一一报来。   “……三皇子上月被那舞姬朝着心口刺了一剑,但未伤及性命,消息也未透漏出去……四皇子趁机占了不少便宜,七皇子也暗中使了点绊子……”   “这段时日总有人暗中盯在府周,不过公主与小姐身边人多,未曾出事……只是那方息庭多次欲寻小姐私下说话,均被阻拦……”   钟慕期一一听着,撑伞快步朝马车走去,在宫中刚换上的干净衣服,衣摆处又被雨水打湿,颜色显得更深了。   “李大人前几日到了京城,公主没放小姐回去,直到今日李大人亲自来接。不过公主叮嘱过让小姐早些回府,想来这会儿应当在府中了。”   钟慕期上了马车,阖眼行驶了会儿,忽地睁开,推着小窗看了看外面不绝的雨水,眉头皱起。   然后敲了敲车壁,道:“去李铭致府上。”   此时李轻婵也正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的雨水。   她的小院被荀氏收拾得很认真,院中花草遍地,香气怡人,但李轻婵住着不舒服,觉得这里处处藏着刺,才不是她的家。   从她娘去世后,她就已经没有家了。   她今日回了府,处处小心,入口的东西轻易不敢乱碰,都是见有人动了才去夹,就怕再沾了什么毒。   她好不容易才养好了身子,不能再病怏怏的了。   午后荀氏一直陪她说话,一句话一个试探,李轻婵敷衍得心累,下了雨又不好离开,就借口累了在屋内小睡了会儿。   结果一觉醒来,什么也没干,人就起了热,烧得浑身无力,也没了精神。   下边的人冒雨请大夫来开了药,挽月亲自去熬了,盯着她喝下去。   好不容易回了点儿精神,这会儿李轻婵在窗前坐了会儿,伸手去接窗外的雨水,被侍女瞧见了,忙把她拉回来。   “小姐,不能这样的。”侍女把窗子合了半扇,道,“这个天儿雨水凉着呢,别再冻着了。”   外面雨大,李轻婵又起了热,更没法回去了,侍女已让人回去给平阳公主送了口信,道:“天都黑了,只能在这暂住一晚上了。小姐别怕,奴婢们晚上在屋里守着你,再亮着灯,明日一早咱们就回去。”   李轻婵像院子里被雨水打蔫了的花一样,精神恹恹地点了头。   她确实没一点儿力气了,被侍女扶着躺到了床上。   纱帐放下了,屋内烛灯的光弱了许多,并不刺眼,耳边是风雨雷声,夹着侍女们小声说话的声音。   李轻婵知道这是她们故意发出来的,好让她知道屋里有人守着,让她安心入睡。   可她睡不惯陌生地方,根本不敢闭眼,辗转许久,最后实在撑不住身上疲乏,才昏昏睡去。   她睡去了,自然就不知道后面的事了。   房门被人骤然推开,外面守着的侍女吓了一跳,领头的是挽月,望着大步而入的钟慕期惊喜道:“世子,你回来了啊?是来接小姐回去的吗?”   钟慕期衣摆已被雨水打湿,朝里间望了一眼,随手解着外衣,问:“阿婵睡着了?”   挽月下意识答道:“是,刚睡着,不太安稳,一直在翻身。”   “嗯。”钟慕期道,“都下去,不用守着了,明日一早再回府。”   他身上外衣已脱下,随手抛在一旁。   侍女们看得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按他说的退下,唯有飞鸢二话不说就出去了。   “还待着做什么?”钟慕期皱眉。   侍女忙接二连三下去,挽月是最后一个,迟疑地到了门口,还是觉得大晚上的,留他一个男人独自待在李轻婵屋里不好。   她壮着胆子想要与钟慕期提一句这不合适,刚转过身,房门“啪”的一声,在她眼前无情地合上了。 第88章 脸颊   钟慕期熄了外间的烛灯, 进了里屋,先是借着里屋昏暗的光线打量了一周,再去了床榻边。   掀帘一看,床上只有一个蜷缩在锦被下的身形, 严严实实, 密不透风。   他在床边坐下, 抬手去掀被角, 感觉到被角被里面的人死死压住。   他稍微施力,被子里面的力气也逐渐加大, 在与他抗争着。钟慕期笑了下,低声道:“原来没睡着啊。”   他再扯被角,里面的人依然用力拽着,他以为李轻婵没听出他的声音,再道:“阿婵, 是表哥。”   喊完再扯,还是没扯动,钟慕期觉得有什么不对,没再顾虑, 直接用蛮力将锦被掀开, 这才看见里面缩成一团的姑娘。   他稍微侧身,让烛光照进几分, 看清了李轻婵闷得潮红的脸, 她双目紧闭, 卷睫颤动,额头上尽是淋淋汗水。   人还睡着, 是本能地死死抓着锦被不撒手。   “阿婵, 醒醒。”钟慕期俯身去喊, 手也往李轻婵脸上摸去,沾了一手的湿汗。   他感受着手下异常的温度,手掌继续往下,发现李轻婵中衣几乎被冷汗浸透。   外面雷声又起,他的手还没有收回来,很明显地察觉到李轻婵打了个寒战,两手拽着锦被又往上拉。   钟慕期起身去了外面,守在暗处的飞鸢这才想起有事忘了与他说,愧疚道:“小姐傍晚时起了热,烧得太厉害了才耽误了回府,不过已经喝过药了。”   “解毒的药呢?”   “一直在按时吃,未曾间断过一日,期间孟梯给小姐换了两次药,说差不多这时候再去把脉看一看。”   钟慕期点头,重新往屋里去,路过桌边时倒了盏温水,再回到床边时看见床上的人已又将自己埋了起来。   李轻婵睡梦里也能听见哗啦啦的雨声与阵阵惊雷,她把自己蒙起来,不透一点儿气才能让自己安心。   锦被再次被掀开,外面的凉气扑上她汗涔涔的肌肤,让她身上起了细小的疙瘩。她脑子烧得晕沉沉的,无意识地想再把自己蒙起来,直到两手被人握住强硬地掰开,才意识到有人在身旁,猛地睁开了眼。   然而她长时间未见光亮,乍一睁眼根本看不清眼前事物,只能清晰地感受到抓住她的那两只手是如何的有力。   李轻婵浑身炸开鸡皮疙瘩,张口欲喊,发出的声音却如蚊虫扇动翅膀,几不可闻。   “阿婵?”她眼前模糊,脑袋里嗡嗡的,做梦一般听见了钟慕期的声音。   “才分开两个月,就不认识表哥了?”   李轻婵的脸被人温柔地拍了拍,她合上眼,重新慢慢睁开,这回终于看见了来人,顿时睁大了眼。   身上的锦被继续被人往下拉,这回她人像傻了一样愣愣地躺着,没再阻拦,只是双目眨也不眨地望着钟慕期,直到穿着单薄寝衣的身子接触到冷空气又抖了一下。   “真的傻了吗?”钟慕期将锦被拉到她腰间,饮了一口水俯身去渡给她。   李轻婵顺着心意张了嘴,与他缠吻了片刻。   她半睡半醒,分不清此刻是现实还是梦境,可外面雷声吓人,她只想被抱着安抚,于是伸着双臂去搂钟慕期脖子,不让他退开,迷糊道:“表哥,你怎么在梦里也要吓我啊?”   不太清醒的声音低哑柔软,被雨声遮了大半,听在人耳中如枕边呢喃。   钟慕期笑了下,道:“是表哥不好。”   “嗯,就是你不好。”李轻婵双目朦胧地看着他,双臂搂着他脖子继续把他往下压,道,“害怕,表哥你抱着我睡。”   钟慕期眉梢一挑,虽说他原本就没打算再出房门去别处睡,可李轻婵这么主动,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一手撑在床榻上,重量没有全部压下去,另一手抚上李轻婵脸颊,掌下肌肤微热,带着一层黏腻的汗水。   再看向李轻婵,她人迷迷糊糊的,正因为钟慕期不肯抱着她老老实实躺下而气恼,扁着嘴道:“表哥,你能不能好好听话?”   钟慕期又被她逗笑,哄着她道:“表哥衣服湿着呢,先脱了衣服。”   他方才在外间只脱了最外层的衣袍,里面的衣裳也被浸湿了,不能冻着李轻婵了。   便不顾李轻婵的不愿,拉开了她的手臂,给她擦了脸和脖子,多喂了几口水,这才脱了衣裳躺下,顺手把李轻婵被汗水浸湿的中衣寝裤褪了。   李轻婵只顾着黏人了,侧着身子依在他怀中睡了过去。   这么过了不知道有多久,一道沉闷的雷声再次响起,李轻婵打了个哆嗦搂紧了身边人,神智也被震了回来。   ……她身边哪里来的人?   李轻婵迟疑着没敢睁眼,感受着手下灼热的触觉,手掌慢慢移动着摸了下,立即被抓住了手腕。   “别乱动。”熟悉的声音这么说道。   李轻婵宛若被雷击中,后知后觉地想起她之前做的梦,原来那不是梦,是表哥真的回来了,大半夜进了她的屋,被她拉上了床,现在正抱着她睡。   两人离得那样近,她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和难以言齿的变化,还有她颈下枕着的手臂,硌得人一点儿也不舒服。   她因为惊慌手上没了动作,很快被放开了手。   然后腰上一沉,一条手臂搭了上去,沉甸甸的,而灼热的手掌正好覆在她后背上,缓缓地抚着。   李轻婵身子刹那间僵硬起来,想推开他起来,又觉得没脸,因为她还记得是她主动把人拽上来的。   她暗自咽了咽口水,决定假借睡梦中翻身的动作离他远一些。   已经有过一次装睡的经验了,她这次也先是含糊着说不舒服,再翻身果然很顺利,虽没能摆脱枕着的手臂,但最起码离那火热的身躯远了些。   只是没等她松了气,腰上的手臂突然收紧,她刚摆脱了的胸膛从身后贴了上来,隔着单薄的寝衣,与她贴得严丝合缝。   让人心跳加速的气息喷洒在耳后,李轻婵紧绷着,这时才发现她身上只剩下丁点儿布料了,瞬间一下也不敢再动了。   万一……万一再引得表哥发了疯,失了控……真的做了梦皎说的那事,多丢人啊……   她努力压着心跳与呼吸,打算先让钟慕期搂着,等他睡熟了再远离。   本来装得好好的,可忽然身后的人动了,似乎是半起身探过来了,李轻婵急忙闭眼装睡。   搂在她腰上的那只手伸了出来,理了理她的鬓发,停在她额头感受了下,然后李轻婵被翻了过来,躺平了。   那只手顺着她脸颊往下,到了她颈间,李轻婵听见了钟慕期自言自语的声音:“看样子是出过汗就退了热,应该是没什么事了。”   一道暖流淌入心中,李轻婵暗道:“原来表哥是因为担心我才一直没睡的。”   她正想着,忽觉胸口一凉,迟钝地意识到是身上锦被掀开了时,一个温热的手掌按了上去。   那只大手不算粗糙,但跟那处从未被别人触碰过的滑嫩肌肤比起来,就显得格外粗砾磨人,还蠢蠢欲动地往下移去。   李轻婵瞬间忘了要装睡,手臂一紧,猛地抬手按住了那只手,眼睛也睁开了,羞愤道:“你做什么!”   那手被她按着,掌际停在心口的位置,指尖却到了被她小衣紧紧裹住的地方。   李轻婵浑身滚烫,掰着他大拇指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剥离。   “怎么不装了?”   屋里的烛灯还亮着,钟慕期俯在她身上,笑吟吟地任她抓着自己的手,低头鼻尖在她鼻尖上蹭了蹭,道:“都抱在一起了,阿婵身子忽然绷紧了,表哥能感觉不到吗?”   李轻婵早就被人看穿了,还被戏耍着占了便宜,气得直推他,“不要脸!脱我衣裳,还偷偷动我!”   “明明是你自己拉我上来的,还非要我抱你……”   李轻婵不听,死命推他。   她力气不大,两只手推在身上的力道在钟慕期眼中和撒娇一样,让他身上起了火。   李轻婵越是推搡得用力,钟慕期就越是往下压,最后两手抓住她手腕扣在了枕侧,低下头亲了上去。   李轻婵被迫不断吞咽着,外面大雨倾盆和时时响起的雷声都像是在另外一个空间了,她听不见,只能听见两个人黏在一起的急促的喘气声。   等她没了力气,双手才被松开,但身上其他地方又失了守。李轻婵身子猛地一颤,洁白双脚从被窝蹬了出来,白玉珠一样的脚趾翘着大大张开,脚后跟使劲地来回蹬着,将被褥弄的凌乱不堪。   “表哥……”她好不容易得了发声的机会,如泣如诉地哀求起来。   “阿婵不是时常心口闷吗?”钟慕期说着话,外面又有一道雷声传来,他声音很低,却一字不漏地传入了李轻婵耳中,“表哥给你揉揉,很快就不闷了。”   李轻婵被逼出了眼泪,声音也颤颤巍巍的,“谁要你碰那了……痛死了!”   “怎么又痛?表哥明明已经很轻了。”钟慕期声音沙哑,拖着尾音缓慢说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是不是又勒得痛了?”   李轻婵没听懂,他解释道:“阿婵这小衣做得太贴身了,只是多了表哥一只手,就勒得后背痛了,是不是?”   他这么说还不算,又道:“表哥帮你把带子解开就好了……”   李轻婵气得边哭边捶他,忽听他道:“别出声。”   “就要出声,我要喊人了!”李轻婵气得口不择言。   “嘘——”钟慕期收回了手,将她小衣遮好,又把锦被往上提,把她全身捂住,在她耳边悄声道,“有人翻窗进来了。”   李轻婵胸口还剧烈起伏着,见他神色冷厉,才惊疑地信了他。   凝神听了听,听见一道似有若无的细微的衣物摩擦声,顿时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看着钟慕期。   钟慕期被她看着又温柔起来,轻轻将她脸上的泪水亲掉,用气音道:“不怕。”   接着床帐上映出了一个人影,那人蹑手蹑脚地朝床帐伸了手,口中低声喊道:“表妹……”   李轻婵身子一抖,认出了这声音,怕得两手死死抓住钟慕期的肩膀,满目慌张,被他抚了抚脸颊才放开了他。   那手已探入床帐,正要掀开,钟慕期已飞速地擒了过去,抓着那只手一拧一折,“咔咔”两声关节扭断声音响起。   李轻婵捂着被子缩在钟慕期身后,才听见那人的惨叫声出了个音,床帐动了动,里面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外面响起两道沉闷的呼痛声和重物落地声,而后帘帐再被掀开,钟慕期笑道:“没事了,不怕。”   见李轻婵白着脸紧裹着被子不敢动,他抱着人柔声安抚道:“是表哥不对,不该让侍卫退开的,不然他也闯不进来,请阿婵原谅表哥这一回。” 第89章 衣裳   “他、他……”隔着床帐, 李轻婵看不见外面,既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松了被子。   “扔出去给侍卫了。”钟慕期看她吓坏了,隔着被子环住她想去摸她的脸。   李轻婵动作激烈地躲着, 呜咽道:“脏!”   钟慕期一顿, 是, 他的手方才是碰到那人衣裳了。   他再次出了帘帐, 外面水声响起,过了会儿回来时, 顺手把桌上特意留着的烛灯吹灭了,道:“表哥洗了好几遍手了,不脏了。”   没有了烛光,床帐里面黑乎乎的,他摸索着剥开李轻婵身上的锦被把人搂住, 拍着她的后背轻哄着:“没事,表哥守着呢,不怕了。”   李轻婵怎么可能不怕,她今日第一次回这新府邸, 根本没人和她说那对她虎视眈眈的荀翰也跟来了京城, 还住在府中。   若是早知道,就是外面再大的风雨, 就是病得再重, 她也要离开这地方。   李轻婵默默垂着泪, 心里难过极了。   隔了数月,荀氏还是不肯放过她, 甚至让荀翰夜里动手, 万一真的让他得逞了, 不管有没有平阳公主撑腰,她都得认命地嫁给荀翰了,那她的后半生就真的完了。   一想到时刻有人那么盯着自己、想要毁了自己,李轻婵就害怕,趴在钟慕期肩膀上啜泣个不停。   温香软玉在怀,但这会儿钟慕期心里却没有了旖念,一句句柔声安慰着李轻婵,心里想着她过去几年无人护着是如何度过的。   越想眼神越阴鸷,没注意抓痛了李轻婵,忙收回力道,轻声道:“他已经是个废人,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阿婵跟前了……”   他是想直接杀了荀翰,但首先要确认荀翰与李轻婵身上的毒有没有关系。   这两个月他去了西面与燕支交接的边陲小镇,是因为收到了消息,在那边发现了与李轻婵身上一模一样的毒,由燕支行商带过来的。   事情确认后,他又马不停蹄去见了先太子仅余的几个旧部,几番调查,最后确认是当年先太子部下里有人串通了燕支巫医,暗中给先太子下的毒。   而究其原因,是先太子与赤狄那几个月的交锋震慑住了远在西面的燕支,让燕支心生警惕,勾结了军中部下,暗中对太子下了毒,让他活不到继位。   当初太子中毒之事爆发,所有人都在怀疑北面赤狄,从未想过会是西面燕支暗地里动的手脚,难怪什么都没查出。   只是事情过去多年,如今就算有了方向,也不好查证了,那出卖太子的叛贼仍躲得好好的,不见一丝影子。   目前唯一的线索,只有李轻婵了,她身上的毒或许不是那叛贼下的,但下毒之人,绝对与叛贼有些关联。   这也是钟慕期动手脚把李铭致一家人弄进京城的原因之一,事情未查清之前,李家里这一群人均有可能与那叛贼有来往,一个都不能死。   “表哥这不是回来了吗?马上成亲了,以后再也不用回来了,不用怕。”   李轻婵还在哭,“那成亲前几日怎么办啊?不是还要回来住?”   婚事定下到完婚这段日子里,他俩就不能再住在一个屋檐下了,不然别人要说闲话的。   钟慕期心中怜惜,捧着她的脸细细给她擦泪水,道:“表哥能让你出事吗?不怕了,谁都动不了你的,放心。”   夜已深,又温声细语抚慰了会儿,李轻婵止了哭,要睡下时,她又嗡嗡道:“要穿着衣裳睡,你也不能再乱碰我了。”   钟慕期略过了她后面一句,道:“你中衣都汗湿不能穿了,这边也没有换洗的,就这么睡。”   “哪有人不穿衣裳睡觉!”李轻婵不让他抱了,卷起被子隔开他,“你自己都还穿着呢!”   钟慕期从善如流,“那表哥也不穿了。”   他说完就去脱中衣,把李轻婵吓得忙捂住眼,先前看过的图册上的画面又涌现在脑海里……   她注意力总算是从荀翰身上转移走了,想着那图册上的可怕事情,道:“你不知羞,不准脱衣裳!”   她已经快光着了,肯定不能再让钟慕期也光着,捂着眼胡乱推他,“不准脱。”   “你不是要穿?表哥不脱,你穿什么?”   这话让李轻婵迟疑了下,她从眼缝里偷偷看过去,黑暗中看见钟慕期脱了中衣,然后把中衣披在了她后背上。   “手。”   李轻婵犹豫了下,松开了捂眼的手,被他抓着手臂伸进袖筒里。   男子的衣裳比她的大的多,袖子又宽又长,她把袖子往上甩了甩露出了手指,低下头看见钟慕期正给她系着腰间的带子,赶紧悄悄扯了扯被子,把她露出来的小裤遮住了。   黑暗中李轻婵看不太清,只隐隐能见到钟慕期身上坚实的肌肉,厚重有力,每次都压得她动弹不了、又痛又酥痒。   李轻婵胡思乱想了起来,越想脸越红,等衣带系好了,立马藏进被子里,背对着钟慕期。   她现在清醒了,应该赶钟慕期出去的,可她方才刚被吓到,现在根本不敢离了他,假装想不起这事没吱声。   她侧躺着,被从背后拥住,身后人道:“还有亵裤……”   李轻婵脸一红,胳膊肘向后捣了他一下,这一动,察觉到了腿根处有根气势汹汹的东西,急忙使劲往前逃,缩着身子不敢动了。   “那也行。”钟慕期除了声音低了些,其他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兀自道,“上下两件,咱们两个一人一半,也算公平。”   “不要吵我睡觉啦……”李轻婵面红耳热,怕他再说下去等会儿失了控,赶紧服软道,“表哥,我困死了。”   “嗯,那就睡吧,表哥睡在外面呢,搂着你,保护你。”他撑起身亲亲李轻婵的耳垂,再躺下时搭在她腰上的手向上,沿着李轻婵护在胸前的小臂摸到她微握起的手,把她的手包住,道,“睡吧。”   被这样搂着抵着,李轻婵原本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可身后胸膛那么暖、那么厚实,她像是被人笼罩住,安全得很,闭上眼没一会儿就意识模糊了。   等她彻底睡熟了,钟慕期又抱着她冷静了许久,身上的冲动过去了,才穿上衣服出去。   安排飞鸢进屋守着李轻婵,他去了隔壁审问荀翰。   荀翰当初送李轻婵来京的路上被秦升打破了脑袋,狼狈地返回姑苏后又被荀氏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回李佲致被召回京,他之所以跟着就是因为得不到李轻婵他不甘心。   他被荀氏吊着几年了,心中早认定李轻婵是他的囊中之物,特意借着求学的借口来了京城,住在这新府邸中。   李佲致到了京城之后就格外谨慎,荀氏得了他的吩咐也处处低着头做人,知道这侄子是什么德行,又拿李轻婵诱着他老实待在府中,直到今日李轻婵回府。   原本听说李轻婵根本不会搬回府中住,荀翰还遗憾了会儿,奈何天时地利,让李轻婵这日迫不得已留宿了下来。   荀翰很清楚错过了这个机会,他再想接近李轻婵就难了,这才悄悄溜进来。   他暗中看到过李轻婵身边带着的侍女,原本以为要溜进去不容易,只是抱着把李轻婵的衣裳撕扯坏了,把人扑倒的想法,不曾想轻而易举就进去了。   正热血沸腾,谁知道她床上竟藏了男人?   荀翰还什么都没看见,就被扭断了胳膊,胸口肋骨都被踹断了几根,连动手的人都没看见就已疼晕了过去。   这会儿被人泼醒,钻心的疼痛从全身各处传来,刚要喊出声,脖子上就架了一把刀。   荀翰吓得两股战战,打着哆嗦求起饶来,“……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会说,你、你看上了我表妹是不是?她……”   正说着,上座的钟慕期轻抬了下眼,荀翰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就被侍卫用玄铁剑鞘抽了一嘴巴,“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水和几颗牙齿。   “你叫她什么?”   “表、表妹……”又一剑鞘抽来,荀翰总算是明白了,口中含着血水,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是李小姐……李家千金小姐……”   这下没再被抽了,荀翰心里哇凉哇凉的,他懂了,这人是来为李轻婵出气的。   荀翰没什么骨气,本性就是好色和欺软怕硬,连钟慕期的身份也不敢问,没等他威胁什么,自己就从头招来了。   “……姑母说公主根本就没理会阿……李小姐的婚事,但是怕她在京中有别的际遇,才让我尽早动手的……就算公主对她再好,她都跟别人有了肌肤之亲了,也不能不让她嫁……”   钟慕期听他语无伦次地说完,思索了会儿,问:“荀氏为何一定要折辱阿婵?”   荀翰趴在地上一个劲儿磕头,“小的不知,一切都是我姑母的意思,小的只是听她的话行事……”   钟慕期冷眼看着他,想起李轻婵气急了骂他的话,“做表哥的没有一个是好的”,他对着瘫成烂泥的荀翰皱了眉,这种人也配她喊一声表哥?   他没兴趣再与这人说一个字,担心李轻婵睡不安稳,想回去守着她,随意道:“既然没用,就杀……”   话说出了个头,荀翰差点吓晕过去,脸色灰白交替,慌忙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原本、原本姑母是不让我动李轻婵,说再等等,再试探下誉恩侯世子的态度,是、是前几日她出去见了一个人,回来就改了主意!肯定是那个人说了什么!”   已走出几步的钟慕期停步回头,“谁?”   “不、不知道……”荀翰怕死,一股脑把知道的所有事情全部说出,“那是到京城的第二日,她瞒着姑丈偷偷出去了,我是看她偷偷摸摸的才好奇跟了几步,后来跟丢了,不知道她见的是谁……”   这倒是的确多提供了条消息,对李轻婵动手的或许是荀氏,但幕后另有他人,还是京城的人。   他要顺着荀氏查出幕后之人,这时就不能杀了她,但让她遭些罪可没关系,要把这几年李轻婵的痛楚全部还回她身上去。   至于这荀翰,让李轻婵在惊恐中度过了好几年,必须死。   钟慕期冷淡地看了荀翰最后一眼,与侍卫吩咐了一句,听见房门被敲响。   飞鸢走近低声道:“世子,小姐半睡半醒间在喊你。”   钟慕期抬步回房,后半夜再没离了李轻婵半步。   次日李轻婵有意识时天已亮了,外面雨水滴滴答答,她觉得腰上被压得重,使劲推了推,不仅没推动,还被人搂着腰往后挪了挪。   