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长空   作者: 求之不得   【文案】   貌美心机小姐姐X年下腹黑小奶狗日常,小甜饼&权谋一半一半   温印是永安侯府嫡女,云鬓纤腰,清波流盼,生得极美。   京中一朝变故,天子遭架空,先太子被废,未同东宫一道谋事的永安侯府受了牵连,被逼将唯一的女儿温印嫁给病榻上将死的废太子‘冲喜’。   京中都等着看温印这姝人间绝色是如何被废太子磋磨的,也想着在废太子死后,谁能染指。   但满朝上下等到的是李裕重新拎剑,登上天子殿堂。   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对你好,那你就算咬碎牙齿,吞下血沫,也要护她平安。   李裕做到了。   大婚当日,温印看着病榻上的李裕,拿着手中湿热的毛巾一点点给他擦净脸颊。   挺好,白白净净,温和儒雅。【几天后,屁~】   #温小姐姐饲养奶凶奶凶小奶狗日常#   #温小姐姐养鱼日常#   入坑提示:   1.1V1,甜文甜文甜文,HE~   2.高亮提示:女主美,不娇软;男主属性是小奶狗(奶凶奶凶那种),小奶狗成亲的时候只有十六,女主大男主两岁;女强男强,权谋和感情线一半一半;   3.男主后期重生,会小狼狗!(恢复记忆,做梦等其中一个)   4.东宫系列第三篇,前两篇是《臣领旨》(南顺篇);《袖藏天光》(燕韩篇);前两篇都完结了,可以去看,这篇是同一时期的长风篇,人物更近《臣领旨》;另一篇预收《与有荣焉》人物更近《袖藏天光》   5.防盗:80%,72H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印(长空),李裕 ┃ 配角:系列文《与有荣焉》6月开 ┃ 其它:《被白月光碰瓷后》马上开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饲养奶凶小奶狗日常   立意:否极泰来,家国平安   作品简评:长风京中一朝变天,永安侯受了牵连,被迫将唯一的女儿温印嫁给病榻上的废太子李裕冲喜。京中人人都以为废太子会病死,温印也会被废太子磋磨,但李裕却与温印在逆境中相互扶持,最终克服重重困难,登上天子殿堂,否极泰来,家国平安。   本文行文流畅,男主女主之间从最初的陌生戒备到暧昧渐生,再到最后的相互倾心,感情线水到渠成。其中既有温小姐姐饲养小奶狗的有趣日常,也有朝堂大戏在温馨日常中慢慢展开,是一部值得一读的小甜文与朝堂权谋佳作。 第001章 回京   温印是被马车颠簸醒的。   睁眼的时候,马车正骤然停下了下来。   一侧,黎妈脸色微变,“二小姐,像是马车陷到坑里了……”   当下时局不稳,侯府又在京中出了事,这一趟从定州回京的路上,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之类的,黎妈的一颗心便都要提到嗓子眼儿。   温印才从梦中醒来,梦里喜绸高挂,红烛摇曳的场景与眼前黎妈说话的一幕交织在一处,耳边也仿还是先前梦里的喜乐声与爆竹连连。   温印微怔。   若不是黎妈先前那声“二小姐”,她恐怕还一时没反应过来方才是在做梦。   好真实的梦……   所思即所梦,无外乎会梦到刚才的场景。她这一趟从定州回京,原本就是因为天家一道旨意到了永安侯府,让她同病榻上的废太子李裕成亲冲喜。   由着平素的冷静,温印敛了思绪,在黎妈说完话后,温印轻“嗯”一声,修长的羽睫轻轻眨了眨,一双美目里似是不经意间便藏了春光与韵致。   温印从小就生得极美,即便身着湖蓝色的缎面锦袄,并着厚厚的狐狸毛披风,都能衬出肌肤凝雪,颜若舜华,唇如蔻丹。   马车里还燃着碳暖,温印这幅才刚睡醒,睡眼惺忪的模样,脸颊上还挂着淡淡红晕,额头也留着些许方才梦里渗出细汗,说不出的撩人心扉。   一侧的黎妈都看呆了去。   二小姐是侯府嫡女,身份尊贵,从小就被老夫人和侯爷捧在手心,若掌上明珠。二小姐的婚事,老夫人和侯爷也一直慎重,千挑万选,不曾迁就。想着人对了,就是婚事迟些倒也无妨。   早个三两年的时候,二小姐的外祖母娄家老太太忽然病了一场,想念外孙女了,娄家遣人来京中接二小姐去定州小住。   娄家老太太的病时好时坏,二小姐走不开,就这么一直在定州留了下来。这一转眼,二小姐便都过了成亲的年纪。   老夫人让她这趟去定州,原本是想接二小姐回府的,但谁想刚至定州,就听闻京中变天的消息,永安侯府在其中受了牵连,天家竟下旨,给二小姐和病榻上的废太子赐了婚。   听说这废太子只吊了半口气在,连床榻都下不了,二小姐若真嫁过去,恐怕过不了多久……   黎妈眉间愁容拢起,她怎么能不担心?   温印却没看黎妈,只随手拿起一旁的书册低头翻了起来,神色泰然,眸间也平和未见慌乱。   翻书声中,马车外有禁军侍卫的声音传来,“二小姐,马车陷进雪坑里了,还请二小姐移步。”   黎妈撩起帘栊一角往外看了看,外面的雪还这么厚……   温印正好抬眸,黎妈压下眸间忧色,轻声道,“二小姐,老奴先去看看,您在马车中别下来了。冬日里官道上的风烈,二小姐又去南边有些时候,怕也习惯不了这京中的气候,仔细别染风寒了……”   黎妈是府中的老人,一直跟在祖母身边伺候,处处细致稳妥,祖母才放心让黎妈来接她。   温印握着手中书册,唤了声,“黎妈。”   黎妈回头,“二小姐?”   温印轻声道,“稍后过问一声就是了,马车该怎么走就怎么走,这是禁军的差事,要想办法也是他们自己想办法,我们等着就好。他们愿意抬便抬,我们不下马车,也不跟着一道在雪里走。他们若是问起,你就说我怕冷,我若是病了,他们也不好交差……”   黎妈恍然大悟,“老奴省得了。”   帘栊撩起的时候,温印轻轻瞥了一眼马车外。   一连下了几日大雪,官道上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也没有见旁的马车往来。   远处的枝头都被积雪压弯,近处,大雪的痕迹更是没过了随行禁军的膝盖。这样的天气,连走都不好走,更勿说过马车。   若不是京中一直在催,这群禁军侍卫也不会这么着急赶路……   婚期定在这月的二十三日,眼下已经二十一了,禁军不敢在路上耽误,所以大雪没膝也要赶路。   但这是禁军急的差事,又不是她要急的。   这次京中变天,安王李坦以外戚陶家通敌叛国,混乱超纲为由逼宫,借清君侧的名义软禁并架空了天家。   若非御史台霍老大人一头撞死在金殿上,血染了雕着龙纹的大殿宫柱,李坦碍于名声,始终没敢在风口浪尖上迈出这最后一步。   但李坦很聪明。   他以天家的名义下旨废黜了病榻上的太子,自己做起了东宫。   东宫是日后的天子。   他做东宫,日后便可名正言顺登基,抹掉早前的一笔……   李坦登上了储君之位,第一个针对的就是永安侯府。   温印的祖父曾与李坦的外祖父交好。有这样一层关系在,温印的祖父过世后,李坦一心要想得到父亲和永安侯府的支持。   温印曾听父亲同祖母提起过,李坦虽然天资聪明,表面谦虚,但实则心气高,心术不正,手段又阴狠,若他是太子也就罢了,若不是,永安侯府同他走动过甚,日后恐受牵连。所以父亲并未站在李坦这一边,也更没想到,李坦会借长风和东陵交战的时机逼宫,让朝中和军中都措手不及……   李坦心气高,也睚眦必报。   她是温家唯一的女儿,当初李坦想要得到永安侯府的支持,还曾找父亲求娶过她,那时父亲正好借外祖母病重为由,让她去了定州。   此事外人并不知晓,但李坦心知肚明。   永安侯府于李坦,便一直如芒刺在背。   这次李坦以天家的名义赐婚,又特意让禁军接她回京,就是赤.裸.裸得羞辱永安侯府。美其名曰冲喜,实则是拿永安侯府在朝中杀鸡儆猴,也彰显了对废太子李裕的宽宏大度,以此堵住朝中悠悠众口。   不止如此。   李裕的母亲很早便过世了,十一月二十三是李裕母亲的忌日……   什么样的恶毒用心,才会专程挑李裕母亲忌日当天,让病榻上的李裕大婚的?   李坦的心胸狭窄,容不下人。   他想要看到的,无非早前让他不如意的人,如今各个不如意。   这样的人,有心术,有手段,却少了帝王气度,即便日后登基,皇位也未必能坐得长久……   温印思绪间,黎妈已折回了马车。   不过片刻的功夫,黎妈的脸已经冻得通红,脚上也都湿透,大雪的痕迹没过了黎妈的膝盖处。上了马车许久,黎妈都未缓过来,一面搓着手,一面微微颤着声音,朝温印说道,“马车陷进雪坑里了,官道上的雪太大,根本看不清路,就算真有办法将马车从雪坑里推出来,只怕也过不一时半刻,马车又会陷入另外的雪坑里。瞅着模样,他们是光想着回京交差,方才还真打算问问小姐的意思,想让小姐跟着下马车,同他们一道走这一段路。老奴方才按小姐说的同他们说了,路上雪那么厚,小姐怕冷,下不了马车,也走不了,若是小姐染了风寒,他们担不起这个责任,眼下倒是没人吭声了……”   温印颔首,看向黎妈时又柔声道,“鞋袜都湿了,先就着碳火烤干,别着凉了。”   黎妈应好。   温印说完,又重新低头翻着手中书册打发时间。   看着二小姐这幅清冷模样,黎妈眼眶有些发红,“好好的,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事……老奴听说病榻上的人都快死了,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这不是将人往火坑里推吗?”   温印指尖微滞,低声提醒,“黎妈,隔墙有耳,这还没墙呢,外面都是人……”   黎妈一时糊涂了,连忙噤声,只是眼中再度氤氲。   二小姐是她看着长大的,是主仆,也亲厚。如今除了眼睁睁看着离京中越来越近,她却什么事都做不了……   黎妈眼中泪光闪烁。   温印放下书册,从袖中拿出手帕递给黎妈,“别哭了,黎妈。”   黎妈看她,“二小姐……”   温印温声道,“如果哭有用,这一路就不会有这么多白骨了。”   黎妈怔住。   温印继续道,“祖母常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看起来坏的,未必就真是坏事。快到京中了,到处都是耳目,切记言多必失。”   黎妈木讷点头。   这些时日在路上,黎妈一直觉得二小姐同早前有些不同了,眼下,她终于想起二小姐是哪里不同了。   二小姐是老夫人一手教养大的,在京中的时候便大方端庄,是京中贵女的典范。   这两三年,二小姐一直在定州侍奉外祖母,同在京中时相比,大方端庄不减,更多了几分遇事不慌,沉稳从容的气魄……   温印方才如此说了,黎妈没再出声。   温印.心中在想旁的事。   京中变天,永安侯府身处漩涡中心,不会安宁,家中应当还有事瞒着她。   不是婚事,而是旁的事……   但温印一时猜不到。   出神里,温印又莫名想起早前那场梦来。梦里满眼的红绸喜庆,唢呐声声,但她没见到李裕。   同她拜堂的是一只大公鸡,取义“吉”字。   而废太子李裕本尊,才刚满了十六,牙齿还没长齐……   温印.心中轻叹。    第002章 东家   温印很早之前见过李裕一次。   不过真是很早之前的事了,早到她都记不清李裕那时候的模样,却还记得他那时候牙齿没有长齐。   所以她对李裕的全部印象,也确实都停留在他牙齿还没有长齐上……   一转眼,牙齿还没有长齐的小屁孩儿,成了长风国中的天之骄子;再一转眼,天之骄子跌下云端,成了病榻上的废太子。   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她听黎妈刚才说,病榻上的李裕只吊了半口气在。   这样的大起大落,即便日后好了,醒过来,恐怕也要很久才能接受现实……   差不多也算家破人亡,跌落谷底了。   温印微微敛眸,掩了眸间情绪。   ***   马车勉强再行了一段路程,又遇大雪封了官道。也听路上折回的商人说,虽然大雪已停,但积雪太深,沿路的守军开始清理官道,也需要不少时间。今晚最好在附近的村户家中借宿一宿,明日晨间应当就能上路了。   积雪太厚,怕路上不安全。   商人的话提醒了这队护送的禁军头领,禁军头领也没旁的办法,只好请商人带路,一道往附近村户家中借宿。   这些常年跑商的人,最熟悉附近有哪些偏僻又安全的地方可以落脚。   禁军头领与商人交谈完,又来马车外知会了黎妈一声。   黎妈放下帘栊,口中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才朝温印道,“遇到前方折回的商人了,说大雪封路,今晚官道过不去,要寻到附近的村户落脚,借宿一晚再上路,阿弥陀佛,谢天谢地,真要在马车上困一晚,还不得冻僵了去?”   黎妈说完,马车正好缓缓驶离原处,温印才又伸手,微微挑起车窗上帘栊一角望了出去,正好看了黎妈方才口中那商人一眼。   韩渠也朝她微微点头。   温印放下帘栊,佯装不察。   ……   村落离这处不远,马车行了两刻钟左右便到。   村落也不大,就七八户人家模样。禁军将看起来最干净整洁的一户人家留给了温印,黎妈扶着温印下了马车。   长风地处偏北,一到冬日便天寒地冻,山中更甚。   温印赶紧拢了拢身上的狐狸毛披风,寒风才未顺着脖颈灌进来。   等入了屋中,阖上屋门,风没刚才那么大了,但到底简陋了些,屋中点了碳暖也不怎么暖和,仍旧呵气成雾。   村户是对中年夫妇,见了温印,黎妈和入内的禁军顿时有些拘谨,同来的商人告诉二人,大雪封路,官道走不了马车,各位军爷和贵人要在他们家中借住一宿,好生招呼就是。   中年夫妇连忙应声。   屋中也不大,就两个房间。   温印同黎妈对付一间,中年夫妇自己一间,其余三两个禁军负责护卫安全,在堂中可以挤一宿,旁的禁军也各自分散到旁的村户家中去。   温印在黎妈耳边轻声附耳了一句,黎妈会意,“劳烦,可有热水净手,天有些凉,我家贵主手有些冻僵了。”   “哦,有的有的,灶台上坐着水呢!我去打来。”男主人连忙应声。   黎妈又开,“我一道去吧。”   小姐不是要净手,是要烫足,路上冻透了,烫足暖和些。但小姐是侯府嫡女,身份尊贵无比,这里又是禁军又是村户的,黎妈只能挑净手说,但这些东西经她的手好些。反正屋中也有禁军,不必怕安稳。   女主人也反应过来,“贵主,我领您到屋中休息,喝口温水,去去寒气?”   “劳烦了。”温印端庄大方。   禁军也没觉得什么不对。   女主人撩起帘栊,领了温印入内,禁军又不好跟去屋中,便都在堂中候着。   帘栊放下,女主人领了温印到屋中内侧,换了称呼,“东家。”   温印缓缓取下身上的狐狸毛披风,轻声道,“我方才在路上看到韩渠了。”   肖媛接过她身上的狐狸毛披风,压低了声音,“路上禁军盯得紧,试了几次,也没同东家照面上,又怕露马脚,没敢冒险。赶巧这处大雪封路,正好寻到时机。村户都换成了自己人,看不出端倪……”   温印颔首,“猜到了。”   否则哪能这么巧,正好遇到这处有村户,去到任意一家都是自己人。   “长话短说。”温印吩咐。   她这趟从定州回京,一路都有禁军在,侯府也没有旁的人前来,她不知道侯府和京中具体出了什么事。   事出突然,禁军忽然来定州接她回京,她只能在临走前使眼色给韩渠,让韩渠替她打探消息。   都是生意场上做买卖的人,最懂逢场作戏,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接她回京的禁军压根就没想过旁的事,韩渠很容易将她领到这里来照面。   肖媛转头看了看屋外,确保稳妥,才同温印说起打探到的这次京中变故始末。   这次京中变故的导火索是长风同东陵交战。   东陵是长风的邻国,去年被苍月和南顺一道取了南部十八城,国中矛盾激化,便与长风生了摩擦。   五月时,摩擦升级,长风东边的环洲驻军同东陵正式开战。环洲驻军统领便是废太子李裕的舅舅,陶煜焯陶将军。   陶将军是驻守环洲的封疆大吏,手握重兵。   长风和东陵实力悬殊,这场仗长风稳操胜算,所以天家让早前还是太子的李裕跟着陶将军一道去了环洲,不想东陵却处处先发制人,将环洲驻军拖入了泥泽。   这场仗原本预计两月就能收兵,却一直焦灼到了九月末才结束。   太子李裕中了埋伏,重伤昏迷,只余了一口气,陶将军不敢马虎,亲自护送李裕回京。   但也就是这次回京,李坦以外戚陶家把持重兵,外与东陵私通,导致这场仗伤亡无数,内又霍乱超纲,结党营私为由,打着清君侧的旗帜,在殿中围剿了陶将军,从而架空天家,废了太子,自己做了储君,把持朝政。   出事当日,除了御史台的霍老大人死谏,撞死在殿中之外;赵国公亦受了牵连,李坦的心腹指认赵国公同陶将军结党,赵国公一门男子皆下了大理寺牢狱,女眷暂且软禁在府中。   而永安侯,肖媛言及此处,不由看了看温印,永安侯从当日起就一直在宫中,没有回过侯府……   温印脸色微变,你说爹一直在宫中?   肖媛点头,“打探不到永安侯为何留在宫中,而且京中风声紧,到处都在查人,我们也不敢再贸然打听,除此之外,东家,暂时没有旁的消息了。”   恰好听到黎妈折回脚步声,温印朝肖媛叮嘱道,“告诉韩渠一声,等到了京中想办法同我联络。”   肖媛应好。   黎妈端了水来,“二小姐,水来了。”   肖媛露出笑意,“贵主,您歇着,奴家不打扰了,有事您再吩咐。”   温印颔首,“多谢。”   肖媛离开,黎妈问起,“小姐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温印淡声,“有些乏了。”   黎妈叹道,“那稍后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呢。”   温印轻嗯一声。   脱了鞋袜,雪白的玉足放在水中,微微漾起涟漪。   温印.心中惦记着父亲的事,但回京途中应当没有机会再同韩渠肖媛照面,只有回府见了祖母再行打算……   ***   十一月二十三日晨间,温印的马车抵京。离京两三年,温印没想过回京会是这样光景……   温印.心中不是没有忐忑,但这三年在定州见多了,左右不了的事,慌乱也无用。   府中还有祖母在,祖母惯来睿智,眼下府中如何还未有定论。   思及此处,马车行至城门口,守城的禁军上前盘查,随行的禁军上前交涉,说话声在马车外响起。   温印伸手撩起帘栊,随意看了看马车外,很快又放下。   城中还在戒严。   温印不动声色拿捏了几分。   这趟回京,侯府没有安排人来城门处接她,确实同肖媛所言,侯府上下出入都受限制了。   很快,城门口放行,车轮滚滚往侯府方向驶去,温印.心中担心着侯府的事,一直没说话,马车却半途停下。   “怎么了?”黎妈问起,驾车的禁军侍卫应道,“是陆国公的女儿。”   黎妈木讷,“陆国公,哪个陆国公?”   她在京中这么多年,怎么不知晓京中还有个陆国公的?   温印微微敛眸,“京中姓陆的还有谁?”   黎妈才忽然反应过来,但陆大人什么时候成陆国公了?   温印语气平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看来,陆家这次替东宫做了不少事。”   温印话音刚落,马车外的声音传来,“这么巧啊,温印,竟然在这里遇到。”   黎妈看向温印,温印颔首,黎妈这才撩起帘栊。   对面马车走下一个妙玲女子,衣着华贵,模样俏丽,由身侧的侍女搀扶着,手中还揣着暖手炉,言辞间带着奚落,“你好久没回京中了,回京当日就要嫁给废太子冲喜,我特意来看看你,看你眼下是什么模样?”   “哦,那你看过了。”她不想同陆江月浪费时间,她想先回侯府见祖母。   温印朝禁军吩咐,“走吧。”   见温印根本不搭理她,陆江月微恼,“温印,你跑什么!”   温印平静道,“狗咬人不稀奇,人咬狗才稀奇。”   “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走吧。”温印放下帘栊。   马车缓缓驶离,马车外,陆江月的声音还从马车后传来,“温印,你们永安侯府已经落魄了,等废太子一死,看日后还有谁护得住你,等你日后去了那种当去的地方,有的是苦头吃……”   马车中,黎妈愤然!这都不是落井下石了,简直不堪入目,哪有本分世家贵胄的模样在!   温印不关心,“何必管她,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又没什么脑子,被人当刀子使罢了,何必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她担心的是祖母和府中。   作者有话说:   女鹅是美人,但不是娇软美人~   ———— 第003章 阿茵   马车在永安侯府门口缓缓停下。   “二小姐,我等先送至此处,要回宫复命了。”禁军头领在马车外拱手。   “有劳了。”温印应声。   驾车的侍卫置了脚蹬,黎妈撩起帘栊,扶着温印下了马车。禁军头领看了看温印,目光稍有些许复杂,而后沉默低下头去。   温印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侯府门口挂了白事才用的白布和丧幡,门口的小厮也各个素衣,腰间缠着白布。   黎妈和温印都怔住。   大门处的小厮原本见马车停下,前来护送的也是禁军,都纷纷低头没有作声,再等见到温印和黎妈从马车上下来时,为首的小厮快步迎了上来,“二小姐,您回来了……”   温印哪里还有心思去顾身后的禁军,身后的马蹄声和车轮声传来,温印也没有回头,羽睫连着雾气,尽量平和冷静,但声音里还是带着轻颤,“怎么回事?”   小厮喉间哽咽,低下头去。   温印攥紧掌心,脸色忽然煞白,沉声问道,“串子,府中谁过世了?”   她前几日才见了肖媛,肖媛并未提起府中白事。   是这几日在途中的事。   串子用衣襟擦了擦眼角,声音里带着哭腔,“二小姐,是世子……”   世子?!黎妈倒吸一口凉气。   温印也僵住,哥哥?   怎么会……   温印懵住,就算是在定州听到侯府出事,就算听到禁军接她回京,是要给病榻上将死的李裕冲喜,她也不曾这样慌乱过。   回京的一路上都没有!   但听到串子口中这声“世子”时,温印的眼眶突然便红了。   起初还以为听错,但见串子已经低头哽咽,也伸了衣袖擦着眼泪,低声啜泣声着,十一月的寒冬里,温□□底仿佛坠入深渊冰窖中,掌心都已冰凉没有暖意……   黎妈脚下踉跄,若是不是温印伸手,黎妈已经昏厥在地,语气中的悲痛更多了几分无所适从,“世子……”   “什么时候的事?”相比黎妈的无所适从,温印更冷静。虽然眼底通红,眼泪也噙在眼眶里打转,还是寻了串子问起。   串子应道,“几日前,送回来的是世子的骨灰。”   温印没再说话,也松开扶住黎妈的手,往府中去。   “二小姐!”黎妈唤她。   温印没出声,也没停下脚步。   侯府中人人身着素衣,腰间缠着白布,见了她都纷纷低头行礼,“二小姐。”   温印一直没有应声。   —— 马上生辰,想要哥哥送你什么?   —— 我要月亮,哥哥给摘吗?   —— 摘~我们阿茵想要什么,哥哥都给摘!   —— 那你去摘呀!   —— 嘶,那我得周密计划下,我们阿茵要是喜欢圆月,就要十五前后摘;要是喜欢月牙,哦对了,月牙还分上弦月和下弦月呢……   —— 我都要!   ——那你这就是难为哥哥了,圆月都摘了,怎么还会有月牙啊?而且,全都给你摘了,旁人还要不要了?   彼时她笑得多开心,眼下,眼底的碎莹就有多少。   灵堂前,脚下似有万千藤条,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周遭的素白,压抑得让人窒息,脑海中也都是早前那道温和如玉的身影。   —— 阿茵,你当姑姑了。   —— 那我肯定是世上最好的姑姑!因为,我有世上最好的哥哥呀~   “哥……”温印喉间嘶哑。   温印眸间湿润,方才压在心口喘不过气的,终于顺着脸颊滑落,“哥哥,我回来了……”   “二小姐。”   温印不得不移目,虽然眼前都是朦胧一片,但她认得刘妈的声音。   刘妈是祖母身边伺候的人。   温印轻声,“刘妈……”   刘妈朝她福了福身,“二小姐,老夫人有话要同二小姐说,二小姐先随老奴去见老夫人吧。”   温印木讷点头,也学着串子一样,用手臂上的衣襟直接擦着眼泪,但怎么擦,眼前仿佛都看不清楚一般,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往下落着。   刘妈心疼,便话说到一半,“二小姐……”   温印深吸一口气,“刘妈,我知道了。”   刘妈颔首,二小姐一惯聪慧,点一声便通透。世子是在老夫人跟前长大的,如今世子不在了,老夫人是最伤心的那个。老夫人年事又高,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难以言喻。所以老夫人才不在灵堂见二小姐,而是在自己屋中。   刘妈一提,温印便会意。   临到祖母苑中,温印又用手帕擦了擦眼角,还能看得出哭过,但眼底不似早前红透。   刘妈在前,“老夫人,二小姐回了。”   温印也跟在刘妈身后,“祖母!”   祖母一身素衣,眸间的睿智沾染了几分倦色,声音苍老朝着刘妈等人道,“都下去吧,我同阿茵单独说会儿话。”   刘妈等人相继退出了外阁间中,外阁间中只剩了老夫人与温印两人在。   “祖母。”温印上前。   老夫人眸间温润,“让祖母好好看看阿茵。”   温印在老夫人跟前跪下,鼻尖忍不住一酸,却又强忍着将眼中的氤氲抑回。   老夫人一面仔细打量她,一面伸手抚上她脸颊,唇畔勉强挤出一缕笑意,“我们阿茵长大了,女大十八变……”   “祖母。”温印眼眶又红。   老夫人扶她起身,“今日是大喜日子,我们温家的人不哭。”   温印听话点头。   老夫人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阿茵,宫中马上会派喜娘来,祖母还能同你说话的时间不多。日后未必有机会像眼下一样,不必忌惮。所以今日祖母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听好。”   温印点头。   老夫人松开她的手,换作双手拄上拐杖,沉声道,“祖母从小就教你,不知前朝事,何来后宅安宁。闺中时,朝堂之事家里就未曾避讳过你,你比旁的闺阁女子都更清楚前朝,这次京中变故,你一定要心中有数。”   温印颔首,“阿茵听着。”   老夫人继续,“这次长风与东陵交战,原本应当打不久,天家才让会太子同陶煜焯陶将军一道出征,增长眼界,也增加在军中的威信,结果太子却在边关意外中了东陵的埋伏。阿茵,你想,太子身边跟得都是什么人?不止环洲驻军,还有京中禁军的额精锐,但怎么就这么巧,太子所在之处遭遇了伏击,而且全军覆没?此事从一开始就有蹊跷,也藏了旁的内情。”   长风同东陵交战一事是导火索,肖媛同她说起过。   但肖媛能探到的消息,同祖母这里没法相比。   老夫人继续道,“此事微妙就微妙在,东陵明明处于弱势却处处占尽先机;而太子一出事,东陵又很快退兵,这事后来给陶煜焯陶将军招来了杀身之祸。从头到尾,这场仗都是为了除掉太子和陶家做的局。”   陶家是太子的臂膀,先杀太子,再做局嫁祸给陶家,一石二鸟,还是借东陵之手,连查都无从查起;而陶家想要洗清嫌疑,陶煜焯就必须亲自护送受伤的太子回京;而陶煜焯一回京,当即就在金殿上被围杀,陶家满门都未幸免……   环环相扣,好厉害,也好阴狠的手段。   温印微微拢眉。   老夫人眸间生了氤氲,“这其中还有一事,祖母要说与你听,阿茵,同你哥哥有关。”   温印攥紧掌心。   “天家知晓你哥哥稳妥,这次出征,天家让你哥哥私下跟随太子护卫。此事机密,府中只有你爹与我知晓。这次在边关遭遇东陵伏击,最后是你哥哥将太子从尸山火海中背出来,太子才残余了半口气。但你哥哥身中数箭,自己没能逃出来。直至几日前,才有这么一捧骨灰送回京中,侯府上下才都披麻戴孝。这是不是你哥哥的骨灰,我不知道,但这是李坦送来的,府中的丧事就要办。无论这是不是你哥哥,他都死在环洲了,但他做了应当做的事,站得直,也死得壮烈!原本太子应当死在边关的,是因为你哥,太子才留了半条性命。太子剩的这半口气,是你哥哥拿命换来的。”   “祖母。”温印喉间哽咽。   老夫人忍着泪光,“阿茵,你继续听祖母说。照说陶家一门被灭,天家又被架空,李裕一个废太子根本保不住性命,但你仔细想想,御史台的霍老大人在金殿上的一撞,血溅当场,保的真是天家的皇位吗?”   温印眸间诧异,“御史台撞得是太子的后路,太子的活路……”   老夫人欣慰颔首,“陶煜焯是太子的亲舅舅,陶家都没了,太子怎么能不受牵连?边关这一场仗惨烈,太子在病榻上濒死是事实,所以即便陶家扣上了通敌叛国的帽子,太子也能划清关系。李坦很聪明,御史台这么一撞,他知晓若要深查下去,对他没有益处,眼下杀李裕的代价太大,所以他才会借天子的名义废太子,李裕也因此保住了性命。御史台霍老大人也好,赵国公也好,还有朝中旁的官员也好,他们都在博弈,李坦也在。他外祖父同你祖父交好,他也曾找你爹求过亲,被你爹婉拒,但他还是想拉拢永安侯府,因为他很清楚,他的储君之位越是来路不正,要善后的事就越多。同样道理,他就要清算旧账,也要秋后清算,所以这次谋事,你爹不知情,他却还留你爹在宫中,你知道为什么?”   温印应道,“因为李坦如何倒行逆施,也要投鼠忌器。永安侯府在,娄家(温印母亲娘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还想拉拢永安侯府稳定朝中局势。但哥哥将太子从鬼门关背了出来,这件事才真正触怒了李坦,所以李坦以天家的名义赐婚,让我同李裕成亲,除了羞.辱爹和侯府外,他还在试探爹的反应,他也忌惮爹,所以他要试探看看,是不是真到了要同永安侯府鱼死网破的一步……”   老夫人目露赞许,“不错,所以阿茵,你要比旁人都更清楚,侯府还在,你和太子才都安全;侯府要在,你爹就要安全;而你爹眼下还在宫中,要安全,就避不开这门亲事顺利进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今的侯府就在危墙下。你哥哥不在了,瑞哥儿还年幼,撑不起侯府,就算真要鱼死网破,也不是眼下这一日。霍老大人是你爹的恩师,你再想想,当日为什么霍老大人一定要撞死在金殿上?”   温印眸间氤氲,“他是告诉爹,务必忍辱保全太子,不要做无谓牺牲,也是将太子托付给爹,哪怕只有一线生机,霍老大人撞得也是这一线生机……”   老夫人颔首,“祸福相依,如果太子不是因为病重,只剩了半口气在,李坦兴许不会放过他,但太子病重,霍老大人这么一撞,李坦不想再节外生枝,这是转机;但太子是不是真到了绝路上,没人清楚。但祖母听你爹说过,霍老大人去东宫看过病榻上的太子,既然霍老大人这么做,那便是还有一线生机。所以你爹没有同李坦鱼死网破,就是要让李坦看到他在犹豫是不是要舍弃太子。也只有你爹认了这门婚事,李坦才会安心永安侯府,安心病榻上的废太子。他的储君之位本就不正,只有让李坦觉得自己手中的筹码多了,反倒是太子活着可以让他做宽厚明君的时候,朝中才有转机。”   温印点头,“阿茵知晓了。”   到此时,老夫人眼中才见泪花,“阿茵,别处不比府中,祖母和你爹未必能时时顾及到你。周遭也会到处是耳目,切记处处谨言慎行,三思后行。”   老夫人言罢,又伸手撩起衣袖,将自己手中那枚翡翠玉镯缓缓取下,代在她手腕上,“出嫁时,保平安,求如意。”   老夫人鼻尖红了。   “谢谢祖母。”温印也眸间带泪。   老夫人这才握紧她的手,喉间哽塞道,“阿茵,在何处都一样,祖母的阿茵,去到何处都一样……”   温印颔首。   刘妈的声音在屋外响起,“老夫人,二小姐,喜娘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成亲,下章成亲!   这肯定是我写的成亲最快的一篇了   ——————————   这个作者的国际惯例,每个周末都有周末红包,记得按爪 第004章 成亲   老夫人敛了先前眸间情绪,轻声叹道,“去送送你哥,他平日最疼你,稍后,就回苑中同喜娘换衣裳吧,祖母等你。”   温印朝老夫人福了福身。   “阿茵。”老夫人又开口唤她,语气中都是不舍。   温印转身,“祖母……”   温印知晓祖母心中舍不得她,老夫人也道,“让黎妈陪你一道,她细致周全,又忠心护主,能替你多想着些,祖母也放心。”   “孙女知道了。”温印应声。   老夫人喉间轻咽,想嘱咐的话很多,但又知晓说不完,最后温声道,“去吧……”   温印才又转身。   等离远,又回头看了看屋中方向,只见祖母一手拄着杖,一手捂住鼻尖垂泪。   温印指尖掐紧掌心。   ……   再次行至灵堂,温印才敢抬头。   —— 太子眼下就剩了半口气,但这半口气,也是你哥哥拿命换来的。   —— 他都做了应当做的事,站得直,也死得壮烈!   温印眸间沏了澄澈。   “姑姑!”   “姑姑!”   灵堂中,大嫂和龙凤胎都在,龙凤胎见了她,都起身朝她跑过来,小小的个头,不过六七岁大。   温印蹲下,揽紧扑在她怀中的龙凤胎。   “姑姑!”两个孩子都趴在她怀中哭起来,温印轻声安抚着,直至眼前一身白色孝衣行至她跟前,温印抬眸,“大嫂。”   “阿茵。”庄氏眼睛都是肿的,如同在平日里的温婉柔和里生生撕开了一条口子。哥哥和大嫂年少相伴,感情极好,一直是令人羡慕的眷侣,后来有了瑞哥儿和小鹿,美满顺遂……   换作是谁,都难释怀。   温印轻声,“大嫂,节哀。”   庄氏再度哭了出来。   “娘……”龙凤胎看她。   庄氏伸手,揽紧龙凤胎,哭得说不出话来。   温印也不知当说什么安慰才好。   刘妈上前,“二小姐,喜娘在催了。”   温印点头。   庄氏抬眸看她,眼中噙着泪水,“阿茵……”   庄氏眼中悲伤夹杂着不舍。   温印尽量平和宽慰,“大嫂,都会好起来的,府中还有瑞哥儿和小鹿在,还有祖母在。”   庄氏点头。   温印又看向瑞哥儿和小鹿,瑞哥儿看她,“姑姑,你要出嫁了吗?”   母亲和刘妈都同他们说起过。   温印颔首,轻“嗯”一声。两个孩子尚小,只听母亲和刘妈说起过,便记住了,但出嫁的意思知晓得并不多。   小鹿眼眶也红了,“姑姑,那你出嫁之后,我们还能看得到姑姑吗?”   小孩子的世界总是单纯而简单,母亲和刘妈告诉他们日后看不到爹爹了,他们也会怕日后见不到姑姑。   温印温声道,“会,姑姑会回来看你们的。”   小鹿眉间微舒,“姑姑,那你要早些回来,我们会想姑姑的!”   瑞哥儿也咬紧下唇,“姑姑说过,男子汉不哭的!”   温印伸手抚了抚两人头顶,眸间含着晶莹,“要听祖母和母亲的话。”   两个孩子都跟着点头。   温印看向庄氏,“大嫂,保重。”   庄氏拥她,“阿茵,照顾好自己。”   温印也拥她,“会的。”   ……   喜娘已经在温印苑中等候。   黎妈在祖母跟前,祖母有事交待,刘妈陪同温印回苑中的路上,温印问起,“怎么没见二叔,二婶?还有温荣和温载?”   方才时间紧,祖母没顾得提起,她也没来得及问。   刘妈应道,“早前二爷带着三公子和四公子,陪二夫人回江洲娘家小住,还未启程回京就遇到京中生了事端,老夫人让二爷一家暂时先别回京,原本侯府眼下的处境就不好,等风声过了之后再打算。”   温印点头,多事之秋,多少双眼睛盯着永安侯府,江洲反而安稳,是不应当眼下回来。   “刘妈。”温印驻足。   刘妈跟着停下, “二小姐,您有事就吩咐。”   刘妈跟着老夫人多年,最会的便是察言观色。   温印轻声道,“刘妈,今日出嫁,我能伴在祖母身边的时间就少了。日后,还要劳烦刘妈在府中照顾好祖母。阿茵谢过。”   温印朝刘妈福身,刘妈连忙扶起她,“二小姐,您这是折煞老奴了,这本就是老奴份内之事。二小姐且宽心,二小姐说的,老奴都记得。”   温印这才点头,“有刘妈在,我放心。”   “二小姐,您也要多保重……”刘妈知晓稍后换了喜袍,披上凤冠霞帔,就不能再接下盖头说话。   “好,刘妈,日后府中要是有事,记得差人告知我一声,我也好安心。”   刘妈再次应声。   温印言罢,又凑近一步,低声道,“刘妈,还有一件事,要你帮我。”   刘妈看她,“二小姐说。”   ……   屋中,喜娘们给温印穿上喜袍,又准备梳妆。   喜娘都是宫中遣来的,却不是宫里的人。早前只知永安侯府的二小姐,今日要嫁给废太子冲喜,却没想到侯府有白事。大红色的鲜艳喜袍和府中挂着白事的白布形成鲜明对比,喜娘们也不似从前的健谈,除却必要的言辞,几乎都不开口。   “新娘子,要上妆吗?”为首的喜娘问起。   眼下毕竟是大婚,但府中有丧……   温印看向铜镜中那身大红色的喜袍,淡声问道,“今日的侯府,你觉得合适吗?”   “二小姐……”喜娘低头。   温印平和道,“我知晓你们有差事在,但我不为难你们,你们也别为难我,大家都好做。”   为首的喜娘松了口气,“是。”   最后喜娘上前,简单替她涂了一层脂膏,上了些许唇色,近乎是素颜了,但架不住新娘子天生丽质。喜娘们心中都不免有感叹,若是平日的新娘子有这幅模样,不知上了新娘妆当有多好看!   但好端端的侯府二小姐,就这样……   听说病榻上的那位,都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了。   喜娘们不敢出声。   等喜袍穿好,妆画好,也带上了首饰,披上凤冠霞帔,刘妈也来了屋中。   “辛苦各位了,刘妈。”温印吩咐了声。   刘妈上前,分别往喜娘们手中都递了银子。   喜娘们都意外,原本这桩亲事,谁也没盼得会得赏银……   喜娘们面面相觑,注意力都在手中的赏银里,刘妈紧紧握住温印的手,“二小姐,老奴来送送你。”   刘妈不动声色将东西赛到了温印手中。   温印接过。   ……   吉时早就过了,天家下旨定好了今日是婚期,谁都担不下这个责任。喜娘给温印盖上喜帕,再搀扶着温印往老夫人屋中去。   李裕在病榻上,不能来迎亲,喜娘扶温印去老夫人屋中辞行。   盖上红盖头,就不能再同喜娘之外的人说话了。   喜娘代为开口,“新娘子来辞别祖母了。”   喜娘扶着温印,温印朝着祖母的方向作揖。隔着喜帕,温印看不见祖母,却能听到祖母的声音里带着轻颤,“我儿,否极泰来,平安吉祥。”   旁的人家,家中有女儿出嫁说的都是“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相敬如宾”之类,但老夫人这处的“否极泰来,平安吉祥”几个字却应景。   短短一句话,喜帕下,温印再度红了双眼。   苑外迎亲的鞭炮声响起,温印转身,才又听到祖母的轻泣声……   这是温印第一次听到祖母的哭声,像刀子碾在心口一般。   苑中,却有内侍官的声音响起,“哎哟,同白事撞在一处真晦气!赶紧放鞭,还有喜乐呢,奏起来!”   旁人提醒,“茂竹公公,不好吧,府中还有白事呢……”   名唤茂竹的内侍官戏谑道,“放!越热闹越好!”   温印记住了这道声音和名字。   周遭格格不入的鞭炮和唢呐声中,喜娘扶着温印出了侯府,上了花轿。   花轿起,喜娘跟在花轿一侧。   这一幕并不陌生,温印在早前的梦里便梦到过。也梦到李裕病重,在床榻上昏迷未醒,来不了迎亲,也没办法拜堂,都是喜娘抱了一只公鸡代劳,而方才的爆竹声和喜乐声中,温印也果真听到了公鸡的声音。   李裕已经是废太子了,自然不会还留在东宫中,眼下东宫的主人,已经是李坦……   这一路的喜乐声不断,盖着喜帕,温印也不知花轿是去往何处的,但行了这么久,约莫当是京郊了。   李坦有多讨厌李裕,这日后的路就会有多凶险。   废太子这样的事不常有,可但凡太子之位被废黜的,多会给以封号,但李裕却没有;没有封号的废太子如同庶人,却未必有庶人的日子好过。   等花轿停下,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喜娘扶她跨过火盆。   府中没有宾客,也并不热闹,而后的拜堂也只有司仪的声音。   喜娘抱着公鸡同她对拜。   这些温印都梦到过,所以反倒平静,不似上次半途梦中醒来时额头还渗着丝丝细汗。   司仪口中那声“礼成,入洞房”响起,温印还是些许错愕,她真的,成亲了……   喜娘一手抱着公鸡,一手牵着喜绸领了温印至洞房前。旁的喜娘扶了温印坐床,床下铺了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坐下时,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   新郎官行不了洞房礼,喜娘替温印揭下的喜帕,口中说着祝辞,“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温印自己摘下凤冠,轻声道,“出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喜娘们朝她福了福身,相继出了屋中。   温印环顾四周,眼前红烛摇曳,满眼大红喜庆之色。   等她低头看向床榻上的李裕时,温印蛾眉不由蹙了蹙。   这是有多恨他,才会这样……   “黎妈。”温印唤了声。   黎妈入内,“二小姐?”   “打盆水来,我给他擦擦脸。”温印看向床榻上的李裕,“总不能一直这幅模样,叫人作践的……”   作者有话说:   成亲啦   四舍五入也算见面啦   先给鱼宝宝洗脸吧 第005章 白白净净   以冲喜的名义成亲的,大婚当日新郎官脸上没有血色不吉利,所以会抹一层淡妆,这是喜娘告诉她。   但眼下看,是上了妆,却有人却借题发挥,给病榻上的李裕先扑了一层白得渗人的粉,再在他脸颊上抹了大红的胭脂。若不是这屋中红烛摇曳,他身上穿着那身大红色的喜袍,鼻尖还有微弱的呼吸在,他整个人安静躺在床榻上,像极了丧事的妆容……   这是有多恨他,才会在新婚夜给他画这样的妆?   她早前就听父亲同祖母说起过李坦心胸狭窄,如今看,他能这么对李裕,是棒打落水狗的意味在。能折辱到这份上,虽然未必就是李坦授意,那也是他下面的人依葫芦画瓢揣摩了李坦的心思才会如此……   人心就是这样,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   但能由人这么作践李裕,李裕身边应当没人了。   今日李裕母亲的忌日,特意挑在今日成亲,还画这样的妆……   是诛心。   温印垂了垂眼眸。   黎妈听了温印口中的话,不由上前看了看,但这一看便呆住,也伸手捂住嘴角,“这!”   黎妈心中似吃了苍蝇一般的难受!   就算是废太子,那也是天家的血脉,是侯府的姑爷啊,今日还是大喜日子,怎么能这样!   黎妈心中似憋了一股火,但又清楚这里不是侯府,到处都是东宫的眼线,黎妈生生将火气压了回去。   温印温声,“去吧,黎妈,打些温水来,我给他擦干净。”   “好。”黎妈应声照做。   临出屋门口,黎妈深吸一口气,敛了脸上愁容,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出了屋中。   黎妈未回,温印先捏起手中的帕子,坐在床榻上替李裕擦脸,他脸上扑得东西太厚,不先擦干净沾水就是一团,温水也洗不干净,温印只能先用手帕将他脸上浮夸的东西先擦掉。   她原本是想好好看看的。   哥哥豁出性命也要救回来的人,是什么模样……   但眼前的人都看不清原来的模样了。   温印耐性擦拭着。   黎妈端了温水回来,稳稳放在床边一侧的架子上,温印伸手就可以够到。   黎妈也没走,就一旁安静候着。   温印伸手将毛巾从水中捞起,清澈的水声里仿佛都藏了温柔,她指尖捏着温热半湿的毛巾,平和耐性得擦拭着刚才已经用手帕擦过的地方,眼中没有慌乱、嫌弃之色,也没出旁的声音,真就是细致得替他擦脸。   稍许,温印低声,“黎妈,再换一盆水来。”   “好。”眼见着姑爷的脸快要擦出来了,黎妈赶紧应声。   温印伸手将毛巾放回,盆中的水和毛巾都被染成了胭脂遇水的颜色,不能再用。   另一盆水打来,温印继续替他擦着脸,认真而专注。   修长的羽睫轻轻眨了眨,似振翅欲飞的金翅蝴蝶,侧颜隐在红烛微光下,剪影出一道明艳的轮廓,动人心魄,又不着半分痕迹……   温印慢慢松手,这次,有人的脸终于洗干净了……不像先前那般渗人的大红配惨白,露出一张年少俊逸的脸。   温印将毛巾放回水盆中,仔细打量他。   好赖替他擦了这么久,也应当好好看看……   李裕一直病着,也在病榻上躺了许久,气色不应当好,但她方才一直在用温水给他反复擦脸,温和的水温反倒让他脸上多了些自然的红润颜色。   温印也才看清他本来的模样……   一张极富少年气的脸,至少,不是她印象中固有的那幅牙齿都没长齐的模样,还隐约有些好看。   带了少年气的好看……   温印不由多看了一眼。   温印身侧,黎妈也由衷得赞叹了一声,“哎哟~”   黎妈不敢高声,特意压低的声音反倒让赞叹里多了些旁的意味……   温印转眸看向黎妈,“怎么了?”   黎妈早前一直紧绷着的神色,眼下仿佛忽然缓和了下来,眉间的愁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眸间露出的会心笑意,也如实朝温印道起,“方才见姑爷那幅模样,老奴其实是真的吓倒了,心里怎么都不踏实,但等姑爷的脸擦干净,仔细这么一看啊,我们姑爷的五官还真挺端正的,越看越俊俏……”   温印:“……”   黎妈会错了意,凑近了些, “二小姐您看,睡不开颌,双眸紧闭,是睡相好。睡着的时候闭了眼睛,没有了眼神交流,还能有这样精致的相貌,只能是五官生得极好。”   黎妈不由叹了叹,声音里带了稍许遗憾,“可惜姑爷病重,姑爷这要是没病,倒真是一幅好颜色,俊俏儿郎……”   言及此处,黎妈顿了顿,忽然意识到不应当这么说,遂又赶紧改口,“等姑爷醒过来,身子调养好了,肯定相貌堂堂。”   温印又看了李裕一眼,没有出声。   短暂的喜悦一过,黎妈眸间又染忧色,“二小姐,今晚老奴留下陪您吧。”   虽是新婚夜,但姑爷这幅模样,黎妈是担心她害怕……   温印轻声道,“不了,黎妈,这府中上下都是眼线,不要留人口舌……”   也是,黎妈颔首。   温印低头,又从袖中掏出三枚短香,是她早前在府中的时候,让刘妈帮忙寻的。   黎妈惊讶看她,“二小姐,这是?”   温印轻声朝黎妈道,“今日是他母亲的忌日,东宫特意安排了今日做婚期,不管怎么样,他人既然躺在这里,心中多少都是有牵挂的。死者为大,黎妈,替他给母亲上三柱香吧……”   黎妈虽然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是,二小姐。”   温印目光又瞥了瞥屋门外,嘱咐了声,“黎妈,仔细些,别节外生枝。”   “好。”黎妈做事稳妥,心中也有数。   温印坐在床榻上,远远看着黎妈点香。屋中就有香炉,黎妈将香插在香炉上,权宜之计,只能心意到了就是……   稍许,黎妈折回,“二小姐,好了。”   温印扫了一眼,颔首,“先去睡吧,明日还得打起精神来,早些休息,也好应对。”   眼下这处宅子在何处,有多大,府中多少人,什么情形,她们都不清楚。成亲不过才刚开始,成亲之后,府中还有大把要操心的事,今日反倒才是最容易的一日。   “老奴知晓了。”黎妈说完,又迟疑了片刻,还是问道,“二小姐,当真不怕吗?”   温印看了看一侧的李裕, “他又不是魑魅魍魉,我就是要怕,也不应当是怕他……”   黎妈会意,二小姐说的是,倒是她没想这么通透。   “还有,黎妈。”温印又抬眸看向她,认真叮嘱道,“眼下已经到了府中,当改口了。府中都是东宫耳目,谨言慎行,别被人挑出错来……”   黎妈恍然大悟 ,“老奴一时糊涂,夫人放心。”   姑爷的太子之位被废,现如今又没个封号,是应当称二小姐一声夫人,周围都是等着她们出错的人,是应当仔细谨慎。   “去吧。”温印轻声。   黎妈离开,屋门嘎吱一声从外阖上。   夜色已晚,温印起身,在妆奁前落座。   她本就没上什么妆,也不用特意卸妆,只是伸手慢慢从发间取下簪钗,而后才是耳环和旁的首饰,最后只留下了手腕上那枚祖母送她的翡翠玉镯。   铜镜前,映出一幅螓首蛾眉,美目含韵,但这身喜袍日后应当也没机会再穿了……   温印又看了镜中几眼,而后才起身去了耳房洗漱。从耳房出来时,温印已经宽下了喜袍的外袍与中衣,只穿了一层单薄的大红色里衣。   寒意袭来,温印快步上了床榻,牵了一侧的锦被给自己裹上。   屋中燃着碳暖,不应当这么冷,但明显这屋中的碳暖还比不上她回京路上她那辆马车中用的碳,府中的境况可见一瞥……   温印伸手摘下盘发的玉簪,青丝如墨般泼下,少许垂在肩后,稍许斜堆在肩处,明眸善睐里透着说不出的明媚动人。她同李裕成亲了,不想在旁人眼皮下惹麻烦,只能睡一张床上。   躺下前,又想起黎妈口中说的五官精致,相貌堂堂,她将信将疑,稍稍压低了身子看他。反正他还昏迷着,这么看他,也不用怕他忽然醒来。   没留意耳边几率青丝缀下,轻轻拂过他脸颊,床榻上,李裕的指尖微微动了动,只是一瞬间的事,温印没有觉察。   温□□中想,黎妈是爱屋及乌,话说过了。相貌堂堂这几个字,怕还是远了些。   毕竟李裕才刚满了十六,少年气是有,但模样还没长开,顶多称得上一个清逸俊朗,但真要说相貌堂堂,也要几年后去了。   温印眸间微滞,那也得他和她都能活到那个时候。   温印敛了思绪,轻声道,“也挺好,白白净净,温和儒雅……”   李裕身上还穿着厚厚的喜袍在,脖颈处都被勒着,温印伸手,从衣领处开始替他解开衣裳。青丝垂下,再次拂过李裕颈间,他指尖再次短暂动了动……   温印替他解开外袍,中衣,一层层,一件件,临到只剩里衣时,却不经意间看见衣领下的伤口。   温印怔了怔,还是迟疑伸手,轻轻撩开他的衣领处。   是伤口。   还是触目惊心,数量不少的伤口。   他才十六岁……   温印想起祖母口中说起过的,太子在边关遭遇伏击,战况惨烈,几千人的队伍就这么没了,只剩了李裕一个。   温印指尖轻顿,继续揭开他胸前的礼仪,胸前也是……   那旁的地方也不用再看了。   他是哥哥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他伤成这样,哥哥该是什么模样?   温印不敢再想。   温印眸间浮起红润,简单替他拢上里衣,又伸手替他牵了牵锦被盖上,再背对着他躺下。   心中有事,温印阖眸也睡不着。   眼前的烛光越发刺眼,温印坐起伸手,解开了系在两侧床柱上的锦帐,床榻内被隔绝成一方天地,只有红烛的淡淡微光透了进来……   温印也牵了喜被替自己盖上,强迫自己阖眸。   她也是今日才抵京,就似做了一整个冗长而真实的梦般疲惫,也没全然反应过来。   长夜漫漫,辗转反侧,她也不知几时入睡的,但她从小就怕冷。   尤其是这屋中的碳暖也不暖,锦被不算厚,一床锦被无法御寒。迷迷糊糊里,她蜷了两床被子给自己盖上,这才终于暖和了。   全然忘了被子被卷走,还有人会冷这事儿……   ***   子夜刚过,东宫寝殿处尚未熄灯。   早前那个名唤茂竹的内侍官自离院折回,匆匆行至东宫寝殿前,朝着苑中值夜的另一个内侍官拱手,“贵平公公!”   “小声些,殿下快歇下了。”贵平看了他一眼,“是离院的消息?”   茂竹谄媚点头,“是,那边刚歇下,小的就赶紧过来了。”   贵平微微皱眉,方才让他小声,他却佯装不觉,又特意朗声。   果真,茂竹话音刚落,就听寝殿中东宫的声音传来,“让他进来。”   贵平淡声,“去吧。”   茂竹直接越过了贵平。   贵平看了看他。   寝殿中的暖阁内,东宫正伏案写字,一侧的青灯映在他脸上,映出一张好看,却冰冷若深谷寒潭的侧颜,隐约同李裕有几分挂像。   茂竹入内,“殿下。”   李坦没有抬头,清冷的声音道,“说吧。”   茂竹小心翼翼察言观色着,“废太子那边,亲成了,也歇下了。”   李坦继续落笔,“然后呢?”   茂竹应道,“原本以为这侯府的二小姐会哭哭啼啼的,也想着她怕是会哭闹,害怕之类,便同离院中伺候的人吩咐了,要是这二小姐不肯安分,就直接将人绑了扔床上,但这二小姐好像平静得很,就这么成亲了,也没哭闹,眼下还歇下了。”   李坦这才悬笔停下,抬眸看了他一眼,“有意思。”   茂竹顿住,正揣摩着东宫口中这句有意思的含义……   “让贵平进来。”李坦吩咐。   茂之意外,原本还想留在东宫跟前久留,眼下却不得不退出去。   贵平入内,李坦刚好写完手中的字,“温宁缺最疼她这个女儿,早前他不愿意将女儿嫁孤,那今日嫁给李裕更好。”   贵平看他。   李坦放下笔,“明日你亲自去一趟,把这幅字送到李裕那里,就说孤送他们的新婚贺礼,看看温印的反应。”   贵平接过,映入眼帘的几个字让贵平倒吸一口凉气。   —— 国色天香,佳偶天成。   “出去吧。”李坦淡声。   贵平躬身。   ***   温印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光已经有些刺眼。温印想伸手搭在眉间,遮住亮光,但手臂似是被什么暖暖的东西压住一般,拿不起来。   忽然间,温印整个人都醒了……   难不成两床被子都被她裹在身上御寒她还冷?要不,她怎么还把有人一道卷过来了?   温印:“……”   作者有话说:   鱼宝宝:…… 第006章 细汗   温印隐约想起昨晚似是梦到过找暖手炉的场景。   她当时在梦里还觉得滑稽,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暖手炉?   她最后还是抱着那个暖手炉睡的,因为,真的很暖……   眼下,温印却忍不住头疼。   不暖才怪,她的手都伸到李裕的里衣里去了……   是暖。   带着体温的暖。   温印鬼鬼祟祟收手,似做贼一般,就怕李裕忽然醒了。   好在手收回来,李裕也没醒,但好容易将手收回来,另一手却被李裕压着,温印一时没抽出来,既怕他醒,又想将他挪开,温印费了好些力气,最后才长松了口气。   昨晚那处稀奇古怪的梦终于有了出处,她把人扯到被子里来当暖手炉了……   从小到大,她还没做过这样的事,温印脸色微红,忽然间,温印又似想起什么一般,好奇心顿生。   反正四下无人,温印凑到李裕跟前,轻轻将李裕的下唇往外压了压,看看他牙齿有没有长齐。   还真长齐了……   片刻,温印才反应过来,又魔怔了是不是,还真去看人家的牙齿。   温印自己都无语。   但因为离得近,又隐约觉得李裕的面色红润了许多,难不成,是捂暖了?   “夫人!”屋外,黎妈的声音想起。   温印似做什么亏心事被发现了一般,连忙撑手坐起,这才想起昨晚的锦帐被她放下了。撩起锦帐,见屋中的红烛一夜还未燃烬,温印唤了声“进来”。   俯身穿屡时,黎妈入内,朝她福了福身,“夫人。”   温印轻嗯一声,方才的事没说与黎妈听。   这府中没有长辈和家眷在,不需要早起敬茶请安。   虽然李裕是天家的儿子,但天家被软禁在宫中,一直称病没有见人,李坦也不会让他们见天家,所以温印能睡到这个时辰。   温印吩咐一声,“我去洗漱,你给他换身衣裳。”   黎妈应好。   昨日新婚,两人身上还都是喜袍,今日是要换身衣裳的。   “元宝,铜钱。”黎妈唤了声,“给夫人换水沐浴。”   元宝、铜钱是从侯府带来的粗使小丫头,夫人身边伺候的人都在定州回京的路,夫人点了几个老实又口风严实的粗使丫头和小厮跟过来,其中就有元宝和铜钱。   眼下,元宝、铜钱打水,温印去了耳房宽衣,黎妈在屋中给李裕更衣。   黎妈初初见到锦帐是放下来的,心中还有些奇怪,但又想夫人晚上睡觉不喜有光亮,许是怕红烛刺眼的缘故。   衣裳之前就备好了,黎妈抱了衣裳回来,正俯身准备给李裕宽衣,却见李裕胸前的里衣是敞开的……   黎妈愣住。   开口处拢起一团褶皱,像是,早前搭手在衣裳内……   怎么会?黎妈摇了摇头,屏除脑海中的念头。   黎妈替李裕更衣,才看到他身上的伤口。   年纪还这么小,这些伤口就这么多,有些还深,这是怎么熬过来的?   黎妈心中悲悯,若不是忽生变故,这可是天之骄子啊……   黎妈心中轻叹。   “黎妈。”温印的声音从耳房中响起。   黎妈正替李裕换好衣裳,撩起锦帐系好,应了声来了。   耳房里水汽袅袅,也有水波涌动和低落的声音,是温印在沐浴,“我忘拿衣裳了。”   “老奴去拿。”   等黎妈转身,温印从浴桶中起身,又伸手拿了一侧的浴纱裹在身上,赤足出了浴桶。   耳房中不冷,温印坐在铜镜前的小榻上擦头。   黎妈入内,将衣裳挂在她身侧的屏风上,“殿下的衣裳换好了。”   温印轻嗯一声。   趁着眼下无人,黎妈道起,“夫人,老奴晨间在府中打探过一圈了,夫人先听,心中也好有底。”   “好。”温印一面擦头,一面应声。   黎妈稳妥,这些事情替她操心在前了。   这处是耳房,元宝和铜钱守在屋外,不会有旁人来,说话安稳。   “夫人,这处已经不是京中了,在城南郊外,离京中还有小半个时辰的脚程。南郊附近荒芜,没什么人烟,这处是很早之前荒废的皇家园林。听说早前闹疫病的时候,将京中病患集中到此处过,后来就废置了,百余年没住过人……”   “难怪了。”温印轻叹一声。   昨日花轿行了那么久,原来是南郊,她在京中这么多年,倒是没听过这处皇家园林。   黎妈继续道,“当时疫病时死了不少人,所以这处皇家园林被私下称为离院……”   不吉利,兆头也不好。   “继续说。”温印倒不怎么在意。   换做昨日之前,她兴许心里还会介意,但昨晚见李裕脸上被人画成那幅样子,眼下再住在离院里也不出乎意料。   黎妈又道,“毕竟是早前的皇家园林,地方倒是不小,平日里也不会拘着,但要出去便难了,没个马车都不方便。听说夫人回京之前,殿下就已经安置在此处,院内院外都有禁军值守,但禁军的事老奴不好这么着急打探,看模样,是连苍蝇都飞不出去……”   “还有呢?”温印.心中多少有数了。   黎妈继续,“院中伺候的下人不多,老奴试探了几个,要么不愿意理睬,要么闭口不言,大都不想惹事,也有几个牙尖嘴利,放在这处添堵的。”   “都看过了吗?”温印问起。   “还不曾看完,要些时间。”黎妈话音刚落,耳房外,元宝的声音想起,“夫人,刚才王妈来过,说东宫的贵平公公来了,要见夫人。”   黎妈和温印对视一眼,东宫的人。   李坦早前是受宠的皇子,李坦身边的人,温印没有印象。   再加上她有一段时日不在京中,更记不住。   温印看向黎妈,“黎妈,这个贵平公公你有印象吗?”   黎妈也摇头,“不曾听过。”   “那王妈呢?”温印又问。   “是这处院子的管事妈妈。”黎妈应声。   温印正好头也擦干了,放下手中的毛巾,朝耳房外的元宝道,“告诉王妈一声,我换身衣裳就来。”   元宝应是。   “黎妈,先去探探底。”温印吩咐了声。   黎妈会意。   王妈不是夫人身边的人,也不会同夫人交底。她先去探探贵平购公公的口风,等夫人来,若是有事也好使眼色知会夫人一声。   黎妈刚走,温印才想起忘了让黎妈给她取身喜庆些的衣裳。   今日是新婚第二日,原本不用敬茶或请安,她就让黎妈给她拿了偏素色的衣裳,但眼下东宫来人,分明是试探她的,她再穿素色的衣裳反倒不好。   元宝和铜钱都在苑中,她唤也听不到。温印只好先简单穿了这身素色衣裳回了内屋。   内屋中除了李裕没有旁人,李裕又在病榻上,温印没有再折腾去屏风后,就在床榻斜侧的屏风前宽衣。衣裳一层层宽下,又一件件挂上屏风处,露出曼妙而动人的身姿……   床榻上,李裕指尖微微滞了滞,迷迷糊糊睁眼。   很久没有醒来过,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分不清自己在何处,没有动弹,目光便一直落在屏风前那道身影上。看她宽衣,挂于屏风前,也看到绮丽动人处,似有万千容华……   他也只是睁眼,木讷看着。脑海中还如天旋地转着,都是战场中的厮杀声,兵戎相见的声音,还有战马嘶鸣的声音……   “我们中埋伏了!殿下快走!”   “殿下!”   “到处都是东陵的军队!”   耳旁都是身边侍卫的声音,箭矢射向周遭的声音,以及箭矢没入骨肉的声音……   到处都是死尸和刀光剑影,他背后和腿上都中了箭,穿心刺股的痛从心底深处传来,迅速蔓延至全身。   “找到长风太子了!”   “取李裕首级者,赏金万两!良田千亩!”   东陵士兵似疯了一般,若潮水般朝他扑来。   “殿下先走!”郭鑫护着他,但对方实在人数太多,根本不能全身而退。   “殿下,穿上末将的衣服上马!”郭鑫脱下戎装,“稍后末将会引开东陵的追兵,禁军会杀出一条血路,护着殿下往北突围。突围后,殿下一路往北就能同陶将军会和,末将在此拜别!”郭鑫拄剑叩首。   “郭鑫!”眼见着郭鑫策马而去,李裕咬牙隐忍。   “殿下,走!”周遭的禁军精锐护着他往相反方向杀出一条血路……   这些都是脑海中的场景。   “郭鑫……”李裕循着脑海中的场景唤了两声。   声音极轻,第一声时,温印全然没有觉察;到第二声的时候,温印微怔,衣裳还未穿好,便回头望向床榻处……   屋中只有他和李裕,没有旁人。   是,李裕醒了?!   温印系好衣裳,快步上前。   “李裕。”隔墙有耳,温印轻声。   但床榻上的人没有任何动静,仍如早前一般躺好,温印又唤了声,“李裕?”   床榻上的人还是没有反应,仿佛刚才是她的错觉。   温印目光看向他,忽然间,温印改口,“殿下?”   李裕脑海中的场景也顺着这声‘殿下’再次切换到另一个场景中。   “殿下,真的是你?”是温兆发现了他。   “温兆……”他背上和腿上都中了箭,即便是禁军护着,也全身都是伤,他以为他要死在死人堆里,却没想到被温兆寻到。   “殿下别动。”忽然间,温兆似是察觉什么一般,跟着一道趴下,又扯了一旁的尸首在覆在身上。   很快,东陵的战马疾驰而去,险些就被人发现。   这一队战马大约一两百骑,是去追他的。   李裕咬牙。   等马蹄声渐远,又等了些时候,确认周围没有东陵的军队了,温兆才推开方才盖在身上的尸首,李裕也才看清他浑身上下都是血。   “殿下,还能走得动吗?”温兆看他。   他摇头,他腿上和身上都是伤,他起不来。   温兆却朝他温和笑道,“不怕,我背殿下走。我们往北,去同陶将军会和。”   他点头。   温兆吃力背起他。   那时的尸山血海里,温兆没有留下他,将他从死人堆里翻出来,背着他上路……   那时的温兆明明不该在那里的,他让温兆去给舅舅送信了,温兆是特意回来寻他的。   如果温兆不回来,就不会死……   李裕脑海中的场景再次转换。   温兆背着他很久,也躲过了几次东陵军中的追杀,但两人都筋疲力尽。   “温兆,你放下我。”李裕知晓带上他,两人只能一起死,“他们不知道你在,你快走。”   温兆沉声,“殿下在,我在。微臣答应过陛下,就一定要把殿下带回去,陶将军他们就在不远的地方,陶将军也一定在找殿下,我们很快就能同陶将军汇合了。”   李裕咬牙,“我们的行踪,东陵这么清楚,军中有奸细,恐怕我们见不到舅舅了。你家中还有一对龙凤胎,你还有妻子,温兆,你快走……”   李裕话音刚落,身后的马蹄声响起。   两人都一怔。   “快走!温兆!走!”他执意要下来,温兆也扭不过他。但正好一侧有马匹,温兆迅速,“殿下上马!”   他没办法自己骑马,温兆带着他打马,身后就是东陵的追兵,李裕心跳道了嗓子眼儿,也听身后嗖嗖的箭矢传来。   “温兆?”   “我没事。”   但他分明听到箭矢刺入血肉的声音。   “殿下,你要自己握紧缰绳了……”温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裕眼底通红,不知他挡了多少箭矢。   温兆话音刚落,身后又有箭矢贯穿的声音传来。   “温兆!”李裕泪目。   “殿下,别停下,继续跑……”这是他记得的,温兆最后的声音。   ……   “殿下?”温印再唤了声。   可躺在床榻上的人确实没有反应,方才应当是她听错了。   温印正欲起身,忽得,目光却微微滞了滞,她以为看错,还是缓缓伸手抚上李裕额头,既而眸间微讶,她没看错,李裕的额头渗出了层层细汗……   作者有话说:   鱼宝宝快醒啦~ 第007章 他咬她?   温印.心底隐约察觉出不同。   李裕的脸色确实比昨日红润了,但除了额头的细汗和脸色略微红润之外,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端倪的……   不管李裕的动静是好是坏,这京中都有数不清的眼睛盯着离院这处,李裕的任何动静都不宜声张,也不能声张。   眼下黎妈不在苑中,东宫这时候又遣了人来,她只能先应付了东宫的人,晚些回屋再打算。   温印从袖间掏出手帕,替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手帕上还有清淡的腊梅花香。等细汗擦掉,看不出端倪,温印才又俯身牵了被子替他盖好。   黎妈不在,温印在铜镜前整理好衣衫,自己梳了简单发髻,画了淡妆,铜镜前一幅能应付人的模样,温印才推门出了屋中。   元宝和铜钱朝她福了福身,“夫人。”   温印交待了声,“我和黎妈不在时候,屋中谁都不让进去。若是有人来,或是屋中有动静,就来偏厅寻我。”   元宝和铜钱留在苑中,旁的粗使婆子来给温印领路。   离院是早前的皇家园林,再小也不小,这两日京中下了雪,地上凝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是晨间才有人清扫过,踩在上面咯吱咯吱作响。   粗使婆子名唤朱媪,也是侯府早前用惯的人。   朱媪同温印道,“夫人,这院子不小,扫雪的人手根本不够,是黎妈给了些酒钱,说夫人请各位军爷喝酒的,雪天路滑,又请了各位军爷帮忙扫扫院中的雪,这才给扫了条路出来。”   温印轻嗯一声。   这些事情黎妈还没同她提起,但温印一听便心中有数。扫雪只是由头,一来二去,酒钱就自然而然使出去了,同禁军也就熟络了,日后有什么要打听,要帮衬也不会显得特意。   黎妈是祖母身边伺候的老人,这些事情驾轻就熟。   有黎妈在,诸事都有帮衬,府中不少事情都不需要她多操心。   朱媪又同温印说了些院中的事,同朱媪说着话,温印到了偏厅外。   “贵平见过夫人。”贵平低头拱手。   温印看向黎妈。   黎妈使了眼色,温印知晓是没有幺蛾子之意……   温印又看了贵平一眼。   贵平是东宫的人,而且一定是东宫近身伺候的人。   这样位置上的人,越得主子信赖,越谦虚谨慎;反之,越趾高气昂的,越是不得重用的。   温印不动声色拿捏了几分,也至主位上落座,“贵平公公有事?”   贵平这才抬头看向温印。   永安侯府二小姐云鬓纤腰,清波流盼,生得极美,早前就曾是王孙公子心中肖想,贵平跟在东宫身后远远看过温印一次,未曾像眼下这般近过。   是真的好看……   贵平自觉低头,“夫人,殿下恭贺新婚,送了幅字来。”   贵平说完,偏厅外候着的小太监捧了卷轴入内,呈上给温印。   李裕病着,温印伸手接过,缓缓在手中碾开——国色天香,佳偶天成。   贵平一直关注她脸上的神色变化,但温印似乎只是看了一眼,连多余的神色都没有就阖上了,淡声道,“多谢公公走一趟。”   “黎妈,让人挂起来吧。”   黎妈应是。   贵平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自然,也没有旁的话要说,这么回去交差当然不行,贵平笑道,“听闻夫人早前在定州,才刚回京,不知京中可还习惯?”   是特意寻了话说。   温印笑着看他,因为天生丽质,就连不经意间,眼中都透着明艳,温印直言,“不习惯。”   贵平微楞,这样的回答出乎意料。   而那双眼睛,也确实好看……   正好府中的丫鬟端了热茶上来,贵平移目。   温印端起热茶,轻轻吹了吹,“京中太冷了,定州暖和些。”   贵平笑道,“也是,夫人若是有不习惯,可让人来东宫知会一声。”   温印轻抿了口茶水,放下茶盏时,温声道,“昨晚就差点冻醒,屋中的碳暖跟没有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特意的。”   偏厅中都愣住,都没想到温印会忽然来这么一出。   “怎么回事?”贵平看向王妈。   王妈心中跟着咯噔一声。   王妈是离院中的管事妈妈,今日贵平公公来,王妈也在。   听贵平公公忽然问起,语气中带了寒意,王妈心中顿时慌乱,赶紧应道,“奴家也不知道呀,贵平公公。”   京中都知晓贵平公公是东宫身边亲近的人,贵平公公这幅眼色,王妈心中不好预感。   王妈心中忐忑,又不好说早前是经茂竹公公特意提点过,说殿下很不喜欢废太子,让她心中要拎清楚些。但这不是茂竹公公的意思吗?怎么突然会这样?   王妈害怕。   王妈眼中的惊讶,贵平一眼就能看出,也平静道,“这样的刁奴也不必留下了,来人,拖出去。”   “贵平公公!贵平公公!不是我,冤枉我了!”王妈大骇。   但屋外的内侍官入内,直接将人拖了出去,王妈都没来得及辩解。   黎妈看向温印,也没料得如此。   温印目光扫了她一眼,继续慢悠悠喝茶,好似一幅理所应当的模样。   黎妈会意低头。夫人是让她别做声,她也低头免了同贵平的眼神接触。   贵平看向温印,“没想到离院中有这等刁奴在,殿下也未料得,还望夫人见谅。等明日,东宫再差旁人来。”   温印莞尔,“差谁来都一样,不是吗?”   温印看向他的时候,贵平微怔,继而笑不做声。   温印又朝贵平道,“其实我也不缺银子用度,只是贵平公公,介意我让下人购置东西吗?”   “怎么会?夫人主持中馈,自然按夫人的意思来,东宫只是问候一声。”贵平应道。   “那好。”温印看向黎妈,“黎妈,明日多买些碳来,要好碳。还有,听说这处院子早前是皇家园林,方才一路过来,太素雅了些,多放些暖意的东西去,看着不舒服。”   黎妈应是。   “那就多谢贵平公公了。”温印看向他。   “夫人客气了,只是这府中的陈设用度,夫人都可安排,但院内院外的禁军都是护卫安稳用的,撤不了。”贵平看她。   还在试探她,温印笑道,“不用撤,院中人手本就不够,帮忙扫扫雪也好。”   贵平再度陪笑,“殿下还交待了旁的事,贵平就不在此叨扰夫人了。”   “黎妈,替我送送贵平公公。”   贵平朝着温印拱手低头,而后随了黎妈离开。   ……   等黎妈折回时,温印还在偏厅中看手中那幅“国色天香,佳偶天成”,李裕新婚,东宫特意送了‘国色天香’几个字,是要骑在李裕头上欺负,也来试探她的反应。   “夫人,人送走了。”黎妈近前。   温印将手中那幅卷轴递给她,“找个地方挂起来。”   黎妈一眼瞥到卷轴上的字,为难,“真要挂上?”   “挂上。”温印轻声道,“让人送来,就是要挂上的。不挂,此事还有下文。挂就是了。”   “还有,方才我说的,赶紧差人去做。”温印补了一句。   “嗯?”黎妈没反应过来何事。   温印叹道,“赶紧买碳,买暖和些的碳,真的冻死人了。”   她不想明日晨间起来,又将手伸进‘暖手炉’的衣衫里……   实在太骇人了些。   黎妈头疼,她关心碳暖胜过关心府中旁的……   温印又道,“这大冬天的,暖和最重要。对了,方才贵平不是说了吗,府中的开销用度东宫都不干涉,你让人买些羊肉回来炖汤,暖一暖身子。”   黎妈目光微妙顿了顿。   偏厅外就有耳目,夫人这话是有意说给旁人听的。   温印果真叮嘱了一句,“还记得以前那处林家铺子吗?他们家的厨子最懂食疗,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年冻着了,祖母让林家铺子的人安排了一整月的食疗。”   黎妈颔首,“老奴记得,夫人自幼怕冷,老夫人说要趁冬日调理,林家铺子的吃食也做得合夫人胃口。”   温印凑近,“寻个由头,请胡师傅来。”   黎妈会意。   胡师傅懂医术,人也信得过,夫人是要私下请胡师傅过来看太子。   黎妈朗声应道,“知晓了,老奴明日就去。”   ……   一整日,黎妈都陪着温印熟悉院中。   “这处院子真不小。”黎妈感叹。   “是不小,要一直关着一个人,地方太小不就成了大理寺牢狱吗?当然要选一处鸟语花香,有的放矢,又宽敞的地方关着,旁人就会觉得是在善待对方,但其实都一样,关人而已。”   温印说完,黎妈茅塞顿开,等再看这苑中,黎妈忽然又觉得不怎么样了。   雪天路滑,黎妈搀着她在长廊中踱步,“夫人通透。”   温印轻声道,“看着舒服,实则心里不舒服,是帝王心术了。”   言及此处,温印忽然驻足,鲜有的会心笑意,“黎妈,这处种了腊梅。”   黎妈也眼前一亮,“哟,还真不少。”   夫人喜欢腊梅,手帕上的图案绣得多是腊梅,香也用的腊梅,在侯府的时候,苑中也栽了腊梅树,没想到离院里竟有这么多。   黎妈忽然想起,“离院是早前的皇家园林,就在南郊,这里的腊梅这么多,定是早前专门用作冬日赏雪的,后来荒废了。”   但眼下看,还是让人赏心悦目。   温印莞尔,“黎妈,在这里建处暖亭吧,既可以品茶,还能赏雪赏梅。”   黎妈轻嘶一声,“夫人,会不会太高调了?”   温印笑道,“就是要高调,黎妈,寻人在这里搭建暖亭,越快越好。”   “好。”黎妈应声。   温印低眸。   她要见韩渠,就要想办法放人进来,无论是搭建暖亭,添置府中陈设用度,韩渠总有办法寻一处露面。   温印拢紧了披风,“回吧,天凉了。”   黎妈扶着她往苑中回,见周遭无人,黎妈轻声,“今日倒是没想到,这贵平公公竟将王妈这么爽利就撤了。”   “他聪明着呢,他今日来离院就是试探虚实的,回去要给李坦复命。李坦眼下忙着朝中的事,短时间内抽不出空来对付离院这处,所以让贵平来看看。我们虚实参半应着,他猜不透,便也不会着急管。眼下我们要做的事情不少,先拖拖时间。”   难怪了,黎妈颔首。   今日在院中逛了一整日,苑中有元宝和铜钱看着,温印在书斋坐到入夜了再回去。   等回了屋中,温印才将晨间的事说与黎妈听。   黎妈果真见李裕的面色红润了许多,难怪夫人要着急寻胡师傅来……   黎妈又担心,“若是殿下醒过来,会不会有危险?”   温印摇头,“眼下朝中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倒不会公然,先让胡师傅过来看看再说。”   “好。”黎妈轻声,“夫人夜里有事唤奴家。”   温印点头。   自耳房洗漱完,温印折回屋中。因为碳暖太冷,又用一侧的铁丝调整了下,稍微烧得旺了些,再多也无用了。   回到床榻边,温印伸手放下锦帐,许是已经睡过一晚,不似昨晚别扭了。   温印背对着李裕躺下,但想起今晨起来时候抱着暖手炉,手还在暖手炉衣襟里的场景,温印.心中又不由轻叹,再次叮嘱自己,今晚别卷被子,对付一晚,明日碳暖就来了。   温印将自己裹好。   夜深了,温印也睡熟,不知不觉间又熟练得卷上了所有能卷的东西,迷迷糊糊里,也自然而然得将手伸进了旁人衣襟里,靠在近侧。   过了好些时候,等她隐约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呼吸都在近侧……   温印乍醒,连忙侧身半起,想将手拿出来;但起身时,青丝垂下拂过他脸颊,他指尖微微动了动,口中呢喃一声。   温印僵住,“李,李裕……”   她听到他口中呢喃,只是没听清他说什么。   床榻上的锦帐是放下的,锦帐外也只有微光透了进来,温印的手刚从他衣襟中取出,他也好似忽然从梦中惊醒,眼前都是两军在一处厮杀的场景,耳边是马蹄声,厮杀声和箭矢射入血肉的声音参杂在一处,温兆在身后不知中了多少箭,翻下马去,他也从马背上摔下来,身后都是想上前抓他的东陵人……   就在这一幕,他睁眼,温印的手臂正好在他眼前。   他手中没旁的武器了,也疼得动弹不了,只能对着眼前的人本能得狠咬了一口。   他他他,他咬她!   温印顿时吃痛,但李裕只睁眼了这么一瞬,用尽全力咬了她一口,然后再度闭眼,昏了过去。   温印眼泪都疼了出来!   低头看着手臂上这两排整齐的牙印,温印窝火!谁说他牙齿没长齐的,整整齐齐的两大排……   作者有话说:   本周感谢信,以后一周感谢一次,不占用平日作话,多谢大家   感谢在2022-03-07 21:40:22~2022-03-13 20:2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znhy-ouo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愛看書的大月、小院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001750 46瓶;Celibacy、今天加更了吗 20瓶;不戲、藍天 15瓶;Hanah、Strawberry、倪某天、V-I-X-小、香芦、阿喵 10瓶;49759107 6瓶;14193282、La lune? 5瓶;彼得熊猫 3瓶;腱小宝 2瓶;frankkkkk、FIY-XIAO、木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08章 醒   “贵平。”李坦唤了声。   茂竹入内,“殿下,贵平公公还未回。”   李坦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他去何处了?”   他知晓今日早朝之后贵平去了离院,但他晌午还见过贵平,他白日都在宫中处理政事,夜里回了东宫才想起问贵平离院的事。   茂竹应道,“殿下,贵平公公好像去了慈福寺……”   慈福寺?   李坦手心微顿,今日是母妃的忌日,他忘了……   贵平还记得,所以替他去慈福寺了。   李坦沉默。   茂竹试探着开口,“殿下,听闻今日贵平公公去了趟离院,将离院里的管事王妈打发了。”   李坦抬眸看他。   茂竹继续道,“听说是侯府二小姐说了句屋中碳暖太凉,贵平公公就以刁奴伺候不周为由,将王妈打发了。”   茂竹说完,不敢同东宫对视,便低下头去。   李坦面无表情道,“出去吧。”   茂竹不敢作声。   等茂竹退了出去,李坦才又抬头瞥了他背影一眼,眼中有厌恶。   **   晚些,贵平入内,“殿下寻我?”   李坦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继续低头看手中折子,淡声道,“去慈福寺了?”   贵平应道,“殿下忙,小人去慈福寺替殿下给娘娘上了柱香。”   李坦低声,“只有你还记得。”   贵平看他,“殿下……”   李坦敛了眸间情绪,重回了冷若寒潭,“听说你今日在离院动人了?”   贵平躬身,“还未来得及同殿下说起。”   “说吧。”   “今日见过侯府二小姐了,有些看不透。”   李坦悬笔,“怎么说?”   贵平应道,“殿下赐的字,二小姐看过一眼,没旁的反应就让人收下,还说挂起来。”   “挂起来?”李坦好奇看他。   “是。”贵平继续,“看模样,不像是特意说的,反倒像看了一眼就没怎么放心上一般,整个人脸上也没见愁容,就说碳暖还不如回京马车上的暖和。我就拿换掉王妈一事来试探她,看她的反应,但她也什么都没说,只问了声后续添置府中的用度要不要东宫这处首肯,看模样像是娇生惯养习惯了,在离院中处处不舒服。后来我说全凭夫人做主,她便让下人去购碳暖,反倒对成亲之事一句都提。”   李坦轻嗤,“昨日就听茂竹说,她没哭没闹,今日看,倒像根本没放心思在李裕身上,依你看,是装的,还是真的?”   贵平拱手,“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都有。”   李坦轻哂。   贵平又道,“这趟回来的路上,离院的人送了消息来,说二小姐要找人在离院中的梅苑处建暖亭,说景致好,要在暖亭中品茶,赏梅,赏雪。”   李坦轻笑,“先祖在时,离院叫梅园,就是冬日赏梅赏雪用的,她倒有兴致。”   “李裕呢?”李坦又问起。   贵平应道,“废太子未醒。”   李坦便没再管李裕之事,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沿,戏谑道,“肯认命就好,李裕还吊着口气在,她愿意在离院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等李裕一死,想去离院照拂她的人就多了,不想认命也要认命……”   贵平低头没有应声。   “让茂竹来殿前伺候吧。”李坦说完,贵平诧异,“殿下,茂竹此人心术不正。”   李坦笑道,“孤知道他心术不正,不择手段,拼命往上爬,孤也不喜欢他,但孤想给他这个机会,就想看看,这泥沼中如蝼蚁卑微的人,是怎么费尽心思一步一步处心积虑往上爬的,能爬多高,会不会摔死。”   贵平想开口,还是噤声。   “出去吧。”   “是。”   “贵平。”他又唤了声。   贵平转身,“殿下。”   李坦看他,“慈福寺的事,多谢你。”   贵平轻声,“殿下安好就好。”   “出去吧。”   贵平离开,李坦也握笔没有动弹。   李裕是天子骄子,同他云泥之别。   都姓李,但他们却一个天上,一个在沼泽深处。如今不过是沼泽深处的他爬上枝头,李裕跌入泥沼而已。   朝中都以为他要李裕死,他怎么会想让他死?   他就想要李裕吊一口气,好让李裕亲眼看看,他如今是如何做储君,李裕如今是如何挣扎在泥沼中的……   贵平出了殿中,整个人有些浑浑噩噩。   殿下谋划多年,终于到了这一步,但是不是越走越远了……   “贵平公公。”有官员迎面而来。   是鸿胪寺少卿宋淮如宋大人,贵平拱手,“宋大人。”   宋淮如问道,“贵平公公,殿下歇下了吗?朝中有事要寻殿下商议。”   “还未曾,宋大人稍后。”   贵平入内通传。   “殿下,微臣深夜来东宫有急事。苍月太子将于五日后入京,微臣明日晨间会动身去迎候,动身之前,要请殿下拿主意。”宋淮如不能妄加揣测,只能东宫拿主意。   苍月太子,柏靳?李坦停笔,没人会愿意得罪柏靳。   宋淮如如实道,“苍月太子抵京,循礼是要同陛下会面的,若是太子问起来……”   李坦淡声,“父皇病重,谁都不见。”   宋淮如会意,“微臣明白了。”   宋淮如还在殿中与李坦会面,贵平又见傅载时前来。   傅载时为大理寺少卿,早前便同李坦走动多。   “傅大人。”贵平问候。   傅载时惯来谄媚,“贵平公公,殿下歇下了吗?下官有事,要见殿下。”   贵平应道,“殿下还未歇下,但宋大人刚入内,傅大人可有急事?”   傅载时笑道,“也不是什么急事,贵平公公,下官正有一事烦心。”   傅载时知晓他是东宫心腹,原本也想探他的话,“赵国公下了大理寺牢狱,但这赵家一门和着家眷当如何处置,还想问问贵平公公的意思。”   贵平笑了笑,“傅大人抬举了,此事,傅大人还是同殿下商议得好。”   “也是。”见他不愿意掺和,傅载时审时度势。   正好有人前来寻贵平,贵平拱手,“傅大人失陪。”   傅载时拱手,“公公慢走。”   贵平离开时,脑海中不由浮现早前的一幕。殿下幼时就不得宠,摔倒时,赵国公温和扶起,“殿下可有摔疼?”   殿下摇头。   赵国公朝殿下道,“老臣听了殿下今日的功课,精进不少,殿下需坚持,假以时日,必定得陛下青睐。”   殿下点头,“多谢赵国公。”   那时的殿下还小……   贵平心中轻叹,殿下如今要处置赵国公,那赵国公的孙女赵暖赵小姐,殿下又要如何处置?   赵小姐又不是旁人……   赵国公下了大理寺牢狱这么久,赵家一门的处置迟迟没有出来,旁人未必知晓,他是知晓的。殿下处事果决,唯一举棋不定的就是国公府。   殿下待国公府和永安侯府还全然不同。   殿下想要国公爷低头求他,想要赵家服软,给赵家退路。   但国公爷不肯……   殿下不点头,赵国公在大理寺就是烫手山芋,只能接着。   傅载时要套他的话,他自然不能多说。   此事是殿下的心病,更是忌讳,偏颇一分,多少脑袋都不够……   ****   温印这一晚就没想过再睡。   一直裹着被子,坐在床榻上,保持距离看着李裕,尤其是手臂这处,被她用被子裹了整整两层,一朝被‘狗’咬,一整晚胆颤心惊……   李裕刚才就醒了那么一刻,还不分青红皂白咬了她一口,咬完就昏了过去。   温印:“……”   温印屈膝坐在稍远处,锦帐还是放下的,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掩人耳目,温印准备这么坐到天明,等胡师傅来看过再说。   四舍五入,今日李裕算醒过一次了。   李裕醒了的消息若是在京中传开,京中眼下微妙的平衡恐怕要被打破,也会掀起轩然大波,说不好会如何……   但温印眼下暂时也不想去想。   她才回京两日,京中的情况还没摸透。   但看李裕方才的模样,眼中有本能得恐惧和惊慌,而且睁眼就咬她,是下意识的反应。那应当是脑海中的印象,还停留在昏倒前最后的场景里。   战场上……   如果不是在战场上被逼到穷途末路,一个太子会屈尊降贵,张嘴咬人?   温印又撩起锦被,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那两排整齐的牙齿印。   狗吗?   隔着里衣都咬这么狠……   温印远远看了看他,虽然有些同情他,但更同情自己的手臂。   温印原本是不准备睡的,也靠着墙那端熬到了后半夜。   但后半夜的时候,困意涌上,温印实在有些熬不住了,便裹紧了被子,靠在靠墙的一端阖眸打盹儿。因为靠着墙坐着打盹儿睡得并不踏实,温印时不时就会垂头醒一次。温印最后一次睁眼,应当快至拂晓了。   锦帐外的夜灯都快熄灭了,火苗也跳跃着,有呲呲声在。伴随着呲呲声,夜灯中的火苗熄灭了,温印没熬住,倒头睡了。   醒来的时候,觉得周遭很暖。   这种暖意温印不算陌生,这个念头也让温印骇然。   下意识睁眼,秀眸惺忪里,先是庆幸自己的手没伸进李裕衣衫里,应当是被他咬疼了;但很快又发现近在迟尺处,李裕正睁眼看她。   温印:“……”   李裕:“……”   两人大眼儿瞪小眼儿,四目相视着,都在转眸打量着对方。稍许,靠在一处的两人才都反应过来,对方醒了!   温印刚想撑手起身,李裕快她一步。   她起身前,他俯身将她压下,刚好扣着她,掌心也捂住她嘴角,她动弹不了,也出不了声。   两人离得很近,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也能看到对方眼中的紧张。   李裕也难以置信,他会穿着这样衣裳和另一个躺在一处,他不记得他身边有这么亲近的人!   他昏迷前的印象是在环洲战场上,他摔下马,他不知晓自己是不是被东陵人俘获,而眼前的人,是不是也是东陵人!   两人都喘着气,不断试图从对方眼中看出端倪,也都警觉,皱眉,直至屋外忽然传来黎妈的声音,“夫人,没事吧。”   李裕和温印都愣住,应当是听到刚才那声动静。   他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   忽然间,李裕脑海中莫名想起早前迷迷糊糊的一幕。   她在屏风前更衣,衣裳一件件宽下,一件件挂上披风处,露出曼妙的身姿,他还看了她很久……   不是做梦,是她。   李裕也才发现方才情急之下扣着她,她眸间含韵,衣衫也被他扣得凌乱,能依稀看到旁的光景,李裕耳根莫名红了红。   温印没看到他耳后,但见他眸间眼神似是有了变化,不似方才那般戒备。   李裕喉间轻咽,仿佛也察觉她应当不会乱出声,若是出声,方才就挣扎出声了。当下有人唤她,她若不应声,还会有人入内。   李裕慢慢松开掌心。   温印才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没事,黎妈,方才滑了下,没伤着。我还有些困,想多睡儿。”   她是没乱说话,李裕还是扣着她。   屋外,黎妈的声音再次传来,“哦,那夫人有事再唤老奴。”   “好。”温印平静应完声。   屋外没有黎妈的声音了,床榻上的氛围再度紧张起来。   两人一直四目相视,直至,李裕确认周围应当没有危险,屋中也没有旁人,只有她。   李裕缓缓松开她,压低了声音道,“我问什么,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奶凶奶凶的小奶狗上线。   ————   这章也有周末红包,截止中午12:00一起发,晚安,20:00还有更 第009章 咬回来   李裕看着她, “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温印知晓他师从太子太傅,自幼跟在天家身边,即便他模样看起来年少,但心智和头脑都不会像比旁人差……   譬如方才,两人一句话没说,但他光是凭借同她的眼神接触和她脸上神色的变化,就能迅速判断她对他并无恶意,继而松开她。   但松开,也并非全然没有戒备。   他在病榻上躺了许久,薄唇苍白,眉头微拢,醒来的时间不算长,对周围的境况还不明朗,也还在适应着自己身体的变化,但他的眼神中却并无惊慌,而是沉稳冷静。   同昨晚意识不清咬她的时候,判若两人……   昨晚那是不加掩饰的少年心性;眼下,是东宫储君。   温印也看向他,如实道,“这里是长风京中,我是温印。”   长风京中?   李裕眉头忽然紧蹙,应当是没相信她,但又没着急反驳,而是顺着她的话继续问她,“既然在长风京中,我为什么同你在一处?”   他是太子,在京中也应当是在东宫。   这里不是东宫……   温印看了看他,轻声道,“我们,成亲了……”   “成亲,我怎么不记得?”李裕目光里都是探究,只是温和的少年音冲淡了探究的意味,但呼吸间,闻到的都是她身上清淡的腊梅花香,不是那种浓郁的腊梅花香,而是女子贴身的香气。   他又莫名想起早前屏风前的一幕,他当时浑浑噩噩,没有移目,眼下才想起当时的婀娜窈窕,动人心魄,他都看过。   温印迟疑,要怎么说,才能尽量让他平静知晓已经发生的事……   温印尝试着开口,“你没有印象,是因为回京前就一直昏迷没醒过,东宫借天家的名义下旨,让我们成亲冲喜,所以迎亲和拜堂的都是公鸡……”   “东宫?”李裕重复一句。   他才是东宫。   从一开始,她就很聪明,每一句话都在揣摩他的心思,她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   深吸一口气,看着他,尽量温声,“陶将军送殿下回京时,京中出了些事……”   许是隐约猜到些许,李裕眉头拢紧,神色凝重,连呼吸都屏住。   温印继续,“安王李坦以陶家一门通敌叛国为由,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逼宫,软禁了天家,又以天家的名义下旨,废了太子,自己登上了储君之位。”   温印说完,空气中顿时沉寂如死。   良久,李裕才问起,“我舅舅呢?”   温印低声,“陶将军身死大殿之上,陶家一门,都没了……”   温印明显见他僵住,这种反应真实又揪心。   温印垂眸,避开他的目光。   “陶家一门都没了,我为什么还活着?”李裕很清楚。   “你当时只剩了半口气在,是御史台的霍老大人在大殿上死谏,血染大殿……”温印点到为止。   过了许久,李裕才沉声问起, “这里是哪里?”   “离院。”   “南郊离院?”看模样李裕是知晓这处皇家园林的。   温印轻“嗯”一声,又适当开口打消他心中或存有的念头,“离院内外都有大批禁军值守,出不去。院中也到处都是东宫的耳目,你如果暂时不想让旁人知晓你醒了,最好就在屋中。我先去外阁间,你可以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他凝眸看她。   温印轻声,“我,我可以起来了吗?”   他方才虽然松开了她的手,但他整个人还跪俯在床榻上。他不动,压着她起不来,而且因为离得近,说话时,他的呼吸她都能感受的到。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他不置可否,又继续问。   “温印。”她轻声。   这个名字他听过,李裕忽然反应过来,“你是永安侯的女儿?”   温印没出声,默认。   李裕微微怔了怔,这才撑手起身,让开身前的空隙。   温印蜷腿坐起,又看了看李裕,忽然道,“手给我。”   李裕将信将疑照做,许是因为她是温家的女儿,温兆的妹妹;又许是他同她成过亲,他脑海中尚有那道身姿曼妙,鼻息间也还有她身上的清淡腊梅花香。   “做什么?”他刚开口问起,她忽然一口咬上他手臂。   李裕顿时吃痛,若不是惯来的警觉,定然已经痛得叫出声来。   李裕眼中诧异,似难以置信看着她,又压低了声音,恼道,“你做什么!”   温印撩起衣袖给他看自己手臂上的两排牙齿印,“这是你昨晚咬的,扯平了,我这人不喜欢吃亏。”   “我什么时候咬过你……”李裕话音未落,脑海里却隐约浮现出些许印象,好像在他意识不清醒的时候,他还以为他在边关,他确实咬过她……   李裕回过神来之事,温印已经俯身穿鞋,而后起身出了屋中。   李裕撩起衣袖,果然也看到自己手臂上两排牙齿印。   她竟然真的咬了回来,还这么狠劲儿。   李裕无语。   不分青红皂白……   但看着温印的身影撩起帘栊出了内屋,床榻上的李裕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方才温印说的话,他想不信,但由不得他不信。   她同温兆挂像,是温兆的妹妹……   永安侯府又因为温兆的缘故,受了他的牵连。   她是永安侯的女儿,李坦能下旨让她同他成亲冲喜,恐怕朝中大权已经握在李坦手里,父皇也在李坦手里。   环洲边关,他从马背上摔下仿佛才是昨日的事,但再醒来时,京中已经换了天地……   无论他接不接受,都成事实。   他都需要时间慢慢接受事实……   李裕仰首靠在床榻墙边,年少俊逸的脸上黯淡无光。   ***   “夫人。”黎妈见帘栊撩起,快步上前。方才,她分明听到男子的声音了,那声音虽小,但黎妈听得确凿。   平日里这个时辰夫人早该醒了,刚才却一反常态说要再睡会儿,黎妈那时就已经觉得不对劲儿了。但夫人没出声,黎妈也没敢贸然入内,怕出茬子。屋中除了夫人,就只剩殿下,她方才又听到了男子声音,黎妈其实隐约猜到了几分。   温印果真道,“他醒了。”   饶是有心理准备,黎妈还是惊讶,目光不由落在帘栊上。   外阁间也有放置衣裳的地方,温印在屏风后更衣,“黎妈,我还有事要去院中一趟,你照看着些。”   “好。”黎妈会意。   推屋出门,温印不由拢紧了身上的狐狸毛披风,不让寒风灌到衣裳里。   元宝和铜钱正在苑外扫雪,堆雪人,见了她,两个丫头远远朝她行礼,“夫人!”   院中已经银装素裹,是昨晚又下雪了。   临近腊月,京中的雪天也频繁起来。   温印想起每年这个时候,哥哥都会带着她打雪仗,还有温载和温荣。后来府中有了瑞哥儿和小鹿,打雪仗的时候就更热闹了……   温印嘴角微微勾了勾,白雪皑皑里,她头一遭想起的都是早前欢喜的记忆。   她想哥哥了。   苑外,朱媪同人说话的声音正好传来,“这才晴了小半日,又下雪了。”   另一个粗使的婆子道,“可不是嘛!”   温印仰首,空中是又开始飘雪;温印伸手,雪花在她指尖融化,“元宝,铜钱,别扫雪了,陪我去梅苑走走。”   “好!”有夫人开口,元宝和铜钱乖巧放下扫帚,留了朱媪等人在苑外继续扫雪。   主苑有通往梅苑的长廊,元宝和铜钱跟在温印身后,两人的脸蛋因为方才扫雪冻得通红,但同夫人一处就不用再辛苦扫雪了,元宝和铜钱脸上都是偷懒过后的笑意。   “院中都摸熟了吗?”周遭无人时,温印问起。   元宝和铜钱都连连点头。   元宝先开口,“院中一共有大大小小二十七个狗洞,可以爬出去的有十处。值守的禁军每隔一个时辰换班一次,他们主要守在梅苑,主苑,前苑和兰香园附近。”   铜钱也道,“院中可以藏人的地方,有好几处,但我还没有走完,西苑有一处柜子后有间小密室,不大,可以容纳两个人。”   温印轻声道,“不急,继续找,这处是早前的皇家园林,一定有暗道,但找的时候务必小心。”   “好。”元宝和铜钱两人都应声。   元宝和铜钱年幼,在离院里到处跑,旁人也最多以为她们两人年纪小,又有夫人惯着,在院中偷懒闹着玩。   摸清院中各处大有必要,未必当下有用,但一旦要用,有备无患……   快至梅苑处,前方三两个人影迎上,“见过夫人。”   算上成亲当日,温印也才到离院第三日上,人认不全,便轻嗯一声。为首的是管事妈妈模样,身后跟着两个粗使婆子。   “夫人,奴家是贵平公公让来接替王妈的。”余妈自报家门,“夫人唤奴家余妈即可。”   “余妈。”温印清楚了。这么看,贵平的确是新遣了管事妈妈来,没有用院中的人。   余妈也是刚来,对院中也不熟,所以两个粗使婆子正带着她在院中熟悉路,正好遇见温印,便上来行礼。   许是贵平打过招呼了,同早前的王妈比,眼前的余妈明显恭敬。   “不扰夫人雅兴了,奴家晚些再向夫人请安。”余妈低头。   “好。”温印也领了元宝和铜钱继续往梅苑去。   梅苑在另一头,去梅苑的路上花了些时候。   等到梅苑时,元宝和铜钱在梅苑跑着玩,温印也看着她们两人打雪仗,也偶尔会参与。   快至晌午,外院的小厮前来寻他,“夫人,昨日黎妈吩咐了要找修建暖亭的工匠,今日来了三家,黎妈说夫人要得急,卢管事怕不清楚夫人的喜好,让小的来问夫人一声,可有时间去看看?”   “好。”温印温声。   偏厅中,温印坐在屏风后的暖阁里。   三家都递了暖亭式样的图纸来,卢管事就在温印身侧,看温印翻着图册。   第一家的和第二家的,温印都简单扫过一眼;等到第三家的时候,温印目光停下来,轻声问道,“这处样式倒是别致。”   卢管事会意,“曲工留下吧,另外两位可以先走了。”   小厮领了人离开偏厅,就留了卢管事口中的曲工在。   隔着屏风,温印问起,“这处暖亭,像是定州式样?”   屏风后果真是韩渠的声音,“夫人慧眼。小的听闻夫人早前在定州小住过一段时日,所以选了定州的暖亭式样。定州在南边,多雨水,所以亭顶同京中不一样。夫人可看看第六页和第七页,这两处都是定州的暖亭样式,前者简易些,搭建也只需半月;后者要复杂得多,雕栏和亭顶都要月余。早前听管事说,夫人想赶在年关前将暖亭搭好……”   温印想了想,“倒也不是,这处院子要住很久,还是要按喜欢的来,我喜欢后面复杂些的式样,所有雕栏的图案我都要过目,不吉利的不要。这些日子你来府中走动勤些,尽量早些定下来,赶在年关前完工。”   “小的明白了,小的明日就带雕栏的样式来给夫人过目。”   温印想了想,“明后两日有事,大后日再来吧。”   明日是出嫁后的第三日,归宁时要在府中歇上一晚,翌日再回离院。   她是没想到韩渠来得这么快,年关前,韩渠都会频繁出入离院,说话的机会很多,不急在这一两日。   韩渠应好。   卢管事去送时,韩渠尽量低头,做出唯唯诺诺怕打量周遭禁军的模样。   温印又特意留在书斋看了一下午的书,等用过了晚饭才回了主苑,不让旁人看出端倪。   回屋时,黎妈迎上前,接过她手中取下的披风。   阖上屋门,黎妈朝温印道,“不说话,也不肯吃东西,在床榻出神坐了一整日,老奴劝不动。”   温印倒是平静,“他昏迷多时醒来,舅舅没了,自己和父亲都被软禁,又在病榻上,怕是需要时间缓缓。”   话是如此,黎妈担忧,“会不会意志消沉下去?”   温印看了看黎妈,温声道,“那也得靠他自己……”   “对了。”温印又问起,“胡师傅有说什么时候来?”   李裕是东宫,意志消沉也消沉不了两日;相比起他会意志消沉,温印更关心他的病情。   说起这处,黎妈不由叹道,“原本说好晌午过后就来的,但被陆家……”   黎妈改口,“被陆国公府上拦了下来,先去了那头……”   黎妈心中原本就对陆江月颇有微词,眼下更是,“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吗?”   刚回京中时就来过这么一出,黎妈心中窝火。   换作早前,旁人哪敢如此!   温印却不以为然,一面翻开水杯,倒了水喝着,一面淡声道,“不奇怪,从小到大陆江月都是,她听说我要做什么,她就要做什么,什么都要同我比。她早前只是陆尚书的女儿,眼下是陆国公的女儿了,不得趾高气昂些?”   话虽如此,黎妈心中还是不舒服,但夫人都没说什么,她不好开口。   温印放下水杯,“不管她,反正人都醒了,早一日晚一日不打紧,别因小失大,让人看出端倪来。”   黎妈应是。   温印撩起帘栊回了屋中,李裕还坐在原处,目光空望着一处出神。看到是温印出入,不是黎妈,李裕看了她一眼,没吱声。   她晨间咬过他,他心里还有别扭劲儿在。   “我去沐浴了,有事唤我。”温印轻声。   李裕眸间微滞。   很快,耳房内窸窸窣窣的宽衣声和水声传来。李裕怔住,他不习惯这样的场景,尤其是眼下,在离院这样的地方……   温印回了屋中,让他忽然反应过来这一整日过得很快。   快到他才来得及从她口中的只字片语,顺着早前的记忆和局势,推测这次京中变故的细节和当下处境,一眨眼就到了这个时候……   黎妈是她身边的人,来问了几次他要不要用饭,他都摇头。   才知晓京中的事,他没胃口。   而且他要先缕清思路……   耳房中的水声让他转了一整日的思绪,终于有了片刻停下的时间。   耳房中的水中停止时,仿佛这片刻放空的时间也跟着停下,恨意,沮丧,疲惫和窒息,复杂得凑在一处,他再度仰首空望向一处。   离院内外都是禁军,院中都是李坦耳目,他是废太子,早前东宫的人早就没有了。李坦即便不杀他,也不会让他见旁的人,他会被困死在离院,做一辈子的废太子。   他在离院中犹如困兽,只有温印可以倚仗。   虽然不想用倚仗这个词,但似是也只有这个词。   想到她沐浴完要回屋,他心中还有些莫名的别扭劲儿在,但时间一分一毫过去,温印一直没出来……   李裕又等了许久,还没见温印出来,李裕下了床榻。   但他不好出声,就在耳房外等,耳房中还是没有动静,他只能厚着脸皮撩起帘栊,耳房内温印也正好伸手将帘栊撩起来,两人都没料得的四目相视。   李裕:“……”   温印:“……”   李裕见她青丝垂下,斜搭在肩头,还有发梢未尽的水滴顺着……   李裕才反应过来她刚才应当是在耳房中擦头,所以没动静,他怎么知晓,他又没同旁的女子一处过。   温印莫名看他。   李裕不好意思说起方才的事,温印瞪大了眼睛,“水,我用过了。”   李裕:“……”   他不是想……   温印又眨了眨眼,好似反应过来,“那,让黎妈伺候你沐浴?”   李裕微恼,“温印!”   最后硬着头皮道,声音软了下来,“我有话同你说……”   作者有话说:   女鹅:我不信   鱼宝宝:…… 第010章 同榻   元宝和铜钱到耳房换次水,黎妈眼神微妙看了看温印,没多问旁的。   耳房中,温印先前沐浴过,所以水汽袅袅。   若不是李裕说有事问她,两人也不会在耳房中说话。元宝和铜钱在苑中,黎妈守在内屋,耳房中说话最安全。   温印在屏风后的小榻坐着,没看他。   “你早前是不是替我擦过脸?”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但好像隐约有印象,他没睁过眼,但依稀觉得脸上湿湿漉漉的,指尖也动了动,眼皮睁不开,那时候并没有太多意识,眼下才觉得那时候的人是温印。   温印轻“嗯”一声。   虽然温印在屏风后,李裕还是裹着浴巾坐在浴桶里的,除了裸露着的后背,其余地方尽量捂得严严实实。   “我想知道京中的消息。”李裕轻声。他中途昏迷了这么久,眼下尚且还摸不清楚京中和朝中的情况,虽然能猜,但不好贸然判断。   而且,他也想试探温印。   他才见温印,对温印未必全然信任,即便是她是温兆的妹妹……   屏风后,温印轻声,“我也才回京,我会想办法打听,但需要些时间。”   李裕微讶,“你也才回京?”   温印如实道,“早前外祖母卧病在床,我去定州呆了两三年,京中的事情不是很清楚,但已经在打听了。”   去了定州两三年?   李裕不傻,温印是永安侯府的嫡女,老夫人和永安侯的掌上明珠,不会无缘无故离京这么久。   李裕隔着屏风看她,“你怎么会去定州这么久?”   隔着屏风,他看不清她神色,他微微仰首,透过屏风的缝隙看到她。   温印垂眸,轻描淡写,“李坦找过我爹求亲。”   李裕目光微楞,他倒是没听说过李坦找永安侯求亲之事。   这么说,其实李坦的外祖父同永安侯府走得近,李坦找永安侯求亲是借永安侯府的力,但永安侯婉拒,又让温印去了定州,李坦心底那根刺一直在。这次温兆又救了他性命,李坦看在眼里。   所以明知他只剩半口气,还让温印嫁他冲喜……   短暂的沉默后,温印先开口,“我是从定州回京当天同你成亲的,京中的事我暂时不清楚,但已经想办法在打听了。多事之秋,小心为妙。”   李裕也轻嗯一声,没有再特意看他。   忽然不说话,耳房中便很安静,早前屏风后还有他用毛巾擦身上的水声,眼下,他应当没动弹了。   “我先回去了。”温印起身。   李裕继续留在耳房中。   他昏迷的时间有些久,泡不了太久。   同温印说完话后,李裕仰首靠在浴桶边缘,空望着屋顶出神。   父皇被软禁在宫中,他被困在离院里,舅舅一门都没了,霍老大人撞死在金殿上,永安侯府受了牵连,赵国公的性子刚正不阿,又不如永安侯圆滑,一定会与李坦冲突,应当已经下大理寺牢狱……   他的心腹,还有支持他的朝臣,但凡能动的,李坦一定都动了;动不了的,也必定被防范和监视了。   但他手上还有的筹码,李坦未必知晓。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只要还活着,就有逆风翻盘的可能,最要紧的,是摸清现状,还有将消息传到离院之外的地方,他的人手中。   只有温印了……   李裕心中轻叹。   等从浴桶出来,李裕才反应过来,温印没有给他留旁的衣裳。温印是永安侯的女儿,出入都有人伺候,哪里做过伺候旁人的事……   李裕没办法,只能用湿漉漉的浴巾裹在腰间,往屋中去。   听到声音,温印转眸,结果一眼看到裹着湿漉漉浴巾的李裕从耳房出来。   沾了水的浴巾往下缀着,湿漉漉的,还在滴水,她的目光很容易就落在浴巾半掩的腰间……   他看到她的目光落在他腰间,她愣住,他也愣住。   四目相视,在气氛尴尬到极致前,温印不动声色移开目光,从衣柜中取了衣裳给他,没说旁的,撩了帘栊直接出屋,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一般。   李裕脸红到了脖颈处。   出了内屋,温印在想,她要是没看错,他腰间隐约连腹肌都有。温印很快又反应过来,李裕如果是文弱太子,天家也不会让他去战场。   温印想起黎妈早之前的话,黎妈说得对,即便是病着,他睁眼的时候,才越发觉得他五官生得极其精致,也好看。   温印头疼。   生这么好看做什么?   ***   温印在外阁间看了会儿书,到再呆下去会引人怀疑时,温印才重新回了屋中,李裕的衣裳应当也换完了。   屋中只余了一盏夜灯,温印见他在床榻上躺着,也俯身脱鞋,而后蜷腿上了床榻。   他盖了一床被,还剩另一床。   温印伸手去解锦帐,李裕问起,“做什么?”   “睡觉啊。”温印转眸看他,“我入睡见不了亮光。”   她明眸里不沾轻尘,眼底的清亮仿佛动人心魄。   晨间醒来时,温印就同他睡在一处,他比她早醒,醒来时,他枕在她手臂上,她伸手环着他……   是真的环着他。   他当时迷迷糊糊才醒,没怎么反应过来,眼下,李裕低声,“我睡小榻……”   温印轻声,“府中到处是耳目,去小榻那里怕被灯火映到。旁人尚不知晓你醒了,在没弄清京中形势,也没想好后续要怎么办前,最好别冒险。”   她的声音于柔和里带了冷静,很容易说服人。   “你要是不习惯,明日让黎妈抱床被褥来,我睡床下?”温印看他。   他没应声。   温印当他默认,继续伸手去解系好的锦帐。   锦帐落下,将床榻中隔绝开来。   温印摘了发间的玉簪,躺下时青丝垂下,几缕拂过他脸颊。   李裕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在他昏迷的时候,应当也有青丝拂过他脸颊处,只是那时他睁不开眼。   温印已经背对着他躺下,也伸手牵了锦被给自己盖上。   两人背对着背,锦帐外只有微弱的光传来,两人都没睡着,也都没听到身后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但都没说话,各自想着各自心中的事情。   许久过去,温印是真困了,轻声说了句,“我不是李坦的人,不会背后捅你刀子。”   李裕轻嗯一声。   很快,身后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李裕知晓温印睡了。   李裕也再次阖眸,但阖眸也是边关场景。   李裕睡不着,辗转反侧,转身时正好看到温印躺在一侧的背影。   他忽然不动弹了。   看到温印在一侧的时候,心中仿佛忽然有了片刻的安宁……   就是那种,不是孤身一人的安宁。   ***   贵平昨晚吩咐下去的,茂竹今日就已经在东宫跟前当值。   今日折子不少,入夜许久东宫还在泰和殿中没有抽身,贵平去办东宫交待的差事,茂竹在泰和殿外当值。   旁人见了他,都恭敬称呼声,“茂竹公公。”   茂竹心中惬意。   “什么时辰了?”循着早前贵平的模样,茂竹问起身边的内侍官。   内侍官应道,“还有两炷香时间到亥时正。”   “那亥时正提醒一声。”茂竹今日头一遭在殿前当首差,嘱咐人的时候心中极大满足。   内侍官应是。   听到脚步声,茂竹转头,见是傅载时往这处来。   茂竹迎上,“傅大人。”   傅载记得早前他还不在东宫跟前当差,眼下在,便是得了东宫的信赖,是东宫近前的人了,傅载时当即语气变了,恭维道,“茂竹公公。”   对方是大理寺少卿,早前从未拿正眼看过他,如今恭维讨好,茂竹心中舒畅,“殿下在殿中同御史台王大人说话呢,傅大人怕是还要再等等。”   茂竹说完,又微妙开口,“昨晚东宫时,好像听大人拿国公府的事问贵平公公?”   他昨日问贵平,贵平推诿,但这位却主动,傅载时看了他一眼, “茂竹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苑中一侧,傅载时诉苦: “当日在大殿上,除了死谏的御史台霍老大人,阻挠东宫最厉害的就是赵国公,现如今赵国公是下狱了,东宫却迟迟没过问赵国公的事,赵国公这处就成了大理寺上下的烫手山芋,这烫手山芋正好压到下官头上,下官这是寝食难安啊。公公是殿下身边的红人,殿下身边的事谁都没有茂竹公公您清楚,还请公公给下官指条明路才是。”   茂竹提醒,“傅大人您想想,同赵国公一样的,朝中不还有一人吗?”   傅载时眸间一亮,“永安侯?”   茂竹笑道,“永安侯在大殿上还没赵国公闹得厉害呢,但永安侯府的二小姐不也下旨赐婚给了废太子冲喜了吗?东宫这不都给傅大人亲自打了样吗,傅大人依葫芦画瓢不就好了?”   傅载时茅塞顿开,好似燃眉之急得解,“公公果真懂殿下心思!大恩不言谢,日后有用得上下官的地方,公公您开口。”   茂竹礼尚往来,“哪里的话,日后,还请傅大人多多提携才是。”   贵平行至泰和殿外,正好见傅载时同茂竹在一处说完话,傅载时一脸喜色离开,刚好与贵平撞上,“贵平公公。”   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敛去,贵平也问候,“傅大人。”   贵平知晓昨日傅载时在为什么事情发愁,今日这幅模样,十有八.九是赵国公的难题已解。但赵国公的事,殿下自己都拿不定主意,傅载时怎么可能迎刃而解?   贵平转眸看向茂竹,病急乱投医,傅载时能拿赵国公的事情问他,也能问茂竹。   贵平上前,茂竹佯装不察,“贵平公公,您回来了?”   贵平摆手,旁的内侍官都退下。   茂竹恭敬看了他一眼。   贵平低声,“有句话怎么说的,当你伸手指向别人的时候,别忘了还有三根指头指向自己……”   茂竹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但贵平还在他头上,茂竹只能逢迎,“多谢公公提点,日后知晓了。”   贵平看着她,“殿前当差,谨言慎行。”   茂竹连忙应是。   贵平离开,茂竹隐在袖间的手才死死攥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   翌日晨间,温印再次在暖意中醒来。   很暖。   还是带着体温的暖……   温印原本迷迷糊糊睁眼,秀眸惺忪里,整个人却都清醒了!   她和李裕昨晚明明是各自背对着,盖着各自的被子。但眼下,李裕和她头对着头,近得就差头靠着头。   两人裹在同一床被子里,不,严格得说,是她一个人裹着两床被子,李裕身上只勉强盖了其中一床被子的一个边角,她的爪子还伸到了李裕的里衣中去……   温印头疼。   温印没敢抬头看他,想像早前一样不知不觉将手收回来,然后再若无其事的转身背过去,但尴尬就尴尬在,她的手,竟然在他衣衫里卡住了?!   温印咬唇。   早前李裕昏迷不醒尚好,但眼下的李裕随时会醒。   温印硬着头皮,费了好些功夫,才好容易将手从他衣裳里收回来,刚舒一口气,抬眸时,却见李裕正睁眼看她。   作者有话说:   温印:“……” 第011章 小奶狗   温印:“……”   李裕:“……”   温印想死的心都有了,不知道是在她鬼鬼祟祟收手的时候,手将他碰醒的,还是他一早就醒了……   四目相视中,大眼儿瞪小眼儿,她明显看出李裕眼中有恼意在,还有,忍辱负重之类的复杂情绪在。   温印果然往后挪了些,粉饰太平开口,“太冷了。”   李裕没出声。   是冷!   她抢了他一晚被子,他被冻醒好几次!   他耐着性子从她这里抢回来好几次被子,最后都被她卷走,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她是怎么卷的,最后一次,干脆连人带被子被都她一道卷过去了。   她睡迷糊了,李裕不好意思出声,这个时候要叫醒她,她脸上挂不住……   但紧接着,她的手就伸到他衣衫里取暖,他整个人僵住,他很确定她是在取暖,不是在做旁的。   而且,他也隐约记起来,早前她应当也这么卷过被子,将他晾在一旁,他太冷,下意识去够被子,然后她也是这样卷了他,再将那只冰冷的手塞进他衣裳里。   他甚至想,他昏迷这么久忽然醒来,是不是就是被她这只手冰醒的……   他知晓她睡迷糊了,眼下在离院,他还要处处依赖他,他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但最后,实在是,她一只手捂完,又换了一只手,他从早前的脸红一直到脸都绿了,终于出声,“温印……”   她没醒。   “温印!”他恼火。   “嗯?”她半梦半醒。   他本就年纪比她小,他有些难启齿,“你,挪开。”   “嗯。”她应声。   他心中微舒,以为她要挪开了,但她是挪了,但挪得更近了,手也从他腰间到了他后背上去,仿佛汲取了一处热量之后,又去了更暖的地方。也贴近他,把他当暖手炉一样拥着。   “温印!你给我把手拿开!”他语气中有恼意。   话音刚落,她不耐烦得蹭了蹭他,口中随意念了一句。   李裕以为自己听错。   温印迷迷糊糊继续,“小奶狗,奶凶奶凶的……”   李裕:“……”   ……   眼下,温印分明一幅什么都不记得,也继续一面佯装平常,一面撑手起身,“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李裕咬牙:“不饿!”   温印:“……”   温印做贼心虚,同李裕说话原本就是为了缓解尴尬。她眼下已经撑手起身了,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李裕……   温印撩起锦帐,俯身穿鞋。   李裕脸色僵了僵,“你去哪里?”   温印没回头,“晨间了,去洗漱,然后用早饭啊。”   温印言罢,不待他开口,又当即补了句,“你不是不饿吗?我让黎妈打水到屋中给你洗漱。”   李裕:“……”   谁说他?!   李裕忽然反应过来,确实是他自己说不饿的。   李裕还没来得及出声,温印已经撩起帘栊去了外阁间。   温印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他肚子也配合得咕噜叫了一声。   李裕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他才不相信她真信了他不饿的!   他知道她是特意的……   李裕撑手起身,丧气靠墙坐着,温印昨晚根本不是什么睡迷糊了。   她能若无其事与他同榻,和他说话,也会抢他的被子,伸手到他衣裳里取暖,还会不讲道理,甚至咬他。   温印能这么平和自然待他,就如同照顾落难的猫狗一样,拎它们回家洗澡,伸手‘摸’它们,抱着它们取暖,还会喂食……   想起她刚才问他饿不饿,李裕脸都绿了。   —— 小奶狗,还奶凶奶凶的……   李裕无语,但同时,肚子又不争气得叫了叫。   李裕窝火,他在这里对号入座什么。   ***   好容易出了内屋,温印的脸色顿时明媚起来。   幸好她面不改色,沉着冷静,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才好。   她的这只爪子怎么就这么不听使唤,非要往暖和的地方去?   温印不由看了看自己的手。   黎妈正好入内,“夫人,手怎么了?”   温印若无其事收起来,平常道,“天太冷了,活动活动。”   黎妈笑了笑,“洗脸的水刚打好,估摸着夫人差不多该起了,夫人洗漱吧。”   “好。”温印去到水盆前净脸。   温热的水汽顺着毛巾紧紧敷在脸上,不仅暖和,而且舒缓了方才的尴尬情绪。   元宝和铜钱端了早饭入内。   温印已经洗好脸,放下毛巾去了屏风后更衣。   黎妈看着元宝和铜钱放好碗碟,又朝屏风方向道起,“夫人,今晨让厨房做了鸡丝粥,还有野菜干。”   都是她爱吃的,温印应好。   她昨日才同黎妈说起想吃了,今日黎妈就让厨房备了。   等她从屏风后更衣出来,见黎妈看了看内屋方向,“夫人,殿下可醒了?要给殿下送些吃的去?”   温印神色微微顿了顿,很快,又恢复了平和,“黎妈,你去问问他,顺便给他打水洗漱,他醒了。”   “好。”黎妈去了屋中,温印则在外阁间的桌案前喝粥。   雪白纤细的指尖,使着筷子夹野菜干时,若青葱般好看。喝粥的时候,手中又轻轻捏着勺子,无名指和小拇指微翘起来,粥到唇边再缓缓吹了吹,一口一口,慢慢尝着鸡丝粥的味道。   她唤声“水”的时候,元宝上前倒水给她。   等温印用完,放下碗筷,“撤了吧。”   铜钱上前,端了水盅给温印漱口。   温印漱完口,再用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角。   元宝和铜钱从外阁间离开的时候,温印余光终于瞥见苑外守着的人影也跟着一道离开了。   温印放下手帕,这府中各处都有耳目,这么装模作样吃东西给旁人看,委实累了些,却又不得不得做,怕旁人看出端倪。   稍许,黎妈撩起帘栊从内屋中出来,“殿下说他不饿,想自己呆会儿。”   温印饮了口饭后茶,“不饿算了,由着他吧,对了,黎妈,今日归宁,东西替我收拾了吗?”   黎妈思绪从李裕处挪开,“夫人放心,东西昨晚便收拾好了。”   黎妈又问起,“老奴同夫人一道回吧?”   “不了。”温印摇了摇头,放下茶盏,“新妇回门要在府中过夜,而且,照旁人看来,离院这处李裕还在病榻上未醒,我不应当着急回来,兴许要在府中多留一日。李裕这处要有人看着,不然怕出乱子。黎妈,你留在离院中,我带元宝回去,院里要是有什么事,你让铜钱来府中同我说一声。”   “老奴省得了。”黎妈能分轻重。   温印才又端起杯盏,又饮了一口饭后茶。   去定州的两三年,温印习惯了早醒忙碌,眼下用过早饭,又喝了饭后茶,还不到归宁的时辰。   黎妈扶着温印在苑中散步,“殿下有一整日没吃东西了,会不会有事?”   病榻上这么久,黎妈担心她不吃东西,身子怎么抗得住?   温印反倒平静,一面在苑中散步,一面同黎妈道,“黎妈,我不这么看。”   黎妈看她。   温印轻声道,“黎妈你想,若换作是你,在边关九死一生,昏迷两月醒来,忽然发现舅舅一家都没了,你也从家中最受瞩目的嫡子,沦为什么都不是的庶人,而最宠爱你的父亲被软禁,帮不了你。你被困在这个看似宽阔,但其实走不出去,日后也可能见不到人的地方。无论你想什么,说什么,做什么,日后都不再有人知晓。久而久之,府外光阴变化,四季更替,朝中之事也依旧如常,你却如同这座皇家园林一样,慢慢被人遗忘,可能到死,旁人都想不起还有你在。黎妈,换做是你,你会如何?”   黎妈倒吸一口凉气,“这……”   早前虽然也知晓殿下的处境,但忽然听夫人这么一说,黎妈还是忍不住寒意。是啊,光是听听都觉得压抑,更何况殿下自己……   温印又看她,“你会不会吃不下东西,也不想说话,就想自己在一处呆会儿,静一静?”   黎妈颔首,“怕是了。”   黎妈轻叹,“但话虽如此,老奴是真怕殿下就这么意志消沉下去,什么都不肯用。殿下还年少,若是长此以往,日后还不知当如何才好?夫人,老奴是担心这条。”   温印笑了笑,“黎妈,他是太子,师从太子太傅,天家从小就带在身边,朝中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他一定见得比你我多,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意志消沉?”   黎妈眸间诧异。   温印又道,“换作旁人,我许是会信从此一蹶不振,但李裕明显不是。他虽然年少,但打从昨日醒过来开始,除了起初迷迷糊糊咬了我手臂一口外,而后的哪一处你见他仓皇失措过?”   好像是不曾,黎妈跟着回忆。   温印继续道,“他一直在察言观色,听你我二人说话,再从你我说的话里,推断京中形势,却没让你察觉他的心思。他让你察觉的,只是他茶饭不思,不想说话,只想自己一处呆会儿,是不是?”   黎妈隐约想起这两日的蛛丝马迹,恍然悟了过来,是了,是不曾见殿下惊慌过,黎妈悄声道,“夫人的意思是,殿下在演?”   温印没应声。   黎妈奈何,“夫人同殿下都成亲了,是一条船上的人,殿下演给夫人做什么?”   温印低眸笑了笑,“试探我啊,就算我是永安侯的女儿,不能是东宫的眼线吗?他越小心,便越会反复试探。他若轻易信了旁人,那他的储君之位也坐不长久,他越小心,反而人越稳妥。”   黎妈这才会意。   温印轻声,“黎妈,旁的事情不必管。晚些等他饿了,你送些东西给他用;他若不吱声,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老奴明白了。”黎妈应声。   ……   快至吉时,卢管事来了苑中,“夫人,林家铺子的胡师傅来了,已经在偏厅候着了。”   温印看向黎妈,黎妈朝温印道,“夫人,老奴去领胡师傅来苑中一趟吧。老夫人早前就让胡师傅替夫人调理过饮食,这食疗也要配合住处冷暖,通风,周围的陈设,才能搭配,夫人,还是请胡师傅来苑中一趟稳妥。”   卢管事诧异,温印已放下茶盏,“去吧,要快些,免得耽误今日归宁的时辰,祖母和父亲还在府中等我。”   黎妈应声去做,温印借着低头饮茶移开了目光。   卢管事也不好再说旁的。   ……   很快,胡师傅到了屋中。   温印在,李裕让跟前这个名唤胡师傅的人替他把脉和查看身上的伤口,没有多问。   他知晓温印谨慎,不会在旁人耳目下,明目张胆让大夫来替他诊治,胡师傅不是大夫,他猜得到。   胡师傅看到他这一身伤的时候,明显愣了愣,没作声,但再后来的检查便更仔细了些。   李裕也全程配合他。   良久,等胡师傅细致看过,也把过脉后收手,“公子,可以了。”   李裕才拢了拢衣裳。   胡师傅起身,半朝着李裕,也又半朝着温印道,“公子应当在病榻上躺了不少时候,皮外伤差不多已经痊愈了。但伤筋动骨少则百日,加之从脉象推测,公子昏迷的时间有些长了,需要恢复时间。公子这段时日千万要静养,不宜激烈动作,也不宜大补,饮食以清淡为主,老夫会将调理的食谱到黎妈这处,旁人不会觉察。”   李裕看了看胡师傅,对方连他昏迷一长段时间都能诊断出来,医术不差。   李裕没出声。   “有劳胡师傅了。”一侧,是温印颔首。   胡师傅笑了笑,又道,“公子年轻,能恢复好,只是要耐性。旁的倒也没什么大碍,但公子应当饿了。”   李裕:“……”   温印:“……”   恰逢此时,李裕的肚子非常不合时宜的轱辘一声。   尽管温印,黎妈和胡师傅都佯装没听见,但架不住李裕的肚子又再次轱辘一声,李裕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青了。   温印却好似不察一般,继续朝黎妈道,“黎妈,替我送送胡师傅吧。”   胡师傅拱手。   “胡师傅,我夫君的事,暂且不要同外人提起。”临末了,温印叮嘱。   ‘某夫君’脸上还挂着菜色,当下也跟着自觉对号入座,看向胡师傅。   胡师傅连忙应道,“夫人放心,我们全家上下皆受过侯府和夫人的恩惠,知晓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胡某今日来此处,是因为夫人体寒,又才从定州回京,不适应京中,所以来看看如何给夫人做食疗食谱,旁的胡某什么都不清楚。”   黎妈去送胡师傅,屋里就剩了李裕同温印两人。   想起方才那几声肚子叫唤,李裕目光特意避开温印。   “胡师傅信得过,你不必担心。我先走了,你若是有事就寻黎妈。”温印说完转身。   李裕微讶,“你,你去哪里……”   如果温印只是出屋,不会特意同他说这一句。   温印要离开离院。   尽管李裕不愿意承认,但眼下,如果温印忽然离开,他心底会莫名不安。   “归宁,”温印轻声道,“出嫁后的第三日归宁……”   李裕愣住,他是忘了……某人再次自觉对号入座,“我,我不是还病重没醒吗?你自己回去吗?”   “家中担心我,我要回去看看。我让黎妈留下来,你有事找黎妈。”温印说完转身,李裕心中忐忑,但她却忽然折回,凑近他跟前。   她容颜极盛,凑近的时候,耳鬓处的青丝撩起,他莫名想起早前时候,指尖不由滞了滞,但是人没有挪开。   她声音就在他近处,“你想打听谁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小奶狗get! 第012章 试金石   她耳鬓的青丝拂过他脸颊,他心底跟着微微动了动。   李裕看着她,片刻失神。   而后,心中才又开始权衡,当说不当说……   他认识温印的不长,他要信她吗?   如果不信,又会……   温印却眸间清亮,清喉婉转,“不着急,等我从侯府回府你再告诉我……”   温印正要转身,他忽然伸手握住她衣袖,低声道,“甘雨。”   甘雨?   温印在脑海中仔细搜索这个名字,但好几遍,她确实不记得这么个人。   温印目光探究看向李裕时,才见李裕脸上是早前不曾有过的认真神色,有些类似,他清醒那日伸手捂住她嘴角问她话的时候,但还要更谨慎沉稳些。   少年俊逸的脸上,眉头微微拢紧,慎重开口,“鸿胪寺丞,甘雨。”   鸿胪寺主事外交,温印接触得少,又是鸿胪寺丞,温印没有印象也在意料之中。   温印是没想到,李裕要打听的人是鸿胪寺丞……   李裕目光没从她眸间移开,沉声道,“甘雨是我的暗桩,不在位置高低,这样的人越不显眼越好,但要能在朝中走动。你帮我确认甘雨是不是安稳,只要能把消息传给他,旁的事情他自然会替我做。”   温印看着他,眼下的李裕,很容易让人忘了他还年少。   温印轻声,“他要怎么信我?”   李裕目光如炬,“每月的八日,十八日,二十八日,他下了职就会去东街的濮阳酒肆饮酒。只要上前与他同桌,要两碟花生下酒,他会说他约了人,不便一道落座。你就同他说听口音都是敏川人,敏川人在一处饮酒,会吃敏川的绍记牛肉,他就明白了。”   温印娥眉微蹙,“不怕真有敏川人坐下来要同他一道花生下酒,绍记牛肉?”   李裕平静,“敏川没有绍记牛肉。”   温印:“哦……”   “那我知晓了。”温印起身。   李裕却没有松手,温印只得顺着手看向他的脸,他深吸一口气,直接问道,“你,不会自己去吧?”   虽然她很聪明,但此事非同小可。   温印笑了,“这么多双眼睛都在我身上,我去做什么?甘雨的事我会想办法,但接上头之后要做什么,你得告诉我。”   李裕宽心,“他只要知晓我醒了,就知道要告诉我什么。只要能同甘雨碰面上,剩下的事他会做。照面之后,他会安全,旁的先且不用管了。”   “好。”温印应声,但他的手却还未松开。   李裕眉头拢紧还未松开,“温印,此事不急,永安侯府眼下应当被人监视了,用侯府的人不安全。”   温印会意,“不会同永安侯府扯上关系。”   李裕看她,他起初其实也在迟疑,是否要告诉温印甘雨的事,至少是不是一定要眼下?   但从他今日在屋中见到胡师傅起,他对温印的印象就从早前心中勾勒出的被迫嫁给她的京中贵女形象,逐渐丰满起来。   温印一定不是永安侯府嫡女这么简单。   能将人轻松弄进离院给他看病,旁人轻易做不到……   他在东宫多年,要是这还看不出来,他也白做了这么久东宫的位置。   “温印,小心些,李坦不是善类。”李裕叮嘱。   “我知道了。”温印再次应声。   李裕这才松手,而后避开她目光。   ***   温印走后不久,李裕还在想李坦的事。李坦是他二哥,自幼同他的关系就不怎么好,一直以来同他交集都很少……   思绪里,黎妈入了屋中,“殿下。”   他的神色没从早前缓和回来,但许是真的饿了,远远就闻到黎妈手中的包子味儿,目光都不由直了。   他自小锦衣玉食,哪里像眼下这样过?   “殿下先将就用些吧,晨间留下的,晌午再让厨房备些旁的。”   李裕喉间轻轻咽了咽,低声道,“多谢了,黎妈。”   早前东宫的忠仆都没了,黎妈是温印的人,但他对黎妈印象不坏。   除却温印,整个院中,他能唤得出名字的就只有黎妈了,温印离开前也告诉过他,黎妈会留下照看他。   黎妈看出他饿极了,却吃得很斯文,是教养极好。   “胡师傅说殿下吃些清淡的好,殿下想吃什么,老奴去备?”黎妈估摸着他没饱,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本就容易饿。   “阳春面。”李裕不假思索。   黎妈微讶。   李裕会错了意,“我喜欢吃阳春面。”   黎妈笑道,“夫人也喜欢。”   李裕才明白黎妈是这个意思,李裕继续低头咬着包子。   这应当是他吃过最好吃的包子。   李裕没出声了。   黎妈在一侧看他,忽然间,李裕似是想起什么,又道,“黎妈,今日是什么日子?”   黎妈应道,“十一月二十六。”   李裕僵住,长风国中习俗,大婚后的第三日归宁,那他同温印成亲是在……   李裕忽然失了胃口,整个人的面色冰冷得似深谷寒潭一般,“黎妈,我同温印是哪日成亲的?”   黎妈知晓他猜到了,也不隐瞒,“十一月二十三……”   十一月二十三,李裕死死攥紧掌心,一直以来的隐忍,也从未在黎妈面前显露过的怒意也都在当下,眸间,一览无遗……   十一月二十三,是他母后的忌日,李坦特意挑了这日让他大婚!   李裕指尖掐得咯咯作响。   李坦!   黎妈怕他气急伤了身子,“殿下才醒,身子还未痊愈,万不可因为这些事情气坏了自己,正中旁人下怀。”   李裕也从先前的愤怒中回过神来,眸间除了悲愤,还有难过……   黎妈迟疑,“有句话,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裕沉声,“说吧,黎妈。”   黎妈叹道,“其实殿下和夫人成亲那日,夫人同老奴说了,是殿下母亲的忌日,夫人让老奴替殿下上了三炷香。”   李裕看她。   黎妈继续道,“夫人是说,不管怎么样,人既然在这处了,心中多少都是有牵挂的。死者为大,就让老奴替殿下给娘娘上了三炷香。就是当时屋中只有一盏香炉,也没旁的,只能讲究,权且当做念想……”   李裕眼眶忽得红了。   “黎妈,我还有些饿……”李裕沉声。   黎妈知晓他是支开她的,黎妈应道,“那老奴再去取些吃的来。”   李裕点头。   等黎妈撩起帘栊离开,李裕怔了许久,而后一口将剩下的包子塞进嘴中,眼中噙着红润,狼吞虎咽之下,没让喉间哽咽出来。   ***   回侯府的马车上,温印靠在马车一角出神。   