她这才睁了眼,看着陌生的纱帐,感受到身侧明显的不一样的身躯,昨夜的记忆回笼,绯红慢慢爬上了她脸颊。   她想念钟慕期想念得紧,但昨夜一整夜都乱七八糟的,让她忘了问钟慕期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一趟可还顺利。   此时天亮了,可这种状态下,她抹不开脸去面对钟慕期,至少……至少也要穿戴整齐了才行。   李轻婵缩起脖子,在被窝下使劲推他的手,不让他搂着了。   “昨天晚上哭着要表哥抱,天一亮就翻脸不认人?”   李轻婵被耳后的声音说得心虚,嗫嗫嚅嚅道:“待会儿、待会儿侍女要进来了,你快点起来。”   “真的要我起?”钟慕期问她。   “嗯。”李轻婵巴不得他快点起来,快点出去。   “好,那你先把衣裳还给我。”钟慕期说着,伸手去解李轻婵身上裹着的中衣。   晚上也就算了,白天李轻婵羞于在他跟前衣不蔽体,坐起来推着不让他靠近。   原本就宽大的中衣在她身上松松垮垮,没挣扎几下就从肩头滑落下来,李轻婵低呼一声,微腮带怒,眼尾挂红,看钟慕期的眼眸里生生多了几分娇媚。   钟慕期看着,抓住她手腕,欺身将人逼至角落,另一只手从她肩上缓缓往下滑。   李轻婵腮耳通红,手动不了,就抬脚踢他,“你骗我,还老是这样欺负人!我不要嫁你了!”   “那你嫁谁?”钟慕期也不急,见李轻婵被问住了,收回手去捏她下巴,笑着道,“你嫁别人也行,成亲当天晚上我就冲进洞房里,跟新郎官好好说说你是怎么让我揉心口的,还穿我的贴身衣裳、非要让我搂着睡觉,还有来了月事时我怎么给你揉肚子的,你说好不好?”   李轻婵被调戏得满面烧红,眼中蕴起了泪,“你明明说过不告诉别人的!”   “你还真想嫁给别人?”   李轻婵当然没想过,听钟慕期声音带上几分危险,赶忙摇头。   随后又感觉被他压制住了,委屈得直哼哼,“你一点儿都不让着我!”   “笨死了。”钟慕期亲了亲她眼角,给她把衣裳拉好,道,“跟你闹着玩的,起来吧,该回府去了,正好跟你姨姨说说成亲的事。” 第90章 坦白   李轻婵昨日被汗湿的中衣已经晾干了, 没有衣裳换,只能先将就着穿了。   她把钟慕期赶出去,飞速地在床帐内穿好了自己的衣裳,再把她穿了一宿的、压得皱巴巴的上衣塞了出去。   然后脑袋从帘帐里探出来, 看见钟慕期正慢悠悠穿着衣裳, 又缩回去。   过了会儿再探出来, 小声叮嘱道:“表哥, 你出去的时候要小心点哦,不能让人看见了。”   她还当钟慕期又是让飞鸢把侍女们全都骗走了, 自己悄悄溜进来的,特意这么嘱咐他一句。   钟慕期走过去,捧着她软乎乎的脸蛋在她额头上亲了下,道:“知道了,不会让人看见的。”   说是这么说, 整理好衣服出去时,门口正列着两排侍女,个个低着头一声不敢出。   “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之后进去,阿婵昨夜出了汗, 先简单洗漱下, 待会儿回府了再好好清洗。”   侍女们目不斜视,没人敢应声。   “听不懂?”钟慕期声音如外面仍飘着的春日雨水, 带着些许凉意。   挽月忙答:“听得懂, 听明白了!”   直到钟慕期大步出了小院, 几个侍女才慢慢抬起头,大眼瞪小眼了半天, 一句话也没人说。   很快一盏茶的时间到了, 领头的挽月敲了敲门, 听见里面传来了李轻婵的声音,这才深吸气,推门进去。   李轻婵正梳着发,她总觉得身上发间都带着一股汗水味道,也不知道昨夜钟慕期怎么抱着她睡的,还亲得下嘴。   等侍女走到跟前,她愁眉苦脸问:“我身上是不是有一股汗味啊?”   几个侍女暗暗交换了个眼色,均是想起了钟慕期离开前的话,恭谨道:“没有的,小姐若是不放心,待会儿回去了再好好沐浴一下。”   李轻婵是打死也不愿意在这边洗澡的,恨不得立马飞回公主府去,她想着钟慕期肯定马上就从正门来接她了,连连点头。   果然,这边刚洗漱好,前院有人来道,誉恩侯世子来了。   李轻婵肉眼可见的欢欣,提着裙子就往前厅去。   侍女们欲言又止,相互看了一眼,满面忧虑地跟上了。   前厅里,李铭致正亲自招待钟慕期,荀氏在一旁赔笑。   她一早就在等李轻婵那边爆发出来的混乱了,为了躲避嫌疑,甚至一早就没靠近过那边,更不许自己身边的人过去,可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丁点儿声响。   正要移步去看一看,听人说誉恩侯世子到了,心中一惊,眼中多了几分忐忑。   与李轻婵有婚约的就是这位了,可她打听过了,人不是不在京中吗?   荀氏心中慌乱了片刻,咽了口凉茶镇定下来,他来了也好,亲眼看见李轻婵那不堪的模样,彻底绝了她嫁入高门的可能。   只是如此一来,她就更不能往李轻婵那边去了,谁发现那边的龌蹉事都行,唯独不能是她。   荀氏端着当家主母的姿态招待着人,可从始至终没得到一个正眼。   她是庶女出身,如今又是继室,身份尴尬,本以为是这位世子看不上她这身份,可后来见李铭致也没被搭理几句,这才安心了一些,心想兴许是人家就是这不苟言笑的性子。   她这边正想着,听见厅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荀氏按捺住心中的急切,等听见了人声才抬头看去,这一抬眼,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身上,带着冰冷寒意一样,刺得她孤身一凛。   荀氏顺着感觉侧目,正好与钟慕期对视,看见了他眼中明晃晃的杀意。   她抖了一抖,再细看去,钟慕期已移目向厅门口。   “表哥。”姑娘家的声音像落入玉盘的珍珠,清脆娇美,清晰无比地传入耳中。   荀氏又是一惊,愕然地看着李轻婵红光满面地迈入厅中。   李轻婵先是在厅外喊了钟慕期一声,进来后脚步稳重了些,款款移步至厅中,向李铭致、荀氏请了安。   起身后,默不动声地朝钟慕期走过去,站在他不远处,也不说话,就偏头看着他,等着他先开口。   钟慕期顺了她的意,道:“你姨母让我来接你回去。”   李轻婵抿着嘴角浅浅笑了起来。   “还说你一离了府就着凉起热,让你以后都不要随意出府了。”   到这里李轻婵就不笑了,偷偷去看李铭致。   李铭致板着脸,道:“既然还要去公主府养病,就跟世子回去吧,在公主府切记要听话,不可与从前在姑苏时那般胡闹。”   李轻婵低头答他:“谨遵父亲教诲。”   钟慕期则是皱起眉来,她以前那副病弱身子,就算是想胡闹,能闹得起来吗?   他扫了李铭致一眼,对李轻婵道:“走了,你姨母等你回去用早膳呢。”   李轻婵一听他说话就想开心,两眼弯成了月牙。   一旁的荀氏人都快傻了,她一直以为不管荀翰昨夜能不能成事,李轻婵那边都会闹起来。   昨夜等了一宿没听见丝毫动静,她以为荀翰是成了,怎么现在李轻婵没事人一样?   若是没成,那荀翰人呢?   她心中波涛汹涌,这会儿见人要走了--------------弋,才压下心中的疑惑,挤出笑来,道:“外面还下着雨呢,再歇一会儿,用了早膳再回去吧,正好等下再让大夫看看,可还有别的不适。”   李轻婵见了她就浑身不舒服,可再不想理她,当着李铭致的面也得给她几分薄面。   她往钟慕期身旁再移一步,才轻声道:“不起热了,昨夜已经让姨母空等了一宿,该回去了……”   她话还没说完,余光见钟慕期走近了,腰上忽地被他横臂揽住。   李轻婵得差点跳起来,这可还在她爹跟前呢。   她下意识想要躲避,可下一刻后腰气海俞穴一酸,她整个人酸软地倒了下去,被钟慕期接了个满怀。   一旁候着的侍女忙上前来,急呼“小姐”,口中说着“怎么又忽然发病了?”“不是好久没发作了吗?”   她们吵吵嚷嚷,钟慕期则是将人横抱起来,未再看厅内两人一眼,径直将人抱出了府门。   “这、这……”荀氏目瞪口呆,欲上前看望的手还停在空中,愣愣回头看向李铭致。   李铭致也是神色变了又变,一时诧异于李轻婵毫无征兆地就晕倒了,又诧异于钟慕期这毫不犹豫将人抱走的亲近态度。   厅中沉寂半晌,等两人回过神来,人早已走远了。   李铭致坐着厅中,仔细琢磨了会儿其中利益,若无其事地去忙公务去了。   荀氏则是惊惧交加,面色惨白地坐着,好半晌,匆匆去后院找荀翰去了。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李轻婵怎么还好好的。   然而昨日李轻婵身边人多,她怕引人怀疑,根本就没派自己的人盯着。   荀翰则是因为要做那见不得人的事情,也没有让人跟着。   现在他人不见了,荀氏要寻人,竟是满府翻遍,也没发现丝毫踪迹。   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荀氏不知道荀翰是出府鬼混去了,还是昨夜出了意外,心里七上八下的。   再想着之前钟慕期看她的眼神,还有把李轻婵抱起的熟练模样,只觉得天要塌了一般。   另一边李轻婵虽然毫无征兆地被卸了劲儿,但人还是有意识的,被抱在钟慕期怀中立刻就知道了他的意图,眼一闭假装晕了过去。   被抱上马车后,合上了车门,她才张开眼,眯着眼睛,一脸审问的神色问:“表哥,你怎么这么多的坏心眼?”   她人还坐在钟慕期腿上,两条腿一晃一晃的,揪着他衣襟这么问着。   钟慕期低头反问她:“不喜欢吗?”   “嗯……”李轻婵视线飘来飘去,过了会儿,才隐约其词道,“是我在问你话呢……”   钟慕期晃了下腿,吓得李轻婵急忙抓住了他手臂,道:“不喜欢荀氏以后不要应付了,直接不搭理她,没人敢说你不好。”   李轻婵还是有顾虑的,摇头道:“那万一她不高兴了,跟我爹说不让他答应咱们婚事呢?”   “你爹会答应的。”钟慕期道,“他想寻个好差事,一定会答应的。”   “哦。”李轻婵闷闷一声,心情低落了下去。   钟慕期看着她耷下的眼角,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被她拍开,“会痛呀。”   钟慕期再开口时,声音缓和许多,“其实还是你说的对,你爹也许不会反对你我的婚事,但被荀氏吹了枕头风,说不准会为难一二。还是阿婵想的周到。”   李轻婵觉得他在哄自己开心,没有理他,在他身上靠了会儿,忽然抬头问:“那、那荀翰呢?他会不会……”   她话都没说完,钟慕期已答道:“不会。”   李轻婵想问的还没说出口,他未卜先知一般道:“什么都不会,他近两日不会出现,更不会说什么,等你爹应下我们婚事之后,你就知道了。”   见李轻婵满面疑惑,他低声道:“你还不放心表哥吗?”   李轻婵摆首,搂着他脖子重新趴回他肩上去了,靠了会儿,在他耳边小声问:“表哥,我身上有没有味道啊?”   “有。”   李轻婵眼睛一下子睁圆了,退开身子去看他,又捏着袖子闻了闻,被他按了回去,听他说了下句,“有表哥身上的味道。”   李轻婵脸唰得红了,挨着睡了一晚上,可不是会有彼此的味道吗……   他俩在车厢里亲昵地说着话,侍女们则是焦躁不安。   她们被平阳公主安排过来照顾李轻婵,现在好好的姑娘房中闯进了大男人,还待了整整一夜,她们没阻拦,也没法阻拦,没告诉李轻婵,更不知道该不该与平阳公主说。   不说对平阳公主来说是叛主,但是说了,在另一种程度上也是叛主,还会引得府中混乱。   几人为此烦闷不已。   一路顺畅地回了公主府,李轻婵已经没有丝毫发病时的憔悴无力了,让人去跟平阳公主说了一声,早膳也不用就跑去沐浴去了。   钟慕期也直接回去洗漱去了,只有挽月几个无事,被平阳公主喊去问话。   平阳公主昨日才知道钟慕期回来了,但没见着人,今日乍听人说他接了李轻婵回来,心里有点奇怪。   离家两个月,不先回来见母亲,反倒是跑去别人家接了个姑娘回来,虽说平阳公主本来就打算差人去接的,可钟慕期抢在她前面了,让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大对劲。   她本来想着侍女们知道的不多,没打算怎么问的,可才一开口,几个侍女脸上就冒了汗,让她起了疑。   平阳公主向来没什么耐心,发起火来又吓人,侍女们扑通几声跪了下来,把她弄得更疑惑了。   “怎么回事?好好说!”   她发了火,侍女们再也不敢隐藏,如实说了。   平阳公主听得一阵恍惚,“子晏他……大半夜趁阿婵睡熟了,进了她的屋里……待了一整夜?”   “是……”侍女颤着声道,“而且不准奴婢们守门,晨起、晨起时衣裳都没乱几分。”   衣裳没怎么乱,那就是脱下了睡的。   平阳公主扶了扶额头,她是想撮合两人没错,但那是明媒正娶的撮合,不是这种……   她揉了揉太阳穴,又问了几句,侍女们能说的都说了。   算着时间等洗漱的人该洗好了,她道:“扶我去子晏那。   到了钟慕期住处,人不在,下人道:“世子刚出去了,没说去哪儿。”   平阳公主想了一想,转道去了听月斋。   下了一夜的雷雨在天将明时转成了雨丝,细细地飘着,小院里的海棠花落了几朵,但枝头尚余着的则被洗得一尘不染,挂着雨珠艳丽地招摇着。   听月斋的侍女正收拾着洗浴间,见了平阳公主,忙道:“小姐刚沐浴过,热已经退了,精神很好。只是为了防止复发,还得再喝几帖,现在正在屋里喝药呢。”   平阳公主点头,往李轻婵卧房里去时,到了门口,忽然止步,让身后跟着的人全都退开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刻意敛了气息,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往里屋去了。   里外屋间新换了浅色的的素雅纱帐,半垂下来,她还未走近,就听见一声甜腻的浅吟声,似难受,又似愉快。   她脚步一顿,动作更轻了,再往前,隔着轻纱看见了两个相拥着的人影。   平阳公主:“……”   她沉默了一下,继续往里,掀开纱帐的一角,将里面的两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李轻婵穿着流云纹路的广袖银月白衫,下身是嫩绿的薄绸纱裙,被抱着坐在圆桌上,肩上桃粉披帛松松地半搭着,一半垂在半空中。   她人正被按着后脑亲着,背对着平阳公主,从平阳公主的角度只能看见她试图躲闪的偏头动作。   纱帐被掀开时里面的钟慕期察觉到了,遥遥抬目看来,面色都没变一下,亲吻的动作也没停。   收回视线后,一手撩起李轻婵半掉的披帛,抛开盖在了她头上,将她的表情全部遮住,然后搂着腰把人抱进里面去了。   平阳公主大脑空白地在原地站了会儿,默默转身去了小院里的凉亭中。   不多时,钟慕期出来了,不待她发问,已沉声道:“我要成亲。”   平阳公主质问他的话堵在喉咙里,深呼吸两下,缓缓道:“她……”   “愿意的。”   平阳公主嘴唇动了动,再道:“你什么时候有这想法的?怎么不早跟我……”   “很早。”钟慕期面色沉稳道,“这是我与阿婵之间的事,即便是母亲,也不好过问太多吧。况且,母亲能保证不插手吗?”   平阳公主再次被抢了话,还被怀疑了,很不高兴。   但是凭心而论,她若是早知道这两人中有一个人有意,早就想办法撮合了,让她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袖手旁观,她是做不到的。   忍了忍,又要开口时再度被抢先,钟慕期道:“再者说先前李铭致不在京中,与母亲说了也没用,现在他来了,正好可以把婚事提上日程。我算好了,四月初六,正好成亲。”   “……你说成亲就成亲?”平阳公主算了算日子,又惊讶又皱眉,忍不住与他呛声,“到初六只有七日了,三书六礼、婚仪嫁衣,哪一样不得提前准备?你当成亲是吃饭睡觉,说来就来是不是?”   “大多已备好。”钟慕期道,“嫁衣也绣好了,三十六个绣娘准备了五个多月,午后会连同凤冠、聘书、礼书等一起送过来给您过目。”   “五、五个多月?”平阳公主觉得自己耳朵似乎出了问题,五个多月前,那时候阿婵才入京没多久吧?   她蹙着眉头望着钟慕期,见他点了头,再道:“李铭致府上有问题,我要对他动手怕会连累阿婵,所以婚事越早越好,让阿婵脱离了那个家我才能放心。母亲,明日便去提亲吧。”   顿了顿,他又道:“或者直接去宫里请陛下降旨赐婚,省得麻烦。”   “你……等等。”平阳公主被他这几句话中的信息冲晕了头脑,摆了摆手,摇摇晃晃地在亭中坐下,“你让我理理。”   她坐在石凳上想了又想,尚未想通,看见李轻婵房间的槛窗打开了。   穿得像枝头海棠花一样的姑娘探身向外看了看,没看见小亭中的人,伸手去够探入窗檐下的花枝。   花枝摇动时上面的雨水纷纷落下,她忙收回手缩了回去,用手背在脸上抹了抹。   似乎是被侍女看见了,很快给喊了回去,看不见人影了。   平阳公主眼睛闭了闭,再睁开时已冷静许多,道:“你昨夜进了阿婵的房?”   “是。”钟慕期坦白道,“还有几日就要成亲了,没必再要瞒。”   平阳公主狐疑地看着他,她儿子她最清楚,可实在算不得什么君子。她问:“她娘说过要让她自己选择婚事,真的是她自己答应的,不是你逼迫的?”   钟慕期面不改色,“她方才不让亲是怕被人看见,母亲总不能因为这个,就觉得阿婵是被我逼迫的吧?”   平阳公主:“……”   这儿子脸皮有点厚,说这话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但是仔细一回想,过去那段时间这两人之间似乎确实有点怪异,尤其是李轻婵,时常往钟慕期身上看,也常常脸红。   平阳公主那会儿没多想,还以为是她身子不好的缘故。   况且,李轻婵以前常常被钟慕期带出去看病,一去就是几日……   想到这里,平阳公主忍不住又往深处想了一点,这儿子从来不肯吃亏,他既然早有成亲的想法,昨日能进了阿婵房里,以前会不会也去过?   她摇了摇头把这想法晃出去,问:“李铭致又是怎么回事?”   “轻则贬谪,重则诛九族。”   短短几个字,让平阳公主眉头紧紧皱起,她当即下了决定,道:“我去趟宫中,跟你皇祖母说一声,再让皇兄做个媒,日子紧,正好纳采、问名、纳吉这些一并做了。”   配合归配合,她还是抱怨道:“你可真是,也不提前透个消息,还好侯府那边前几日已完了工,不然我看你怎么办!”   她念叨了几句,匆匆回去更衣准备入宫。   来服侍她的欣姑姑听闻这事也是十分震惊,“日子这么急?”   平阳公主喃喃道:“不急不行,李佲致那太危险了,而且万一、万一有孕了呢……”   欣姑姑正给她取首饰,没听清楚她后面的话,又问了一遍。   平阳公主长长叹了口气,“真是让人头疼……” 第91章 死人   荀氏找了一天一夜也没找到荀翰, 身心俱疲,不仅不敢与李铭致说,还要在他跟前为荀翰打掩护。   她就想不明白了,那天晚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荀翰到底是去了哪儿?   第二日一早又要差人在城内花街柳巷寻人时, 圣旨下来了, 太监尖声宣念完, 李铭致与荀氏两人全都呆住, 久久不能回神。   “恭贺李大人。”太监提醒了一声,李铭致才醒过来, 匆匆接了旨,给宣旨太监塞银子。   圣旨前脚到,后脚公主府的人就来了,抬着红绸聘礼浩浩荡荡到了府中,李铭致都没能说得两句话, 直接被告知婚期已定下。   这事来得突然,但有昨日钟慕期来接李轻婵那一幕,却也在情理之中了,李铭致心思复杂地接受了。   荀氏则是快要吓疯了, 荀翰也不找了, 趁李铭致招待着公主府的管事太监,悄悄从后门溜出想要去见人。   然而先前为她出主意的人, 这回却未见她。   荀氏没找见人, 惶恐不安地回了府, 刚进府门,又有下人慌张来报:“夫人, 少爷不见了。”   荀氏此时满心都是李轻婵的婚事, 根本无心别的, 竖眉道:“不见了不知道去找吗?他最贪玩,多去边边角角的地方找找。”   下人被她突然的火气吓到,连忙退下,带着人四处搜寻起来。   如此坐立难安地过了半日,荀氏勉强平静了些,去找李铭致说起这婚事。   往日在姑苏时她要提李轻婵的婚事,李铭致还听她几句,这会儿却是半句也听不得。   “圣旨已下,聘礼也送过来了,不必再多言了。”   李铭致嘴上说得勉强,荀氏却知道他其实是高兴的,李轻婵高嫁,光是看着平阳公主与誉恩侯世子的面子上,他以后的官途就差不了。   荀氏咬紧了牙关,心中凉意蔓延。   她不过是个填房,初嫁进来时虽不与李轻婵多亲近,却也不会故意为难她,后来是因为怀孕力不从心才忽视了李轻婵。   她以为李铭致要发怒了,结果他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训斥了李轻婵,这才让荀氏放心下来。   后来她又试探了几次,确认了李铭致的确对这个女儿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在意,才屡次为难起李轻婵来。   若不是李铭致刻意纵容,她是不会那么苛待李轻婵的。   现在李轻婵高嫁,李铭致是她生父,她定然不会对李铭致做什么的,可自己只是一个继母,且曾经处处为难她,现下如何安得了心。   荀氏如坐针毡,想等李轻婵回府待嫁时,再试探下她的态度,她若是不计前嫌还好……   有些事情做过一次,第二次就没那么难了,若是李轻婵当真不肯放过自己,那就趁着这次机会,让她彻底咽了气。   荀氏捏着帕子苦思着,眼神逐渐暗沉下来。   她心中已有主意,转而问起自己儿子的事,听下人说都大半日了还是没找到,这才有点急了。   荀翰没找到也就算了,他是个大人,说不准是自己跑出去胡闹了。   李少临可还是个孩子,是她的心头肉,绝对不能有事。   荀氏急忙带人去找李少临,府中上下搜遍了也没找见人影,正着急,忽听一丫鬟尖叫了起来。   荀氏心中有鬼,被这一声惊叫吓得胆子几乎要破了,狠狠剜了丫鬟一眼,怒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表、表少爷……”   “在哪呢?”荀氏一喜,急忙回头望去。   荀翰回来了就好办了,只要他一口咬定与李轻婵有过肌肤之亲,这婚事就算成了,李轻婵也讨不了好。   可她转过身并未看见荀翰的人影。   一行人此时正在庭院中,前一日刚下过雨的地面还潮湿着。荀氏正张望着,身旁的丫鬟却是双膝一软,瘫倒在地,哭喊着往后退去。   “树、树上……”   荀氏被叫喊得头疼,顺着丫鬟的话抬头,见院中高大苍翠的梧桐树上挂着个人影。   风从树梢吹过,枝叶摇晃间荀氏未能看清,还当是件衣裳,只觉得有几分眼熟。   往前两步再看,树枝被风吹动摇落几滴雨水,打在她脸上,她顺手一抹,冷不丁地看见了手指上的鲜红液体,顿时汗毛炸开,心被猛兽利爪猛然抓住一般直抽,打着趔趄往后退去。   那树枝上挂着的不是衣裳,而是失踪两日的荀翰,满身是血地挂在主院的树上,血水与树上残留的雨水一起被风吹落。   丫鬟嬷嬷尖叫起来,最终还是护院战栗着上去把人摘了下来,这才发现,人手骨断裂,身上不见伤口,却早已凉透了。   荀氏无疑是最惊恐的一个,在别人眼中荀翰只是莫名其妙消失了两日,然后就死了,尸体被人挂在了树上。   可荀氏很清楚,他消失之前妄图去轻薄李轻婵。   李轻婵或许没这本事,可她身后有人。   荀氏满身冷汗,战栗了半晌,忽地双目惊恐睁大,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少爷呢?快把少爷找出来!”   上一个无故消失的荀翰莫名死了,现在消失的是她儿子,荀氏如何能不慌?   晚些时候听到消息的李佲致回了府,也是毛骨悚然,忙让人报给了京兆尹。   官府的人来巡查一周,未能查出一二,谁动的手,尸体为何会挂在树上,一概不知,失踪的李少临更是没有一丝踪影。   荀氏找人无望,心下大乱,慌张许久,最后只能等李轻婵回府后,再问她李少临的下落。   他二人毕竟是同一个父亲,一定不会下死手的。   然而京兆尹才刚上门,公主府就派人来传了口信,说府中不安宁,平阳公主不放心李轻婵回来待嫁,继续把人就在公主府了,等出嫁前一日再送回来。   有这理由压着,李佲致也不好非要李轻婵回来了。   荀氏遍体通凉,她见不到李轻婵了,要找回李少临就更难了,也因此更加确认荀翰是因为意图冒犯李轻婵才死的。   她每一刻都处在极度恐惧中,连眼睛都不敢睁开,生怕目光一转就看见了自己儿子的尸首。   荀氏想了又想,求着李佲致带她去公主府见一见李轻婵,李佲致却觉得她在无理取闹,“眼下阿婵与世子婚期刚定,府中就出了这事,你不快想法子解决,去找阿婵做什么?她一个姑娘家能懂什么?”   在李佲致心中,脸面最大,女儿出嫁前几日,自己府中却出了人命,无怪乎平阳公主不肯让李轻婵回府来了。   他训斥完就走了,徒留荀氏胆战心惊。   平阳公主从宫中回来才去问李轻婵对这婚事的意思,李轻婵猝不及防地被当面提及藏了许久的感情,羞惭得无地自容,被严厉逼问了,缩着手脚点了头。   还没从这事中回过神,就被告知了婚期。   李轻婵听钟慕期说过打算四月成亲,但没想到这么快,同样震惊。   平阳公主哼了一声道:“敢情你表哥根本就没让你拿主意。”   她这会儿想着钟慕期先前说要成亲的理所应当的样子,还觉得心中郁闷,眼珠子转了下,诱导着道:“你表哥也太蛮横了,都不问问你的意思,你要是不愿意就跟姨母说,姨母做主往后推就是了。”   “呃……”李轻婵吭哧了下,声音小的堪比花瓣落地的动静,“……愿意的。”   把平阳公主气坏了,点着她的脑袋道:“你可真没出息!被吃得死死的,难怪你表哥都不跟你说一声!”   她嫌弃万分,丢下李轻婵回侯府准备婚仪去了。   时间太紧,好在大多数东西都已准备好了,只要平阳公主再过过眼,觉得不合适的添换下就成。   李府死了人这事,平阳公主也未瞒着李轻婵,直接让人与她说了。   李轻婵先是愣住,侍女以为她是吓着了,安慰道:“已经报官去查了,世子也带人去看了,小姐放心。不过到底是死了人,那边正乱,公主说让小姐你就不要回去了。”   李轻婵听荀翰死了,心里虽惊了下,却是不怕的,因为她很清楚这是钟慕期的手笔。   她心绪翻涌,想去找钟慕期与他确认这事,却得知人还未回来。   李轻婵正焦急等着,下人来道:“李夫人求见小姐。”   婚期定下后,府上大多数人都去了侯府那边忙碌,唯有李轻婵留在公主府,挑选着成亲时候用的首饰等。   她想了一想,还是让荀氏进来了。   荀氏是瞒着李佲致偷偷找来的,她找不见李少临,心急得厉害,慌不择路地跑来想求李轻婵高抬贵手。   怕李轻婵不肯见她,一路上大张旗鼓,如愿进了公主府见到了李轻婵,却还是没法说实话。   李轻婵身边侍女环绕,她连近身都近不了,最后只能含糊说道:“过几日你就要成亲了,你弟弟可是盼了许久的,他年纪小背不动你,说一定要亲自扶你上花轿的……”   见李轻婵端坐着轻轻点头,却没有别的表示,荀氏咬了牙,再道:“大喜的日子,见了血可是不吉利的,还是血亲……”   李轻婵被她的态度弄糊涂了,听不懂就装出高深莫测的样子,只是微微点头轻笑,什么都不说。   等将荀氏送走了,等到晚上钟慕期回来,跑着找他去了。   李轻婵一进小院就从大开着的窗子里看见了钟慕期,见他似乎在与人说话,就没有出声,蹑手蹑脚地靠过去。   然而不等她走多近,钟慕期忽然转头,正好看见她踮着脚的小心模样,挑了下眉梢,再转回去继续与人说话。   李轻婵一见他就想到将近的婚期,嘴角控制不住往上翘,步子却越来越矜持,只停在了窗子外。   钟慕期与里面的人说完话,让人退下,走近了,隔着窗子低头看她,问:“怎么不进来?”   李轻婵脸热,偷偷瞄向院子里时不时走过的下人,压下羞涩与欢喜,绷着嘴角摆出正经模样,“在这里说就好了,我有事问你呢。”   “嗯?”   两人隔着窗子,李轻婵却觉得气息已混在了一起,忍着羞臊把荀氏的事说了。   钟慕期没直接说,视线扫视了一周,忽地朝李轻婵探身过来。   李轻婵“哎呀”一声被抓住腰抱了起来,如先前大雪天被从屋子里偷出去一样,这回被从窗子外劫了进来。   被搂着腰放在了书案上,钟慕期挤进她腿间,两人一艳一暗的衣裳交缠在了一起。   钟慕期道:“她不是最看中那儿子?只是抓起来吓吓她而已,放心,好好的,明日就还给她。”   他倒还不至于拿个小孩子撒气。   明日把人还给荀氏让她安心,隔日再抓走,再还给她就要等到两人成婚当日了,省得她不安分生出事端。   自打婚事定下,李轻婵一见钟慕期就脸红,不肯跟他单独相处了,这会儿落进人手中了,钟慕期看着她娇羞的模样心里阵阵波动。   简单把正事说完了,低头在李轻婵耳边微声道:“前日你午休时,我让孟梯又给你把了次脉……”   李轻婵声音婉转的“嗯?”了一声,抬眸看他。   她感觉自己的身子好的不能更好了,若是钟慕期再编谎话骗她,她打定主意这回一定要狠狠生气。   “孟梯说你身上的毒变得快,现在还是很严重……”   李轻婵当即晃着小腿往他膝上轻踢了一下,娇声道:“骗子,你又想骗我给你亲亲抱抱!我才不信!”   “听我说完。”钟慕期抓住她的手按在她膝上,神色多了几分慎重,看得李轻婵有一点不安。   她停下了动作,老实地让钟慕期靠近了,听他依旧用很低沉的声音道:“这回是身子阴气重,须补点阳气。”   李轻婵疑惑歪头,被他在耳尖上咬了一下,缩着脖子听他说了下去:“补阳气最好的办法,就是多行鱼水之欢,阴阳调和……”   李轻婵浑身一热,脸上着了火一样,急忙去推他,“鬼才信你呢!”   她没能推动,反而被困坐在书案上,被迫听了许多难以启齿的话…… 第92章 秋月   好不容易从书房逃出去, 李轻婵成亲前都不想再见钟慕期了。   “谁会相信这种鬼话,又把我当傻子骗!”李轻婵嘟囔着回了屋,然后听侍女说冯梦皎过来了。   冯梦皎一直怀疑钟慕期对李轻婵多的是色心,真情只有四五分, 今日收到消息说婚事定下时, 简直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再一听婚期迫在眉睫, 怔愣半天, 急匆匆出门去了,先是去了趟李铭致那, 见那边一团乱,也没找见李轻婵,又赶来公主府。   听了平阳公主不让李轻婵回李铭致那的原由,冯梦皎又是一阵木然。   这时她才真的确认是她看走了眼,这位世子或许是对李轻婵做了些不大光彩的事, 但对她也是真心实意,并非玩弄。   她想起李轻婵当时恼羞地维护钟慕期的样子,再次感叹了一声,不得不承认, 感情的事还是当事人最清楚, 是她一个外人想多了。   好半天,她语重心长道:“那你就老实等嫁吧, 人家母子俩什么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比你爹可靠多了。”   李轻婵当然知道这事了, 乖乖点了头,又央求道:“可是我表哥老是骗我, 梦皎你教教我怎么治他, 我也想让他听我的话。”   冯梦皎是怕了钟慕期, 现在李轻婵好好的,吃点亏就吃点亏吧,反正马上就成亲了。   她随口道:“你撒个娇、发个火……”   “我才不撒娇呢!”李轻婵耻于想起上次被逼迫着撒娇的事情,而且撒娇不仅不管用,还会让他变本加厉。   发火就更不用提了,钟慕期老是逗她哄她,她根本发不出火来。   知道钟慕期以前就对她动手脚、还骗过她,她是想过要发火的,可从发现这事到弄清楚,中间拖了太久了,知道真相时自己已接受了大半。   还有一小半因为钟慕期突然离开了好久,慢慢被思念代替了,光顾着想他了,把要生气的事情忘了。   “那你就受着。”冯梦皎没好气道。   李轻婵不情不愿嘀咕了几句,自己默默琢磨了起来。   临近婚期,她就把冯梦皎留下来了,姐妹两个夜里同眠,倒是让李轻婵少了许多麻烦。   第二日,与平阳公主交好的诸位夫人听闻喜讯都过来拜访了,韩絮薇、陈菀等人也来了,李轻婵正与人说这话,听见外面有些吵闹,招了侍女去门口问了下。   侍女把李轻婵喊到门外才道:“是三皇子送了个人过来,说怕他那边关不住,特意请世子帮忙看几日,世子就把人送进来了。”   这侍女是平阳公主跟前的,这几日是特意过来帮李轻婵打理婚事的,知道的比较多,压低声音道:“几位皇子斗得厉害,什么手段都用上了,也就是咱们公主这边谁都不敢招惹,三皇子估摸着是真的急了,才请世子帮忙的。”   李轻婵是从来不管这些的,听着就觉得瘆的慌,老实地闭嘴什么都不问了。   府中热闹了一整日,晚间将人全都送走后,李轻婵就累得伏在软榻上起不来了。   她一直以为成亲时新娘子只要漂漂亮亮的就行了,谁知这还没成亲呢,就已经累成这样。   平阳公主说她:“这才多少事,就是你身子才养好,精神劲不足,以后就好了。”   才歇了没一会儿,侍女又来道:“小姐,有人回来了。”   李轻婵这会儿只想好好歇一歇,撑着下巴无精打采道:“谁啊?”   “是秋云,还带着个年纪稍长些的陌生姑娘。”   “哦,我等会儿就去……”李轻婵累得反应都迟钝了,闭着眼睛歇了两息,倏地睁眼坐直了,“你说谁?”   侍女笑着又重复了一遍。   李轻婵听清楚了,急忙往外去。秋云是去找人的,现在她回来了,还带着个姑娘,那八成就是秋月了。   她对秋月多有愧疚,匆匆到了前厅,看见了秋云和一个形销骨立的身影。   秋月从她幼年开始照顾了她十余年,虽多年未见,李轻婵还是一眼将人认出,心中激起千层浪,眼泪顷刻冲破眼睫流了出来。   “小姐?”秋月却不大敢认她,毕竟她被赶走时李轻婵只有十三岁,而秋云口中的李轻婵又是弱不禁风的样子,跟现在眼前艳光四射的娇贵姑娘完全不同。   秋云就惊喜多了,直接跑过来拉住李轻婵,高兴道:“小姐你变了好多啊,现在看着一点儿病气都没有了。”   “别说秋月不敢认你了,我都有点不敢认,小姐你身子是好了吗?”秋云絮叨了几句,李轻婵胡乱应着,又看向秋月。   几人泪眼相望,过了好久才止住了泪,将往事一一叙来。   原来秋月被打得半死扔在街边时,被一对进城卖菜的老夫妻救了。   这对老夫妻有个女儿,因为不满指腹为婚的亲事,悄悄与他人私奔离了家。   夫妻俩嫌丢人,刚打算厚着脸皮承认了这事,就在街角看见了奄奄一息的秋月,于是把她捡回去了,想用她假冒自家女儿,以女儿病重不久于世为由退了这门亲事。   可是男方死心眼,虽没见过这家女儿,却非要守着旧约,不管姑娘是生是死都要娶回去。   那对老夫妻骑虎难下,合计了下,便将秋月给了那人。   当时秋月神志不清,直接被人带离了姑苏,伤愈后与那男方说清了,想回姑苏寻李轻婵,却发现姑苏城内有人在搜寻她的踪迹,让她无法现身。   无法,只得瞒着身份在别人家住下,一边报答恩情,一边想法子接近李轻婵。   秋月说得声泪俱下,“乡下偏僻,奴婢想打听小姐的消息也很难,知道小姐患了心疾后更是着急……”   说着说着转涕为笑,“还好那是假的,小姐不是真的有心疾就好,只是那药折磨人,小姐一定也遭了许多罪。”   他们这边说着,很快消息就传进了钟慕期耳朵里。   为了准备婚事和避嫌,他已住回了侯府里,听了这消息琢磨了会儿,起身回了公主府。   到的时候几人还在说着话,秋月两人已知晓李轻婵摆脱了荀氏控制,将要嫁人,一时欢喜异常。   见了钟慕期连忙行礼。   钟慕期这次没有瞒着李轻婵,让无关人等退下,只留了秋月,开门见山问:“有人阻拦你回姑苏?”   秋月以前跟着冯娴时是见过这未来姑爷的,只是年份久远已经记不清了,恭敬地再行了礼,道:“是,当初我伤势初愈,不放心小姐,就求着收留我的那户人家带我去了姑苏城,可刚到城门口就被拦下了,我觉得不对,赶紧装有麻风病才躲了过去。”   “后来几次试探,发现不管是城门处还是府门周围,都有人特意阻拦我,甚至想找机会杀了我,不得已才躲了起来。”   钟慕期再问:“其余人也被阻拦了吗?”   李轻婵方才已听秋云细说了一遍,忙答道:“没有,有一个还直接在城中安了家。”   说完,她愣了下。   当初她身边丫鬟全部被发卖赶走,只有秋月格外的惨,差点被卖进花楼,还被打了半死。   李轻婵一直以为是以为因为秋月稳重机警,才会被荀氏刻意针对,现在知道了这事才觉得有几分古怪。   荀氏好像特别在意秋月,连赶她的手段都比别人的更狠。   钟慕期看着她茫然的神色,敲了敲桌面温声引导她,“算算时间。”   李轻婵这才把当年事情一一串联起来,先是她去了泰州舅舅家一趟,回来后没几日秋月就遇了难,接着是她装病扮惨求李铭致放秋月一命。   噬心粉吃了是会死人的,她没死,是因为她中了毒,两种毒药相互压制,才留了她一条小命。   李轻婵心口急速起伏着,这才想明白,她身上的毒应当就是那时中的。   城门口的官兵和府中下人不许秋月进城见她,一定是因为她知道些什么。   李轻婵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袖,紧张地望向秋月,秋月凝神道:“我在乡下打听到小姐患了心疾时已经是一年之后,当时我就觉得这时间太巧合了,还以为是荀氏动的手脚……”   顶着李轻婵惶急的目光,秋月羞愧道:“当时我想的多了点,以为荀氏那样折磨我又想让我死,是因为我无意间看到了她想谋害小姐的证据,后来想了又想,确实没发觉什么异常才放弃了这念头。现在知道小姐的心疾是自己假装的,原来是我把人想坏了……”   “不对,你再想想……”李轻婵摇头否决她,催她再想一想。   荀氏从哪得的那毒药,这事的关键性节点也许就在秋月身上。   “是,我再想想。”秋月见她着急,虽不明所以,也先顺着她安抚着她,“小姐别急,我慢慢想,一定能想起来。”   李轻婵神色凄然地点头,又转头咬着唇看钟慕期,脸颊鼓鼓,有点委屈。   钟慕期道:“无妨,等秋月出现在荀氏眼前,她自然会有下一步动作。”   这是要拿秋月做饵了,李轻婵都没反应过来,秋月已点头应下。   让人将秋月领下去安置了,钟慕期缓缓起身走近李轻婵,这时候才柔声安慰她,“人都找到了,好好的在眼前了,还不高兴呢?”   李轻婵摇晃着身子,被他抱进怀中捏了捏脸,哼唧着:“心里难受……”   “心里难受,身上也难受是不是?”钟慕期手在她肩上捏着,“听说今日见了许多人累着了?”   “嗯……”李轻婵靠在他怀中,拖长了声音答着。   “那晚上表哥陪着你?正好给你揉揉按按,不然明日身上该痛了?”   李轻婵差点儿就迷迷糊糊答应了,所幸理智及时回笼,“不要,我要和梦皎睡,让她帮我捏。”   钟慕期好一会儿没说话,等她靠在自己怀里睡着了,把人抱回卧房,正好碰见了冯梦皎。   冯梦皎见李轻婵被抱回来,慌了一下,以为她是晕了或者病了。   “只是累了睡着了。”钟慕期道。   “哦……”冯梦皎放心了,她对着钟慕期有些不自在,等了会儿还不见他出李轻婵房间,怪异地抬头。   钟慕期正双目沉沉地看着她,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你什么时候回泰州?”   冯梦皎疑惑了片刻,而后很快懂了他话中的深意,干咳一声道:“阿婵、阿婵她梦里总踢人,我、我还是另睡一间屋吧……”   反正都那么多回了,马上又要成亲,不差这一次了。——冯梦皎自我安慰着。   她的识时务让钟慕期很满意,当即喊了人给她安排房间。   出了李轻婵房间的冯梦皎长叹一口气,心中默默念道:“行吧,虽然不守规矩,但总比……总比风流好色的强……” 第93章 见过   第二日李轻婵醒来, 想翻身没翻动,发现自己被人箍得紧紧的。   身后宽阔的胸膛很熟悉,她脑子都没转动一下,按着腰上的手臂, 咕哝道:“表哥……松一松……”   手臂如言松了些, 她翻了个身, 一手放在身侧, 一手顺势搭在了身侧人胸口上。   迷糊着又睡了会儿,直到外面的鸟鸣声越来越大, 李轻婵才揉了揉眼,看到了身边人。   刚睡醒的眼睛睁开又合上,李轻婵眼前朦胧,问:“你怎么又跑我屋里来了?”   钟慕期从容不迫地回她:“昨天晚上阿婵睡着了,又哭又闹, 说什么都不肯放表哥走,没办法,表哥只能留下了。”   “我不信,你心眼多得很, 肯定又是在骗我。”李轻婵动了动脖子, 去推他放在自己颈下的手臂,“枕得不舒服, 脖子都要断了……”   颈下的手臂抽出来横在了她头顶, 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她细密的长发, “慢慢习惯,以后就好了。”   “不要。”李轻婵嘟囔着, “跟你睡一起还没有和姨母或者梦皎睡一起舒服。”   她说完就被扣住腰往前拽, 钟慕期离得更近了, 盯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以前就算了,成亲后只能和你夫君睡。”   李轻婵缩在锦被里的脸慢慢爬上红晕,揪着他胸前的衣襟,脑子里重复着“夫君”俩字,然后忽然想起一件事,“不对啊,我明明和梦皎说好了要一起睡的,梦皎呢?”   “她嫌你踢人,不愿意陪你了。”钟慕期说着,锦被下有了动作,“也就表哥好,随便你夜里怎么翻身打滚,都不介意。”   李轻婵双腿被他压住,察觉到他身上的变化,心中一阵惊怕,羞赧地推了他一下,又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了。   小声嘀咕道:“我睡觉才不打滚呢,你胡说。”   “成亲以后就该天天打滚了。”   李轻婵没听懂这句话,隐约觉得不是什么好话,犹豫了下,还是没理会他。   而钟慕期则顺势贴上了她后背,搂着她,在她耳后幽幽道:“前天晚上我说的阴阳调和,阿婵可还记得?”   察觉到怀中的身子往下缩了缩,他把人扣紧,又问:“这几日可有嬷嬷来教阿婵怎么洞房了?”   那自然是没有的,平阳公主和冯梦皎都以为这两人已经水到渠成了,有默契地都没提这事。   李轻婵脸红,憋着气装睡,不理会他。   可没一会儿,就感觉腰上的手沿着中衣下摆探了进去,她身子一颤,急忙去按,被带着一起抓入了小衣里。   耳后的灼热气息喷洒着,钟慕期道:“没有就好,不用理她们。洞房是和夫君一起做的事,自然是该做夫君的亲自教你。正好先让阿婵尝尝感觉,不然万一洞房时候受不住可就丢人了……”   李轻婵用力掰他的手,“才不用你教……就知道你不怀好意,烦人!出去,不准进我屋!”   推打着闹了会儿,衣裳头发都乱了,这才把人推出床帐。   李轻婵出了层薄汗,裹着被子把松开的贴身衣物穿好,掀开帘子时见钟慕期拿着衣裳往侧边的洗浴间走去,喊住他问:“你去我洗澡的地方做什么?”   钟慕期闻声转身,李轻婵的目光被他腹下的变化吸引住,水润双眸飞快地眨了眨,赶紧缩回帘帐里,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但结结巴巴的声音出卖了她,“随便、随便你了,但是出去不能、不能让人家看见了……”   她这样子太勾人,钟慕期又走回来,扒开床帐在她身上咬了一口,才忍着躁动去了隔间。   李轻婵卷着被子,只露了双眼睛在外面,手按在留有牙印的肩膀上,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着洞房时要做的事。   那么大个硬邦邦的东西,会不会死人啊?   要是只这样亲亲碰碰,不做那危险的事就好了。   李轻婵想了想,决定等洞房的时候好好跟钟慕期说一说,让他轻一点,最好把那东西弄得小一点,不然就不让他那样做了。   她想得入神,把自己的脸想得热气腾腾,身上也冒了汗。   李轻婵也想去隔间洗一洗了,偷摸掀开床帐看了看,隔间小门掩着,听不见动静,也没有水声,不知道钟慕期在里面干嘛。   等了好久,等到她都要忍不住想穿衣起来了,那边才有了水声,又等了会儿,响起推门的声音。   李轻婵侧耳倾听着,没听见外面有说话声,再待了片刻,才喊了人进来。   李轻婵眼中钟慕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她的屋又离开了,侍女眼中则是李轻婵可怜得很,每天晚上熟睡后都要被钟慕期欺负。两方人各怀心思,洗漱时一个赛一个的安静。   这一日的事又传到了平阳公主耳中。   平阳公主想了又想,气不过地把钟慕期喊去了,“你也就是欺负阿婵没有亲娘看顾,冯娴若是还在世,岂能容你这么对她!”   钟慕期也没说李轻婵是知道的,冷静道:“她若是还在,我与阿婵早该已经完婚了,是不用这样。”   平阳公主冷笑:“你想得美!她可不一定选你做女婿。”   “那不重要,阿婵愿意就行。”钟慕期道,“她若是还在,阿婵该比现在大胆许多,说不准她刚及笄,就能嫁过来了。”   “胆子大更容易受你哄骗了是不是?”平阳公主怎么能不懂这儿子什么想法,横了他一眼道,“也就是阿婵自小没接触过几个青年才俊了,但凡她多长点见识,你就没那么容易得手了。”   钟慕期未置可否,反正现在人在他手里的,是属于他的就行。   平阳公主虽是这么说的,但心里也是想快点把婚事办了的,省得李佲致那出了乱子连累到李轻婵。   她赶钟慕期走之前又叮嘱道:“就几日了你老实一点……赵昙这几日是不是找你麻烦了?他与赵旿争来争去老拉着你做什么?是因为昨日赵旿送的那个人?算了,既然已经答应了帮他就把人看牢了,别闹出什么影响了婚事……”   婚事急,四月三日就已把成亲前的流程走完,期间荀翰的死仍在调查中,没有一丝进展。   荀氏心中不安,说李轻婵一直住在公主府不好,怂恿李铭致尽早将人接回来。   李铭致才去找平阳公主提了这事,后脚府中就再出事端,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李少临再度不见了,同时后院走水,直接烧毁了半个宅院。   如此一来,两人总算是安静下来,没再找麻烦了。   钟慕期计划用秋月做饵引荀氏暴漏身后人,前提是先让李轻婵与李家脱离了关系,所以计划要在成亲后才能实施。   秋月在公主府住下,李轻婵如今身边人多,用不着她,她便好好歇着,仔细回忆到底漏掉了什么,想了两日也没想起来。   这日午后,下人报有人来访。   李轻婵近日见的人太多了,但大多数都是在平阳公主的陪同下见的,这一日平阳公主去了侯府那边,府中只有她与冯梦皎在。   “谁啊?”若是好相处的熟人,她是打算见一见的,若是不好相处的或者不认识的,就准备找借口推掉。   下人道:“是方息庭方大人又来了。”   李轻婵脸一下子落下来,方息庭已经来找过她数次了,先前还意图当街阻拦她。   她是真的想不明白这个方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明是个大官,怎么脑子不大好的样子?   入京后李轻婵先后与他的一双子女闹过矛盾,他若是来寻事挑衅的也就罢了,却偏要做出一副不计前嫌,真心为自己着想的模样,太令人反胃了。   “不见。”李轻婵拧着眉头道,“跟他说我与他并不认识,也没有丝毫关系,让他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下人依言去了,李轻婵一转脸,见冯梦皎满脸惊奇地看着自己,退开半步,摸了摸脸问:“我脸上怎么了?”   冯梦皎笑道:“我瞧着你比以前有了点儿脾气,说话也多了底气。”   