元宝还小,在马车中啃着玉米,马车中都是元宝啃玉米的声音。   温印想起李裕方才同她说起过的甘雨的事。   李裕手上一定不止甘雨这张牌,又或者说,甘雨应当是李裕手中最小的一张牌。   李裕应当是想信赖她,但又不确认能信任她到哪种程度。   所以某种意义上说,甘雨是试金石。   换言之,她也不知晓李裕手中的底牌和筹码,不知道李裕能做到什么程度,所以甘雨还是试金石。   甘雨这条线很重要。   于她和李裕而言,都是……   车轮滚滚穿过街市,周遭渐渐热闹起来,终于不似南郊回京中的路上那么冷清了。   元宝撩起车窗帘栊的一角,笑嘻嘻道,“夫人,到东街了。”   温印轻嗯一声。   元宝知晓她在想事情,没有再打扰她。   温印当然不会自己去见甘雨,也不会让永安侯府的人去,他们同甘雨都不能有交集。   所以韩渠最合适。   韩渠是跑商的人,身上带着商人气,灵活变动,也世故有余。旁人很难将韩渠和李裕联想到一处去,让韩渠去见甘雨稳妥。   京中的事韩渠应当在打听了,等下次照面应当还有旁的消息。   思绪间,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元宝的玉米都掉了。   “怎么了?”温印问起,驾车的禁军应道,“夫人,是陆国公府上的马车。”   还真是阴魂不散……   温□□中轻叹。   “温印,还没恭贺你新婚呢~”马车外,陆江月的声音响起。   元宝看她,她点头,元宝这才撩起马车的帘栊,顿时,陆江月的身影映入眼帘,温印看向她,还是惯常的端庄大方,明艳动人。   但陆江月却意外。   不像想象中的哭哭啼啼模样……   连憔悴不堪都没有,反而是上次见她的时候,舟车劳顿,眸间有疲态,这次反倒明眸青睐,姿色动人。   “你?”陆江月愣住,怎么会?   温印托腮看她,“不是要恭贺新婚吗?那你倒是快恭贺啊。等恭贺完,我还要先走。你也知道,我才刚新婚,家中等我归宁,你堵在我前面,是想我过喜气给你,还是过晦气给你呢?”   作者有话说:   鱼宝宝:夫人不在的第一天,嘤嘤嘤 第013章 姑父   “温印,你!”陆江月气得语无伦次,“你也就只会逞逞口舌之能!”   温印嘴角微微勾了勾,有些被她气笑,但也温和道,“那你把路让开,不就不用听我逞口舌之能了吗?”   元宝没忍住笑出声来。   见温印看了她一眼,元宝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一脸无辜的表情,然后缩回了马车帘栊后,用帘栊将自己挡起来。   陆江月脸色根更挂不住,“我为什么要让你!你马车后退不就成了吗?”   驾车的禁军侍卫面色为难,不是不退,是国公府的马车所在的位置好退,但对方明显不愿意。   这里是东街,不少路人见马车当街堵住,都纷纷驻足。   因为有侍卫在,没法近前,但大抵后来的马车都远远堵住了,也不知生了什么事端。   陆江月挑衅,“温印,你这是有多大颜面,难不成,还让我们国公府的马车让你?”   “也是。”温印眸间淡淡笑意,娓娓道来,“东街这么长,就这处只能过一辆马车,还刚巧不巧就在这处堵上了。既然国公府的马车好挪却不挪,那就在这里耗着吧。反正归宁也有两日,早晚也无妨。倒是陆江月,你有没有想过,东街这处人越来越多,你如今是国公府千金了,怎么也该替陆国公考量考量吧?这次陆家坐到国公府的位置上,朝中眼红的人应当不少吧?”   “你!”陆江月想说什么,却忽然语塞。   温印这么说,陆江月脸上都是恼意,心底却越发没底。   温印笑着摇了摇头,一面拿起书册,一面朝元宝道,“放下来吧。”   “哦。”元宝听话放下帘栊。   陆江月的视线顿时被马车上的帘栊隔绝。   “温印!”陆江月恼羞成怒,但视线已经被隔断。   周遭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陆小姐。”前方也有声音传来。   陆江月不由移目,见到贵平的时候,陆江月心底咯噔一声,“贵平公公?”   如今朝中是东宫监国,贵平公公是东宫的心腹,就连父亲都要给贵平公公几分薄面的,陆江月福了福身。   贵平拱手作揖,“陆小姐,东街上人来人往,国公府的马车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贵平话音未落,目光顺着陆江月的目光落在眼前这辆马车上。   车里燃了碳暖,所以车窗的帘栊是半撩起通风的,贵平刚好看见马车中的那一半侧颜,永安侯府二小姐……   帘栊半撩着,陆江月在马车外气得跳脚,温印却在马车中安静得看着书册,眸间淡然宁静,似一幅画卷……   贵平怔了怔,而后才敛了目光,上前拱手,“夫人在?”   听到贵平的声音,温印放下书册,纤手柔荑撩起剩下那半帘栊,转眸看他,“贵平公公?”   贵平抬头看她,“见过夫人。”   贵平虽然是东宫的人,但并不招人厌,至少同一侧的陆江月相比,贵平温和知礼,温印应道,“归宁路上,正好在这处遇上,多聊了两句。”   温印寥寥几字,贵平--------------/依一y?华/便大致明了。   既是归宁,不会想生事。   想生事的,是另一个。   贵平笑着看向陆江月,“陆小姐,东街往来的人多,国公府的马车堵在这里太显眼了。京中才刚安稳,殿下和陆国公都不希望京中生事,不是吗?”   陆江月脸色一僵,她就算再不懂前朝的事,也听出了贵平的弦外之意。   再加上先前温印说过差不多的话,陆江月心中顿时没了底气。   贵平目光瞥向身侧。   身侧的内侍官连忙上前,贵平温声道,“这处太拥挤了,送送陆小姐。”   内侍官应是。   贵平开口了,陆江月不好再说旁的。   贵平又朝她恭敬拱手,“陆小姐先回吧。”   陆江月只好上了马车。   原本就是国公府的马车堵在这处,这处的街道很窄,国公府的马车稍稍后退,在边角处让开些许,整条街的所有马车都可以依次通过。   眼下,国公府的马车后退,贵平看向温印,“夫人,可以走了。”   温印.心如镜明,“多谢公公解围。”   贵平知晓她是聪明人,也知晓她猜出他是在帮她,但他也清楚即便他不帮,她也能应付陆江月,到头来吃亏的还是陆江月,所以,也算不得他帮她。   “我送夫人一程吧。”贵平看向她。   “好。”温印莞尔,眸间星辉落在他眼里。   贵平垂眸。   国公府的马车退开,温印的马车很快过了东街。   其实方才的时候,温印余光就瞥见几个早前见过的京中子弟在对街酒肆二楼打量她,但贵平上前之后,这些人就避开了。   贵平是替她解了围,不仅陆江月这处,而后的这一路也没有闲人再来生事。   马车中,元宝嘟嘴,“夫人……”   温印看她,“还没说你呢,胆子越发大了,你当众笑她,是想让她下不来台?”   元宝委屈,“奴婢知道错了。”   见她这幅模样,温印不由温声,“没事了,日后记得,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不值得多花时间。”   元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温印没有再出声,新拿起书册。   元宝还小,未必懂很多事,但温□□里清楚,像陆江月这样什么事都放在明面的,反倒好应付;不好应付的,是躲在暗处的毒蛇……   过了些时候,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元宝撩起帘栊一角看了看,兴奋朝着温印道,“夫人,我们到了!”   温印放下书册时,元宝大方撩起帘栊,正好见贵平同驾车的禁军说着话,见帘栊撩起,贵平上前,“夫人,到侯府了。”   “这一路有劳公公了。”温印道谢。   “顺手之劳而已,夫人,贵平告退了。”贵平拱手。   温印颔首致意。   等贵平上了旁的马车,元宝叹道,“夫人,贵平公公看起来不像坏人。”   温印轻声道,“立场不同罢了。”   至少,没有像当初府中听到的茂竹一般落井下石,也不像陆江月一样处处都想踩踏旁人。   禁军侍卫已经置好脚蹬,温印踩着脚蹬下了马车。   丧期一过,侯府大门的白布已经取下,庄氏也已经带着瑞哥儿和小鹿在侯府门后翘首盼着,一侧,还有刘妈在。   见温印从马车上下来,龙凤胎欢喜朝温印扑了过来,“姑姑!”“姑姑!”   看到龙凤胎远远朝她跑来,温印启颜。   温印也上前,半蹲下,迎接朝她扑过来的瑞哥儿和小鹿。   两个宝贝一起扑向她怀中,饶是温印有准备,但还是险些被两个宝贝扑倒……   “姑姑,你回来了!”   “姑姑!我好想你!”   两个孩子一人一句,叽叽喳喳似黄莺一般黏着温印,温印脸上也噙着笑意,温柔同怀中的孩子说着话。   马车驶离,贵平看了看,良久,才轻轻翻下帘栊。   庄氏也上前,“阿茵。”   “大嫂。”温印也看向庄氏。   上次见庄氏时,庄氏还处于情绪崩溃中,眼睛一直是肿的,也近乎一直在哭,眼下不是了,还能流露些许笑意。   “姑奶奶。”刘妈也朝她福了福身,归宁后就该改口叫姑奶奶了。   “刘妈。”温印也问候。   “怎么没见黎妈一道?”刘妈问起。   温印一语带过,“黎妈染了风寒,没让她跟着折腾了。”   刘妈没多问。   温印顺势起身,一手牵了瑞哥儿,一手牵了小鹿,“陪姑姑去见太奶奶和祖父。”   两个孩子都朗声应好。   “姑姑姑姑,姑父呢?”小鹿问起。   姑姑成亲了,自然就该有姑父了。   庄氏和刘妈都愣住,府中都没教过,也没想到小鹿会这么问。两人都看向温印,童言无忌,庄氏和刘妈都怕温印伤怀。   温印却朝小鹿温和说道,“姑父他病了,这次不能同姑姑一起回来,等下次姑父病好了,小鹿再见姑父好吗?”   小鹿嘴角微微扬起,“好!”   到瑞哥儿这里,就更好奇了,“姑姑,我姑父他凶吗?”   这次,温印明显顿了顿。   庄氏和刘妈都会错了意,想着病榻上的人一直昏迷着,温印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应才是。   庄氏正欲开口解围,温印却先朝瑞哥儿道,“他,平日里不怎么凶,但如果看到小孩子顽皮,就会很凶。”   “啊?”瑞哥儿平日里最顽皮了。   温印继续,“所以,要听祖母和母亲的话,不能顽皮,不然下次姑父见了你,他就会很凶,会把你吓哭那种。”   瑞哥儿已经要哭了:“……”   小鹿笑起来。   眼看着温印牵了龙凤胎走在前面,孩童不知愁,温印也跟着一道笑着,庄氏和刘妈远远跟在身后。   庄氏眼眶红了,刘妈看她,“世子夫人?”   庄氏深吸一口气,“我就是心疼阿茵,多好的姑娘,若是世子知道,该多心疼自己的妹妹……”   刘妈宽慰,“说了今日不沾泪的。”   庄氏颔首。   ***   李裕今日在耳房内呆了大半日了,等到夜里才从耳房出来。   从晌午前后起,他就一直喷嚏不停,又怕被人听见,只能呆在耳房里。好容易到了入夜,终于停了,但放下锦帐,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照说今晚不会有人同他卷被子,他也不必挨冻,可以睡个好觉,但就是心神不宁。   入夜很久了,他还睁着眼,空望着床顶。   这处于他而言本就陌生。   早前……   早前好像是因为温印在,还能凑在一处说说话,或是他问,她答;但温印不在,这里除了黎妈,就只有他,他又不可能时时刻刻同黎妈一处。   朝中之事,他思量了一整日,眼下是胡师傅说的要多休养,但他躺在床榻上,莫名觉得锦帐里空荡荡的。   心底就似始终不踏实一般……   和温印在的时候不一样。   他醒来的这几日,温印一直都在。温印是他昏迷许久之后,醒来就在一处的人,她睡着了,也伸手环着他,那种温和踏实的安稳感,眼下却忽然没有了……   李裕裹在被子里,辗转反侧。   偶然扯到温印那床锦被时,锦被里那股淡淡的腊梅香气,却让他微微怔了怔,又莫名觉得踏实,温暖。   作者有话说:   李.鱼宝宝.姑父.裕, 盖了两床被子睡觉 第014章 枯木逢春局   在侯府的这一日,温印却过得极快。   偏厅中,远远看到祖母和父亲身影如往常一般说话的时候,温印脚下踟蹰,没有迈开步子。   庄氏上前,“瑞哥儿,小鹿,来娘亲这里。”   瑞哥儿和小鹿都听话停下,从温印身边去了庄氏身边,又一左一右牵着母亲的手,同母亲在一处。   “老夫人,侯爷,姑奶奶回来了。”   温印入内。   上次见祖母时,府中有白事在,祖母一眼可见的憔悴;眼下,祖母应当特意让刘妈梳妆过,又专程穿了正式而隆重的吉服见她,正襟危坐着,是当做正式的归宁在对待,从不给她留遗憾。   上次在家中并未见到父亲,眼下,见父亲同祖母一道坐在偏厅的主位上,眼底微红,眸间藏了睿智,却也似苍老了一头。   “阿茵见过祖母,父亲。”温印上前,眸间忍不住涌起氤氲。   “起来吧。”永安侯温声开口。   刘妈上前,“姑爷不在,请姑奶奶替姑爷给老夫人和侯爷敬茶吧。”   温印颔首,敛了眸间碎莹。   新婚夫妇归宁,要在偏厅中给长辈敬茶。   李裕不在,只有温印一人。   偏厅中,丫鬟先在老夫人跟前置好蒲垫,温印在蒲垫前跪下,抬眸看向祖母。   另一个丫鬟端了托盘上前,托盘上放了茶盏,刘妈取了一盏,双手递给温印,“请姑奶奶给老夫人敬茶。”   温印双手接过,微微颔首,双手端着茶盏举过头顶,“请祖母喝茶。”   老夫人接过,轻抿一口,而后在一侧的桌案上放下茶盏,又从桌案上拿起红包递给她,“祝你们夫妻和和美美,家宅安宁。”   温印接过,“多谢祖母。”   刘妈上前,扶了温印起身。   丫鬟又将蒲垫置在永安侯跟前,温印如法炮制,“请父亲喝茶。”   永安侯接过时,深邃目光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停顿片刻,才缓缓端起手中的茶盏,饮了一口,而后放在桌案上,又递了红包给她,沉声道,“愿你们夫妻相互扶持,永以为好……”   温印抬头看向父亲,知晓父亲的沉声里藏了愧疚,歉意,还有旁的数不清的复杂情绪参杂在一处。   最后,温声朝她道,“地上凉,起来吧。”   “多谢爹。”   永安侯又看了看她,而后垂眸,敛了眸间情绪。   “姑奶奶快请起。”刘妈上前扶了温印在侧位坐下,温印才又看向主位上的祖母和父亲。   “先同你祖母说说话,晚些再来书斋。”永安侯叮嘱一声。   温印应好。   永安侯才又看向老夫人,“母亲,先让阿茵陪您说说话,儿子有事先去书斋了。”   老夫人应好。   温印目送父亲的背影离开厅中,良久都未移目。   新婚夫妇归宁时,女方会在偏厅中陪着家中女眷和长辈说话,男方则会同岳丈一道,在书斋说话。   今日李裕不在,温印代劳,只能先在祖母这处,稍后再去书斋单独见父亲。   永安侯的背影消失在苑中,温印才转眸,“祖母。”   老夫人知晓她许久没见父亲,心中不舍,尤其是眼下的情景,老夫人温声,“阿茵,来祖母跟前,祖母好好看看。”   温印起身。   阿茵是她的小名。   是祖母取的,是绿草茵茵,生机勃勃之意。   温印重新在老夫人跟前半跪下,“祖母。”   老夫人伸手摸了摸她头发,仔细打量着她,轻声道,“委屈了,阿茵。”   温印摇了摇头,鼻尖微红,应道,“不委屈,就是有些想祖母了……”   老夫人也鼻尖一酸,祖孙两人眼中都挂着泪。   刘妈提醒,“老夫人,姑奶奶,今日归宁,不落泪。”   祖孙两人都跟着颔首。   “快起来吧,地上凉。”老夫人伸手扶她,温印没有推辞,就在祖母身侧,父亲方才落座的位置坐下。   “府中可有什么缺的,人手够不够,要是缺什么不好置办的,晚些告诉刘妈一声,让刘妈帮忙备着;要是府中人手不够,就再从侯府拨些人去。你那处隔得远,家中也照顾也不方便,多些人手倒多些帮衬。”老夫人已经惦记几日了。   温印应道,“祖母,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嘴,馋家中厨子做的豆干了。”   明知她是打趣,老夫人还是忍不住笑起来,于是眸间分明有泪花,却也还在笑着,刘妈也跟着在一侧,边摸眼泪边笑。   “那让刘妈多给你带些回去,管够。”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   温印应好。   一侧,小鹿和瑞哥儿都跟着馋了。   “我想吃了~”   “我也是~”   刘妈笑道,“那老奴现在就去,让厨房先备着。”   屋中的笑声,缓和了先前的气氛。   再加上有龙凤胎在,童言无忌,倒真有些像归宁时女眷在一处说话的场景了。   老夫人又问起,“我早前听黎妈说,你身边伺候的人都不在,那还习惯吗?”   温印应道,“当时走得急,我在定州三两年,东西有些多,没来得及收拾,她们留下替我先收拾着,迟几日才走的。当时有黎妈在,我就同黎妈一道先回京了,再加上路上禁军走得快,她们许是要晚上个十天半月的。眼下离院那处也没多少事,黎妈陪着我一道,也照顾细致,没什么不习惯的,祖母宽心。就是黎妈辛苦了好一阵子,这几日连轴转的,黎妈都病倒了,我就让黎妈先留在离院,没跟着一道回府了……”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眼神中的微妙一闪而过。   温印没有移目。   老夫人很快会意,便又颔首,继续道,“不行就让刘妈去帮忙照看着,你身边总要有人使唤。”   温印笑道,“那怎么行?刘妈还要照顾祖母,我才放心啊。”   小鹿也在庄氏怀中道,“姑姑,我会照顾好祖母的。”   “我也是呀!”瑞哥儿也道。   童言童语,偏厅中很快都是笑声。   稍后,刘妈端了水果和点心来,温印陪着老夫人,庄氏和龙凤胎一道用了些水果和甜点,稍晚些才去了书斋。   “爹。”温印拎着裙摆入内,青丝用玉簪盘起,出落得明艳动人。   温印的母亲过世得早,父亲从小最疼她,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整个京中都知晓永安侯宠女儿,是女儿奴。   谁找她麻烦,永安侯就找谁的麻烦。   她在定州的三两年,朝中事务再繁忙,父亲也抽空去定州看过她。   她是父亲放在心尖上宠的女儿。   “同你娘越发像了。”永安侯感触。   温印笑,“明明是爹想娘了。”   永安侯轻笑,“坐。”   永安侯放下手中书册看她。   父女两人许久未见面了,抛开李裕的事,这也是父女二人难得的独处时间。   温印在案几对侧落座,书斋的窗户留了缝,隔着屏风吹进来的风里都带了腊梅的味道。   她从小喜欢腊梅,书斋苑中这几株腊梅还是她小时候非要种的,就同哥哥一道种了,还将父亲早前喜欢的花草给挪死了。后来长大了才知晓,那几株花草价值连城,却被他们兄妹二人挪开栽腊梅了。   此事后来还在朝中传开,父亲宠女儿的名声也逐渐远播。   仿佛想起早前的事,温印眸间再次红润,“女儿不在家中的时候,爹要照顾好自己,不要熬夜处理公务,早起也是一样的。”   永安侯看她。   她继续道,“还要照顾好祖母,祖母年事高了,今日在一处,看她还喜欢吃糖,刘妈也不好拦她。”   永安侯笑了笑,“许久没同爹一道下棋了,陪爹摆几局棋局吧。”   “好。”温印应声。   爹喜欢对弈,她从小就喜欢陪着爹一道摆棋谱。哥哥总逃,还没她陪爹一道摆棋谱的时间长。爹常说,摆棋局是复盘,有时候比对弈更有意思。   她陪爹摆过很多棋局。   不少棋局,爹都起过别名,譬如,“高山流水局”,“月落星沉局”,这些都是爹起的别称,只有她记得。   “爹,摆这一局吧。”温印翻开棋谱,是孟大国手同姜宇元之间的残局,棋谱的孤本很少了。   永安侯看了她一眼,父女二人便开始照着棋谱逐次落子。   时间过得很快,温印挑的棋谱很快便摆完。   永安侯也挑了两局棋谱摆棋,等这两盼棋局摆完,差不多便至黄昏前后了,刘妈来唤用饭了。   温印扶着永安侯,父女两人一道踱步至偏厅中,好像回到了早前在府中的时候。   温印同老夫人,永安侯,庄氏还有龙凤胎一道用了顿团圆饭,等入夜的时候,温印便在庄氏屋中同龙凤胎一处。   龙凤胎要听温印讲睡前故事。   龙凤胎最喜欢听姑姑讲睡前故事,温印在定州的时候,温兆和庄氏带龙凤胎去过定州两次看温印,每次都呆了月余。   龙凤胎总喜欢温印一处。   旁人说睡前故事都是照本宣科,只有温印会半照着书,半看着他们表情中的喜欢和期待做抑扬顿挫和调整,所以龙凤胎很喜欢听温印讲书。   庄氏在一旁看着他们三人,脸上挂着笑意,也想起温兆在家中的时候。   很快,庄氏眼底盈盈水汽,而后敛眸,没让他们看见。   温印一连说了两个睡前故事,庄氏才提醒瑞哥儿和小鹿该睡了。瑞哥儿和小鹿都各自闭眼,但没睡着。   小鹿偷偷睁眼,“姑姑,我有些想我爹爹了……”   “我也是。”瑞哥儿也睁眼。   庄氏愣住,温印伸手摸了摸龙凤胎的头发,轻声道,“我也是,我们都在想他,他肯定也在想我们……如果我们现在就睡,今晚就会梦到他。”   两个孩子都紧紧闭眼。   温印看了看身侧的庄氏,庄氏鼻尖微红,起身出了屋中。   温印知晓她触景生情,庄氏离开,温印在屋中给龙凤胎哼睡前小曲。   小鹿轻声道,“这首小曲爹爹也哼给我们听。”   瑞哥儿也道,“但是爹爹没有姑姑哼得好听,可我还是想听爹爹哼的……”   温印温声道,“睡吧,梦里爹爹会哼给你们听的。”   龙凤胎这才心满意足闭眼。   温印又哼了些许时候,直到龙凤胎都睡了,温印俯身轻轻拥了拥他们。   —— 我要月亮,哥哥给摘吗?   —— 摘~我们阿茵想要什么,哥哥都给摘!   温印吻了吻龙凤胎额间,“我也想他了,和你们一样……”   ***   庄氏在苑中暖亭内,望着夜空出神。   “大嫂。”温印上前,同庄氏一道坐了些时候,喝茶,说话,也说起龙凤胎的事,到很晚的时候,温印才回了屋中。   屋中没怎么变过,还同她去定州前一样。   温印躺在熟悉的床榻上,也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又不由想起下午在书斋同爹爹一道摆棋谱的场景。   爹喜欢给摆过的棋局起别名,她陪爹摆棋谱的时间最久,所以她记父给每一局棋谱起的别名,好些只有父女二人才知晓的名字。   她当时拿的那局棋谱,被爹称为“枯木逢春局”。她摆了那局“枯木逢春局”,爹便猜到李裕已经醒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更新来啦   ___________   明天周末啦,国际惯例,明天和后天的章节有周末红包 第015章 叶子牌   日头渐晚,京中又开始簌簌落雪,贵平回东宫的时候,寝殿处还未落灯。   贵平披着厚厚大氅,殿外值守的内侍官上前迎他,“贵平公公,殿下在寻您,让您要是回了,去殿下跟前回个话。”   “好。”贵平心中不知何事。   他今日外出替东宫办事,走了好几处地方,一整日下来时间有些打紧。   其实,原本也不应当这么晚,是因为在东街遇到永安侯府二小姐的时候,途中送了一程,耽误了些时候。   入了寝殿,有内侍官上前,“公公。”   贵平取下大氅,内侍官伸手接过,贵平才转向屏风后。   寝殿中烧了地龙,暖意徜徉,同殿外是全然两处天地。   李坦听得出是他的脚步声,没有抬头,继续在桌案前看着折子,“今日这么晚?”   贵平拱手,“中途有事耽搁了,折回时又路过万昌街,听说前两日的大雪,将不少民宅压塌了,万昌街那处流离失所的百姓不少。天寒地冻,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听说有人冻死,但京兆尹管不过来,临近年关了,殿下又在见过,我怕京中出岔子,正好听到了,就去看了看。”   李坦这才抬眸看他,问了声,“眼下如何了?”   贵平应道,“万昌街那处,原本就是京中贫民居多,年久失修,今明两年不出事,往后也要。也问过工部那头,马上就要年关了,不好大兴土木,京中各处都在排着队候着。小人便做主,将没有落脚之地的百姓先安置在西郊景苑处,等过了年关再说。”   李坦看了看他,西郊景苑是他赐给贵平的私宅。   他知晓贵平自万昌街来,有挂念。   李坦放下手中的折子,淡声道,“景苑是你的私宅,你做主就是。但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偌大个长风压塌又何止一条街道,几处民宅?”   李坦看他,“你若入仕,定是清流。”   贵平拱手,“贵平并无入仕之心,只想侍奉殿下左右。”   李坦垂眸,“你明日去工部一趟,同他们说孤问起万昌街之事,让他们来孤跟前说清楚。”   “多谢殿下。”贵平躬身。   此事算告一段落,李坦才又问起,“听说你今日在东街遇到温印了?”   贵平微怔,如实道,“是,永安侯府二小姐同陆国公府上的陆小姐在东街遇到,生了些不快,堵了路上不少马车,小人怕有差池,便让人送了陆小姐一程,自己跟去了永安侯府一趟。”   李坦瞥了他一眼,平静道,“贵平,你很少做这些事,告诉孤,这次为什么?”   贵平应道,“自从殿下监国,封陆平允做了陆国公之后,陆平允行事高调,这次陆江月当众刁难永安侯府,怕给殿下这处落口舌,小事处行事不知收敛,大事怕是不能重用,当时围观者不少,小人亲自去送,可以免了旁人嚼舌根。”   听他说完,李坦眸间明显愠色,“若不是早前许诺过陆家,本就不应当给他陆国公的封号,原本想着他能收敛些,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己的女儿都管不好,还不知晓要生多少事端。若人人都像你,孤夜里也可以睡得安稳些。”   贵平看他,“殿下如今已贵为东宫,夙愿得偿。”   “但孤一日都未安心过……”李坦话音未落,目光停留在手中的折子上,忽然噤声。   贵平抬头看他,见他脸色都变了。   “殿下?”贵平不知何故。   李坦的脸色肉眼可见得难看,“给孤把傅载时叫来。”   眼下已近子时了,贵平诧异,但李坦砸了手中的折子,折子摔在地上,贵平连忙跪下,摊开的折子上,赵国公几个字映入贵平眼中。   傅载时惹祸了,贵平皱眉。   ***   翌日晨间,温印在老夫人处用的早饭。   “让刘妈特意给你熬的野菜粥,快尝尝。”老夫人自己没用,看着她用。   “好喝。”温印感叹。   刘妈也跟着笑起来。   温印也笑着,老夫人问起,“想什么呢?”   温印应道,“想起早前在府中的时候,总是在祖母这里吃独食……”   “那可不?”老夫人见她碗中的野菜粥喝完,又朝刘妈道,“再盛些来。”   老夫人又道,“许久没陪祖母摸叶子牌了。”   温印从善如流,“今日有时间。”   刘妈刚好盛完野菜粥,“那老奴去请世子夫人来,正好一道。”   “快去。”老夫人高兴。   晚些,庄氏带了龙凤胎来,刘妈照看着龙凤胎在一侧的暖阁中练字,老夫人同庄氏,温印一道摸叶子牌。许是许久没摸过叶子牌了,老夫人拉着庄氏和温印摸了一整日的叶子牌,到入夜温印也没走成,又在侯府留了一日。   最后是刘妈见老夫人实在累了,才催了老夫人去睡。   最高兴的是龙凤胎,又可以同姑姑一处,听姑姑说故事。温印也照旧说了睡前故事,哄龙凤胎入睡。   小鹿好奇,“姑姑,你今日没回去,姑父会想你吗?”   瑞哥儿也接话,“姑父他都生病了啊……”   庄氏轻叹,“小鹿,瑞哥儿,快睡了。”   温印摸了摸他们两人的头,温声道,“我在家中多陪你们一日不好吗?”   “当然好!”   “好啊~”   两个孩子又应声。   温印笑道,“那快睡吧,明日晨间早起我们打雪仗去。”   两个孩子欢呼雀跃。   乳娘照看着,庄氏送温印回苑中。   永安侯府是祖宅,宽敞,而且宅子中每一处景致都有讲究,或引经据典,或附庸风雅,庄氏送温印回苑中这一路,说了不少话。   “祖母舍不得你,想尽办法也要多留你一日,后来眼皮子都打架了,还说着要玩,我是怕她坐不住,最后幸好是刘妈救场。”庄氏笑着说道。   温印也笑,“祖母是真的喜欢叶子牌,日后陪祖母的时间更少了,能多玩几局便是几局,祖母高兴就好。”   庄氏驻足,“阿茵。”   “怎么了,大嫂?”温印也停下。   庄氏深吸一口气,“阿茵,小鹿和瑞哥儿都喜欢同你一处,你日后若是有时间,就时常回府中来。若是不方便,就让黎妈遣人来说一声,我届时让人送帖子来。再不济,小鹿和瑞哥儿想你,我带他们两人去看你,总不挡拦着见自己亲姑姑的……”   温印微顿,知晓庄氏是替她着想,也想着能让她多出离院,多回府中呆着舒心些。   温印拥她,“我知道了,大嫂。”   庄氏也拥她,“你哥不在了,我总要替你哥哥照顾好你……”   温印眸间氤氲,“大嫂,我很好,真的……”   庄氏哽咽。   ***   等回了屋中,温印还在想方才的事。   尤其是早前那句“你哥不在了,我总要替你哥哥照顾好你”,一直在温印脑海中潆绕。   温印怕冷。   屋中的碳暖都要比旁人屋中更多,温印在碳暖前烤着火。   大嫂温婉纯良,庄家是百年的书香门第,很早之前就没人入仕了,是出了名的清心寡欲。   原本哥哥是永安侯世子,永安侯府同庄家不算门当户对,但祖母和爹都惯来向着她和哥哥,所以哥哥的亲事顺利。   这些年在家中,也因为有祖母和哥哥护着,所以大嫂一直和善简单。   譬如今日,她同祖母都知晓,摸叶子牌是噱头,其实就是祖母要在府中多留她一日。她心中也清楚,李裕还在病榻上,旁人看来,这本亲事本就不是永安侯府愿意的,那她难得回府,不应当那么着急回去,除非,是离院中还有旁的事。   离院里还能有什么旁的事?   无非是李裕醒了。   所以她必须要在侯府多呆两日,所以她让黎妈留在离院中照看,也在离开离院前也告诉过黎妈一声。   所以不仅今日,还有明日,她都要在侯府,做样子给旁人看。   祖母一早就会意,所以才会有叶子牌这么一说。   但最后大嫂的一袭话,还是让她心中感触……   若没有乱世,国中多好,京中多好,家中又多好?   温印垂眸。   ***   主屋中,李裕终于等到黎妈入内,“殿下还没睡?”   黎妈轻声。   李裕看着她,尽量平常得语气问道,“温印,今日不回来吗?”   不待离开口,他又若无其事得补充了一句,“不是归宁第二日就会回家中吗?”   黎妈也才想起此事,“夫人没同殿下说起?”   夫人告诉过她,她以为夫人也同殿下说过了,李裕摇头,“不曾。”   黎妈轻声,“老奴以为夫人同殿下说起过了,夫人今日不会回来,明日应当也不会。旁人都道殿下眼下还未醒,夫人回家多呆两日反倒不会引人怀疑。顺道还有旁的事,夫人刚好一处去了。”   李裕才会意,“我知道了。”   待得黎妈出了屋中,李裕才重新躺下,只觉又是极慢的一日。   但黎妈方才是说,温印应当明日还不会回来。   他是有些不习惯,又是整日整日独自一处。   李裕又牵了那床被子盖上,他昨晚就是盖的两床被子,没想到今晚也是,但恐怕明晚还是,那被子里都是他的味道了……   等她回来前,让黎妈换一床吧。   只是明日就是十一月二十八了,消息能传到到甘雨处吗?   李裕全无睡意。   作者有话说:   鱼宝宝:忽然没人抢被子了   ——————   对不起大家,才来,今天又是核酸检测,又是其他事情,实在太多了,明天保证不会延迟了,绝对保证   这章开始有周末红包,记得按爪,明天见 第016章 鱼(宝宝)   翌日晨间,温印还在睡梦中,龙凤胎就来了屋外。   “姑姑,姑姑!”   “打雪仗了!”   温印平日都醒得早,昨晚是因为同庄氏在一道说了许久话,温印有些失眠,很晚才睡着。   龙凤胎来的时候,温印撑手起身,披了衣裳,一脸睡眸惺忪的模样开了门,再看到龙凤胎脸上欢呼雀跃的表情,温印才想起昨晚确实答应了龙凤胎打雪仗的。   “姑姑还没洗漱呢,我们晚些再来吧。”庄氏解围。   龙凤胎明显等不及,“可是我们都到姑姑这里了呀~”   “我们也可以等着姑姑洗漱呀~”   “姑姑是不是?”   温印俯身,笑着摸了摸龙凤胎的头,温声道,“你们先去曾祖母苑中吧,等姑姑洗漱完,换身衣服就来,我们今日在曾祖母苑中打雪仗。”   “好~”两个小家伙得了温印许诺,也不用庄氏催了,自己就往老夫人苑中跑去。   庄氏提醒,“慢些,地上滑。”   “知道了,娘~”龙凤胎的声音远远传来,但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前了。   乳娘和伺候的丫鬟连忙撵上去。   近处,庄氏歉意,“今日一大早就起来了,说昨晚同你约好的,晨间打雪仗,都拦了好些时候了,实在坐不住了才来的。说怕你今日要回府,恨不得一人抱一个大雪球直接来你跟前。”   温印不由笑起来,“我也想玩了。”   庄氏莞尔,“那我们去祖母苑中等你。”   “好。”送走庄氏,温印又唤了丫鬟打水来屋中洗漱,更衣。   温印怕冷,打雪仗可以,但是御寒措施要做好,于是等温印出现在老夫人苑中的时候,厚厚的夹袄,领子袖口都厚实,还有保暖的耳罩。   这些早前在家中都有,温印翻出来也容易。   许久未见她这幅模样,老夫人和庄氏都看乐了。   “姑姑!”“哇,姑姑!”龙凤胎欢喜,一看就是真的要同他们打雪仗,不是忽悠小孩子的。   刘妈叹道,“姑奶奶,先用了饭再玩吧。”   温印笑道,“不了,答应旁人的事,要言而有信,打完雪仗再吃。”   温印尊重龙凤胎。   龙凤胎欢喜得在原地就蹦蹦跳跳起来。   “走吧。”温印牵了小鹿,瑞哥儿已经先蹦到苑中去了,温印回头,“大嫂,一起吧。”   庄氏微讶,“我……不用了。”   庄氏身子羸弱,打雪仗这样的事情都是在闺中的时候,也有好些年了。   温印折回牵她,“我一个人打他们两个,太欺负人了,大嫂一起正好~”   老夫人也笑,“都去吧。”   自从温兆过世,家中仿佛许久没有这样的笑声了,温印真的一个人打庄氏和龙凤胎三个,有被撵得满苑跑的时候,也有击中的时候。   老夫人眸间都是笑意,“打起雪仗的时候,一点都不像个姑娘家。”   刘妈笑道,“老夫人不是常说,二小姐要是个男子,一定不逞多让;咱们二小姐是女子,那也是京中贵女典范,端庄大方,不出错,处处得体,也就在家中,老夫人跟前这幅模样,不用藏着掖着的。”   老夫人感叹,“也不知晓这两三年跟着她外祖母在定州学了什么,娄家老太太厉害着,我看她这趟回家中更稳妥了。”   刘妈道,“老太太有手段,又生了一双慧眼,老夫人才放心二小姐去的,反正二小姐肯定不是绣花就对了。”   老夫人乐道,“让她绣花,那是难为她了……”   老夫人言罢,苑中,温印的声音正好传来,“我要反击啦!”   温印话音刚落,龙凤胎已经尖叫着满苑子开跑,庄氏也护着两个孩子,整个苑中顿时热闹无比。   刘妈笑道,“府中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热闹好,总会热闹起来的。”老夫人欣慰笑了笑。   ……   稍晚些,庄氏,温印和龙凤胎都累了,也饿了,刘妈备好了饭菜,可以一道来老夫人屋中用饭。   乳娘带了龙凤胎的衣裳来。   方才就属龙凤胎满苑子跑,衣裳都湿了,怕散寒染风寒。外阁间一侧就临着暖阁,庄氏和乳娘给龙凤胎擦干头,然后乳娘领去暖阁中换了衣裳再回了外阁间一道用饭。   乳娘领龙凤胎折回的时候,温印和庄氏已经陪老夫人用过了,龙凤胎上前,温印用公筷给两个孩子夹菜。   许是方才活动了,也乐了,捧着碗吃得很香。   庄氏叹道,“平日里一口青菜都不愿意吃,姑姑夹得就爱吃。”   小鹿笑道,“姑姑夹得青菜好吃呀,是不是?”   瑞哥儿跟着点头。   两个孩子都喝了两碗粥。   “姑姑可以不回去吗?我们想天天都和姑姑打雪仗~”瑞哥儿忍不住开口。   “那不行,姑父怎么办啊?”小鹿看他。   瑞哥儿挠了挠头,“哦!我知道了!我们可以去姑姑那里,和姑姑姑父一起打雪仗啊!”   温印险些噎住。   刘妈替她缓了缓背,庄氏会错了意,怕是孩子的话让温印触景生情,庄氏提醒,“好好吃饭。”   两个孩子连忙收敛。   温印低头喝着粥,脑海里莫名萌生出一股错觉——和姑父一起打雪仗?那不就是大孩子带小孩子吗?   忽然想起李裕,也不知道李裕这两日在离院怎么样了?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黎妈没让铜钱来,应当没有旁的事。   ***   离院大门处,韩渠下了马车。   离院外有值守的禁军在,韩渠上前,“小的是来给夫人送图纸的,早前约了今日。”   禁军瞥了他一眼,是对他有印象,也知晓他早前来过。   禁军侍卫看了看他,“你先等等。”   禁军侍卫寻了这处值守的禁军头领,禁军头领有些不耐烦,“夫人归宁不在,打发人走。”   禁军侍卫折回,同韩渠说起。   韩渠意外,“夫人不在?”   禁军侍卫轻嗯,“归宁未回,你隔几日来吧。”   韩渠追问,“那军爷可知夫人何时回来,不瞒军爷说,夫人特意交待过,想早些看看的,小人也是怕耽误,担不起这责任啊。”   禁军看了看他,韩渠聪明,“哦对了,当日卢管事也在,如果夫人不在,可否让小人入内先见见卢管事,那小人也好交差不是。”   “吵什么?”禁军头领上前,   韩渠眼尖,趁着临近问候的功夫,在禁军头领手中塞了一锭银子,“这天寒地冻的,小人孝敬各位军爷吃酒的。”   禁军头领脸色微妙变了变,韩渠继续道,“各位军爷辛苦了,这日后我们也得进进出出的,免不了要麻烦各位军爷的时候,各位军爷赏个脸。”   禁军头领笑了笑,这人也识趣,“进去吧。”   韩渠感恩戴德作揖。   等见到卢管事,卢管事也才想起夫人约了曲工今日来府中的事,“曲工,夫人归宁未回,今日不在府上,怕是府上留人了。”   韩渠一脸焦急,“方才也听门口值守的禁军说起了,可卢管事,您也知晓工期急,夫人那日再三叮嘱了雕栏上的图案要她亲自过目的。夫人不开口,我们也不敢做呀。卢可管事,您是办事的人,您也知晓还有一月就到年关了,哪家的工期都是排满的,今日要不定下来,晚一日就等于晚十日,怎么年前也做不完了,夫人这处可没法交待呀!”   “是不巧了些……”卢管事感叹。   韩渠为难,“卢管事,您看,这年前暖亭的事要是定不下来,我这生意就丢了!小本生意,丢了事小,但若是惹了夫人不快,永安侯府这头找小的撒气,小的在京中就没法做了,这可是断口粮的事啊!要不是永安侯府这处,小的实在不熟,去了人家也拦着不让见夫人,小的就自己去了……”   卢管事颔首,“你去是不妥。”   话音未落,韩渠往他手中塞了一锭银子。   卢管事顿了顿,韩渠恭维道,“卢管事,您是这院中的管事,您让人带我去趟,能见着夫人,哪怕定不下来,知会一声,日后别怪在我头上就行。”   卢管事看了看他,不动声色将银子收到袖袋中,“也是,大家都别难做,我让人领你去趟永安侯府。”   “多谢卢管事了。”韩渠拱手。   等上了马车,韩渠才敛了方才神色。   东家那日特意提了大后日,那就一定是今日,不会出错。   东家不是不在离院,是特意借故不在离院这处,好撇清关系。   也是让他去永安侯府寻她的意思。   如此,他这趟来离院是折腾了,离院上下都看到;他再去永安侯府,也是卢管事的人带去的;如此,他这趟去永安侯府既不是事前约好,却又顺理成章,不惹人怀疑。   是东家的手笔。   韩渠看了看天色,晌午过后就能到永安侯府了。   ***   早饭后,温印扶着祖母在苑中散步消食了些时候,才回了外阁间中打叶子牌。   原本就是因为祖母想打叶子牌留下的,所以戏得继续演,牌也得继续摸。   摸了一会儿,温印让黎妈来替她打牌,她起身去给祖母捏肩,也帮着祖母看牌局,像小时候一样。   叶子牌打得慢,要慢慢摆,也要慢慢算,老夫人算头脑灵活的,庄氏连输了好几局,刘妈更是,老夫人赢了不少筹码。   温印看了一会儿,又去了一侧暖阁看龙凤胎写字。   暖阁在外阁间一侧,中间隔着帘栊,能隐约听到外阁间的声音,却不吵,两个孩子在乳娘陪同下练了好一会儿字了。   “要这样握笔,对,这样掌握力道更好……”温印上前帮忙调整。   小孩子握笔的姿势最重要,龙凤胎还小,还在纠正,力道也是最难掌握的,都要勤加练习。   帘栊撩起,有丫鬟入内送水果。   庄氏正好看到温印在教龙凤胎握笔,语气亲厚,嘴角噙着温柔笑意。   龙凤胎也认真在学,好像还在问问题,温印也俯身,伸手握住龙凤胎的手,一笔一画教两人。   庄氏感慨:“阿茵耐性……”   龙凤胎练字让府中请的先生都头疼,但同温印在一处,反倒比先生在的时候认真。   老夫人也转眸看了看暖阁处,温印同龙凤胎和谐在一处,老夫人不由叹道,“她小时候是最不耐性的那个……”   刘妈笑道,“还不是老夫人给磨的。”   老夫人抿唇,“耐性些不吃亏。”   ……   暖阁中,温印正好在身后握着小鹿的手写完临摹的字,小鹿又照着自己写了一个,比刚才像多了。   小鹿笑嘻嘻看她。   她也问起,“还想写什么字?”   两个孩子其实都有些写累了,正好停下来休息,瑞哥儿笑道,“姑姑,写姑父的名字吧!”   啊?温印不由想了想,李裕的“裕”字?   温印一手握笔,一手撩起衣袖。   龙凤胎趴过来看。   温印一面写一面道,“裕者,富饶也,天地裕于万物,是富足之意;裕民,是使百姓富足的意思;还作宽裕,为心胸宽阔,大度。”   “哇~”龙凤胎感叹,“这么多意思。”   是啊,温印印象中好像也是第一次细想李裕的名字,也如同在重新认识李裕一般……   拿裕做太子之名,是天家对他寄予的厚望……   “可是,姑姑,这个字好难写啊。”瑞哥儿发愁。   小鹿也跟着点头。   温印笑了笑,重新在纸上落笔写了一个字,“那写这个……”   “鱼?”龙凤胎都认识。   温印笑道,“嗯,差不多吧。”   温印刚说完,刘妈撩起帘栊,“夫人,离院那处来人了。”   温印抬眸,心底澄澈,眼下这个时辰来的应当是韩渠……   温印搁下笔。   作者有话说:   鱼宝宝:……   裕的意思,来自字典,百度,等等,这里注释下   ——————   这章还有周末红包,记得按爪,明天中午12:00一起发   抱抱龙是按龙抓,鱼宝宝就冒鱼泡泡吧。   ——————   另本周感谢信,爱你们~   感谢在2022-03-14 20:35:49~2022-03-20 20:31: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洛神花茶 2个;阿雪、小院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幼儿园扛把子 30瓶;我的弦、阿喵、35945763 10瓶;彼得熊猫 6瓶;47243186 5瓶;鸢尾花与骑士 4瓶;淡淡兰亭、maruko、aaakkkdsh 2瓶;vv、长安安lycoris、睿睿、愛看書的大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17章 鱼宝宝   “姑姑,是姑父来了吗?”瑞哥儿好奇。   经过方才姑姑教他们两人识的字,瑞哥儿满脑袋里都是‘姑父’和‘鱼’,听到离院的消息,便头一个想到的是姑父……   温印温声笑了笑,“不是他。”   瑞哥儿有些失望。   温印撩起帘栊出了暖阁,龙凤胎也赶紧从案几前起身,跟着温印一道出了暖阁。   听说离院那处来人,外阁间的叶子牌就停了下来,正好见温印出了暖阁,庄氏起身迎上,“阿茵,是不是院中有什么事?”   庄氏目露忧色。   毕竟离院中还有废太子在,眼下这个时候,又是离院来的人……   刘妈也看向温印。   恰好粗使婆子领了小厮来了外阁间处,刘妈认出,这是黎妈从侯府带去离院的小厮。   “老夫人,是府中跟去的人。”刘妈提了一句。   是府中的人,便知根知底,不必担心旁的。   老夫人颔首。   小厮入内,拱手行礼,“小的见的老夫人,世子夫人,夫人。”   小厮没有抬头,继续道,“夫人,卢管事让小的带曲工来侯府见夫人,说是梅苑要新建暖亭的事。夫人早前嘱咐过年关前要建好,卢管事怕工期紧,耽误了,赶不上夫人要的时间,便才让小的将曲工带来了。”   温印恍然想起模样,也朝老夫人和庄氏道,“是我忘了,早前约了今日在府中见工匠,让人白跑了一趟。”   原本归宁第二日就当回的,她这趟在永安侯府多呆了些时日,所以人家扑了空。   又因为工期急,卢管事和工匠都怕担责任,这才有了让府中小厮领人来永安侯府这么一出。   原来如此,老夫人和庄氏都没见舒缓,不是什么大事就好……   温印笑了笑,“曲工人在哪?”   之前就让人白跑了一趟,这趟不见更不好。   小厮应道,“回夫人,曲工已经在偏厅的苑中等候了。”   “我稍后就去。”温印说完,小厮先退了下去。   庄氏问起,“才几日,怎么忽然想起建暖亭了?”   温印笑道,“大嫂您不知道,府中有好大一片梅苑,栽种了各式腊梅,我和黎妈都没想到过,一圈逛下来,中途是一定要歇脚饮茶的,但苑中的冬亭荒废很久了,让院中的管事看过,修缮不了,只可惜了一处好精致。大嫂也知道我喜欢赏梅,马上要年关了,就让黎妈寻了院中,找他找了工匠来看看,能不能在年关前新建一处大一些暖亭,这样年关也有好有去处。”   看雪赏梅品茶,是打发时日用的……   在离院,出入皆有不便。   看似宽敞,实际就一方天地,新建处暖亭,是赏景,也是寻些事做。   老夫人和庄氏都会意,便没再多问起了。   倒是龙凤胎忍不住兴奋。   “府中的腊梅,有姑姑苑中多吗?”小鹿牵了她的衣袖。   温印笑道,“当然有,很多很多,风吹过来的时候,全是腊梅的香味。”   “哇,我也想去看看。”小鹿感叹。   “那等暖亭建好,姑姑邀请你去。”温印说完,小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还有我还有我!”瑞哥儿也不落人后。   温印笑着摸了摸龙凤胎的头,又朝老夫人和庄氏道,“祖母,大嫂,我去偏厅看看,晚些就回。”   龙凤胎方才在暖亭中练了许久的字,早就坐不住了,眼下都说要同温印一道去,温印便一手牵了一个。   庄氏叮嘱了声,“不许添乱。”   龙凤胎应好。   老夫人温声道,“让他们去吧,我们继续摸牌。”   庄氏和刘妈都应好。   摸牌时,老夫人目光落在温印背影上,没有再出声。   ……   等到偏厅外的苑中,温印远远见到韩渠。   温印上前,就在苑中的暖亭内落座,韩渠恭敬拱手,“夫人。”   温印轻嗯一声。   这还是自上次回京的官道上,大雪封山,温印在马车中撩起帘栊看眼韩渠后,两人第一次照面。   韩渠双手呈上图册,“夫人要的图册。”   温印接过,随手翻了翻。   龙凤胎都好奇凑过来,一左一右靠着她,也托腮同她一道看着。   温印温声问道,“喜欢哪个?”   小鹿伸手指了指画册上的五只蝙蝠,而瑞哥儿则指着一处抱着桃子的蝙蝠。   “这都是什么呀?”小孩子好奇心重,也觉得新鲜。   这页应当都是同“福”字相关的图案,温印朝龙凤胎道,“册子上都是暖亭中可以雕刻和绘制的图案,这一页都蝙蝠,蝙蝠中的“蝠”字同福气绵绵的福字读音相同,所以在很多暖亭上方的雕栏上都会雕刻和绘制蝙蝠的图案,寓意福从天降。”   温印说完,指了指头顶。   两个孩子都顺着她的指引看去。   “哇,真的有蝙蝠!”   “还有五只呢!”   龙凤胎早前都没仔细看过,温印这么说起,两个孩子都似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一般。   韩渠看向温印,眸间也藏了笑意,但未多显露。   “刚才小鹿指的五只蝙蝠,是五福临门之意;瑞哥儿指的口中衔着仙桃的蝙蝠,是福禄双全的意思。”温印继续。   瑞哥儿新鲜,“为什么仙桃是禄?”   温印摸了摸他的头,温和道,“桃为禄,所以是福禄双全。”   禄为加官进爵之意,所以温□□中清楚,在离院中用任何同“禄”相关的图案都不合适。   温印又同龙凤胎一道看了很久的画册,挑了暖亭各处或雕刻,或绘制的图案,有添福的,也有驱邪避凶的,镇宅的。   龙凤胎年幼,起初觉得新鲜,看着看着,瑞哥儿就要说去堆雪人了。   温印让乳娘照看着,就在苑中,温印也能看得见。   温印继续在暖亭中翻着册子,远远看去,是在一面看册子,一面同韩渠说话,挑选暖亭的图案,并无不妥之处。   而近处,韩渠在温印看册子的时候,尽量压低声音,“按东家的吩咐打听过了,这么大量的军粮往来,不可能没有动静,应当是藏在旁的大宗交易里,我查着了那段时日的往来,估摸同陆家有关。”   “哪个陆家?”温印轻声。   “国公府。”韩渠言简意赅。   温印指尖微微顿了顿,那说得通了,为什么李坦会给陆平允国公爷的爵位,这是冒着诛九族的风险。   没有这批粮,李坦不敢动。   “怎么查到陆家的?”温印又问。   韩渠道,“陆平允的妻弟姓史,史家早前在成州一带颇有名望,后来没落,取了商家之女,东家应当有印象,阮家。”   阮家?   韩渠继续道,“阮家不做粮食生意,但阮家做马匹生意。非常时期,朝廷看得严,这么大量粮食往来一定会查,但当时东陵与长风交战,军中缺战马,那时候马匹交易都是朝廷催着的,谁都不敢查……”   韩渠三十上下,行商老练,胆大心细,且沉稳圆滑,韩渠很清楚如何顺藤摸瓜。   温印这才看向韩渠,“继续查,一个阮家吃不下来,这里面还有猫腻。”   韩渠应是。   “还有一件事。”温印没有抬头,一面低头看着画册,一面同韩渠说起黄昏前后去东街的濮阳酒肆饮酒见甘雨的事。   只说了一遍,然后阖上画册看他。   正好有下人上前添茶,韩渠拱手,“夫人放心,图案定下来,工期能按时。”   “那就好。”温印又翻了翻手中册子。   韩渠应道,“图册先留夫人处,夫人这两日要是变了心意,想换图案,还可以再挑选。”   温印收下,“好,我再看两日,你隔两日再来。”   韩渠听懂了隔两日来的意思。   是让他今晚去濮阳酒肆见过人后,不要着急露面之意,韩渠沉声道,“夫人的意思,小的明白。”   温印颔首,很快,小厮领了韩渠离开。   温印目送韩渠背影离开,轻抿了一口茶盏,再看了看手中的画册,这样的画册带不进离院,禁军一定会搜检,但带的进永安侯府。   韩渠听说她在永安侯府,就带了画册来。   画册扉页很厚,内里藏了东西。   温□□知肚明。   苑中,瑞哥儿正朝她挥手,“姑姑,来看我们堆的雪人!”   温印上前。   呵,是真的堆了一个雪人,许是乳娘在一侧帮忙的缘故,有模有样,有鼻子有眼睛,两个孩子很喜欢。   温印叹道,“好像,缺了点儿什么……”   两个孩子看她,她伸手取下耳罩,俯身带在雪人头上。   “哇~”两个孩子咯咯笑了起来。   忽然多了耳罩的雪人就似活灵活现一般,有了灵气,连乳娘都跟着在一侧笑得合不拢嘴。   “这也太好笑了!”瑞哥儿感叹。   “真好看!”小鹿也觉得别致。   温印蹲下,“给雪人取个名字吧。”   瑞哥儿眨了眨眼睛,忽然笑起来,“鱼宝宝!”   温印:“……”   温印以为自己听错。   “鱼宝宝~”瑞哥儿明显对自己起的名字满意,“就是姑父名字里的那个鱼字!”   温□□中轻叹,那是裕,不是鱼,鱼是方便他们两个练字的。   温印正要开口,小鹿却跟着笑起来,“我也喜欢鱼宝宝~”   小鹿已经上去拥抱雪人。   雪人堆得大小原本就同两个孩子差不多高,龙凤胎上去拥抱它的场景和谐又温馨。看着龙凤胎的欢喜模样,温印打消了纠正的念头。   只是看着眼前那个带着耳罩,大眼睛长鼻子,又双手举着树枝的滑稽模样,温印莫名想笑。   “姑姑,你也抱抱鱼宝宝吧!”瑞哥儿邀请。   “嗯。不用了。”温印婉拒。   小鹿眨了眨眼睛。“可是姑姑不抱鱼宝宝,鱼宝宝会很伤心的~”   嗯,但她如果抱了,她会更伤心,早前手在衣裳里的温暖触感,还让她惊悚。   温印伸手轻轻碰了碰雪人的鼻子,“我刮了它的鼻子了。”   这也是亲近举动,等于四舍五入等于抱它了。   温印话音刚落,瑞哥儿嘴角忽然耷拉下来,“姑姑,你把鱼宝宝的鼻子刮掉了。”   温印回神,果真见雪人的鼻子落了下来。   但忽然没了鼻子的雪人,怎么越看越像一幅恼火,憋屈,无的放矢的模样……   还有些眼熟。   温印:“……”   作者有话说:   鱼宝宝:那是,我媳妇儿怎么会抱冒牌货!我媳妇儿只!抱!我!   ————————————————————————   今天没迟到~   P.S. 鱼宝宝明日上线啦 第018章 夫人回了   “姑奶奶真要今日回去?”马车上,刘妈还是意外。   温印颔首,“是,想起离院还有些事,怕黎妈一人照顾不过来。”   刘妈感叹,“老夫人还让厨房备了姑奶奶爱吃的铜锅,说今晚涮铜锅呢……”   温印笑道,“日后的。”   刘妈知晓她是宽慰。离院哪里像旁的地方,出入都有禁军排查,哪能那么容易,但姑奶奶这么说,刘妈不好戳穿,龙凤胎也听不出来,趴在马车窗户处看着外面,嘻嘻哈哈说着话。   温印看向对面的龙凤胎,“说了送到陈记的,马上就到了。”   龙凤胎中一人道,“嗯,知道的,送姑姑送到陈记,然后就同刘妈一道回去。”   另一人又道,“还可以在陈记先吃糖葫芦。”   刘妈也笑着看向两个小祖宗。   姑奶奶下午说要回府,两个小祖宗哭得伤心,说不让姑姑走。最后姑奶奶让两个小祖宗送她到东街的陈记,两个小祖宗这才打住。   眼下,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马车外禁军的声音传来,“夫人,到了。”   刘妈撩起帘栊,逐次抱了龙凤胎下马车,元宝也搭手扶了温印下马车。   陈记的冰糖葫芦最是出名,龙凤胎吃冰糖葫芦的时候,温印也尝了些。   刘妈在一侧,恍惚间像看到了世子同姑奶奶小时候……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连龙凤胎都长大了,刘妈感叹。   “姑姑,我还想带一根糖葫芦回去。”小鹿吃完。   温印提醒,“不能吃那么多,会长蛀牙,别问姑姑为什么知道,姑姑小时候也喜欢吃糖葫芦。”   小鹿笑道,“我是给娘亲带回去的~”   瑞哥儿补充,“祖母也要!”   温印托腮看着他们两人,“姑姑觉得你们两个长大了~”   刘妈笑容可掬,“老奴去买。”   温印笑了笑,又似想到什么一般,“黎妈,也帮我多带几串。”   瑞哥儿依葫芦画瓢,“姑姑,不能吃那么多糖葫芦,会长蛀牙的~”   温印伸手刮了刮他鼻子,“不是我吃的,给元宝和铜钱。”   还有某条鱼的……   元宝在一侧笑弯了眼睛,小鹿和瑞哥儿也跟着笑起来。   马车经过最东市最繁华的路口,稍作停留避让,身侧小内侍官的声音响起,“贵平公公,是永安侯府的二小姐。”   贵平闻言,撩起车窗上的帘栊看出去,果真见温印同龙凤胎一处,伸手替瑞哥儿擦着嘴角,瑞哥儿咯咯笑着。   小内侍官感叹,“二小姐生得真好看。”   贵平没有应声。   拥堵很快过去,马车停留的时间很短,马车从路口驶走。贵平放下帘栊,脑海中还是方才温印给瑞哥儿擦嘴角,瑞哥儿咯咯笑着的一幕。   很快,马车在东宫外停下。   “公公。”值守的禁军问候,贵平颔首致意。   刚替殿下办完差事回来,正要去殿下跟前复命,行至殿外,有旁的内侍官上前,“贵平公公。”   贵平看他,“怎么了?”   内侍官上前附耳,“傅大人在殿中。”   “傅载时?”贵平看他。   内侍官颔首,继续道,“今日早朝过后,殿下没去泰和殿,直接回了东宫,而后又传了傅大人来殿中。傅大人从那时跪到现在,还没起过……”   内侍官觉得此事微妙,便在贵平入内前提醒一声。   贵平当即会意。   其实昨夜殿下见到傅载时折子的时候就已然动怒了,要见傅载时,但后来忍住了。   赵国公一事本就敏感,如果东宫深夜召见大理寺少卿就为此事,传出去必定多猜忌,若殿下在气头上,没忍住动了人,朝中的猜忌恐怕就更多……   眼下朝中时局刚稳,还处于微妙平衡中,实在不宜节外生枝。所以他昨晚拦着殿下,殿下想了想,还是忍到了今日。   贵平环顾四周,问起,“茂竹呢?”   内侍官应道,“茂竹公公今日下朝后就称病告假了。”   贵平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旁的。   贵平入内时,傅载时已经跪了好久,一直不敢抬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今日下朝,东宫罕见得没有留在泰和殿中,而是回了东宫,内侍官说殿下有事寻他,宣他去东宫,他想应当是赵国公的事入了殿下的眼。结果从他入殿中起,东宫就一直在看折子,除了翻折子的声音,殿中如死寂一般。   傅载时不敢动弹。   等到贵平入内,朝东宫复命,傅载时终于听到东宫将折子放下,端起茶盏的声音。   傅载时喉间紧张得咽了咽。   等茶盏放下,东宫的声音果真传来,“你的折子孤看过了,赵国公如何处置一事,是你们大理寺上下的意思?”   傅载时早已满头大汗,又不敢伸手去擦,一听东宫开口,傅载时紧张应声,“是,殿下,是大理寺上……”   傅载时话音未落,李坦又冷声打断,“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声音里明显带了阴沉与不耐,傅载时顿时后背也吓出了一身冷汗,“殿,殿下……”   李坦打开折子,幽幽开口,“你弹劾赵国公,结党营私,祸乱朝纲,同陶家一门共为通敌叛国同谋,男丁应当斩首,女眷流放或充为……”   李坦停了下来,厌恶道,“这主意也是你想的?”   贵平终于知晓殿下昨夜为何恼了。   傅载时还来不及出声,李坦直接将折子砸到他头上,怒意直接涌上,“才动了一个陶家还不够,再动一个赵家,你是想让朝中都反吗!”   傅载时连忙叩首,“微臣不敢,是微臣糊涂了,微臣马上把折子撤掉!”   “折子都能在孤这里了,那就是大理寺都见过了,你撤不撤有什么区别!”李坦已经不是砸奏折能消气的,“朝中都知晓你是我的人,你眼下上这个折子,旁人怎么想,你脑子是进水了还是被门夹了!”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傅载时吓懵。   “我告诉你傅载时,你再敢揣摩孤的心思,你自己想后果,滚!”李坦动怒。   傅载时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贵平上前拾起折子,他昨晚只看到了赵国公字样,眼下拾起时,才看到清风台献舞几个字……   清风台献舞,贵平知晓殿下为何会盛怒。   清风台献舞,远比要永安侯府将女儿嫁给废太子要羞.辱多了。傅载时是殿下的人,这道折子以上,所有人,包括赵国公,甚至赵小姐,都会以为是殿下的意思。   殿下百口莫辩,这是压在国公爷同殿下之间的最后一根稻草。   傅载时,被人当了刀子使。   贵平皱眉。   ***   临近黄昏,小厮领了胡师傅到主苑,“余妈,黎妈,胡师傅来了。”   “胡师傅,您来了,夫人归宁还未回来。”黎妈上前招呼。   胡师傅笑道,“今日是专程来寻黎妈的,先做了些菜式送来,请黎妈先尝尝,您要觉得合适,等过两日夫人回来,我再让人送来给夫人试菜。”   “胡师傅周全。”黎妈感叹。   胡师傅又道,“对了,早前夫人让我整理了一份食谱,夫人不在,黎妈您替我看看,是否有疏漏。”   黎妈接过,只扫了一眼,便笑道,“厨房的事我真不懂,余妈,还是您帮忙看看吧。”   余妈一面笑着,一面接过,仔仔细细看下来,确实都是食谱,没旁的。方才听说苑中来人了,余妈要跟来看看才放心,眼见是请黎妈试菜,菜谱也没什么问题,余妈便顺着台阶下了,“夫人屋中的事,黎妈你做主就好。”   黎妈接过,“那好。”   胡师傅正好要走,余妈开口,“我送送胡师傅吧。”   黎妈知晓她有事要问,黎妈会意,“那胡师傅慢走。”   胡师傅拱手。   余妈果真借着送胡师傅的路上,问了不少食疗的事来,包括早前在永安侯府,夫人怎么会找他做食疗,这食疗有什么讲究没,也问起胡师傅的籍贯等等,胡师傅应答自然,余妈没有再多疑虑。   等送走胡师傅,余妈身侧的婆子才悄声道,“果真是侯府贵女,吃个菜也这么金贵讲究,要我说……”   余妈瞪她,“贵平公公不是说了,不是大事就不用管,我们多盯着,不出岔子就是。做好当做的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永安侯府还在呢,你要像王妈那样不长眼睛不成?早前王妈是怎么没的,你是忘了?”   婆子赶紧低头。   主苑中,胡师傅和余妈一走,黎妈便让铜钱拎了食盒去屋中。   胡师傅把过脉后,让旁人送来的药都先停了。他送的菜入了药,日后殿下不要再服旁的药。   这两日,黎妈都将药偷偷倒了。   今日胡师傅特意送了菜来,是亲自叮嘱,余妈再来时   李裕连吃了几日的清汤寡水,如果不是自幼的教养,早就狼吞虎咽,但眼下依旧斯文,也爱吃。   黎妈问道,“殿下可还用得惯?”   这几日同黎妈一处,早就熟悉,李裕也慢慢信赖黎妈,李裕如实道,“好吃。”   李裕又问起,“方才的余妈是李坦的人?”   他在屋中听到。   黎妈应道,“是东宫那边换来的,早前的王妈……”   黎妈欲言又止。   “说吧。”李裕温声。   黎妈道,“早前的王妈苛刻,屋中连碳暖都不足,夫人她从小就怕冷,最怕就是冻着,所以后来东宫来人的时候,夫人提了几句,王妈就被换走了。”   温印从小怕冷……   李裕忽然想起早前她抢被子,伸手到他身上取暖之类,李裕微怔,她是真的怕冷,屋中的碳暖又不够……   黎妈又道,“其实也不光是苛刻的事,就是,夫人看不惯她……”   李裕看她,黎妈不会无缘无故停下来两次,李裕问,“看不惯什么?”   黎妈如实道,“大婚当日,应当是有人让王妈寻人给殿下画了丧妆……”   李裕握筷子的手微微滞了滞,但很快,“然后呢?”   “然后夫人拿毛巾一点点给殿下擦净的,说不能让人这么作践了,后来,夫人见东宫的贵平公公有意试探她虚实,就特意借贵平公公的手将王妈给收拾了,眼下来的余妈虽然处处盯着,也防范着,但到底没生事了。”黎妈说完,李裕继续伸着筷子夹菜。   黎妈赶紧转了话题,“殿下,夫人也喜欢这道菜。”   “偏甜的?”李裕也从方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黎妈知晓他这几日都困在主屋中,所以得空时,譬如当下,都会尽量同他多说几句话解闷,“夫人喜欢酸甜的,冰糖葫芦是,糖醋鱼也是。”   冰糖葫芦,糖醋鱼?李裕轻笑,看起来也不像啊。他以为温印和京中贵女一样,都是喜欢紫香玉蓉糕,芙蓉莲子羹之类的,至于冰糖葫芦和糖醋鱼……   李裕有些想笑。   黎妈接着道,“夫人还喜欢涮铜锅,尤其喜欢辣的,但喜欢吃辣,不怎么会吃,每次都被辣得伸手往嘴上扇风。”   李裕这次嘴角直接勾起,一面笑着,一面夹菜往嘴里送,忽然觉得他见过的温印也好,黎妈口中的温印也好,都同他早前在京中听过不一样。   黎妈又陪着说了会儿话,转眸看向一侧的铜壶滴漏时,“哟,都这个时辰了,殿下,老奴要去忙旁的事了,殿下先用着。”   “好。”李裕应声。   只是黎妈刚出去,李裕又忽然想起被子的事来,刚才忘了让黎妈换一床被子,接连好几日……   黎妈已经撩起帘栊出了内屋,李裕不好出声,不过也没事,反正温印今日也不会回来,明日再说。   李裕又用了两口菜,黎妈却忽然折回屋中,欣喜道,“殿下,夫人回了。”   噗,李裕呛到。   作者有话说:   鱼宝宝:嘤嘤嘤,┭┮﹏┭┮,终于回来了,但是被子还没换   ——————————————   宝子们,我们快入V啦,看存稿情况,会有很多更,么么哒 第019章 糖葫芦   帘栊撩起,温印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屋外应当很冷,帘栊撩起时,还带入一丝凉意。她头发上也沾了些雪,应当是回来的时候还在下雪。   入了屋中,温印才将狐狸毛披风取下,黎妈去外阁间帮她挂好。   几日未见温印,归宁回来,衣裳和妆容里都带了明艳,和平日在离院中的随意不同,多了几分冬雪也藏不住的盛颜。   李裕看着她,因为心虚,主动开口,“不是说明日才回吗?”   黎妈昨日告诉他的。   温印才脱了披风有些冷,就在碳暖一侧的小榻上落座,一面伸手取暖,一面应道,“正好有事,就先回来了。”   今日是十一月二十八,他心中应当惦记着同甘雨联络的事。   他眼下困在离院里,耳目都被封了,也没有旁的盼头,唯此一件。   但稳妥起见,她又让韩渠晚两日再来回复消息,并未告诉李裕,她怕李裕一直等着,所以提早回来同他说一声。   李裕方才也吃得差不多了,刚好落下筷子,伸手拿了一侧的水盅漱口。   帘栊撩起,元宝捧了东西入内。   李裕放下水盅,温印正好至他跟前,递了串冰糖葫芦给他,“给你的。”   冰糖葫芦?他接过,也抬眸看她。   温印温声道,“回来的路上,给龙凤胎买的,还有元宝和铜钱,你也有……”   龙凤胎,元宝,铜钱……   都是小孩子。   李裕后悔接了。   “我不吃。”李裕淡声,也放下。   温印没说旁的,他不要,她自己拿起来吃了。   李裕:“……”   李裕想起黎妈方才说的,她喜欢吃酸酸甜甜的东西,譬如糖葫芦,小时候就爱吃。   呵,是真爱吃。   他就说了一声他不要,她就一口气吃完,很快就只剩了一根竹签子。   李裕脸都绿了。   温印的脾气……   上回也是,他说不饿,她撩起帘栊就出了屋中,他饿得肚子咕噜叫着,她也全当没听见;他这回说他不吃了,她直接自己一口气吃完。   李裕无语。   他在病榻上躺了这么久,看到冰糖葫芦,口中都是酸的,下意识咽了口水。   他哪里是不想吃?   他是不想被她当成那堆小孩子对待……   垂眸时,温印又从元宝处取了剩下一串上前,“还有一串,要吗?”   那她原本就有两串糖葫芦,刚才是特意逗他的……   而且,还看出他其实想吃。   李裕:“……”   “这么不经逗?”温印打趣。   李裕奈何,都被她逗过了,李裕也伸手从她手中接过(抢过),糖葫芦,温印没收回去的意思,唇畔轻抿了笑意,小奶狗偶尔逗一逗可以,逗多了会咬人的……   温印转身。   “你去哪里?”李裕下意识开口。   他自己在屋中呆了好几日了,好容易才见到她回来。虽然明知眼下已经入夜,她也不会再去旁的地方,他还是会不自觉问起……   温印轻声道,“祖母见我回京着急,怕我刚到离院没时间管旁的,替我准备了好些衣裳,我让黎妈拿进来,然后沐浴洗漱。今日同龙凤胎闹了一整日,有些累了。”   李裕:“……”   李裕轻嗯了一声。   温印折回他跟前,原本是想晚些同他说的,见他方才着急,才直接说起,“我今日已经让人去濮阳酒肆见甘雨了,很快就会有消息。