李轻婵轻哼一声转过了身,念念有词道:“我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那个方息庭,一家子脑子都不好使,我才不要搭理他。要是他再来找我,我就告诉我表哥去……我表哥可坏了,到时候他就该后悔招惹我了。”   “你也知道你表哥坏啊?”冯梦皎听她说着话直笑,“那么坏你还要跟他成亲?”   “我表哥是对别人坏,对我又不坏,他那是喜欢我、在逗我玩。”李轻婵嘀咕完,想起了晨间的事。   她左右看了看,见周围侍女都忙去了,揪着发梢凑到冯梦皎跟前,欲言又止。   冯梦皎一眼看出来她心里有事,道:“在我跟前还遮遮掩掩呢?”   “没有,就是……”李轻婵支支吾吾,拽着她袖子,凑到了她耳边才小声问,“……洞房真的……很疼吗……”   一句话两个人的脸都红了,冯梦皎咳了一声,她毕竟是做姐姐的,长姐如母,忍着脸上的热做出沉静模样,道:“你不是都跟他好多次了吗,还问这个?”   李轻婵急眼,“说了多少遍了没有!你就是不信我!”   冯梦皎看她不像说谎,再说现在也没必要说谎,她想了想,不确定道:“你真的没有哪天睡醒了身上疼?”   迎着李轻婵瞪起的双眸,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低声补充道:“就是……那里疼……”   “没有!”   冯梦皎不可置信地皱起了脸,见李轻婵表情十分绝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道:“他、他竟然……”   和这么个娇娇软软的姑娘睡在同一张床上,他竟然没有做到底?   冯梦皎思绪复杂,被李轻婵不满地扯了衣袖,才回过神来。   若是、若是没到底,那李轻婵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她自己也才成亲没多久,是成亲前一晚她母亲才告诉她的。   李轻婵没有母亲,她做姐姐的是该教一教。   冯梦皎脸皮薄,张口几次又停住,最后道:“等你成亲前一晚,我、我再跟你说!”   李轻婵都看过图册了,才不用她说呢,只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很疼,要追着她问时,厅外忽然有人喊道:“小姐!”   来人声音很大,脚步很急,两个姑娘都被吓了一跳,急忙收声敛神,各自做出端庄样子。   进来的是秋月,她是小跑过来的,还喘着气,急声道:“小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抹了下额头,快步走近,低声道:“方才听说有位方大人想见小姐,我这才想起来,前几年,我在姑苏是见过方息庭方大人的。” 第94章 挟持   秋月跟着冯娴很久了, 以前也在京城待过,是认识方息庭的。   “我忘了那次出府有什么事了,在街上远远看见有一个人在与府中丫鬟说话,我觉得像是方大人, 就过去看了看, 可我才走近, 人就不见了。”   时间久远, 近几年秋月又经历过许多,那些陈旧事情已经记不清楚了, 边说边回忆,说的很慢。   “丫鬟说那人自称是舅老爷的旧识,受托来问问小姐的情况,那时候荀氏的好名声已经在城里传开了,丫鬟不认识人, 没敢说实话,随便敷衍了几句就过去了。”   秋月觉得那人像是方息庭,但没看见正脸不敢确信,又因为冯娴曾与之定过亲, 如今已没了关系, 得保持距离才行。   问过丫鬟之后,注意了几日, 没再见过方息庭, 秋月又一心警惕着荀氏, 就把这事抛在脑后了。   “他去姑苏打听我?”李轻婵诧异地与秋月确认。   秋月点头,在她心里李轻婵还是个小姑娘, 那些冯娴的往事她并不想说, 只是简单道:“方息庭以前与夫人认识, 那时我还以为他是有事途径姑苏,顺路去看小姐一眼。今日才猛然想起,他去姑苏的时间正好是我出事前一个月,这才过来与小姐说一声。”   不管他与冯娴曾经是何情谊,各自嫁娶后都该是毫无关系的,已经让冯娴在京城中陷入流言纷扰,又来姑苏找李轻婵做什么?   李轻婵不懂,更想不明白。   她对方家一家人的印象都不好,一听方息庭在自己十三岁时曾去姑苏暗中探望过,不觉得感动或者温暖,只觉得毛骨悚然。   况且,就算他对冯娴余情未了,爱屋及乌想多照看自己,那也不该与荀氏有什么关联啊……更没有理由对自己下毒。   李轻婵想了又想,还是觉得怪异,暗暗记在心中,打算夜里钟慕期若是再来找自己,就把这事与他说一说,让他去查。   她掐了掐大腿逼迫自己冷静,让秋月回去再想想,若想起别的事再来与她说。   李轻婵心里盘算好了,看向冯梦皎,被冯梦皎也叮嘱了几句:“晚些时候把这事告诉你表哥,让他想想法子。那方息庭一家都很麻烦,千万不能与他们家沾上关系,知道吗?”   冯梦皎会这么说,是因为来之前听冯意说了许多。当初因为方息庭的纠缠,冯娴沾上许多不明不白的流言,什么“不守妇道”“狐狸精”的骂词层出不穷,更过分的甚至有人私下编排李轻婵的身世。   这也是当初冯娴没有去向平阳公主求助的一个原因,流言蜚语沾上就甩不开,干脆顺势离了京,生活才算是恢复了宁静。   现在听闻方息庭在冯娴去世后曾去姑苏看望过李轻婵,心里也是阵阵发寒,这事若是让李铭致知晓了,他会不会多想?   冯梦皎恍然发觉自己想通了什么,方息庭曾被秋月撞见过去了姑苏,那也许他去了不止一次呢……   李铭致是姑苏知府,有没有可能他早就知道了?   冯娴刚去世时,他明明还对李轻婵十分慈爱,不出两--------------弋年就漠视起来,或许不仅仅是因为荀氏吹了枕头风,还因为方息庭试图接近李轻婵的举动……   那样的流言蜚语听在耳中,眼前又有方息庭不远千里的看顾,李佲致当真一点儿也不在意吗?   现在冯娴已去,什么全凭方息庭一张嘴,他若是编造些谎言,冯娴与李轻婵母子俩就是污水在身,再难洗净了。   这两姐妹所想不同,结论倒是一致的,都得远离方家人。   只是冯梦皎想得更多一些,怕李轻婵被人哄骗,又慌忙道:“方延死了你知不知道?是你表哥动的手,你表哥杀了人家儿子,人家一定要报仇的,所以千万别搭理方息庭,别靠近,也别信他说的任何话。”   “方延死了?”李轻婵确实不知道这事,呆了一下。   “是。”说到这里,冯梦皎反而对钟慕期的印象更好些了,方延这人意图用无耻是手段欺辱李轻婵,死有余辜。   她拍了怕李轻婵脸,道:“听清楚了吗?”   李轻婵因方延的死而惊讶,她那日受了很大惊吓,所幸后来没有什么事,想着这事难解决,也难出气,就没有与钟慕期多提,只知道最后这事没传开,根本不知道他已经动手把人解决了。   惊讶归惊讶,她还是点了头,道:“听清楚了,我记住了。”   冯梦皎觉得这都是些糟心事,不想她多知道,转移了话题道:“你记不记得来京之前我与你说过的,若是走投无路,可以去投靠青鱼巷的坡脚金大婶?她儿子跟着贵人做事,就搬了家,前几日我碰巧见着她了,她还记得你呢。”   李轻婵当然还记得,当初她的确去找了这位金大婶的,没找到,结果碰着了平阳公主。之后因为种种事情,再也没去过。   “她听说你要成亲了,来不及准备贺礼,就说要把当初你娘留下的金簪送回来,给你做个念想。”   冯梦皎让人去传了信,金大婶很快就带着冯娴旧物过来了。   她曾经照顾过冯娴,李轻婵见到人很高兴,让人奉茶,听她说了许多冯娴的旧事。   到了掌灯时分,外面有人来接金大婶回去,出门时金大婶不小心崴了脚,不得已,便让外面的人进来接一下。   李轻婵让人给她看了脚踝,抹了些跌打损伤的药。   金大婶往外看着,絮絮叨叨道:“是我儿子,名叫金奇,小时候不好好读书,到处与人打架,倒是练出来个好身手,得了贵人赏脸,现在在四皇子手底下做事……”   几人原本正在说笑,李轻婵突地站了起来,神色犹疑地问:“他在四皇子手底下做事?”   “是……怎么了?”金大婶也被她的反应吓着了。   四皇子与钟慕期之间有恩怨,也曾对自己动过手。   李轻婵发现自己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引狼入室了,吓得冷汗直流,忙拉着冯梦皎远离了金大婶,吩咐人去看住金奇,又让人去找钟慕期回来。   然而吩咐下的事一直没有回应,她等的心慌,根本没心情与冯梦皎解释。   焦急中,院中忽然响起打斗声,侍女匆忙来道:“小姐,那个金奇闯入偏院惊动了侍卫,打起来了。”   此言一出,跛脚的金大婶惊诧万分,冯梦皎更是疑惑,“他不是来接人的吗?闯偏院做什么?”   李轻婵也正想着这个问题,尚未想明白,听见一道娇媚的声音在身后道:“当然是来救我的啊。”   这声音有一些耳熟,李轻婵下意识逆着声源躲避,但她动作慢,眼前寒光一闪,已被一把匕首横在了颈前。   李轻婵被迫仰着脖子,想偏头看一眼身后的姑娘,才动一下,闪着阴冷寒光的匕首就又紧了紧。   厅中冯梦皎与侍女们吓得脸上全都没有了血色,李轻婵也很慌,却并没有侍女们那么害怕。   她认得这姑娘,是四皇子的那个外室,上一次李轻婵也是被她抓走,并没有被为难,也没有被交给方延。   她咬了咬舌尖,镇定问:“你要做什么?”   “放了金奇,带我出府去,备好金疮药和马车。”姑娘高声说着的同时,转动着手中利刃,“侍卫不许跟着,让我看见一个人影,我就往你们这新娘子脸上划一刀。”   李轻婵按她的要求吩咐下去,被挟持着往府门口去。   府中侍卫众多,此时也全无办法,只能听命行事,下人动作很快,到府门口时东西已经备好。   姑娘挟着李轻婵上了马车,金奇驾车,朝着被昏暗暮色吞没的长街驶去。   “你怎么会在公主府里?”车厢里,李轻婵低眼看着脖子上的利刃,小心翼翼地问道。   姑娘暼了她一眼,道:“我都被关进去两日了。”   她这么一说,李轻婵想起来了,先前侍女说过府里帮三皇子押着个人,她问:“你又得罪人啦?”   “命苦呗。”姑娘从小窗向外看了看,确认公主府的侍卫没敢跟上,回头时收了手中匕首,悄声警告道,“别出声,否则杀了你。”   李轻婵上一次被她放过了,却也不敢信她是个好人,忙捂住嘴巴以示自己会听话。   她悄悄打量着这姑娘,见她面无血色,身上一身衣裳沾满了已经干涸的污血,尤其是上半身,暗红一片。   她小心问道:“你受伤了?”   姑娘满身血迹也不影响行动,一只手就能捏死李轻婵。   她瞪了李轻婵一眼,手中匕首转了一圈,道:“不是让你别出声吗?”   李轻婵老实闭嘴不敢再问了。   却见那姑娘又掀着帘子往外看了看,时间已晚,外面行人不多,马车一路畅行。   到了一处宽阔的交叉路口时,她忽地猫着身子悄悄靠近了车厢口,一手无声地开着车门,一手握紧了匕首。   车厢门打开的瞬间,持着匕首朝着赶车的金奇后心狠狠刺下,然后一脚将人踹下了马车,匕首拔出时的血溅到李轻婵衣裳上,星星点点,似乎还带着温热体温。   李轻婵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到杀人,惊惧交加,死死捂住了嘴巴才没叫喊出声。   那姑娘勒住马儿转了个方向,还扭头对跌撞在车壁上的李轻婵解释道:“这是赵昙的人,真被他带回去了,咱俩都得死。”   李轻婵惊骇得急促地大口喘气,话不成句,“你、你不是他的人吗?”   姑娘凄惨一笑,“我背叛了他,让他在赵旿手里吃了大亏,现在他要杀了我。”   说完这句话,她就不许李轻婵再问了,道:“先出城再说,放心,等我安全了就把你放了。”   李轻婵一点儿也不能放心,几近崩溃道:“你杀了人!马上就会被发现,而且马车上都是血,你出不了城的!”   “小事,换一辆就成。”姑娘张望几下,朝前面一指,道,“这不就有了?”   她赶车一点儿也不稳,李轻婵被晃得头晕,扶住了车壁从车厢门口往外看,看见了一辆宽大的马车,上面挂着写着大大的“方”字红灯笼,旁边立着一人。   李轻婵艰难地稳住身子,认出了那是她曾经远远看见过一次的方息庭。   李轻婵猛地打了个颤,浑身发凉,“你和他一伙的?”   “怎么会?”姑娘勒马松开了缰绳,重新拿起了沾血的匕首,对着李轻婵道,“他不是一直打你的主意吗?又不是什么好人,正好利用一下,帮我逃出城去。” 第95章 披帛   “你怎么知道?”李轻婵愕然问道。   姑娘未答, 一手抓住她手腕,一手持着匕首在她眼前晃了晃,道:“跟方息庭说你表哥骗了你许多,你临时反悔不愿意嫁他了, 让方息庭带你出城。”   “他不会信的。”李轻婵既不想说违心的话, 也不想与方息庭有瓜葛。   况且出城后范围更大, 钟慕期就更难找到她了。   “少废话, 不按我说的做,让你再也见不着你表哥。”姑娘凶狠地威胁了一句。   这姑娘说杀人就杀人, 喜怒无常,李轻婵马上就要成亲了,才不想就这么死了,憋屈地答应了。   马车正好在停在方息庭不远处,他已看见了满身血的姑娘与车厢中的李轻婵, 目光警惕又暗含惊喜,上前颤抖着喊道:“阿婵,你收到了我给你的信?竟然真的逃出来了!”   李轻婵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但模糊猜出了些, 顺势轻点了下头。   她被迫跟着姑娘下了马车, 四月的夜晚还有些凉,方息庭的目光也让她觉得不适, 她打了个激灵想后退避开, 却被那姑娘威胁着往前。   “她是谁?”方息庭指着那姑娘问道。   李轻婵不语, 侧目看向那姑娘。   “奴婢是冯家派来接小姐的,誉恩侯世子正领人抓捕奴婢与小姐, 请大人帮忙送我主仆二人出城, 就当是看在故人的情面上……”   李轻婵不喜欢她用冯娴做人情, 动了下唇想张口说话,被她倏然在后腰上掐了一把,脸色一下白了几分。   但是显然方息庭是一听这话就乱了心神的,忙让二人上了马车,又差遣身边奴仆将沾血的马车驾走。   他自己也跟着上来了,指挥下人将马车往城门口驶去。   他想见李轻婵许久了,这时才真的能见到,情绪激动,连她身上明显的异样都没能看出,惶急道:“阿婵莫怕,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不会真的与世子成亲的,早就给你安排好了去处……”   “什么去处?”   “我为什么不会与表哥成亲?”   姑娘与李轻婵同时问出。   方息庭未理会那姑娘,朝着李轻婵急切道:“你身子骨差根本不是因为得了病,是因为中了毒……世子他根本不是真心想娶你的,他只是想以此获得你的信任,好从你身上查出这毒的来源……”   李轻婵心跳蓦地加速,她中毒的事连平阳公主都瞒着,她又从未与方息庭见过面,他会知道,除非他就是指使荀氏下毒的幕后人。   李轻婵浑身紧绷,双目眨也不眨地盯着方息庭,努力压住心中惧怕,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中了毒?”   方息庭神色一僵,眼神躲闪,直接略过了这个问题,道:“你身上这毒来源牵扯太大,他只是想利用你查出这毒的来源……”   “这是什么毒?”李轻婵并不想听他说钟慕期的不好,忍着不适感再次试探他,“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信的,我表哥都带我去看过大夫了,大夫明明说我只是患病……”   这话触动了方息庭,他脸上生出几分迟疑,犹豫片刻后道:“你身上这毒与先太子身上的毒一样,世子只是想查出毒害先太子的真凶,好助三皇子登上太子宝座,并不是真心对你的。”   李轻婵掐着大腿奋力保持镇定,怕眼神透漏出问题,干脆低下了头假装难过。   心中却想着,方息庭连太子身子的毒都知道,那必然与害死太子的人脱不了关系了。   “我早就想去见你了,奈何世子看得严,不许我靠近你分毫。阿婵,你信我,我不会害你。”   李轻婵下颌绷紧,不知道该说什么,察觉腰上又被那姑娘拧了一下,急忙把方才那姑娘让她找的借口说了出来,“我表哥骗我许多,我、我不要与他成亲了……”   说着看见方息庭激动地朝自己伸过了手,李轻婵差点尖叫出声,缩着身子往后退,忙不迭道:“我信的,信的!”   “方、方伯伯……”李轻婵浑身打哆嗦,喊着长辈称呼试图让他冷静,“我、我听我娘提起过你,方伯伯,你是好人。”   “你娘提起过我?”方息庭神色兴奋,再次往李轻婵身边移。   把李轻婵吓得恨不得破窗而出,下一刻,一只手拦住了他。   一直没说话的姑娘笑道:“方大人既然一心为我家小姐好,定然能有法子为我小姐脱身,逃开誉恩侯世子的魔爪。”   方息庭重新坐回去,面色冷静下来,沉着道:“不错,我早有准备。”   他打开了车厢木门,街道两旁的房屋飞驰而过,门前灯笼的光芒影影绰绰,一一在几人脸上闪过,前方的城门已近在咫尺。   方息庭指着前方道:“城东护城河岸边有一艘船,是我早就为阿婵你准备好的。”   “船上有我安排好的仆役丫鬟,阿婵你出城后直接上船向北,下人们会照顾好你的。你且等几日,等京中风头过去,我就去找你。”方息庭这些话憋了许久,现在一股脑说了出来,“李铭致他亏待你不配做你爹,我与他不一样,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李轻婵听他的声音觉得像毒蛇一样阴冷,直往人身上爬,她半环住自己,无处可躲,只能往那挟持她的姑娘身后靠着。   最起码她是个姑娘,比这个让人看不懂又意图动手脚的方息庭让人安心。   马车颠簸着到了城东门口,方息庭出了车厢,在外面与守门兵说起了话。   车厢内,那姑娘原本在沉目深思,看见李轻婵开窗向外张望的着急的模样,又笑起来,低声道:“他说是代替你爹照顾你,说得好听,其实多半是肖想着你呢,你不会真信了他吧?”   李轻婵怒瞪了她一眼,两手撑着车厢小窗继续往外看。   方息庭不知道在外面说了些什么,很快重新回到了车厢,马车被放行,他目光殷切地盯着李轻婵,道:“我都让人准备好了,坐小船直接到齐安县,那边有宅子有下人,定能把阿婵照顾得舒舒服服……过几日,我就去看你,再想法子把你身上的毒解了……”   出了城,马车驶得更快了,李轻婵要扶紧了车壁才能稳住身子,她低眉敛目,看着很柔顺,心里却阵阵厌恶,觉得这人真是有病!打定主意等钟慕期找来,一定要好好与他说说。   车厢里一时只有方息庭不绝的声音,过了会儿,方息庭又想说些什么,那姑娘突兀地拦住他,问道:“敢问方大人是如何知道那毒的?”   方息庭眼角的皱纹挤动着,答非所问道:“阿婵放心,我有法子给你解毒的。”   “大人说到现在,除了一张嘴,可是什么证据都没拿出来。”   “不过是个做丫头的,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插嘴了?”方息庭这时才把视线从李轻婵身上移开,看了那姑娘一眼。   只是他收回视线后觉得哪里不对,又重新看了过去,正对上那姑娘似笑非笑的双眼,他双目陡然睁大,“你……你不是三皇子身边那个……”   姑娘一笑,毫无征兆地一脚朝他脸上踢去,将人踹至车角,趁他惨叫声还未传出,迅疾如风地到了他跟旁,手腕翻转,藏在袖中的匕首柄朝着他后颈狠狠砸去,将人打晕了过去。   李轻婵完全不明白这姑娘想做什么,但方息庭被打晕过去了让她心头放松了一些。   她缩在一旁,泪汪汪地看向那姑娘,示弱道:“都到城外了,等会儿你上了船就能走了,放了我吧。”   姑娘掀窗朝外面抬了下巴,道:“荒郊野外把你扔下,你就不怕遇见歹人或者野兽?”   李轻婵是怕的,垂下头不吭声了。   她心里很后悔,后悔今日放那金奇进府了,若是她不放人进府,这会儿她该洗漱完躺在床上了,钟慕期又该偷偷进她屋里,搂着她说悄悄话了。   哪会像现在这样,身边一个可靠的人都没有,也不知道要被带去哪里。   表哥怎么还没追上来啊?若是两日之内回不去,错过了婚期怎么办?   李轻婵心乱如麻,一会儿想着钟慕期,一会儿想着从方息庭那里得来的消息,但她怎么想还是不明白,方息庭为什么要给她下毒呢?那毒可是会死人的。   她乱想着,那姑娘也好久没说话,直到马车缓下,外面的车夫道:“老爷,到了。”   那姑娘神色一凛,抓着匕首靠近了车厢门,一拧一震,就把车夫弄倒了。   外面月色明亮,静静洒在水面上,夜风吹过,将水面映地波光粼粼。   河岸边正停着一只乌篷船,两三个仆从与丫鬟模样的人见了马车就迎了过来,尽数被那姑娘打晕。   她将李轻婵带下来,道:“上船。”   李轻婵犹犹豫豫,不上去怕这姑娘发怒,上去了又怕再也回不来。   踌躇间姑娘已解了栓在河岸上的船绳,正欲要催她,神色一震抬起了头。   只见城门方向火光冲天,隐隐有疾驰的马蹄声传来。   李轻婵也听见了,慌忙踮脚张望,可离得太远,她只能看见明灭的火把。   “是你表哥追来了!”姑娘抓住她手臂将她往船上推,“他肯定要杀了我,上船,等我安全了才能放了你。”   李轻婵力气比不上她,被推上船时差点歪身栽进水中,还被船头绊了一下,小腿撞在船舷上,痛得她一条腿几乎动不了。   乌篷船没有了牵拉,顺着河流的方向向远处驶去。   李轻婵好不容易看见着了希望,又被带走,心里又急又气,眼泪啪嗒落入河水中。   她又低下头,往水中看去。   远处看河面水波粼粼,近处看河水却是深不见底,黝黑一片,水中荇草摇摆,像是可怕的鬼怪挥舞着触肢诱人跳下去。   “别说你是想跳下去,这水里什么也看不清,万一里面有蛇呢?我不杀你,你可别自己淹死或者被水蛇咬死了。”   李轻婵愤懑哼了一声扭开脸,在小船驶过一棵枝条垂到了水面上的高大柳树时,忽地抬起双臂,肩上披帛迎风而起,轻飘飘地挂在了柳树梢上。   姑娘回头看时,小船已驶出了一段距离,她表情有点难看,仔细打量了下李轻婵,眉眼一皱,寒声问道:“你身上的首饰怎么少了几个?”   李轻婵飞速看了眼岸上的火光,擦着眼角道:“不知道。”   “难怪马车一停下你往外看,倒是我小瞧了你。”姑娘冷笑,她一路只想着方息庭话中透漏的事情了,没怎么注意李轻婵的动作,这时候才发现她竟然偷偷扔了首饰留记号。   “你想要就都给你。”李轻婵听她生气了,怕她对自己动手,忙把余下的发钗摘下,又去取脖子上的翡翠珍珠颈饰,作出讨好顺从模样。   姑娘白了她一眼。   她们现在在小船上,回首望去,火光闪烁着正在逼近,而那高大柳树上舞动的披帛无疑是在指路。   追踪过来的人看见了披帛自然会知道她们走的是水路,只要顺着水流方向找来,早晚会找到的。 第96章 箭矢   乌篷船顺水而下, 李轻婵腿疼得站不起来,就坐在船头往岸上眺望,可两岸尽是杂草树木,往前走了一段时间, 连火光也看不见了。   眼巴巴地又等了会儿, 依然没有动静, 李轻婵沮丧地趴在了船舷上。   过了会儿, 身上被扔了件衣裳。李轻婵扭头,见那姑娘也换了身衣裳从船舱里出来。   “脏死了, 我才不要穿别人的衣裳。”她把那衣裳卷起来推到一边。   “那你就冷着吧。”姑娘说完也不理她,独自掀了衣襟查看伤势。   李轻婵小心地偷瞄她,见她正往肩胛骨上倒药粉,那里一片污血。   她很没有耐心,直接倾瓶倒下, 药粉沾上伤口,痛得她抽搐了一下。   李轻婵跟着抖了一抖,忍不住道:“你都没清洗伤口。”   “疼,动不了。”姑娘道。   你方才杀人不是很厉害吗?李轻婵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 忍下了这句话。   她抬头看去, 前方是无尽的宽阔河道,凭她的小身板, 根本没法靠岸, 就算靠岸了, 她手无缚鸡之力,也保护不了自己。   可这姑娘不一样, 她现在要利用自己, 肯定不能让自己出事。况且她看着真的有点可怜。   