但稳妥起见,我让他后日再来,不差这两日,不着急露面,如果有闪失,风险也小些。”   李裕颔首。   李裕方才就想问,但她先说了,而且,温印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稳妥,也周全。   温印又看了看他,凑近道,“先吃糖葫芦吧。”   李裕觉得,她其实是想说,先乖乖吃糖葫芦。   李裕恼火。   温印撩起帘栊出了屋中,而后又撩起帘栊去了耳房,李裕目光落在手中的这串糖葫芦上出神。   他上次吃糖葫芦,还是母后在的时候。   很早之前的事了……   久到他都快要忘了糖葫芦的味道,除了母后,温印是第二个给他糖葫芦的人。   李裕一口一口吃完,最后半分都没剩。   ……   耳房中,温印泡在浴桶里,脑海中都在想韩渠今日给她的图册。   图册的封面里夹了纸页,纸页带不进离院中,她在侯府时,在自己屋中午歇那段看过就烧掉了。   陆家和阮家的事情复杂,韩渠说给她听,但京中旁的消息,韩渠都写在了纸页上,她今日一一看过才离开的侯府,好些她都不知晓,李裕也着急想知晓京中的事,她正好早些回来告诉他。   今日是真累了,温印裹了浴巾出了浴桶,又在小榻上擦干了头,才出了耳房。   已经入夜,屋中开始点灯,李裕只能回床榻,靠墙坐着。   温印折回的时候,青丝用一枚素玉簪子绾起,屋中燃着碳暖,厚厚的夹袄脱下,穿了入睡的衣裳,因为有话同他说,所以伸手解下锦帐。   李裕想起第一次见她放下锦帐时,他还心里还说不出的别扭,眼下锦帐放下,温印在,他反而不像前几晚那样心底不踏实,也不安稳。   “我有事同你说。”锦帐放下后,原本就隔绝出一方天地,外面的夜灯也只有微光透进来,他只隐约看得清她的脸。   温印在他身侧坐下,也同他一样靠着墙,屈膝坐着,只是他手臂搭在膝间,温印怕冷,牵了她的被子盖上。   李裕:“……”   李裕心虚转眸,先问起,“永安侯和老夫人还好吗?”   温印转眸看他,“都好,就是看着爹老了一头,祖母还特意化了精致妆容,心里有些感叹。”   李裕也没想过有一日会同她一处这么说话,说得都是家中的事,也温和平静。   李裕轻声道,“老夫人是怕你担心……”   温印看他的时候,他也正好在看她。锦帐微光里,看不清对方的眼神,但大抵能感觉他/她在身侧。   说的都是家中长辈,李裕也想起自己的父亲。   永安侯都看着老了一头,那父皇呢?   李裕深吸一口气,仰首靠着身后的墙,轻声道,“我也想我父皇了……”   温印想开口宽慰,但天家和宫中的事,她本就不如李裕清楚,眼下天家被软禁,她不知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   李裕叹道,“先不说父皇了。”   无端的猜测并无意义,还会徒增烦恼,“你刚才说有事?”   “嗯。”温印温声道,“我让人打探京中的消息,不方便细说,但粗略告诉了我一些。”   李裕回神,这是他眼下最想知道的,仅次于同甘雨接头这件事。   温印道,“先说陆平允,你对陆平允有印象吗?”   李裕应道,“工部尚书陆平允?这个人一直饱受非议,其实陆家一直都饱受非议。陆家并未长风世家,是从陆平允的父亲这一辈开始起家的,算是寒门入仕,但娶了岳家的女儿做凭借。”   “岳家是长风国中的百年世家,后来逐渐衰败,到嫁女儿给陆平允父亲这一辈时,基本算坐吃山空。最后举岳家之力,保了这么一个女婿,也就是陆平允的父亲。陆平允的父亲虽是寒门入仕,但手段了得,岳家的子孙没成气候的,岳家只能赌在陆平允父亲身上,想着日后陆家功成名就,能反过来帮衬岳家一把。但陆家最后的帮衬,就是把岳家的子孙彻底养废,反过来侵占了岳家的家产。”   这些,温印早前并没听过,李裕说起时,温印听着,没有打断。   “那时的岳家确实已经衰败了,于是陆家取代了岳家的位置,世家里也没人替岳家出声。后来陆平允的父亲过世,过世前一手将儿子保到了工部尚书的位置上。陆平允照他父亲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在工部尚书的位置上,他只能算不出错,但做不好。他的儿子还更平庸些,听说,他还有个女儿,叫陆……”   “陆什么,我忘了。”京中的贵女,李裕能记不住的压根儿也没几个。   他能记得温印,一是因为永安侯的缘故,二是因为,温印确实生得很美,但凡有世家子弟在的地方,都能听到提起她。他自己对她其实并无印象。   “就这些。”李裕说完,原本以为温印会应声,但没听到温印的声音。   “怎么了?”李裕问起。   “哦,没什么……”温印.心中轻叹。   她其实就问了一句,但李裕就能清清楚楚把陆家和岳家的底细都扒出来。朝中之事,他很清楚。一个人能不能用,怎么用,他都能信手拈来,胸有成竹,也知根知底。   顶着一幅小奶狗模样,但实际,心智成熟,城府也深,对朝中的人和事都有自己的判断。   温印继续道,“早前没听过陆家的事,这是头一次。”   温印言归正传,“但陆平允现在已经不是工部尚书了,他现在是陆国公。”   温印说完,李裕果真愣住。   温印继续道,“这次安王逼宫,光靠京中禁军支持不够,李坦调了外地驻军入内。兵马要动,粮草就要先行,尤其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行事,其实风险很高,一旦陷入僵持,打得就是补给,所以粮草一定要备够。我让人查过,这么大量粮草的运送,国中一点风声都没有,后来查到了陆家。”   李裕轻声,“怎么查到的?”   温印应道,“陆平允的妻弟娶了商户的女儿,阮家是做马匹生意的,当时东陵与长风交战,长风缺战马,所有的马匹交易朝中都催得急,没人敢过问,所以他们拿马匹生意做幌子,私下运送粮草,所以并无动静。这次宫变,陆家出了大力气,陆平允也从陆尚书摇身一变成了陆国公……”   温印说完,李裕轻笑一声。   “怎么了?”温印问起。   李裕轻声道,“我想了许久,一直没想通李坦用的什么手段筹集和运送粮草才能掩人耳目,没想到是马匹交易这条线。”   李裕转眸看她,“但你是永安侯的女儿,你怎么对商家的事这么清楚……”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我们周五入V啦,周五凌晨更,所以明天不更,其实就晚几个小时,大家记得来~   感谢大家一路陪伴,国际惯例,入V前四天会掉落红包,记得吐鱼泡泡,另外,会开订阅抽奖,祝好运。   作者君坑品超级好,V后两更打底,跳坑不怕,V章见   ————————   求个预收,4月会开,《与有荣焉》   亭外春雨绵绵,魏相亲自在亭中招呼贵客,“先生清心寡欲,不喜入仕,这次为何愿意来京中做太傅?”   陈修远端起茶盏,精致的五官噙着笑意,淡声应道,“家中的猫丢了,会挠人那种,我怕她被人偷了,见了我,也装作不认识……”   魏相知他打趣,“东宫年少,劳太傅多费心。”   陈修远笑,“应当的。”   *   是夜,寝殿伺候的内侍官已经犯困打了几次盹儿了,东宫还在抄书。   内侍官见太傅坐在一侧,手中握着书卷一面看着,一面同东宫道,“殿下记性不怎么好,书要多抄几遍才能记住,人也是……”   涟卿咬唇,想起年关时,陈修远取下大氅给她披上。   大氅上都是暖意,她特意道,“冠之哥哥,大氅……太重了,走不动。”   他笑了笑,“那你上来,我背你。大氅给你了,我也冷。”   夜风拂过,陈修远缓缓放下手中书册,“上来。”   涟卿揽上他,眸间坠入夜色里。   小剧场:   某日,内侍官悄声附耳,“太傅,日后殿下登基,身边不仅有上君,还有东君,西君……”   陈修远眼尾微挑,淡声道:“哦,陛下登基后,这种糟粕就会下旨废了,留着做什么?” 第020章 合被而眠   李裕凑近, 温和道,“温印,你可以让人悄然混进离院替我看病, 也可以不动声色让人打听京中各路消息,还能掩人耳目让人给甘雨送信, 能做到这三条,你一定不是永安侯府嫡女这么简单吧?”   “哦, ”温印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而是轻声道, “那你是要问, 还是要继续听?”   李裕:“……”   温印悠悠道,“只能选一个。”   李裕:“……”   李裕奈何,“继续听。”   温印就继续,“还有两处消息,第一处,同赵国公有关。”   说起赵国公,李裕明显语气沉了下去, “赵国公怎么了?”   温印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担心。   温印说道,“这次京中变故,除了御史台的霍老大人在殿上死谏之外, 在大殿上斥责李坦最厉害的便是赵国公, 朝中上下有目共睹,以至于霍老大人都血染金殿之上,李坦还是将赵国公关进了大理寺牢狱。”   李裕仰首靠着墙, 叹息道, “赵国公是朝中老臣, 年事已高,在朝中又素有威望,不这么做,李坦很难收藏。赵国公刚正不阿,若是当时没有下狱,兴许会做第二个霍老大人,血溅当场……”   温印继续道,“赵国公还没有痛斥李坦的时候,没有人提到赵国公同陶家结党一事;赵国公一开始斥责李坦,当即就有人站出来指认赵国公同陶家一道通敌叛国。虽然确凿的证据拿不出,却足以让赵国公下狱收审。这些原本就是可有可无之词,可以信,也可以推翻,所以赵国公虽然下狱,但国公府的其余人还只是被软禁在府中。赵国公在大理寺牢狱关押的这月余两月,李坦一直没提如何处置赵国公一事,朝中上下都在猜测,但谁也不敢多问,昨日却忽然传出消息……李坦的人,以大理寺的名义上了折子,奏请赵家一门男丁斩首,女子流放或充为……”   温印点到为止。   “李坦的人上的折子?”李裕眸间诧异,“不应该,李坦不傻,才出了逼宫之事,好容易京中局势才微妙平衡,这个时候他犯不上同国公府对上。赵国公是老臣,在朝中门生众多,怕一个不慎,引得朝中群情激奋,将朝中逼反。所以之前他即便将赵国公关押下狱,国公府一门也遭软禁,但实质上,李坦并没有动国公府的人,因为他也投鼠忌器。他如果要想处置赵家,早就同舅舅那个时候一道处置了,没必要拖到这个时候给自己添麻烦……”   李裕仰首靠在墙上,转头看向温印,“而且,旁人可能并不知晓,赵国公对待李坦其实很好,李坦也一直敬重赵国公。所以即便李坦逼宫,软禁父皇,倒行逆施,赵国公同他在大殿上冲突,让他下不来台,他也只是让人将赵国公羁押在大理寺牢狱中,没有做旁的。他想要的,是赵国公对他服软,他不会大动赵家。于私于公,李坦都不应该,确定是他的人上的折子?”   “是傅载时上的折子。”温印点破。   傅载时?   傅载时的确是李坦的人,李裕短暂噤声。   温印也跟着沉默没作声。   又隔稍许,李裕才沉声,“也是,李坦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我以为赵国公对他多有照拂,他多少会念及赵国公的赵府,对赵家上下网开一面,但最后还是想错了,他还是拿赵家杀鸡儆猴了……”   李裕说完,两人一道靠墙仰首,各自想着各自的事。   “温印,你怎么了?”李裕先看她。   听他说完方才的话,温印眸间便似染了一层黯沉。   温印低声道,“赵暖是我表妹……”   “赵暖?”李裕意外,“赵国公的孙女赵暖?她母亲不是江洲云氏吗?”   他对赵暖有印象,是因为赵暖同他年纪相仿。   母后在世时,他有一次听父皇与母后商议立太子妃的事,他听到过赵暖的名字,所以留意过。   但只是留意,知晓的不多。   譬如,只知晓赵暖的母亲是江洲云氏,但同温印有什么关系,他没听说过。   温印轻声道,“云家老夫人同我外祖母是亲姐妹,云家到赵暖母亲这一辈全是儿子,一直想要个女儿,但一直没有。我姨母从出生后身子就一直不好,时常生病,看了许多大夫都没起色,后来不得已,外祖母找算命的先生替她算过一卦,说姨母的命理同娄家命理相冲,除非抱养给别家能解,但我外祖母一直舍不得。”   温印轻叹,“再后来有一年,外祖母正好带了我母亲和姨母去江家小住了一段时间,就是那段时间,姨母的身子真的好了很多,还能跑能跳,不像早前在家中,迎风咳嗽,连风都见不了,虽然未必是算命先生说的命理缘由,但江洲水土适合姨母,外祖母就同云家老夫人商议,把姨母抱给了云家做女儿,也就是那个时候的事。后来姨母一直养在云家,也改了姓氏,又从云家出嫁,所以,其实我和赵暖是表姐妹,小时候也都在外祖母身边呆过,也都同外祖母亲近。前两年外祖母病了,母亲和姨母又都不在了,我和赵暖在定州陪了外祖母一段时日,后来赵暖先回了京中……”   “如果国公府出事,赵暖出事,外祖母那处……”   温印没再说下去。   李裕也是第一次听说其中缘故,但见温印是真的神色不好。   李裕想宽慰,“温印……”   温印摇头,“没事,我就是忽然想起。”   她也知晓担心并无作用,眼下的永安侯府也好,她同李裕这处也好,都在李坦的耳目之下,不能鱼死网破……   李裕开口,转了话题,“你之前在定州娄家呆了两三年,那你见过娄长空吗?”   温印僵住,“嗯?”   忽然从李裕口中提及‘娄长空’三个字,温印还以为听错。   心底也莫名紧张。   “娄长空。”李裕以为她刚才出神,没听见,李裕又重复了一次。   “他应当是你表兄吧。”李裕看她。   温印支吾,“嗯,是,你……你认识他?”   温印眨了眨眼。   李裕也摇头,“不认识,也没见过,但我听过。”   李裕继续道,“我听过的商人名字不多,他是一个……”   温印.心中唏嘘,不知道当高兴还是当感慨,还是当庆幸……   李裕又道,“你刚才说赵暖是娄家老太太的外孙女,那也就是娄长空的表妹?”   温印木讷颔首,“嗯,是。”   当然是。   李裕又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对娄长空有印象吗?”   温印摇头:“……”   她上哪里知道去?   好端端地,他关注娄长空做什么……   李裕却未隐瞒她,“娄家是长风南边有名的商贾,娄家手中的生意做得很大。娄长空是娄家的东家,也是这几年接受娄家生意的。娄长空年纪不大,去到何处都一掷千金,出手很阔绰,而且极讲信用,愿意同他做生意的人很多。娄家的生意早前也好,但到了娄长空手中,翻了好几番,甚至,十几番。娄家的生意在他掌控下,开始同东陵,南顺,苍月几国都有往来,而且生意越做越大。出事之前,我让人查过娄长空……”   温印皱眉,“他本本分分做他的生意,遵纪守法,你好端端得查他做什么?”   李裕莫名听出她语气中的维护,偏心和不满……   温印很少如此……   李裕心中莫名怔了怔,下意识觉得她对这个娄长空有些特别。   李裕微顿,而后才沉声道,“我是听说,娄家在南边开采出了一片铁矿……”   温印不做声了。   真的是狗,跟个狗鼻子似的……   这铁矿才多久的事,这就闻到味儿了,但看来李裕真的是一早就盯上娄家在南边的铁矿了……   果真一说到娄长空就不吱声了,而且眼中明显有戒备。   李裕心里莫名不舒服,继续道,“这事知晓的人不多,但如果娄长空愿意把这片铁矿交出来,国公府的旁人暂时不知晓,但赵暖一人是能换出来的。这铁矿很值钱,但对李坦来说,这批铁矿根式无价。但前提是,娄长空一个商人,愿不愿意用无价的铁矿来换赵暖?”   温印轻嘶一声,握拳至出唇边顿了顿,她早前怎么没想到的?   果真还是李裕了解李坦,知道李坦想要什么?   “怎么了?”李裕见她出神。   温印赶紧回神,“没什么,我就在想,娄长空他大概应当是愿意的吧,他人很好,我想办法送消息给他……”   李裕果真看她,“温印,你好像很信任他?”   温印忍不住唏嘘,“他,他是我表哥,我当然信任他……”   李裕多看了她一眼,想起娄长空同温印是表哥表妹,温印只要一提娄长空就很维护,李裕心底没有由来大的不舒坦起来,也会忽然酸道,“所以你知晓陆家通过阮家运送粮草,也是因为娄长空的缘故?”   咦?她怎么没想到这么好的理由!   温印轻嗯一声,嗯,对,就是娄长空!   “你让打探京中消息,还有联络甘雨的,都是娄长空的人?”李裕看她。   温印颔首,“嗯。”   李裕不吭声了。   温印也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对娄长空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也怕他再多问起娄长空的事来,她露马脚,便主动开口道,“对了,还有一条,是关于沧州贺家的。”   “贺家怎么了?”说起贺家,李裕眉头拢紧。   李裕在意贺家,温印尽收眼底。   “贺家在沧州反了,贺瑜说李坦借着清君侧的名义,谋害忠良,架空天家,还废了太子,实属倒行逆施之举,所以贺瑜在东边举旗,又发了檄文声讨李坦,说要讨逆。”   温印看他。   李裕语气明显沉了下去,“贺瑜在沧州,背靠环洲,紧邻东陵,他若举旗反了,会被李坦和东陵两处夹击。这次东陵和长风交战,一开始就有猫腻,东陵处处占据先机,也是冲我去的,李坦和东陵之间一定有私下交易。贺瑜夹在李坦和东陵之间,沧州撑不了多久……”   温印见他不说话了,应当是陷入了思绪之中。   温印也没有出声扰他。   李坦入主东宫,把持朝政,眼下能打探到的消息,对李裕来说都不算好消息……   应该说,很长一段时间,他听到都不会有好消息。   但他应当要知晓。   “你今日说,甘雨这处,你已经让人去接触了?”李裕忽然问起,“是在侯府内?”   “嗯。”温印应声。   “温印,日后要小心些了,如果李坦连国公府都要对付,恐怕也不会对永安侯府手软。”他担心她。   她轻声,“甘雨这条线值得冒险,不然再等,最快就是腊月初八,腊月初八若是再有事端,就要腊月下旬了。你醒过来的事情眼下还能瞒着,但隔不了多久,宫中会再让太医来,到时候瞒不了太久,你提前同甘雨联络上,也好知晓怎么应对……”   李裕微讶,“你是因为这条,才赶在归宁的时候联系甘雨的?”   温印颔首,“是,未雨绸缪,才不至于捉襟见肘,甘雨的事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   李裕看她,刚想说什么,温印温声道,“先睡吧,眼下就这些,等日后,我再让人慢慢打听,今晚别想了。”   温印说完,将盖在身上的锦被抱在怀中,看模样,是要准备下床。   “去哪?”李裕回神。   “困了,睡觉啊。”温印回头看他。   “那,那你抱着被子下床做什么?”李裕也看她。   温印应道,“我让黎妈备了被褥,今晚我睡床下,之前不是说过了吗?”   李裕:“……”   —— 你要是不习惯,明日让黎妈抱床被褥来,我睡床下?   李裕想起当时她是这么说过,他当时也默认了。   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天了,她还记得。   李裕轻声,“温印……”   正好温印转头,“怎么了?”   李裕刚想开口不用,但又忽然滞住,他要怎么说,总不能说他不想她去床下,他不想一个人……   温印目露迟疑,李裕硬着头皮道,“别睡床下了,黎妈说你怕冷吗?地上太凉了……”   温印拍了拍怀中的被子,告诉他,“我让黎妈多备了床褥和被子,碳暖也搬到近侧了,不会凉的。”   更重要的是,虽然她怕冷,但对比第二天醒来,手还伸在李裕衣襟里取暖这种骇人听闻的事,而且还不止一次,她觉得睡地上也不怎么可怕,也愿意……   李裕低声,“我睡床下吧,我是男子,哪有我睡这里,让你睡床下的道理?”   温印古怪看了看他。   猝不及防,伸手抚上他额头。   李裕愣住。   温印唏嘘,“没发烧啊,怎么说这种糊话。你还昏迷着,到时候让人看见你睡床下,我睡床上,我要怎么解释?”   李裕:“……”   他全然忘了这一出。   最后,温印还是抱着被子下了床榻。   两人一人在床上,一人在床下。   两人都没睡着。   碳暖就在温印身侧,温印也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褥子虽然厚,也有凉意从地上涌到背心处。   临近腊月,地上是真的凉……   靠着碳暖都这么冷,再晚些要怎么办?   温印将被子再裹紧了些,后背还是冷,温印只能侧身,让冻僵的后背对着碳暖烤烤,好似才缓和了些,所以今晚她只能后背对着碳暖睡……   温印尽量适应。   李裕躺在床榻上,也翻来覆去睡不着。   尤其是听到温印也在床下翻身,知晓她还没睡。   这么冷,她怎么睡得着?   半夜还会更冷。   李裕没想了,伸手撩起锦帐,整个人趴在床榻上,但在锦帐中露了个头出来,悄声唤她,“温印。”   温印正冻着,忽然看到李裕探出头来,顿时好气又好笑,“你这是做什么?”   李裕知晓她肯定是背上冷,所以才背靠着碳暖,李裕小声道,“我想了想不对,我睡床下让人看到不好,你睡床不也一样?”   温印应道,“不一样,有人来了,我就上来。”   李裕看她,“那来不及上来呢,不就被人看到了?”   温印轻声,“来不及,我就说你一直没醒,我有些害怕,所以特意睡床下。”   李裕:“……”   温印见他就剩一个头杵在那里,大半夜怪渗人的,温印伸手出了被子,牵了锦帐将他的头遮了回去,“回去睡觉。”   李裕:“……”   李裕无语,但只能躺了回去。   她要是不上来,他总不能下去抱她上来……   等李裕回了锦帐中,温印又一边哆嗦着,一边捂紧了被子,刚才伸手牵锦帐的时候,寒气冷不丁钻进她被窝里,她更冷了。   冷得她更睡不着。   温印朝掌心呵了呵气,然后捂脸,李裕的脑袋又探了出来,“温印……”   温印:“……”   “又怎么了?”温印看他,她不想再从被窝里伸手了,真冷……   李裕道,“我,我想起来还有事要问你……”   温印轻声,“我困了,明日再说吧。”   李裕坚持,“没问清楚,我今晚睡不着。”   温印:“……”   事儿真多。   “那你说。”温印开口。   李裕叹道,“我这么会脖子疼。”   温印:“……”   温印只好重新回了床榻上。   但不得不说,比地上暖和多了。   而且有锦帐隔绝,外面的凉气进不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李裕一个大活人的缘故,锦帐里暖和很多……   李裕方才就是躺下的,温印也只好盖着被子同他面对面躺下。   “怎么了,你说,我真有些困了。”温印没说谎,她刚才就困了,只是因为地上凉,冻得睡不着,但到了床榻上,也不知是不是暖和的缘故,她是有困意袭来,刚说完,也忍不住打了呵欠。   好想睡……   李裕低声道,“你刚才说的龙凤胎,是温兆的孩子吗?”   温印没想到他会问起龙凤胎来,温印点头,“嗯。”   李裕看她,“温印,你同我说说龙凤胎的事吧。”   温印又微微打了个呵欠,她原本想说明日再说龙凤胎的事,但见李裕认真看她,忽然想,哥哥的事应当在李裕心里也过不去,所以听到她刚才说起龙凤胎,他才想要问起……   温印轻声道,“龙凤胎中姐姐叫小鹿,弟弟叫瑞哥儿,两个孩子都很可爱,他们都生得很像我哥。”   “是吗?我真想看看……”李裕看她。   温印顿了顿,“有机会的。”   “龙凤胎今年多大了?”李裕又问。   许是锦帐里实在暖和,盖着被子聊天,没两句温印又打了一个呵欠,一面困意,一面朝李裕道,“中秋前后龙凤胎刚满了五岁,启蒙了,认识的字不少,但没怎么练习握笔写字。哥哥和大嫂也没逼着他们两个学,眼下握笔还不熟练,这次回家,我看着他们写了字,也纠正了他们两个的握笔姿势,还有下笔的力道……”   见她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李裕温和问道,“还做别的了吗?”   温印尽量睁眼看了看他,但说着说着又很快阖眸下去,口中迷迷糊糊应着,“还一起打了雪仗,他们很喜欢打雪仗,还说,要和你一起……”   “我?”轮到李裕意外。   温印的声音已经逐渐开始有些不清楚了,“嗯,两个都闹着要和姑父一起玩……”   姑父?李裕顿了顿。   哦,对,温印是姑姑,那他就是姑父啊……   没错。   ‘姑父’自觉对号入座,“那下次我陪龙凤胎打雪仗。”   温印已经已经迷糊了,却还惦记着,“还有要问的吗?问完我下去了。”   李裕赶紧,“那你同龙凤胎还做什么了吗?”   温印是真困了,也没想那么多,裹着被子,觉得他这里暖和,就慢慢朝他靠近了些,“还一起堆了雪人,还堆了一个,鱼宝宝……”   这句说完,温印便没下文了。   李裕拿不准,轻声试探,“鱼宝宝是什么?”   温印果真没有再应声,很快,身侧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是真的睡着了……   李裕这才松了口气,又仔细看了温印两眼,是睡着了,但应当还没睡踏实,他没敢动弹,怕吵醒她,一会儿又要裹着被子下去睡。   李裕就这么看着她,因为离得近,所以见她脸上肌肤如婴儿般细腻白皙……   他还没这么大量过她。   羽睫修长,似羽扇一般。   她是生得好好看……   但又是那种普通的好看,是好看到了骨子里。像她一样好看的,一定还有旁人,但像温印这样性子的,世上应当找不到第二个了……   他莫名笑了笑。   等了些许时候,也没见温印醒,李裕才伸手牵了被子给她盖上。   他刚才探头的时候就见她冻得打哆嗦,但一直说她自己不冷。   不冷才怪。   眼下,温印阖眸睡得很好——当然了,床榻上比地上暖和多了,而且,还有他在……   李裕想起她晚上会卷他的被子,他干脆自觉伸手,将身上的被子盖了一半在她身上,自己只盖了一半。   前几日归宁,温印不在,他一人盖着两床被子其实睡得也并不好,反倒不如眼下,这半床被子盖在身上踏实。   李裕也枕着枕头,很快入睡了。   ……   等到半夜,被子果真又被全部卷走。   李裕冻醒,下意识往温印身侧凑,那边确实暖和多了,最后勉强扯了一个被角给自己盖上,但因为靠温印近,也不算冷。   但再等晚些,身上唯一盖着的被角也被卷走了,而且被温印裹得严严实实。   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李裕试了几次也没扯出半个被角来,李裕只能使劲儿将被子拽回来,但这一次,他连被子带人一道拽了过来。   李裕:“……”   这套路不对。   不都她卷他吗?   那她怎么被他卷过来了?   他不是想卷她的……   但温印应当觉得这样很暖,比刚才还暖,所以温印就枕在他胳膊和肩上,靠着他没动弹;而他身上也盖到了被子,也很暖,他也不想动弹……   原本这几日他也已经习惯了被里的清淡腊梅香味,眼下,怀中都是这股清淡的腊梅花香,他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于是李裕也只醒过来片刻,又很快睡着。睡梦里,温印的手又自觉伸到了他衣襟里取暖,他这次连醒都没醒,只伸手牵了被子,盖上自己后背漏风的地方。不多久,他又感觉温印换了另一只手取暖。   直至另一只手也捂暖和了,还留在他衣裳里,环着他,头也靠在他颈边……   就这样到了翌日晨间,温印微醒。   原本以为她昨晚是睡床下的,但忽然反应过来,睡床下不应当这么暖。   温印睁眼,整个人再次僵住。   她和李裕两人一起盖着两床被子不说,虽然她盖了两床的大半,李裕只盖了一个被角,但她的手还在李裕衣裳里,头靠在他颈边,睡在他臂弯里,她都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   温印:“……”   温印想起昨晚她和李裕说了不少朝中之事,临睡前,李裕说有话要同她说,她才回了床榻上。后来是说起龙凤胎来,说着说着她睡着了,李裕应当也不好赶她下去,所以昨晚两人又睡在一处。   然后,她又卷光了所有的被子,包括李裕……   她是那会儿在地上时冻着了,所以在床榻上觉得很暖才睡着的。   温印头疼……   有了上次的经验,温印这次没有再慌乱收手,而是一点点的将头后仰,从李裕的脖颈处看到他下颚,然后是脸,最后才见他确实闭着眼睛没醒。   没醒就好,没醒就什么都不知道。   温印憋住一口气,慢慢将手拿出来。   还好还好,这次李裕也没醒……   温印长舒一口气,然后缓缓撑手起身,悄悄掀起锦帐下了床榻,再将锦帐放下。   等锦帐放下,李裕跟着睁眼。   这回,应当没事了吧……   但,不对!   李裕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当即警觉闭眼。   果真,李裕刚闭眼,床榻上的锦帐就被温印伸手撩起。   温印好奇看了看床榻上,见李裕还阖眸睡着,而且,方才的动作和神色都没变过,是真的没醒……   温印:“……”   李裕:“……”   温印.心中这口气才算彻底松了下来,也缓缓放下锦帐,没吵醒床榻上的李裕。   锦帐外,温印.心中轻叹,魔怔了是不是。   她方才竟然以为他是装睡的。   锦帐内,李裕心中也长松了口气,好险,差一点!   幸好他刚才忽然想起温印一惯谨慎,没那么好骗,不然刚才就是四目相视,大眼瞪小眼……   作者有话说:   鱼宝宝:好险,幸好我聪明   ————————   我就是提醒一声有红包,别忘了吐鱼泡泡   继续看 第021章 面红心跳   拂晓时又是一场大雪, 马车缓缓停在大理寺外。   马车外的内侍官撑伞遮雪,贵平披着大氅慢慢走下轿撵,大理寺前值守的禁军眼尖, 连忙迎上前,恭敬拱手, “贵平公公。”   贵平淡声道,“殿下让我来捎几句话给国公爷。”   禁军余光留意到贵平公公身后, 还有一个披着斗篷的男子从马车上下来。但很快,同贵平公公的披着斗篷的东宫侍卫混在一处。   禁军不敢抬头, “贵平公公这边请。”   禁军转身带路, 贵平紧随其后。   贵平身后, 是统一披着斗篷的十余个东宫侍卫。因为披着斗篷,又人人低着头,所以看不清这些侍卫的脸,每个人的装束都一样,也不会有人多留意。   这一路,旁人的目光都落在贵平身上,但都只是远远瞥了一眼, 却不敢多看。   贵平是东宫跟前行走的人,也是东宫最信任的人。如今东宫执掌朝政,贵平位同大监的身份, 旁人讨好都来不及, 更不敢招惹。   大理寺牢狱很深,尤其是去到死牢处的,大抵都再出不来。   国公爷并未羁押在牢狱集中处, 而是在大理寺后苑中的一处, 有单独的人照看。   屋门咯吱一声推开, 月余两月,赵国公在此处除却每日送饭和打扫的大理寺衙役,没有见过旁人。   屋外,贵平声音响起,“都退出去吧。”   赵国公听到是贵平的声音,没有起身。   旁的衙役和侍卫都退开,只留了李坦身边的侍卫跟着贵平一处,房间外,旁人驻足。   贵平入内,国公爷抬眸看他,贵平自觉退至角落处,让开身后的位置,李坦揭下斗篷上的帽子,淡声道,“国公爷。”   还是保留着早前的称呼,国公爷……   赵国公轻嗤,“怎么,东宫来见罪臣也要偷偷摸摸了,不敢光明正大,是习惯了见不得光吗?”   贵平低着头,眉头忍不住拢紧。   赵国公开口便是讽刺,今日很难能谈下去……   李坦踱步上前,“国公爷怎么说好,今日孤来,是有话要同国公爷说。”   赵国公轻哂,“劳东宫大驾,罪臣担待不起,东宫有话要问,叫人来提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李坦知晓赵国公脾气,尽量平和,“国公爷,孤是真的有话同你说,你不必如此。”   赵国公方才还是揶揄讽刺,眼下统统撕开到一处,“老朽同你无话可说!”   赵国公言罢,衣袖一甩,背过身去。   李坦深吸一口气,脸色阴沉到了极致,还是耐性道,“国公爷,非要如此吗?”   赵国公轻哼,“你谋逆在先,软禁天家在后,又废黜太子,把持朝政,这等乱臣贼子还要老夫怎么对待?给你行礼,问安,还是看你扭曲事实,黑白不分,给你磕头作揖!”   李坦脸色难看,还是压着怒气,“国公爷乃肱股之臣,谨言慎行。”   赵国公转身,大笑道,“笑话,我是肱股之臣,殿下是什么,乱臣贼子吗!”   贵平心头一骇,不敢吱声。   李坦却低沉道,“是,孤是乱臣贼子,那国公爷你是什么?”   赵国公和贵平都没料到他会如此说,两人都愣住。   李坦踱步上前,冰冷的声音似从深渊冰窖中来,“当初京中人人都看清我,只有国公爷一人说我聪慧,与我赞许,我视国公爷为伯乐,尊重你,敬仰你,超过了父皇。得国公爷一句赞许,比得父皇的赞许还要高兴。我那时想,我是不受宠的皇子,但我不是废物,至少还有国公爷你,会肯定我,将我当成和李裕一样的皇子,而不是旁人眼中的落水狗……”   李坦声音越渐寒意,“但今日呢?大殿上痛斥孤的人是你,骂孤是乱臣贼子的也是你,孤在你眼中,连早前的落水狗都不是。”   赵国公既痛心,又恼意,“是你放着好好的皇子不做,犯上作乱!你……”   李坦冷声打断,“我为什么要做皇子?!我要做太子,做天子!”   赵国公怒斥,“狼子野心!老夫当初瞎了眼才会看错你!”   李坦却不气了,“你没瞎,这皇位本来就应当是我的,当年父皇是怎么登基的?他原本要死在外地,他是靠我着外祖父一家倾力支持才回京的,这皇位怎么不该是我的?我有才学,有眼界,有城府,有胆识,这些都是国公爷你说的。”   赵国公大怒,“我没让你谋逆!”   李坦轻笑,“我样样都不比李裕差,李裕能做太子,我为什么不可以?就因为他投身好,是皇后的儿子?李裕从出生起,什么都有,即便他什么都不做,父皇都喜欢他,所有人都恭维他,围着他转,但我恨他。我还恨他母后,若不是她母后,我母妃就不会死,我都记着……”   赵国公原本盛怒,眼下都是氤氲,“糊涂啊,你这是仇恨蒙蔽双眼,迁怒他人!”   李坦打断,“我不糊涂,我清楚我要什么,我要的是长风的江山和皇位,不是要手足相亲,给我的好弟弟做侍奉一辈子的臣子。我要做君,他做臣。”   “你!你!”赵国公眸间都是怒意,“你可知陛下为何不喜于你,不是因为太子的缘故,而是因为你心术不正!你为了讨陛下欢心,驯不了一匹马,就干脆捅死,换了一匹相像的,陛下同我说起时,我替你辩解,说你年少,急功近利……”   李坦轻笑,“但我驯服了,李裕呢?”   赵国公看他,沉声道,“太子将马赠给了冯将军,陛下原本就是要看你们几个皇子的心胸气度,只有殿下你……”   李坦冷声打断,“孤再问你一次,国公爷,孤不想同你闹成眼下这幅模样,只要你答应,从大理寺出来什么都不说,你还是早前的国公爷,国公府上下都安全。早前父皇待你如何,孤比父皇更甚,只要你站在孤这边。”   “李坦,你休想!”赵国公怒道。   李坦也恼道,“是你告诉我人定胜天,不要安于命运!”   赵国公眼底猩红,“是我告诉你谋逆!软禁天家!设局杀害太子的吗!”   赵国公忽然悲从中来,“好,是,是老夫错了,老夫当初就不应当看你聪慧……你就是一个心胸狭窄,阴险狡诈之徒!”   “贵平。”李坦幽声。   贵平上前,“殿下。”   李坦看着赵国公,一字一句道,“让赵暖在清风台献舞。”   “你!”赵国公大怒,李坦身后的侍卫上前,将他按下。   李坦幽幽道,“赵国公,你要么来求孤,要么,等清风台羡慕,赵家男丁斩首,女眷充为官.妓,你自己选。”   “李坦!你!”赵国公怒不可谒!   “孤等你。”李坦转身。   贵平看他。   “走。”李坦低声。   “混账!李坦,你蛇蝎心肠!老夫当初怎么会看错你!”赵国公被人按在地上跪下,还是忍不住歇斯底里。   李坦驻足,回头看他,“那就当你早前眼瞎了,引狼入室,满意了?”   赵国公愣住,贵平也眸间微滞。   李坦转身出了房间,贵平也跟在李坦身后出了房间中。   房间中,还有赵国公的声音传来,而周遭如死一般的沉寂。   “为什么不说话?”李坦开口。   贵平低头,“回殿下,不知道当说什么……”   李坦驻足,看他。   贵平也停下,朝他躬身。   李坦淡声,“孤让你说。”   贵平低声,“都在气头上,殿下和国公爷说不到一处去,且等殿下和国公爷都消气。”   李坦揶揄,“好,孤等他消气。”   李坦转身。   贵平垂眸,轻叹一声。   ***   等温印从耳房中洗漱出来,黎妈已经端了早饭到屋中。   李裕在喝粥。   李裕看了看她一眼,神色如常,假装先前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低头喝粥。   温印也真当他没发现晨间醒来时,两人合被而眠的事。   “夫人。”黎妈上前问候。   “黎妈,帮我找身衣裳吧。”温印吩咐了声。   “好。”黎妈去做。   温印就在李裕对面坐下,同他一道用早饭。   温印一面拿起筷子,一面问道,“昨晚是在说龙凤胎的事吗?好像说着说着,我睡着了……”   温印想着总要交待一声。   今晚再让黎妈多加床被子来,应当就不会再冷了……   李裕端碗,轻描淡写道,“好像是,我后来也睡着了,没什么印象了,醒来的时候,你好像不在了……”   温印.心中微舒,他果真没醒。   “我去耳房洗漱了。”温印应声。   正好黎妈入内,“夫人,衣裳备好了。”   “放屏风那儿吧,我用过饭就换。”温印继续拿着勺子喝粥。   李裕又看了她一眼,也继续低头喝粥。   印象里,自从他去了东宫,已经很少同人一道用过饭了。   母后还在世的时候,他入宫见完母后,有时会留下同母后一起用饭;后来母后过世,父皇每日忙碌于朝事,他同父皇每日照面,但很少有机会一道送饭。其实每年也只有年关的时候,他同父皇一道用的那顿年夜饭时间最长,父子两人也会一道饮酒,说许多话,看年关烟花,他也会陪着父皇一起下棋,守岁……   但像今日这样,和旁人在一处用早饭,他已经记不得上次是什么时候了。   应当很久了……   久到,他都忘了是什么滋味。   温印也见他大都在低头喝粥,没怎么动过筷子,但先前还好,还在喝粥,眼下仿佛是端着粥碗出神。   温印拿起一侧的公筷,给他夹了一条豆干,“尝尝这个,我特意从侯府带回来的,把侯府的存货都要搬空了。”   李裕收起思绪,看她时,眸间些许意外。   但温印特意这么说,他又不好意思婉拒,便尝了一口。   “好吃吗?”温印好奇看他。   他笑了笑,点头。   他笑,是因为想起黎妈说的,温印喜欢吃各种酸甜口的,辣的,咸的,总归就是口味重的,一点都没说错,这豆干光是咸得都可以让人喝得下一整碗粥……   尤其是像他这样习惯了饮食清淡的更是。   李裕赶紧又喝了一大口粥。   他点头,是因为真的已经许久没有和人一起用过早饭了,方才温印给他夹菜也好,同他说话也好,问他好不好吃也好,甚至是坐在那里,在眼下这种时候,都会让他莫名觉得暖意,便也觉得什么都很好吃,即便是咸得齁死人的豆干也是。   但好在温印只是问了他一句,他笑着点了点头默认,温印也没有再殷勤给他继续夹豆干。   李裕也伸筷子,夹了旁的菜往嘴里送。   温印笑了笑,没说旁的。   这顿饭,李裕不知不觉吃了许多。   虽然这顿只是早饭,但比起前几日温印不在离院的时候,这顿早饭是他吃得最多,也是最好的一顿。   晚些时候,李裕也用完,放下碗筷,温印唤了铜钱端了水盅来给他们两人漱口。   漱口后,李裕去了耳房,温印在屏风后更衣。   等李裕从耳房出来,温印已经换好了衣裳,在小榻前的案几处翻书……   温印生得很好看。   昨日归宁回来,略施粉黛有略施粉黛的好看,今日在家中,素色的衣裳有素色衣裳的好看,青丝就用一根玉簪绾起,仿佛多看一眼,都让人动容。   早前温印才到离院,屋中空荡荡的,什么书册都没有,眼下忽然案几上堆了一堆书册,应当温印让人寻来的。   李裕上前,“什么书?”   “话本子。”温印应声。   “话本子?”李裕意外。   李裕随手拿了一本,在她对面落座,也翻了翻,但刚巧不巧,反倒的就是一段让人遐想连篇,不禁脸红的片段……   李裕早前看的都是太傅让他看得书,即便不是,也要么就是折子,他,他当然没看过这种书。   李裕没准备,耳根子处忽然就红了。   好在温印没看他,不然他不知道怎么什么表情好。   正好温印应道,“嗯,打发时间。。”   李裕古怪看她,“你,你喜欢看这种书?”   温印抬眸,“怎么了?”   李裕低头避开她的目光,“没什么……”   许是京中贵女都喜欢吧,方才文字里描述那幕,他想想还有些……   温印又翻了翻手中这本,没什么呀,就是普普通通的话本子,温印目光落在他刚才翻的那本书上,但没看清名字。   温印又道,“离院里到处都是耳目,这些书不是打发时间的,是打发耳目的。他们不是想知道我在做什么吗?我在看话本子啊,要不在屋中这么久做什么,同你说话吗?”   李裕倏然会意。   但她最后那句“要不在屋中这么做什么,同你说话吗”还是让他眸间微微滞了滞,刚才那页书册里,男主女在,在欢.愉前,女主就同男主说了这句话……   分明语境不同,但李裕还是耳后红了。   他是年少,但不是什么都不懂。。   李裕生硬换了话题,“听黎妈说,你要在梅苑里新建一处暖亭?”   说这个总没错。   温印果真笑了起来,“是啊,我喜欢那处梅苑,那里的腊梅开得很好,很多品种不常见,好些我在书里才见过,别处都没见到过,竟然在离院见到了。”   温印早前没有告诉旁人,她是惊喜。   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李裕轻嗯一声,低头斟水,“离院原来就是梅园,是赏梅用的皇家园林,祖上有位太祖奶奶喜欢赏梅,□□爷爷就扩建了这处园林,栽种的全是腊梅。因为太祖奶奶喜欢,又搜集了很多珍稀品种,别处都见不到,但在梅园里能见到。”   “原来如此。”温印早前也听黎妈说起过离院的由来,但梅苑里的那些腊梅树黎妈看不懂,也打听不出这些珍稀品种的来历。   李裕轻抿了一口茶盏,又道,“其实,这里很早就改名叫离院了,并不是疫病之后,送走太多人的缘故。是当初这位太祖奶奶过世,□□爷爷想念她,就时常来梅园这处怀念,离院这两个字是□□爷爷改的,牌匾上的离院两个字也是□□爷爷的真迹,意思是,送别太祖奶奶后,在这里思念她……”   温印叹道,“听你这么一说,忽然觉得这处离院不一样了。”   李裕看她。   温印托腮笑道,“很美,也不悲凉,他们相伴到老,最后一人送走另一人,另一人还会到此处怀念,很美好,这处离院很好。”   温印也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李裕又道,“其实我小时候还听过太祖奶奶和□□爷爷的故事,比话本子有趣多了,□□爷爷说,他变成过太祖奶奶的马。”   温印险些被茶水呛到。   确实比话本子有趣,连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李裕跟着笑起来,“真的,我小时候听祖父说起过,祖父说是他祖父告诉他的,这叫口口相传,不留纸张上的。”   温印再度笑起来。   李裕又道,“不过我觉得太傻了,我日后不说给我孙子听。”   温印眨眼,“那你说给我听做什么?”   李裕:“……”   李裕叹道,“你不是爱看话本子吗?我就忽然想起了,对了,还没说完呢,□□爷爷将这处题字叫离院之后,又将梅苑改名叫思楚苑,因为太祖奶奶姓楚,梅苑里早前那处破败的暖亭就叫思楚亭,只是现在看不清字样了。疫病时,离院之所以会用来收治那些病患,是因为太祖奶奶通医理,早前在北关救了许多人,后来□□爷爷就说了,日后京中若遇灾情,病疫,可将这处离院用于收治百姓,这是太祖奶奶愿意看到的。所以,这才是离院的真正由来。”   有思念,有守护,也有心系百姓。   李裕说完,看向温印,温声道,“所以即便眼下我身处离院也不会害怕,太祖奶奶会看着我,会否极泰来,家国平安。”   温印还是头一次听李裕说这么多话。   而且不是像昨晚说的朝中之事,就是普普通通,两人在一处说话。   这样的闲谈,好似让两人亲近了许多,也让她看到了不一样小奶狗……   温印笑了笑。   “怎么了?”李裕看她。   温印笑道,“你说的□□爷爷是李彻,他经历的两次谋逆,一次昏迷半月,一次被逼落水,但他坐稳了皇位。”   李裕眼中有惊喜,也有赞许,“你知道?”   温印托腮颔首,“祖母告诉我,女孩子不能不读史册,不知前朝事,知其然,后宅才能安宁。”   李裕轻叹,“难怪你聪明,原来老夫人睿智。”   这马屁拍得通透,一次拍了两人。   温印笑了笑,没有戳穿,继续道,“所以我不看话本,史册比话本精彩。”   李裕不由多看了她几眼,温印,真的和他早前见过的京中贵女都不一样……   言辞间,黎妈入内,“夫人,朱媪说看见余妈来了。”   余妈?   温印和李裕对视一眼,温印起身,“我去看看,黎妈,你守在这里,以防万一。”   “诶。”黎妈应声。   温印撩起帘栊出了内屋,李裕看向她背影,许久都没收回目光。   ***   余妈从苑中至外阁间时,温印在外阁间中一面饮茶,一面看着话本,余妈上前,朝着温印福了福身,“老奴见过夫人。”   温印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应了声,“余妈有事?”   余妈笑道,“哦,夫人,也没什么事,就是老奴才到院中,夫人归宁了,也没机会到夫人跟前请安,眼下正好夫人回了院中,老奴就来苑中给夫人请安了。”   “水凉了,添些热水。”温印朝元宝吩咐一声。   元宝应好。   余妈才会意,夫人说的是桌上的茶水,那应当一早就在外阁间中看书,看了很久才是……   温印看向她,“余妈,你继续说。”   余妈笑了笑,果真继续,“哦,夫人,老奴也是想来问问,夫人您看看这苑中缺不缺什么,老奴好让人去准备。”   温印会意,“不缺,余妈,你来之后,这苑中照顾得很好。”   余妈顿了顿,原来夫人看出来了……   余妈笑道,“那就好,其实,也是,贵平公公托人问起,就怕这处照顾不周。”   贵平?   温印笑了笑,“替我多谢贵平公公。”   余妈应好。   临末,余妈又想起来,“对了,夫人,老奴前前后后也看了几日,夫人身边伺候的人仿佛只有黎妈,其余的朱媪,元宝,铜钱虽然利索,但也都是粗使的婆子和小丫头,夫人身边伺候的人手怕是不够,可要老奴调些人手来帮衬?”   余妈说完,温印应道,“余妈挂心了,早前在定州走得急,就黎妈陪我一道回京的,我身边伺候的人还在路上,算一算,差不多还有两三日就到了。我回京之前在定州住了一段时日,路上还有我不少东西,届时若是收拾忙不过来,我再请余妈安排人手帮忙。”   “诶,那好。”余妈心中唏嘘,夫人这是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哪。   她一开口,夫人就知晓她要说什么。   夫人这么说,她便好交差了。   余妈讨好笑了笑,“那既然没事,老奴就先告退了,夫人要是有什么吩咐,再差人来唤老奴一声。”   “好,那就有劳余妈了,我这些时日还不顾到旁的,院中的事辛苦余妈了。”温印放下茶盏。   余妈连忙应道,“应当的。”   等余妈一走,黎妈才撩起帘栊,从内屋中出来。   方才她同余妈的对话,屋中能听到。   早前后宫之中就多勾心斗角,眼下看,后宅里也到处是李坦的耳目,李裕没吭声。黎妈出了屋中,也朝温印叹道,“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来说这些?”   “那还不简单?”温印轻声,“有人问起来了,所以要来这里打听一声,然后复命,她是来试探虚实的。”   “那怎么办?”黎妈问起。   温印笑道,“虚虚实实就好,先不用着急,等等再说。”   “对了黎妈,胡师傅什么时候来?”温印想着问起。   黎妈也想起问了知会夫人一人,“老奴也没想到夫人昨日就回来了,还同胡师傅说明日来试菜。”   温印颔首,“我知道了。”   “对了,药呢?”温印问起。   黎妈应道,“送来的给殿下的药,老奴都倒掉了,夫人放心,老奴自己盯着的,旁人不会发现端倪。”   “好。”温印话音刚落,见府中的小厮来了跟前,“夫人,卢管事说,曲工来了,看夫人有时间去偏厅一趟吗?”   韩渠来了?这么快?   韩渠行事惯来有数,她昨日在侯府,让韩渠晚两日再来,韩渠当时应当听明白了的,最快也应当明日才会来离院这里……   今日冒风险也来了,难道遇到了让韩渠都棘手的事?   温印.心中很快拿捏,“黎妈,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看看。”   “好。”黎妈并不知晓韩渠,但见夫人要外出,便取了狐狸毛的披风给她披上。   昨夜和拂晓都下了大雪。   眼下雪停了,正是冷的时候。   黎妈见夫人拢紧了披风,同元宝一道往偏厅去。   黎妈撩起帘栊回了内屋中,李裕百无聊赖,只能拿了先前案几上的话本在看,看到只有她一人,却不见温印,李裕问起,“温印呢?”   “建暖亭的曲工来了,夫人想在年前将梅苑中的暖亭建好,这样年关时就能在暖亭中品茶,赏雪赏梅。曲工是负责建暖亭的工头,夫人给的时间紧,卢管事也在帮着催,所以曲工来得勤。听说昨日还去了趟侯府,给夫人送图纸。”黎妈同李裕说起。   李裕看了黎妈一眼,昨日……   李裕心中隐约猜到些什么,但没再开口了。   “老奴给殿下添茶。”黎妈见杯中的水凉了,正要往外阁间去,李裕忽然唤住她,“黎妈。”   “殿下?”黎妈转身。   李裕手中握着书册,轻声问道,“对了黎妈,你在定州的时候,见过娄长空吗?”   娄长空?黎妈有些茫然。   李裕又道,“温印不是在定州呆了三年吗?娄长空就是温印的表兄,娄家老太太的孙子……”   李裕好奇,“黎妈,你没见过娄长空?”   黎妈笑道,“殿下,老奴确实不曾见过,夫人去定州时,老奴还在老夫人身边伺候,没同夫人在一处,老奴这次是去定州接夫人回京的,在定州呆的时日很短,京中的禁军就来催了,老奴当时就见过娄家老太太,没见过殿下提到的娄家公子。”   “这样……”李裕淡淡垂眸,有些失望,“那没事了,黎妈。”   黎妈又道,“那老奴给殿下添茶。”   李裕颔首。   等黎妈撩起帘栊出了内屋,李裕口中轻叹,这娄长空到底是什么人……   同温印这么近。   温印也处处维护他……   握着中的话本册子,李裕脑补出了一个风流倜傥,相貌堂堂的年轻俊逸公子哥,朝着温印深情款款唤了声,“表妹……”   李裕皱了皱眉头,当即嫌弃得将书册扔了。   什么跟什么……   但许是眼下又困在屋中,实在太枯燥了,李裕最后还是随意再翻开了一本话本子开始看,唔,这本讲的是,姐弟恋……   李裕‘勉强’看了下去。   就这么一页一页翻下去,看到面红心听环节时,李裕眨了眨眼,也跟着面红心跳,但没有放下书册的时候,温印忽然撩起帘栊进屋。   李裕:“……”   李裕好似做什么亏心事被发现,并当场抓住了一般,心陡然一跳,赶紧将书册藏在身后,却很快发现温印面色凝重。   “怎么了?”李裕问起。   温印沉声道,“甘雨死了。”   作者有话说:   鱼宝宝:我并没有吃那个什么破长空的醋,没吃!   ————————   5更啦,今天还有5更,大约在早上和下午各2.5更,我尽力~   大家多冒泡泡吧,这几章的红包,等下了夹子第二天中午一起发,么么哒~ 第022章 契机   甘雨死了, 怎么会……   温印见李裕眼中写满惊诧,应当也全然没有料到。   温印上前,在案几对面落座, “我的人昨晚去了濮阳酒肆,但是等到很晚都没有见到甘雨, 他当时是想寻酒肆的掌柜侧面打听,但他留了心眼儿, 如果甘雨是在此处出的事,那他如果问起就也暴露了, 所以他没寻掌柜打听, 就当自己独自一人喝闷酒, 一直喝到很晚,但整晚都没见甘雨露面……”   李裕心中清楚,甘雨如果没出事,昨夜一定会去濮阳酒肆;甘雨没去,要么是被什么事拖住了,要么是被擒住,再要么, 甘雨真的身死了……   李裕眼中逐渐浮上一抹黯沉。   温印继续,“甘雨是鸿胪寺丞,要打听这样的京官很容易, 只要知晓他在何处, 总有办法能接头上。于是等到今日,我的人辗转了几次,无论是侧面打听, 还是找人核实, 都确认甘雨已经死了, 是在宫变之后的十余日出的事。”   宫变之后的十余日,那也有月余了。   甘雨在月余前就死了……   李裕陷入了沉寂。   甘雨到底出了什么事?   还有其他什么人牵涉其中……   甘雨一死,这些都成了解不开的谜题,但又会影响他之后的判断。   除却李裕醒来的那日,温印还没见过李裕这幅模样……   温印又道,“甘雨只是鸿胪寺丞,官阶不高,而且这个身份也不起眼,如果之前甘雨一直藏得很好,眼下却突然出事,李裕,恐怕你要做好准备,他的身份被发现了。”   李裕看她。   温印说的,就是他方才想的……   李裕声音里略微带了嘶哑,“温印,我可能需要自己想一想,让我自己待一会儿静一静。”   越是这种时候,他反而越沉稳,不似早前的少年模样,而是东宫储君。   “好。”温印起身。   撩起帘栊出屋时,温印转身看他,只见李裕的目光还凝在案几上的一处,环臂出神,是在思量事情。   温印.心底澄澈,好容易有甘雨这条线索,在李裕看来,起码应当是最稳妥的,也是最容易的,所以才会让她先找人接触。   但没想到,这条线索才刚开始,就断了……   这是条暗线,一旦暗线被发现,还可能藏着更多的祸端。   温印知晓李裕为什么会刚才那幅模样,出了甘雨的事,李裕早前的打算恐怕要全盘推倒了……   ***   这几日断断续续都在落雪,脚踩在雪上咯吱作响。   温印披着狐狸毛披风,黎妈扶着她,“夫人怎么想着去梅苑了?”   温印轻声道,“不能一直呆在屋里或苑中,久了,旁人或多或少都会怀疑,我是,你也是,所以抽空来来梅苑散散步。”   黎妈会意,“还是夫人周全。”   温□□中惦记着甘雨事,也担心韩渠,遂又问道,“对了,黎妈,晚些寻卢管事一声,我早前让换的桌椅,陈设还有屋中各处的盆景年前能换好吗?要他问起来,就说我说的,新年新气象。”   “好。”黎妈应声。   周围没有旁人,只有朱媪和另外两个粗使的婆子远远跟着,黎妈悄声问起,“夫人平日对这些也不曾这么讲究,这次怎么……”   温印沉声,“问起来,就说我讲究。”   黎妈点头。   温印不傻,如果单单只是折腾建一处暖亭,旁人多少都会觉察,但她把旁的都一并折腾了,暖亭这处才不引人注目。她还要继续折腾,这一阵是桌椅,陈设,盆景。等开春了,池塘花苑,还有长廊,她都要动一遍……   行至梅苑中的那处废弃的旧亭处,温印驻足。旧亭已经年久失修,破败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温印想起李裕晨间同她说起过离院和思楚苑的由来,那这处,应当就是早前的思楚亭了。   之前在梅苑见过,并未觉得特别,但在听完思楚亭的由来,反倒想在这处坐一坐,“黎妈,走得有些累了,在这处歇一歇吧。”   “好。”黎妈朝身后的朱媪道,“收拾一下,夫人要在这处歇脚。”   朱媪赶紧和旁的粗使婆子连忙上前,很快便将旧亭中歇脚的地方收拾出来,擦干净,又置了坐席、软垫和茶具。   黎妈给温印泡茶,朱媪几人则在远处候着。   黎妈在厅中伺候时朝温印说起,“对了,夫人,今日还有一事。”   “怎么了?”温印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   黎妈道,“这些时日,老奴不是时常麻烦院中的禁军帮忙扫雪,也会塞些酒钱给这些值守的禁军吗?一来二回,也都熟络了。今日晨间,老奴请他们帮忙扫雪的时候,他们说话也没避让着,老奴听有人提了嘴,说苍月的太子明日会抵京。”   “苍月太子,柏靳?”温印微讶。   黎妈应道,“老奴也不清楚,就听他们提了一嘴,便想着同夫人说声。”   苍月太子柏靳,温印倒真听过。   苍月与长风毗邻,在临近诸国里,苍月时局最稳,柏靳对商家的政策又很开明,同苍月做生意,后顾之忧很少,所以娄家近年来同苍月做的生意逐渐增多,而且都是可以走量,也持久的生意。   温印又抿一口茶水,而后才放下茶盏,如今在离院,耳目闭塞。黎妈若不提起,她都不知柏靳来了长风过国中。   但眼下长风正值多事之秋,柏靳来长风做什么?   ***   从梅苑离开,温印又去了书斋坐了好一阵子,在书斋了用了晚饭才回了苑中。   元宝守在屋外,悄悄同温印说,殿下在屋中坐了一日,几乎没怎么动,也没吃东西……   东西都没吃,温印.心中约莫有数了。   “我知道了。”温印撩起帘栊入了屋中。   已经入夜,案几前的灯盏会映入人影,所以李裕已经不在案几前,而是在床榻上,同早前一样,靠着床榻临近的墙侧屈膝坐着,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随意放在身侧,仰首望着一处出神。   其实李裕不提,她也能猜出几分。   像甘雨这样的关键角色出事,事情已经不像早前想象的那么简单……   甘雨同李裕几乎没有什么接触,身份都被发现,那甘雨若是出事,甘雨背后这条线便几乎不能再用了。   李裕不能冒这个险。   甘雨的死,让李裕骑虎难下,也进退维谷。   李裕年纪不大,眼下还能安稳坐在这里,没有颓丧,就已经不容易了……   “不吃东西吗?”温印轻声问起。   李裕还在思绪中,下意识应声,“我不饿。”   温印没有勉强他,只是看了看他,“那我去耳房洗漱,你有事唤我。”   李裕应好。   温印从耳房出来时,头发已经擦干,只有发丝还沾了些许水汽,早前的衣裳也已经换下,换上了睡前穿的衣裳,脸上带着沐浴后的红润。   李裕微怔。   “别想了,明日再说吧。”温印伸手去抱被子,应当是想睡地上,李裕伸手握住她的手,打断道,“温印,我想到一些事情,你能听我说吗?”   “好。”温印也屈膝上了床榻。   李裕放下锦帐,锦帐里,两人像昨晚那样并肩坐着。   李裕沉声道,“我今日反复在想甘雨的事,后来发现陷入了误区,想来想去都是关于甘雨如何暴露,是谁泄露了甘雨的身份,甘雨这条线中哪些人有嫌疑的,越往深入想,可能的情况就越多,便一直陷入泥沼出不来。刚才暂时将甘雨的事放在一遍,跳出去想,忽然间便通透了,如果这个人不是甘雨呢?”   李裕目光看向他,温印微讶,不是甘雨?   “嗯。”李裕轻声道,“李坦谋逆,父皇被软禁,我一直昏迷不醒,被隔绝在离院这个地方,时间越久,我的人越不清楚我的情况,便越想打探我的消息,就只能铤而走险。甘雨很可能只是其中一个,但一定不是最后一个。甘雨出事时,已经宫变十余日,我那时昏迷不醒,李坦特意把我扣在离院里,没人知晓我究竟是死是活,我昏迷的时间越长,我的人就会越沉不住气,他们会设法打探离院中的消息,李坦就可以顺藤摸瓜,将我的人一个个拔掉……”   温印明白了,“所以,有很大可能不是谁泄露了甘雨的身份,而是甘雨在打探你消息的时候,露了马脚,暴露的身份。李坦其实并不知道朝中哪些是你的人,但他拿你当诱饵,你的人就会一个个浮出水面。”   “是。”李裕看她,“所以我如果还昏迷着,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涉险;但我要是醒了,他们就不会轻举妄动,他们知道,我会在合适时机找他们。”   温印会意。   但很快,温印又反应过来,“但你醒了,就要直面李坦……”   李裕低声道,“只要我还活着,就不可能永远不面对他,这是迟早的事。”   锦帐中只有微光,温印看他。   他昏迷着,李坦能对他做的,也只有将他安置在离院,寻他母亲忌日这天让他成亲;但他若醒了,以李坦的心胸气度,一定会当面羞.辱他……   “李裕……”温印温声。   李裕沉声道, “我想要从李坦手中重新拿回这些东西,该面对的始终都要面对,而且这段时间不会短,我再想想适合契机,但当联络的人还要继续联络……”   温印轻声,“甘雨这条线断了,其他的线很可能也断了,如果这些线都曾暴露在李坦眼皮底下,多试几次,我们很可能会被他发现。”   李裕看她,“有一条绝对不会主动打探我消息的线,虽然曲折,但这条线安全。在城南菜市口,有一个屠夫叫丁胜。”   温印:“……”   诚然知晓这条线可能会另辟蹊径,但忽然从甘雨一个大理寺丞画风变成了一个菜市口的屠夫,温印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裕继续道,“早前在东宫时,我身边有一个信任嬷嬷叫宛嬷嬷,母后过世前让她离开了东宫,而后又避了三五年再回的京中。母后当时是说,给我留条屏障,宛嬷嬷就是。丁胜是宛嬷嬷的儿子,只帮我传递机密消息,他和甘雨不同,丁胜不在朝中,绝对不会主动打探我的消息,所以丁胜这条线是游离在朝中之外的线,但接过他消息的人,都是朝中的封疆大吏。”   温印听完,眸间微微滞了滞。   丁胜才是李裕手中的一条密线,用来联络关键,且握有实权的人。   丁胜比甘雨更重要,所以李裕才没有一上来就用丁胜这条线。   但眼下,李裕不得不启用。   温印问道,“那,要传什么消息给丁胜?”   李裕凑近,“让他告诉四喜丸子一声,我要尽快见他。”   温印没忍住笑了笑:“四喜丸子?”   李裕握拳轻咳,“嗯,就是四喜丸子……”   温印又没忍住笑了起来,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还是开口,“你,不像会取这类暗号的人。”   李裕轻叹,“是对方自己取的。”   温印再次笑开,忽然觉得,能叫自己四喜丸子的人也是极有趣的人。   “我知道了,我会安排的。”温印眸间还有笑意在,“你早些睡吧。”   “你呢?”李裕意外。   “今日在书斋看到本话本子很好看,还没看完,想看完了再睡,你先睡。”温印寻了个理由下了床榻。   李裕没戳穿。   温印是不想像昨晚那样,同他说着说着话就睡了,所以先等李裕睡了再说。   温印去了案几和小榻间的狭小空间内窝着,一面烤着碳暖,一面随意翻着话本打发时间,但其实她对话本没太多兴趣,没过多久就看累了,上下眼皮子也打着架,但都尽量撑着。临近小榻处就有炭暖,温印看着看着便趴在案几前睡着了。   醒来时是被冻醒的,迷迷糊糊睁眼,耳边都是李裕的声音,“温印,地上太凉了,你冻醒了。去床上睡吧,日后时日还长,我们两人总不能有一人一直睡地上……”   温印睡得迷迷糊糊的,但他怀中很暖,便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温印靠在他怀中轻嗯一声,半梦半醒没想过是李裕抱她回得床上。   李裕伸手将锦帐放下,床榻内的光就迅速暗了下来。微光里,温印习惯得朝他靠了过来,也将手伸进他衣裳里。   是方才冻着了……   李裕没有叫醒她,也没避开,甚至,稍稍侧了侧身,让她的手舒服些环着他。温印就在他身侧,他不知是不是今日看多了话本子的缘故,就是忽然觉得,他同她,其实挺亲近的……   只是不是那种亲近……   至少,眼下还不是。   温印的手轻轻在他衣裳里抚了抚,李裕脸红。   这么怕冷,方才去小榻那边做什么?   李裕如是想着,温印动了动,呼吸贴着他颈边,轻悠,柔和,带着暖意,撩人心扉……   李裕怔了怔,伸手将她的头稍微挪开他脖颈处。温印应当是感觉不怎么舒服,蛾眉微微蹙了蹙,头一回在睡着的时候将手从他衣裳中伸了回来。然后转身背对着他,顺带将所有的被子都卷了去。   李裕:“……”   这种情况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李裕也懵住了。稍许过后,李裕才试图将被子扯回来,但都被温印裹得死死的。这次是真的裹得死死的,李裕试了两次,都无果。   最后李裕一脸颓然,也放弃了挣扎。怕他力气太大,吵醒她,她又要跑到床下去睡,早知道方才不怼开她了……   李裕后悔,但没有被子,锦帐里实在是凉。   李裕脑海中莫名想起话本子里,男主角从身后揽着女主角入睡的情景,应当也很暖,至少比眼下好。   他不是特意想偷偷抱她的。他是真的冷了,他先抱着她,稍后她隔一会儿就转身了,那也不算他抱她了……   李裕如实想。   李裕缓缓伸手,忐忑得从身后环着她,她把自己裹成个粽子似的,他很清楚自己环着的其实是两床厚被子,也莫名觉得锦帐里真的仿佛也没早前那么冷了。   他下颚抵在她头顶,又是那股淡淡的腊梅清香。   ***   翌日醒来,温印伸手挡在眉心,是迷迷糊糊没怎么睡醒,但有隐约想起昨晚在小榻那边看书睡着了,后来好像冻醒过,李裕抱她回床榻时同她说了一声,别睡床下,太凉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温印睁眼,床榻一侧空空的,只有她自己。两床被子都被她卷在身上,另一侧冰凉没有暖意,李裕起来很久了。   温印撑手坐起,撩起锦帐,见李裕在案几前写字。   她没全醒,秀眸惺忪里,见李裕抬眸看她,“醒了?”   她颔首。   又伸腿下了床,俯身穿鞋。   瞧着李裕的模样,应当已经在案几前很久了,而且比起昨晚见他时的颓废模样,眼下的李裕明显眸间有神,也落笔很快。   温印没有扰他,而是让黎妈打水洗漱,而后黎妈端了早饭入内。   温印更衣出来,李裕正一面啃着包子,一面看着他方才写得那页纸。   温印上前,“这是什么?”   李裕没有避讳,“我在回忆昏迷刚醒时的神情,动作,言辞,确保在太医面前能表现得出刚醒的模样,但记不太清,也记不全,所以先写下。”   他没避讳她,她也自觉从案几对面到了他身侧,同他一道落座。   “嗯,是不全,你才醒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温印已经在这处,就没有再挪回对面,也伸手拿了一枚包子,轻轻咬了一口。   她还是头一次同他坐一处吃饭,他轻声,“那吃完早饭,你告诉我。”   温印应好。   于是黎妈端了水盅入内时,见他两人并肩坐着,在案几一侧一起吃饭。   黎妈:“……”   黎妈隐约感觉有种说不出的氛围,仿佛两人好像比早前更亲近了,但看起来又不像。   黎妈心中唏嘘,但没再多问。   等用完早饭,元宝和铜钱将东西撤走。   “这次不是你刚想的时候,不过你那个时候迷迷糊糊的,应当记不得了。” 温印记得,他那时不仅咬了她,后来醒的时候,还一脸戒备捂过她的嘴,扣下过她。   温印一面回忆,一面拿着纸笔记录下来,“第一次的时候,那个时候你应该没全醒,但迷迷糊糊说了几个很短的字,我没听,我来看你的时候,你没醒,但是你脸色慢慢红润,额头上也都是细汗……”   “然后是当天晚上,你忽然醒了,我叫了一声,你应当记忆还停留在战场上。你以为我是东陵的人,因为身边没有武器,所以那次你下意识咬了我一口,而且咬得很凶,也好像耗尽了当时所有的力气,咬完就昏过去了,隔着衣裳都咬了两排牙齿印出来,如果你要咬太医,记得咬狠一点……”   李裕不由笑了笑。   看着温印认真回忆,仔细落笔,一边旁白,怕遗漏的模样,李裕没有移目。   她是生得很好看。   好看过旁人。   但世上好看的人很多……   她一定是最不一样那个。   耳旁,温印还在继续,“再来就是第三次,这次你才算是真的清醒了。整个人很警觉,就是忽然就伸手捂住我嘴,扣着我不让起来,也不让我说话的那次,那次你和现在就很像了,也很谨慎……”   忽然间,温印转眸看他,“对了,你还记得那两排牙齿印吗,我给你看过的?”   李裕:“……”   李裕心中不好预感,总觉得有人还要咬他一次。   温印却叮嘱,“咬太医的时候,记得咬狠一点,眼中要惊慌一点,这样才像。”   李裕木讷点头。   温印转过头去,看了看手中的纸,“好像差不多了,我再想想……”   李裕低眉笑了笑,他方才真是魔怔了。   “还有一件事。”温印想起,“昨日黎妈同我说,听院中的禁军说起,苍月东宫今日会抵京。”   “柏靳?”李裕意外,但忽然想起,之前父皇的确同他说过,邀了苍月东宫于腊月前后来京中,说东陵的局势要同苍月商议。   后来李坦逼宫,柏靳应该在路上,但柏靳既然听说了,为什么还要来?”   李裕也没想明白,但指尖忽然微微顿了顿,眉间也兀得松开,“温印,柏靳来长风,李坦的精力肯定都要放在柏靳身上。他一定不想我在柏靳跟前露面,或者我的消息传到柏靳处,所以,如果我这两日醒,他反而无暇顾及我这处。柏靳抵京,是契机。”   ***   京郊三十余里外,马车缓缓往长风京中方向驶来。   马车很宽敞,不打挤。   马车中燃着碳暖,暖和不冷。车内亦点了檀木香,凝神静息。   柏靳翻着手中书册,指尖修长,骨节分明,端起茶盏时,薄唇轻抿,侧颜精致如剪影。   “殿下。”一侧的侍卫榆钱放下帘栊,“快至京郊三十里了。”   柏靳轻嗯一声,没有抬头,继续低头看着手中书册,轻声问了句,“晨间有消息送来吗?”   “有。”榆钱应声,“榆木大人已动身前往羌亚,岑清大人和葡萄也抵达朔城码头了。”   “好。”柏靳轻声。   榆钱又道,“眼下是十一月末,如果殿下十日内能从长风京中离开,路上行快些,差不多腊月下旬就能赶回苍月,也托人给岑大人带信,说殿下年关会去朝郡同岑大人一处。”   柏靳淡淡道,“原本这一趟是来见华帝的,但照眼下看,应当是见不到了,那就尽快离开长风吧。”   “是。”榆钱应声。   话音刚落,马车外的车马声传来,榆钱撩起车窗上的帘栊看了看,“殿下,应当是长风陆国公来迎候殿下了。”   柏靳才将手中书册放下,顺着榆钱撩起的缝隙朝外看了看,而后垂眸。   马车缓缓停下,陆平允迎上,“殿下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东宫特命微臣前来迎候殿下。宫中已略备酒宴,静待殿下。”   柏靳笑了笑,眸间温和矜贵,“有劳陆国公,也替我谢过殿下。”   陆平允恭维道,“殿下能亲至长风,东宫久盼矣,就是陛下在病榻中,怕是不便同殿下照面,朝中之事,陛下已全权委托给东宫,殿下这次亲临长风,东宫也会陪同。若有不习惯之处,殿下务必告知微臣,就怕怠慢了。”   “陛下龙体抱恙,也请陆国公代为转告问候。苍月与长风一惯睦邻友好,长风好客,我与东宫还未曾见过,也盼与东宫照面。”   陆平允笑道,“殿下这边请。”   柏靳颔首,同陆平允一道上了长风京中前来迎候的马车。   陆平允余光瞥过,柏靳身边的侍从除却眼前的这一个,其余近乎都是青面獠牙面具的暗卫,让人不寒而栗。   陆平允收回目光,不敢再打量。   ……   宫宴上觥筹交错,歌舞连连。   既是接风宴,来得大都是双方鸿胪寺官员和要员。   李坦在殿上,柏靳在贵宾位置处,两人不时举杯说着话。   柏靳问起华帝近况,也表达了关切;李坦也问起苍月之事,双方你来我往,再加上歌舞间隙处的饮酒,宫宴上的时间过去得很好。   临末,李坦才朝柏靳道,“殿下难得来长风京中一趟,明日先请陆国公带殿下在京中各处走走,后日我与殿下再行商谈。”   “却之不恭。”柏靳没有推脱。   宫宴后,李坦让陆平允送柏靳回驿馆。   ***   等回了驿馆,榆钱端了醒酒汤来,柏靳今日在宫宴上饮了不少,喝了醒酒汤,还有些不舒服,也准备洗漱先歇下。   今日这样的场合推脱不了,他已经尽量少饮了。   但陆平允似是没什么眼色。   稍许,苑中有嘈杂声响起,柏靳看了榆钱一眼。   榆钱去苑中查探。   等榆钱折回,柏靳也刚好洗漱完,放毛巾放回水盆中,榆钱上前,轻声支吾道,“殿下,是陆国公的女儿,说是……说是陆国公让来给殿下送书册的,长夜漫漫,殿下好‘打发’时间用。”   柏靳看了眼苑中的身影,淡声道,“你不会说我饮多了?”   榆钱一声叹息,“方才就说了,可对方就在那等着呢,一说殿下饮多了,对方就说自幼学过些粗浅的按跷之术,尤其是若是殿下饮多了,有指法替殿下按按头就会好……”   柏靳眉头微拢。   ***   片刻,榆钱抱了一只猫出来。   陆江月愣住。   榆钱一本正经道,“陆小姐,殿下说他就不必了。这只是我们殿下的猫,今日贪嘴,偷喝了殿下的酒,殿下屡次三番说它,它都不听,也不知是不是听不懂。陆小姐,您可以替它按按头醒酒吗?”   陆江月:“……”   作者有话说:   柏靳是真的喜欢猫~   ————————   今天来不起啦,做不到10更了,就7.5更我尽力了,先更这些   这章也有红包,别忘了按爪   明天见,我尽量早 第023章 咬得真狠哪!   “殿下用了药, 可能会有不适,这是正常的,熬过去就好了, 别担心。”胡师傅提醒。   李裕颔首,“好。”   胡师傅又温印道, “药都是在菜里的,稍后我一并带走, 旁人查不出来,就是夫人要多照看着。殿下用了药, 就真同早前昏迷一样了, 可能今日断断续续还会醒, 黄昏前后就会失去意识,夫人把握好时间,明日黄昏前两刻让太医来问诊,看着看着殿下就会醒,便如同巧合一样了。”   温印也点头,“我知道了,多谢胡师傅了。”   胡师傅又叹道, “这只是药对身子有损伤,不能常用,殿下这次即便是醒了, 接下来的半月都需要人照顾着, 千万别着凉了。”   “好。”温印记住。   胡师傅起身,“殿下,夫人, 那我不久留了, 有事差人告诉我一声。太医开的药当着面用, 没当着面就倒掉,同早前一样,我会在饭菜里添药。”   温印也起身,“这次真的多谢胡师傅了,黎妈,替我送送胡师傅。”   “胡师傅,这边请。”黎妈上前。   胡师傅一走,屋中就剩了温印和李裕两人。   胡师傅今日原本就要来府中给温印试菜,但温印谨慎,想起问了胡师傅一声。   也幸好问了,胡师傅果然提醒,太医院的人如果一把脉,就知道殿下的脉象不像刚醒过的模样,一定瞒不住。   温印和李裕都知晓李坦不易糊弄,如果他知晓李裕前几日就醒了,但佯装没醒,一定会怀疑这几日李裕在做什么,届时一定会将离院和永安侯府上下查个底朝天。   所以胡师傅提前给李裕用了药,药服下,十二个时辰后就会像刚醒时候一样,于是刚才胡师傅才会叮嘱注意事宜。   “躺下歇着吧。”温印看向李裕。   李裕轻声,“不想,稍后还要躺很久,眼下想多坐会儿。”   温印笑了笑,小奶狗的想法有时真的同旁人不一样,但即便他不说,她也知晓,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温印宽慰,“等这十余日过了,就不必窝在屋中了,可以去院里走走。早前不是同我说起思楚亭吗,我昨日去看过了,还有遗址在,我让人收拾出来,可以在那里饮茶看书。”   李裕知晓她是特意打趣,缓解他心中焦虑。   他是可以去院中走走,但也会直面李坦。   从他醒,这离院就不会有宁静日子了……   李裕看向温印,“我醒之后,李坦会留着我的性命,至少这两年不会……我只有两年的时间,逆风翻盘,会把李坦从这个位置拉下来,我是怕,”李裕眸间氤氲,“我是怕父皇来不及。”   温印看他。   想起即便他早前睁眼时,周围都是陌生,一个人信任的人都没有,也即便甘雨的死,给了他当头棒喝,李裕也都未眼底猩红,但眼下不同……   温印想起早前祖母的话。   —— 哪怕只有一线生机,霍老大人撞得也是这一线生机……   —— 只有让李坦觉得自己手中的筹码多了,反倒是太子活着可以让他做宽厚明君的时候,才有转机。   李裕心中很清楚,即便李坦要容,也只是容得下他,不是他父皇。   温印从袖间掏出手帕,递给他。   李裕接过,看目光落在手帕上,喉间重重咽了咽,却没动弹。   温印看着李裕尽量忍着氤氲的模样,温印忽然察觉,这些日子她似是习惯了李裕的沉稳淡定,却忘了他其实只有十六岁,放在别处,也只是清逸俊朗的少年……   但在李裕这里,除了他父皇还在,近乎家破,也无人了……   温印上前,从他手中接过手帕。   李裕诧异看她。   她俯身,指尖捏着手帕,轻轻擦了擦眼角。   她身上有熟悉的清淡腊梅花香,她的声音也似冬日里的暖阳,“想哭就哭会儿吧,偷偷哭一次,不算哭,我不告诉旁人。”   李裕嘴角耷拉。   温印笑了笑,继续给他擦了擦眼角。   李裕果真转身哭了起来。   是真的转身背对着她,坐在床上,自己有一声没一声得哭,背影看着,就是时不时抽一抽,但没怎么出声。   温印莞尔……   ***   马车停在东宫外,禁军侍卫置好脚蹬。   李坦踩着脚蹬下了马车。   京中冬日很少下雨,这场冬雨一落,京中仿佛冷了一头。   身侧的内侍官连忙撑伞。   贵平迎了上来,“殿下。”   李坦脸色阴沉,“松口了吗?”   贵平知晓殿下问的是国公爷。   他才从大理寺折回,知晓殿下在等他这处的消息。   贵平使了使眼色,内侍官将手中的伞递给了贵平,贵平接过,内侍官自觉退到一侧。   贵平撑着伞,沉声道,“还不曾。”   没说没松口,也没说不松口,说的是还不曾,李坦知晓是他言辞里特意留了余地。   李坦还是驻足。   屋檐都滴着雨水,大雨如柱,李坦的脸色在雨声的衬托下更显阴冷。   这种时候,旁人更不敢上前,只有贵平在。   李坦声音中藏了隐忍,“他真以为孤不敢吗?”   贵平低头没说话。   李坦冷笑一声,“他是连赵家一门都不要了,一心想做忠臣,孤成全他。明日在清风台设宴,招呼苍月太子,让赵暖在清风台献舞。”   贵平眸间微滞,“赵小姐她……”   李坦轻哂,“孤想给她体面,是赵松石不肯给她体面。”   贵平看他。   李坦眸间恼意,“那就等什么体面都没了,再来求孤给她体面。”   贵平没有再出声。   李坦转身。   贵平踟蹰,还是开口,“殿下不先见见赵小姐吗?”   李坦驻足看他。   贵平低头。   李坦沉声道,“孤不见她。”   贵平垂眸。   李坦继续道,“这事你不要管了,让茂竹去。”   “是。”贵平躬身。   回寝殿的路上,李坦一句话没说。   他怕见赵暖,怕心软,但要做储君,心肠便要硬。早前赵松石在大殿上将他骂得体无完肤,他可以是因为御史台死谏的缘故,将赵松石羁押在大理寺,不做动弹。   但傅载时这出折子以上,再有早前的事,他若不动赵松石,不动赵家,他颜面无存,朝中也都会认为他忌惮赵松石。   朝中还有不少墙头草,都会见风使舵。   要杀鸡儆猴,比起永安侯,更宁顽不--------------/依一y?华/化那个是赵松石。   他想保他,但赵松石是铁了心要同他玉石俱焚,不惜搭上整个赵家的性命。   他就这么可憎吗?   还是因为赵松石早前帮过他,所以这种时候才要同他划清界限?   李坦再次冷笑。   明日清风台,赵暖开口求他,他就留下她;她不开口,就让她同赵家一起,卑贱到骨子里,再来求他……   ***   “殿下。”陆平允晨间一早便在驿馆恭候。   柏靳笑了笑,“这么早,有劳陆国公了。”   陆平允察言观色,“怎么会,能替殿下做向导,陆某荣幸之至。”   柏靳神色平常,陆平允看不出昨日之事后,柏靳这处有什么,或是没什么,陆平允也拿不定。   但柏靳明显见陆平允眸间有些慌张,但即便慌张,却还在小心翼翼试探。   这个人徒有野心,但不懂分寸,也看不懂眼色。   能做到这个位置,应当是费尽心思和手段,也豁出胆子,做了旁人不敢做的事,赌来的。   柏靳也跟着笑了笑。   “殿下,马车已经备好,下官陪同殿下一道游芙蓉池。”陆平允拱手。   “好。”柏靳应声。   马车上,柏靳同陆平允一处。   榆钱也在。   刚上马车时,榆钱就愣住,但看向自家殿下好像无事一般。   驿馆到芙蓉池有一个时辰的脚程,所以马车宽敞,也备了茶盏,在马车内煮茶的侍女……不就是昨晚的陆小姐吗?   这阴魂不散的……   榆钱奈何。   “殿下请饮茶。”陆江月抵上茶盏。   陆平允看向柏靳。   柏靳看了她一眼,没说旁的,端起茶盏。   榆钱皱眉。   那手腕上还有两行猫爪子印呢……   头疼!   ***   贵平行至国公府前,国公府外看守的禁军迎上,“贵平公公。”   贵平颔首,轻嗯一声,正想入内,禁军悄声道起,“贵平公公,刚刚茂竹公公来过,带走了赵小姐。”   贵平愣住,茂竹?   眼前的禁军受过他恩惠,所以国公府的事都会如实同他道起,“是,一个时辰之前的事,茂竹公公来国公府,将赵小姐带走了,说是要去大理寺见赵国公。”   禁军知晓得也不多。   贵平脸色一黑,赶紧转身,吩咐一声,“去大理寺,越快越好。”   “是。”驾车的禁军不敢耽误。   等到大理寺外,值守的禁军见贵平公公形色匆匆,都不敢拦。   贵平径直往羁押赵国公的地方去,果真见茂竹侯在房间外。   “贵平公公。”茂竹远远见了他,迎了上来,朝他行礼。   “人呢?”贵平开门见山。   茂竹笑道,“小的让赵小姐劝劝国公爷,兴许,赵小姐就劝动了呢?赵小姐人已经去了。”   贵平淡声道,“你是嫌事还不够是吗?”   茂竹笑道,“贵平公公误会了,小的只是替殿下分忧啊,赵小姐要是劝动了赵国公,殿下这处不就了了一处心事吗?”   “你替殿下分忧?”贵平近前,“我查过你,你哥哥的死同傅载时有关,你是特意的,也是他傻。”   茂竹愣了愣,一脸茫然,“小的听不懂公公说什么。小的只知道殿下想让国公爷服软,国公爷不肯,照此下去,殿下也下不了台。国公爷在此处羁押了月余两月,还没见过家中的人呢,这次一见赵小姐,说不定心就软了,就同殿下服软了呢?”   贵平脸色越渐难看。   茂竹继续道,“难不成,贵平公公没做到的事,小的做到了,贵平公公这处怕在殿下跟前失了宠信?”   贵平上前,啪得一耳光打在他脸上。   茂竹惊讶看他,捂着脸,眼中都是恼羞成怒,“你,你!”   但周围都是禁军在,茂竹不敢说什么。   贵平凑近,“我告诉你,我不管你什么目的,若是国公爷有什么闪失,你这条命也留不下来。”   茂竹咬牙切齿。   恰逢此时,屋门打开,赵暖出来。   贵平掩了眸间愤怒,“赵小姐。”   赵暖眼圈和鼻尖都是红的,看了贵平一眼,没说话,径直走开,茂竹捂着脸跟上。   贵平看向一侧的禁军,“看好国公爷,不要有闪失。”   禁军应是。   马车上,贵平目光望向马车外,这是要逼死国公爷……   贵平垂眸。   怎么到了这一步。   ***   黄昏过后,苑中开始掌灯。   床榻上,李裕迷迷糊糊醒了,也慢慢睁眼。   温印守在床榻边,见他似是醒了,温印放下手中书册,轻声道,“李裕……”   李裕目光有些迟缓,真似早前他刚醒时候的样子。   “李裕,没事吧?”温印担心。   李裕却是清醒的,也摇头,“没事,就是有些头晕,也没什么力气,好像躺了很久。”   温印轻声道,“胡师傅先前说的,药性慢慢上来了。”   李裕轻嗯一声。   温印一直坐在床沿边守着他,也慢慢看着他的脸色由早前的红润,慢慢泛白,到眼下……   其实他脸色的苍白,比早前时候更甚。   那时候她给李裕擦完脸,因为温水的缘故,李裕的脸上还多些红润,眼下真是煞白一片,看得让人……   温印低眸,“再睡会儿,我在这儿陪着你。”   “温印。”他声音很轻,气若游丝。   温印抬眸看他,这幅模样,真似生病小孩儿一样,少了早前的沉稳睿智,像病重最脆弱无助的时候。   “胡师傅说明日就会醒了,等明日晨间,我就去请太医,说看见你动了动手指。你现在好好再睡一觉,我在这里守着,明日就好了。”温印许是见眼神中迷茫,无助,像极了温顺的小奶狗,温印又伸手抚了抚他额头,“醒来之后要做什么,还记得吗?”   “记得。”他听话应声,也看她。   “那睡吧。”她又抚了抚他额头。   他气若游丝,“阿印,我冷。”   他唤的她阿印……   是迷糊了。   温印将另一床被子牵了过来给他盖上,“好些了吗?”   “还冷。”他继续。   温印唤了声黎妈,让黎妈又抱了一床被子来。   黎妈看了看李裕的模样,跟着担心起来。   “没事黎妈,我在这里看着就好。”温印怕黎妈在此处,李裕看见黎妈眼中的担忧,心中更忐忑。   等黎妈出去,李裕又迷迷糊糊道,“阿印,你可以一直握着我的手吗?你的手好暖。”   温印反应过来,是她刚才轻抚他额头时,他觉得暖意。   温印从善如流。   李裕看她,“温印,你会一直和我一起吗?”   清醒时候的李裕不会让人看到他这幅模样,但眼下的李裕不同。   “会。”温印笃定。   “为什么?”小奶狗眨眼看他。   温印轻声道,“因为,你是我哥哥拿命换回来的啊……”   李裕喉间轻咽,“温印,对不起,让你没有哥哥了。”   温印微楞。   李裕轻声道,“我会对你……好的。”   最后两个字都快轻得听不清,也不好意思一般,稍稍侧脸。   温印温声道,“好,我记得了。”   小孩子的话,听了就是了。   “温兆的事,你不生我气了?”李裕又看她。   良久,温印应道,“嗯,不生你气了。”   李裕嘴角勾了勾,“那我睡了,脑袋好晕,等睡醒了,还有好多事情要想。”   “嗯,那你快睡。”温印看他。   李裕听话阖眸,又忽然,再度睁眼,“阿印,你是叫阿印吗?”   温印顿了顿,“阿茵,绿草如茵的茵,阿茵。”   李裕又笑了,“阿茵。”   温印也莫名笑了起来。   这样的李裕,实在有些让她措手不及,是小奶狗了……   “那等我醒了,我还想吃糖葫芦。”李裕忽然道。   温印笑了笑,“好,等这一段过去了,我让黎妈去买糖葫芦。”   李裕满意笑了,只是唇色的苍白,让温□□底好似缀了只小鹿一般,但李裕这处却似因为她答应糖葫芦的事,安心阖眸睡过去了。   稍许,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温印轻唤了声,“李裕。”   李裕没醒。   温印知晓他这一觉会睡到明日。   又隔了些时候,温印想收手,但他握得很紧。   温印看他,明明已经睡着了。   温印怕吵醒他,没办法,也屈膝上了床榻,靠在他一侧躺下。   —— 睡不开颌,双眸紧闭,能有这样精致的相貌,是五官生得极好。要是没病,倒真是一幅好颜色,相貌堂堂……   温印笑了笑,晚安,相貌堂堂的,鱼宝宝。   ***   驿馆内,榆钱快步入了屋中,“殿下。”   柏靳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逗着怀中的猫。   榆钱看了看殿下怀中的“大宝”,这只是路上捡到的野猫,但是殿下一直带着,就变成东宫的猫了……   大宝显然很喜欢同柏靳一处,在柏靳怀中是就很粘人,见到榆钱就冷艳高贵模样。   榆钱上前,“殿下,打听了,明日长风东宫在清风台设宴,清风台这名字一听就不怎么舒服,殿下不想去,就称个不适吧。”   柏靳放下大宝,起身问道,“打听到什么了?”   榆钱:“……”   榆钱瞒不过去,只能如实道,“就是,长风东宫还邀了京中过半的世家子弟出席,没那么简单。这清风台,早前就是修来让女子献舞,让旁人看的,很早之前就废弃了,不知这次……殿下吩咐过不干涉长风国中之事,属下也没多打听了,就是怕殿下明日去了不舒服。”   柏靳微楞。   榆钱叹道,“不知道这长风东宫什么心思,特意在这种地方设宴。昨晚和今日,国公府的陆小姐都在,若是榆木大人在就好了,吓都能给人吓回去……”   柏靳不置可否,但榆钱有一点说得对。   李坦的酒翁之意不在酒……   华帝这趟邀他来长风,他行至中途,长风就变天了。   他是可以不来。   但他一定要来。   如今长风掌权的是李坦,他总归要见见这个李坦,心中方才有数。   一旁,榆钱继续道,“听说长风东宫手段阴狠,将天家幽禁,废了太子,京中但凡不服的,一家接着一家灭门,对朝臣有威望的老臣羞.辱,朝中人心惶惶,不少人都害怕。”   柏靳拿起一侧书册,轻声道,“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李坦很清楚他自己在哪里,这是长风国中之事,看看就是了,管住嘴。”   “是!”榆钱拱手。   大宝从凳子上跳下。   ***   很快便到翌日,今日晌午有清风台设宴,柏靳不似昨日一般穿着随意,还是循礼穿了稍显隆重的华袍。   今日晌午的清风台设宴,是特意为柏靳筹备的。   贵平亲自来了驿馆外迎候,“殿下。”   柏靳认得他,是李坦身边的内侍官。   驿馆到清风台有一个时辰车程,贵平陪同着一处。   榆钱记得昨日车中有陆国公的女儿在,殿下在案几上,支着手腕睡了一路;今日是贵平,殿下饮了一路的茶。   清风台在东郊湖苑。   等到湖苑时,路边都是各府的马车。   贵平引路,柏靳走得是特意为李坦留的路,清风台周遭的席座前,已满满都是京中的世家子弟。   柏靳隐约听到,“献舞”“染指”“赏赐”“帐中”之类的字眼,柏靳脸色已经有些不怎么好看。   榆钱也没想到会如此。   等到清风台前的主位上,李坦已经在了。   “殿下。”李坦寒暄。   柏靳颔首致意。   两人一道在主位落座,说了些无关痛痒的问候话,周遭也跟着安静下来。   稍后有舞姬上前羡慕,众人也都举杯朝柏靳敬酒。   前晚的宫宴都是鸿胪寺和朝中要员,今日的清风台设宴,便都是年轻的世家子弟,柏靳隐约猜到些许。   但等这场助兴的歌舞结束,在众人一片艳羡的目光里,看到一道纤细的身影,在腊月里穿着单薄衣裳,赤脚到台中时,柏靳还是不由皱了皱眉头。   周围却有口哨声响起。   那道身影打着颤,是还在哭,台上的场景同台下形成鲜明对比。   李坦和柏靳的脸色都不好看。   榆钱皱眉,艹,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神经病吧!   ***   离院中,温印朝太医道,“是的,晨间的时候,我见他手指动了动,之前没见过,但是唤了几声,人没醒。”   张太医一脸凝重。   废太子在病榻上多久,朝中皆知……   就是个烫手的山芋!   如今,如今要是忽然醒……   张太医后背都是湿了,这不是开玩笑的事,稍有闪失,项上人头不保,不能看错。   “夫人先别担心,让太医院先看看。”张太医紧张。   温印让开。   这一趟听说是废太子这处的事,张太医留了个心眼儿,还叫了另外两人一道同来。   眼下,三人轮流上前替废太子诊脉,也依次查看。   人是还没醒,但面色逐渐红润,额头也渐渐冒出细汗,脉象来看,渐渐有力,没错,是昏迷已久,但要醒的模样……   这!   三人心中都跟着忐忑。   三人中以张太医为首。   张太医问起,“前一次会诊是什么时候?”   另一侧的太医应道,“大人,是下官来诊断的,大婚前。”   张太医拢眉,“十日了?”   太医连忙应道,“因为废太子脉象一直平稳,只是一直未醒,所以,汤药都是一样的,早前的会诊也都定下了,每十日复诊一次,下官是按照早前会诊的细则来的。”   没人有错。   棘手了,人怕是要醒了。   温印眼尖,“这,手指又动了!”   几人都分明听出温印口中的语气是害怕……   三人围了上去,其中,张太医在最前,反而是温印不怎么关心,在三人之外。   三人屏住呼吸,见李裕虽然闭眼,但眼珠子是在转动,是,是要醒了!   其中有一人唤道,“殿下?殿下?”   早就习惯了这么称呼,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张太医连忙制止,“谨言慎行!”   那人噤声,不敢再出声。   谁都不敢给太医院惹麻烦。   但眼见病榻上的废太子,指尖动了动,眼眸也在转着,口中的喘气声越渐加重,三人都紧张得喉间咽了咽。   忽然,病榻上的李裕微微睁眼,似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三人也都没反应过来。   就在这事,李裕眼神微变,惊慌里坐起身来,抓住张太医的手就是狠狠一咬!   张太医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光是听声音,温印都跟着抖了抖,咬得真狠哪……   作者有话说:   女鹅:这么看,之前的两排牙齿印,真的不算什么,,,   张太医:!@#¥%……&*()   鱼宝宝:用尽洪荒之力,咬死你们   ——————————————   宝子们,今日更新来啦~我尽量看看晚上还有没有   这章还有红包,大家记得吐泡泡。   ————————————————   宝子们,推个基友的文文,《月照寒山》,书号:6221005,五彩的白纸,马上正文完结了!   沈映月是个人类高质量女性。   她是世界五百强高管,独立掌控百亿业务,颜值超高,情商爆表。一不小心撞到头,穿成镇国大将军莫寒的夫人。   沈映月:“很好,将军在哪里领?”   仆从哭唧唧:“将军刚刚战死,尸骨未寒,还请夫人主持大局……”   将军府一夕之间虎落平阳,人人踩踏。   沈映月一皱眉:“我的字典里,没有‘倒闭’二字!”   人才培养是业务发展的前提!   小叔子流连花丛,爱画美人图,被人看不起——   沈映月:“你画工挺好啊,画的姑娘都成了花魁,不如画画我朝版图?”   小姑子舞刀弄枪,举止豪放,被贵女嘲笑——   沈映月:“这位小姐,上次被打哭的那个,是你哥哥吧?”   小侄儿胆小怯懦,被坏人欺负,还不敢吱声——   沈映月上前,给坏人“啪”地一掌!   “看见了吗?下次就这样打回去。”   一年后,原本战死的镇国大将军莫寒,突然回来了。   印象中风流纨绔的弟弟,成了红极一时的权臣;   记忆里粗鲁蛮横的妹妹,成了当朝第一位女将军;   就连斯文沉默的小侄儿,都举着一把木剑戳来:“不许伤害婶婶!”   众人:“将军安息吧,我们有夫人就够了。”   莫寒:??? 第024章 极其聪明   柏靳其实不怎么想看清风台上。   但因为清风台上献舞的人脚上系着铃铛, 没有规律的铃铛声,在氛围绮丽的曲调与腊月寒风里被吹乱,总会让他不由抬头。   台上蹩脚的舞姿, 让柏靳略微皱眉。   这一回,柏靳却看了很久, 没有移目。台上的身影纤瘦,除了手上的那枚玉镯, 近乎一袭单薄素衣,整个人都在发抖, 许是冷, 也许是在哭的缘故。   一直在哭, 哭得看不清面容,但从周遭世家子弟目光中流露的神色也能猜到八.九,貌美,落魄的世家女……   柏靳看着她,她真的一直在哭,全程在哭。一直跳,一直哭, 整场舞,一个节奏都不在,但边跳边哭着, 也一直没停过……   柏靳莫名看了很多。   最后目光淡淡垂了垂, 低头饮酒。   一侧,李坦也没说话,但与柏靳不同。   李坦没沾酒, 目光也一直落在清风台上的身影上, 一直等着赵暖开口。但赵暖就在清风台上一直哭, 宁肯一直哭,一直跳,被人嘲笑,议论,或是言辞轻佻也不停……   李坦的脸色越发难看,甚至有些发青。   隐在袖间的指尖死死攥紧,也掐得咯咯作响。   而清风台上的人,除了跳舞和哭,什么都不管,也不看他。仿佛让她跳多久都行,她就是不会开口。但又不会一点都不怕,不哭。   赵暖的性子并非不像赵国公,而是很像。   另一种模样的倔强。   李裕眼底猩红。   柏靳端起酒杯,余光瞥向榆钱。   榆钱会意转身。   另一侧,贵平一直没看清风台上,要么低着头,要么目光看向李坦。   贵平心中清楚,只要殿下不开口,这乐曲声就不会停,清风台上的舞就要一直跳……   旁人就会一直看。   贵平低头,掩了眸间情绪。   稍许,榆钱折回,在柏靳身侧附耳,“赵国公的孙女,赵暖。李坦同赵国公有冲突,眼下赵国公人在大理寺牢狱,赵暖被逼在清风台献舞……”   柏靳轻嗯一声。   榆钱退开。   柏靳再次端起酒杯,看向清风台上。   忽然知晓有人为什么一直在哭,又在跳舞,还犟,不求饶……   一侧的李坦,是想让她求饶。   这一段乐曲已经跳了很长,周遭已经有世家子弟坐不住嘲讽,“这是跳得什么呀?”   “跳什么不重要,这是国公爷的孙女啊,你以前敢找这种乐子吗?”   周围嗤笑。   “指不准,日后还有更多乐子,到时候要不要一起?”   “等轮到你我的时候吧……”   周遭再度笑开。   榆钱明显看到柏靳眼中一抹厌恶。   歌舞声还在继续,周遭的议论声也在继续,清风台外,有内侍官急匆匆上前,在贵平跟前附耳,贵平愣了愣,很快,快步上前,在李坦轻声说了一句。   李坦怔住。   李裕醒了?这个时候。   李坦明显拢眉,余光看向一侧的柏靳。稍许,李坦看向贵平,“你亲自去看看。”   “是。”贵平快步离开。   李坦身侧一直是贵平在伺候,尤其是这样正式的场合。   眼下贵平一走,茂竹顶了上来,但茂竹看向贵平的身影,不知出了何事,眼下的场合殿下都要贵平亲自去。   而李裕的脸色也由早前的略微发青,目光一直落在清风台上,到眼下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分心想着旁的事情。   李裕的醒,让他不得不考量很多事情。   场中都觉得这首曲子跳得时间太长了,原本选这首曲子除了个中绮丽之外,还因为它的乐谱很长,除非细致编排的舞蹈,很少有能将这首曲子跳完的,可眼见乐曲都要走完了,乐师处的内侍官上前询问茂竹。   茂竹看了看李坦这处,朝内侍官道,“殿下还在兴致上,没喊停呢,换首乐曲继续。”   内侍官诧异,可还是拱手领命。   果真,乐曲结束,但第二首乐曲又响起。   顿时,场下议论纷纷,都知道今日清风台之事是东宫在打赵国公的脸,折辱赵国公,让赵暖穿着这么单薄的衣裳在清风台献舞,那眼下,赵暖还要继续跳?   乐曲继续奏起,李坦从思绪中回神,继续看向清风台上赵暖。   赵暖明显嘴唇冻得发紫,也哭得梨花带雨,六神无主,但还是不肯开口,连求饶,或是叫他一声都不会,甚至连停下来都不会……   李坦牙关咬紧,也似一颗心沉到谷底。   但明明一直怕得在哭。   李坦目光里似是藏了火蛇,好似顷刻间就能将台上的倾吞殆尽,但又强忍着……   忽然,李坦身侧,柏靳悠悠开口,声音清淡,“她手上那只玉镯叫芙蓉玉色,难得上品中的上品,我祖母曾让人寻了许久都未寻到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   李坦转眸看他。   柏靳话中有话。   榆钱也意外,不是,不是说不管长风国中的事吗?   这是唱哪一出啊?   李坦与柏靳两人四目相视,又都客套笑了笑,而后目光纷纷转回清风台上。   柏靳指尖轻敲着杯沿,没继续说话,好似在欣赏舞蹈。   李坦也特意没有接话。   早前就已经很难看的脸色,当即更难看了几分。   他以柏靳的名义在清风台设宴,是因为听说陆平允将女儿都送到柏靳眼皮子底下了,柏靳连看都没看一眼,所以他知晓柏靳不好美色。   他今日以柏靳的名义在清风台设宴,就是因为知晓柏靳不好美色,所以只要柏靳不开口,旁的世家子弟再如何也不敢越过柏靳先开口要人,那赵暖今日除了在清风台上求他之外,没有第二条路,除非,等着清风台设宴结束后,他把她送给场中的世家子弟取乐。   他看到赵暖哭,心里也似针扎一般。   但她不开口,他就一直看着她……   但柏靳今日却似换了一个人一般。   他口中自始至终只提了芙蓉玉色四个字,他没有不答应一枚玉镯的道理。   李坦轻声道,“殿下喜欢这枚玉镯,拿去就好。”   柏靳嘴角微微勾起,“多谢殿下割爱。”   李坦也笑了笑。   但等柏靳手中杯盏放下,眸间继续藏了笑意,“只是这芙蓉玉色要人气血养着,中途不能随意摘,换了人,玉怕养废了,寿礼也不好见血……”   李坦顿了顿。   柏靳轻描淡写道,“人我一道带走,殿下不介意吧?”   李坦明显怔住。   柏靳尽收眼底。   但凡方才换任何一个人,李坦都会直言婉拒。   但这个人是柏靳。   李坦没开口,柏靳再次端起酒杯,眸含笑意。   柏靳悠悠,“能在这种地方献舞,应当也入不了殿下的眼。”   柏靳指尖轻叩杯沿,分明语气温和,但每一个字都让李坦感觉到压迫和气势。   李坦攥紧掌心,但脸上还需笑着,“怎么会?”   正好眼下,又有内侍官上前,在茂竹跟前附耳,茂竹整个人愣住。也顾不得殿下和苍月东宫一处说话,上前附耳道,“殿下,国公爷在大理寺自缢了……”   李坦僵住,眸色僵硬里掠过一丝晦暗。   也下意识看向赵暖处。   见赵暖还在清风台上边哭边跳,李坦的脸色都变了,沉寂的声音道,“停了。”   茂竹颔首,连忙朝对面的司乐摆手。   奏乐骤然而至,场中都不知发生了什么,赵暖也终于停了下来,目光看向清风台前。   柏靳余光瞥过榆钱一眼。   榆钱会意上前,拿了柏靳的大氅至清风台中给赵暖披上。周围一片艳羡目光,但也在意料之中。赵暖都要冻僵,大氅下,嘴唇都是灰白的。   榆钱轻声道,“姑娘仔细些,这手上的玉镯,我们殿下要给太后的,小心别打碎了。”   赵暖一直在哭,眼前朦胧一片,也没伸手擦眼泪,所以根本看不清柏靳这处。但旁人的大氅披在身上,赵暖下意识想推开,榆钱低声提醒,“赵姑娘,我们殿下的大氅,好过周围的人不怀好意目光吧。”   榆钱一语中的,赵暖愣住。   因为离得近,榆钱悄声道,“您这簪子,想要杀你们太子,只会让你被周围的弓箭手扎成马蜂窝。”   赵暖僵住,这才没动弹了。   没动弹了好,榆钱转眸看向柏靳。   柏靳目光轻瞥,榆钱便会意,先行将人带离了清风台,上马车先回驿馆。   赵暖离开,清风台上的歌舞便都索然无味了。   世家子弟除了羡慕柏靳,就是相互喝酒,随意说话。   李坦也道了声宫中有事,先行离开一步,柏靳礼貌颔首,而后便是陆国公在此处陪同,只是陆国公看向柏靳的目光几分诧异,但柏靳除了饮酒,脸上又看不出旁的端倪。   ……   马车飞快驶向大理寺,车轮的轱辘声碾过地面,尖锐,迟钝又刺耳。   李坦想起方才。   “什么时候的事?”李坦问起清风台外前来报信的禁军。   禁军应道,“今日,晌午左右。”   李坦眼底通红,恼道,“一个赵国公你们都看不住吗?”   禁军不得不低头。   赵国公原本就羁押在大理寺后苑的几间屋中,不像牢狱中的犯人,被看守着,也没上手铐脚链这些物什。在屋中,禁军便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看得到,而且一直都无事,值守禁军前去查看的次数其实频繁,再加之赵国公已经在大理寺的月余两月,赵国公早就清楚了禁军的巡查和换防时间,是挑了空隙。   “滚!”他怒意。   禁军不敢久留。   马车上,李坦脸色煞白阴沉似深渊冰窖中走来。   赵国公不在了……   同他相安而处,比逼死他还难吗!!   李坦眸间怒意与悲伤混在一处,扭曲而骇人。   赵国公死了,李裕醒了,赵暖被柏靳要走,李坦砸了车中的茶盏。   ***   贵平匆匆来了离院,苑中张太医几人都在,见了贵平纷纷恭敬拱手,“贵平公公。”   “殿下听说了,废太子如何了?”贵平开门见山,但刚说完,就见张太医的手包扎了厚厚一层,而且一脸痛苦模样。   贵平问起,“张太医,你手怎么了?”   张太医支吾,“被,被咬了……“”   被咬了?贵平诧异。   张太医叹道,“贵平公公,今日夫人差人来太医院请人,事关废太子,早前东宫和贵平公公都交待过,我等便来会诊,废太子醒了,还咬了下官一口。”   贵平皱眉,“然后呢?”   张太医唏嘘,“然后,昏过去了。”   贵平眉头拢得更紧,“你是说,废太子现在又昏过去了?”   张太医刚应声,又似乎手上的疼痛传来,带着眉间皱了皱,不由轻嘶一声,一侧的王太医应道,“我来说吧,夫人让人来太医院请诊,张太医和我们两人一道来会诊,给废太子查看过脉象,确实是一直昏迷,但夫人坚持说晨间见到废太子的手指动了,我们便多留了稍许,果然见废太子面色渐渐红润,额头冒出细汗,虽然眼睛没睁开,但眼眸开始转动,应当是要醒了,张太医正好凑近,想翻开废太子眼皮看看,但就这个时候,废太子忽然醒了,眼中带着惊讶错愕,还有惊慌,然后忽然就一口咬上了张大人,而且咬得极重……”   贵平跟着看向张太医的手,难怪。   王太医继续道,“废太子刚醒来,而且这一口应当是费尽力气咬的,咬过之后,人就脱力昏过去了。”   贵平犀利,“废太子是一定会再醒,还是同早起一样,不知道会不会醒?”   王太医应道,“人已经醒过来了,一定会再醒,这次只是忽然醒来,又费力咬了一口气,没力气了才昏过去的,但人确确实实已经醒了,日后就一定会再醒。”   贵平心中拿捏着。   王太医又道,“我们几人商议过,应当是废太子昏迷前一直在战场上,见到的都是战场周围的场景。在环洲时,废太子被伏击过,身边的全部战死,无一人幸免,战场上的场景肯定激烈。废太子中途一直昏迷未醒过,所以记忆还停留在当时战场上的,所以一睁眼,陌生的环境,不是军中他身边的士兵,下意识里的反应就是自卫。而当时张太医离他最近,他手中没有别的武器,也没有多少力气,第一反应,也是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咬人……”   王太医说完,几人都心有余悸,当时如果不是张太医,指不定还咬得谁?   战场上的念想带到眼下,那是搏命,被咬成这样还是没什么力气的缘故。   贵平听得有些懵住,很快,又反应过来,继续问道,“会诊会不会有错,确定废太子中途没醒来过?”   三人都摇头,“不会。”   贵平又问起,“谁在屋中?”   张太医应道,“哦,我们几人看过之后,又请了余太医,赵太医,罗太医三位在屋中会诊,夫人也在。”   贵平入内前,又叮嘱了声,“张太医去处理下伤口吧,看模样咬得不轻。”   “是。”张太医应声。   元宝和铜钱看着苑中来来往往的太医,药童,内侍官,禁军,仆从,好像主苑中还从未这么热闹过。   余妈和几个粗使婆子都在。   废太子醒了,只是离院中的头等大事,不止是离院,还是京中的头疼大事才是。   贵平公公都亲自来了。   贵平入内,余光扫过余妈一眼,余妈赶紧跟上,一道入了屋中。   “公公。”屋中的几个太医给贵平巡礼问候,只有罗太医还在给李裕诊脉,没有动弹。   “辛苦各位大人了。”贵平也应声。   苑中满满都是人,屋中也是,只有温印在小榻一侧饮茶看书,好似事不关己。   贵平入内,温印才抬眸朝贵平看去。   贵平拱手,“夫人。”   “贵平公公。”温印轻声。   贵平上前,“夫人可有受惊?”   “嗯,有些。”温印也不避讳,声音里带了清浅不加修饰的笑意,似是没在意。   贵平看了她一眼,眸间淡淡,也轻声道,“有太医诊治,夫人不必担心。”   “借贵平公公吉言。”温印看着手中书册,继续饮茶。   屋中的人只要不瞎,都看得出,夫人并不关心废太子是不是醒了。   贵平移步,“罗太医,怎么样了?”   罗太医正好也诊治完,起身让开位置给贵平。   贵平上前打量,罗太医应道,“废太子是方才才醒的,脉象起伏很大,是忽然醒了,冲击很大,身体不堪重负,再加上咬张太医那口,用了不少力气,才脱力昏倒了。下官,刚才诊过脉……”   言及此处,罗太医停了下来。   贵平看他。   他近前,悄声问起,“公公,醒,还是不醒好啊?”   贵平轻声,“罗太医说笑了,当醒就醒,什么叫醒还是不醒好?”   罗太医心头大骇,连忙道,“公公说的是,那应当是今晚,最迟明晨也就会再醒了……”   他原本是想说,不醒也有不醒的办法,但没想到贵平公公这种态度。   贵平嘱咐道,“安排太医值守,看仔细些,废太子不能有闪失,殿下会过问的。”   “是。”罗太医赶紧应声。   等贵平从屏风后出来,小榻处却未见温印。屋中余妈在,贵平朝候着的余妈吩咐了声,“苑中多派些人手伺候着。”   “是,贵平公公。”余妈应声。   “哇,好可爱。”苑中温印的声音传来。   今日屋中人多,窗户是打开的,贵平一眼看到苑中温印抱了一只小奶狗,应当是方才有人送到苑中的。   余妈也不清楚。   温印身侧,黎妈笑道,“于阳郡主怕夫人在离院中闷着,特意差人送来的,才不点儿大的小奶狗呢!”   “真可爱~”温印眼中都是喜欢。   余妈心中唏嘘,今日废太子才醒,也没见夫人多上心,倒是于阳郡主送了只狗来,夫人明显笑意流露。苑中只要不瞎,都看得出夫人对狗,比对人上心……   贵平看了看,又道,“苑中有什么事都及时让人告诉我。”   “好。”余妈回神,“就是夫人时常在屋中,也不好特意来打探。”   贵平正欲出屋,又忽然驻足,重新透过窗户看了温印一眼,朝身侧的余妈探究问起,“你是说,夫人很多时候都在屋中?”   如果温印同废太子在屋中不舒服,连看都不怎么看,怎么会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屋中……   贵平迟疑。   “是。”余妈想了想,又赶紧应道,“但也不是,一阵一阵的吧,夫人有时候会在屋中呆很长一段时间,但也会去梅苑那边赏梅,也有时候在书斋中坐到很晚才回来,奴家也说不好,夫人归宁了几日才回,奴家这会儿还没摸清夫人的喜好和脾气,还要些时间。”   贵平看向窗外,温印正抱着小奶狗玩的模样,又问道,“我听卢管事说,夫人在府中建暖亭,还催得有些急?”   余妈应道,“早前夫人说梅苑那处的暖亭太旧了,都没有落脚的地方,要新建一处。哦,也不单单是暖亭,卢管事那处对大的活计知晓得多些,其实夫人今日要建暖亭,明日要换苑中的桌椅,觉得太久了,后日盆栽什么的都在人换,也说开春之后,鱼塘要重修……夫人讲究,什么都得自己过目,夫人是京中贵女嘛,在这处住得不太习惯,就像着什么都换,吃饭也讲究,每日都有人远远看着。但就废太子这处,夫人不挑,也不在意,就好像……”   余妈尴尬。   贵平看她。   余妈叹道,“就好像苑中没这个人似的,夫人该吃饭吃饭,该赏梅赏梅,该折腾折腾……”   贵平心中早前浮起的疑虑渐渐打消,又朝余妈道,“我知道了,有消息来告诉我一声,还有,废太子这处盯紧些,夫人这里,不用管太多,她愿意如何就如何吧。”   “是,老奴知晓了。”余妈应声。   出了屋中,正好见离院值守的禁军头领在,“贵平公公。”   就在苑中,贵平嘱咐声,“废太子醒了,如果永安侯府有人来探望,就放人进来,不必拦着,毕竟是永安侯府的女婿,不要给人留口舌,让人来东宫知会我一声就是了。”   “是。”禁军也应声。   不远处,温印正好同黎妈问起,“取个什么名字好啊?”   黎妈笑道,“夫人想一个。”   温印一点都没认真想,只随意问道,“今日什么日子?”   黎妈应道,“腊月初一。”   温印取巧,“嗯,腊初,就叫这个名字。”   “啊?”黎妈觉得是不是太随意了些。   温印却笑,“这名字很特别啊,是不是,腊初?”   温印又朝黎妈道,“黎妈,给我们小腊初弄些吃的来。”   黎妈应好。   贵平这才上前,“夫人,东宫还有旁的事,贵平告退了。”   “嗯,好。”温印明显不在意,口中还在逗小奶狗,“我们腊初怎么这么可爱?”   眸间都是笑意。   贵平背影离开,黎妈才朝温印道,“人走了。”   温印轻嗯一声,但苑中还有旁人在,温印抱着腊初,眸间笑意不减。   ……   出离院的路上,贵平一直在出神。   温印要么真没心思,要么,就是极其聪明一个人,处处都考量好了,没有破绽。   即便有,也是让人看出的破绽,去过问一圈,然后疑虑打消更多。   苍月太子还在京中,偏偏这个时候人醒了。   还有清风台和赵国公的事,殿下根本无暇顾及废太子这处……   真这么巧合?   贵平眉头微拢,刚出离院大门,却有一直跟着他的小内侍官急急忙忙上前,“公公,出事了!”   贵平回神,“怎么了?”   小内侍官明显惊慌,“国公爷在大理寺自缢了。”   贵平脸色骤然煞白。    第025章 别卷被了   国公爷自缢了……   贵平眸间震惊, 声音中些许哽咽,尽量平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小内侍官名唤云陶, 是一直跟着贵平的心腹,也清楚贵平上心国公府的事, 所以一出事便来了这处送消息给贵平。   贵平问完,云陶赶紧应道, “就是今日晌午前后,殿下还在清风台设宴, 公公来离院的时候, 不久, 就出事了……”   云陶说完,不由低头。   贵平喉间再度轻轻咽了咽,“不是让人看好了吗?怎么还会出事?”   他离开大理寺的时候分明特意交待过,不应当……   这其中哪里出了纰漏。   云陶轻声道,“听说,国公爷是趁禁军交接的功夫出事的,这其中的时间间隙计算得都很清楚, 前后就一两注香的时间,殿下又没有让人像羁押旁的犯人一样羁押国公爷,所以国公爷这处没有人一直盯着, 出事时禁军也很难觉察, 再加上国公爷年事高了,等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救不回来了……”   云陶抬头看他, “公公, 国公爷这次, 怕是很早之前就计量好了,所以禁军想看紧也会有纰漏。”   云陶说完便低头。   贵平愣住,片刻,才沉声道起,“这么短的时间?”   云陶如实道,“是大理寺确认过的消息,应当不会有假。”   贵平便不吱声了。   稍许,贵平又问起,“殿下呢?”   “殿下在大理寺呆了很久才回的东宫,回了东宫之后,便一直在寝殿中坐着,没有出来过。”云陶没有隐瞒。   “回东宫。”贵平转身。   “是。”   禁军侍卫置好脚蹬,贵平踩着脚蹬上了马车,撩起帘栊时,却又停住,问起云陶,“赵小姐呢?”   云陶支吾,“被,被苍月太子将人要走了……”   贵平脸色再度僵了下来,没再出声。   马车上许久,贵平都未开口,目光一直凝在一处出神。   云陶也不敢出声扰他。   离院同京中有一个时辰的脚程,等到东宫时,都近黄昏,东宫各处开始陆续掌灯。   门口值守的禁军见了他纷纷拱手行礼,但都见贵平公公不似早前和气,会同人颔首致意,而是整个人脸色都不怎么好,带了凉意。   等到寝殿外时,茂竹侯在此处。   贵平目光不由微凌。   茂竹见了他,应了上来,问候道,“贵平公公。”   也同他‘好意’提醒,“殿下说了,想自己在殿中呆上些时候,谁都不见。”   贵平低声,“滚开。”   茂竹不怒反笑,凑近道,“公公,说句不好听的,大家都是内侍官,也不见谁比谁高贵,何必呢?主子的事,主子心中有数,哪里轮得到像你我这样的人去管?管太多了,亲近的也会变得不亲近,兴许,一个不留神还会掉脑袋,不是吗,贵平公公?”   茂竹言罢,躬身拱手。   贵平原本脸色就有些难看,茂竹这番话又分明挑衅,贵平压低了声音,“国公爷的事,我慢慢同你算。”   茂竹又笑看,“殿下都没同小人算,公公,您算个什么?”   尤其是最后一句,特意调高了语气,挑衅和暗示的意味十足,也从早前的躬身到抬眸看他,也不避讳。   贵平轻声,“你知道我为什么忍你吗?”   “还请公公赐教。”   贵平近前,“因为殿下想看看,泥沼中爬出来的人能怎么挣扎,走到哪一步……”   “哦。”茂竹轻笑,“那小人也提醒公公一句,殿下也是从泥沼中爬出来的人,不一样的挣扎吗?”   茂竹言罢,侧身让开了身后的路,“贵平公公,您请。”   贵平看他。   茂竹笑着低头。   贵平眸间一抹寒意,但眼下,不是在意他的时候。   贵平越过茂竹,入了寝殿中。   茂竹这才抬眸笑了笑。   想做好人,好人哪那么容易做?手早就不干净了,不过一厢情愿罢了,他和他没什么不同……   ***   黄昏已至,寝殿苑外都已掌灯,但贵平入内时,寝殿中四处都熄着灯,只有一盏微光亮着,除却李坦也没有旁人。   “殿下。”贵平拱手。   李坦抬眸看他,因为是贵平,所以语气平和,“李裕怎么样了?”   贵平还是看到他眼中的黯沉。   贵平知晓他想知道的,也如实道,“废太子醒了,太医院去了六个太医会诊,确认是刚醒的,早前没有醒过,眼下醒是巧合。”   李坦看他。   贵平继续道,“醒得时候,是张有山在,因为昏迷前,一直在战场,所以眼下的记忆还在战场上没出来,以为被俘,浑浑噩噩咬了张有山一口。伤口我看过了,有些狰狞,是狼狈之下的求生反应……”   “然后呢?”李坦好似有些心不在焉。   贵平也听得出来,继续道,“太医会诊说是昏迷太久了,忽然醒来,又耗了力气,身体支撑不住,又昏了过去。但人既然醒了,再醒最迟也是明晨的事,废太子,已经从昏迷中醒过来了。”   “呵。”李坦轻嗤一声。   贵平抬眸看他。   黑暗的角落里,李坦的语气里都是嘲讽,也轻哂道,“你说他怎么就这么命大,这样都死不了,还醒了?”   贵平知晓他今日心中难过的事并非李裕,只是特意寻了这处出处而已。   贵平刚想开口,出声宽慰,又听李坦道,“有时候命太硬了不是好事……”   贵平噤声看他。   虽然知晓国公爷的死对他的触动很大,但眼下殿下的反应,有些不对。   贵平避过,继续道,“已经让太医在院中值守了,有消息,会传到东宫来,殿下放心。”   “温印呢?”李坦问起。   贵平微怔,想起早前犹疑过,温印要么真没心思,要么,就是极其聪明一个人……   贵平藏了后半段,直接道,“没什么,还同早前一眼,虚虚实实,好像人醒不醒都不关她的事,没怎么放心思在废太子身上。于阳郡主今日让人送了一只狗去离院,二小姐对狗都比对废太子上心……”   贵平说完,李坦轻笑出声。   贵平看他,心中不由捏了把汗,不知为什么,怕他对温印……   但李坦却道,“为什么?!贵平,你说为什么赵国公就没有永安侯那么清醒,审时度势,就算不与孤一条心,但孤让他嫁女儿,他就嫁女儿,没有同孤鱼死网破,反倒是赵松石,孤对他处处忍耐,他反倒处处挑衅?!”   贵平早前觉得的哪里不对,越发明显了去。   国公爷死了,他以为殿下会……   但殿下用的词,是他处处忍耐,国公爷处处挑衅……   贵平不由皱眉。   而李坦继续,“还有赵暖,孤让她嫁给李裕,等李裕死后任人揉.捏了吗?孤只是让她在清风台上服软,求孤一句,孤还能怎么样她?她为什么就还不能像温印一样听话,认命,继续做她的贵女!”   贵平愣住,心底的寒意不由窜起,哽塞在喉间。   李坦的笑意里都是冰冷,“为什么赵国公就没有永安侯那么聪明,赵暖没有温印那么识趣!我越在意,他们就越有恃无恐,他们怎么对我的?”   贵平僵住,早前的猜疑不是错觉……   贵平不由缄声。   果真,李坦从小榻上缓缓起身,站起,“孤才是太子,能坐到今日这个位置上,靠得不是仁义道德,孤给过他们机会,他们不会愿意,他们不来求孤,难道要孤求他们?我是君,他们是臣,君要臣死不过一句话而已,我没让他死,是他自己要死的,我有什么办法!不是孤逼他,是他逼孤!”   贵平见他眼底猩红,方才要说的话也咽回了喉间,只轻声道,“殿下……   李坦再道,“茂竹说的对,我和他是一类人,孤是太子,做什么何必要解释!”   贵平忽然意识到,恐怕他眼下说什么,殿下也不会听了……   因为他眼里藏了旁的东西。   贵平噤声。   李坦上前,“臣子这么多,孤少一个赵松石吗?女人这么多,我少一个赵暖吗?既然他们巴不得都同孤撇开关系,怕被人诟病,那就让他们去好了,赵松石一个罪臣,自缢也体面;赵暖一个罪臣之女,孤不计前嫌,想给她一个去处,她不要,那就让她为奴为婢。”   贵平没有再出声,脑海中都是方才茂竹口中的话。   —— 小人也提醒公公一句,殿下也是从泥沼中爬出来的人,不一样在挣扎吗?   —— 主子心中有数,哪里轮得到像你我这样的人去管?   贵平心中近乎可以肯定,早前茂竹在殿中同殿下说了不少话。   而且字字诛心。   赵国公的死,殿下心中就是一根刺,他是想替殿下慢慢拔出这根刺,但茂竹,把这根刺死死扎进了殿下心底。   ……   贵平出了殿中,脸色明显比早前更黯沉。   茂竹上前,“公公还好?”   贵平看着眼前的人,殿下已经失了理智,觉得茂竹解了他心结。他是可以眼下动茂竹,但如此就会和殿下冲突,甚至离心。   他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至少,不要让殿下在丧事理智的时候再做旁的会后悔的事。   贵平伸手抓起茂竹身前衣襟,茂竹眸间还是一缕忐忑,真怕贵平会动他,贵平沉声道,“久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小心了,最好什么都别做错,不然,湿了的就不是鞋了。”   茂竹的恐惧中,贵平松手。   茂竹是没想到从殿中出来,贵平还能这幅模样……   但贵平离开,茂竹还是慢慢平缓下来。   稍许,有旁的内侍官上前,“茂竹公公。”   茂竹恢复了平常神色,“我去趟东宫,替殿下办事,看着些。”   “是。”   待得上了马车,马车行至东街口堵住,茂竹下马车看究竟时,有正好值守的禁军上前。   茂竹放下帘栊,“上来说话。”   禁军上了马车,旁人也看不出端倪。   马车内,茂竹将银子塞给方才的禁军,“赵国公的事,做得很好。”   “多谢公公,属下,也没什么……”禁军看着手中的银子,略有迟疑,他只是没拦着而已。   茂竹笑道,“贵平这样的人,哪里想过你们这些办事的?日后替我办事,我都记得。”   禁军笑道,“多谢公公。”   “去吧,久了让人生疑。”茂竹轻声。   禁军下了马车。   马车驶离东街,茂竹放下帘栊,嘴角微微勾起。   云陶远远看着茂竹乘的那辆马车离开,云陶脚下微顿,又掉头去跟了早前的禁军。   ……   国公爷一死,不少事情都需善后,否则怕引起朝中旁的变故。   自寝殿出来,贵平一刻都未停过。   几日前,傅载时上折子,殿下还清醒知晓此时动国公府对时局会有影响,哪怕只是傅载时的一道折子,都会引起朝中的猜忌。不过几日之后,这道折子就将殿下逼得同国公爷正面冲突,谁都不愿向对方低头,最后一步步演变到眼下局面,也走到今日这步……   早前的殿下不是东宫,旁人冷眼相待得多,但国公爷刚正不阿,所以与旁人待殿下不同,在殿下看来,国公爷对他就是青睐与照顾,殿下也报以最大的恩惠;但眼下,殿下把持朝政,一句话便可左右所有人的生死,朝中要么敬畏要么惧怕,但国公爷还是刚正不阿,所以又与旁人待殿下不同,但在殿下看来,这样的不同就是国公爷可以容他落魄,不可容他高位。   但国公爷,从始至终都是早前的国公爷,没有不同……   这些话,他不说,以殿下的心思未必就不知晓。   但早前的殿下会与他推心置腹,如今在东宫之位上,要听的,早就已经是自己想听的,未必是当听的。   东宫之位从来都不好做,但最难的这关是自己。   看着手中的卷宗,贵平皱眉出神。   “公公!”   见云陶神色慌张,贵平放下手中事务,“怎么了?”   云陶轻声,“公公不是让我盯好茂竹公公吗?方才,我见茂竹公公乘的马车经过东街,当时东街很堵,借着这个功夫,有禁军上了茂竹马车,而后下来,神不知鬼不觉。”   “哪个禁军?”贵平看他。   云陶凑近,悄声道,“茂竹公公走后,小的又去跟踪了同茂竹公公见面的禁军,公公,茂竹公公见的是大理寺内值守的禁军。”   大理寺内?贵平微讶,好似,又有东西缓缓在心中窜到了一处……   “我知晓了。”贵平放下手中卷宗,“先别打草惊蛇。”   云陶应是。   待得云陶退出屋中,大理寺,值守的禁军,赵国公,茂竹……   贵平脸色晦暗到了极致。   ***   黄昏将至,离院中来来往往的太医,药童和禁军才少了,主苑中也才渐渐恢复了安静。   黎妈撩起帘栊入了屋中,同温印说气,“夫人,旁的太医都走了,今日太医院就留了王太医在院中轮值。在桃苑歇下了,说明日晨间再来看看殿下这处。若是晚上有事,就让人去桃苑寻他。”   温印放下怀中的腊初,轻声应了声“好”。   “元宝。”温印又唤了声。   元宝上前,从温印怀中抱起腊初,温印交待,“元宝,日后腊初交给你和铜钱照顾,在苑中寻处宽敞地方给腊初搭个窝,要暖和一些,缺什么就找余妈,告诉她,我说的,腊初要照顾好了,不能有闪失。”   元宝笑盈盈道,“知道了夫人。”   “去吧。”温印温声。   元宝欢喜抱了腊初出去。   黎妈看着元宝的背影,轻声叹道,“腊初交给元宝和铜钱照顾合适……”   温印一面端起茶盏,一面道,“得给余妈他们找些事情做。”   黎妈不由笑起来,“那有的折腾了,元宝和铜钱都是孩子,余妈这处也分不清楚是夫人的意思,还是元宝和铜钱两个孩子瞎折腾的,多几次怕是就疲了,也不好说什么。”   正好屋中的窗户是敞开的,黎妈看了看窗外,压低了声音道,“早前余妈也想往苑中添加人手,夫人都搪塞回去了。这次殿下醒了,贵平公公来了一趟,这苑中伺候的人手就已经翻了一倍。”   多少人,就是多少条眼线。   温印淡声道,“眼下是翻了一番,之后只怕还会更多。”   黎妈又看了眼窗外,确实,殿下醒了,整个离院中的氛围就与早前全然不同了,就似,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黎妈印象里,苑中还从未像今日这般嘈杂过。即便眼下不像早前那么吵了,但也只是苑中守着的人没出声罢了,却不是人少了。苑外有禁军和小厮,苑中是婆子、丫鬟,只要开着窗,这屋中的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的眼皮子下。   “风大了,关窗吧。”温印吩咐了声。   黎妈应好,果真,黎妈一关窗,苑中的丫鬟婆子都伸长脖子看着。也很快,就有人到了外阁间内,在帘栊外朝着屋中问道,“夫人,黎妈,屋中可有要帮衬的?”   黎妈看向温印,温印使了使眼色。   黎妈当即会意,没应声,却忽得上前撩起帘栊,前来查探虚实的赵妈一愣,也没想到会忽然如此,顿时支吾道,“夫,夫人……黎妈。”   因为拿不准温印脾气,眼下余妈又不在,赵妈多少有些忐忑。   再加上一旁的黎妈并未出声,夫人也端着杯盏喝茶,没说话,但看夫人脸色,却不像和善的模样,赵妈心中顿时没了谱。   温印轻抿了一口茶盏,并未放下,而是继续撩起茶杯盖子,漾了漾浮起的茶叶,漫不经心道,“同余妈问一声,如今我这苑子里,里外都是人就罢了,可是日后我屋中关扇窗户,倒杯水,都会有人来我内屋门口守着质疑问话?还要每问一次,我答一次?”   赵妈一听,吓得赶紧躬身,“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奴家不敢,只是怕屋中有要帮衬的,人手不够。”   温印缓缓放下茶盏,不急不慢道,“那你替我给余妈说声,我这屋中,可以进猫,可以进狗,但不是‘什么猫狗’都能进。不然,这一苑子的人都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她自己去给贵平交待,听好了吗?”   “听好了,听好了。”赵妈赶紧应声。   “重复一遍。”温印看她。   赵妈额头都冒出冷汗,“日后夫人屋中,不不,夫人苑中这处,不能随意进人……”   温印轻声打断,“哦,我是这么说的吗?”   赵妈僵住,不,不是吗?   黎妈提醒,“赵妈,您再好好想想?”   赵妈一脸懵。   黎妈温和提点,“赵妈,夫人方才明明说的是,公子才醒,还病着,太医说了要多静养,不能太吵,总这么进进出出的,灌得全是风。夫人又惯来怕冷,还喜欢安静,夫人说了,人多不怕,人多好伺候,但怕事多口杂不是?”   “是是是……”赵妈应声。   “那赵妈去忙吧,屋中我来伺候就好。”黎妈温声。   赵妈脚下生风。   待得赵妈出了外阁间,又从外将屋门阖上,黎妈才道,“被夫人吓倒了。”   温印起身,“吓唬吓唬也好,虚虚实实,猜不透,也不敢乱生事。眼下苑中的人还不算多,等真正人多了,太软了,便容易被人拿捏;太硬了,又落人口舌,敲打敲打就好。”   言辞间,温印行至床榻前,她是想去看看李裕的,却见李裕已经睁眼了。   还不知道方才听了多久,只是有些诧异得打量她,应当是从未听见她这么说话过。   “黎妈,看着些。”温印吩咐了声。   黎妈会意。   黎妈也猜到是殿下醒了,撩起帘栊出了内屋,守在外阁间内。   温印上前,见李裕眨了眨眼睛,但没说话,睁眼躺着看她,同早前一样,面上并未多少血色,是病榻中的模样。   温印想起早前他同她生气,不吃冰糖葫芦时一幅恼意的少年模样;他同她说起陆平允,赵国公,甘雨,丁胜等人时,又一幅运筹帷幄的沉稳模样;还有早前用过药时,迷迷糊糊同她时的小奶狗模样;还有当下,一脸不知当说什么好的模样……   温印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没烧了。   早前烧过一阵,胡师傅也说过是正常的。   李裕轻声,“阿茵……”   是还记得。   “方才偷偷听了多久了?”温印先问起。   李裕又眨了眨眼,他早前没听温印那么强势说话过,当下,也知道瞒不过去,只好如实道,“猫猫狗狗那一段开始的,我还没听你……说话这么凶过……”   “哦。”温印轻声,“那还有更凶的。”   李裕:“……”   温印不逗他了,“怎么样了?”   他轻声道,“没事,就是头有些晕。”   温印笑,“咬那么使劲儿,不头晕才怪。”   李裕问道,“没看出端倪吧?”   温印摇头,“演技卓绝,太医都蒙过去了,但是……”   温印看他,“你怎么咬这么狠哪?我看着都疼。”   李裕支吾,“就是,当时觉得自己没什么力气,怕咬得不像,就什么力气都用了。”   温印笑了笑,俯身凑近道,“可像了,张太医都疼哭了~”   李裕也跟着勉强笑起来,但一笑,就微微咳嗽。   “要喝水吗?”温印问他。   他点头。   温印端了水给他,他想撑手起身,但手都是软的,实在没力气。   “别起来了。”温印拿了勺子喂他。他也果真没起身,就这么一口一口,温印喂,他就喝,他看着她,虽然慢,但配合着喝完了杯盏内的水。   “还要吗?”温印一面替他擦嘴角,一面问起。   他摇头。   “那再睡会儿吧,今晚太医不会来,你可以安稳睡一觉。”温印看他。   “才醒,我睡不着了。”他也如实应道。   “阿茵,你同我说说今日的事吧。”他心里还惦记着。   “好。”温印便事无巨细同他说起,时间有些长,但包括贵平来屋中之后的事,虽然她表现得漠不关心,但她都听着看着,也知道他想知道什么。   最后温印又道,“放心吧,今日一切都好,没露破绽。”   应当又是说了许久的话,有些乏了,温印见他困得眼眸又重新阖上了,“阿茵,我有些冷。”   她伸手牵了多一床被子给他盖上,“还冷吗?”   李裕是困了,没有应她的话,又迷迷糊糊道,“阿茵,我想吃糖葫芦了……”   还惦记着,那是很喜欢吃糖葫芦,但平日里不能。   温印没忍住笑,“等隔两日,你再好些的。”   话音未落,他慢慢将他靠近她的手,轻声道,“阿茵,我真的冷,你今晚别卷被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来迟啦,这章也有红包哦,之前的红包统一明天12:00发   ————————   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每天三更,12:00和21:00,明天见~   ——————   以下是感谢信感谢在2022-03-22 23:59:45~2022-03-28 23:3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尤加利叶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院子 2个;骄阳似我、跳跳糖、沐湘妃妃妃、洛神花茶、49703241、5808026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三 50瓶;我可能是个小可爱叭 40瓶;哦、幽兰 30瓶;Nancy、58360516、幼儿园扛把子 20瓶;47243186 15瓶;寒、瑛酱、吻错身、Jonathan Guo、无聊的夏日 10瓶;maruko 7瓶;La lune?、今天学习了吗、00、入眠ouo 6瓶;Hanah、今天不看书、旖旎、哈、14193282 5瓶;Achilles、Leyyy 4瓶;47373383、41318288、彼得熊猫、主攻zx、百事青柠 3瓶;鸢尾花与骑士、爱吃零食的小S、少女er、12344234、无敌陈可爱、淡淡兰亭 2瓶;卉、沈家小桃子、35753955、夕夏阳阳、骄阳似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26章 磕头   温印眨了眨眼:“……”   半晌, 都楞在原处没有反应过来,尤其是这句话从李裕口中说出,温印好似被按在粘板上的鱼, 原形毕露。   但还不待她开口,李裕已经睡过去, 耳边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兴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剩了温印独自一人尴尬中。   温□□中唏嘘, 她也知道她卷被,但这么说, 李裕是早就被她卷被冻醒过了, 要不, 能是刚才那种可怜巴巴的语气……   她自己就怕冷,能想到身上的被子被卷得一条不剩有多冷。   李裕早前一定都在尽量忍着,所以一直没提,这次是迷迷糊糊下意识说出来的,那就是真冻着了。   温印莫名尴尬。   但好赖有人睡着了,尴尬程度锐减,温印也试图将手拿出来, 但他靠得很紧,她抽不出来,而且, 也怕他醒了。   温印只得作罢。   但看他安静枕着她手睡着的模样, 温印想起了腊初。腊初早前也是这么枕着她的手睡着的,难道,他们小奶狗都喜欢枕他的手吗?   思及此处, 温印顿了顿, 连忙摇头清醒, 魔怔了是不是?   “黎妈。”温印唤了声。   黎妈撩起帘栊入内,“夫人。”   “黎妈,在案几上随便拿本书给我。”温印吩咐了声。   黎妈会意,虽然不知什么缘故,但估摸着是夫人睡不着,要看书打发时间。   黎妈随意在案几上取了一本,挑得是那堆书册中间的。最上面的她仿佛记得,夫人应当都看过的,最下面的是最不想看的,所以黎妈随意取了中间的一本。   等黎妈拿了书册去到屏风,却见夫人坐在床沿边上,殿下枕着夫人的手,安静睡过去了,而且不仅是枕着,两只手还拥着,是很亲近,依赖,又安稳踏实的模样……   黎妈微讶,又微妙得看了看温印这处,心里想到些什么,但还是没说出来,只将书册递给温印,就敛了目光,离开了屏风后。   等撩起帘栊出了屋中,黎妈还在想刚才那幕。   是,殿下同夫人是成亲了,但……   黎妈说不好,近来好像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夫人同殿下亲近,但又不像旁的亲近……   黎妈也说不好,许是,殿下还病着的缘故吧。   黎妈敛了思绪。   屋中,温印的手还是没抽出来,温印也作罢了。   李裕这幅模样,其实见着真同小奶狗没两样,那就让小奶狗先枕着,她慢慢看看书打发时间到睡前。   黎妈拿的这本书应当一直放在案几处,她没翻过,但书页上有翻过的痕迹,那就是,李裕在屋中的时候打发时间看的……   她归宁几日,李裕又出不了屋中,屋中往来的人除了黎妈就是元宝和铜钱两个,他每日除了想事情,同黎妈和元宝铜钱也说不了多久的话,应当都是看书打发时间。   这本书是李裕看的,而且,看书册翻动的痕迹,应当是看完了的……   这种话本子,李裕竟然能看完?反正也闲来无事,温印好奇了,但刚开始两页,温印的目光就顿了顿,姐弟恋,男女主角相差了两岁?   温印:“……”   温印眉头微微蹙了蹙,还是决定继续看下去。   其中有几页被翻得别旁的页都更皱,应当是被人反复看过,温印跳去了这处。   是,两人亲近相处。   譬如,男主伸手擦了擦女主嘴角,撑女主不注意的时候,替她撩起头顶的花枝,或是在女主崴到脚的时候,替女主揉脚踝……   温印早前看过不少话本子,但眼下,许是先入为主,看了男主小女主一些,看这些的时候就莫名带入了李裕,有些行为举止确实莫名契合,但有的又别扭,因为李裕没难么奶,有时候还沉稳,所以有些别扭……   但中间有好些页,李裕明显没怎么看过,温印好奇跳去这几页。   温印:“……”   温印眨了眨眼,黎妈肯定是让人随意寻的书,这些页,都是不可描述的香.艳情节,虽然美,但很露骨。温印第一个反应,小孩子看了不好,明日就让黎妈扔掉……   但从书册上的痕迹来看,李裕应当也是不怎么好意思看,所以直接跳过了。   温印阖上书册,从书册边缘的痕迹来看,跳过的内容还不少,温印又尝试着翻开其中另一处跳过的部分,果然还是绮丽繁华之处,极尽赞美之词,不知为何,温印仿佛看到一个看到这些章节就脸红跳过的小奶狗。   温□□中唏嘘,明日有时间,都大致翻一番,但过露骨的书册,统一让黎妈扔掉的好。   放下书册前,温印又好奇被翻过最多次的那几页,还是重新翻开,但目光落在纸张上,不由怔了怔。   讲得是男主偷偷亲了女主。   这一段,李裕反复看了很多次……   温印阖上书册,放到一侧,目光看向还枕着她手睡着的李裕,小孩子,反复看这段做什么?   温印又想起李裕身侧没人了,又困在离院这样的地方,从他方才迷迷糊糊同她说他想吃糖葫芦,就能猜到李裕已经慢慢开始依赖她,所以才会下意识里告诉她这些清醒的时候不会挂在嘴边的话。   李裕其实心底很喜欢吃糖葫芦……   温印又笑了笑。   许是方才低头有些累了,温印也上了床榻躺下。   这个时候的李裕真的很安静,她躺下的时候,他的手松开了,但应当是她这处很暖,他头又靠了过来,像早前枕着她的手一样,安静,祥和,就像普通睡着一样靠在她肩头一侧,自然而然,也没旁的隔阂。   温印微怔,但除却他刚靠过来时候的意外,也莫名习惯了,没说什么。   两只手都空了出来,温印可以躺在床上看出打发时间了,这才重新将刚才的书从头开始看一遍,但因为李裕靠着她肩侧,她不好背过身去,只能稍稍侧着。   这么看书很容易困,温印在好几次上下眼皮打架,阖眸后,终于放下的书册。起初还好,两人还是相安无事这么睡着,但很快,等温印睡熟,又开始习惯性向外翻身,遂即将被子一卷,睡了过去……   又许是心底其实惦记这李裕那句话,所以也梦到她卷了被,李裕被冻透,温印睁眼,真的见李裕身上没有被子,又因为冷,靠着她。温□□中唏嘘,果真是,她只得将被子重新盖回李裕身上,然后自己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个茧蛹子一般,两人之间也保持了一段距离,这样应当不会了。   但小盹儿之后醒来,温印还是惊呆了,被子还是在她这里,有人还是什么都盖不到,靠在她身侧。   温印这回真的明白李裕口中那句他真的冷,别卷被子了……   温印:“……”   温印唏嘘,没旁的办法,只能像以前那样,和他一起盖着两床被子,这样就很暖了,她伸手环在他腰间,将她稍稍靠在他颈侧,这样,怎么都不会卷了,反正也就半个月,很快就过了。   温印如实想。   但刚刚阖眸,整个人又僵住,他的手伸到她衣裳里,像她早前伸手到他衣裳里取暖一样,他手冰凉,抱着她取暖。   温印:“……”   她早前也是这样。   小奶狗好像没从她这里学到好的,都学了些不好的。   但她早前也这样,其实,没旁的心思,就是单纯觉得冷了,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   温印试图说服自己,也尽量想不动,晚些就好了。   但她想,李裕应当觉得很暖(李裕:很软),所以不由在她腰上抚了抚。   温印脸都绿了。   终于,在他掌心抚上她后背的时候,她脑海里被一个念头占据,要不要踢他下去。   他慢慢抚到了她脖颈后的系绳处,温印彻底脸红,然后想都没想,轰得一声,李裕整个人翻下了床去。   李裕醒了,懵懵看她,温印轻声道,“你刚才做噩梦了,自己,翻下去了……”   李裕:“……”   黎妈入内的时候,拿了药来。   温印指尖剜了指甲盖那么大小的,给他一侧轻轻揉了揉。   李裕看她。   黎妈叹道,“好端端,怎么还摔下来了,还磕了头了……”   温印:“……”   李裕轻声道,“我刚才做噩梦了。”   温□□虚,“还疼吗?”   李裕心猿意马,“不疼了……”   药膏冰凉,但她的指尖温软,轻轻揉在他额头处,顺着肌肤渗入四肢百骸,他目光不自觉移开,不去看她,鼻尖也都是她身上清淡的腊梅香味,他脸红。   他想她一直这样……   黎妈则在一侧看了看,轻轻叹了叹,“还好摔得不重,额头这处用了药膏,应当隔一日就散开了。”   “那就好。”温印轻声。   黎妈又道,“只是明日太医问起……”   李裕低声道,“黎妈,就如实说吧,越描越黑。”   温印:“……”   黎妈应好,而后,又忽然皱了皱眉头,诧异道,“不对啊,夫人,您睡得外侧,殿下怎么摔得下来的?”   温印:“……”   李裕:“……”   作者有话说:   李裕:除了从她身上碾过去,就只有被踢下去这一条了,猜猜太医信哪条……   ——————————   今日一更,还有两更在在21:00,尽量不晚 第027章 大饼脸   温印看向黎妈, 尽量平静道,“我记错了,是我做噩梦了, 把他踢下来的。”   黎妈:“……”   李裕:“……”   黎妈还想说什么,温印又温和道, “没事了,黎妈, 这里我照看就好。”   温印说完,如平常般朝她笑了笑, 而后颔首, 手中还剜着药膏, 又看向李裕,一幅正要继续给李裕额头涂药膏的模样。   黎妈还是略有担心得看向李裕。   温印也跟着看向李裕。   李裕:“……”   李裕看了看温印‘友好’的眼神,心中倏然会意,然后转眸看向黎妈,也跟着温印一道笑了笑。   意思是,他听温印的。   黎妈有些看不懂他们两人究竟是怎么了,但好像近来是有些奇奇怪怪的, 又有些微妙……   黎妈原本想同夫人提一嘴,殿下还病着,但转念一想, 想夫人心中一惯有数, 眼下院中还有太医在,早前没准是两人都太紧张了,没留神, 眼下应当无事了。   黎妈朝两人福了福身, 而后撩起帘栊出了屋中去。   很快, 屋内就只剩了温印和李裕两人。   温印指尖上还沾着刚才从药瓶中剜出没涂完的药膏,黎妈走后,她指尖继续轻轻点上他额头处。   清凉,柔软,又带了暖意。   李裕心中轻叹。   温印没说话,李裕也没说话。   毕竟,‘做噩梦’的人是她,他睡着,又不可能从她身上翻过去,那只能她踢得他。   李裕:“……”   李裕看破不戳破。   她指尖继续轻轻揉了揉他额间的药膏,于李裕而言,当下的气氛有些微妙的暧昧在里面,尤其是,看过那些书册后。   但于温印而言,从黎妈刚才戳破她之后,她就已经不能更尴尬了,但再怎么也要把手中的药涂完在说。毕竟,他磕了头,也是她踹下去的。   但李裕躺着,她坐在床沿边,她要给李裕涂药,就要微微俯身,稍许青丝拂过他脸颊,痒痒的,他又不好闭眼睛,闭眼显得心虚,但实在又有些奇奇怪怪……   最后,他只能开口道,“你刚才踢我下去做什么?”   温印:“……”   恶人先告状,再加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早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么厉害的?   温印轻声,“不是都说了,我做噩梦了?”   李裕:“……”   他信才怪了,明明是她睡的外面,什么样的噩梦需要她特意翻过他,再踢他下床榻。兴许,更大的可能性,也不是真想踢他下床榻,只是想踢他一脚,他正好翻身,力道凑巧就翻了下去。   但温印这么说了,他再问也问不出来。   终于,温印指尖的药膏也涂完,又看了看他额头,而后随手把药瓶放在一侧的床头上,轻声道,“好了,睡吧,明日太医问起,我来说。”   李裕轻嗯一声。   温印起身,李裕问道,“你,你去哪里……”   “我看会儿书。”温印眼下也确实不敢再同他一道睡了。   尽管李裕心中猜测,但药理的作用,他看着锦帐外的身影,又不知不觉间阖眸。   温印没看进去,余光瞥到李裕睡着,心中才轻轻叹了声。   背上仿佛还是李裕刚才掌心的温度。   虎口处,还略微带着一层薄茧,她都能感觉的到……   她没同人这么亲近过。   李裕抚上她后背,轻轻往上的时候,她心中莫名慌张,明明知晓他同她早前一样,睡懵了,什么都不知道,像她早前一样,她想忍忍就好,但就是心底越发涌起不受控制的,还带着微妙的慌张……   到最后抚上她后颈时,她整个人一僵,才会下意识到靠墙处,然后再踹了他一脚。   她没想到直接将人踹下去了。   院中都知晓李裕醒过了,不用再遮遮掩掩,也不用再将锦帐放下。她在小榻处坐了稍许,远远看去,李裕脸色还是苍白的……   她心中又略微有些内疚。   但眼下不敢同他一道睡了……   温印抱了被子,先在小榻处应付一晚,明日再说。   ***   入夜了,驿馆内,赵暖环膝在小榻上坐着,眼泪好容易止住,但眼眶还是红的,目光盯在一处出神。   听到扣门声的时候,赵暖整个人都微微颤了颤,而后,听到榆钱的声音,“赵姑娘,是我,榆钱。”   赵暖反应过来是今日给他大氅的侍卫,但他也是柏靳身边的人……   眼下来寻她,赵暖顿了顿,没有应声。   榆钱忽然紧张,“赵姑娘,你没事吧?”   今日清风台上……   她还有根簪子,该不是!   榆钱心中一慌,正准备破门,屋门打开,榆钱吓一跳,是赵暖不假,一双眼睛肿得似桃子似的,比白日还肿。   “哎哟……”榆钱没忍住感叹了一声。   赵暖嘴角耷拉下,“怎么了?”   赵暖声音里带着紧张。   “哦。”榆钱回神,语气却很轻松,她没是就好,榆钱应道,“是殿下让我找赵姑娘的。”   赵暖攥紧掌心,尽量呼吸呼吸平和。   榆钱将怀中的猫塞给她。   赵暖愣住,猫,猫?   榆钱笑道,“赵姑娘,这是我们殿下的猫,名字叫大宝。大宝它白日里没什么精神,就喜欢夜里乱跑,十足的夜猫子。每次跑丢都得到处找它,而且跑得死快死快的,所以,劳烦赵姑娘帮忙照看大宝,别让它到处跑就好。”   赵暖:“……”   让她照看猫?赵暖诧异看向榆钱。   榆钱又道,“赵姑娘,可得照顾仔细了,我们殿下最喜欢猫了,劳烦啦,赵姑娘。”   赵暖愣住。   榆钱佯装悄声道,“赵姑娘,这家伙它有前科,脾气臭,还会抓人,又矫情,除了我们殿下,谁都看不惯,一幅高高在上的模样,藐视旁人……”   赵暖还在懵住。   “走了,赵姑娘。”榆钱提醒完便转身,但走出两步,又忽然转身,朝她笑道,“赵姑娘,袖里的簪子还是收好吧,这簪子除了戳伤你自己,真没什么旁的用。”   赵暖下意识松手。   但目光中,榆钱确实离开了。   真是让她照顾猫的?   低头看着怀中的猫,赵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怀中的猫果然一幅不喜欢她的样子,也眯着眼睛看她。   赵暖心思不在它这处。   让她照顾猫,那就是不用……   不知为何,赵暖松了口气,却仍然高兴不起来。   阖上屋门,屋中只有她和猫,她又抱着怀中的猫,伤伤心心哭起来。   早前只有她一人,她哭得反倒小声,眼下怀中有只猫了,好像有抱着的东西,便有了寄托,遂而哭得更大声了。   怀中的猫无语得睨了她一眼,赵暖也不管,眼泪鼻涕都往它身上哭。   大宝不高兴,很不高兴,甚至有些烦躁,在她怀中乱窜,想下来,赵暖不松手,她要真放跑了它,她没猫照顾了,会怎么样?   大宝不管,使劲儿扭,赵暖边哭边喊它,“大饼。”   大宝惊呆:“……”(大宝!大宝!大宝!)   ***   榆钱折回,“殿下,猫送去了。”   柏靳轻嗯一声,继续低头看书。   榆钱又道,“大宝同赵小姐相互和睦,没抓人。”   柏靳抬眸看了他一眼,淡声道,“它又不会无缘无故抓人。”   榆钱:“……”   可是早前不才抓了陆国公的女儿吗?   柏靳淡声,“那是陆江月不想同它一处,它聪明着。”   榆钱诧异,“那殿下怎么知道赵小姐比陆小姐聪明?”   柏靳轻叹,“我说的是大宝聪明。”   榆钱:“……”   恰好有扣门声响起,是暗卫的声音,榆钱出屋,片刻,柏靳见榆钱回来,脸色微变。   “怎么了?”柏靳轻声。   榆钱上前,“殿下,赵国公自缢了。”   柏靳握着书卷的指尖微微滞了滞,心底莫名想起赵暖今日在清风台上一边跳舞一边哭的模样……   “殿下,那,那要照顾赵姑娘一声吗?”榆钱问。   柏靳缓缓放下书卷,“过了今晚再说。”   ***   晨间时候,王太医来了屋中例诊,旁的没看到,一眼看到李裕额头的淤青。   王太医喉间轻轻咽了咽,还是例行询问,“夫人,人昨晚可有醒过?”   因为废太子身份特殊,称殿下和称公子都不太好,索性蒙混过去,温印也佯装没听出来,如实道,“有,中途醒了一次,很短,再晚,我也不知道了,我也睡了。”   王太医:“……”   要说不配合,她也配合;要说配合,又实在是说不上,因为他在问诊的时候,她在逗狗,一面应声……   王太医轻咳两声,“下官知晓了。”   王太医继续诊治,温印继续在一旁逗腊初,又问,“黎妈,腊初早上吃什么了?”   黎妈应道,“一些米糊糊,还有肉丝。”   “我们腊初真能吃。”言辞见都是喜爱。   王太医还是问道,“夫人,那……那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温印看了一眼,不怎么在意,轻描淡写道,“哦,我昨晚做噩梦,将人踢下去了,看他额头撞青了,给他擦了药。”   王太医/黎妈/余妈:“……”   温印继续逗狗。   早前贵平吩咐过,太医诊治的时候,余妈都要在,也嘱咐余妈一日里至少要看三回,余妈不敢马虎。   昨日夫人训赵妈的事,她也听说了,要说夫人和善,也不是,但要说不和善,也不是,夫人的脾气真让人有些猜不透,但看模样,夫人喜欢她的狗是真的,狗是不能怠慢了,不然是惹夫人晦气,但元宝铜钱那俩丫头也折腾人。   王太医看完,叮嘱了声,“额头伤势没什么大碍,继续摸药膏就好了。”   黎妈应好。   旁人一听也都明白,这些事情是黎妈在做的。   王太医诊治完,李裕还没醒,王太医又交待了药童一声抓药,煎药之类的,也朝温印说起他晌午会再来一趟。   温印应好。   等王太医一走,温印抱着腊初出了内屋,在外阁间的小榻上玩。   余妈上前,朝她福了福身,“夫人,昨日赵妈那处是不懂规矩,冲撞了夫人……”   余妈话音未落,温印打断,“你们怎么看着李裕都行,同我没关系,我也不说什么。但我还在,你让我好做,我也让你好做,不是吗,余妈?”   余妈赶紧低头,“老奴明白。”   温印没说旁的了,正好朱媪领了小厮来了外阁间中,“夫人,卢管事让同夫人说声曲工来了,夫人早前说旧亭的视野好,景色佳,不想新建暖亭,想死在旧亭上改,卢管事邀了曲工今日来,问夫人是否方便?”   温印应道,“让卢管事直接带曲工去梅苑看看,不用两头折腾了,我也去。”   “是。”小厮应声。   温印抱起腊初,“走,腊初,我们去梅苑看看,你还没见过呢~”   温印说完,又朝余妈道,“对了余妈,屋中的盆景尽快换了。”   余妈应是。   目送温印抱了腊初去梅苑,余妈心中才舒了口气,夫人的意思很明白,相安无事,对谁都好。   王妈是前车之鉴。   ……   梅苑旧亭处,温印指着一处风景朝韩渠道,“这里的视野要保留,别动了了,但这里可以拆掉,刚好挡住了视线。”   韩渠应是。   温印和韩渠、卢管事都在旧亭中,韩渠和卢管事一道听着,温印也真是一直在提暖亭的事,黎妈则抱着腊初在旧亭外候着。   “亭内能用的木头,尽量保留吧,多些古色古香也好。”温印最后叮嘱。   韩渠应道,“也好,但可能要重新看看颜色搭配,我明后两日就给夫人带图来。”   “好。”温印颔首,而后,目光瞥向黎妈,黎妈会意,一个不留神,怀中的腊初跑掉了。   “哎哟,腊初!”黎妈‘急’了,“这处梅苑太大,跑丢不好找,卢管事!”   黎妈是有些慌张模样,这里没有旁人,禁军远远看见,也往这处来,卢管事赶紧上前帮忙。   周遭没有旁人了,韩渠轻声,“东家。”   温印吩咐道,“甘雨的事别管了,可能有风险,去找城南菜市口有一个叫丁胜的屠夫……”   温印循着李裕的话同韩渠说了一遍,最后叮嘱,“有消息尽快传过来。”   “好。”韩渠又道,“东家,还有两件事。”   “说。”温印看他,只见韩渠目光有些沉重,“赵国公自缢了。”   温印愣住,“怎么会?”   韩渠叹道,“东家在离院不清楚,太子让表小姐在清风台献舞,当日,国公爷自缢,表小姐被苍月太子带走了……”   这两幕来得太过突然,温印始料不及。   清风台,怎么会这么早?还有赵国公……   温印觉得京中局势好像忽然剧变,韩渠又道,“东家知晓就是了,眼下京中各处都在议论纷纷。”   “我知道了。”温□□中还没缓和过来。   韩渠又道,“东家,这也不全然是坏事,东宫这处有烂摊子要收拾,无暇顾及离院这处,年关前,应当都安稳,东家要有安排,年关前这段是好时机。”   温□□中清楚,她就算有事情要安排,也不能事事都走韩渠这里,多了如何都会引人怀疑,温印问起,“安润他们到何处了?”   韩渠应道,“最快明日,最迟后日,应当就抵京了。”   温印颔首,“好。”   国公府出这么大的事,温印出神,刚好,黎妈抱了腊初回来,温印敛了眸间神色。   朱媪也快步来了跟前,“夫人,世子夫人来了。”   大嫂?   ***   李裕醒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在床榻上说话,而且离得很近。   李裕缓缓睁眼,便愣住。   两张大饼脸贴在跟前打量他,见他睁眼,他们两人也跟着瞪圆了眼睛。   “姑父!”“姑父!”   姑父?   李裕眸间微滞,龙凤胎?   作者有话说:   姑父与龙凤胎二三事,,,   今天没更够三更,2.5更啦,家里有点事   明天可以恢复固定时间了,12:00见,么么哒 第028章 别怕我   温印从梅苑折回时, 正好远远见庄氏身边的肖妈妈撑着伞替庄氏遮雪,而庄氏身后,乳娘和丫鬟分别抱了瑞哥儿和小鹿, 也有丫鬟跟着撑伞往主苑这处来。   温印迎上,“大嫂。”   庄氏其实方才一直在出神, 也没留意,听到温印唤她, 才回过神来,远远看见温印披着狐狸毛披风往苑中来。   庄氏见了她, 脚下的步子加快了些, “阿茵!”   肖妈妈也搀着她, 怕她脚下打滑。   “姑姑!”   “姑姑!”   龙凤胎见了她都很高兴,但抱着龙凤胎的乳娘和丫鬟都比庄氏会稍慢些,怕路上滑。   庄氏先至温印这处。   乳娘和丫鬟抱着双胞胎走得慢,还没到近前,两人就在苑外等,温印笑道,“大嫂, 你们怎么来了?”   庄氏叹道,“家中都听说人醒了,祖母心里正担心着, 但祖母和父亲都不方便来离院这处, 就让我先来这里看看,也问问眼下如何了,也好回去同祖母说一声, 报个平安什么的, 免得她老人家再担心。”   也是, 庄氏这么说起,温印便明白了。   正好乳娘和丫鬟抱了龙凤胎上前,“姑姑!”“姑姑!”   还在落雪,虽然有人撑伞,但龙凤胎头顶还是落了雪,温印伸手,用衣袖替龙凤胎拂了拂头顶的雪怕他们两人着凉。   庄氏也道,“小鹿和瑞哥儿听说要来你这里,也要跟着一道来。”   龙凤胎还小,哪里知道旁的事情!   只听说可以来离院这处看姑姑,还可以看姑父,姑姑家中还有一大片腊梅苑可以玩。   “嘻嘻~”龙凤胎都笑起来。   温印伸手摸了摸龙凤胎的脸,轻声道,“姑姑也想你们了,先进屋吧,外面天凉。”   温印言罢,又唤了声,“黎妈。”   黎妈应好,而后黎妈领了乳娘和丫鬟一处,先抱了龙凤胎入苑中,温印则在稍后,挽着庄氏的手一道往屋中去。   这一路庄氏都见院中有不少禁军值守,眼下到了苑中才见禁军少些,但苑中也多伺候的丫鬟婆子,不似想象中那般冷清。   庄氏轻声,“这么多人?”   温印也轻声道,“都是昨日来的。”   庄氏倏然会意,便也不多问了。   等入了外阁间中,庄氏和温印都取下外袍,黎妈接过,替他们二人挂上。   今日本就是因为李裕醒了,庄氏特意替老夫人来看的,眼下到了屋中,温印便撩起帘栊,同庄氏一道入内。   庄氏知晓温印怕冷,所以屋中的碳暖烧得很足。   李裕还在病榻上,乳娘和丫鬟没有跟着一道入内,龙凤胎乖巧跟在庄氏和温印身后。   病榻上,李裕脸色苍白,眼下睡着了还没醒。   龙凤胎从庄氏和温印相邻的缝隙处探出两个头来,好奇打量病榻上的人。   庄氏轻声叹道,“小鹿,瑞哥儿。”   意思是,姑父还睡着,别淘气。   两人连忙摇头,小鹿先道,“母亲,我们就看看姑父,不吵他。”   小鹿是姐姐,小鹿说完,瑞哥儿跟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温印也笑,“没事的,大嫂,龙凤胎最懂事了。”   小鹿和瑞哥儿都跟着咧嘴笑起来。   庄氏叹息。   不过由得温印这么说,两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李裕身上。庄氏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见李裕,早前在宫中远远看过,眼下才觉病榻上的人五官精致,年少俊逸,就是没什么血色。   这么好看一个孩子,可惜了……   “什么时候醒的?”庄氏问起。   温印应道,“醒了三两次,都迷迷糊糊的,还没怎么清醒说过话呢,等太医开几服药用过之后再看看。”   庄氏颔首。   人也看过了,庄氏怕吵醒他,又同温印道,“回外阁间,我们说说话吧。”   庄氏要不也是来看她的。   温印应好。   龙凤胎却不怎么愿意走。   这回是瑞哥儿先开口,“我们可以留在这里看看姑父吗?”   还没看够呢~   小鹿也乖巧道,“我们就安静看着,不吵姑父睡觉!”   童言无忌,温印笑了起来,“让他们呆会儿吧,黎妈在这处看着,我们出去说话。”   “那也好。”庄氏叮嘱了声,“别吵醒姑父了。”   龙凤胎忙不迭点头。   黎妈也应道,“老奴看着,世子夫人放心。”   温印才和庄氏一道撩起帘栊去了外阁间中。   刚进屋的时候,脸上还因为在苑外吹了风有些凉意,眼下在小榻前坐着,小榻旁就有炭暖,才不冷了。   元宝端了茶水来。   眼下屋中伺候的人就黎妈,所以元宝和铜钱就会来屋中伺候。   庄氏轻抿了一口茶水,温声道,“早前还在想你这屋中的碳暖是不是烧得太热了,眼下看,竟像透风似的。”   温印也道,“这处离院是早前的皇家园林,主苑这处是赏梅时短暂歇脚用的,修建的时候也没想过会常住人,所以景致很好,但年头久了就有些藏风,中途也没修葺过,所以会冷,屋中碳暖要足些。”   庄氏眸间忧色,“你最怕冷……”   温印笑道,“也没事,碳暖足一些就好了,等开春了,再让人把主苑这处修缮了,年前不动了,动了也修缮不完。”   庄氏点头,又看了看苑中守着的人,又问起,“人怎么样?”   方才在屋中没好细问。   温印应道,“刚醒就让太医来看过了,前前后后来了好几个太医会诊,因为昏迷太久,没什么力气,要好好养着,但人醒了,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昏迷很久了。”   庄氏轻声,“你呢?”   庄氏是担心她。   温印摇头,“我没事。”   庄氏伸手握住她的手,温声道,“祖母和我都担心你这处,早前人没醒的时候,怕人不醒,眼下人醒了,又怕你这里不习惯,左右都得来看过一趟心中才踏实。阿茵,这么大的事,离院上下免不了手忙脚乱,这里人多,但有用的怕是没几个,有什么要帮忙,你告诉大嫂一声,不行就先从侯府调来些人手来,将就先用着,过了这一阵再说。”   温印笑道,“暂时先不用,苑中有太医轮值看着就行了,也有药童煎药照顾,旁的我也差不了手,让他们照看就好。眼下李裕才醒,院中本就敏感,再让侯府的人来恐有不妥,安润他们几个这两日就要抵京了,有人帮衬的。”   庄氏见她这么笃定,脸色也才缓和了些,倒也没有再坚持了,温印惯来有主见,离院的事她最清楚。庄氏又道,“那旁的也不担心了,还有太医在,就让太医照看着就是,就怕人忽然醒了,你不自在,也手足无措,我有空就来陪陪你,至少有个说话解闷,也不至于慌乱。”   温印应好。   温印知晓大嫂好意,但也要瞒着,有时候知晓得越多并非是好事。   温印笑道,“嗯,那我们多说说话。”   庄氏这才笑了。   ……   庄氏同温印在外阁间说话,龙凤胎就在内屋继续看着姑父。   早前庄氏交待过龙凤胎不要吵到姑父,龙凤胎就一直很安静,说话也是压低了声音。   龙凤胎个头不高,趴在床榻边,只能勉强看到李裕的脸。   “他就是姑父吗?”瑞哥儿好奇问起。   黎妈颔首,“是,就是姑爷。”   小鹿感叹,“他长得好好看。”   黎妈笑了笑,这句话倒也没错,殿下是生得好看。   小鹿又补充道,“和姑姑一样好看。”   瑞哥儿摇头,“姑姑好看。”   小鹿坚持,“一样好看。”   黎妈笑了笑。   瑞哥儿又道,“黎妈,姑父的脸怎么这么白?”   黎妈轻声道,“姑爷病了,等姑爷的病好了脸上就有血色了。”   “姑父的病什么时候会好呀?”小鹿也眨了眨眼看向黎妈。   黎妈轻声道,“老奴也不知道,要等太医看过才知道。”   “黎妈。”外阁间中,温印唤了一声。   黎妈朝龙凤胎道,“夫人唤老奴了,老奴出去一下,小公子,小小姐就在这处,别朝着姑爷了。”   龙凤胎一起点头。   黎妈估摸着也就一转眼的功夫就会回的,也没想那么多,结果黎妈前脚一出去,龙凤胎就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起眨了眨眼睛,然后古灵精怪,心照不宣,一起爬上床榻去看姑父。   他们个头矮,在床下其实看不大清楚。   眼下爬到床榻上,都将头凑到李裕跟前。   “这个就是姑父!”小鹿悄声对瑞哥儿说。   “姑父!”瑞哥儿开口唤了一声。   “说了不能吵醒姑父的~”小鹿制止。   瑞哥儿咬唇,眨了眨眼睛,“可是我好想和姑父说话,怎么办?”   “我也想。”小鹿也跟着说起来。   而后便是李裕是隐约听到有人在近处说话,缓缓睁眼,见到两张大饼脸的一幕。   李裕慢慢看清了,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奶包坐在他两侧,一起低头看着他。   因为杵得近,所以像大饼。   温印没说错,龙凤胎是同温兆生得很像……   同温兆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   李裕心中感触,便也安静看着龙凤胎,目露和善暖意。   是龙凤胎来了,但温印不在屋中,他脸色苍白,人也有些疲惫,隐约听到外阁间中有说话声,应当是温印在。   “姑父,你醒了吗?”开口的是小鹿。   李裕想应声的,但又忽然想起,这是他同龙凤胎第一次见,也不应当听温印提起过,他不能应声,只能装迷迷糊糊。   但他的很想好好看看龙凤胎。   于是小鹿说完,他没有出声,但是温和笑了笑。   小鹿也朝他笑。   另一侧,瑞哥儿开口,“姑父姑父,你病了吗?”   其实早就问过无数多回,但还是会好奇心驱使,再问李裕一次。   这是瑞哥儿,淘气那个……   李裕对上号。   李裕又笑了笑。   原本以为瑞哥儿还会问旁的,但瑞哥儿忽然认真说道,“姑父,你会好起来的!”   李裕没忍住轻嗯了一声。   但因为声音很轻,近乎等于没有应声。   瑞哥儿又道,“等你好了,就可以和姑姑,还有我们一起打雪仗了!”   李裕再次笑了。   是啊,那他要赶紧好,他也忽然好想同他们,还有温印一道打雪仗……   他很久没打过雪仗了。   上次打雪仗还是小时候的事,那时候母后还在,宫中落雪,屋顶和枝头都被涔涔白雪覆盖……   因为龙凤胎的缘故,李裕好像想起许多事。   都是心底温暖的事。   李裕嘴角微微勾了勾,尽快没开口,但是眼中笑意让龙凤胎都想同他亲近,也不害怕,哪怕他脸色有些煞白,还病了。   瑞哥儿说完,小鹿又开口,“姑父,那你喜不喜欢吃糖葫芦,我们带了糖葫芦来,可好吃了~”   他口中一酸,是真想吃了。   也不由咽了咽口水。   龙凤胎自然没发现,但都睁大了眼睛,笑嘻嘻看他……   李裕又笑了笑。   瑞哥儿又道,“姑父,你病了,我可以把我的糖葫芦,多分一颗给你,你可以多吃一个。”   一串上一共只有五个,他只舍得分一个。   小鹿也道,“我分两个。”   李裕又不由笑起来。   正好黎妈办完温印吩咐的事,撩起帘栊入内,却见两个小祖宗都爬到床榻上去了,还一面坐了一个,低头同殿下说着话,黎妈慌张,“哎哟,我的小祖宗们!”   两人听到黎妈的声音,都纷纷转头,“黎妈!”“黎妈,姑父醒了~”   听到屋中的声音,庄氏和温印都撩起帘栊入内。   庄氏见到龙凤胎都爬到床榻上去了,庄氏骇然,“小鹿,瑞哥儿,快下来!”   哪有这样的。   黎妈伸手抱了两个孩子下来,下了床榻两个孩子还朝庄氏和温印道,“娘,姑姑,姑父醒了!”   “姑父他还想和我们一起吃糖葫芦呢!”   庄氏自然不信李裕刚醒,就会说想同他们一道吃糖葫芦的话,庄氏又不好戳穿,便轻叹了一声,“你们两个……”   温印笑道,“那晚一些的,要先让太医看看姑父,等太医说好再一道去?”   “好~”   “我们先去外面等。”庄氏怀中抱了一个,牵了一个出了屋中。   病榻上,李裕还有些懵懵的,也有些不舍。   “黎妈,请太医来吧。”温印吩咐一声。   黎妈应好。   屋中没有旁人了,温印上前,李裕轻声叹道,“真的同温兆好像……”   温印知晓他是在说龙凤胎。   “他们很喜欢你。”温印看他,“不喜欢,也不会舍得说拿糖葫芦给你,那可是‘虎口夺食’……”   李裕看了看她,小声嘀咕道,“我是姑父嘛……”   又不是旁人……   李裕悄悄看了她一眼。   温印果真没听见,继续同他道,“晨间太医来看过,也问过了,别的什么都不用管。我让黎妈去请太医了,稍后太医就来了。”   李裕又道,“之前不知道龙凤胎会来。你稍后带他们离远些,我怕他们吓着了,日后不同我这个姑父亲近了。”   温印会意,“好,我知道了。”   李裕看了看她,支吾道,“你,你也别怕……”   温印笑了笑,“好。”   很快,王太医和余妈都急急忙忙来了苑中。   见庄氏,还有永安侯府的小公子和小小姐在苑中玩,温印撩起帘栊,朝太医和余妈说了声,“你们照看就好。”   王太医和余妈都应声。   王太医和余妈入了屋中,白日里窗户是开了缝隙透气的,王太医看诊的时候,余妈透过窗户看到苑中,见温印正同庄氏一道,带着龙凤胎逗着腊初玩,元宝和铜钱也在,不时有笑声传来。   而屋中这处,就交给了黎妈,黎妈在屋中伺候着,温印不怎么关心。   余妈也不意外。   苑中,温印也觉得今日热闹。   这种热闹同前几日人来人往的热闹不一样,是家中的热闹。   温印同龙凤胎玩了一会儿,估摸着屋中时间差不多了,李裕应当要在太医面前生事了,温印便朝龙凤胎道,“我们带腊初去梅苑吧,那边腊梅开得很好,你们都没见过~”   龙凤胎当然拍手道好,又说要带腊初一道去。   庄氏为难,“屋中的事不管吗?”   温印笑道,“黎妈看着就好,还有太医在。”   也是,庄氏会意,苑中的事只有温印自己清楚。便温印带了庄氏和龙凤胎一道去了腊梅苑。   梅苑很大,两个孩子在梅苑中跑着玩疯了。   原本不怎么熟悉院中的腊初也跟着疯了似的跑上跑下,很快就和龙凤胎还有元宝铜钱熟络起来。   温印同庄氏在旧亭中一面看着龙凤胎,一面说话。   黎妈不在,温印自己泡茶,朱媪取了热水,温印同庄氏在旧亭中坐了好些时候。   稍后龙凤胎跑累了,来喝水的时候,只见余妈手下的赵妈急急忙忙来了梅苑寻人,“夫人!”   赵妈见庄氏在,欲言又止。   庄氏会意,牵了龙凤胎去苑中继续玩。   “怎么了?”温印慢悠悠放下茶盏。   赵妈眸间慌乱,“夫人,出事了,太医问诊之后,公子问了太医一些话,太医说了这两月发生的事后,公子在屋中发脾气,砸了东西,摔了药碗,还让太医滚,太医也没办法,眼下,苑中还一团乱呢……”   温印眼中是有诧异,也看向赵妈,“他发脾气,来找我做什么?太医和余妈不是都在吗,让他们处置就好了,不行,再让人告诉贵平一声。”   温印一看就不想管这其中的事。   赵妈连忙道,“夫人,就是余妈让奴家来请夫人的,也让人去请贵平公公了,刚才公子砸东西,黎妈去劝,有东西砸到黎妈了……”   温印这才抬眸看她。   赵妈明显看出夫人眼神不对,赶紧低声道,“夫人,黎妈伤了手,有药童在包扎了。”   温印啪得一声放下茶盏。   赵妈哆了哆。   作者有话说:   鱼宝宝:龙凤胎在场影响我发挥,毕竟姑父的形象是要温文儒雅的……   ————   黎妈砸到是意外   ————————   这章是真忘了发,我的天,才想起   后面的章节记得放存稿箱了 第029章 猫腻   等赵妈灰头土脸离开, 庄氏才折回旧亭中,“没事吧,阿茵?”   庄氏眼中有忧色。   温印摇头, “没什么,就是太医去了趟屋中, 但李裕那边不肯喝药,还砸了药碗。他昏迷这么久, 一觉醒来,忽然发现京中时局变了, 陶家一门被灭, 他自己也成了废太子, 有些接受不了……换成谁,应该都会这样吧……”   庄氏缄声。   温印道,“他年纪不大,能这样就不错了……”   “阿茵。”庄氏轻声。   “怎么了,大嫂?”温印觉得庄氏眸间藏了东西。   庄氏似是思量许久,才开口道,“我听说了, 世子是为了救他……”   庄氏说完,眸间浮起水盈,但尽量忍住, 唇瓣也尽量牵出淡淡笑意。   温印微怔, 难怪,今日大嫂会带龙凤胎来看李裕,原来是因为知晓了。   祖母告诉大嫂了……   温印也看她, 大嫂惯来温婉, 到眼下知晓这些也尽量藏着心底难过, 反过来叮嘱,“阿茵,若是可以,我想请你尽量照顾好他……”   “大嫂。”温印看她眼眶中的眼泪在打转。   庄氏伸手轻轻摸了摸眼角,轻声道,“我知道你哥哥是因为他死的,但他是你哥哥拿命救回来的人,那就是你哥哥想让他好好活着,那我也希望他好好活着。”   温印看她,“大嫂……”   庄氏颤声,“阿茵,我知道你同你哥哥要好,心中会有气,但他还小,这件事,他没错什么,错的是旁人,不是他……阿茵,我不恨他,你也别恨他……”   温印颔首,“我知道了。”   庄氏这才颔首。   “大嫂,那我先不陪你和龙凤胎了。”温印看她。   庄氏点头,“我们先回府中,给祖母也报个平安,等隔几日,这边的情况好些了,我再带龙凤胎来。”   “好。”温印应声。   乳娘带了龙凤胎上前,小鹿看着庄氏眼眶微红,“娘,你又想爹爹了吗?”   小鹿懂事。   庄氏半蹲下,伸手轻轻抚了抚小鹿和瑞哥儿的头,掩了眸间先前的情绪,同两个孩子温和说起,“是啊,想爹爹了。”   小鹿拥她,“娘亲,我们陪着你呢~”   瑞哥儿也上前,“娘亲不哭了,我把我的糖葫芦让给你。”   庄氏嘴角微微扬起,好像早前的伤怀真的在龙凤胎一人一句中去了好些。   庄氏轻声道,“娘知道,你们都乖,我们要回府中同太奶奶回话去了,下次再来姑姑这里。”   “啊?”龙凤胎意外。   一人说,“还没和姑父一起吃糖葫芦呢~”   另一人说,“还没和姑父一起堆雪人……”   温印也半蹲下,温和道,“下次,等姑父好了,我们一起堆雪人,吃糖葫芦。”   龙凤胎都嘟了嘟嘴,虽然不怎么情愿,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瑞哥儿灵机一动,“那姑姑,能再去看看姑父吗?”   小鹿也跟上,“我们和他道别再走。”   —— 你稍后带他们离远些,我怕他们吓着了,日后不同我这个姑父亲近了。   眼下,也确实不合适。   温印摇头,“他同太医一处,太医要诊脉,不方便,下次好不好?下次,我让人接你们来。”   龙凤胎都有些失望得哦了一声。   温印摸了摸两人的头,又起身,“大嫂,我先去苑中看看,让朱媪送你们。”   “好。”庄氏应声。   “朱媪。”温印唤了声,朱媪快步上前,“夫人。”   温印嘱咐,“送世子夫人出府吧。”   “是,夫人。”朱媪福了福身。   温印看着庄氏和龙凤胎的背影,心中轻轻叹了声,等庄氏几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帘处,温印才又去想李裕的事。   李裕才醒,无论怎样,李裕都不可能轻易就接受京中变天,天子被软禁,他被废黜的现实,一点动静都没有。   当时李裕听她说完之后,一个人在屋中闷了两日,近乎没有说过话。   那是李裕的正常反应。   但因为她是温兆的妹妹,李裕才醒过来时,印象还停留在哥哥因为救他死的时候,所以即便听到京中变故,李裕一时接受不了,也没有说旁的,只是自己一人安静呆着……   但其实,如果李裕是从旁人口中听到京中变天的事,譬如太医。   那就应当是另一种反应,就像眼下他在苑中做的一样,不甘,恼意,惶恐,愤怒……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有这一出,而且,一定要做得像。   思绪间,温印行至苑中。   苑中伺候的丫鬟婆子见了她都纷纷低头,温印没有多看,入了屋中,黎妈在外阁间中,见了她,黎妈上前。   温印问道,“手给我看看。”   黎妈轻声,“没事,夫人,是意外。”   黎妈知晓温印是真担心她,又道,“不小心……”   温印还是看了看,但因为包扎了,所以看不清楚伤势,但原本就是冬日,身上的衣裳很厚,黎妈是伤到了手背,那就是被东西砸到了,要么割到了。   余妈听到她回了苑中,方才就从屋中出来,见她看黎妈手上包扎时的阴沉模样,余妈能察觉她是有怒意在。   余妈也未料得。   温印问起,“告诉贵平了?”   余妈颔首,“让人通知贵平公公了,贵平公公应当快……”   余妈话音未落,温印已经上前,掀起帘栊准备到内屋中,余妈心头一骇,快步撵上,黎妈也紧随其后。   只是忽得,温印又停下,余妈险些同她撞上,脸色也微微变了变。   温印驻足,转身看向黎妈,“黎妈,你就在外面,别进来了。”   她知晓李裕肯定是误伤的黎妈,如果黎妈一道入内,怕李裕表露了些许想要同她解释的模样,让黎妈呆在外阁间就好。   黎妈愣愣应好。   余妈心中顿了顿,更加觉得夫人是因为黎妈的事,生了火气,稍后怕是要大闹一场。   一面是才得知京中消息的废太子,一面是原本就不是善茬的夫人,余妈头疼,又看看一侧的铜壶滴漏,贵平公公也应当到了才是,怎么还没到?稍后,要是贵平公公还不到,还不知要怎么收场……   余妈心有余悸时,温印已经撩起帘栊入了屋中,余妈只能硬着头皮更上。   屋中,王太医还在,正一脸尴尬,“夫,夫人。”   屋中一股浓郁的药味,一闻便是药洒了,而且是洒得到处都是才会如此。   “药洒了吗?”温印淡声。   屏风后,李裕听到温印的声音。   而后是王太医应道,“呃,是,药碗砸了。”   王太医还是没隐瞒,至少,要让温印知道不是失手打翻的。   温印会意,冷声道,“重新煎一幅。”   王太医诧异看她。   “让重新煎一幅药来,现在就去。”温印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王太医赶紧应是,药童就在屋中候着,得了王太医的眼神,赶紧出了屋中。   余妈和王太医都愣愣看向温印,眼见温印径直去了屏风后。   屏风后就是床榻处,废太子在……   两人都没敢上前,虽然隔着屏风看不见,但这么近,声音总是能听到的,语气也能听出来。   李裕见到是温印,他是想先告诉她,黎妈不是他……   但温印直接开口,没给他机会,“你昏迷的时候,一直是黎妈在照顾你,你砸什么?”   温印一开口,不止李裕,就连屏风后的王太医和余妈等人都怔住。   这语气……   虽然但是,这是夫人的语气,声音不大,但足够有魄力。   李裕也僵住。   这幅冰冷模样的温印他没见过,这样的语气,他也只是上次听温印训赵妈的时候听到过,但眼下,是对他……   尽管李裕知晓,但也不由愣住。   哪怕他刚醒的时候,咬过她,也捂过她嘴,她也没有这样。   这样的温印,让他有些不习惯……   李裕忘了出声。   屏风后也都没有动静,但没人觉得李裕眼下不出声不合理。   温印继续开口问起,“太医都告诉你了?”   李裕还是没说话,但这次是特意的,要进入情绪,这种时候不说话最好,让旁人去猜。   屏风后果真猜测纷纷。   贵平入内时,温印正好朝李裕道起,“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但战场上死了多少人才换了你得性命,你自己不清楚吗?”   李裕再次僵住。   温印继续道,“那么多人替你死了,你是醒了,在这里又是砸东西,又是摔药碗做给谁看?”   李裕没从僵滞中缓和回来。   温印没同他说过这些话……   字字诛心的话。   “别拿自己的年少当回事,救你性命的人,哪个没家人?”温印的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扎进他心底。   李裕看着她,忽然不说话了。   忘了说什么,也不知道当说什么……   早前是想演,但眼下,仿佛不需要演。   他也分不清楚,温印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他想起了温兆,想起了边关护着他的禁军和驻军,还有温印告诉过他的,撞死在金殿上的霍老大人……   李裕眼眶微红,移开目光。   屏风缝隙里,贵平看得清清楚楚。   温印又道,“我让太医重新煎药了,你要喝就喝,不喝就扔了,倒了,砸了都好。”   她声音冰冷似寒潭中出来一般,李裕喉间轻轻咽了咽,忽然艰难开口,“你甘心吗?”   温印似是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屏风后都跟着愣住,贵平也眸间微滞。   李裕看她,沉声道,“嫁给我一个废太子,温印,你真的甘心吗?”   温印看了看他,没有应声,转身出了屏风后,仿佛才看到屏风后的贵平。   贵平低头,“夫人。”   温印再没搭理他,而是看向王太医,“药煎好了吗?”   王太医支吾,“应,应当好了,下官去看看……”   帘栊撩起,温印朝黎妈道,“你守着喝药,他要是不喝就扔了,倒了,随他,不用告诉我了。”   黎妈愣愣应好。   温印径直出了外阁间,而后是苑中,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眼前,贵平低头垂眸。   ***   泰和殿中,贵平入内,李坦看了他一眼,“都退下吧。”   殿中旁的伺候的内侍官和宫女都退了出去,李坦知晓他刚才是去了离院,因为听说李裕今日彻底醒了,也知晓了京中的事,接受不了,在苑中砸了药碗之类的,离院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所以让人寻了贵平去。   贵平才从离院回来。   “去看过了?”李坦问起。   贵平躬身,应道,“是,废太子醒了,太医也同他粗略说了京中的事,听说之后,废太子不肯喝药,不仅砸了药碗,还有屋中旁的东西,也让旁人都滚。”   李坦笑了笑,似乎并不意外,“他这样才是对的。他要不砸药碗,肯乖乖喝药,这其中才有猫腻。”   贵平看他,李坦继续道,“昏迷这么久,醒来忽然发现自己变成这幅模样,早前的天子骄子怎么可能平平静静就接受这种打击,如果真的是,那要么就是他早就醒过了,也知晓所有的事,咬张太医一口也好,昏迷不醒也好,都是专门做给我看的。”   李坦放下笔,“他砸了药碗,是心有不甘;但李裕不傻,父皇和太傅亲自教他,他也做了东宫这么久,他会砸东西泄愤,但他一定不会轻易同我鱼死网破,冲出离院同我对峙,这个才是李裕……”   李坦问起,“然后呢,都处置好了吗?”   贵平去就是处置此事的。   贵平却道,“二小姐先去了,说了好些话,字字句句都说到废太子痛楚上,我去的时候,废太子差不多消停了……”   “她说什么了?”李坦好奇。   贵平将听到的转述了一次,还有李裕问温印那句甘心吗?   李坦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而后放下,“温兆是因为李裕死的,温印.心中有怨气,李裕也很清楚,她说的是温兆,所以消停了。李裕也问到了温印的痛楚上,她是嫁给他冲喜的,怎么会甘心?这两人,让他们慢慢折腾……”   贵平看他,不涉及赵国公的事,殿下就不是那幅模样。   李坦继续道,“眼下没有时间管李裕的事,但朝中的动向和反应都要找人盯着,李裕早前没醒,朝中安静,如今醒了,看看谁会在背后兴风作浪,推波助澜?反倒李裕这处,让他在离院里,看紧些就是了……”   “是。”贵平应声。   “出去吧。”李坦继续低头看着折子。   贵平是想问国公爷的事,但好难得见殿下今日这样,贵平噤声。   转身时,李坦的声音传来,“把国公爷的尸首送回国公府,让他们丧葬,丧葬期满后,赵家全部流放。”   贵平拱手,“是。”   ***   入夜,温印才从书斋中回来。   赵妈等人在苑中候着,见了她,福了福身,“夫人。”   温印一看脸色就不怎么好,没人敢上前触她霉头。   温印入了外阁间,黎妈上前,一面接过她取下的狐狸毛披风,一面朝她道,“殿下还没睡,在等夫人。”   温印轻声,“药喝了吗?”   黎妈轻声道,“照胡师傅说的,都倒了。”   “好。”温印颔首,也撩起帘栊入了屋内。   屋中没有旁人在,温印见李裕在小榻这处看书,窗户是关上的。   胡师傅之前提起过,用药后李裕这些时日都会很虚弱,要躺下静养,昨日这个时辰他也早就睡了,但眼下,他还在小榻处。   “怎么还不睡?”温印上前,看她脸色不怎么好,也伸手摸了摸他额头。   他坐着,仰首看她,“温印,你今天说那些话是真的吗?”   嗯?温印看他。   忽然有些明白,他为什么不睡,在这处坐着了。   那些重话……   温印刚要开口,还未来得及,他又沉声道,“温印,你甘心嫁给我吗?”   “温印,你恨我吗?”李裕脸色原本就不好,应当是一直在这里等她,疲惫,也眼中都是血丝。   温印笑了笑,微微俯身,青丝垂下,拂过他脸颊。   他微讶。   她指尖轻轻触上他额头,点了点,她指尖上的温和、柔软,还带了熟悉的暖意,在这样的场景下让人份外动容,他的心跟着不受控地砰砰跳了跳……   她的声音在他额前温柔而带了笑意,“小奶狗,魔怔了是不是?嗯?”   作者有话说:   鱼宝宝/小奶狗:“……”   谁中奖了,快让我看看   没中奖的也不要要紧,每月会开一次,然后周末有例行吐泡泡周末红包,所以,没中也不要紧   么么哒 第030章 亲近   床榻上, 李裕和温印还是背对着备睡的。   李裕其实已经很困了,但还是没睡着。   因为温印最后那句话,还有在他额间轻轻点的那一点, 他到现在还心猿意马。   尤其是那声,小奶狗……   他好像从没这胡乱的, 看着一个人心砰砰不听使唤得跳着,也忘了移目。   温印说话的时候离他额头很近, 她的呼吸都近在咫尺。   他那时,他那时甚至希望她离得再近些, 就像, 他看过的那本话本子里, 女主角自然而然吻上男主角的额头……   他是魔怔了,还魔怔得不轻。   他明明记得温印第一次说他是小奶狗的时候,他还恼意,也置气。   但这次,他,他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一口。   不是咬张太医那种咬。   就是,他也不知道就是什么。   许是药性上来, 脑子里迷迷糊糊一片,他也迷迷糊糊得想,其实他知道不是咬, 是话本子里, 他反复看过多遍的。   他想亲她……   他想亲温印,这个念头让他再度清醒。   他想亲温印,在她指尖轻轻点了点他额头, 说那句“小奶狗, 魔怔了是不是”的时候……   李裕皱眉, 心中轻叹,而身后,均匀而平和的呼吸声传来,是温印睡着了。   李裕反倒睡不着了,心里就似藏了事情,又似空唠唠的一般。   睡不着,脑海中的事便席卷而来,京中的,朝中的,军中的,还有眼下离院的,都潆绕在脑海间,没有片刻安宁。   他是不应当眼下想温印的事……   离院里,能帮他的只有温印。   温印维护他,是拿他当小孩子,他只能,悄悄喜欢她……   李裕缓缓转身,像早前一样,靠近她,慢慢伸手环上她腰间,将她揽在怀中。   她怕冷啊……   但他没告诉她,他也怕。   而且他从小就怕冷。   但是,他是夫君,总要照顾她些,不是吗?   想到这两个字,他心中莫名忐忑,但又莫名安稳和踏实……   许是这样环着她的时候,两人很亲近,他心中也安宁,脑海中的困意浮上,不像刚才那样睡不着,而是揽着她,慢慢阖眸。   ……   到夜里,还是不出意外得被冻醒。   这屋中的碳暖已经很足了,锦帐也隔绝了寒意,只是离院是早前的皇家园林,只是短暂赏梅用的,修建的时候没想过有人会留宿过夜,所以墙面没做精细处理,年久了,也会透风。   他仿佛也习惯了夜里被冻醒,醒来之后只会拽拽被子继续睡,不会像早前一样又惊又恼还带着怨气和委屈,眼下,凑近她就是了,总能拽着些许被角御寒,但温印总能不遗余力得将所有的被子卷走……   他轻叹。   今日要在太医和余妈跟前演习怄气,所以没吃多少东西,又饿又冻最难熬,终于,在实在很冷的时候,他轻唤了一声,“温印……”   温印没醒。   他顿了顿,温声道,“阿茵。”   就在床榻上,锦帐中,只有他们两人,唤她的小名太过暧昧了些,但她真醒了。   阿茵这个名字管用……   但温印醒了,还是迷迷糊糊,睡眸惺忪,他知晓她没全醒,只是下意识睁眼看他而已,但也因为如此,所以她眼里只有他,也盯着他没有移目。   他压低目光,没同她对视,少年的声音轻声道,“你卷我被子了……”   “嗯。”她也轻声。   嗯?   她,她就嗯了一声?李裕不得不看她,却见她已经闭眼了,但因为方才醒着,是转过身来对着他的。   见她又阖眸了,李裕奈何,“阿茵,我冷……”   “嗯。”她再次轻声。   李裕:“……”   李裕心中忽然清楚了,她眼下就是醒了也是懵的,她其实是睡着的,只是会应声而已。   他莫名道,“我,我们睡一处吧,一起盖子,这样,我才不会冷了,我还病着……”   果然,她再次轻嗯一声。   他继续道,“那我抱着你,你别动,我们都盖着被子,两人就都不冷了。”   她继续轻嗯。   李裕心中长舒一口气,虽然知晓是用了心思,但还是偷偷想,她答应的,那他也不算……   李裕伸手揽她在怀中,也应当是他怀中很暖,她也靠了过来。   李裕想起她早前卷被都是因为怕冷,而且睡觉不老实,唯独那两次没有来回动,是因为手在他衣襟里,也靠着他,足够暖了,也不好收手,所以她不卷被了。   李裕顿了顿,尝试着道,“阿茵,你要是冷,可以把手伸到我衣裳里,我……”   话音未落,她的手果然已经伸进去了……   他也不知道她到底算不算睡着。   但她的手不断调整着位置,也越加亲密,他不由脸红,只能开口转移注意力,但自己也没想到说得是,“我真是小奶狗吗?”   “嗯。”仿佛是因为暖和了,声音里都带着暖意。   他心中唏嘘,“那,还有旁人也是吗?”   是她的小奶狗……   “嗯。”   他僵住,莫名一股子醋意,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她现在只会应嗯,他又魔怔了。   李裕脸红,低声道,“那你记得,没有别的小奶狗了……”   “嗯。”   他心中舒服了,也抱紧她,轻声道,“睡吧,阿茵,不冷了。”   这次她没应声了,但听话睡着了。   他好像还是第一次这样拥着她,听到她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长夜漫漫,但他忽然想时间过得更慢些,但终究上下眼皮子还是打架……   ***   李裕醒来的时候,身侧已经没人了。   两床被子都盖在他身上,暖和是暖和的,天色也大亮了,只是精神仍旧不怎么好,也没什么力气,同前两日一样。   胡师傅说的十天半个月,才过去三两日,要到腊月中旬去了。   李裕深吸一口气,伸手搭在额间挡住光亮。   只是忽然,李裕怔住,晨间起来怕亮,应手臂搭在眉间挡光,他以前没这个习惯,他也一直不怕刺眼。   有这个习惯的是温印,他是潜移默化了……   李裕慢慢睁眼。   恰好黎妈入内,“殿下,您醒了吗?”   黎妈是方才听到动静了。   “嗯。”李裕撑手起身。   黎妈上前,脸上是惯有的和善。   李裕看向她,“黎妈,你的手没事吧?”   昨日一直没有机会问起,眼下才寻到时间,单独同黎妈一处。   黎妈笑道,“没事,小伤。”   李裕轻声道,“黎妈,我不是特意的,我没想到你当时会上前,如果知道,我不会砸那个水杯……”   他知道不轻。   黎妈连忙道,“殿下,没有的事,老奴在侯府伺候了许多年,总有不注意受伤的时候,就一道小伤口,隔两日就好了,殿下别往心中去。老奴还庆幸呢,这水杯砸了,反倒真了……”   “黎妈……”李裕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温印昨日说得对,从他醒来,一直是黎妈在照顾他,李裕轻声,“对不起,黎妈。”   黎妈连忙道,“殿下可别这么说,折煞老奴了。”   李裕愧疚低头。   除却黎妈,他也想起了早前东宫伺候的所有人,应当一个都不剩了,因为他的缘故……   黎妈上前,“对了,殿下,老奴是来同您说声,方才药童来了,再煎药了,一会儿就会送来,殿下你还是照旧推了。”   李裕颔首。   “温印呢?”李裕问起。   黎妈笑了笑,“昨日闹了那么一出,夫人昨晚留在屋中,也不算彻底同殿下撕破脸,两人都留了余地,但今日也要缓一缓给旁人看,所以夫人今日都会在书斋。”   今日都在……   黎妈又道,“殿下宽心,昨日这么这一出,应当能都瞒过去了。”   李裕也轻嗯一声,是,以李坦的性子,若是发现问题一定会动作,李坦没旁的动静,就是暂时觉得离院这处在掌控当中,所以才没多放心思,但也会让人来看着。   他也不能掉以轻心了,李坦的人随时都会来……   眼下这只是开始,他要一步步走得平稳,只能谨慎行事。   黎妈又道,“对了,胡师傅的饭菜送来了。”   李裕摇头,“先不吃了,绝食至少得再做一日,李坦谨慎,不差这一日,胡师傅不是说药在汤里,把汤喝了就是了……”   黎妈担心,“可殿下昨日也没用东西。”   黎妈怕他扛不住。   李裕轻声道,“温印昨晚给了我一颗糖。”   好像吃些甜的糖能好些。   黎妈会意,“老奴稍后偷偷去拿些。”   李裕点头。   “那老奴先出去了,殿下有事唤老奴。”眼下不像早前了,李裕已经醒了,有事唤一声就会有人来,不像之前一样要藏着掖着。   等黎妈撩起帘栊出了内屋,李裕也从床榻上起身,稍稍行至屏风后。   自从他醒到眼下,他还是第一次能透过窗户看向苑中,终于不是这方狭小的天地。   苑中不少丫鬟婆子他都没见过,他知晓是温印和黎妈挡在外面的耳目,兴许,他明日就有机会去苑中走走了。   李坦不好对付,他要有万全之策。   但他会一点点,从离开屋中开始,慢慢离开离院,京中……   ***   温印这一整日都没怎么闲着,经过她昨日的‘壮举’,眼下余妈和卢管事见了她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今日她还没开口,什么桌椅,盆栽,还有她早前说愁的碗筷之类,都送来了样品给她看,让她选。   她也刚好可以打发时间。   她是贵女嘛,一惯的讲究就多,挑得也多,这个不满意,那个不满意,一整日便差不多过去了,余妈和卢管事还都提心吊胆的,明日还得接着再送东西来给她过目。   临末了,这处消停了,温印又想起韩渠来,不知道韩渠同丁胜接上头了没有,之前甘雨一事后,她叮嘱了韩渠尽量谨慎,尤其是曲工这个身份来离院的次数不能再频繁,便只能通过旁的手段传递消息。   之前韩渠说的两日,那今日也该到了,还没见安润几人,许是路上大雪耽误了。   也不急在这一处……   温印放下茶盏。   正好元宝抱了腊初来,“夫人,腊初来了。”   看到腊初,温印眸间浮起笑意,也从元宝手中接过,亲昵蹭了蹭,“小腊初,小奶狗~”   温印问道,“苑中怎么样了?”   黎妈留在苑中照看,所以元宝会借送腊初来这处的名义给她送消息。   元宝凑近,乖巧道,“晨间的时候殿下没喝药,也没吃东西,太医不好劝,黎妈在劝。后来中午时殿下喝药了,但是还是没吃东西,说不饿。”   元宝朗声。   温印笑了笑,轻声问道,“真喝了吗?”   元宝古灵精怪摇头。   温印笑了笑,“知道了,去吧。”   元宝撒腿就跑。   ……   快至黄昏时,朱媪来了,“夫人。”   “怎么了?”朱媪是府中老人,一般不会这么着急忙慌得来找她。   朱媪一面喘气,一面道,“夫人,安姑娘她们回来了,就在苑中,大箱子小箱子的,苑中都堆满了,夫人也知道,安姑娘来了,整个苑中都闹哄哄的,不止余妈,殿下也都惊呆了,黎妈让老奴来告诉夫人一声。”   温印愣住,“你说安润直接去苑中了?”   朱媪尴尬点头。   温印头疼。   ***   主苑中,大眼瞪小眼之后。   安润忽然笑起来,“啧啧,哎哟,我们姑爷真俊,真好看~”   李裕:“……”   这,温印身边伺候的人,不都应该像黎妈一样稳妥吗?   这是……   李裕不自在。   安润又凑近,“就是脸色怎么这么煞白……”   忽然,安润仿佛想起什么一般,大声道,“哎呀姑爷,你是不是真要死了,夫人同你成亲冲喜,你就醒过来了吧?”   李裕脸都绿了。   就连早前跟过来瞄情况的余妈都忍不住上前,“安姑娘,殿下要休息了。”   安润忽然转眸,“别别别,别碰我衣服,这个料子可金贵了。”   余妈嘴角抽了抽。   李裕:“……”   “安润。”温印的声音传来,原本还死鱼眼睛瞥着余妈的安润忽然就往屋中去了,“夫人夫人~我回来了~”   温印的声音也从外阁间传来,是嘱咐黎妈的,“以后没我的吩咐,别让他进这个屋。”   黎妈应是。   安润撒娇,“夫人~!”   温印的声音继续传来,“还有,太吵的时候,就把他嘴巴封上。”   黎妈又应是。   安润不闹了,腼腆笑了笑。   “你跟我来。”温印领了安润一道出了苑中,估摸着,是怕太吵了。   李裕也看向余妈,“你也出去。”   余妈福了福身照做。   安润这次从定州来,带了温印一堆东西,温印在定州两三年,东西肯定多,黎妈去照看着收拾去了,屋中就剩了李裕一人。   李裕还在想刚才那个奇奇怪怪的安润,总觉得哪里不对……   思绪间,元宝的声音从外阁间传来,“别去别去,腊初,别去屋里。”   李裕转眸,见一只狗跑了进来。   李裕:“……”   他怎么不知道,苑中有一条,狗的……   外阁间里,元宝都要急哭了,腊初不听话乱跑,可屋中是殿下,夫人交待过别打扰殿下的。   “殿下,腊初跑进来了,奴婢能进来抱腊初吗?”元宝声音里都有些急。   李裕回过神来,温和道,“进来吧。”   元宝小腿快跑。   腊初是小狗,小狗不怕生,屋中只有李裕在,腊初往李裕跟前窜。   元宝入内的时候,腊初在李裕脚下,李裕正俯身拎起它,元宝上前,他还给元宝。   元宝感激笑了笑,殿下一直很好,也从不为难人。   李裕问道,“这是哪里的狗,我早前没见过。”   “哦。”元宝如实道,“殿下,这是夫人的狗,殿下之前昏迷不知道,是于阳郡主让人送来给夫人的,它叫腊初。夫人最喜欢小奶狗了,尤其是这种奶凶奶凶的小奶狗~”   李裕:“……”   李裕的脸再次绿了。   ***   等到入夜,温印才回了屋中,眸间有疲惫之意。   任何人,只要一直不停听安润说话,都会是这幅模样。   温印上前,“怎么还没睡?”   昨日是,今日又是。   温印说完,又见李裕一幅不怎么太高兴的模样,淡声应道,“没事。”   总不好说,因为一只狗……   温印会意错了,轻声道,“是不是被安润吓倒了?”   也是,还有一个奇奇怪怪的安润。   李裕低声,“你的丫鬟,好奇怪……”   李裕放下手中书卷,端起水杯轻抿一口。   温印笑道,“他是男的。”   “噗!”李裕险些呛到,一脸嫌弃,惊恐,和难以言喻。   温印再次笑了笑,凑近道,“晚些再说安润的事,我有事同你说,联系上丁胜了……”   李裕看她。   作者有话说:   鱼宝宝:你有别的小奶狗了   ————————   晚上还有1.5更,晚上见   作话再次不见,心累,抽奖在今晚,截止这章全订就能参加,系统自动,20开奖 第031章 庆幸   苑中有耳目, 最安全的说话地方是耳房和锦帐内。   但李裕才醒,而且昨日才闹过一场,两人正是别扭的时候, 她同李裕一道去耳房不大可能;但她早前一直同李裕睡在一处,虽然别扭, 但不揭穿是有可能的。   锦帐放下,温印同李裕说起, “这个丁胜很聪明,刚开始的时候, 怎么说他都装傻, 而且言行举止很颔首, 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一条,他就是一个卖猪肉的,不卖四喜丸子。临到最后了,人要走了,他才冷不丁开口,说了一句,要买四喜丸子, 应当去酒楼,不该来他这里,最后说醉月楼的四喜丸子最好吃。”   温印今日是没见到韩渠, 但安润回来了。   韩渠让安润传话, 他便可以少来离院一次,风险就少一分,所以安润到离院之前, 韩渠见过安润, 然后让安润传话给她。   方才她同安润在一处的时候, 安润事无巨细,都说与她听。   温印说完,李裕点头,“是,他是很聪明,不然最机密的消息不会让他去传递,他心中有数。”   温印看他,“那依照丁胜的意思,是你要找的四喜丸子,在醉月楼?”   李裕难得笑了,“阿茵,不是……”   他这句阿茵唤得熟悉又自然,就好似,祖母,外祖母,兄长和父亲唤她时一样,温印顿了顿。   李裕没停下,“他说醉月楼的意思,应当是他知晓我在离院,能联络上的人很少,既然找到他,那日后肯定不止一次。但他是做周围街坊邻里生意的,熟面孔还好,周围的小贩若是见到陌生人隔三差五往他这处来,也会隐忍怀疑,尤其是我醒之后,京中最近的风声紧了,安稳起见,他务必要谨慎行事,他应当知晓旁人出过事了,他是想借此提醒我,不要轻易联系其他人,怕暴露……”   原来如此,温印会意,“那这个丁胜真的很聪明。”   李裕继续道,“以前都是我找他,他应当听说我在离院的事,知晓我要找他一次不容易,所以才会想寻安全的地方,越固定,越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就是安全之处。”   温印想到,“难怪他会说醉月楼,醉月楼往来的人多,酒楼的食客想去不想去就一个念头的功夫,旁人不会多留意,他应当每日都会送猪肉去醉月楼,总会与人接触,而在醉月楼接触,就要比在菜市口这样的地方安全,大隐隐于市,丁胜很称职……”   李裕颔首,“是。”   温印轻声道,“那容易。”   容易?   李裕看她,轻声道,“哪里容易了?”   温印看他,“我说容易就容易。”   李裕:“……”   温印.心中轻叹,把醉月楼买下来就好了。   这种酒楼易主是常有的事,酒楼出入什么样的人都有,不仅可以让丁胜往来方便,还可以别的用途,怎么想都合适,这笔买卖的目的达到了,就不亏……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容易。   不容易的是钱解决不了的事,譬如当下的境况。   李裕不知她在想什么,但多半同醉月楼有关。   李裕看了看她,知晓不用多问了,问了她应当也不会说。   多半,又同那个什么娄长空有关……   温印回过神来,看他,“除了丁胜,还要联系什么人吗?”   李裕淡声道,“不急了,李坦现在无暇顾及离院这里,但一定会让耳目看紧,眼下频繁动作风险太大,等正月之后再说吧。”   温印疑惑,“那,为什么四喜丸子这里急?”   李裕笑道,“因为他入京需要时间,他不在京中,要提前消息给他。”   “哦。”