李轻婵内心摇摆了一下, 最后心神一定,扯过方才被她扔开的那件衣裳,使劲撕下了一小块,道:“我帮你吧……算是报答你方才帮我挡住方息庭。”   船舱里准备的有水,她拖着疼痛的右腿取过来,把那块布浸湿了,小心地给那姑娘擦拭起伤口。   两人无话,将伤口清洗得差不多了,李轻婵又帮着她上药,想着先前见过的两面,奇怪道:“你怎么一会儿是三皇子的人,一会儿又是四皇子的人?”   姑娘漫不经心道:“其实我最早是七皇子的人。”   李轻婵哽了一下,往她脸上扫了眼,默默闭了嘴。   “他们这几个兄弟里,最没脑子的就是赵曙,最难接近的是赵旿,我总得找个跳板一个个接近吧。”姑娘也不遮掩,直接道,“可惜三兄弟都各有心思,谁也不是我要找的……”   姑娘忽然打住,“嘶”了一声。   “是疼了吗?”李轻婵赶忙道歉,“我轻一点……”   她放轻了动作继续给姑娘包扎着,想听那姑娘继续说下去呢,姑娘忽然不说了,问:“你跟你表哥都要成亲了,当初不是我伤的他,这事你总该弄清楚了吧?”   李轻婵被提醒了才想起来,当时她没信这姑娘的话,也没放心上,后来只随口问了钟慕期几句,到现在她也糊里糊涂,不知道钟慕期到底是怎么伤的。   可不管是谁伤的他,他受伤总是真的,流了那么多血,那么痛。   姑娘把她表情看在眼里,用嘲讽的口吻道:“难怪你表哥对你肆无忌惮了,就你这软绵绵的性子,要是我,我也整日欺负你。”   李轻婵被说得抹不开脸,给她把伤口包扎好,转过头在河中掬水洗手,心里暗自嘀咕着:“那是我表哥性子恶劣,才不是我不好。”   她又往岸上眺望,没看见想见的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独自伤神时,被人捣了捣肩,李轻婵扭头捂住了肩膀,暗藏怨气的眼神偷偷瞪了那姑娘一眼,细声细气道:“干嘛呀?”   “你俩都要成亲了,你还这样,以后得被你表哥压得死死的了。”她捂住了肩,姑娘就去捣她的腰,把她捣得缩起了身子,“你就不能有点志气,压住你表哥吗?”   李轻婵慌手慌脚地拖着还痛着的腿往船头躲,道:“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什么事,这不是没事吗?说说话呗。”   明月如钩,却也将四周照得亮堂堂的,四月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带着一抹淡淡的花香与微微的凉意。   放眼望去,四野无人,偌大的河面上只有这一只小船静静漂着。   若是李轻婵一个人,这会儿该害怕了,但是有人陪着,这就是一个静谧祥和的夜晚了。   说说话,倒也不是不行。   “压不住……”李轻婵小声抱怨着。   姑娘哼哼了两声,道:“他喜欢你,你要压住他不是简单的很?生个病或者受个伤,哭哭啼啼让他心疼了,你就赢了。”   “你不懂。”李轻婵不好意思说,她是真的生病了,可占便宜的还是钟慕期。   与钟慕期的亲近她羞于对外人道,就打起小主意,把话题往这姑娘身上带,问:“现在三皇子四皇子都要杀你,接下来你要往哪里去啊?”   “不知道,天亮了先随便找个地方避一避,等风头过来再回来。”   “再回京城做什么啊?”   “回来杀个人。”姑娘毫不避讳,把目的直接说了。   李轻婵试探着问:“杀谁?”   “我也不知道呢。”姑娘靠着船舱望着天上的弯月,蓦然叹了口气,道,“我原本是想借赵旿兄弟几人的手杀人的,可最后发现人家眼中只有储君的位置,根本就没想真的捉拿凶手,周旋了这么久,我连那人都还没找出来。”   李轻婵偷瞄着她的神色,悄声引诱她说出更多,“嗯……什么凶手啊?”   姑娘略一垂首,目光落在李轻婵神色,继而嗤笑道:“你就是这么套话的?太直白了吧。”   李轻婵被嘲得脸红,觉得丢脸了,转身背对着这姑娘了。   “不过我是愿意与你说一说的。”姑娘又在她肩上捣了一下,见李轻婵缩着肩转了回来,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哈哈大笑。   结果动作扯动了肩上的伤,她脸白了几分。   缓了会儿,她道:“方才那个方息庭说你中了毒,与先太子身上的毒一样,可是真的?”   李轻婵眼珠子动了动,刚想编几句谎骗过她,姑娘已看着听轻飘飘道:“看来是真的了。”   谎话还没编出来就被堵回去了,李轻婵嘴巴开开合合,最后泄气地闭上了。   “你中了毒,你表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也好,反正我是没法了,让你表哥来吧。”姑娘不管李轻婵听懂了没有,往她跟前挪动了下,抓起她右手,道,“给太子下毒的那人手背上有个疤。”   她在李轻婵手背上描出那伤疤的形状,注视着李轻婵,郑重道:“赵旿他们几兄弟都想知道的事,我谁也没说,只告诉了你。你记住了,在那下毒之人的右手手背上,有这样的一道疤。”   “你、你怎么知道?”意外得知这消息的李轻婵懵了。   “因为……”姑娘停顿半晌,只笑了一下,没接着说下去,转而道,“数年前赤狄大举进犯,侵占边地数个城池,百姓被残杀俘虏,男的为奴为畜,女的就更惨了。太子领兵反击时,那些姑娘衣衫不整地被吊在了城楼上,他一旦攻城,这些人就没了命。”   “被人掳去的姑娘会遭遇什么你知道不知道?反正在其他官兵眼中,这些姑娘已经没有活着的意义的,可太子不许人动手。他费劲了心思,好不容易救下了这些人,又安排手下给她们改名换姓,搬到了别处生活。”   她也是其中一个,被救下时恰好在那高挺男人身旁,被他弯腰披了一件衣裳。   那件衣裳落在她身上,也落在她心里。   “说身为储君护住子民是他的职责也好,说他只是纯粹的怜惜弱者也罢,可他不眠不休,率军出击,将敌军下令掳虐姑娘的那个将领的头颅斩下时,身姿真的太英勇了。”姑娘眼中带着痴迷与无限的怀念,似自言自语道,“他怎么能死得不明不白呢……”   这事发生是在好几年前,那时候李轻婵还小,根本听都没怎么听说过,现在人都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姑娘依着船舱望着水中月,好一会儿,忽然将手伸进水中,皎洁弯月被绞碎,随着涟漪层层荡开。   她重新看向李轻婵,道:“真不知道你得罪了什么人,竟然也能跟太子一个待遇。”   李轻婵无意识地揪紧了裙子,是哦,她何德何能让人家用毒杀太子的法子毒杀她。   可她也不想啊。   小船又驶了会儿,那姑娘忽然站起身朝四周环视了一眼,接着皱起了眉,问李轻婵,“是不是好久没听见声音了?你表哥难道不管你了?”   “我表哥才不会丢下我,他马上就来了。”李轻婵下意识反驳她。   前方是一处密集的芦苇,悄无声息,似乎连风也停了。   姑娘左右看了看,喃喃道:“不对啊……”   她也不多耽误,斩钉截铁地拉起李轻婵,“下船。”   “我腿疼,方才磕着了。”她慌张,李轻婵却心砰砰跳,借口腿疼不愿意下去。   姑娘犹豫了下,最后松开眉头,道:“那也行,反正本来就要把你还回去的,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人叛国通敌,手背上有道疤。”   “可是你怎么知道的?”   小船已驶入芦苇丛,姑娘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回道:“因为我那日就躲在桌子底下,看见了他捡东西——当然,不信也没关系,只要你表哥顺着这线索查下去,必定能查到些什么。”   她说完,跪坐下来去拉扯李轻婵的外衫,道:“第一回 见的时候你不是让你表哥给我披了件衣裳吗,今日我也觉得冷了,把你身上的衣裳给我。”   “船舱里明明有别的……”李轻婵不肯给她,被她硬是扯下来。   姑娘刚披上她的外衣,破风声骤响,她心生警觉,本能地一偏身,一支泛着冷光的银箭擦着她脖子划过去,“笃”地一声重重射在船板上。   姑娘尚未来得及喘口气,又一支从另一侧袭来,她躲避不及,颈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李轻婵听见声音了才看过去,打了个哆嗦,立马被她抓住胳膊挡在身前。   “用你挡下箭,放心,你表哥肯定不会对你动手。”   箭矢果然停下了,周遭在没有一丝动静,静悄悄的,让人心头发冷。若不是那支箭还插在船板上,李轻婵都要怀疑方才那是幻觉了。   “跟你表哥说我不会为难你,只要他放我走,我就把你放下。”   李轻婵被人抓着,声音颤抖着按她的话说了,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姑娘身上有伤,李轻婵也站不稳,两人靠着船舱,警惕地望着四周。   四面除了微动的芦苇,就只有深不见底的河水了。可那芦苇中有没有藏着什么,谁也说不清。   李轻婵第一回 遇到这种情况,呼吸都快停住了,小心翼翼地盯着四周,想找到钟慕期,又怕哪里再冒出来一箭将自己射穿。   全神贯注中,忽地迎面来了一阵风,小船摇晃了一下,李轻婵惊呼一声急忙扶住了船舱。   她刚站稳,倏地被人擒住向后转去,同时那姑娘手持匕首刺了过去。   李轻婵眼前一花,冷不防看见身后船舱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吓得她一个激灵差点栽倒进水中。   而那姑娘手中匕首只来得及闪了一道寒光,就被人扣住手腕夺了下来,伴随着的还有她的一声闷哼。   这些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李轻婵才隐约觉得那人身影有些眼熟,就被那姑娘猛地往船舱中推去。   “啊——”李轻婵惊叫一声,被人接住,那人一只手臂抱住她,另一只手还握着方才从姑娘手中夺下的利刃,反手朝着那姑娘脖子划去。   “别!表哥!”李轻婵惊慌阻拦,见那姑娘因为疼痛反应迟钝,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不管不顾地朝那姑娘扑去。   姑娘“噗通”一声被她扑进水中,而那匕首将要划到她身上时,生生停住。   可李轻婵忘了她腿还疼着,这猛一扑没撑住身子,摇摇晃晃,险些也掉落水中,所幸及时被人拽回。   河岸两边同时亮起火把,箭矢簌簌,像细密雨丝一样冲着方才那姑娘落水的地方射去。   李轻婵惊骇地急忙搂住来人胳膊,出了船舱下的阴影,这才看清楚了,这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表哥。   她心里又酸又怕,眼泪一下子就出来,委屈巴巴地望着钟慕期,想往他怀里蹭。   还没动一下,就被粗鲁地抓住了手腕。   月色下钟慕期脸色铁青,满面怒色,“你为别人挡刀?”   “疼……”李轻婵被他抓得疼,再一看他冷厉的双眸,心头战栗,眼泪都忘了掉了,莫名地往后退了下。   钟慕期脸色更差,抓着她的力道更粗蛮,冷声吩咐道:“哪怕是具尸体,也要把那人给我找出来。”   回应声响起,李轻婵才发现芦苇丛中竟全是侍卫,不知潜伏多久了。   她感觉手腕都要断了,疼得厉害,也觉得那姑娘或许不是坏人,想与钟慕期好好说一说,可还没开口,就被他粗鲁地拽进了船舱里。 第97章 服软   船舱内狭窄, 月色被船帘遮挡,里面漆黑一片,李轻婵被扔在舱中软垫上,落下时右膝着地, 又磕了一下, 让她痛呼出声。   “我疼……”李轻婵撑着舱板坐起来, 低头去看膝盖想查看伤势, 却被重新压倒在地。   她惊诧地去看压在身上的钟慕期,黑暗中看不清他表情, 只能看到他燃着怒火的双目,像狰狞的猛兽,又像一座难以推翻的大山,铺天盖地的朝她扑来。   李轻婵惊骇地偏头躲开,被捏住下巴扳了回来, 粗暴的吻落下,让她又疼又怕。   李轻婵甚至怀疑方才在外面是她看错了、听错了,跟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钟慕期。   她抬手去推,这动作像是惹怒了对方, 双腕失去了自由, 人也由不得自己。   口中传来血腥味道,李轻婵被迫接受, 眼泪唰唰直流。   “……表哥……难受……”呜呜哭声溢出, 总算是让钟慕期停了下来。   他喘着气, 手掌松开她手腕,恶狠狠地按在她后脑上让她看着自己, 冷声问:“哪里疼?”   李轻婵最开始只是膝上疼, 现在是嘴巴疼, 身上也疼,她觉得钟慕期太过分了,委屈得泣不成声。   “你还会怕疼吗?”钟慕期冷笑着,指腹在她哭得湿漉漉的眼睫上抹了一把,然后捡起方才随手扔在一旁的匕首,横在李轻婵眼前,问,“表哥弄得痛,还是匕首伤着痛?”   李轻婵虽然没被匕首伤过,但想也知道肯定是流血的那个更痛。   只是以前钟慕期虽然偶尔也会很凶地亲她,却也会让她舒服,从没像现在这样,完完全全不管她的感受,只想把她弄疼。   她心里难过害怕,又顾虑着外面的侍卫,只捂着嘴巴哭,根本不说话。   “没受过伤不知道匕首刺着有多痛是不是?那表哥让你感受一下。”   李轻婵都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隔着雾蒙蒙的眼泪,看见他持着手中匕首朝着自己狠狠刺下。   她亲眼看见那寒芒利刃落下,脑子反应过来了,身子却跟不上,直到那匕首带着寒意贴着脖颈刺下,李轻婵都没能动弹一下。   “铖——”的一声巨响,匕首在贴着她细白脖颈深深刺进舱底,只留下一截刀柄立在外面。   李轻婵吓出一身冷汗,打起哆嗦,放声大哭起来。   “还挡不挡了?”   李轻婵不觉得自己方才是在为那姑娘挡刀,她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胆量挡,她只是不想让那姑娘死,又觉得钟慕期不会伤了自己,才下意识作出那种举动。   现在怕得厉害,话都说不完整了,脖子边就是匕首她也不敢摇头,睁圆了的眼睛中泪水汩汩,凄惨无比地望着钟慕期。   等钟慕期将那匕首拔/出来了,李轻婵才啜泣着道:“不、不挡了……”   钟慕期稍微让开,让她身上轻了些许,但李轻婵被方才那一刺吓得手脚发软,坐都坐不起来。   “腿怎么了?”钟慕期声音缓和了些。   李轻婵察觉到了,顿时不怕他了,心中的委屈顷刻间如江水决堤一样冲了出来,化成不绝的眼泪,大哭道:“磕着了……你还对我那么凶,还摔我,我疼死了……”   她说着去踢钟慕期,被他捉住左脚按住,接着另一条一直没动过的右腿被他抬起。   李轻婵右腿一动,膝上就痛,哭泣的声音大了几分。   “哪里痛?”   李轻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情绪还没从方才被钟慕期那么凶狠地对待中走出来,根本不理他。   黑暗中钟慕期扫了她一眼,手掌从她脚腕向上,滑到膝下时察觉到李轻婵腿抖了一下往回缩,他就知道是哪里了。   听着李轻婵哭唧唧的可怜声音,他语气温柔问:“这里磕着了?”   “嗯……”李轻婵委屈巴巴地点头。   “真的这么疼?”   李轻婵想他抱着自己哄,再跟自己认错,添油加醋道:“被你摔那一下肯定都摔肿了,没法走路了,说不准成亲那天都好不了……啊——”   她正卖着惨,膝盖冷不丁地被一只手掌重重按住,疼得李轻婵打着挺惨叫了起来。   钟慕期声音依然柔和,仿佛不是他冲着李轻婵伤处按下去的,说出的话却很无情,“疼了?知道疼就好。”   他说完松开了手,将李轻婵衣裳拉扯好,过来想要抱起她,手伸到了她身下,被她推开。   先前的依恋没了,李轻婵现在简直恨死他了,哭着道:“不用你管!我自己疼死算了!”   她再怎么推和挣扎都没用,被强行抱了起来,出了船舱,外面明月照来,将她哭红的双眸和满脸的泪水照得一清二楚。   她正伤心着,还被钟慕期嘲笑,“丑死了。”   李轻婵打不过他,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自暴自弃地抽噎道:“我就是丑,那你不要和我成亲了!我也不嫁你了!我要找别人去!谁都比你好!”   钟慕期只当没听见,吩咐侍卫将船靠岸。   李轻婵被无视,心里憋屈更甚,也顾不得会不会被侍卫听见了,又道:“你一点儿都不好,回去我就跟梦皎走,再也不见你了!”   钟慕期终于回她了,道:“闭嘴,不然把你扔下去。”   “你扔吧。”李轻婵闭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淹死我好了,我死也不跟你成亲。”   话音才落,身子就腾空了一瞬,李轻婵“啊”地一声惊叫起来,下一瞬重新落回了钟慕期怀中,手忙脚乱地搂上了他脖子。——只是被抛起来一下。   知道是被耍了,李轻婵屈辱万分,狼狈地把脸埋在钟慕期肩上再度抽搭起来。   钟慕期用肩膀推她,道:“不是不怕吗?往河里看看,那底下有东西在和你招手呢,脸那么白,是人还是淹死鬼?”   李轻婵都已经彻底放弃了脸面,趴进了他怀里了,还要被被这么恐吓,气不过地一口咬在了他肩上。   钟慕期没有一丝反应,踩着刚架好的木板往岸上去。   李轻婵不松口,势必要把他方才弄疼自己的仇报了,可从他肩上看见了被月光照得清冽黝黑的河面,又忍不住抓紧了他。   好在很快上岸,河岸边停着几匹健硕的马儿,正踩着皎洁月色打着响鼻。   “我不跟你骑一匹马!”李轻婵嗡嗡说道。   “好。”钟慕期答应了,然后将她像货物一样横在了马背上。   而李轻婵突然被丢上马背,头朝下带来一阵眩晕感,腰腹被马鞍硌着,脚也没有着力点,悬在空中难受得很。   马背又那么高,她根本下不去。   钟慕期站在一旁,冷静地看着她不敢动弹的惧怕模样,问:“要么当麻袋,就这样回去。要么坐在表哥怀里,说几句好听的。”   李轻婵咬着牙不肯屈服。   “好。”钟慕期声音平缓,李轻婵却听出一股咬牙切齿。   泥人还有几分脾性呢,她哼了一声转过脸,道:“摔死了也不用你抱。”   “脾气这么硬,想来还是不怕疼的。”钟慕期缓缓道,“我怕你疼,怕你难过,一直不敢太过分,你倒是好,为不相干的人挡我手中的刀。”   “既然不怕疼,我也不用怜惜你了。”   李轻婵听得糊涂,为了不落下乘不懂装懂,“谁要你怜惜了?才不用你管我。”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李轻婵。”   这是李轻婵第一回 听他喊自己全名,一点儿都不亲密,还有一点凶狠的味道在里面。   她可不觉得钟慕期真能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情,嘴硬道:“就是我说的,回去我就走,我不跟你成亲了!”   钟慕期没有说话了,把她从马背上抱下来,重新坐回去时,又成了李轻婵侧坐着靠在他怀里的姿势。   李轻婵有点得意,心道:“他果然还是舍不得我难受的,就是在故意吓唬我。”   她觉得钟慕期这么做就是在和自己服软了,火气一下子全消了,还反思起了自己。   李轻婵想着他都低头了,自己也不能太过分,得跟他说清楚“不成亲”是胡说的,还有方息庭、那姑娘说的事情,都得一一告诉他才行。   但她难得的占了一会儿上风,想多得意一会儿,算着回府还要好久呢,就先没说那些,得寸进尺地抱怨着:“说了不和你一匹马,谁要你抱着我了?”   钟慕期驾着马目不斜视,根本不看她一眼。   李轻婵再道:“你又凶又不讲理,还喜欢骗人,谁还会喜欢你啊?才没人愿意嫁给你呢。”   她说着声音里多了一点羞涩,虽然表哥有时候是凶了点,但李轻婵还是喜欢的,觉得他怀里安全可靠,被他亲着也舒服,要是以后都这样任打任骂不还手就好了。   “你以后可不能跟今天这样了,不然我真的……真的生气不理你……”   她说完就被按进了怀中,坚硬的胸膛撞得她痛呼了一声,悄悄抬手在身前挡了一挡,又羞又怨道:“你知不知道刚才真的弄得我好痛,还给我咬出血了……表哥,以后不能这样的。”   钟慕期这才低头朝她看了一眼,眼中说不明是什么情绪,之后马鞭一扬,回程的速度更快了。   马上颠簸,李轻婵赶紧搂着他乖乖不说话了。   一路疾驰,到城门口时天已蒙蒙亮,有早起的人家正往城中赶。   李轻婵靠着钟慕期小睡了一会儿,察觉到马儿停了,安心地让他把自己抱下去,迷糊道:“困了,不想走路……”   钟慕期没说话,直接抱着她进了屋。   直到被放到了床上,李轻婵才勉强张了下眼睛,又闭上,困倦地问:“怎么是别院,不是直接回府吗?”   钟慕期回她:“府里人多,太麻烦,在这边让你疼完了再回去。” 第98章 缓缓   李轻婵这一日受了不小的惊吓, 先是被挟持再是亲眼看见杀人,还碰见了个对她意图不轨的老男人,好不容易在钟慕期怀中安定下来,只想让他抱着自己安心睡一觉。   现在听耳边的声音像是铜钟里传出来的, 闷闷的, 入耳不是很清晰。   她没听清, 还以为钟慕期说的是让她好好睡觉, 往里面挪了挪,一只手随意搭在床外侧, 道:“表哥,困。”   这是把床外侧让给他了。   钟慕期垂目看了她一会儿,俯下身给她脱了衣裳、擦了手和脸,又放下了帘子,吩咐侍女取了跌打药酒过来, 然后宽衣跟上去了。   刚一躺下,他还没有动作,李轻婵就凑了过来,晕晕乎乎地搂住他道:“我今天要吓死了……”   “怎么吓死了?”   “嗯……”李轻婵又累又困, 也不知道听见他说话没有, 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合上了眼。   钟慕期等了一会儿, 见她长睫像蝶翅一样静静垂着, 眼眶微红, 想来今日的确是吓着了。   看了片刻,等她呼吸变得沉静绵长, 问道:“真的这么困?”   李轻婵已经睡熟, 再没有任何动静。   他侧着身轻抚着李轻婵的脸颊, 在她额头和鼻尖亲了亲。   人醒着的时候他凶得很,人睡着了他动作轻得像羽毛落地,口中道:“那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为了她不顾自己?”   停顿了会儿,又道:“若是表哥没收住,伤了你可怎么办?你都不为表哥想一想吗?”   他说完这两句,心底的火气又上来了,停在李轻婵脸颊上的手真想狠狠捏下去,把她捏哭了,让她流着眼泪求着自己。   可一看她软绵绵的酣睡样子,又软了心肠。   躺着平复了会儿情绪,他拿开李轻婵搂着他的手臂,坐起来,掀开了被尾。   李轻婵双腿微蜷,被他拉动时哼哼着往里缩。   “别动,表哥给你看看腿伤。”   他按住了李轻婵的腿,把她亵裤往上捋了捋,觉得不大方便,眉头一皱,干脆直接把那雪白绸裤撕碎扯了下来。   莹润如玉的细白小腿映入眼帘,钟慕期手背贴过去,分明指骨沿着柔腻肌理上滑,落在了乌青的膝盖上。   从小腿顶端到圆润膝盖,一大片淤青,被白皙肌肤衬托着格外刺眼。   难怪她站不起来了,还不肯自己走路。   钟慕期坐在床尾,懒得下床去拿巾帕了,脱了中衣垫在李轻婵腿下,然后把药酒倒在掌心,搓热了,缓缓覆上去。   李轻婵小腿一抽,被他眼疾手快抓住,“不痛,表哥轻点。”   “痛……”李轻婵神志不清,说出的话微弱模糊,软声软语,像是撒娇一样。   “闭上眼,过会儿就不痛了。”   他手掌依然停在李轻婵膝上,等她迷迷瞪瞪又睡下了,缓缓在上面抹着药酒。   李轻婵时不时哼唧一两句,一直想把腿缩回去,但是被抓得牢,怎么用力都没用。   把药酒抹开了,钟慕期又抓着她的腿等药酒晾干,最后才去洗了手,重新睡回去。   见李轻婵的头发因为蹬腿在枕上蹭得乱蓬蓬,他偏过身抬起她的脑袋给她理了理,再睡下时道:“等你睡饱了再折腾你。”   从天微亮睡到近午时,李轻婵睡得浑身无力,迷瞪着舒展了下身子,然后就“哎哎”着哭丧起脸。   她身旁的钟慕期也不出声,就撑着下颌侧躺着看她。   等李轻婵因为身上疼痛睁开了眼,先是用甜腻的嗓音冲他撒娇,“表哥,我腿疼,身上也疼。”   说了几句话,想起了昨晚的事情,又吐了吐舌头,“这被你咬的,也好痛呢。”   钟慕期道:“让你咬回来。”   李轻婵因为疼痛又起了丝怨气,含沙射影道:“谁要咬你啊?我又不是小狗。”   没见钟慕期与她计较,她往对方身上看了看,脸红了几分,手推上他胸膛,道:“你睡觉怎么又不穿衣裳,不准睡我的床,你下去。”   “你不是也没穿?”钟慕期说着,手往下,李轻婵根本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被他攀住了腿。   他那手掌根本没法和娇嫩的雪肤比,刺得李轻婵又酥又痒,像是有星火从触碰的地方烧起,片刻间传遍全身。   “我、我亵裤呢?”李轻婵惊慌失措地往下缩去掰他的手,“肯定又是你,老是这样!”   她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只手引去,全身力气都用来掰它了,没能掰开,还忽然身上一重,被人覆住。   李轻婵猛地弓起身子,呜呜哭了起来。   被钟慕期这么亲她是习惯了的,可这一回他覆上来时,手掌做了怪,掰开了那两条细腿架在他腰上。   以前看过的那图册上可怕景象出现在脑海,李轻婵想着就害怕,直接吓哭出来。   但现在钟慕期还没进一步做什么,她也不敢说,只能颤巍巍道:“腿疼……我腿疼,表哥……”   “没事,过会儿你就忘了它还疼了。”他手掌收紧,俯下来与李轻婵亲吻着,身子也往下压。   李轻婵心惊胆战,在那里触碰到时,人剧烈地打了个痉挛,摆着头紧了腿,惊惧道:“不要,我不要!”   “要的。”钟慕期沉声说着,手上动作也没停,“反正你不怕疼。”   “怕的,我怕!”李轻婵哭得泪眼朦胧,双腿蹬着,没有把他推远,反而让他贴得更近了,“我没准备好,我会死的表哥!”   “不会,就难受一会儿,表哥让你舒服。”   “我不!”李轻婵吓得身子绷得紧紧的,柔软且有韧劲,好像再怎么被折叠着,也能恢复回原样。   但是她怎么都不肯让钟慕期碰,泪水糊满了脸,哭着道:“我身上被你抓得还疼着,你还要这样对我,我真的再也不理你了,我、我真的要后悔了!我真的要走了……”   钟慕期额头已沁了汗,重量尽数落在李轻婵身上,让她胸腔被挤压着,换不过来气,无力地推拒着,“我这回真的!真的!真的要生气了!”   “强调这么多次真的,就是虚张作势。”   李轻婵说不过又推不开,愤恨地撇着脸不肯看他,咬着唇道:“你总是逼迫我,根本就不是喜欢我!”   僵持了会儿,她还在发着抖哭,嘴唇都被咬白了。   钟慕期缓缓笑了,哑声道:“逗你玩的,你不愿意表哥怎么能强迫你呢?”   他面上笑着,心里则是在算日子,还有两日成亲,犯不着为了一时冲动误了成亲,婚后有的是时候。   可都到了这地步,他也不愿意轻易收手,咬着李轻婵耳朵道:“表哥不弄疼你,就教教你别的,让你舒服的。”   而后不管李轻婵再怎么哭,他都没松手,把人弄得浑身酸痛,双腿发软,捂着被子抽抽搭搭,哭得彻底停不下来。   公主府来人催时,钟慕期已换好了衣裳,又是一个身姿挺拔的清俊公子,他给李轻婵取了衣裳,进了床帐里,道:“你姨姨担心你,让人来催了,快起来吧。”   李轻婵卷着锦被,全身上下丁点儿也没露出来,也不出声,只是微微颤抖着。   钟慕期靠近拽着被角,声音温柔又耐心,“没事,这很正常的,成亲后经常要做的……还是想洗澡了?表哥方才不是说抱你一起洗吗?你又不答应。”   卷成蝉蛹的人还是没有动静,他又道:“表哥都给你擦洗过了……”   说到这里,一只脚突然从被窝里踹出来,钟慕期能躲开,却没动,任由那白嫩嫩的脚踹到自己肩膀上。   “不解气就再踹几脚,踹哪儿都行……”   李轻婵终于扒开了被子露出了脸,脸和脖子一个色,如煮熟了的虾子。   她眼中闪着细泪,咬出了血的唇张合着道:“你不要脸!”   脚又往钟慕期脸上踹去,这次也踹了正着,只是脚心被他鼻子硌着了,很不舒服。   钟慕期面色不变,依旧温柔地哄着她道:“是,--------------弋表哥不要脸,是表哥过分了……先穿衣裳回去,晚上表哥再给你打骂,好不好?”   “你再也不要进我房间!”李轻婵抹着眼泪,白皙手臂从被中伸出,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衣裳,又踹他,“出去!”   她做了决定了,晚上回去就去找平阳公主,还是和她睡。   钟慕期能赶走冯梦皎,总不能再赶走平阳公主吧。   李轻婵暗自下了决心,怒瞪着让她难堪的罪魁祸首,拎着手中衣物去打他,“还不出去!”   “这就出去,只是你一个人穿衣服能行吗?真的不要表哥帮你?”   李轻婵气哭,“等我回去了,我就跟姨母说你欺负我了,成亲了我也不跟你住一起!你再也别想碰我!你烦死了!”   哭骂半晌,终于把人赶走。   李轻婵边哭边穿衣裳,看着身上印子,又想起那样迷失自我的失控感,羞耻地止不住眼泪。   好不容易穿好了,下床时腿都在打颤,谁也不敢看,上马车时也不准钟慕期碰她一根手指头,一碰就哭。   到了公主府,更是二话不说就往平阳公主那里跑,一头撞进她怀里哭了起来。 第99章 洗手   平阳公主给吓得心高高提起, 扶着她的肩急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那贼人伤了你?”   打从李轻婵被劫持走,她就时刻处于焦虑中,生怕出了事。   担忧了一整夜,天快亮时听侍卫传信说钟慕期把人找回来了, 还是不敢睡, 要亲眼看见人好好的才能放心, 结果一等又是半日。   好不容易人到眼前, 能走能动,就是怎么看着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   她仔细打量着李轻婵, 见她换了衣裳,唇上多了伤口,心骤然抓紧,不好的猜测在心底扩散。   “表哥欺负我……”李轻婵趴回平阳公主身上,不让人看正脸。   平阳公主微怔, “是你表哥……欺负你?”   她扶着李轻婵的肩让她坐直了,想仔细盘问她,但是李轻婵就是不肯坐好,双臂都缠上她脖子, 把脸埋在她肩上。   平阳公主没辙, 拍了拍她后背,迟疑问道:“他怎么欺负你的?”   李轻婵身子僵了一下, 嗫喏着说不出来了。   沉稳的脚步声传进来, 李轻婵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更不肯露出脸来了。   “他怎么欺负的,怎么不说了?”平阳公主追问, 没得到李轻婵的回应, 再看向刚迈进门的钟慕期, 后者一脸平静,就知道多半是自己儿子猛浪了。   小夫妻间的事她哪好插手,但她想着李轻婵委屈得很,自己做长辈的,不管这两人是闹了什么别扭,哪怕是做样子,她都得为李轻婵撑腰,于是对着钟慕期声呵斥道:“你做了什么欺负阿婵的事?”   “没什么,只是把她……”   “把我扔在马背上!”李轻婵赶紧拦截他的话。他那么不要脸,万一把那难为情的事情说出来怎么办……   李轻婵略微松开了平阳公主,佝着肩颈,揪着平阳公主衣角道:“表哥他把我一个人放在马背上,我差点摔下来,他还故意按我撞伤了的腿,故意让我……让我难受……”   她本想说“疼”这个字的,可一想这字就想到那箭在弦的景象,让她心颤。   “是这样吗?”平阳公主与钟慕期确认,后者刚要开口,李轻婵就抢着道:“是,是这样的。”   说完还悄悄瞪了钟慕期一眼,于是钟慕期也点了头,“是。”   平阳公主是不信的,只是这样的话,那她嘴上的伤哪来的?她挑了挑眉梢,这么问出了口。   “我自己不小心咬的。”李轻婵答得很心虚。   这确实是她自己咬的,情动时怕发出声音,生生把自己嘴唇咬破了。   这可没法说出去,她极小声地遮掩道:“那姑娘把我带到了船上,我没站稳,不小心咬着了……”   平阳公主视线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见两人都认同了这理由,她也就顺势认了,装模作样指责了钟慕期一番,然后追问李轻婵被掳后的事情和身上的其他伤势。   李轻婵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这中间还夹着她中毒的事情,清澈的眼眸转来转去,道:“我……我表哥知道,问他……”   然后扮着娇弱道:“我累了……”   她跟着侍女回了听月斋去,完全不管钟慕期要怎么跟平阳公主解释,简单吃了点东西,让人备了水准备沐浴。   往常沐浴都是要让人伺候的,今日却不敢,确认干净衣裳和擦身棉布都备好了,就让人全都出去了。   李轻婵边洗着边胡思乱想,想着钟慕期太过分了,决定这几日都不要再理他了。   才决定以后都不理钟慕期了,又想起昨日那一堆纷杂的事情,犯了愁。这可是正事,不能耽误了的。   她身子往水中缩着,把水上浮着的花瓣当成是钟慕期,一片一片拍打着往下压。   在水中泡了好久,久到侍女们怕她出事在门口催了,才起了身,慢吞吞穿好衣裳让人进来。   长发半干回了屋里,侍女已将要抹的药送来了,想要帮她抹,被她拒绝了。   李轻婵放下床帐,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掀开裤腿,看着膝盖上大片紫黑色的淤痕,磨磨蹭蹭不敢下手抹药。   转了个方向把腿再翘上一点,绸裤滑动,露出了更里面的点点红痕,她脸一红,手指慢慢在那上面按了按,恼羞道:“不要脸,还骗我说是蜘蛛!”   骂完了把绸裤拉回到膝上,严严实实遮住里面的斑痕。   她转来转去,一会儿把腿伸直了,一会儿抬高架在床尾,怎么都觉得不方便抹药,最后还是屈起膝盖抱在身前,手掌心的药才一点点往下沾。   房门突然被敲响,李轻婵忙把裤腿往下放,刚抹了一点的药就被绸裤抹掉了。   “谁呀?”她问。   房门被打开又合上,李轻婵听着脚步声觉得不对,掀开纱帐一看,抓着床上软垫就扔了过去,“出去,不准进来我屋里!”   软垫被钟慕期接个正着,他两三步跨到床边,目光一扫,看见药瓶就知道她在做什么了,道:“表哥帮你抹药。”   李轻婵可不愿意再让他碰了,没伤着的那只脚去踢他,被他按着腿强行抱进了怀中,人被箍得动弹不得,还被他在唇上伤口处亲了几下。   “你又这样!”李轻婵气恼。   钟慕期哄着她,“你姨姨骂了我好几句,让我让着你,不要老是欺负你,我这不是过来赔罪了吗?”   李轻婵不信他的鬼话,跟他推着闹了会儿,被压制着磨没了劲儿。   “表哥来给你抹药,你乖乖的。”李轻婵不肯顺从,挣扎的力气虽然在钟慕期手中算不得什么,可这样总是不好抹药的。   钟慕期将她搂紧,转移她的注意力,问:“昨天都怎么了?都是谁吓着你了?跟表哥好好说一说。”   李轻婵前一刻还在推他不让抱,听见后一句就老实窝着了。生气归生气,正经事不能耽误了。   她蜷缩着坐在钟慕期腿上,高高提起的绸裤堆在大腿上,将露出的双膝屈在钟慕期眼前。   搓着药酒的手掌贴合在膝头时,李轻婵“唔”了一声,把头埋进了钟慕期脖子里,紧紧搂着他忍着痛。   被他轻轻轻吻着安抚着,“没事的,抹两天药就不疼了,不耽误成亲。”   “不耽误成亲,我也不和你成亲。”李轻婵软声嘟囔着。   “那刚才怎么不和你姨姨说?”   “我晚上就说。”李轻婵跟他呛着气,又晃着膝盖让他轻轻地抹药,与他细细说起了方息庭还有那姑娘的事。   李轻婵被挟持没多久,钟慕期就收到了消息,一路追去找到了被刺穿心头的金奇,和被打晕了的方息庭,已经将人控制起来,急着寻李轻婵,还没来得及审讯。   从李轻婵口中听了方息庭那番胡言乱语,还有他意图冒犯李轻婵的事,钟慕期眼眸凝聚起杀意。   “那姑娘帮了我呢,还跟我说对幕后人手上有个疤,她没那么坏的,也没有真的伤害我,我才不想她死的。”李轻婵娓娓道来,“我可不是不怕疼,我是知道表哥你肯定不能伤了我,才去推她的。”   说着来了气,手指戳着钟慕期胸口道:“你不讲理,故意让我疼,一点儿都不体贴。”   即便那姑娘在方息庭跟前护了下李轻婵,钟慕期也不打算放过她,毕竟若不是她挟持李轻婵在先,李轻婵被保护得好好的,根本就不会遇上危险。   他心里想着要捉了那姑娘以绝后患,嘴上与李轻婵赔礼道歉,“是表哥不对,表哥让阿婵还回来。”   李轻婵睨着他,哼声道:“怎么还啊?”   钟慕期给她抹着药的手微斜,手背蹭着她软绸亵裤,将裤腿往下压去,然后指背关节碰了碰她腿内侧的红印,道:“你也让表哥疼。”   李轻婵心中一哆嗦,慌忙拍开他,把裤腿往上拉回去,捂紧了大腿气呼呼道:“表哥,人家都说你喜欢我就得让着我,你怎么老是欺负在呀?”   “喜欢你才欺负你,见表哥欺负别人了吗?”   李轻婵想了一想,偷偷瞄他,见他在认真地垂首给自己抹着药,嘴角一抿,攀着他脖子微微抬身,双唇学着他在他耳垂上轻咬了一下,软绵绵道:“那我也喜欢你,想要欺负你……”   她说完退开一些,脸红扑扑地望着钟慕期,看见他停了动作,鹰喙般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好一会儿没有动作。   “表哥……”李轻婵娇声喊他,“你也让我欺负欺负,好不好呀?”   钟慕期呼吸加促,偏目看着她,双目如跳动星火一样,低声道:“好,让阿婵欺负回来。”   李轻婵高兴了,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那你要说话算数,不能再勒着我不让我动,不能用力气压着我,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好。”钟慕期再次答应,“那阿婵现在想要表哥做什么?”   他刚给李轻婵抹完药,手掌上黏糊糊的,李轻婵看了看,道:“要你去洗手的时候背着我。”   钟慕期不语,看了看她膝上未干的药酒,李轻婵顺着看去,将裤腿仔细扁起,确认裤腿碰不着膝盖上的药,道:“好了。”   “行。”钟慕期一手揽着她的背,一手伸至她腿弯,把她从腿上移到床上,再背对着她道,“上来。”   李轻婵羞涩又开心,护着刚抹了药的膝盖趴到他背上,被他背起时,在他耳边道:“表哥,你以后都要这么听话。”   “嗯。”钟慕期把她往上掂了下,余光看见搭在自己臂弯里的她细细的小腿,白得耀眼,晃来晃去,让他乱了呼吸。   他背着人走到屋中水盆边,松开了扣着李轻婵小腿的手。   没了着力点,李轻婵只能自己夹着他的腰了,她觉得这样不好意思,可不这样就会掉下去,别别扭扭地认命了。   等了会儿,见钟慕期洗手洗个没完了,催他:“快一点啊,我要掉下去了。”   钟慕期嘴上说着好,动作一点儿也没加快,李轻婵轻轻扯了扯他的头发,觉得他又是故意的。   她看着那双浸在水中的手掌,想起这双手是如何自己身上做恶的,怒向胆边生,悄悄弓起脚背,脚趾尖一点点往前挪,伸进了钟慕期正洗着手的水盆里。   轻轻沾了点儿水立马收回来,假装什么都没有做过。   可钟慕期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好像完全没看见一样,还在不紧不慢地细细洗着。   李轻婵心生不满,小腿一翘,脚又伸了进去,这次还在他手背上踩了一踩。   钟慕期依旧没反应,李轻婵轻哼一声,洁白的脚背一低一勾,带起水花朝他身上泼去。 第100章 喜悦   水花溅在钟慕期腰腹间, 将他衣裳打湿了,也溅在李轻婵另一只脚上。   她抖着脚将水珠甩了甩,把脚收回,偏头望着钟慕期, 慢声细语问:“表哥, 你生气了吗?”   平心而论, 若是她正洗着手的水被人洗了脚, 还被人用脚泼水,李轻婵肯定是要生气的。   然而她只得了钟慕期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 他对方道:“不生气。”   李轻婵觉得自己这个表哥可不是什么大方的人,要是以前,肯定得抓住她的脚跟她算账了。   现在这样只是气定神闲地拿了帕子擦着手,不与她计较,是真的应了他答应过的那句“让阿婵欺负回来”。   李轻婵乐得心里炸开了花, 重新被他扣住了腿弯,趴在他背后上,两条小腿荡来荡去,道:“表哥, 你听话点, 我就不经常欺负你。”   钟慕期没说话,背着她回到了床边, 小心地把她放在床沿。   李轻婵得意忘形, 晃着脚去勾他脖子, 把他勾得低下了头,柔软手掌学着他以前对自己那样, 捧住他的脸, 在他嘴巴上响亮地亲了一下, 道:“表哥,你这样真好。”   亲完就要撒手,这时躬着腰的钟慕期突然往下压来,去追逐着李轻婵的双唇,而原本撑在床榻上的双手也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地抓住了李轻婵的双脚。   熟悉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李轻婵被吓的往后仰倒过去,双肘撑在床褥上,闭着眼摆头躲避,哭兮兮地说着:“说了听话的,你又这样!我就知道你都是装的!你根本就是想欺负我,才不是喜欢我!”   她挺着脖子摆出宁死不屈的表情,感觉到跟前的阴影,身上却迟迟没有动静。   但无论如何,她这次都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生一场气,咬着牙等着钟慕期的动作。   最后只等到了轻微的移动声,她的脚被抓住擦了擦。   “给你擦个脚就是欺负你吗?”   李轻婵听见声音,微微睁开一只眼看去,正好看见钟慕期的衣摆从她脚上移开,皱巴巴的,上面留着些凌乱的水渍。   她脚心被手掌托住捏了捏,然后被放回到了床褥上,钟慕期也直起身子向后退去,脸上没一点儿异常,好像方才他根本就没有朝自己欺压过来一样。   李轻婵迷糊地眨了眨眼,想起来她的脚先前是沾了水的,一直没有擦干净。   她有点窘迫,但不愿意承认方才是她想多了,随便找着借口道:“你、你方才那么大劲儿,把我脚弄疼了……嗯,下回要轻点,不然不让你给我擦了。”   钟慕期脸上露出一个带着深意的笑,“那我以后都轻轻的,争取能天天给阿婵擦脚。”   李轻婵觉得他这话怪怪的,不敢应,假装没听见,他又道:“方才是表哥劲儿大了,忘了阿婵不管是身上还是脾气都这么软,稍微用点力就疼,就会哭的。”   李轻婵听不得他口中说出“疼”这个字,瞅他一眼,默默往床里面移,赶他道:“抹好药了,你赶紧走吧。”   钟慕期“嗯”了一声,却还站在床边不动,道:“阿婵好好歇着,表哥去把那些暗中动手脚的人除了,明日送你回你爹那,后日一早把你接回来,就真的再也不用回去了。”   他突然说起还有两日的婚事,让李轻婵应对不及,羞涩忽起,赧然道:“……知道了……”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隔着点儿距离,李轻婵用视线丈量着这距离,心里头又起了怪异感觉。   若是以前,钟慕期恨不得跟她绑在一起,哪能离得那么远?   她想了一想,手指尖轻轻地拍了拍床沿,“表哥……”   等钟慕期坐了过来,她抬起头,眼眸湿漉漉的,欲说还休地看着他,慢慢往他身上靠了过去。   “要做什么?”   “嗯……”李轻婵仰着脸,喉咙里发出的音节一波三折,像是低吟的琴声,娇羞期盼尽在其中。   钟慕期单手捧住了她的脸,慢慢接近,见她闭了眼,低头对着那张勾人的红唇印了上去。   亲着亲着李轻婵神智就迷离了起来,软趴趴地任由他作为,好半晌,钟慕期松开她时,她已经软绵无力、昏昏欲睡了。   钟慕期将她放至床上,确认她腿上的药酒已经干了,给她盖好被褥,低声道:“再给你玩几日,可得好好地玩。”   他把人安顿好,到门口吩咐侍女:“看好阿婵,她腿疼,别让她走太远。”   侍女连连点头,见他要走,忙道:“世子,方才四皇子来了一趟,公主正在气头上,把他骂了一顿赶出去了。”   钟慕期点点头,回去换了件衣裳,径直见方息庭去了,目前所有的线索,都与方息庭有关,现在这人确定留不得了,他要快点把事情查清楚。   还有赵昙,李轻婵两次出事都与他有关,也要顺便解决了他。   他走后,冯梦皎匆匆来了,被侍女拦住,直到李轻婵睡醒了才被放进去。   李轻婵还记得先前钟慕期任她为所欲为,醒来后精神饱满,遍体舒畅,还有心情和冯梦皎炫耀钟慕期有多听她的话。   冯梦皎白白担忧一场,听得哭笑不得。   李轻婵觉得钟慕期一直这么听话的话,倒是可以让他进屋里来的,可到晚膳时,也没看见他的人影。   经过昨日那事,平阳公主是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待在府里了,正陪着她,道:“说是有正经事出去了,怕事态有变,要连夜审查,不用等他了,今日估摸着是回不来了。”   李轻婵有点失望,今天不回来,明天她就得回去自己家了,两天见不着面呢。   再说明日回李家不知道会不会又出什么乱子……   李轻婵仔细想了想,荀翰死了,那边没什么其他的敢明目张胆害自己的人了,明日多带些侍女回去,反正就一天,守严实点出不了事的。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气,一抬头对上平阳公主探究的目光,奇怪地看了回去。   “后日……”平阳公主欲言又止,说了一半的话生硬地收回,“明日我让几个嬷嬷陪你回去,梳洗打扮都用咱们的人,不许荀氏插手。”   她觉得李轻婵性子太软,跟她说完了又吩咐了欣姑姑等人一遍,让他们不用给荀氏脸面,她敢有动作直接出手教训。   当晚钟慕期果然没回来,第二日一早,侍女护着李轻婵回了李家。   荀氏已盼了许久,看见了她匆忙迎上来,面色憔悴,焦急道:“可算是回来了,我跟老爷都等了许久了。”   最后两日了,李轻婵不想闹得不开心,温顺地向她请安赔不是,与她一道进了府。   她身后跟着大批侍女,明日要用的嫁衣首饰、珠玉环佩等都是早已准备好的,此时与她人一道送回来。   荀氏这几日因为李少临时不时消失不见吓坏了,虽然隔不久人就会回来,可消失这段时间去了哪儿、怎么消失的,谁也不知道,李少临本人也说不出来。   因为这事荀氏格外老实,场面话说得好听,领着李轻婵到了厅中。   李铭致已高坐着等着,在看见李轻婵身后侍女手上捧着的东西时,脸色很难看,没见过哪家嫁女儿,所有东西都是夫家准备的。   他对着平阳公主不敢多说什么,面对这李轻婵就没那么多顾虑了,冷言冷语道:“知道回来了?我还当你要直接从公主府嫁去侯府呢。”   李轻婵被说得心里闷,她想据理力争,想说荀氏苛待她,想说荀氏意图让荀翰对她不敬,想说府里对她如狼窟,可那些都没有证据,她也不想像幼年那样以哭闹博得他的疼爱。   她低头默然不语。   “你的婚事我做不了主,既然你自己愿意,那以后就好好敬孝公婆、服侍世子,不可斤斤计较、争风吃醋……”   “大人这是何意?”站在李轻婵身后的欣姑姑打断了李铭致的话,“早些年娴姑娘就说过,小姐的婚事要由她自己做主,即便没有这茬,先前公主与娴姑娘也有过口头之约的,大人如今这话听着像是对这亲事有意见。”   欣姑姑是平阳公主身边的人,在外就代表着平阳公主了,李铭致不敢硬碰,神色一顿,道:“不敢。”   “婚事初定时公主就说过,小姐病弱需小心服侍,才留她住在公主府的。李大人既然有意见,当时怎么不提?现在倒是对着个姑娘撒起气来。”   “再说你们府中死了个表亲的事还没查清,也好意思让小姐回来住?若是再出了事,李大人你可担待得起?”   “老爷说笑的……”   荀氏试图打圆场,被欣姑姑压下去,“大人这么对待娴姑娘唯一的骨肉,她若是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日选了你。”   提到冯娴,李铭致脸色又青又白,荀氏则是不敢,也没资格开口了。   将两人刺得没话说了,欣姑姑高声吩咐起侍女来,让几个人去把小院重新打扫一下,严禁不相干的人靠近,再差几个去整理行囊,然后恭敬地请李轻婵回屋去,给她做足了脸面。   李轻婵噙着眼泪露出了个难看的笑。   在李家小院里她是哪里也不去了,就待在陌生的屋子里,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起过往多年受过的委屈,想不明白李铭致为何也要那样对自己,明明小时候他还不是这样的。   临近成亲,李轻婵心思却是前所未有的郁结,发了会儿呆,不经意看见了半开的窗子,心头一悸,慌忙过去把窗子合上。   侍女奇怪问:“不开着窗透透气吗?”   李轻婵摇头,没说当晚荀翰就是从这扇窗爬进来的,那天幸好有钟慕期陪着她,不然真的要吓死她了。   她仔细检查窗子,想把它封死了,忽然看见外面出现一道高大的影子,就停在窗外。   李轻婵后退半步,警惕地盯着那扇窗,看见那窗子被人敲了敲,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阿婵。”   李轻婵又惊又喜,手忙脚乱地开了窗,看见外面立着的钟慕期,“表哥,你怎么来了?”   钟慕期看见她眼中乍然迸出的喜悦,笑道:“表哥想你了,过来看看。”   他扫了眼屋中陪着李轻婵的侍女,侍女忙低头退下,才又道:“傻了吗?表哥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回来这里。” 第101章 成亲   他不声不响地来了, 还是成亲前一日,这不合规矩。   侍女们不敢说,只有特意过来照顾李轻婵的欣姑姑笑着说了一两句。   钟慕期点了点头,没听进心去。   他看李轻婵兴致不大好, 让人给她换上轻便衣裳, 悄无声息地带着人出了府。   在外面也是李轻婵说什么他做什么, 把人哄得高高兴兴, 逛了半日,当天晚上李轻婵被他守着给膝上抹了药, 安心地睡了过去。   李轻婵感觉她才闭了眼,就被欣姑姑喊醒了,身边的钟慕期已经不见了,而外面侍女的脚步声急促,来来往往, 是天还没亮就要开始准备了。   荀氏也领着人过来了,脸上的憔悴被脂粉遮住,挤出笑脸要帮李轻婵梳发。   欣姑姑将人拦住,“虽说夫人是主母, 可小姐今日的妆扮都是府里琢磨过的, 还是我们府上的人来吧。夫人若是无事,不妨去前面招待来客。”   最后一日了, 欣姑姑也不想闹得李轻婵不开心, 说话留着情面, 将荀氏打发走了。   既往在姑苏时,都是别人去巴结荀氏, 一朝到了京城, 李佲致算不得什么人物, 她就更入不了京中妇人们的眼了。   初入京时还有人看着平阳公主对李轻婵照顾有加,想和李家多来往,可还没等过来拜访,李家就莫名其妙死了人,直接将人吓退了。   是以,到了京城这几日,荀氏都没能认识多少人,这日上门来的客人,也多是平阳公主怕不热闹特意请来的。   荀氏与人不熟络,京城里正儿八经的夫人们又见多了后宅的手段,根本看不上她,三三两两地说着话,并不怎么理她。   闺房里,冯梦皎和李轻婵先前认识的一些未许人家的姑娘们也来了,最活泼的还是陈莞。   她全然不知道方家的事情一样,围着李轻婵转来转去,看看她精致姣好的脸庞,再小心地摸一摸凤冠,一声声惊叹着。   韩絮薇比她稳重的多,但也会打趣一两句。   因为先她把她当了好几日的假想敌,李轻婵对上韩絮薇有一点儿羞愧。趁周围没人注意时,偷偷问了句她的婚事。   韩絮薇摇头,悄声道:“放眼京城,世子的确是我最好的选择,但我从来就没动过与世子成亲的念头,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轻婵摇头,她道:“第一次见你,是你在陈莞家吐了血晕倒那回,是世子把你抱回去的,我还是第一回 见世子和一个姑娘那么亲近……”   李轻婵听得睁圆了眼睛,她那会儿模糊感觉到她是被人抱起来,觉得像是钟慕期,但没好意思与人确认,现在从韩絮薇口中确认,她有一丝羞涩。   这一日起得太早,李轻婵没睡够,但心中欢愉雀跃,气色分外的好,又施了重妆,娇靨如花,转眸颦笑间尽是娇妍风情,格外的美艳。   韩絮薇盯着她看,又说:“还有一回我去找你,走的时候看见你往世子身上扔花,我就更确定世子待你不同了。”   她慢慢道:“我在京中这么多年,可从没见过世子由着哪个姑娘这么放肆打闹。”   “我什么时候扔他了?”李轻婵拒不承认,“我那时候病得那么重,他一只手就能把我摁倒,我哪敢跟他打闹,你记错了。”   正好又来了几位夫人,两人就此止住了话题。   等人散开了,李轻婵张望着找韩絮薇,把人盼来了,小声问她:“我表哥真的没有和别的姑娘那么玩闹过吗?”   韩絮薇默默看了她好几眼,才无奈道:“你都要跟他成亲了,就没先确认过他身边有没有别的姑娘吗?”   “我确认了,没有的。”李轻婵忙道,“我表哥屋里没有姑娘,也不让侍女随便进他屋里……嗯……我老是病着么,不知道他在外面什么样子……”   韩絮薇扶额,“都这时候了,他就是有,你也没法了。”   李轻婵与她确认的时候纠着眉头,听了她这句话又皱起脸,认真地回望着她道:“我就是随口问问,我知道我表哥才没有别人呢,他从外面回来身上都没有一点儿胭脂味道。”   偶尔会有,那也是跟她一起出去,从她身上沾到的。   “那你还问我做什么?”韩絮薇故意逗她,见她扁起了嘴,觉得不能惹新娘子不高兴了,笑道,“你这是在跟我生气,还是跟世子生气呢?”   “好啦,老实跟你说,世子在外面天天冰着脸,谁敢和他亲近?不然我哪至于只是看见你朝他扔花,就呆了那么久?”   李轻婵闷气来得快,消得也快,又抿唇笑起来,对着铜镜检查起妆容。   临上花轿时,荀氏让丫鬟端了茶点送进来给各夫人小姐。   这么多人在,李轻婵不怕她动手脚,可糕点送到嘴边,犹豫了下还是停了,不吃东西,也没沾一口水。   身旁有人看见了,含笑劝她,“多少吃点儿,新娘子晚上可是要饿许久的。”   李轻婵被红盖头遮住的脸上胭脂色更重,闷闷地摇了摇头。   她没觉得饿,嘴巴不碰不东西就怕弄花了口脂。   很快外面传来笑闹声,李轻婵心里紧张,听着听着就觉得那声音遥远了起来,她人浑浑噩噩的,直到手中被塞了红绸,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眼前忽而是她初入京时茫然无措的立在街头,忽而是她在与人相拥亲吻,手脚僵硬,脸上滚烫,一点儿反应也不会做了。   “小姐,要去拜别父母了,不能再坐着啦。”侍女的催促声响在耳边,李轻婵才倏然回神,听见周围打趣声,她盖头下的脸更红了。   被侍女扶起向外,她步子慢,红绸那边的人也刻意放缓,牵着她一步步往前。   李轻婵数着步子跟着他,停下后,看见了脚下蒲团。   钟慕期低声道:“与你母亲拜别。”   李轻婵愣住,她不想跪拜荀氏,荀氏才不是她娘。   可她现在要出嫁了,荀氏是她头上的嫡母,她不拜,在别人眼中就不孝,他爹也会不高兴。   不想拜……李轻婵手中紧紧拽着红绸,心中所想似乎从红绸传到了钟慕期心中,听见他道:“你娘亲也不拜吗?”   听到这话,李轻婵才察觉到周围已静了下来,她视线在红盖头下转了转,后知后觉地认出这是在祠堂,钟慕期要她拜的是她生母冯娴的牌位。   李轻婵鼻头倏地一圈,眼泪啪嗒落了地。   跟在一旁的欣姑姑看见了,忙低声道:“今日是成亲呢,让娴姑娘看见了,还以为世子对小姐不好了。”   李轻婵低低点了下头,眨回眼泪,缓缓跪拜下去。   堂前三叩首,辞别生母,今日之后就是他人妇了。   这边叩拜着,那厢正厅里等着的李佲致与荀氏正与人笑谈着,听见下人说钟慕期领着人去了祠堂,李佲致手中的茶碗差点摔落。   不好惊扰满座宾客,他压下怒气喊下人,近身的却是一个侍卫,“世子命属下与大人说一声,小姐已忍让许多,请大人也安分一些,不要将事情闹得太难看。”   与李佲致并列坐着的荀氏把这话听得一清二楚,脸上涨红,憋了会儿,讪讪笑道:“阿婵孝顺,先去拜别姐姐也在理,待会儿就该来拜别老爷了……”   她话音才落,外面已响起了敲打声,是花轿抬起的喜庆声音。   荀氏猛地收声,转头看向立在她身旁的李少临。   李轻婵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太小了,背不起她。原本打算是等拜别了父母,让李少临扶着李轻婵上花轿的。   现在李少临人还在这里,新娘子怎么上的花轿?   下人匆匆赶过来,道:“老爷夫人!小姐已上了花轿往侯府去了……”   “她敢!”李佲致大怒。   “小姐是不敢,可是她盖着盖头,是被世子抱出去的……”下人胆怯地说完,见两人脸色难看,低下头不敢再出声。   这两人如何丢脸不提,侯府里的平阳公主听闻了,心总算是松快下来。   先前她就想问李轻婵这事,后来觉得她一个小姑娘根本做不了主,犹豫着还是没与她提。   现在知道钟慕期直接领着人去了祠堂,心里畅快得不得了,看钟远函都顺眼的多了。   誉恩侯府里除了钟远函与钟老夫人,不管主子还是下人,全都换了一遍。   钟远函是彻底老实了,钟老夫人还想挣扎一下,苦口婆心劝道:“那姑娘病气缠身,你给世子娶这么个妻子,于前途无益不说,回头若是再落得个鳏夫的下场……”   乱说话的下场就是“病”更重了,连亲孙儿成亲都起不来了,只能卧在屋中听外面的喜庆声音。   新人被迎进府中,太监高声唱着贺词,顺利拜过堂后,李轻婵在一片欢呼声中进了新房。   宫里宫外的贺礼接二连三到来,李轻婵待在屋中,也能听见外面觥筹交错的声音,心里忽地紧张起来。   她是在侯府里住过一段时日的,这次进来虽然是盖着红盖头的,也明显察觉府中大变。   七扭八拐,就算没有东西遮眼,她怕是也辨不出哪里是哪里的。   像是真的嫁进了陌生地方一样,尤其是被领到喜床边坐下,手中红绸被拿开之后,李轻婵惊惶起来,端庄地坐着,一动也不敢动。   “小姐,可要吃点东西?”都到侯府了,侍女们是早得了钟慕期的吩咐,不用管那么多规矩,拿了吃食进来。   李轻婵顶着红盖头摇了摇头,她太紧张了,想着吃东西会把口脂弄花了,别待会儿掀开红盖头就不漂亮了。   “那先放一边了,小姐饿了再吃。”   侍女说完就被挽月训斥起来,“叫什么小姐,礼成了,现在该改口喊世子妃了。”   她说完凑到李轻婵跟前,“世子妃,您说是不是?”   李轻婵羞窘地攥紧了手,两只脚紧紧并着,不吭声。   打这之后,屋里的侍女们全都改了口,李轻婵只庆幸红盖头足够大,让人看不见她灼烧着的脸。   她都不好意思和侍女们说话了,直直地坐着,不说话也不喝水,问什么都摇头。   好不容易外面宾客声停歇,又待了会儿,房门被人推开,侍女们恭敬行礼喊道:“世子。”   李轻婵搁在双膝上的手不自觉攥住红艳艳的喜服,接着从盖头下看见了走近的人的衣摆,那上面绣着的精细连理枝与她身上的一样。   她还闻见了酒气,像雾一样,将她层层包裹住,黏在她露在外面的肌肤上,一点点渗入到血脉里,让她呼吸急促,胸口不住地起伏。 第102章 喜烛   李轻婵光是闻着酒味就觉得自己要醉了, 紧张中听见钟慕期道:“都出去。”   守着她的侍女放下手中喜秤,鱼贯而出,从李轻婵跟前过去时,身影被桌上喜烛打在她喜帕上, 映得她眼前忽明忽暗。   等最后一个侍女也出去了, 房门合上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李轻婵从喜帕下看见了一只伸向系着红绸的喜秤的手。   那只手她很熟悉, 很宽很长,温厚有力, 每每被那只手抓住,她都感觉自己像是被握住的小鸟儿,再怎么奋力挣扎都挣不开。   但那只手又很温柔,会揉乱她的羽毛让她在那手掌心缩起身来,却又不会真的让她难受。   李轻婵眼睁睁看着喜秤靠过来, 探入红盖头下,在它微微往上挑时慌忙闭上了眼。   闭着眼也能感受到烛光在她面颊上跳跃,她脸又红了些,觉得那跳跃着的也许不是烛光, 而是钟慕期的目光。   “不敢看吗?怎么这么害羞?昨天缠着我要抱的时候可没这样。”   钟慕期低笑的声音传入耳, 听得李轻婵耳鼓膜震颤,她定了定神, 装做镇定地睁开眼, 直直对上一双幽深沉静的双眸, 那里面满满当当地映着她的面孔。   李轻婵猛地缩着肩膀捂住了脸。   钟慕期笑出了声,兀自给她取下了头上喜帕和沉重的凤冠, 然后一撩衣摆在她跟前蹲下, 把她的手抓住放到膝上, 从下往上看着她,问:“一整天不吃东西,也不喝水,真的不饿不渴?”   光顾着成亲了,饿是确实没感觉到,渴是有一点的,但是李轻婵不承认,垂着长长的眼睫摇头。   她的手立马被捏了下,“怎么不说话?”   李轻婵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不好意思。   今日自打迷迷糊糊地被抱出李家大门,她就好像没了神智,身边的人怎么提醒,她就怎么做,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但好歹没出差错。   再一进了侯府,察觉到陌生的环境,她就紧张起来,手不是手,脚不是脚,连侍女们都要认不得了。   “怎么也不看我?是表哥今日这打扮不好看吗?”   李轻婵再摇头,还是不敢看他,只是口中发出小小的声音:“好看。”   好看到她不敢看。   “抬头。”钟慕期简短道。   李轻婵不肯,晃了晃脑袋作为回答。   “听说你从上好了妆,就不肯让任何人碰脸了,还一直问人家你好不好看……”钟慕期缓慢道,“打扮得这么美,不就是给表哥看的吗?”   这倒是真的,今日一番精心打扮,李轻婵都被自己美到了,一得空就朝铜镜里看。   怕把妆弄花了,不吃不喝不说话,就想好好保持着,让钟慕期也瞧瞧,她是不是特别的美。   李轻婵想着,慢吞吞地抬起了头,眼眸如春水,摇着水波羞答答地望去。   四目相对,她脸上烧得更厉害,又想捂脸了,可是手被抓住动不了,听见钟慕期问:“这是谁家的小美人?”   钟慕期硬挺的五官被满屋的喜庆颜色映得柔和,一双眼眸柔情似水,轻笑道:“原来是我的小美人。”   李轻婵顶不住了,嘤咛一声往前趴去,把脸埋在了他肩上。   她的手终于被松开了,顺势搂住钟慕期脖子,把脸埋得深深的,谁也不让看。   钟慕期偏着头顺势在她耳尖亲了几下,然后扣着她的腰站起来,顺势将人往上掂了掂,抱着她坐到了桌边。   桌上铺着大红桌布,上面摆着一对喜烛,烛心颤动着,发出暧昧的暖光。   下面是放着莲子、桂圆、红枣的碗碟和茶水,连下面垫着的红纸都是裁好的比翼鸟与并蒂莲。   但最明显的还是一小壶酒和一对琉璃杯盏。   李轻婵只敢偷偷瞅一眼,飞快地重新趴回钟慕期肩上,手指揪着他发尾,眼神只敢往他衣领上绣着的连理枝上看。   这么抱着坐了会儿,钟慕期抖了下腿,李轻婵跟着晃动了起来。   “坐好。”   李轻婵搂着他脖子摇晃着身子,就是不肯坐直了。   “来喝点水。”   钟慕期说的话让李轻婵奇怪,不是应该喝合卺酒的吗?   她微微往后退着身子,偏头往钟慕期脸上看了一眼,见他又笑了,好似猜透了自己心中所想,解释道:“嗓子都哑了,先喝点水润润喉。”   李轻婵双手还搭在他肩上,转着眸光朝他递过来的杯盏里看了一眼。   她确实渴了,倾身凑了过去,却在半路被拦截。   湿热的唇贴着轻柔咬弄,被松开时,李轻婵唇上精致的口脂已经没有了。   钟慕期低低地在她耳边道:“这么漂亮的颜色,与其被杯盏弄花了,不如便宜了表哥,是不是?”   只是一个寻常的吻,李轻婵却比往日更羞涩,躲闪着不说话,最后被扶着脸喂了水,手中又被递了交杯酒盏。   勾手饮下时,映在屏风上的两道人影如交颈鸳鸯,密不可分。   将合卺酒咽下,李轻婵仔细尝了尝味道,小声问:“怎么是甜的?不是说要用辣酒吗?”   这么甜,还没钟慕期嘴巴里的酒味重。   “表哥说什么你都信?”钟慕期眼中笑意从进了屋就没下去过,“这么好骗?”   他一说,李轻婵就知道先前他又是在胡说骗自己了,抗议地轻哼了一声。   继而被箍着腿高高抱起,钟慕期往门边走去,李轻婵还以为他是要这样出去,急忙捶他的肩,却见他在门上敲了敲,隔着门对外面道:“送些吃的过来。”   他看着李轻婵吃了点东西,然后才让所有人撤下,守夜的也不需要。   吩咐完再回屋里,直接朝着刚漱过口的李轻婵走去,将人抱起,一把扔到了床上,帘子也不落就扑了上去。   他气势汹汹,落下的动作也很急,但李轻婵根本没注意到,她被床褥上的莲子硌得背痛,连声呼唤着:“表哥……有东西……”   “这时候还叫表哥?”   李轻婵一愣,想明白他这是在提醒自己该改口了。   屋里的红烛那么亮,她还被人这么注视着,“夫君”俩字到了嘴边,吞吞吐吐,怎么也喊不出口。   钟慕期起身将她抱起,把床上莲子桂圆一一扫落,重新把她放下去时,自己也跟着往下,声音幽幽道:“没事,等会儿你就能喊得出口了。”   然而他说的等会儿到最后也没到来,才只是抵着,李轻婵就又哭了起来,不停地喊疼,怎么说都不肯,怕得身子战栗着。   “表哥,我怕疼,我不要这样……”   钟慕期此刻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鬓边黑发已被汗水打湿,强忍着冲动安慰道:“不疼,表哥轻一点,让你舒服的。”   “你骗我,你明明说过会疼的,那样的东西……肯定还要流血的……”李轻婵哭花了脸,泪汪汪地望着他,“我不要这样……”   钟慕期急喘着气,眼中火气几乎要冒出来了,最终压下,好声好气地与她谈判了会儿,最后两人上下颠倒。   “你自己来,总不会疼了吧?”   李轻婵眼角挂着泪,抽噎了会儿,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妥协道:“那、那你不要动。”   钟慕期与她保证,“不动。”   他被人笨拙地亲着,过了半天都没一丝进展,然后身上人忽地一歪头,是直接睡了过去。   钟慕期沉默了许久,呼吸粗重,刚要不管不顾地把人掀翻,就听李轻婵喃喃道:“表哥,明日再弄吧,我好累……”   他再次无言,看着李轻婵脸上花了的妆,良久,最终长叹一声,将人抱起去了隔壁的洗浴间。   里面早已备好了水,从外面用竹筒源源不断地送进新的热水,水雾弥漫。   下水时李轻婵打着哆嗦醒了过来,一番缠绵,又晕乎乎睡过去,把精神抖擞的人气得没了脾气。   次日一早,两人醒来胡闹了会儿,李轻婵又被按住给膝上抹了药。   过了这么一宿,李轻婵在钟慕期面前终于恢复正常了,但在别人跟前还是很别扭,被侍女们服侍着装扮时,又是一声不吭,眼睛也不敢抬。   偏偏侍女们故意频频喊着“世子妃”,让她窘迫地手脚没地方放。   艰难地穿戴好去给平阳公主和钟远函请安时,更是像新入府、初见公婆的娇娘一样,拘束着,说话也小心翼翼。   给平阳公主看笑了,“害羞什么呢,快一点儿,待会儿还要进宫去呢。”   李轻婵脸通红,抿着唇给他二人敬了茶,口中怯怯喊道:“爹,娘。”   平阳公主接了茶喝了,斜了眼一旁端架子的钟远函,根本没搭理他,径直往李轻婵身上打量。   见她面色红润,虽有羞怯但行动无碍,心中暗道:“果然是子晏不安分,老早就将人占为己有了。”   她心里觉得有点对不住冯娴,又有点隐秘的兴奋,等李轻婵不注意时,落在后面与钟慕期道:“既已顺了你的心意成了亲,就好好待阿婵,早日生个小姑娘……”   平阳公主一直有个遗憾,就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小时候就不喜欢被人抱,长大了更不用说了。   若是一个软绵绵的小姑娘,从小看着长大,细心照顾,每日用心打扮着,日子该多有趣。   钟慕期听懂了她的话,又是好一阵沉默,然后沉稳点头,道:“等这两日把那些繁琐事情解决掉,再说。”   “你心里有数就行。”平阳公主满意离去,徒留钟慕期静默在原处。   但这话确实提醒了他,他要尽快把那幕后人解决掉才能安心,至于孩子……那还早。 第103章 香粉   新婚第一日, 是要入宫给皇帝和太后请安的。   李轻婵还从未进过宫,有一点忐忑,出发前在铜镜前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仪容。   等她检查好出来,正好看见钟慕期在外面与侍卫说话, 一看见她立刻就停住了。   李轻婵走过去牵住他的小手指, “表哥, 你在说什么啊?”   “说找那手上有疤人的事, 已经有苗头了。”钟慕期答着,顺着她的指尖把她的手包在掌心里, 牵着她朝外面走去,“今日进宫后我有事要去寻陛下,你跟着母亲,有事就与她说。”   李轻婵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钟慕期看得心软,又道:“这两日外面或许会有点乱, 你乖乖地待在府里,先别出去。”   “那你呢?”李轻婵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他不会留在府中陪自己一样,有点疑惑, 哪有刚成亲就忙起来的啊?“你不留在府里吗?”   钟慕期捏了捏她的脸颊, 暗自磨牙,道:“等这事过了, 我再好好地陪着你……”   他领着人到了府门口, 先扶着平阳公主上了车撵, 再把李轻婵抱起,至于钟远函, 喝过茶就被请了回去。   把李轻婵放上车撵之前, 钟慕期问:“要坐马车还是骑马?”   李轻婵扯他头尾, 当然是坐马车啦。   她又不会骑马,只能与他同承,这么多人,哪里好意思……再说要是把妆发弄乱了怎么办?   她被抱着往马儿那走了几步,抓着钟慕期的肩膀晃了几下,才让他停了逗弄的心思,给放到车撵上去了。   两个女眷坐着马车,钟慕期则是骑马护在一旁,继续听侍卫说着昨夜的事情。   昨夜近子时,李家出了点事,是荀氏的儿子李少临突发急症,差点儿死了。   李佲致二人急得满头大汗,请了大夫来也没有办法,最后荀氏豁出脸求到了侯府来,说要见李轻婵。   那会儿正是洞房花烛时,当然没人敢传话过来,好在钟慕期先前有过吩咐,侍卫直接去请孟梯将人救了回来,人已脱险,只是还没醒。   “荀氏已经认了,世子迎亲到府中之前,她让人送去的茶点中掺了苦杏仁粉……”   李轻婵是吃不得这个东西的,李少临同理。   茶点中加了杏仁粉,在场那么多夫人小姐都吃了,没有一点儿的事,事后销毁证据,完全可以说李轻婵是在侯府误食东西才出的事。   荀氏怕人怀疑到她身上,并未特意盯着李轻婵吃下去,根本不知道李轻婵丁点儿都没碰,更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是她亲生儿子出了事。   事实则是飞鸢早就得了钟慕期的吩咐,一直盯着李轻婵,便是她饿了想要吃东西,也决不会让她吃荀氏差人送去的那些。   而凡是送到李轻婵身边的可入口的东西,最后都会送去一份给李少临,不管李轻婵吃了没有,他都必须吃下去。   