温印知晓更多的也不便问起,又道,“那,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李裕深吸一口气,缓缓敛了笑意,“阿茵,正月是我父皇寿辰,我知道见不到他,早前我都会抄佛经,然后送去慈福寺祈福,眼下在离院出不去,我想……”   温印轻声道,“我知道了。”   他看她。   温印也看他,“我来办。”   李裕目光没从她身上离开,但温印明显没察觉,又同她道,“对了,还有一件事。”   温印转眸看他,他收回目光,“怎么了?”   温印小声,“元宝和铜钱告诉我,他们在离院找到一条密道,密道狭长,我想,有没有可能是通往离院外的。”   李裕忽然愣住。   温印知晓他会震惊,她听到也是如此。   如今离院上下都有眼线,如果能有这样一条密道,许是意想不到的作用。   李裕意外,但又慢慢缓和下来,似又不意外,“这处是早前的皇家园林,有密道是有可能的,尤其是在京郊,若是京中出事,可以用来逃生或避难……”   李裕看她,“确定密道是通往离院外?还是有藏身的密室?”   温印摇头,“还没探完,只是我的猜测,再找时间探探。但有这样一处密道也好,密室也好,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李裕看她,“这处园子几百年历史了,中途还因为做了收治疫病病人的地方被废弃过,早就年久失修,所以没人会想这处园子里有这些东西,李坦应当也不会想,元宝和铜钱怎么找到的?”   他不信这么巧合,两个人玩闹得时候寻到的……   温印如实道,“我让元宝和铜钱去找的,从到离院的第一天起,我就让她们在找,她们两个还小,到处跑到处玩,旁人也只会觉得我管束不严,不会轻易往别处想。后来铜钱说,她找到一处地方应当是密道或暗室之类,我就让于阳想办法送条狗给我,又让元宝和铜钱以照顾腊初的名义带着腊初到处跑,这样,旁人更不会怀疑,这处就有机会探完……”   李裕诧异。   “怎么了?”温印看他。   他明显没从刚才那些话的震惊里出来,只是,“元宝和铜钱怎么会这些?”   温印笑,“她们不是普通的孩子,会些功夫,家中犯了事,她们的爹想办法证明自己清白去了,带着她们不方便,所以放我这里,做粗使丫鬟掩人耳目,至少比别处放心……”   李裕轻叹,“你怎么认识这些人的?”   她当然打交道的多,但又不好同李裕提起,至少眼下是……   而李裕心中也想的是旁的事。   “你笑什么?”温印见他在笑。   李裕轻咳两声,“没,没什么……”   他其实是在想,温印应当也没那么喜欢腊初那条小奶狗。元宝会这么说,她会表现得这么明显,也都是因为要院中旁人都看到,也知晓她喜欢腊初,这样元宝和铜钱才能打着腊初的名义行事。   托辞罢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心中忽然舒坦了。   “还有一件事。”温印开口说起的时候,明显语气与前两件不同,也放到了最后。   “怎么了?”李裕看她。   温印垂眸,“赵国公,在大理寺自缢了……”   李裕僵住。   温印声音越发低沉,“原本清风台让赵暖献舞一事,我真想过以娄长空的名义,拿那处铁矿换,但没想到李坦那么疯,全然来不及准备,就让赵暖去了清风台,去清风台前,还让赵暖见赵国公。后来赵暖被苍月太子要走,赵国公爷也在大理寺自缢了,今日安润告诉我,国公府在办丧事……”   李裕脸色忽然黯沉下去,“他还是逼死了赵国公,赵国公早前怎么对他的……”   良久,李裕没说话了。   温印看他,“李裕。”   李裕压抑道,“我知道,不止赵国公,可能还会死很多人,赵国公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李坦连赵国公都逼死了,对旁人也不会手软……”   李裕转眸,“那赵暖怎么办?”   温印摇头,懊恼道,“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外祖母知晓了会怎样……”   李裕见她仰首靠在墙上,他很少见温印这样。   他印象中的温印,永远不慌不忙,遇事也沉稳冷静,泰然自若,和眼下不同……   李裕轻声道,“阿茵,其实,我见过柏靳。”   温印果真看他。   李裕如实道,“我知晓这么说不对,但国公府已经如此,没有两全之策。明知赵国公在大理寺牢狱,李坦让赵国公的孙女去清风台献舞,这种时候还能应邀去清风台的这些世家子弟里,能有几个好人?一个都没有。”   温印怔住。   李裕继续道,“去的人都同李坦一样,一丘之貉,也都藏了龌.龊心思,我见过柏靳,无论怎样,同李坦比,柏靳是君子,更不用说清风台那些做分一杯羹的世家子弟;但即便没有那些世家子弟,赵国公一死,赵家一定被抄家流放,赵暖不是被李坦拘在东宫,就是流放,流放途中什么事都有……”   温印僵住,不出声了。   李裕也没再继续,而是轻声道,“阿茵,去洗漱吧,早些睡。”   温印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温印下了床榻,径直往耳房去,很快,李裕就听到耳房中的水声传来。   他知晓温印一定会呆很久。   李裕也没动弹,温印下了床榻,他就一直靠着墙边坐着,仰首空望着。   心底难受,震惊,后怕,恼意还有各种复杂的情绪参杂在一处,最后更多的是庆幸……   庆幸不是她。   想到如果在殿中,永安侯不是沉住了气,在李坦以父皇名义赐婚给他和温印的时候,永安侯大闹一场,兴许清风台上的人会是温印。   而后无论是李坦,还是那些世家子弟,对怎么对温印……   李裕心底似钝器划过。   在李裕心底说不出的后怕和庆幸里,又带着眼下的无能为力和恼意!   李裕指尖攥紧。   ***   等温印洗漱完折回,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耳房出来前,温印就已经换了入睡的衣裳,也在铜镜前擦干了头发。   她早前心情是很糟,但沐浴之后缓和了不少。   到床榻前,见李裕已经躺下了。   胡师傅用了药,他一整日里都没什么精神,还没用什么东西,是会歇得早些。   温印轻手轻脚上了床榻,尽量不吵醒他。   但等她躺下,才见他没睡。   温印轻声,“我以为你睡了。”   他如实道,“没有,在等你。”   等她?温印意外。   而且,以往无论早上醒来是什么样,但入睡的时候,两人都是背对着背的。但这次,李裕是面朝着她的。   他面朝着她说话,她躺下的时候,也只好面朝他。   “怎么了?”温印问起,一面问,一面正准备伸手去够一侧的被子。   李裕先牵了被子,将两床被子都一起盖在两人身上。   温印:“……”   温印古怪看他,不知道他怎么了,好端端,就算晨间醒来,他们俩都在一处,但也没有躺下的时候……   温印眨了眨眼。   他好像没在意旁的,也‘理直气壮’‘理所应当’,在一起盖上两床被子之后,又朝她道,“一起盖被子不冷,不然半夜总冻醒。”   温印不由想起上次踹他下去的时候,是因为他的手,不安分……   但昨晚好像没有。   李裕说完,又明目张胆朝她靠近了些。   温印:“……”   李裕这次主动开口,“昨晚问你的,你卷被子,我被冻醒了,一起盖两床被子,你说嗯,昨晚,不是谁都没冻着吗?”   温印:“……”   她无法反驳,昨晚确实不冷。   他轻声道,“那睡吧。”   就在同一个被窝里,他没有背对着她,就这么闭眼睛了。   他,他不转过去吗?   温印.心中诧异,但见李裕不出声了,看模样,又像是真的困了,方才真的是一直等着她一道盖被子,怕他先睡着了,她夜里又卷被,把他冻醒,温□□中奈何……   温印也只好自己转身,躺平。   可躺平余光也能瞥见他面朝着她,就在她身侧躺下,入睡,应当还没睡着,万一睁眼……   温印想了想,果断再转了一次,这次全然背对着李裕了。   这样还好,温印将她这处的被角掖了掖,然后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不动了,然后闭眼。   可很快,身后半是慵懒,半是困倦的声音传来,“阿茵,被子透风了。”   他语气中的亲近、自然让温印愣住。   虽然她也知道两个人隔得有些远,又一起盖被,中间会透风,但总不能……   但思绪间,身后的人已经伸手,环在她腰间,又将头靠在她颈后,是全然没有地方透风了,也温声道,“别动了,阿茵,你动我还得动。”   温印:“……”   “昨晚问过你的,你说好,我们一直是这样睡的。”他嘴角微微扬了扬,轻声道,“睡了。”   作者有话说:   鱼宝宝:我进步了,我敢没睡着的时候抱夫人了   ——————   谁中奖了,谁中奖了,快让给我看看 第032章 风波   温印不知道李裕昨晚究竟有没有睡好, 反正她没睡好。   一整晚,她近乎都没怎么睡。即便睡了,也很快就会醒, 因为他的呼吸在她颈后,他的手也环在她腰间, 两个人睡得很亲近,亲近到超出她能平静接受的范围……   她没同旁人这么亲近过, 这样的亲近,有些让她心中不安, 所以但凡醒来,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心猿意马, 也睡不着。   早前李裕没醒或刚醒的时候,她也迷迷糊糊将手伸进他衣裳里取暖过,她真闭眼的时候,心中当他是小时候养过的小奶狗,她抱着他哄睡也好,或是他靠着她睡着也好,她都泰然。   但小奶狗不会像眼下的李裕这样, 从身后抱着她,两人近乎是贴在一起的,他的头也枕在她后颈, 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起伏。   这一整晚, 她都敢动弹,怕她动弹李裕会醒。   而李裕也确实没醒。   他还病着,就这么抱着她, 靠在她颈后, 很暖和, 也很舒服,他就一直这么抱着她,从头到尾一直保持着一样的姿势没动过。   温印是没睡好,但也没冻着,还想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她不卷被子,也就没人会卷被子,她如果睡觉老实不动,他们两个都不会冷;   第二,李裕上次应该是真的冷到了,才会伸手到她衣服里,否则像昨晚一样,他抱着她,安安静静睡着,将她当成可以抱着入睡的暖手炉,一晚上也不会有旁的动作,两人都相安无事。   天边泛起鱼肚白,这一晚才算过去了。   温印断断续续熬了一晚上,终于熬不住,一点点阖眸,很快,就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   李裕醒的时候,天色其实已经大亮。   隔着锦帐,反倒不会觉得刺眼。   被窝里很暖,很舒服,怀里也很暖,他轻轻蹭了蹭,忽然间,想起昨晚是借着生病一口一个难受又冷,还不舒服,厚着脸皮非要抱着温印睡的,温印几次想打断,他干脆靠在她颈后先睡再说……   一睁眼,天都亮了,他还靠在温印身后,也伸手环着她腰间,他们两人之前同昨晚入睡前的姿势一样,近乎没动过。   那就是,温印也没恼他。   李裕不由笑了笑,除了被窝里带着的暖意,眸间还参杂了小欣喜,他昨晚睡得很好,醒来的时候被子在,温印在,他也头一回没在夜里被冻醒,所以不想起来,还想抱着她再睡会儿。   而温印好像也还没醒。   温印平日里都醒得很早,今日罕见赖床……   思绪间,有丫鬟的声音在帘栊外响起,“夫人。”   应当唤了一声没听到动静,又撩起帘栊入内,在屏风后轻声唤了句,“夫人。”   能入内屋的,都是温印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   他早前也觉得奇怪,温印一个永安侯府的嫡女,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黎妈,他甚至想过是不是李坦存了旁的心思,所以只让她身边跟了一个黎妈来离院伺候。   昨日才知道,是京中催得急,她同黎妈先上路,她还有一堆东西在定州,这些丫鬟晚了十日左右抵京。   早前只有黎妈和元宝,铜钱,昨天忽然来了好几人,他只见了安润,但这声音不是安润的。   屏风后的是清维。   温印听到清维的声音,缓缓睁眼,拂晓时候才睡,眼下还有些困,但又想起今日还有不少事,睁眼都这个时候了。   身后的人应当还没醒,温印怕清维吵醒他,轻声道,“知道了,我换身衣裳出来。”   清维撩起帘栊出了屋中。   温印又阖眸眯了些许,然后一点点清醒。   李裕还病着,昨晚她鲜有的没卷被子,他应当睡得很舒服,那让他多睡会儿,别吵醒他了。   他的手还环在她腰间,温印伸手,尝试着将他的爪子一点点从她身前拿开,动作很轻,怕他醒。等他的手拿开,温印又一点点往前挪开,尽量别吵醒他,睡得这么亲近,醒了大家都尴尬。   李裕也配合得佯装睡着没醒。   温印起身时,回头看了看他,见他还安稳睡着。   温印想了想,又将她方才盖着的两床被子的部分裹了裹,卷了个形状,再将他的手搭在上面,这样,他能像之前手搭在她腰上一样。   等安置好他的爪子,温印才撩起锦帐,俯身穿鞋。   李裕偷偷睁眼,看了看温印的背影。   温印,其实是个温和、细致,又耐性的人,但凶起来的时候,又字字句句正中下怀……   见她穿好鞋准备起身,李裕再次闭眼,温印回头,果真见他还睡着,没再想他的事。   从刚才起,温□□中就在合计昨晚说起的醉月楼和丁胜的事。眼下安润和清维几人回来了,不用每次都让韩渠冒险来离院这处露面。   她早前让韩渠将霓裳坊和琉璃坊买下来。霓裳坊是京中有名的成衣店,琉璃坊是首饰作坊,两家有百年历史,早前的东家几经转手,但店面一直在。   眼下已经是腊月了,年关总要添新衣,新首饰,同韩渠之间传递消息,不用像早前一样捉襟见肘,会容易很多。   晚些,就让安润去添置衣裳,告诉韩渠将醉月楼买下来同丁胜接头。   年关将近,不少人急用银子,所以大宗生意买卖很多都是在腊月完成的,这个时候盘下醉月楼并不起眼。   温□□中想着事情,便也没留意起身后锦帐忘了放下,便已经开始在屏风这处宽衣了。   李裕愣住……   这一幕他早前看过,但,但那个时候他才从昏迷中醒来,脑海里还浑浑噩噩都是边关厮杀的场景,看到的,也只是过眼,事后才隐约想起有些印象,他那时候就见过温印更衣。   但眼下不同,眼下李裕还醒着,就见她在屏风后,将衣裳一层层宽下,因为是背对着他,所以露出裸.露的后背,还有精致的蝴蝶骨……   李裕刚才就没反应过来,眼下脑海中嗡嗡响着,刹那间空白。   温印有在伸手去取屏风后挂着的衣裳时,稍稍侧身,露出墨绿色肚兜一侧傲立的牡丹花卉,很美,没沾一丝俗尘,侧颜也剪影出一道精致的轮廓,让人难以移目……   只是她颈后的大红色系绳在她取衣裳的时候莫名松开,她微怔,李裕莫名闭眼。   他知道其实方才就该闭眼的,一直忘了。   但眼下,不得不闭眼了。   他听得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也觉得脸上有些火热泛红,但终于,温印应当换完了衣裳,直接撩起帘栊,脚步声出了屋中。   李裕心中唏嘘,幸好刚才温印没有回头看他。   若是回头,肯定能看到他脸红……   很快,温印同旁人的说话声从外阁间中传来,李裕才松了口气。   他,不应该偷看她的。   但他好像能看到的,都看到了……   ***   温印撩起帘栊出了外阁间中,外阁间和苑中都已经开始在忙碌了。   早前苑中只有黎妈在伺候,黎妈忙前忙后,分.身乏术,眼下清维几人回京,就不用诸事都由黎妈操劳。   像永安侯府这样的侯门世家,嫡出的女儿身边大都有一个管事妈妈,并着数个一等和二等丫鬟伺候。   温印身边的一等丫鬟是安润和清维,还有宝燕,采荷,鱼跃和塘间几个二等丫鬟帮衬。   温印到外阁间的时候,宝燕已经备好了洗漱用的水。   温印上前洗漱时,见黎妈在苑中同几人交待离院中的事。温印身边的伺候的丫鬟都很利索,黎妈交待一次就差不多记得了。   这半月来,虽然有黎妈在,苑中的事没出过乱子,也挨过了起初最不安的时候,但眼下听到苑中这群熟悉的声音,温□□中仿佛也有了底,离院这处终于不是她同黎妈两个人了。   宝燕水备了两盆,净面的水要温和些,敷面的水要暖和些,夫人怕冷,冬日起床洗漱时用稍热些的水敷面,会暖和许多。   采荷在一侧备早饭,还有晨间的茶水,点心,水果,比元宝和铜钱在屋中照顾时细致也利索。   几人从定州带回来的东西都暂时放在东暖阁里。   大大小小十余个箱子,昨日太晚了,没来得及整理,快堆满了整个东暖阁,今日晨间起,黎妈便带着鱼跃、塘间还有元宝,铜钱几人开始整理收拾这里定州的行李。   苑中,就似忽然间热闹了起来。   早前苑中人也多,但大都是--------------/依一y?华/来这处盯着的耳目,不出声,也没什么存在感;眼下苑中忙上忙下,还有了说笑声,便多了些热闹和温馨的氛围在,也渐渐像个日常起居的地方了。   “让安润见我。”温印吩咐声。   宝燕应好照做。   清维同温印一道回了内屋中的妆奁前梳妆,清维负责日常梳妆,早前清维不在,温印大都用一枚玉簪绾发,每日在妆奁前的时间不长。   屏风后,李裕听到清维问她,夫人用哪枚簪子?   温印轻声道,“金翅蝴蝶翡翠牡丹那枚。”   清维会意,是要带伤给苑中旁人看的。   稍许,帘栊撩起,采荷入内,“夫人,早膳备好了,可以用了,安润姐姐也来了。”   温印应好。   采荷撩起拢起时,外阁间中的说话声,放置碗筷的声音一并传来,李裕不由怔了怔,也突然间觉得眼下的离院,好像同之前只有黎妈与温印的离院不同了,多了不少热闹又温馨的气息。   就像上次龙凤胎来的时候一样。   李裕也想起早前在东宫的时候,他从宫中迁去东宫,跟去东宫伺候都是在宫中照顾他的老人。眼下,这些人应当都没了……   李裕眸间淡淡伤感,又尽量不去想。   想也没有旁的用处。   李坦不会给他们留活路……   屏风后,帘栊撩起,温印的脚步声出了内屋。   “夫人~”安润上前。   “我有事同你说。”温印一面落座,端起碗筷,一面朝安润说道,“马上要年关了,冬衣和新衣都要添置,这两日黎妈忙,你帮忙照看些,霓裳坊的手工快,多使些银子就是。”   “奴婢知道了,奴婢现在就去~”安润应声。夫人要真做冬衣,交待一声就是,特意点了霓裳坊,那是有旁的意思。   “安润,这里是离院,做事之前知会余妈一声。”温印交待。   安润不情愿得嘟了嘟嘴,而后转身出了屋中。   温印笑了笑,继续低头喝粥。   这处有采荷伺候,清维去东暖阁帮忙去了。   采荷添茶的时候叹道,“夫人,京中可比定州冷太多,这处离院还到处都像透风似的,在屋中点着碳暖都不怎么暖和,夫人一惯怕冷,这可怎么住啊?”   采荷担心,“夜里冷的时候,夫人怕是都睡不着。”   “咳咳!”听到这句,温印险些被粥噎住。   抬眸时,远远看见张太医和余妈的身影来了苑中,温印也正好用得差不多了,放下碗筷。   “见过夫人。”张太医和余妈问好。   温印轻嗯一声,唤了声,“黎妈。”   黎妈先前就看到张太医和余妈入了苑中,温印唤她的时候,黎妈刚好入内,“张太医这边请。”   旁人看来,李裕一直是黎妈在照顾,温印是不怎么管的。   眼下黎妈领了张太医和余妈到屋中,温印正好用完饭,起身去了东暖阁看看。   她在定州三年,东西不少。   还有不少,是外祖母让清维几人带到京中来给她的。   原本出入离院的东西,都要在禁军处检查,但东西都装在箱子里,昨日不方便盘查,所以今日开箱收拾的时候,有禁军在一侧看得很细。   李坦就算眼下不怎么管李裕,但离院这处的耳目不会松懈,让他们查也好,账册这些,韩渠告诉过安润不带入离院的。   温印随手拾起了箱子中毽子。   还是在定州的时候,同赵暖一起在外祖母跟前踢过,毽子是赵暖做的,赵暖的毽子踢得很好。   温印看了看手中的毽子,心中微叹,不知眼下赵暖如何了?   ***   柏靳在驿馆屋中翻书册,榆钱折回了屋中,“殿下。”   柏靳看了他一眼,轻嗯一声,趁着空隙,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人回来了?”   榆钱颔首。   这两日就要离开长风,国公府在办丧事,殿下让他带赵姑娘去了趟国公府,眼下回来,他是来殿下跟前复命的。   榆钱应道,“回来了,但在国公府的时候生了些不愉快。”   柏靳指尖微微顿了顿,“说吧。”   榆钱如实道,“赵小姐在灵堂给赵国公磕了头,原本准备同父亲说话,但赵姑娘的父亲将她哄了出来,说了些难听的话……”   “说什么了?”柏靳平静翻下茶盏。   “说……家中都是她害的,她为什么不去求东宫之类的,最后,让赵姑娘滚。”榆钱点到为止,语气中有唏嘘。   柏靳却很清楚,“那是同她撇清关系。”   柏靳放下书册,轻声道,“赵国公一死,赵家一定没有退路,赵家是不想她一道被流放。”   流放途中有的,同清风台应当没什么区别……   柏靳想起她在清风台上一直在哭的模样,赵家如何都会撵她走。   柏靳嘱咐道,“我今日见过李坦了,让人准备,后日离京。”   “是。”榆钱应声。   柏靳俯身,轻轻挠了挠大宝的下巴,这几日大宝一直放在赵暖处照顾,今日他让榆钱带赵暖回国公府一趟,大宝才放在他这里,就几日而已,反倒不怎么粘着他了。   难得……   柏靳轻声道,“这几日是养刁了还是怎么的,平日里唤它,它就来了,今日唤了好几次也不见反应。”   榆钱看了看柏靳,嘴角抽了抽,一幅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的表情。   柏靳看他。   榆钱如实道,“赵姑娘,她,她给大宝改名了,大宝以为它现在改叫大饼了,殿下,您得叫它大饼,它才理你……”   柏靳:“……”   大,饼?   ***   清维几人在东暖阁收拾温印的东西,温印去了书斋,黎妈在屋中照顾李裕。   今日院中是张太医轮值。   几日过去了,张太医看着李裕时,还心有余悸,虎口处有一处没一处得疼着,尤其是李裕看他的时候。   张太医还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哆了哆,潜意识里总觉得废太子会再咬他一口,把脉的时候,倒更像他才是不平静那个。   “还需要再静养,辅以汤药……”张太医话音未落,李裕沉声,“滚出去!”   张太医连忙退了出去。   都听说了,废太子这几日醒来一直不肯喝药,不肯吃东西,还骂了太医,砸了药碗,上次被夫人说了一通之后,才勉强喝了一回药。   但眼下看,心情还是不爽利……   天之骄子,变成眼下困在离院的病秧子,哪里是一时半刻想得开的?   “那殿下,记得喝药。”张太医口中只能称殿下。   “滚!”李裕更恼。   余妈也跟着一道出去。   一连几日了,他今日只是哄了人出去,没砸东西,日后也差不多是这幅模样了。   人都走了,黎妈上前,“殿下用些东西吧。”   李裕颔首。   他是饿极了,黎妈端了东西入内,李裕吃了不少,黎妈有些心疼他。   多大的孩子……   等用完,李裕放下碗筷,“温印呢?”   黎妈应道,“夫人去书斋了,说再在书斋呆一日。”   “好。”李裕又想起昨晚温印说的,今日可以苑中走走,李裕轻声道,“黎妈,今日天晴,我想去苑中看看。”   黎妈知晓他憋坏了,反正张太医也在离院轮值,黎妈唤宝燕取了大氅来。   “怎么会有这个?”李裕意外。   他一直昏迷,应当没出过屋中。   黎妈轻声道,“前两日殿下醒,夫人让备的。”   李裕愣了愣,嘴角微微牵了牵。   黎妈扶他起身,“殿下慢些,躺久了,怕没什么力气。”   黎妈说话一直小心,他是用了胡师傅的药所以眼下还虚弱着,但大氅披在身上很暖。   宝燕撩起帘栊,黎妈跟着他一道出了外阁间。   大雪初霁,天朗气清。   李裕看了看空中,苑中,既陌生,又感触。这是他醒来后,第一次踏出身后这间屋子。   他知晓所有的得来不易,也清楚,今日只是开始……   “殿下,小心脚下。”黎妈提醒。   李裕颔首。   他其实想去书斋那处,但知晓不能走远,也不能同温印表现得太过亲近熟络。   他嘴唇泛着白,脸色也不怎么好,苑中的丫鬟婆子都看在眼里,废太子真的身子不太好,病央央的,也没什么精神,也是第一次出来苑中放风,除了黎妈跟着,他一句话都没说。   苑中天寒,走了些许时候,李裕就回了屋中。   很快,院中都听说李裕今日到了苑中散步,但人看起来很不好……   话也如实传到东宫。   今日贵平不在,内侍官附耳告诉茂竹一声,说完,内侍官退下,茂竹上前,“殿下。”   今日李坦与柏靳照面,柏靳说起这趟来长风有些日子了,准备后日离京,李坦这一整日心情都阴沉不见底。   看了一整日的折子,但一半都没看进去,心中也似藏了一股无名的火气。   李坦看了茂竹一眼,“怎么了?”   茂竹躬身道,“殿下,是离院的消息,说废太子今日肯吃东西了,但没喝药,到苑中散了一刻钟的步,苑中都看到,脸色苍白,唇边无色,没闹了,也没砸东西了,但是一句话都没说。”   李坦今日心中本就同扎了根刺一般,原本也没想到李裕这里,当下,心中好似找到了可以发泄的出口一般,沉声道,“让宫中做一道父皇喜欢的清蒸鲈鱼,送去离院,他不是不吃东西吗?就说父皇赐给他的,让他吃得干干净净,吃不了就一直吃,什么时候吃完,什么时候睡。”   茂竹应是。   李裕又道,“原话告诉他一声,孤说的,等他病好了,孤再去看他,让他务必好好宽心养病,‘来日方长’。”   茂竹笑着应是。   ……   贵平才从国公府这处离开,云陶快步来寻,“公公!”   “怎么了?”贵平看他。   云陶附耳,贵平听完,脸色微变,“什么时候的事?”   云陶道,“一个时辰前。”   贵平皱眉,“去离院。”   云陶为难,“公公,殿下的意思。”   贵平沉声道,“就是因为殿下的意思,赵国公才出了事,离院不能再出事,走。”   云陶愣愣点头。   马车上,贵平脸色晦暗,他知晓殿下今日为何会如此,听闻苍月东宫今日向殿下辞行,殿下心中烦躁着。   此事让茂竹去做,一分,茂竹也会做成三分。   贵平不由拢眉,“快些!”   作者有话说:   今天家里有事,更新晚了,还有一更,可能在凌晨前后。   明天更新正常   ——————   赶稿去了,晚上见 第033章 走水   晌午时, 温印留在书斋午歇,午歇过后,又同元宝, 铜钱一道带了腊初去梅苑里玩。   元宝和铜钱两人追着腊初在前面跑,一路跑, 一路唤着腊初的名字,清维则扶着温印在后面慢慢走。   沿路巡逻的禁军, 往来的丫鬟婆子和小厮见了温印都停下行礼,温印颔首。   离院上下都知晓夫人喜欢赏梅, 还要在梅苑中建处赏梅的暖亭, 卢管事寻了工匠来看过好几回, 也亲自在跟进此事,眼下新亭还未好,夫人就在旧亭中歇脚饮茶。   清维在一侧伺候茶水。   元宝和铜钱在梅苑中和腊初追逐着玩,有些冷清的梅苑多了喧闹和嬉笑声,显得热闹许多。   这几日腊初同府中的人,尤其是元宝和铜钱都熟悉了,虽然也会兴奋得乱跑, 但其实腊初听元宝和铜钱的话,元宝和铜钱让停下的时候,腊初会乖乖停下, 摇尾巴。   但有旁人在的时候, 元宝和铜钱会追着不听话的腊初到处跑。   腊初是温印的狗,温印喜欢得紧,府中就是看着元宝和铜钱追着腊初到处跑, 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下, 腊初在苑中乱窜着跑开, 铜钱去撵,元宝来了温印跟前,“夫人夫人,腊初又乱跑了,奴婢和铜钱去找找。”   “去吧。”温印温声。   元宝也撒腿跑开。   清维正好添了热茶,温印问起,“定州那边怎么样了?”   清维应道,“老太太那边一切都好,也让带话给夫人,让夫人无论如何都要沉住气,天没塌下来,就不是大事。人总有计短计长之时,短时蛰伏,长时翻身,永安侯府和娄家尚在,这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温印轻嗯一声。   祖母常说,一幅叶子牌总有好坏,要懂得一幅好牌如何打好,也要懂牌烂时如何将损失降到最低,不以一局定输赢,生意上的事更是,不能意气之争。   眼下,温印抬眸,远远见元宝朝她挥了挥手。   温印起身,清维会意颔首。   温印快步到了梅苑深处,这处有赏梅阁,是很早之前留下的苑子,没人住,也没人打扫,但是处阁楼。   温印来这处的缘故,是因为元宝和铜钱发现的密道就在赏梅阁的底层。   “密道在哪里?”温印问起。   “夫人,这里。”元宝指路,铜钱抱着腊初。   这处许久没有人打扫,到处都呛着灰尘,温印一面捂住嘴,一面上前,阁楼底层堆着很早之前的杂物,在一处储物柜内有把手,将这处把手和阁楼上的把手一道拧开的时候,是有一道暗门打开。   “就是这里。”元宝捡起地上的石块扔进去。   听着声音,很远,也很深。   要探是要时间,但怎么才能在梅苑找时间呆这么久,而且怕是还要有火星子之类,这事儿元宝和铜钱做不了。   “关上吧。”温印就是来看看究竟,但更多只能再从长计量。   铜钱叮叮咚咚上了二楼,去拧掉把手。   这些机关很不容易被发现,但因为元宝和铜钱家中对此精通。   “走吧。”温印也从木柜中出来。   旧亭处,清维见有余妈身边的婆子到处查看,清维上前,“这位妈妈,夫人的茶水没了,能否请妈妈帮忙填写热水。”   “哦哦。”婆子得了她这么客气,赶紧去做。   也根本没多看温印是否在这处,就被清维拦了回去,清维看了看时辰,夫人去了些时候了,也该回来了。这些丫鬟婆子好打发,值守的禁军不好打发,刚才是卡着时间,差不多禁军该来了。   清维心底的焦急也没写在脸上,环顾四周时,正好见温印折回。   清维心中松了口气,刚要迎上去,就见宝燕慌慌张张往这处跑来,“夫人,出事了!”   “怎么了?”温印很少见宝燕如此冒失。   宝燕是几人中腿脚最快的,眼下也跑得气喘吁吁,“夫人,东宫来了人,同殿下冲突上了,苑中都是禁军,黎妈怕殿下吃亏,让奴婢赶紧来寻夫人,让夫人快回苑中!”   黎妈会这么说,就不是小冲突。   “走!”温印快步,清维和宝燕赶紧跟上。   起初,温印还在想来的是不是贵平,但很快又否定,贵平行事一直有分寸,不应该会在苑中同李裕对峙。   来得不是贵平……   温印脸色微变,李裕眼下还那幅病着的模样,苑中又都是禁军,要么就是东宫的人,如是真出事,就只有黎妈几个,安润也不在……   温□□中越发后怕,脚步遂也加快。   离院不小,温印后来近乎是一路快跑,后背都被汗水浸透。   ***   苑中,李裕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我不吃,滚!”   茂竹不恼,反而笑着上前,“殿下就别为难小人了,小人就一个内侍,人微言轻,奉命行事罢了。陛下赐给殿下的,哦,不对,如今不是殿下了,是公子。”   李裕看他。   他笑道,特意强调,“陛下赐给“”公子的,别说不吃了,还得吃得一口不剩,一根刺都不剩,一口汤都不剩!”   李裕沉声,“父皇不会赐这种东西给我,滚!”   “哦。”茂竹笑得更欢,“那怎么办呢?一个庶人,也见不到陛下,怎么找陛下证实啊?再说了,陛下一片好心,公子也要尽孝啊,公子是自己吃,还是小人喂,嗯?”   李裕掀了盘子,“滚!”   茂竹起身,“哦,那就小人喂!”   茂竹摆手,身后的禁军上前。但对方是早前的太子,禁军任由为难,茂竹凌目,“怎么,反了是吗?”   “殿下!”黎妈几人被一侧的婆子们拦着,根本上前不了。   李裕不吃,禁军架起他,按下。   李裕伤未痊愈,眼下脸色煞白,也挣扎不过,茂竹俯身,拿了一侧的筷子,夹起地上的一块鱼。   “殿下!”黎妈推开其中一个婆子,冲上来,却被禁军拦下。   正好茂竹让禁军捏住李裕下巴,茂竹阴冷道,“既然要小人喂,就连骨头一道吞了,一口都别吐出来。”   茂竹拿了筷子就要往李裕嘴里塞,忽然有人大喊,“不好了,失火了!”   茂竹也好,旁人也好,都愣住。   茂竹不由松手,是有浓烟升起,而且就在近处,主苑附近,很快主苑内都是一股浓烟味。   “去看看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火势还越渐大了,茂竹刚吩咐一声,正好见温印入了苑中。   “夫人!殿下他……”黎妈哽咽。   温印看了看李裕,李裕的脸色本就煞白,眼下脸上的血色应当气红的,但唇色苍白,被两个禁军架住,还有一人捏着他下颌。   温印压下眸间怒意,看向茂竹时,一字一句道,“茂竹公公人来就好,何必往这苑中放火呢?这苑中的西暖阁内存了不少太.祖的笔墨,茂竹公公,小心一不留神,惹祸上身哪……”   茂竹恼意:“谁说是我放的火!”   但很快,茂竹会意,“夫人,这火恐怕是你放的吧?”   温印一脸懵,“这离院总共才几处可以住人的地方?公公早前没来这里好端端的,这一来,又是生事,又是生火,把人往绝路上逼,这是公公的意思,还是东宫的意思?”   “你!”茂竹眼中掠过一丝阴冷。   “做人要留余地,茂竹公公在东宫当差,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吧?”温印说完,茂竹正要开口,苑中忽然有人唤道,“贵平公公!”   茂竹皱了皱眉头。   周围自觉让开,贵平上前,“都愣住做什么,救火!”   禁军愣住,贵平恼道,“听不懂话吗?”   架着李裕的禁军刚松手,茂竹就道,“贵平公……”   话音未落,贵平一个耳光扔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茂竹诧异,也惊呆!   贵平没有再看他,“救火!”   所有人都不敢不听,也没有人再看茂竹。   温印上前,扶起李裕,又唤了声,“黎妈。”   黎妈会意,赶紧上前同温印一起扶李裕离开屋中,温印目光看向贵平,贵平朝一侧的禁军道,“先送夫人和公子去安全处。”   禁军应声。   这处火势越来越来,原本就是很久之前的建筑,根本架不住火烧,很快,就火势凶凶,禁军救火都来不及。   而温印和黎妈扶李裕到苑外稍远处,李裕吐了。   黎妈和清维几人照看着,温印目光看向大火处,目光微敛。   ***   整个一晚,离院都在救火。   火势太大,又年久失修,主苑烧得只剩断壁残垣,还剩禁军在扑救。   黎妈带了宝燕,采荷,鱼跃和塘间几人赶紧将梅苑这处的赏梅阁先收拾出来,今晚好让夫人和殿下落脚。   这处许久没人住过了,到处都是灰尘,东西也不齐全。   收拾了很久,但好在几人都利索,而且走水,值守的禁军也不好拦着进出,不少东西是黎妈从永安侯府那处寻了来,所以再晚也都安置好了。   赏梅阁有二楼阁楼,一楼是类似外阁间这样的地方,二楼阁楼才是内屋,因为有两层,反倒比早前苑中的主屋暖和。   屋中置了碳暖,李裕洗漱完歇下。   温印陪着他。   李裕今晚都不怎么愿意开口说活。   温印大致从黎妈口中听说了苑中的事,李裕这么抵触,一定是有缘故,而李坦就是抓住了其中的缘故,特意挑衅和刺激李裕的。   李裕不愿提,温印也没问。   床榻上,温印想了想,还是同昨日一样,同他一道盖了两床被子,没有分开睡,“睡吧,让他们闹腾去,明日再说。”   李裕看她,轻声问道,“是你放的火?”   温印也不隐瞒,“嗯,茂竹是小人,他担不了责任,放把火,正好一劳永逸。茂竹和贵平不同,早前贵平处处试探,都是替李坦小心把关,但这个茂竹,阴阳怪气,阿谀奉承,会踩着旁人上位,但最怕的就是担责任,趋利避害,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害怕顾忌。”   无论贵平来不来,茂竹最后都不敢冒这个险。   李裕会议。   早前有赵国公的事在,朝中一定已经有风言风语在,再加上离院这把火,往大了说就是冲着要他的性命去的,经过这两件事,李坦近来都不会再寻离院的麻烦。   所以,温印这把火不得不说,放得再精妙不过……   “睡吧。”温印刚准备转身,又听李裕沉声问,“你不问我,李坦为什么让茂竹带鲈鱼来?”   温印轻声道,“既然不想说,别说了,不重要。”   李裕看她,“温印,我母后最喜欢清蒸鲈鱼,她过世后,父皇和我都再没碰过这道菜,李坦都知道,他是特意激我的……”   李裕攥紧指尖,眼底猩红。   温印诧异,她没想过会有其中缘由,也从未见李裕像眼下一样难过过。   —— 他还小,这件事,他没错什么,错的是旁人,不是他。   温印撑手,稍稍支起上身。   被窝里突然漏风。   李裕还未反应过来,她在被窝中俯身吻上他额头。   李裕怔住。   “外祖母告诉过我,人总有计短计长之时,短时蛰伏,长时谋定而后动,一幅牌总有好坏,要懂得好牌如何打好,也要懂牌烂时如何将损失降到最低,不以一局定输赢。”   温印看他,“眼下只是他拿到好牌,那就把这局打完。”   李裕也看她,“温印。”   温印更凑近了些,“我还有一件事同你说,记得我同你说过的密道吗?”   李裕意外,但点头。   温印继续道,“就在这处赏梅阁楼下,我早前还在想,密道很长,短时间没办法探完,但又不可能长时间呆在梅苑这里,引人怀疑,但是如果能从主苑搬过来赏梅阁,就有机会。茂竹其实来得正好,我刚好有理由一把火把主苑烧了,没人察觉……”   作者有话说:   三更来啦~   明天是周末啦,明天和后天的更新有周末红包~   明天见 第034章 圈套   李裕眸间都是诧异, 正要开口时,两人都听到阁楼外嘈杂声传来。   温印撩起紧张,窗户外隐约有火光。这个动静, 应该是禁军持了火把来赏梅阁这里……   那就是主苑那处的大火多半已经扑灭,苑中的事宜也处置得差不多了, 以贵平的处事谨慎,在离开离院前, 会特意来此处确认李裕和赏梅阁的情况。   茂竹为人阴险狡诈,利益心重, 只要会威胁到他的利益, 他自己就会回避三尺, 这种人往往更好应付。   但贵平不一样。   贵平对李坦的忠心,从之前与贵平的接触来看,贵平更多都是站在李坦的位置上考量,譬如今日在主苑打茂竹的那一巴掌。   看似是贵平打得的茂竹,但实则撇清了李坦与此事的关系。   这一巴掌打了,日后再传出去就是茂竹为了讨李坦欢心,自作主张来离院闹了这么一通……   但被贵平制止。   贵平这一巴掌, 是替李坦打的。   贵平已经将李坦摘了出去,这是贵平的厉害之处。   贵平不简单,贵平这样的人应当比李坦身边普通的幕僚都更厉害些, 稍有不慎, 很容易在贵平跟前露出马脚,尤其是眼下赏梅阁这处还有密道在,不能让贵平察觉端倪。   “温印。”李裕也听到黎妈唤的那声贵平公公。   黎妈是特意提醒他们的, 贵平来了。   温印原本就在被窝中同他说话, 俯身, 也离得近,眼下放下锦帷,低声道,“贵平一定会上来,他想试探你今日的反应,但你睡着了,他就问不出旁的来,只能铩羽而归。你还病着,之前又因为茂竹的事动了气,还大火中受了惊,眼下好容易睡着,不要露馅了。等这两日风声一过,我们就寻两个晚上探探密道,所以,无论如何,眼下绝对不能生事。”   李裕颔首。   见她撑手起身,下了床榻,李裕又唤了声,“温印……”   阁楼外的声音渐进,温印叮嘱,“小不忍则乱大谋,朝中之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不要因为李坦特意激怒你,你就正中他下怀,被他乱了心智。无论他做什么,都只是开始,日后还会有更多。现在闭眼,翻身朝内。”   李裕照做。   温印去到屏风后的案几,打开茶盏,喝了大半,然后摊开书册翻了翻。   床榻在二楼,温印听到上楼的声音。   楼梯处,是黎妈的声音,“夫人,贵平公公来了。”   温印轻声,声音里却带了恼意,“黎妈,什么时辰了?”   黎妈赶紧低头,“夫人,贵平公公说想来殿下这处看看,今日失火,怕殿下受惊……”   黎妈仿佛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低着头。   一侧,余妈也跟着低头。   夫人的脾气,余妈也知晓,夫人连黎妈都说了,这个时候断然不要开口的好。   黎妈和余妈的神色,贵平看在眼里,也知晓温印平日里一定不好敷衍,再加上今日出了茂竹的事,温印肯定在气头上,应当不是装出来的。   贵平开口,“今日之事,夫人和公子受惊了,确认公子无事,贵平自会回东宫复命,好让东宫宽心,也不必让东宫再遣旁人来,叨扰到夫人和公子。”   贵平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清楚,不是他来,也会换旁人。   旁人会不会是茂竹这样的,谁都说不好……   但他知晓温□□中有数。   贵平看了看案几上,茶水喝了一半,是坐了许久。   而听了他的话,温印果然怔了怔,手中书页翻过一侧,淡声朝黎妈道,“你们下去候着吧,我同贵平公公在此处。”   黎妈和余妈都应声,很快,两人相继踩着楼梯下了阁楼。   温印没看贵平,低声道,“早前病成什么模样,太医不都看过了吗?那个叫茂竹让人捏着嘴想要给他灌摔在地上的鱼刺鱼骨头,还在大火中受了惊,眼下好容易睡着,贵平公公看看也就是了。早前那一巴掌,既然打了,就不要再平白落人口舌了不是?”   贵平看她,轻声道,“火是夫人放的吧?”   温印笑了笑,“听不懂贵平公公说什么?”   贵平知晓,若非走投无路,也不会被逼得做这些事。苑中都是禁军,连一个侍从都没有,禁军又都是听茂竹的,怎么做吃亏只能是废太子,也没人拦得住。   没有比她这一把火放更精妙的。   贵平拱手,“夫人的意思,贵平知晓了。”   “那去看看吧。”温印不说话了。   贵平上前,锦帐方才就撩了起来,贵平行至屏风后,见李裕是背对着屏风入睡的,还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废太子的病情每日都有轮值太医知会东宫。   不说茂竹的事和失火的事,原本早前就已经病恹恹的,都子时末了,原本也熬不住……   贵平心中斟酌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再上前细看,而是折回。   温印余光瞥到他折回,心中微舒。   “那不打扰夫人休息了,贵平明日再来。”贵平拱手。   温印这才抬头,“还有一事要劳烦贵平公公。”   贵平抬眸看她,即便是今日离院的走水慌乱中,明眸青睐中依旧带了明媚和泰然自若,似天生,也处处与旁人不同……   贵平低头,“夫人请说。”   温印继续道,“原本主苑也漏风,想着年后重新修缮,眼下走了水,赏梅阁这里年前暂时对付可以,但也年头久了,不能常住,是贵平公公寻人重盖一处苑落,还是我让人去做。”   贵平明白她的意思。   但盖苑落不比一处暖亭,要考量的东西很多,贵平应道,“我会尽快让人安排。”   “那有劳了。”温印这才低头。   贵平躬身,“贵平告退。”   等贵平的脚步声下了楼梯,温印才唏嘘一声。   她是特意做样子给贵平看的,说不想在赏梅阁久留,但赏梅阁这里已经是离院最适合落脚的地方了,李坦不会让李裕出离院,重新修处苑落少则三两月,眼下临近年关,等苑落修好,起码也是三月初的事了。   她应当没露痕迹了。   温印起身,在阁楼窗户处打量了一眼,确实见贵平已经走远,但赏梅阁这里同早前的主苑一样,苑外有专门的禁军值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温印放下窗帘,折回床榻处,“李裕。”   她轻声。   但李裕没反应。   温印会意,她方才说的其实也没错,李裕是病着,今日又大起大伏,眼下药性上头是困了。   贵平一走,今晚应当没有风波。   温印唤了声清维。   清维上前,“夫人。”   温印这才搓了搓手,哈气时,屋中呵气成雾。   温印方才从床榻上下来其实就近乎冻透了,“多加些碳暖。”   清维赶紧去做。   这处赏梅阁的年头还要再久些,又在二楼,好像都在透风,尽管黎妈带着清维几人都大致收拾过了,还是会冷。   温印不得不快速上了床榻,窝在被窝里。   李裕已经背对着她睡了。   其实,李裕昨晚从身后这么抱着她睡的时候,是最暖的。   他暖,她也很暖和。   她又不可能将李裕叫醒,锦帷放下,温印略微皱了皱眉头,最后实在是有些不习惯这里的冷,也只能循着李裕昨日一样,慢慢凑近了些,尽量贴在一处,也将头靠在他颈后,最后,伸手环在他腰间……   这样,是很暖和。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李裕可以一晚上不动姿势了。   她也可以。   锦帷外,清维和宝燕又端了两个碳暖上来,都临近床榻处。   知晓温印已经歇下,两人放好了就离开,没有出声吵着床榻上。   赏梅阁这里有两层楼,不似早前的外阁间和内屋离这么近,清维今晚留下在小榻处值夜,温印有事唤一声,清维就能听见。   今日离院里不算平静,众人其实都累了。   温印也靠着李裕,很快睡着。   一宿无梦。   ***   驿馆内,榆钱快步到了苑中,“殿下歇下了吗?”   值守的暗卫摇头。   榆钱扣门,“殿下。”   “进。”柏靳声音传来,是还在外阁间中没有歇下。   榆钱入内,“殿下,出了些事。”   柏靳转眸看他,榆钱上前,压低了嗓音,“刚才传来的消息,长风废太子所在的离院今日黄昏前后遭了一场大火,到夜里才扑灭,都说是东宫身边的人去了离院,同废太子冲突上了,东宫的人恼怒放了火,所幸大火扑灭得及时,倒没听说出事。”   柏靳指尖轻叩桌沿,轻声问道,“还有消息吗?”   榆钱摇头,“暂时没有旁的了,不过,殿下,长风京中的幺蛾子太多了,如果长风的东宫……”   柏靳平静道,“我就是来看看李坦的,看过了,心里便有数了。”   榆钱迟疑,“殿下,要见废太子吗?”   柏靳端起一侧的茶盏,轻抿一口,淡声道,“不急。”   再等柏靳放下茶盏,又轻声道,“李坦不会让人放这把火,他才逼死了赵国公,朝中非议声很大。如果这把火是李裕放的,那李裕很聪明,李坦的储君之位本就来路不正,借着赵国公之事的后续,这把火无形中就是对李坦的施压,李裕暂时可以松口气。所以,如果李裕能活得下来,我再见他;他如果活不下来,见他也没用,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不久……”   榆钱会意。   柏靳又道,“但有一件事很确定,李裕并非耳目闭塞,他清楚离院之外的事,这就有意思了……”   柏靳问起,“大宝呢?”   榆钱自然而然应道,“大饼去赵姑娘那里了。”   柏靳:“……”   榆钱艰难纠正,“大宝,它自己又跑去赵姑娘那里了。”   “吃里扒外的家伙。”   榆钱以为自己听错。   柏靳没说旁的。   榆钱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只记得听暗卫说起,昨日大宝同殿下在一处的时候,殿下原本在看书,大宝在殿下,好像听到什么动静,就在殿下怀中蹬腿就跑。大宝早前从来不这样,一直都是殿下看书,它乖乖呆着,有时候殿下不抱它的时候,它还一个劲儿往殿下怀中钻,昨日还是殿下主动抱它,它竟然半途撒腿就跑……   殿下跟去看的时候,见大宝这家伙一个劲儿往赵姑娘怀里钻,要多谄媚有多谄媚,连殿下都不要了。据说之前的动静,是赵姑娘哭了一晚上终于起来了,大宝“嗖”得一声就来了。   听说,殿下当时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但又不好说声。   榆钱忽然觉得刚才那声“吃里扒外”并非没有出处。   在京中的时候,殿下都忙着朝中的事,也就在外出使的路上殿下能清闲些。殿下身边没有红袖添香,就大宝这只猫,什么都惯着,可不紧张怎么的!   之前还好,面对陆江月,大宝也大义凛然,虽然挠人不对,但大抵都是目不斜视的。   眼下,可不是就是“吃里扒外”了吗?   那是殿下唯一金贵的猫啊!   殿下是吃味了!   嘿嘿,榆钱想着想着,忽然回过神来,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榆钱才反应过来,“殿,殿下……”   柏靳看他,“把那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抱回来。”   榆钱诧异,“殿下不是不喜欢睡觉的时候,大饼在一旁闹腾吗?”   柏靳:“……”   “知道了,殿下,我马上就抱大宝回来。”榆钱径出了屋中。   柏靳莫名想起昨日跟着大宝,见大宝跳进赵暖怀中的模样……   马上就要离开长风京中了,十余日路程就会到滨城。   出了滨城就不算长风地界。   手脚健全,怎么都能跑了……   柏靳缓缓放下书册。   ***   马车停在东宫外,禁军撩起帘栊,贵平下了马车,当即有内侍官迎上前,“公公,殿下在殿中等公公,让公公再晚都去。”   贵平沉声,“茂竹在吗?”   内侍官颔首,“是,茂竹公公一直在……”   闹这么一出,还恶人先告状,再留不得茂竹这个人了,始终是祸患。   贵平一面入内,一面朝一侧的内侍官道,“把云陶叫来。”   内侍官应是。   贵平快步去了寝殿,果真寝殿外值守的亲信快步迎了上,“公公,茂竹在殿下跟前哭诉,公公小心。”   贵平脸色阴沉,“我知道了。”   内侍官这才让开。   都已丑时初了,殿中还灯火通明,贵平入内时,见茂竹跪在殿中,李坦在看奏折,听到他脚步声,李坦才抬头。   但不是看向他,而是看向茂竹的,“人来了,你自己说要怎么办?”   贵平微怔,就见茂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朝他跪了过来,如果贵平没有躲开,茂竹就抱上了他双腿,“贵平公公,贵平公公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就饶了小人这次吧,一个耳光不解气,您再打一个,两个不解气,您就一直打,打到解气为止!呜呜……”   贵平不由皱眉。   虽然不知道茂竹为什么这样,但他一定不会这样;他如果这样,就一定会有问题。   贵平退开,皱眉,眼中厌恶,李坦都尽收眼底。   贵平沉声道,“不是要我饶你,是殿下。才出了赵国公的事,朝中上下多少双眼睛都看着殿下这处,你把人往绝路上逼,你安得什么心?”   茂竹赶紧道,“是小人的错,小人自己擅作主张,去了离院,想试探废太子的动静,怕他暗地里存有心思……”   贵平打断,“你这是试探吗?”   李坦眼神微妙,但没吱声。   茂竹也始终没有往李坦身上说,依旧道,“小人真的只是想试探废太子……”   贵平恼意,“试探就是让人捏着他的嘴,往嘴里灌东西吗!殿下是东宫,你是东宫的人,你做什么,在旁人看来都是殿下要做的。你这个时候灌死废太子有什么好处?让旁人诟病殿下吗!”   李坦脸色越渐难看。   贵平字字句句仿佛都打在他脸上一般。   茂竹余光瞥了瞥李坦,继续道,“贵平公公教训的是,是小人思虑不周,任凭贵平公公责罚,日后小人无论做什么一定先问过公公一声,断然不敢再自己动作,公公饶命,公公饶命……”   茂竹朝他磕头。   贵平拢眉,转眸看向李坦的时候,见李坦神色里已经带了几分不爽利。   贵平心底澄澈,茂竹是特意的。   从离开离院起,茂竹就想好了怎么脱身。   茂竹去离院是殿下的意思,茂竹做什么也都是殿下授意的,茂竹这么说,无疑是当着殿下的面,说日后即便殿下让他做什么,他也要问过他的意思再做。   这是当着殿下的面,借他打殿下的脸。   贵平看他。   茂竹继续磕头,“公公,小人再也干了。”   贵平攥紧掌心,他知晓,收益茂竹的人是殿下,如果眼下继续追究茂竹,他同殿下会离心;但茂竹这个人,太阴险狡诈,他在殿下身边多一人,都会给殿下多带风险。   他早前就不应该留他……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贵平冷声,“你不敢?你不敢的事还少吗?”   茂竹和李坦都似愣住。   贵平沉声道,“谁怂恿的傅载时以大理寺的名义上折子,让殿下进退两难?”   李坦看向茂竹。   茂竹惊慌道,“贵平公公,小人不知道,贵平公公,小人真不知道!”   贵平继续道,“那我再问你,赵国公呢?谁逼死的赵国公?”   这次轮到李坦皱眉,“贵平。”   李坦明显不想再次此事。   贵平看向李坦,李坦沉声,“茂竹去离院是孤的意思,他行事没有分寸,孤会责罚,之前的事别提了。”   赵国公就似一道刺,他宁肯陷在肉里,也不想再□□。   贵平看向茂竹,沉声道,“你带赵小姐去见赵国公之前,单独见过赵国公是不是?”   茂竹一脸无辜,“是,小的是想试试能不能说服赵国公,替殿下分忧。”   贵平又道,“离开大理寺前,我交待过大理寺的人,要看好赵国公,怕赵国公出事,后来赵国公出事,你又偷偷见过大理寺当时的禁军侍卫,宴乐,还给过宴乐三百两银子,告诉他,跟着你有奔头。”   茂竹一脸懵,“公公你说什么,小人听不懂。”   李坦也明显皱眉看向茂竹。   茂竹摇头,“小人不知道公公你说什么,公公,小人真的只是想替定下分忧,旁的事情小的这么敢做。”   贵平继续道,“我让人跟踪过你,看得清清楚楚,宴乐在马车上单独见了你,后来回了大理寺,手中多了这些银子,你敢对峙吗?”   茂竹僵住。   贵平沉声,“茂竹,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但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殿下身边不能留你,把云陶和宴乐带上来。”   茂竹朝李坦磕头,“殿下,小人是冤枉的,小人哪有这些手段和胆量!小人在离院,也是仗着殿下也敢没有分寸的,小人怎么敢!”   李坦没吱声。   贵平原本是想等国公爷的事过去一段时日再提,免得殿下再揭伤疤,但留着茂竹已经是祸端,不能提。   片刻等云陶和宴乐带上,在殿中对峙。   贵平重复问了一次,云陶说的同贵平一样,但宴乐一脸懵住,“小人,小人不是在大理寺当差啊,殿下,公公都可以查证。”   贵平微怔,看向云陶时,云陶愣住,“我去大理寺问过,你是大理寺的禁军,也是当日当值的!”   宴乐叹道,“殿下明显,小的从未去过大理寺当值,也没见过这位茂竹公公,小人是奉命看守国公府的,倒是见过贵平公公多次。”   贵平指尖攥紧。   他被茂竹下套了……   从一开始,让云陶看到马车里同宴乐会面起,而后宴乐去了大理寺,大理寺的官员告诉云陶宴乐是大理寺值守的禁军起,就是一个圈套。   茂竹一直等着他。   贵平攥紧掌心。   李坦看他,“孤记不得多次让你去国公府过?你做什么去了?”   贵平跪下,沉声道,“回殿下,贵平是告诉赵小姐,殿下在气头上,不会真同国公爷如何。”   李坦强忍着怒意,“孤要你去的吗!”   李坦砸了折子。   云陶吓倒,还试图说,“殿下,是小的亲眼见到,然后亲口……”   贵平打断,“云陶。”   云陶噤声。   贵平清楚,茂竹能做这些,早就周全过了。   “都出去。”李坦吩咐,云陶和宴乐都离开了殿中。   茂竹适时摸眼泪,“为什么,贵平公公,你为什么要陷害我,你已经是殿下最信任的人了,你陷害我有什么好处?小人卑微若蝼蚁,是殿下垂怜才有机会在殿前当值,小人做什么了,贵平公公你要这样……”   贵平看他。   “滚出去!”李坦恼意,茂竹抖了抖,连忙出去。   贵平垂眸。   殿门阖上,李坦再次砸了折子到贵平头上,“当着茂竹的面,孤不说你!你不是看不惯茂竹,你是看不惯孤行事,但是你只能针对茂竹。”   贵平看他,“殿下……”   李坦厉声道,“孤同你说了多少次,赵松石他冥顽不宁,孤给过他机会,孤步步退让,他还是继续如此,孤还放着他,你让朝中如何想孤,人人都来试探东宫底线吗!”   贵平看他。   李坦继续道,“孤不需要你教孤做事,你就是个内侍官,孤让人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像茂竹一样不好吗!是孤让他去羞辱李裕,他没做错,你给了他一巴掌,孤知道,是撇清孤的关系,但你是不是僭越了!”   贵平眼底通红。   李坦一字一句,“你是内侍官,就做好你的本分!今日的事,孤不会同你计较,你日后也不要再提,出去!”   贵平沉声口,“殿下,茂竹不是什么好人,眼下风口浪尖,多少人盼着殿下出错,茂竹行事乖张,会替殿下惹祸,昨晚……”   “还用不到你教孤做事!”李坦恼意打断,“孤要用什么人,用的人是好是坏,是你还是茂竹,孤会自己看着办!孤才是东宫,知晓轻重,你出去!”   “殿下。”贵平喉间哽咽。   但李坦已经低头,没有看他。   贵平又跪了良久,只是桌案前的声音传来,“还要孤再请你一次吗?”   贵平只得起身,退出殿外。   待得贵平退出殿中,李裕砸了墨砚。   “公公。”云陶担心,“是云陶办事不利……”   “不关你的事,特意冲我来的,你做什么都在他意料中,先回吧。”贵平安抚,云陶还想说什么,但见贵平低沉,只能先拱手离开。   贵平又在寝殿外侯了许久,直至确认李坦不会再唤他了,才转身离开,只是途中见到茂竹,茂竹等他,“贵平公公真让人跟踪我?”   贵平看他。   茂竹啧啧叹道,“你要同我相安无事,是不是就没这事儿了,在殿下面前多丢人啊。”   贵平看他,“是我小看你了,才会出纰漏,日后要小心了。”   茂竹笑,“我记得,公公昨日的一巴掌,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公公也要记得,我同殿下才是一类人啊,我了解殿下想什么,贵平公公一个内侍官,操心的是不是太多了,若是有时间,公公还是多操心自己吧。”   贵平皱眉。   茂竹轻嗤,“贵平公公,茂竹告退了。”   贵平眸色黯沉,落入黑暗里。   ……   寝殿中,李坦怎么也再看进去,“来人。”   有值夜的内侍官入内,“殿下。”   李坦问道,“贵平走了吗?”   内侍官低头,“贵平公公走了,茂竹公公在,殿下可要唤茂竹公公?”   “不用了,出去吧。”   李坦僵在原处许久,对贵平,他的话是说重了。   贵平一直跟着他,贵平是替他着想。   但贵平会让他觉得像一根刺,就像赵国公一样……   李坦烦躁阖上手中奏折。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可能会很晚   今天突发情况去幼儿园接神兽回家,先更这么多,吃口饭继续   这章有周末红包,记得吐鱼泡泡! 第035章 四喜丸子   翌日醒来, 李裕没敢动弹……   他要是不在做梦,就是温印靠在他身后睡着了。   一只手环在他腰间,将头靠在他颈后, 两人贴得很近,近到近乎没有缝隙, 也近乎,同前一天晚上他从身后抱着她入睡时的姿势一模一样。   但温印怎么会?   李裕奈何掐了掐自己的胳膊, 直至胳膊上的痛楚传来,李裕整个人才从半梦半醒的状态彻底清醒了。   温印昨晚是抱着他睡的, 眼下还在靠在他身后睡着, 亲近依赖着, 也说不出的暧昧。   两床被子一起盖在两人身上,很暖和,但更暖和的,是她靠着他的位置,他昨晚就是这样一觉天亮,一夜都没冻醒过。   接连两日了……   也就是说,她同他亲近睡在一处有两个晚上了。   温印靠得很近, 近到他当知道的都知道,甚至是她呼气时的起伏,都柔软贴在他背上。   李裕莫名想起昨日她在屏风前更衣的场景, 纤腰窄窄, 玲珑韵致,还有那幅牡丹花卉,李裕整个人僵了僵。在脸彻底涨红前, 试探着往一侧挪了挪。   但许是察觉他微微动了动, 温印也还没醒, 但身体习惯了一晚上同他靠在一处的暖和感,尤其是在赏梅阁这里,所以李裕挪了挪,她人没醒,也下意识跟着挪一挪。   而已,因为这次挪动,她又蹭了蹭。   不希望他再动,便贴得更近了些,近得李裕当觉察的和不当觉察的都觉察了,李裕耳根子后都突然红透。   他知道她睡着了,他只能尽量不动。   同昨日晨间的温印一样,只是他并不知晓。   稍许,阁楼处有脚步声传来,是有人自一楼往二楼这处来。   这个时辰,他和温印还没起,上楼的应当是都是温印身边贴身伺候的人。   锦帷里,李裕听到宝燕的声音,那从楼梯处上来的人是宝燕。   昨日主苑被大火烧了,李裕就同温印来了赏梅阁这处。府中旁人都在救火,赏梅阁这处就温印身边的几个丫鬟,还有早前苑中从侯府带了的粗使丫鬟,婆子还有小厮在帮忙打扫。   温印跟前伺候的几个人李裕都熟悉了。   李裕听到宝燕同清维说起,“清维姐姐,夫人和殿下醒了吗?太医来苑中了。”   清维从昨夜起就在二楼值夜,宝燕问起,清维悄声道,“还没醒呢,昨晚夜里也没起,昨日院中走水,殿下和夫人都累了,怕是没这么早能醒,怎么今日太医来这么早?”   宝燕叹道,“太医是说昨日院中一场大火,怕殿下受惊了,提早来看看,煎幅药给殿下用了能好些,这不,都到楼下了。”   清维轻声道,“我去问问。”   清维脚步声上前,李裕赶紧佯装闭眼。   果真,屏风后清维的声音传来,“夫人。”   清维的声音很小,李裕原本想着温印应当听不见,但温印已经熟悉了清维几人的声音,听到清维唤她,眼睛还没睁开,先迷迷糊糊应了声“嗯”。   清维继续道,“太医到苑中了,说要给殿下诊脉。”   许是听到这句话,温印才微微睁眼,也才发现还像昨晚一样抱着李裕,也靠在李裕身后,但好像贴得更近了,那种很难言语得近。   温印这才将手从李裕腰间拿来,怕她说话的时候李裕随时会醒。   “我知道了。”温印应声。   清维听到她应声,知晓她醒了便没有再久待。   温印在被窝里再暖了暖,才唤了声,“李裕。”   李裕是背对着她的,温印唤他的时候,李裕特意第一声没有应。   等温印唤到第二声时,他才‘迷迷糊糊’转过身来,眼睛都没怎么睁开,轻声道,“怎么了?”   声音里带了疲倦,一听就还没醒。   温印一面撑手坐起,一面朝他道,“太医来了,应该是怕你昨日在大火中受惊,特意提早来的。”   李裕睁眼看她,“好。”   见他醒了,温印才撩起锦帷下了床榻。李裕醒了,温印没在屏风后更衣,而是去了耳房。   李裕心中长舒一口气,明明昨晚抱他的人是温印,怎么他像做贼心虚一样?   李裕又拢了拢被子,被窝里很暖,也有她身上的腊梅花香。   反正都要卧床诊脉,李裕起不起都一样。   等温印换了衣裳,也洗漱完,从耳房中出来,见罗太医在屏风后替李裕诊脉。   温印对这个罗太医有印象,当日贵平来的时候,是这位罗太医在替李裕诊治,贵平问起李裕的情况,罗太医却反问了一句,公公,是醒,还是不醒好?   见她上前,罗太医问候了声,“夫人。”   温印轻嗯了一声。   罗太医问了几句昨晚和今晨的情况,温印唤了声,“黎妈。”   黎妈上前,温印淡声道,“你问黎妈吧。”   罗太医才尴尬想到,早前听说过,夫人不怎么关心废太子的事,眼下看,是了。   温印看向李裕,李裕朝她眨了眨眼,示意她没事。   温印这才吩咐了声,“黎妈,你照看着。”   黎妈应好。   温印踩着楼梯从二楼下去,很快,李裕听到楼下有声音传来,有温印的声音,还有几个丫鬟的声音传来。   李裕一面听着,一面看着罗太医。   方才温印的特意多看了罗太医几眼,李裕很快会意。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同温印已经有默契,温印一个眼神,他就知晓是温印让他多留心些这个罗太医。   果真,罗太医问了不少话,早前的太医都不曾问过。他脸色一黑,一句都没应。罗太医自讨没趣,也没多问,很快,例行问诊结束,又嘱咐药童煎药送来。   罗太医又朝他道,“公子的病情在慢慢康复了,没什么大碍,就是平日里要多留意些,明日起,也不必每日都问诊,隔三日太医院会来人一次,但药童会每日煎药,公子按时服药即可。”   李裕没吱声。   黎妈赶紧应好。   罗太医没在他跟前多停留,黎妈去送,李裕忽然在想一件事,他病情其实差不多,但昨日这场大火烧了之后,太医院从每日都有人在离院轮值,到隔三日来问诊一次,是朝中议论声多了,太医院每日放人在离院这处,也怕被朝中诟病……   那接下来的日子,离院这处会宽松很多。   要是顺利,年关前能同‘四喜丸子’照面,那京中的局面就会顺畅很多……   眼下是腊月初五,还有二十余日。   李裕起身下了床榻,宝燕迎上,“殿下,洗漱的水备好了,殿下洗漱完,可以下楼用早饭了。”   李裕颔首,“温印呢?”   殿下开口问起的便是夫人,宝燕笑道,“夫人在旧亭那边见余妈和卢管事呢!”   余妈?李裕意外。   宝燕又道,“夫人说赏梅阁四处都透风,没办法住人,让人唤了余妈和卢管事来,催着主苑那处重建的事,说早前的地方烧了,再建不吉利,要重新寻处地方。正好早前修建暖亭的曲工也来了,就在旧亭那处一起帮忙看选址什么的,恐怕还要好些时候,兴许晌午前都在旧亭那处……”   “好。”李裕应声。   温热的毛巾覆在脸上,李裕想起昨晚温印说过,她特意要来赏梅阁,但不能让人察觉,所以今日会催着余妈和卢管事一道看选址,是特意透露给旁人,她不想在赏梅阁这处久住。   温印行事,不仅小心谨慎,而且滴水不漏……   ***   旧亭中,温印也确实同余妈,卢管事还有韩渠在一处。   主苑修建,东宫会安排人,韩渠是来看旧亭修缮的,顺道帮着给了些意见,譬如温印想挑了一处离梅苑不远的地方,冬日能闻到梅苑中的腊梅花香。   韩渠便结合风向和采光的因素,给了建议的选址。   温印初步定下来一处地方,让余妈和卢管事尽快找人勘测,出图。这过程本就快不了,再加上临近年关,能不延迟就算好的。   看着余妈和卢管事离开,温印才看向韩渠,“怎么了?”   有安润在,她让韩渠能少在离院露面便尽量少在离院露面。   韩渠不会这么贸然。   周围有清维和鱼跃几人在,支开了旁人,再加上院中都熟悉韩渠了,也没人多留意韩渠单独同她一处。   韩渠近前,压低了声音道,“东宫,丁胜今晨很早就来了醉月楼寻我,说有条口信很急,且很重要,不让经手他人,让我务必亲自转告东家一声。”   从李裕和韩渠早前的描述来看,丁胜谨慎,他只信得过韩渠,让韩渠亲自来不奇怪。   “说。”温印端起茶盏。   韩渠沉声道,“东家,丁胜是说,四喜丸子已经在京中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还有周末红包,记得按爪~   明天见 第036章 密道   “四喜丸子已经在京中了?”李裕也明显意外。   