若是荀氏没有歹意,李少临自然不会有事,现在李少临吃了带有杏仁粉的东西差点死了,那也是荀氏自食恶果。   对于最后李少临被孟梯救回来这事,钟慕期没有什么意见,他再怎么想给李轻婵出气,也不会拿个年幼的孩子动手,更何况他也的确是李轻婵的胞弟。   “让她等着,午后我会去见她。”钟慕期道。   李轻婵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危险边缘绕了一圈,现在满心都是怕殿前失仪的担忧。   “待会儿我若是站不住了呢?”李轻婵靠着平阳公主悄悄问她,“若是太后问了什么我答不上来的,怎么办啊?”   虽说她身子基本是好了,可万一待会儿紧张了呢?   她一紧张就腿软,要是面见皇帝和太后的时候晕倒了,多丢人啊。传出去,人家又该说她体弱命短了。   “有我看着,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平阳公主都不想理她,“再说了,谁没事会为难你一个小丫头。”   李轻婵看了看她,偏头朝车撵外的钟慕期望去,小声嘀咕道:“我不是小丫头了。”   成了亲,就不是小丫头了。   平阳公主一想也是,改口道:“谁会为难你一个姑娘家,再说了,堂堂世子妃,你也不能让别人为难了去,不然我跟你表哥……你夫君的脸往哪儿搁?”   李轻婵红着脸低下了头,轻“嗯”了一声。   一路顺畅到了永寿宫,还未进去,身后传来了声音。   李轻婵转头一看,是两个金冠玉带的年轻男子,均在向平阳公主行礼问好。   温和点的是她隔窗见过一面的赵旿,另一个是吊眼梢、面色不大好看的年轻人。   她完全不认识这人,但能与赵旿并列而行的,想也知道不是一般人。   李轻婵跟在钟慕期身侧,听见他附耳道:“赵昙。”   李轻婵心中一紧,更不敢多看了,恭敬喊了人,就抓着钟慕期的袖口,当自己是隐形人。   她不想惹事,事情却偏要往她身上沾。   “还是第一回 见弟妹,昨日送的礼,弟妹可还满意?”赵昙若有所指地问道。   钟慕期替李轻婵答了,淡淡道:“有心了,近日必有答谢。”   赵昙眼神一利,又问:“听闻弟妹前些日子被人挟持,那行凶之人可抓到了?”   他自从在钟慕期手里吃了亏,不敢动平阳公主,就盯上了李轻婵,可惜人家谨慎得很,完全不给他得手的机会。   后来又被那姑娘出卖,赵昙这两个多月处处不顺,现在姑娘逃得不见踪影,而最后一个与她有关联的人是李轻婵。   这回钟慕期只是漫不在意地扫了他一样,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一样。   倒是赵旿开口了,“怎么,四弟想要为弟妹出口气?”   李轻婵两次遇难,都与赵昙有些关系,赵旿这是在暗讽赵昙了。   后者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子晏这么大本事,哪里需要我出手?只是弟妹看着娇弱,可得小心守着,别再出了事……”   钟慕期目光冷下。   他们打着哑迷,平阳公主早已没了耐心,再听赵昙这话暗含威胁,冷声道:“能出什么事?”   赵昙微顿,笑道:“我说笑……”   他们平日里勾心斗角也就算了,平阳公主根本懒得插手,现在闹到她跟前,还一直往李轻婵身上拉扯,她就不满意了,“有事去一边说,别挡着本宫的路。”   然后冷眼看了这两人一眼,赔礼的话也不听,领着李轻婵进了永寿宫。   宫殿巍峨,里面庄严肃穆,宫女们个个轻手轻脚,见了几人行礼问好。   太后年纪大了,基本上已经不管什么了,看谁都是和蔼可亲,问了李轻婵几句身体上的事,再送了些见面礼,就与平阳公主话起家常,让李轻婵松了口气。   待了--------------弋不多久,皇帝也过来了,照常问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然后去了御书房,钟慕期也跟过去了。   临走时他捏着李轻婵的手指尖,让她跟着平阳公主,不用多想。   这一趟入宫,在宫中留了一整日,傍晚时才回了侯府,可钟慕期没有一起回来。   成亲后第二个晚上,李轻婵是独自洗漱歇下的。   隔日早起,依旧没见着钟慕期的人影,侍卫说他有事忙去了,是一夜未归。   李轻婵忍不住多想了些,是不是成亲那天晚上不让他弄惹他不高兴了?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心里有一点后悔,早知道就让他弄了,疼就疼了点吧,又不会死。   表哥肯定不能让她真出事了是不是?   她胡思乱想了一整日,到午后听说好几个高官府邸被抄了,外面乱成一团,人人自危。   平阳公主也大吃一惊,出了这么大动静,她竟然一点儿风声也没提前听见,等下人汇报完了,才知道是钟慕期搞出来的。   又听侍卫道李佲致也被抓了起来,还差人送了口信过来,请公主看在李轻婵的面子上出手相助。   平阳公主嘲讽一笑,吩咐道:“这事儿都瞒着阿婵,不许告诉她。”   婚事赶得这么急,就是知道李佲致要出事,怕他连累了李轻婵,这会儿怎么可能再帮他。   现在他落了难正好,最好昭告天下,省得回头有人拿成亲那日,小两口没有去拜别他的事做文章。   平阳公主心里想得一清二楚,但人都退出去之后,还是忍不住感叹:“这也太急了……”   哪有才成亲第二日,就把岳家搞垮的?连三天回门都等不了……   她可不愿意替钟慕期解释,让人瞒着李轻婵,打算等他回来了让他自己说。   只是这一等,就又多等了一晚。   李轻婵被瞒得死死的,这两日无事,就摆弄起了香粉。   以前荀氏拘着她不许她弄这些,这会儿总算是自由了。   钟慕期回来的时候她正在偏房调配,听人说了,一时惊喜,不慎打翻了一列香粉盒子,细腻粉质沾了满身满脸。   李轻婵被熏得连打几个喷嚏,急匆匆洗了手和脸,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衣裳才脱了一半,突然有人闯进来,蛮横地从身后抱住她,在她脸上脖子上毫无章法地亲着,手掌也放肆地在她身上胡作非为……   然后钟慕期也打了个喷嚏,眉头紧皱着停了下来,“怎么这么重的香味?”   李轻婵最开始被吓了一跳,扳着腰上的手掰了几下,认出了是他,又难为情又想念得很,刚要羞涩地回抱住他,就被他这么说了。   一天两夜不见,刚见面就嫌弃她。   李轻婵不高兴了,皱着鼻头嗅了嗅,觉得自己身上的味道并没有很重。   她把脱了一半的衣裳重新裹回去,推着钟慕期道:“我就喜欢这么重的味道,你不喜欢,那就离我远一点。”   没推开,她轻哼一声扭过头,不让人靠近了。   “不高兴了?”钟慕期紧挨着她,看着她蹙在一起的细眉,扭回她的脸道,“问一下就不让碰了?”   “就是不让你碰,晚上也别和我一个屋!”说着来了气,没见过成了亲还不如成亲前见得多的。   她推搡着被抱到了软榻上,被强行剥了衣裳亲密了会儿,若不是平阳公主听说钟慕期回来了,找他过去问话,怕是不能轻易结束。   两人收整一番,一道去了平阳公主那。   李轻婵还气着,先钟慕期一步跑进花厅,刚到了平阳公主跟前,就被她捂着鼻子推开了,“离我远点……你这是倒了多少香露?熏得我脑仁子疼。”   “我都换过衣裳了……”李轻婵不信,抬着手臂闻了又闻,一点儿都没觉得味道重。   她不情不愿地往后退几步,看向周围侍女,侍女们欲言又止,最后纷纷捂住了鼻子。 第104章 结局   李轻婵羞愤极了, 恨不得立刻飞回去沐浴更衣,转过头正好直面刚走进来的钟慕期。   她觉得要不是因为听说钟慕期回来了,自己也不会打翻香粉盒,气恼地往他身上撞了一下, 跑了出去。   平阳公主此番是要问钟慕期这几日京中的动乱, 李轻婵不在也好, 省得提到了李铭致让她难过。   她使了个眼色示意侍女们都出去, 在钟慕期走近时面上再次露出嫌弃的表情,“你身上怎么也这么重的味道?”   “嗯。”钟慕期沉静答道。   小夫妻俩身上的味道一样……平阳公主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 默默移到了窗口边。   京中事情已几乎查了个清楚,没有必要再瞒着平阳公主了,钟慕期将事情全盘托出,而这些事情最关键的切入点,便是李轻婵身上的毒。   当初冯娴病逝, 平阳公主特意命人暗中前往姑苏查探李轻婵的情况,确认了李铭致对她疼爱依旧。   平阳公主那时想着姑苏富饶,李铭致又是地方官,定不会让李轻婵受苦, 才收回了人手没有多打扰。   她只是暗中派人去看望李轻婵, 方息庭却是亲自去了,还是时常去, 两年之内去了数十次, 终于被荣裕郡主察觉到。   荣裕郡主岂能容忍他这行为?也派人去了姑苏, 去见了荀氏。   这才让李轻婵平白遭受了许多磋磨。   冯娴当年是病逝的,李轻婵又的确体弱多病, 加上有大夫的证词, 平阳公主只当她体弱, 从未想过她竟然是中了毒。   此时知道真相,银牙紧咬,恨不得将这两人碎尸万段。   “是荀氏给她下的毒?”她问。   “是。”钟慕期回道,“郡主最初只授意荀氏苛待阿婵,然而方息庭知晓阿婵过得不好后,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妄想将阿婵接到京城养在身边……”   荣裕郡主无法接受,给荀氏送去了毒药。   荀氏原本是不敢对李轻婵下死手的,可谁知道秋月竟在无意间认出了方息庭。   荀氏心虚,犹豫再三,先后用李轻婵身边的丫鬟试探了李铭致的态度,确信他根本不在意之后,就对李轻婵下了手。   本该让人一命呜呼的毒药,却因为李轻婵被逼无路偷偷服用了噬心粉,而留了一线生机。   也幸亏她这心疾一装就是三年,从未长时间停用过噬心粉,后来又阴差阳错到了京城,才得以活了下来。   那时荀氏见李轻婵忽然得了心疾,人却没死,心中大为震惊。   她做了亏心事,想了又想,让嬷嬷雨夜去查探李轻婵的情况,正好听见了李轻婵夜里喊着冯娴诉说委屈,以为是冯娴在天之灵保佑着李轻婵,吓得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管平阳公主听得是如何震骇,钟慕期都语气平淡,只是径直说下去,“阿婵到了京城之后……”   “她娘是怎么死的?”平阳公主心绪汹涌地打断了他,颤抖着手抓住了桌角,力气大到精致的指甲几乎折断,“冯娴当真是病死的?”   “是。”钟慕期肯定地回答了她。   在知道李轻婵中毒之后,他就立刻派人去了姑苏,着重查了冯娴的死因,不仅将当年冯娴病症查清,连当年的脉案和服用过的药方都带回了京城,她的确是病死的。   平阳公主重重地闭上了眼,颤巍巍地依在了矮桌上。   钟慕期停顿稍许,给她斟了盏茶水递到手中,继续说起李轻婵入京后的种种。   顺着荣裕郡主的线索查去,一切直逼她兄长都护将军。   都护将军当年正是太子身边的亲信,曾随之西征,立下过汗马功劳,右臂也曾受过伤,有一道伤疤从小臂划到手背上。   而他女儿又在两年前嫁给赵昙做了四皇子妃。   将事情弄清楚之后,钟慕期没有丝毫迟疑,把先前为李轻婵把过脉的老太医等证人送进宫中与皇帝说了个清楚。   接着快刀斩乱麻将相关人员尽数抓捕,他没耐心与这些人耗,什么刑罚手段都用出来了,连夜审问,现在几人的认罪书都已交给了皇帝,这才有了今日京城的动荡。   平阳公主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久久不能回神,她是如何都想不到太子的死因竟然在数年后从李轻婵身上查了出来,而这事暴露的原因竟然这么荒谬。   “那阿婵在这件事里算什么?”   钟慕期凝视着她,一字一句答道:“她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她不认识方息庭,对上一辈的恩怨丝毫不知情,却无端被人觊觎数年,被折磨,被下毒,被人视为眼中钉,被人三番四次想要用卑劣的手段除去。   两人刚提起李轻婵,外面就传来侍女的声音,人已简单清洗一遍过来了。   李轻婵重新换了身干净衣裳,身上尚带着水汽,掀起珠帘时,莹白皓腕上戴着的通透红玉手镯与之碰撞,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她莲步进了厅内,先是往钟慕期身旁走去,离着还有两尺的距离时停住脚步,皱着鼻子嫌弃道:“表哥,你身上味道好重,难闻死了。”   这会儿闻见钟慕期身上浓厚的香粉味道,她才知道先前自己身上的味道有多刺鼻,但不肯承认。   李轻婵故意挑衅了钟慕期一句,下巴微抬,身子一转走向了平阳公主,偎着她坐下,声音娇滴滴地与她求证:“我现在不熏人了吧?”   平阳公主差点没忍住掉下眼泪,偏过头去没有说话。   若是当初她一直让人在姑苏盯着,或者直接将人接到京城来,也许就不会有后面这一连串的事情了,也不会让她小小年纪就遭那么多的罪……   “怎么啦?”李轻婵侧身追着她看,看见她红了的眼眶,惊愕地说不出话。   她还从未见平阳公主这样过,她贵为公主,谁敢欺辱她?   李轻婵想问她怎么了,被平阳公主挥手推向了钟慕期,“跟你表哥出去,让我静静。”   李轻婵懵懵懂懂,被钟慕期牵出去了,到了外面,低声问道:“你跟娘说了什么啊?她怎么那么难过?”   “说起了母亲早年的一个好友,没事的,过会儿就好了。”   慕期说得十分模糊,李轻婵顺从地点头,又推他,让他离自己远一点。   打打闹闹回了屋,没一会儿又缠在了一起。   明日就是回门的日子了,钟慕期心知事情瞒不住她,但能让她多开心一会儿是一会儿,仍是没与她说那些烦心事情。   他刻意引着李轻婵情动,在她耳边道:“孟梯说了的,阿婵身上的毒还没全清,要表哥帮忙的……”   “你骗我的。”李轻婵雾蒙蒙的眼眸看着他,竖起一根手指头点着他嘴唇,道,“孟梯明明说我没事了的,都是你自己编谎话想骗我。”   钟慕期笑了下,问她:“我想骗你做什么?”   “……你……”李轻婵说不出口,满面羞赧地咬住了嘴唇,“反正你就是骗我的,我才不信。”   “是不好骗了……”钟慕期咬了下她手指尖,她立马缩了回去,“那我就不骗了,我直接来了。”   他李轻婵抱起,与之一同摔到床榻上,惹得李轻婵跟他笑闹了起来,只是笑声渐渐变了味。   纱帐被长臂放下,钟慕期低声哄着她:“表哥骗你也都是为了你好,是不是?”   李轻婵半晕半醒,神智模糊地点了头。   “那你听话……”   话没说完李轻婵就摇了头,不满地嘟囔道:“表哥,该你听话了。”   钟慕期顿了下,道:“行,表哥以后都听话。”   “再也不骗我了?”   “不骗你。”   他又说了许多好听的话,保证不会让李轻婵不舒服,才能圆了成亲那日的未成之事。   纱帐内泣声不断,时而高亢,时而痛苦低哑,透过摇晃的纱帐传出来,间或夹着几声虚弱的求饶声,听着像是出声的人已没了一丝力气。   可忽然间纱帐一紧,“撕拉”一声从上端撕裂,如落雪一般轻飘飘地堆在了横在床沿的纤细手臂上。   那手臂上痕迹斑驳,手中死死拽着纱帐的一角,指节泛了白。   李轻婵身子颤抖,呜咽道:“……帘子……”   她汗淋淋的,面色潮红,殷红的唇咬得很紧,却还是漏出了一句难耐的低叫。   “……帘子……表哥,不要弄了……”   “……让我现在去给你挂帘子?”   李轻婵哭着点头,泣不成声,“……要挡严实了……”   “自己拽下来的自己去挂。”两人声音一个比一个低哑。   李轻婵眼角的泪水被震落下来,松开抓着纱帐的手去捶他,“你走开!一点都不听……”   一句话未能说完,就被撞得只零破碎。   后来任李轻婵再怎么又哭又喊,钟慕期也没起了身去挂纱帐,只是一掀里面被蹬到角落里的锦被,将两人完全遮盖住了。   翌日,李轻婵睡到中午才醒,人像是被打断了骨头一样,稍微动一下都疼。   刺眼的阳光照进来,她眯眼偏头,见身边已没了人,也看见了只有一半的纱帐,顿时想起昨夜她是如何失控地扯下的另一半的。   她想着那让人战栗的感觉,朝里翻了个身,难受地痛呼了一声,然后搂着被子委屈地缩了起来。   钟慕期进来时,听见了微弱的抽搭声,停步片刻,呼吸粗重了起来。   他细细听了会儿,才端着温水走近,柔声问:“怎么还哭着呢?身上不舒服了?”   李轻婵哭声大了一点,用锦被遮住脸不理他。   “这哭得……”钟慕期俯着身子,轻柔地拨弄着她散乱的长发,嘴唇在她红红的耳尖上张合着道,“……好像表哥还没停下来一样……”   李轻婵蓦地松了一只搂着锦被的手,头也不回地反手朝他打去。   人打着了,手臂也被控制住了,大掌从小臂爬到她肩头,按着肩将她扳了回来。   “你骗我,现在还要动我……”李轻婵眼睛都红肿了,哭哭啼啼地搂着锦被不放,“……我都要痛死了……”   她越是哭,钟慕期就越是笑,李轻婵听着声音了,哭得更凄惨了。   钟慕期喂了她一口温水,让她的哭声停了一瞬。   水一咽下,李轻婵又重新呜呜起来,“都中午了我还没起来,我还这么难受,怎么回门啊……”   “不用回了,你那弟弟病了,那边正在忙,说不用回去了。”钟慕期哄着她,“我去确认过了,放心。”   李轻婵哭声稍减,又问:“那我到现在还没起……”   “昨日有点风寒,所以起晚了点,母亲一早有事出去了,也不用管。”钟慕期给她把借口找得齐全,见她从哭转回了小声抽搭,笑着又给她喂了些水。   在府中陪了李轻婵一整日,耐心地哄着抱着,等她身上缓过来劲儿,才好不容易给哄好了。   再过一日,钟慕期知道瞒不住了,便将事情挑挑拣拣说与她听。   荀氏到底是心虚,入京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荣裕郡主。   荣裕郡主自己的女儿名声全毁,儿子莫名丧生,方息庭仅仅哀痛了几日,就再次打起李轻婵的主意,让她愤恨不已。   她已经不想让李轻婵死了,只想折磨她。   荀氏与她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按她的意思,在李轻婵被大雨困住留在李府那日,意图让荀翰伺机侮辱了李轻婵。   可事情失败了,看见荀翰的尸体后,荀氏心慌意乱地去找荣裕郡主求助,却找不到人。   再次收到信,却是让她阻拦李轻婵嫁入誉恩侯府,死也不能让她嫁过去。   于是就有了苦杏仁粉的事情。   李轻婵完全听傻了,“那、那她现在在哪呢?”   “几次意图谋害已故主母的亲女,就算是逃了死罪,也是半生流离的命了,她又沾手了当初害死太子的毒药,必死无疑。”   李轻婵琥珀色的双目满是迷茫,“那我爹怎么办?小弟呢?”   钟慕期手掌的她眼前挥了挥手,等她回了神,道:“他们没犯事自然会好好的,只是恐怕无法留在京中了。”   就算能留,他也不会让人留下,离得越远越好,最好断了联系,过几年就让李轻婵将人彻底忘记才好。   只是这事情对李轻婵造成了很大冲击,她心里纷乱如麻,觉得自己应该担起做人女儿的责任去探望照顾李铭致与李少临,可她心中又有些抗拒,更况且她已嫁了人,不光是李铭致的女儿了。   她反复思索,还是想去见一见李铭致,想问清楚这些年的事情他是不是当真全然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想见李铭致的除了她,还有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先李轻婵一步去刑狱司见了李铭致,隔着玄铁牢笼沉默半晌,才万般不解地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铭致满面颓废,身穿囚衣坐在破旧的草席上。   这样子看得平阳公主面露厌恶,道:“你如今这样,还有几分当年的傲气与才气?若是阿娴早早看见你这副模样,当年怎么都不可能选了你。”   “傲气?才气?”李铭致苦笑着摇头。   当年他因为才气吸引了冯娴下嫁,又因为傲气得罪了京中权贵,风光无限的状元郎最后狼狈离京,一去十余年,前途渺茫,早年的凌云抱负都成空想。   他是怨自己,但到姑苏几年后偶尔也会想,若是当初没有娶了冯娴,是不是在京中的处境会好一些?   他对冯娴起了点儿嫌隙,最初是觉得不应该,心里起了愧疚,就加倍地对这母女俩好。   可这种想法一旦生起就如响在心尖的鸣钟,时时回荡,日复一日地蚕食着他的心,久而久之,便将他说服了。   冯娴死后,他埋在心里阴暗的种子更加没了顾虑,李轻婵就成了时刻提醒他,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的人,让李佲致每每看见她就会想起曾经坦荡的官途。   姑苏的一切皆在他掌握,知晓方息庭数次来看望李轻婵后,这分怨恨就愈发浓厚。   他很清楚冯娴既与他成亲了,就绝对不会与他人有纠缠,可心中又忍不住想,她是不曾与方息庭有接触,可心里呢?   心中也不曾记挂他吗?   这些怀疑已无法证实,日夜折磨着他,让他看李轻婵越来越觉得刺眼。   荀氏的所作所为他一清二楚,只是刻意地忽视,不去维护李轻婵罢了。   他是不怕的,因为就算荀氏所作所为被发现,他也只会被人说公务繁忙,疏于管教后宅,他最大的诟病也不过是识人不清,娶了个毒妇回来。   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荀氏竟然搭上了荣裕郡主,还沾手了那要命的毒药,将他也连累了。   平阳公主与他对峙半晌,冷笑道:“也不过是个毫无担当的男人。”   侍卫过来说李轻婵想要见李铭致时,平阳公主直接替李铭致答了,“回去与世子妃说,李大人对她心怀愧疚,不敢见她。”   “幸好我儿动作快,没让阿婵被你拖累。”平阳公主最后不屑地看了李佲致一眼,转身出了牢房。   回门没回成,爹和继母都被抓了,唯有一个李少临,什么都不懂,因为误食杏仁粉浑身起了可怖的红疹,没有跟着进了牢狱。   李轻婵看见他身上的红疹时才明白,不是荀氏以前没想过用杏仁害她,而是李少临也不能碰这个,她是怕误伤了李少临而已。   李轻婵对李少临这个弟弟的想法很复杂,最后是钟慕期做了安排,让人照顾着他,直到李铭致出狱。   四月中,相关嫌犯均得到处罚,所有与那毒有关的人,如荣裕郡主、荀氏等,全部处死,而都护将军全家更是被剥夺所有官爵,尽数抄斩,一个不留。   四皇子妃自缢而亡,赵昙则被关入皇陵,再无得见天日的那天。   方家几人从京中权贵沦为阶下囚,全被发配穷苦北地,永生不得回京,上下三代不得入仕。   而李铭致则是因为钟慕期在里面做了手脚,最后仅是得了个治家不严的罪名,被发配到蜀中做了个小通判。   他想要光明前途,就偏要断了他的仕途,将他送到那偏远地区了却残生。   蜀中艰险,距京城数千里远,往后怕是再难与李轻婵相见,就连通信都能找着借口断掉。   李铭致带着李少临出发那日,正下着下雨,李轻婵的马车在路上遇上了点事,没能来得及相送,终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回去后,李轻婵郁郁寡欢了好几日,又被孟梯把了次脉。   孟梯与钟慕期道:“毒已全部清除,人没事了。”   时至此时,听他这么明确的说了,钟慕期才能真的安下心来。   但一转头,他与李轻婵说的却是:“孟梯说你体内尚有余毒,让我带你去城外多走动走动,才能清了……表哥以前跟你说过的,要带你去城外庄子里散心,你还记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