他原本年纪就不大, 清秀俊逸的脸上,眉头微拢,似是带了稍许少年老沉的模样。   温印颔首, “是,今晨一早, 丁胜就来了醉月楼接头,说很急, 而且很重要,也一定指明要早前见过的人亲自来送消息, 应当是想尽快捎带给你, 丁胜才会冒险, 要带的就是这句话。”   李裕看了看她,短暂缄声。   他是想尽快见到对方,但没想到人已经在京中了,而且丁胜口中会用上急这个字,事出有因。   温印见他目光凝在一处,是在想事情,没有出声相扰。   眼下的赏梅阁还有一处妙处, 因为有二层阁楼,所以说话比早前主苑时方便。温印同李裕在阁楼上,黎妈等人在阁楼下, 有事可以缓冲, 她也可以透过窗户缝隙,远远看到来往的人。   温印是见赵妈往这处来……   “宝燕。”温印唤了声。   宝燕踩着楼梯上前。   温印嘱咐道,“稍后赵妈来, 就说我在午睡, 谁来都不见……”   宝燕应好。   等宝燕踩着楼梯下去, 李裕才仔细开口,“阿茵,我在想一件事,昨日离院一场大火,京中应当都听到消息了,如果对方人在京中,也一定听说离院这处走水,但消息隔绝,并不知道我这里究竟出了多大事,所以丁胜今晨急着到醉月楼接头,既是要给我传递消息,也是要确认我的安稳。如果消息能送到我这里,这个急字,是告诉我四喜丸子着急,外面的风声并不清楚,对方也不敢贸然打听,怕露马脚,对方知道我是否安稳,还有离院这处的实情才能判断真实的形势。”   温印眨了眨眼,朝中的人和事,她不如李裕熟悉。   就这么一句话,李裕便能清楚判断对方的目的和诉求,是信得过的人,而且有默契。   这样的人……   温印忽然想起,“你不是说四喜丸子入京需要时间?这才几日,他怎么会在京中?”   李裕摇头,沉声道,“这一点,我也不确认。但上次你让人见丁胜的时候,丁胜已经确认了身份,丁胜没提起四喜丸子在京中的事,说明那时四喜丸子不在,对方是在那之后的间隙入京的。”   那就是这两三日的事,温印微讶。   李裕眉头微拢,如实道,“不应该在京中,也不会轻易入京……”   “为什么?”温印问起。   李裕看她,“这样入京动静太大,所有的眼睛都会盯在一处,而且李坦一定会紧张,绝对不会掉以轻心……”   动静太大,李坦会紧张,温印猜不到是谁。   这应该是眼下李裕手中重要的底牌和筹码,事关重大,李裕轻易不会告诉旁人。   温印没有多问。   李裕目光又凝在一处,反复思量一件事,“父皇被软禁宫中,我在离院这处昏迷不醒,这个时候入京没有任何意义,还容易暴露,不会这么冒险。而且,京中知道我醒也是腊月的事,除非……”   李裕顿住。   “除非什么?”温印好奇。   李裕看她,“阿茵,我之前醒过来的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温印诧异,然后逐一回忆,“有我,黎妈,元宝,铜钱,还有胡师傅。黎妈和元宝,铜钱一直都在离院,也没接触过旁人,胡师傅口风很紧,他也不应当能送消息给你的人……”   言及此处,温印忽然看他,“还有我爹……”   “永安侯?”李裕看她。   温印颔首,“嗯,祖母早前提醒过我,府中有李坦耳目在,归宁的时候我同爹在一处摆棋谱,他会给棋谱起别名,我从小就陪爹一道摆棋局,所以知道他给这些棋局起的别名。我当时先摆了“枯木逢春局”,爹当时就明白了,然后摆了“高山流水”,这是知音局,是告诉我知晓了,最后还有一局,是让我谨慎行事,稍安勿躁……这些不会有旁人知道,只有我同爹知道。”   李裕指尖轻叩桌面,“你我成亲是十一月二十三日,归宁是十一月二十六,从那个时候算起,到眼下是有十余日了。”   温印听出端倪,“你是说……”   李裕应道,“阿茵,是岳父。”   岳,岳父……   温印微怔,他怎么叫的这么顺口的?   李裕却全然没在意她脸上神色,继续道,“岳父他知道我如果醒了会想见谁,所以提前把我醒的消息告诉了旁人,这样江之礼会提前入京也不奇怪……”   李裕脸上都是庆幸,“岳父不动声色替我解决了一个难题,即便没有联络上丁胜,江之礼也会想办法来见我。”   温印还是不习惯他说岳父说得这么顺畅,而且,说完之后看她,似是在寻求马屁之后的赞同。   温印:“……”   温印忽然反应过来,“你要见的人是江之礼?”   李裕并未隐瞒,朝她点头。   “但我听说江陶两家不对付……”温印的意思是,陶煜焯是他舅舅,如果陶家同江家不对付,那他……   李裕看她,“国中这么多世家,不可能都同仇敌忾,他们有各自的利益在,也有各自的用处。陶家是同江家不对付,但不代表江家立场会向着李坦。阿茵,江家是我的人。这些年江家笼络了不少世家,要对付李坦,江家必不可少。江之礼是江老太爷的孙子,只致学,不入仕,时常出入各地采风,他的行踪不敏感,但他来见我,等于江老太爷见我,也不会引人注目。”   温印会意。   但又笑道,“江之礼文质彬彬,温文尔雅,怎么会给自己取四喜丸子这样的绰号?”   李裕头疼,“阿茵,四喜丸子不是江之礼。”   温印诧异,“你不是说?”   李裕叹道,“阿茵,四喜丸子是两个人……”   温印惊呆,但又想起他方才是说对方入京动静大,李坦会提心吊胆,确实明显江之礼不是。   李裕奈何道,“江之礼在家中排行第四,上头有三个哥哥,所以旁人一直称他四公子,所以有个四字,但四喜丸子不是他取的,是另一个取的,他俩是忘年交……”   温印明显见他头疼模样。   李裕正要开口,温印打断,“李裕,有些事你清楚就好,不用事事都告诉我……”   话音刚落,李裕温声道,“是东山郡王,他最喜欢四喜丸子,一顿不吃都不舒服。”   温印:“……”   李裕继续道,“东山郡王是不是与永安侯私交很好?”   温印颔首,“是,东山郡王同我爹熟络。”   温印忽然会意,难怪爹会送消息给东山郡王……   李裕看向她,“阿茵,我要东山郡王,也要见江之礼。东山郡王入京动静一定很大,所以会让江之礼先来,而后他再入京。所以,我要尽快找到机会见江之礼。”   温印轻叹,“离院里,外人很难能进来,如果被发现……”   温印话音未落,李裕笑道,“阿茵,我们可能要提前探探密道了。”   ***   马蹄声声,车轮滚滚,晌午刚过,浩荡的禁军队伍护送着苍月的使团从南城门处离京。   今日朝中休沐一日,苍月太子离京,东宫与苍月太子最后一次在宫中会晤,而后便让陆国公代替东宫亲自送至京郊三十余里处,而后再由鸿胪寺少卿宋淮如送至边关滨城。   陆平允未同柏靳一辆马车,马车里,只有柏靳,大宝,还有抱着大宝的赵暖。   柏靳一直在看书,没看赵暖。   赵暖也只抱着大宝,一声未吭。   马车里很安静,两人都没说话,车中只有大宝的喵喵声,和柏靳的翻书声。   马上就要离开长风京中了,赵暖鼻尖微红,一面抱着大宝,一面透过车窗的缝隙看向外面。   有难过,有不舍,有忐忑,通通参杂在一处,不由将怀中的大宝抱紧了些。   柏靳余光瞥到她都要将大宝累死了,大宝也一幅要累死的模样,喵喵抗议着,但赵暖明显眼眶微红,看着窗外出神,没留意。   终于,柏靳端茶盏的间隙,轻声道,“要勒死了。”   赵暖一愣,回过神来,看向柏靳。   她是柏靳在清风台的时候要来的,驿馆的时候,柏靳见都没怎么见她,但眼下离京,总要做做样子,所以让她在马车中陪同。   不管旁人信不信,这几日在驿馆,她近乎就没见过柏靳,更勿说听柏靳说话。   他刚才的声音很好听,温和里藏着沉稳,又有风淡云轻。如果这马车里不是只有他和她,哦,还有一个大饼,她一定会觉得柏靳在同旁人说话……   赵暖伸手摸了摸衣领,不勒呀。   柏靳头疼,“我说大宝。”   赵暖愣了愣,这才松开了怀中。   大宝“喵”的一声,好像终于松了口气,赵暖才反应过来刚才抱大饼抱得太紧了,都要揉成一团了。   刚才柏靳那句要勒死了,说的是她快要把大病勒死了,她竟然伸手摸了摸衣领……   赵暖:“……”   柏靳也没出声了。   都被挤成这幅模样,大宝也只是象征性得“喵”了两声,换作旁的时候,早就两猫爪子挠上了。   柏靳余光多看了看她。   大宝是真的喜欢赵暖,也喜欢黏着赵暖,赵暖松手了,大宝也没往他这处窜……   柏靳放下茶盏时,目光又看向它。   它舒服地靠在赵暖怀中,赵暖挠了挠它下巴,它就伸直脖子让她挠。   柏靳身边大都是榆木,榆钱这样的侍卫,内侍官和婢女都少,大宝喜欢同赵暖一起。   也是,同榆钱呆一处比,大宝一定更喜欢和赵暖一处。   柏靳没出声了,也没再看她。京郊三十余里,应该很快就到了,他还要再应付陆平允一次……   柏靳心中刚想着,榆钱的声音正好从马车外传来,“殿下,马上到了。”   “嗯。”柏靳轻嗯一声。   赵暖许是在听他们说话,没怎么留意大宝这处,大宝这处不知道看到马车中什么虫子飞过,“嗖”得一声,好奇得从赵暖怀中窜了出去。   赵暖早前是跪坐在马车里的,大饼一蹿,赵暖愣了愣,赶紧起身。这几日赵暖都同大饼在一处,知道大饼不老实,也闹腾。   马车还在行径,赵暖是怕大饼玩疯了,一不留神摔下马车。再要是被马蹄一碾,赵暖就忍不住寒颤,“大饼!”   赵暖连忙唤它,但大饼已经玩疯了,根本唤不住。   柏靳皱眉看着眼前窜来窜去的一人一猫,有些难以形容眼前的场景,就像,一只猫在撵另一只猫……   他忽然有些明白,大宝为什么喜欢和赵暖一处了。   同类。   而且是可以陪它认真玩很久,也不觉得哪里不对的同类……   柏靳心中轻叹,继续低头看书。   等最后,赵暖终于技高一筹,将大宝制服,按在地上,认真同大宝说教的时候,柏靳莫名有些想笑。   大宝也有这幅模样的时候……   但下一刻,又听赵暖郑重其事说道,“这里是马车,你要真摔下去,马蹄一碾,你就得从大饼变肉饼了!”   柏靳:“……”   “记住了吗?”赵暖说完,大宝“喵”了一声,而后赵暖松手,大宝又开始乱窜。   赵暖刚松手,车轮似是碾上什么大一些的石块,毫无征兆一颠簸,柏靳皱眉,眼见着不老实的大宝就要摔出去,赵暖抱住,但因为抱住,所以来不及抓其他的东西,最后是柏靳伸手,一把握住她手腕。   赵暖看他,他也看她。   但由得他抓住她,一人一猫才没飞出去。   但马车也骤然一停,榆钱的声音刚在马车外响起,“殿下,没事吧。”   柏靳还没来得及应声,就因为马车骤然停住的缘故,赵暖的手被他握住,所以手中力道一松,她怀中早前抱着的大宝,就带了附加的速度朝他摔了过来。   柏靳:“……”   榆钱撩起帘栊的时候,正好见好大宝朝柏靳飞砸过去,轰得一声,一人一猫,人仰马翻。   榆钱大惊:“殿下!”   赵暖:“……”   大宝养得那么好,那么沉,那么重,赵暖光听着刚才那轰的一声都觉得疼,而且是很疼那种。   赵暖咬唇。   ……   送行的队伍在京郊三十里处停下,陆平允送到这里,就要同柏靳道别,而后就是鸿胪寺官员和护卫的禁军随行了。   陆平允下了马车,同宋淮如等鸿胪寺官员一道上前,宋淮如同苍月国中出使的鸿胪寺官员一处惜别,互道珍重。   陆平允则上前,在柏靳马车外恭敬拱手,“殿下。”   赵暖心虚撩起马车帘栊,陆平允微楞。   虽然知晓赵国公的孙女被苍月东宫要了去,但明显马车中没有旁人,赵暖一直在马车中陪同伺候。   陆平允早前让陆江月往近处凑了好几次,但苍月东宫基本没怎么看,他还以为苍月东宫不喜女色,但眼下看,赵暖脸色微红,衣衫也有些凌乱(撵大宝撵的)……   再看柏靳时,也差不多模样,而且额头似是还青了一块。陆平允低头,“殿下,微臣送至此处,一路顺风。”   柏靳应对,“还请陆国公代为转达对陛下和殿下的谢意。”   “劳殿下记挂,微臣一定代为传达。”陆平允恭声。   宋淮如还在同对方鸿胪寺官员说话,陆平允又道,“这一趟行程仓促,日后若有机会,再陪同殿下一道。”   “有劳陆国公这些时日照顾。”柏靳礼尚往来。   赵暖方才撩起帘栊后,一直低着头,没看陆平允这处,临末,才见陆平允与柏靳说完话后,一侧的贵平上前,“殿下,东宫礼赠,还望殿下笑纳。”   赠礼往往最后才送,贵平是东宫身边的人,所以礼是贵平处送。   柏靳温声,“替我多谢东宫。”   榆钱等人都在稍远处,柏靳身侧只有赵暖,柏靳看向赵暖,赵暖只好上前接过。   宋淮如几人刚往这处来,趁这空隙,陆平允继续同柏靳说着话。   贵平将赠礼交至赵暖手中时,轻到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赵小姐,日后务必珍重。”   赵暖看了看他,没想到最后送她的人会是贵平。   贵平说完,赵暖没出声。   贵平提醒道,“赵小姐,接好了。”   赵暖才觉贵平塞了旁的东西在她手中,赵暖诧异看他,但又不敢太明显。   贵平朝她躬身拱手,算是送别。   赵暖捏紧了掌心,不知是什么东西,也怕人看见。   稍许,宋淮如和陆平允同柏靳和苍月鸿胪寺官员寒暄完,赵暖先一步上了马车,偷偷看了手中,是那枚刻了赵字的玉佩,是祖父的遗物。赵暖眼底忽得红了,撩起马车上的帘栊看向贵平的时候,贵平莞尔,也远远朝她拱手作揖。   赵暖哽咽。   很快,陆平允等人散开,柏靳上马车的时候,榆钱近前,“殿下,贵平拿了东西给赵姑娘。”   柏靳轻嗯一声,看向赵暖的时候,见她眼底有些红,柏靳轻声道,“马车太挤了,让榆钱给你单独找辆马车。”   榆钱:“!!!”   柏靳看她,“大宝也带走,它太吵。”   赵暖看了他,而后颔首,垂眸间藏了氤氲。   ***   入夜,温印和李裕都歇下许久,院外值守的禁军换班的时候,清维近前,“夫人,可以了。”   有黎妈几人守着,温印和李裕又都歇下许久,不会再有旁人来赏梅阁这处。   木柜中密道打开,安润先入内。   早前元宝和铜钱带腊初探过一小段,密道里能透气。   苑中除了安润和李裕都是妇孺,只能安润和李裕去,还能相互照应,否则怕是探不远;人也不能太多,怕顾此失彼。   密道外,黎妈叮嘱,“夫人,务必注意安全啊。”   黎妈担心她,这种地方,黎妈总不放心。   温印点头,“放心吧黎妈。”   李裕也看向温印,担心道,“你真要去啊?”   温印轻嗯,“去看看,心中有好有底,不就一个时辰吗,明日就不去了。”   李裕知晓扭不过她,又朝黎妈道,“黎妈放心,我会照顾好阿茵的。”   温印看他:“……”   “走吧,跟紧我。”李裕一手拿了火把,一手牵她。   温印:“……”   作者有话说:   女鹅:怎么忽然觉得有人的画风变了是怎么回事?   ————   这章也有周末红包,记得吐泡泡   今天有点头疼,先1.5更,尽量晚点再更 第037章 相互   等入了密道, 安润已经拿着火把走在前面好远处,先探路。   有安润在前面探路,李裕则一手拿着火把, 一手牵着温印走在稍后。   自密道入口之后,火把能照亮的地方一直都是平缓向下的阶梯。   阶梯不算宽, 勉强能并排两人,但并排便不好走, 李裕只能一手牵着温印,自己拿着火把在前, 温印在后, 这样既安稳, 也能快些。   安润每隔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就会出声,“前面安全。”   密道里没有旁人,安润声音不大也可以听见。   或是遇到阶梯或脚下的路有变化的时候,安润也会提醒,“阶梯变陡了,殿下,夫人, 小心。”   “好。”李裕沉稳应声。   温印看着李裕背影,听着李裕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在这样昏暗, 只有靠火把才能照亮的环境, 跟在李裕身后,反而会觉得莫名心安。阶梯一直往下,李裕就一直牵着她, 掌心没有松开过。   这个时候的李裕只有背影, 却和早前的少年模样不同, 沉稳,老练,也不慌张。   路很长,两人不可能一直不说话。   一面往前,李裕也会一面问起,“你是不放心我才跟来的?”   密道处狭窄,安润也离得远了,他说的轻声,也只有温印能听见。   温印收回思绪,轻嗯一声。   李裕笑道,“我又不是牙齿没长齐……”   温印叹道,“长齐了,长得可齐了。”   温印说完,又忽然想,这件事还是张太医最有发言权,前几日见了他张太医还在哆嗦,可见咬得多疼。   李裕笑了笑,回眸看她。   少年清秀俊逸的脸上,挂了笑容便比冬日的阳光还要暖,即便是这样昏暗的地方,眸间里也似有星辰大海。   黎妈说的不假,有人是真的生得好看,假以时日,真的是相貌堂堂,眼下还算乳臭未干……   李裕回头过去,继续一面走一面说话打发时间,“安润的功夫不差吧?”   “你怎么知道?”温印问起。   “好端端的,永安侯府怎么会让一个男扮女装的侍女跟着你?说明安润一定有过人之处。”   李裕仔细道,“我观察了两三日,同其余几人相比,论心细,安润肯定比不过宝燕;论稳妥,又比不过清维;看这模样,也不像鱼跃和塘间两人老实勤快,那我能想到的,就是安润的功夫很好,所以放在你身边确保安稳……”   李裕说完,又回头看了看她。   听他逐一说来,确实有理有据,而且观察细致,温印笑道,“你这么快就对她们几个熟悉了?”   李裕继续看前面的路,“身边的人,当然要有自己的判断,要尽快熟悉。”   温印看着他,忽然好奇,“那我是什么样的人?”   李裕回头看了看她,见她笑着看他,温眸询问模样,李裕转回头,没让她看到他脸色稍微有些泛红,而是牵着她,低声道,“干练,温和,不像旁的贵女,更不像终日在后宅,不外出的模样……”   每说一个字,一个词语,脸色都要更红上一分。   他也知晓温印有秘密,但她没说,他也没问。   李裕说完,听到身后笑声传来,他知晓自己脸色是红的,没敢回头,轻声问道,“笑什么?”   温印继续道,“我不好看啊?”   “好看啊!”李裕回神,全京中都知道她好看。她是很好看,只是相对好看而言,他觉得她更特别……   这种特别,比好看还让人动容。   李裕顿了顿,忽然轻声问道,“温印,还有旁人说过你特别吗?”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问,许是眼下只有他和她一处,他牵着她,昏暗里,她又看不到她眸间神色。   “嗯?”温印方才在想事情。   没听见也好,李裕唏嘘,“没事,我就是说,温印,你很特别。”   温印看着他背影,心里莫名想到些什么,但他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脸上神色。   温印淡淡垂眸,没有应声。   李裕也很快换了话题,“对了,苑中怎么会有火把的?”   火星子是各处都会常备的,但在离院中出入,携带的东西都会被盘查,像火把这样的东西根本带不进来,赏梅阁这处也不应当有才对。   今日要探密道,火把不能少,但火把是从何处来的,李裕并不知晓。   温印应道,“是安润做的。”   在外经商,总会遇到些突发的情况,这些都要会。   李裕越发确认她一定经常外出,在后宅之中这种东西用不到,但安润轻车熟路。   李裕好像对安润有了更多认识。   温印也道,“安润是外祖母给我的人。”   娄家老太太?   李裕记得听她说起过,因为李坦求亲的缘故,这两三年她一直呆在定州娄家,也就是同娄家老太太在一处。   娄家还有娄长空在,那她应当时常同娄长空在一处……   他早前找黎妈打听过娄长空的事,但黎妈那时不在定州,也不清楚娄家的事,安润应当是清楚的。   温印这样的姑娘,太容易吸引男子的目光,只要娄长空不傻……   李裕心底莫名吃味。   李裕没说话,温印也没怎么说话,在注意密道内的情况。已经走了好些时候了,脚下的路也从阶梯变成平地,虽然有些坎坷不平,但宽了些许,两人不用再前后依次走,并排便快了许多。   “安润?”李裕忽然唤了声。   “我在。”安润应声。   “前面没事吧?”李裕好像听到有些动静。   “哦,没事,很安全。”安润远远应声。   温印倒是没听见什么动静,只是李裕这么问了声,她心底也会有些莫名紧张,但温印常年出门在外,到底有沉稳在,李裕也在一旁,温印问起,“怎么了?”   李裕牵着她,轻声道,“我好像听到有些动静,但问过安润,说前面没问题。那应当没事,别担心,还有我在,我们小心些就是了。”   李裕说完,温印颔首。   但温印明显觉察李裕握她的手稍稍紧了些,温印刚想开口,说有些紧,但前面忽然有小团黑影闪过,温印一惊,下意识躲在李裕身后,“是,什么?”   李裕是看清了,如实道,“是老鼠。”   他刚才就是听到这个动静,所以还疑心过,但是老鼠,他心中便似一颗沉石落下,老鼠倒是不怕了。   安润在前面没遇到,应当是中途窜出来的,这附近应该有过老鼠大小的地方。   但温印不这么想……   老鼠,是种很可怕的东西。   温印尽量保持镇定,也没多出声,更没表露旁的,只是继续跟着李裕一道走。   温印淡定平静的模样,李裕便也没多留意,以为她真的不怕,两人继续往前。   温印其实神色高度紧张,等到再往前走了稍许,再次看到小撮黑影忽然窜出,直接往她脚下窜来的时候,温印大骇,吓得一松手,手忙脚乱往能想到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往李裕身上跳去。   李裕也意外。   这处地方密道虽然能容纳两个人并排,但到底狭长,温印忽然跳到他身上,毫无征兆,他被她怼到了密道石壁处,手中的火把“嗖”得一声落地,很快熄灭,只有远处的微光,勉强能看清对方的脸。   “没事吧?”李裕刚开口说话,忽然意识到唇边都贴上她唇畔。   李裕愣住。   但温印因为害怕,喘着气,没怎么察觉,倒是都在想刚才老鼠的事。   “没事……”温印深呼吸,想尽量平静,但想起刚才,“我,我刚才看它往我脚下窜,我……”   温印也忽然意识到两人离得很近,而且李裕的后背已经抵到密道的石壁上,两人的姿势要多亲近有多亲近,远处微光里,她看到李裕的脸红了。   “要我下来吗?”她先问。   李裕轻声,“你,能下来吗?”   他怕她脚软……   温印环顾四周,因为火把落地熄灭了,安润又越走越远,光亮也越来越远,她也不知道会不会落地就有老鼠,温印咬唇,“再等等。”   李裕:“……”   李裕轻声道好。   这个暧昧的姿势又呆了稍许,李裕小声道,“阿茵,你要是怕就提前告诉我一声。”   她刚才要是说了,他还能提前应对,不用像眼下这样。   温印支吾,“也不是,很怕……”   李裕:“……”   这还不是很怕,李裕忍着笑意,“那你最怕什么?”   温印想了想,“蛇。”   说出这个字的时候,李裕都察觉她抖了抖,是身体真实的反应。   李裕笑了笑,“下来吧,没有老鼠了。”   温印才反应过来,李裕抱了她很久了。   “火把熄灭了。”她轻声。   李裕道,“我有火星子,不怕,听话,下来吧。”   她似是宽心了些,也照做下来,他俯身,估摸着位置去拾地上的火把时,温印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的是,听话……   听话?   温印诧异目光里,李裕将火把给她,“拿着。”   她莫名接过,她好像又莫名“听话”了一次,温印目光眨了眨。   李裕已经打开火星子,轻轻吹了吹,因为离得近,她能赶紧他口中呵气幽兰拂过她脸颊,温印怔忪时,火把已经点燃,映出跟前李裕那张年少俊朗的脸,“好了,走吧。”   她没来得及应声,他自觉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前。   温印:“……”   许是很久没听到身后动静,安润问了声,“殿下,夫人?”   李裕应声,“在。”   安润这才放心,又想着许是他走太快,同身后的距离拉得有些远,便也稍稍放缓了脚步,等温印和李裕。   走了些许时候了,再探远些应当就要折回了。这一趟主要是看安稳,明日应当能更快些。   越往后走,路反而越宽敞,反倒比早前更好走。   李裕看向温印,“不怕,没有老鼠了。”   温印脸红,“你怎么知道?”   李裕笑道,“听的,我没听到动静,那就是安全了……”   难怪他刚才说早告诉他,温印.心中唏嘘。   又走了些时候,李裕还是问起,“你在定州,是不是经常同娄长空一处?”   忽然说起娄长空,温印下意识一紧张。   李裕尽收眼底。   温印应道,“也不是太经常,能见到,娄家的生意多,他大多在照顾声音,也不经常见面。”   她也不算说谎,有娄长空在的地方,没有温印,有温印在的地方,是没有娄长空……   但李裕忽然问起娄长空来,温印总想起他惦记那片铁矿的事。   温印没多提了,越说的多越容易露馅儿,他说什么,她都简单应声就是。   譬如他问,“他同你亲近吗?”   “嗯。”温印轻嗯一声。   李裕听得出她不想多提。   李裕又不傻,明显每次提起娄长空的时候,温印都很紧张,同提起旁人时不同。眼下的娄长空已经在李裕心中被勾勒成一个温柔多金,温和儒雅,最会讨女子喜欢的,斯文败类模样……   思绪间,忽然听到安润的声音,“殿下,夫人,有东西!”   听到这处,两人都愣了愣,不由加快了脚步。   已经走了好些时候了,这一趟差不多都快要折回了,终于有了动静,李裕牵着她小步快跑。   等到离安润很近的地方,豁然开朗,成了一处缓步台。   缓步台周围都被石壁封死,没有旁的出路,但缓步台上靠一侧墙边有几个大箱子。   “没有路了?”李裕意外。   安润举高了火把到处照了照,“上面有些花纹,看不出什么意思,但石壁逐一敲过,都不是空心的。”   “什么意思?”温印问起。   李裕道,“意思是,那要么墙内都是实沉的泥土或岩石封死了,密道挖到这处就真的没了;再要么,就是这里有一处很厚的墙挡住了去路,路藏在这面墙后,要找到机会,否则出不去。像这样的皇家园林,有密道不奇怪,有机关才能打开更不奇怪。”   李裕说完,又朝她道,“阿茵,我去看看,你跟在我身后。”   温印听话颔首。   李裕松开牵她的手,因为这处缓步台不小,需要仔细打量墙上的图案,他没再牵她,也会伸手轻触石壁上的图案   温印也听话得跟在他身后,等稍许,温印才突然想起,好像从刚才起,她就一直都很听他的话……   “殿下,夫人,都是些图案,也有重复的,可能一时半刻解不开。”安润先他们到,已经看了好些时候。   李裕也点头,“是。”   他也没头绪。   两人都暂时停下探究这些石壁上的图案,而是将注意力放在地上的箱子上。   “要开吗?”安润问起。   温印不由看向李裕,安润已经习惯了诸事夫人做主,忽然见夫人看向一侧,好像隐约察觉些许变化,安润也好奇看向李裕这处。   “先别动。”李裕半蹲下,看了看,木箱没有上锁,只是盖着的,李裕又朝温印道,“阿茵,你离远些。”   他怕箱内有东西。   温印自觉退后,李裕也起身护在她身前。   离院内没有武器之类的东西,安润带了两根被削得锋利些的木棍,眼下将其中一根给了李裕,两人都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木棍,安润在前,用木棍的尖头处慢慢挑起木箱顶。   李裕伸手将温印护在身后,也紧张得皱紧眉头。   木箱挑开,没有什么惊心动魄,就是一些浮灰,呛得安润咳嗽了几声,李裕伸手,用衣袖挡在温印鼻尖前,温印没吃进多少浮灰,李裕也跟着呛了呛,而后再上前。   安润眼前一亮,“都是兵器。”   李裕也上前,打开另外一个箱子,也是兵器;再旁还有一个箱子,还是兵器。   “这里怎么都是兵器?”安润意外。   没有危险了,温印也上前。   李裕从一个木箱中拿出一把匕首,匕首脱鞘而出时,直接插进了地缝里。   “嚯!”安润意外。   李裕目光顿了顿,又从中拿了一把白色的袖珍匕首出来。   李裕抽出匕首,寒光一现,李裕眉头微拢,拿起其中一把佩刀,匕首戳在佩刀上,佩刀顷刻断成两截。   “削铁如泥,是把上好的匕首。”李裕阖上。   安润也取出一把剑,同样的,也锋利无比,“这里怎么会有这些。”   李裕笑起来,“有这些才对,再找找,这里一定有出路!”   安润和温印都意外,不知道先前还没什么的头绪,怎么看到这三箱兵器就忽然断定这处有出路。   李裕起身,“这里一定藏了通道可以去到别处,所以才会在这里备了兵器,通过密道离开的人,可以直接在这里拿了兵器防身,这里的刀剑都不差,都是上好的兵器,用于逃生。”   李裕说完安润和温印也都会意。   这种皇家园林里的密道原本就是保命用的,能开启密道都是紧要关头,被逼到了绝路,所以在这里放置兵器可以提高逃生几率。   难怪了……   李裕继续查看四周,安润则是在挑武器。离院这处都被看守了,不可能带兵器入内,眼下倒是填补了空缺,有武器傍身安稳,安润挑了一把长剑,比划拭了拭,还挺顺手。   李裕和温印则在看着石壁上的花纹,大都是走马观花,也看不出什么规律。   忽得,李裕脚下驻足,在一处图案前停了下来,觉得这处图案有些熟悉,仔细回忆起来。   温印则是快速浏览下去,确实没什么规律,也没见什么特殊之处。   李裕在这处图案前伸手,试着触了触,没有什么反应发生,温印见他伸手,折回他跟前,“怎么了?”   李裕看她,“我看着这处图案有些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刚才忽然想起来,是东宫印章一角的纹理,所以想试试看有没有反应,但按下去没反应,可能想错了。”   温印近前,蛾眉微微蹙了蹙,“这处图案,我刚才好像看到有类似的。”   她没见过东宫印章,但看起来类似的有。   “在哪里?”李裕问起。   “这里。”温印领他到近前。   李裕看了看,“是一组。”   温印笑了笑,“那印章是不是四个角?”   李裕笑道,“不是,印章上只有三个角有纹理,另外一个角是空的,阿茵,再找找,应该还有第三个,要么离刚才那个近,要么离这个近,应当在一臂的距离内。”   “好。”温印应声。   两人分开寻找。   温印看得认真,一丝不苟,李裕看着她,唇畔笑了笑。   “我找到了。”李裕先发现,果然在他一臂的距离内。   温印也惊喜。   “阿茵,试着一起按下。”李裕说完,温印应好。   两人一起按下的时候,整个缓步台处都开始缓缓发出声响。石壁是没动,但地上凹凸不平处,缓缓分开,露出一条向下的阶梯。他们方才把注意力都放在石壁上的图案上了,没想到机关在脚下,刚好将他们分开在两侧。   “阿茵,小心。”李裕提醒。   温印尽量后退。   安润也起身,“真的有条路!”   等机关停下,三人聚在一处,这么厚的岩石,没有机关根本打不开,甚至发现不了。   “这条路应当是出路了。”李裕俯身,随手捡了一块石头扔下,不深,“应当下到某处,就和早前一样是向前的路。”   安润估摸了时辰,“还探吗?眼下差不多一个时辰了,要探也只能再探一刻。”   同赏梅阁那处约好了两个时辰折回,就是往返各一个时辰,回程更快,所以安润将预留的时间也算进去了。   “去看看吧,能走多远走多远。”温印出声。   李裕和安润都应好。   再次确保火把和火星子都没有问题,安润走在最前面,早前手中木棍扔掉了,换成了之前在箱子拿的一把长剑。   温印走在中间,最安全。   李裕垫后。   “夫人,殿下,越往下走越潮湿。”安润提醒。   温印也觉察。   李裕伸手摸了摸石壁处,轻声道,“这附近应该有水源,这趟阶梯下来之后弯了很多弯,应当是绕开了水源处。”   温印想道,“南郊有滦河,离院周围就是滦河。”   李裕颔首,“是,离院三面环河,只有一条路可以离开,所以李坦把我安置在这里,是料定我没办法逃走。这条一定是离开离院的路,但去到何处不知道。”   再走了些许时候,安润提醒,“夫人,殿下,差不多到时辰,当折回了。”   这么快?温印和李裕都意外。   “回吧,明日我和安润再探,还能快些。”李裕伸手牵她,温印应好。   折回的时候,是李裕和温印在前,安润垫后。   来的时候探路慢,回去便快了不少,李裕一直牵着温印,怕她走不动。来回两个时辰,来的时候基本一路往下,眼下是一路往上,他都有些累了,不用说温印。   他牵着她,特意走在前面些,基本都是他在使力,将温印带着走,自然而然,这一路他都牵着她,习惯成自然。   快临到密道口,在安润的时候,两人停下,李裕从袖中取出刚才那把削铁如泥的袖珍匕首,递给温印,“袖珍匕首,可以放在衣袖里,以防万一。”   温印接过,袖珍匕首上还雕刻着白色花纹。   “你呢?”温印问他。   他从袖中掏出一枚短剑,温印不由笑了笑,正好安润也撵了上来,密道打开,黎妈一直守在这处,“阿弥陀佛,总算回来了。”   “没事吧,黎妈?”温印问起。   黎妈摇头,“没事。”   温印又朝安润道,“把衣服换下来,有密道里的味道,别让人察觉。”   安润应好。   温印也朝李裕道,“我们也先沐浴更衣。”   “好。”李裕应声。   黎妈看着安润木柜中的密道口关上,转眸时,正好见两人上了阁楼,黎妈微怔,殿下在前,夫人在后,殿下一直牵着夫人的手……   黎妈:“……”   作者有话说:   昨晚很不舒服,没爬起来,这2更是补昨天的,昨天凑齐3更了   今晚至少还有2更,可能合并一起,剩的1更加到明天   ——————   今天的更新都有红包,记得吐泡泡   晚点见,我去休息下 第038章 夫人最烦他   回了阁楼处, 李裕先去沐浴。   一连两个时辰,几乎都没停过,密道里怎么都比密道外气闷, 再加上回程时近乎是他带着温印再走,李裕其实有些累。   胡师傅的药作用还在, 他眼下也不是很好受。   耳房中,李裕宽衣。   有些疲乏的时候, 不能在温水浴桶里泡太久。   李裕坐在浴桶中,向后仰首, 头靠在浴桶边缘, 长舒一口气。今日的进展好快, 无论是江之礼与东山郡王的消息,还是今日冒险探的密道,都让他渐生希望。   而且,希望一点点在看得到,也摸着的慢慢靠近。   若柳暗花明,又似绝处逢生…   这处密道不知通往何处,但十有八.九都是可以离开离院的路。只要他能平安离开京中, 他至少能回到同李坦相对等的位置上。   那一切还有机会……   他要这个契机。   李裕睁眼,慢慢坐起身。   他想到温印。   今日在密道里,他一直牵着温印, 也想到密道里那只老鼠第一次窜出来的时候, 温印尽量佯装平静和淡定,他没察觉,等到第二次窜出来的时候, 温印径直跳到他身上。   他也下意识扔掉火把, 接住她。   她自己没发现, 他们两人当时离得多近……   那是那一段密道最窄的一处,他已经退无可退,抵在石壁上,说话时,唇边都沾上她唇边,但她太紧张那只老鼠,他亲到她都没察觉……   但他有。   她唇间很软,但触碰的时间太短,就似囫囵吞枣一般。   他并不知道是不是像话本子里,他仿佛看过许多遍的,似樱桃,若佳酿,柔软温和,沾之上瘾……   他亲到了她,在他不曾意料的时候。   但他还想亲她,不想浅尝而止。   ……   李裕擦干头,简单束发,又换了身干净衣裳从耳房中出来,早前密道中的味道已经洗净,他身上都是皂角的清香味。   他出来时,见温印在案几前写写画画。   “阿茵,好了。”   温印轻嗯一声。   李裕上前,“这是什么?”   温印没瞒他,“凭印象画的,今日密道的大致路线,稍后就烧掉,烧掉之前再看看。”   李裕凑近,温印转眸看他,才发现两个人不知不觉间贴得很近,但似是又没什么违和感……   李裕轻笑,“你真记得住?”   温印颔首,“嗯,我方位感很好,也能估算大致的距离,我在想一件事,李裕你看。”   李裕不由笑了,“这什么?”   在她的线路图中,有一个不和谐的点。   温印应道,“老鼠。”   李裕顿了顿,不由笑了起来,“你不是怕吗?还画出来?”   温印恼火,解释道,“我是怕老鼠,但我是在想一件事,靠赏梅阁这段的密道入口是有石板封住的,从赏梅阁这处的入口,到我们发现的缓步台中间是没有其他路的,到了缓步台那里,要同时按下对应的图案,才会打开向下的阶梯,那问题来了,老鼠又不会同时按下密道的机关,那它从哪里来的?”   李裕也握拳抵在鼻尖,“是,我早前也忽略了。”   温印继续道,“我猜,在密道通往缓步台之前,一定还通往别的什么地方,而且,不会离赏梅阁太远,因为老鼠跑不了那么远,它要吃食。李裕,这处是离院,我们遇到老鼠的地方很近,我想应该离院中的另一处地方。”   李裕愣住,转眸看她。   温印是很聪明,她的猜测是有道理,他们今日的注意力一直在往前探路,途中并没有仔细查看,很有可能,还有另外一条分支是通往离院中的另一处的。   或者说,离院中的另外一处,也有一道暗门通往密道中来。   这是说得通的。   李裕轻叹,“阿茵,离院里很有可能还有一处暗门,也能通到密道中。”   温印深吸一口气,“是啊,而且这处暗门应当不是封死的,否则不会有老鼠,我猜,是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要尽快找到,不然也会不安稳。”   李裕知晓温印的担心不无道理,“等我同安润将密道的另一端探完,再看看旁的痕迹。”   温印点头。   “阿茵,先别想了,先去洗漱吧,太晚了。”李裕提醒。   温印也才反应过来,她一开始想事情就有些废寝忘食,他们入密道的时候就已经差不多是子时了,眼下从密道往返,再到这个时候,隔不久都快拂晓了。   温印起身去了耳房中,李裕也没睡,而是认真看着温印画得这幅图。   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如果温印的方位感没错,最后缓步台下的密道,即便转了多少弯,但大致的方向是通往城中的,不是城外……   李裕良久都未出声。   方才温印去耳房前,叮嘱过他烧了这张手绘的地图,李裕照做。   纸张不大,李裕揭开灯盏。   很快,纸页就化为灰烬……   温印去了耳房很久,再久些李裕都要去耳房看她了。   温印折回床榻的时候,眼中微讶,“你怎么还没睡?”   “等你啊。”李裕是在等她。   “你怎么了?”李裕见她有些不怎么舒服的模样。   温印一语带过,“没事,就是有些不太舒服,早些睡吧。”   等温印上了床榻,李裕凑近,“温印,你没事吧?”   见李裕紧张,温印奈何,只好如实道,“没事,就是,每月都有几日不舒服。”   李裕尴尬:“……”   温印叹道,“我去小榻那边睡吧。”   她起身,李裕握住她的手,支吾道,“不是,不是不舒服吗?别去了,小榻那边冷。”   温印看他。   李裕将她‘按’回被窝里,低声道,“这里我睡暖和了。”   温印愣住,李裕伸手撩起锦帐,“我去小榻”   温印叹道,“宝燕在那边值夜。”   李裕:“……”   李裕自觉退了回来,平静道,“那,睡吧……”   言罢,李裕也侧身躺下。   温印没控制住想笑,因为两人是面对着面侧身躺下的,李裕一时有些尴尬,“睡了……”   李裕转身向后,心中不由唏嘘一声。   他,他对月事也不熟悉,但也猜到是。   李裕不知道说什么,忽得,身后的人靠近他,像前一晚一样,将头靠近他颈后,也伸手搭上他腰间。   李裕整个人僵住,温印没睡迷糊……   身后,温印的声音传来,“睡了。”   她不舒服,但莫名觉得,抱着他睡会很舒服,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兴许是因为今晚在密道时两人一直在一处,也兴许,都快拂晓了,原本就有些昏昏沉沉,没想那么多,遵循自己觉得舒服的。   李裕僵了很久,直至身后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李裕才知晓她睡了。   李裕没有动弹。   良久之后,李裕才翻身,温印已经睡熟,他翻身,她的头就稍稍往下搭了些。   睡梦中,温印翻身背对着他,也蜷成一处,是腹间不舒服。   李裕从身后抱紧她,掌心抚上她腹间,轻轻替她揉了揉,她睡着了,未必知晓,但李裕揉了很久,等他停下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开口,“还要……”   李裕知晓她没醒,但应当是舒服。   他将头靠在她颈后,继续轻轻揉了揉。   他好像,真的已经习惯同她一处了……   ***   翌日醒来,温印觉得睡了一晚,仿佛没有早前那么不舒服。   但今日是第二日,按照以往的经验,温印窝在小榻上懒洋洋看书,黎妈给她炖了糖水,清维和宝燕几人同她一道说话打发时间。   从昨日起,太医就没有每日来赏梅阁问诊了,黎妈陪着李裕去梅苑里散步。   早前主苑其实并无多少景致,苑子也不算宽敞,但赏梅阁就在梅苑中,出了赏梅阁就是大片的腊梅树,很是赏心悦目。   李裕其实并不知晓他是什么时候来离院的,但就算从他醒开始算起,也没好好在离院中逛过。   “殿下慢些。”黎妈提醒。   “我没事,黎妈。”李裕应声。   不知是不是昨日探过密道,心中有了希翼的缘故,即便昨晚睡得晚,今日精神已然很好。   而黎妈也见他面色渐渐有了红润,不似早前那般脸色煞白。胡师傅说药性十天半月左右会过,眼下差不多过半,人也能披着大氅在梅苑中走走了。   黎妈见到前面是旧亭处,想到走了些时候了,“殿下可要歇歇脚?夫人总喜欢在这处歇脚。”   李裕看到那处旧亭,“好。”   李裕在厅中落座,这处的风光很好,李裕知晓这处就是思楚亭,也是梅苑景致最好的地方,他早前只听过,但没来过。   黎妈问道,“殿下喝水吗?”   “喝。”李裕点头。   这一趟同李裕一道出来,没有朱媪跟着,黎妈折回取水。   李裕披着厚厚的大氅,在思楚亭中其实不冷,下雪的天气,这里可以品茶看雪赏梅。   李裕看到长廊处有安润身影。   “安润。”李裕唤了一声。   安润意外,“殿下?”   安润正欲从长廊处直接翻过来,许是又觉得翻这个动作有些不稳妥,便又绕了小段路到李裕思楚亭这处。   李裕早前是不怎么习惯同安润一处,尤其是想到他是男子,却扮作这幅模样,但不知道是不是昨晚一道的缘故,这种违和感在慢慢减少,仿佛也慢慢习惯和熟悉了。   “殿下,您怎么在这里?”安润问起。   “出来走走。”李裕看了看他,应当是才从离院外回来,“去哪里了?”   李裕问起。   “哦!”安润想起,又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旧亭中的石桌上,然后打开,食盒里是两枚冰糖葫芦。   李裕愣住。   安润笑嘻嘻道,“夫人让买的。”   李裕:“……”   又开始哄小孩子了,李裕心中轻叹。   两人说话时,不远处有孩子玩闹的声音传来,李裕和安润转头,见是元宝和铜钱在梅苑中带着腊初玩。   苑中都是嘻嘻哈哈的笑声,追逐打闹着,腊初也会在雪地中打滚。   李裕不由笑了笑。   许久没见这样的场景了,李裕想起小时候,他们也在父皇和母后跟前这么追逐闹腾过。   如今京中变天,一切都不同了。   李坦软禁了父皇,他也在此处,不知道二哥和阿染……   李裕缓缓敛了眸间笑意。   安润在身侧,李裕换了话题,“安润,同我说说温印的事吧。”   “啊?”安润意外。   李裕支吾,“就是,想听听她的事……”   安润挠头,“殿下想听什么?”   李裕笑了笑,如实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之类的,都可以,你随意说给我听就好。”   “哦。”安润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夫人最喜欢成熟稳重的谦谦君子,不喜欢冲动闹腾的惹祸精。之前在定州的时候,童家那个二公子,也就十五六岁吧,成天就往夫人跟前凑,夫人最烦他!”   李裕:“……”   安润继续道,“像看不懂脸色似的,夫人越不怎么搭理他,他越往跟前凑,还觉得夫人待他不同。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一张脸,夫人是待他不同,夫人看见他就头疼,巴不得他离远点,牙齿都没长齐呢~”   安润没留意,李裕脸都绿了。   “你说我说的是吧,殿下?”安润笑盈盈看他。   李裕:“……”   李裕嘴角抽了抽。   ***   江之礼这处慢慢碾开信笺,安好,勿念,设法营救洛晚钟。   看到这些字,江之礼终于宽心。   前日那场大火,他是吓倒,也不知晓殿下是不是出事了,李坦这么疯,让赵暖去清风台献舞,又逼死了国公爷,他真怕李坦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但看到这张纸笺时,才确信殿下安好。   虽然不是殿下的亲笔字迹,但想也想得到离院那种地方想要带字条出来近乎不可能,有口信都算万幸了。   但既然殿下让他设法营救洛晚钟,是没有错的。   洛晚钟手上有殿下要的东西。   “怀瑾?”身后有人唤他。   江之礼不动声色收了字条。   怀瑾是他的字,瑾者,美玉也,怀瑾握瑜,是寄愿。   “坐。”江之礼温声。   来的三人都是早前在京中的同窗,这次江之礼入京,原本就邀了几人来醉月楼小聚,他来这处便合情合理。   三人落座,许久不见,先是一番寒暄。而后,其中一人才道,“听说了吗,苍月太子离京了,可惜赵国公尸骨未寒,赵暖就被带走了。”   另一人说道,“听说是清风台时候的事,清风台你们去了吗?”   第三人轻嗤,“去清风台的都是些什么人!国公府一门忠烈,最后落得如此下场,简直禽.兽不如……”   “嘘!”有人赶紧伸手让他噤声,“小心祸从口出,眼下什么时候,这种话都敢说。”   那人轻哂,“什么时候?陶家一门通敌是否证据确凿还有待商榷,但即便陶家通敌,同东宫有什么关系?真是天家下诏废太子的吗?那怎么不见天家露面?”   “你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太子才醒,就听说离院一场大火,有国公府的事情在先,对离院,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你我在这里无非呈口舌之快,能有什么意义?不过凭添思绪!”   江之礼适时开口,“难得一聚,不凭添思绪,只谈风月,无关国事。”   “对对对!只谈风月,无关国事!”众人响应。   江之礼唇畔一抹笑意。   京中连这些人都开始议论东宫,东宫这次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处置赵国公一事,东宫偏激,适得其反,方才这样的声音是压不住的。再加上离院这场大火,只是开端罢了……   要尽快见到殿下,从长计议。   ***   很快入夜,这次,是李裕同安润单独一道,时间也提早了。   “小心些。”临行前,温印叮嘱。   李裕点头,“别担心,我一定遇事沉稳,不冒失。”   温印:“……”   忽然莫名其妙说自己一定遇事沉稳,温印总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   亥时末了,安润唤了一声。   李裕要走了,又朝她道,“那你早点睡,我同安润可能会探久些,不一定能这么快回来,你让清维多放一处碳暖,别着凉了。”   温印应好。   今日是清维值夜,临下阁楼,李裕又朝清维特意叮嘱了几声,清维应是。   等李裕同安润动身去了密道中,温印才一个人躺回床榻上,莫名有些睡不着。   她不是在等李裕,只是有些不习惯自己一个人在这处。   手中的书册翻了两页,温印开始走神,想着密道中的事。   她今日不在,李裕同安润应当会探很远,眼下是亥时末,离天亮还早,但她心中仍有些担心,隐约有些睡不着。在床榻上裹着两床被子,辗转反侧,最后子时过后许久,才熬到了困意袭来。   ……   许久之后,她迷迷糊糊好像听到李裕回来了,他也唤她,“阿茵。”   她睁眼看了他一眼,“回来了?”   “嗯。”他俯身看她,“你还舒服吗?”   她摇头,她是不怎么舒服,困意下,一点掩饰都没有。   李裕轻声道,“我很快回来。”   她又阖眸,很快,额头处落下他轻轻一吻,她睁眼时,他已经往耳房去,温印觉得哪里不对,又好像没有哪里不对……   温印继续裹紧了被子,脑海中只有一个印象,大暖手炉回来了。   李裕确实去了耳房洗漱,从头到脚的衣裳都要换掉,尤其是,今日的衣裳还沾了血腥。   今晚探得时间有些长,虽然中途受了伤,但其实差不多已经快探到出口了,具体的地点还没明确,已经十之八.九。   他想说给温印听,但出耳房的时候见温印睡着了。   他压下想同她分享的念头,安静上了床榻。   她睡得不怎么踏实,也应当是心中惦记着事,他折回时,她转身靠近他身前,又像往常一样,将手伸进他衣襟里。   李裕忽然想,她应当,不烦他的吧……   思绪间,她抱紧他,还在低头梦呓,“我怕老鼠。”   “不怕,我在了。”他伸手抚上她发间,有清淡的腊梅花香。   作者有话说:   眼皮子打架了,明天一起抓这几天的虫   这章最后一章周末红包,记得吐泡泡   明天见~   2+1.5=3.5更,昨天欠1.5更,补回了0.5更,还剩1更明天补,晚安 第039章 听话   温印醒来的时候, 李裕已经回来了,她靠在他怀中,他睡得很熟。   她不知道他几时回赏梅阁的, 但时辰不一定不早,温印从身上将他的手拿开, 然后慢慢撑手起身,怕吵醒他。   昨晚是宝燕值夜, 温印俯身穿鞋,然后下了床榻。   宝燕方才就听到动静, 让鱼跃端了洗漱的水上来, 温印随手用玉簪绾发, 顺道问起,“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宝燕应道,“都拂晓了。”   拂晓?   温印诧异,那才睡下没多久……   怎么会这么迟?   温印一面迟疑,一面低头用毛巾净面,温热的水驱散了凉意,温印舒服得叹了叹。   宝燕凑近, 轻声道起,“夫人,殿下昨晚回来的衣裳沾了血迹。”   温印愣住, 放下毛巾时, 眸间有担心,“什么血迹?”   宝燕如实道,“在手臂处, 有刮伤, 衣裳都被划破了, 上面沾得应当是殿下手臂上的血迹,殿下可能受伤了。”   温印指尖攥紧,不由看向屏风后。晨间见李裕睡得安稳,不像有伤的模样,是装的,还是真不重。   “安润呢?”温印问起。   宝燕应道,“安润伤在腰伤,清维姐姐说要给她上药,她不让,非说自己来,奴婢们也不知道安润究竟怎么样了,但没听安润提起殿下受伤的事,好像,安润也不清楚……”   那就是李裕见安润伤得重些,没告诉他。   难怪昨晚这么久,是遇到意外了……   “他人在哪里?”温印问起。   “在屋中歇着。”宝燕应声。   温印一面折回屏风后,一面朝宝燕道,“我晚些去看看,衣裳都处理了吗?”   衣裳上有血迹要处理,如果人受伤了,衣裳上应当还有剐蹭痕迹,安润还好,李裕的衣裳,离院里都是有数的。   院中都是东宫耳目,不查还好,若是有人留意了,怕是要出纰漏。   宝燕应道,“殿下的衣裳,黎妈已经在缝补了,黎妈的针线好,清维姐姐也仔细瞧过,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倒是安润的衣裳,黎妈还在补,眼下还说不保准……”   “我知道了。”温印应声。   温印说完,去了屏风后,宝燕没有跟上。果真有黎妈在,稳妥了许多,黎妈跟在祖母身边多时,这些事都能提前想到,不用她今晨再来操心。   温印折回的时候,李裕还侧身躺着,姿势同方才没变化。衣裳是沐浴之后更换的入睡时的衣裳,袖间宽大,温印轻轻撩开左胳膊处,尽量没吵醒他。   李裕原本就用过胡师傅的药,身子没恢复,昨晚通宵,前晚也将近拂晓才睡,眼下扛不住,睡得还很沉,温印伸手撩起他胳膊上的衣袖,他也没有察觉。   温印果真看到他左胳膊上有一条很长的伤口,温印微微怔了怔,眸间不算太慌乱,这些年在定州经商,不可能没见过血光。   温印仔细看了看,伤口是长,但不深,想被什么利器擦过,是没伤太重。   温印重新将目光看向李裕脸上,没事就好,先让他多睡会儿,原本胡师傅是说要到腊月中旬药性才会慢慢过去,眼下还在腊月上旬,他应当做什么都勉强吃力。   温印放下锦帐,让他睡好些。   下楼前又嘱咐宝燕一声,仔细照看。   宝燕应好。   ……   下楼用早饭,鱼跃和塘间备了红枣糕。夫人来月事的时候,胃口不怎么好,但能吃得下红枣糕,又陪了些小米粥在。   朱媪快步到了苑中,同清维说了一声,清维行至温印跟前,“夫人,世子夫人带了小公子和小小姐来了。”   大嫂?温印才反应过来,这两日是忙糊涂了,忘了这一出。   离院一场大火,京中多少都听到了消息,肯定担心她这处。祖母和父亲不知缘由,是会让大嫂来看看。   大嫂若是见主苑都烧了,她和李裕迁到了赏梅阁这里,肯定吓倒。   温印刚放下碗筷,差不多就见院中的婆子领了庄氏和龙凤胎转至苑中。   温印起身,快步迎上去。   龙凤胎见了她倒是高兴,“姑姑!”“姑姑!”   庄氏果真脸色都是煞白的。   早前只是听说离院失火了,原本她当日就要过来的,祖母却说没消息来就是没什么大事,这两日温印怕是都要忙着府中的事,让她今日来才过来。   没想到刚入了离院,院中领路的婆子告诉她,主苑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不能住人了,公子和夫人迁到梅苑这处的赏梅阁了。   庄氏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   将主苑都烧没了,好端端,怎么会走水成这幅模样。   所以庄氏见到温印时,脸色都不怎么好,“我路上都听说了!没事吧,阿茵?”   苑中天寒,庄氏没顾得上旁的,而是伸手牵起她的手,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   就算温印在一旁说没事,庄氏也等看完了再松手的。   龙凤胎在乳娘和丫鬟怀中好奇打量着母亲和姑姑,等到母亲看完姑姑,终于像是松了口气一般,才听姑姑道,“真没事,就是普通走水,主苑那处宅子有些年头了,遇火就容易坍塌,人倒没事。”   庄氏听她这么说着,才缓缓舒了口气。   “先进屋吧,外面天凉,被冻着小鹿和瑞哥儿了。”温印说完,龙凤胎咯咯笑了起来。   庄氏轻叹。   温印挽了庄氏入内。   “姑姑,姑父呢!”入了屋中,乳娘和丫鬟放下瑞哥儿和小鹿,两个孩子开始问起李裕来。   温印轻声道,“姑父的病还没好了,喝了药,睡着了,晚些等他醒了,我们再去找他玩好不好?”   瑞哥儿叹气,“姑父怎么还病着啊?”   小鹿也道,“姑父的病要紧吗?”   都会问病要紧吗,应当是这些日子在祖母和大嫂跟前听来的,温印刚想着,庄氏便开口,“这几日天天在祖母跟前,听着听着就学会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聪明,而且学得快,耳濡目染的东西最容易记下来。   温印搂了搂小鹿,“不要紧,就是要多休息,再隔不久就好了。”   瑞哥儿和小鹿才点头。   鱼跃端了水果和点心来,清维和乳娘在照看龙凤胎吃水果点心。   方才温印同龙凤胎说话的时候,庄氏就在环顾四周,等温印这处回过神来,庄氏眉间又有忧色,“早前说主苑那处年久失修,走水容易坍塌,我看赏梅阁这处年头也久。”   庄氏眸间是真的担心。   尤其离院这处同府中隔得远,真出了事,家中要顾及多少要些时间,庄氏怎么都不放心。   温印宽慰,“放心吧大嫂,走过一次水了,院中都看得紧,没那么容易再失火了。”   也是,庄氏还是问起,“就在这处住下了吗?我看这处年头也久了,周围都在漏风。”   温印笑道,“已经选了地方,让人在起图纸了,等年关已过,就会重新建一处苑子,三月暖春能建好。”   庄氏这才放心。   毕竟有龙凤胎在,不好当着孩子的面问起走火的具体事宜,庄氏只能颔首,又交待了声,“没伤到人就好,院中缺什么,先让清维几个来府中取,总要快些。”   温印叹道,“可惜了我那堆东西,十余个箱子,清维她们才从定州取回来,这场大火就烧得差不多了,不少东西都要重新置办,我是心疼这个。”   庄氏皱眉,“哟,那衣裳那些呢?眼下可是寒冬了。”   被子床褥这些侯府倒是都有现成的,没有御寒的衣裳可不好办……   温印笑道,“大嫂宽心,衣裳什么的还来得及拿了些出来,原本腊月年关了也重新做衣裳,我已经让安润去了趟霓裳坊,今明两日就会有裁缝过来量体裁衣了。”   庄氏点了点头,“都记着就好,怕你这两日手忙脚乱的。”   庄氏问起,“对了,怎么没见黎妈呀?”   清维还好,塘间和鱼跃顿了顿,相互看了看。   温印应道,“这两日辛苦黎妈了,都在熬更守夜的,今日不在屋中伺候。”   庄氏会意。   正好瑞哥儿吃完水果,“姑姑,腊初呢,我想和腊初玩!”   小鹿也点头。   家中没有养猫狗,上次来离院,两个孩子同小奶狗腊初玩了很久,还没怎么玩够就回去了,这趟来,一是惦记着姑父,然后就惦记着腊初。   温印朝清维道,“叫元宝铜钱把腊初带来,去梅苑那处吧。”   “是。”清维应声。   梅苑中宽敞,小孩子们在一处可以跑得开,再加上李裕还睡着,温印怕吵醒他,正好去梅苑。   赏梅阁就在梅苑里,走不久就是旧亭,不像早前在主苑的时候,来趟梅苑要走很久。   元宝和铜钱已经抱了腊初来苑中,腊初也喜欢同几个孩子在一处追逐嬉戏,很快,梅苑里便嘻嘻哈哈的都是小孩子们的笑声,比早前还要热闹许多。再加上眼下有清维,鱼跃和塘间几人在,都是熟面孔,庄氏感觉比上回来离院时要熟悉和亲切多了。   乳娘和清维几人跟着龙凤胎,冬日里出汗容易着凉染风寒,都要看得紧些,要及时擦汗,也要换汗巾,也带了水壶喝水。   几个孩子这处不用庄氏和温印这处照顾了,鱼跃和塘间又在旧亭中置了碳暖,靠垫和茶水,庄氏和温印在旧亭中一面饮茶,一面看着龙凤胎在梅苑中玩耍。   “祖母和爹没担心吧?”温印端起茶盏问起。   庄氏应道,“起初听说离院走水,祖母是吓倒了,刘妈都在问要不要备车辇,祖母说再等等。后来爹回了苑中,说走水也不是什么大事,安抚了祖母几句,祖母也慢慢宽心了。我倒是想当日就来看看,但祖母说晚几日,怕走水后,院中要处置的事多,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正好当时黎妈回府取了些临时用的床褥,这才算了。眼下看,还是祖母睿智,当晚若来了,可不真得手忙脚乱,什么都帮不上?”   温印笑了笑,出了这么大的事,侯府中总要来人看看的,否则不合常理。祖母心中再担心都沉住了气,这个时候才让大嫂来。   庄氏看着她,轻叹道,“早前在家中,你哪里吃过这种苦……”   温印笑道,“大嫂,眼下什么都好,别担心。”   温印换了话题,“家中一切可好?”   庄氏点头,“祖母身子骨硬朗,父亲这处早前闲适了几日,这几日也开始忙碌了。”   温印印象中,父亲和哥哥就很少有不忙的时候。   庄氏似是想起什么来,“对了,腊月上旬都快过了,你这里的年关布置还没动,怕是要动起来了。”   温印笑道,“我这两日就让黎妈准备。”   “姑姑姑姑!我们打雪仗吧!”小鹿跑来。   瑞哥儿也点头,“好啊好啊,打雪仗!”   其实今日温印还在月事中,不怎么想动,也不怎么想碰冰的东西,但龙凤胎眼中都一面看她,一面蹦蹦跳跳的,眼中都是期待。   温印想起了哥哥。   清维看向她,温印轻声道,“把我的手套耳套拿来吧。”   清维应好。   “打雪仗咯!”   “太好了!~”   两个孩子已经开始提前庆祝。   塘间腿脚利索,很快就往返阁中取了温印的手套和耳套来,清维轻声问道,“夫人行吗?”   温印笑道,“不玩久了。”   清维这才点头。   很快,雪仗开始,龙凤胎想同温印玩,所以是两个人打温印一个,温印应付两个孩子不算吃力,但也有被雪砸到的时候,冷不丁一个寒颤。   起初时还好,但总有躲无可躲的时候,尤其是宝贝们的体力好,温印被砸到的次数越来越多,大多时候雪球都砸在身上,但总免不了有砸到脸上的时候,不疼,就是很冷。   寒意似是透过脸上的肌肤渗到四肢百骸里,温印忍不住哆嗦,像是冻透,但听着龙凤胎咯咯笑着,温印又想起哥哥陪他们打雪仗的时候,遂笑了笑,咬了咬牙继续。   终于,又有雪球朝她扔过来,温印转身,不想跑了,也以为雪球要砸上她,闭眼的时候,雪球却没砸过来。   温印慢慢睁眼,见是李裕护在她跟前,一只手接住了雪球。   温印意外,见他脸上挂着笑意,似冬日里的暖阳一般。   “姑父!”“姑父!”   龙凤胎欢喜上前。   李裕悄声道,“你不是不舒服吗?还打什么雪仗,去后面歇着吧,我来陪龙凤胎玩会儿。”   温印眨了眨眼。   李裕从她耳朵上取了耳套下来,自己带上,“听话,别着凉了。”   温印:“……”   作者有话说:   1.3*3=4,晚点见   这章没有红包,会不会吐鱼泡泡,嘻嘻 第040章 抱   温印总觉得哪里说不出的奇奇怪怪, 但见李裕套上那对耳套的时候,温印又不觉笑起来。   那是她的耳套,带在他耳朵上颇具喜感, 但又不违和。还因为他生得好看,反而衬出了少年气才有的好看……   温印一时没有移目。   “怎么了?”李裕见她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温印摇头, 轻声道,“你, 你没事吧?”   李裕阳光笑了笑,“没事了, 胡师傅的十天半月是长了些, 我底子好。”   李裕一面说着, 一面调整了下耳套。   温印原本想再说什么的,都咽了回去。   这幅模样的李裕是有些好看,又奶又好看……   温印笑了笑。   李裕已经开始同龙凤胎一起打雪仗,小孩子之间就是这样,不需要认识,很快就能迅速打成一片,玩到一处去。更何况龙凤胎早就想同姑父一起打雪仗了, 很快,梅苑中又是嘻嘻哈哈的笑声。   李裕同龙凤胎在一处,很和谐, 不突兀。   也是, 差不多算一个年龄段。   能玩到一处去。   温印如是想。   龙凤胎活泼好动,李裕也能跑起来,所以这场雪仗就比早前温印在的时候要激烈多了。   因为真的都跑起来了, 李裕也脱了大氅, 真像极了大孩子带小孩子一处, 都很闹腾,而且爱脱衣裳!   温印起初还怕他冷,“李裕!”   李裕朝她笑道,“阿茵,我没事!”   眼下唤阿茵已经唤得再自然不过,温印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只是言辞间,有雪球打中了他,李裕佯装紧张朝温印道,“不和你说了,对方火力太猛,需要找掩护。”   温印不禁笑起来。   龙凤胎也顿时被逗得咯咯笑着,更不给他找掩护的机会。   温印脸上的笑意一直挂着,就未下去过,也忽然间觉得,上次这样的场景还是哥哥在的时候,哥哥同龙凤胎还有她一道打雪仗的时候也是如此,会一面打雪仗,一面逗他们笑。   还有腊初在一侧跳来跳去,汪汪叫着。   眼前的离院,仿佛不是早前的离院……   李裕许是真的在病榻上憋久了,许是他早前就是这样的性子,忽然打起雪仗,也恢复了少年心性,还因为,他原本就不大,总归,从李裕醒,温印没见他这幅模样过。   龙凤胎夹击他的时候,他还会绕后,龙凤胎没找到他,凑一处了,他再往龙凤胎头上一人放一个雪球,不重,轻放的,但还是惊得龙凤胎连连尖叫,小鹿的叫声最大,瑞哥儿一面躲一面在地上打滚,最后是李裕拎起来。   温印笑得合不拢嘴,若不是月事时她格外怕冷,她都想再次加入,同他们玩到一处去。   庄氏正好折回,才见同龙凤胎在一处打雪仗的是李裕。   “殿下好了?”庄氏些许诧异。   温印笑道,“还没,但一直窝在屋中也烦,不如出来活动活动还能好得快些。龙凤胎还小,同他们一道雪仗也不会太累,正好合适。”   “也是。”庄氏也笑了起来。   两人的目光继续朝苑中看去,庄氏上次来的时候,李裕还昏迷着,面无血色躺在病榻上,的确有些让人担心。   但这次不同。   温印说得没错,眼下看,他整个人都好了许多,面色红润了便有了生气,不像早前那幅病央央的模样,虽然还能看得出染病,但精神了许多。   庄氏估摸着龙凤胎的衣裳差不多湿透了,唤了龙凤胎休息。   李裕也停下来,看向温印这处。   虽然龙凤胎还小,但是活泼好动,同他们一道打雪仗,跑动还是有的。方才在兴头上,闹到一处去了,还不觉得有什么,停下来的时候,李裕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毕竟病没彻底好,天又冷,温印取了大氅,上前给他披上。   李裕自觉没有动弹。   虽然温印大他两岁,但李裕个头不矮,所以两个人其实差不多高,甚至,李裕会略高温印一些,所以温印替他披大氅的时候不算费力。   他也等着她系好系绳。   虽然两人都没说话,但他莫名觉得这样的举动很亲近……   而且有旁人在,这样的亲近,让他很受用。   “先回去换身衣服。”温印叮嘱时,他连忙笑着应好,多余的一个字都没有,明显的心情愉悦,同一旁的龙凤胎举止一模一样。   温印.心中唏嘘,果然是一个年龄段的,玩会儿雪仗都这么高兴。   温印也忽然想,他早前在东宫的时候,应当端持得多,但其实原本年纪也不大,内心也有想玩的时候……   只是刚走了两步,李裕又停下,转身折回。   温印诧异看他。   李裕上前,取下刚才带着的耳套,罩在她耳朵上。   温印:“……”   这个举动很亲昵,温印愣住。   李裕又笑了笑,没说话转身。   一侧,龙凤胎也跟着乳娘一道去换衣裳,见李裕也往赏梅阁去,两个孩子一左一右上前牵他。   一个说,“等会儿肯定不会让我们再打雪仗了!”   另一个说,“那我们堆雪人吧!”   两人一起摇着李裕的手,“姑父!姑父!我们一起堆雪人吧,好不好?”   “堆雪人可有意思了!”   龙凤胎迅速同李裕建立了火热的友谊,反正堆雪人也不累,阿茵也能一起,李裕笑了笑,“好啊。”   龙凤胎一边牵着他的手,一边蹦蹦跳跳起来。   李裕也跟着笑起来,他上次堆雪人,是好早之前了……   温印同庄氏在苑中继续说着话,不多会儿,龙凤胎就同李裕一道出了赏梅阁,往旧亭这边来。   这是李裕第一次见世子夫人,循礼颔首致意,“世子夫人。”   用的是尊称。   他的性命是温兆换来的,庄氏是温兆的夫人,他叫这声世子夫人不为过。   “殿下。”庄氏看他。   李裕温声道,“夫人,温兆救过我性命,理应如此……”   庄氏眸间微红,“都过去了。”   李裕才抬眸看她。   一侧,庄氏身边的侍婢快步上前,在她跟前附耳两句,庄氏微怔,“那我回去看看。”   庄氏朝李裕和温印道,“家中有些事,可能要先回去一趟。”   “啊!”   “娘~”   龙凤胎齐齐哀嚎,两人好不容易才和姑父一处打了雪仗,刚才还约好堆雪人呢!心心念念了好久,正满足了一半,忽然说要走,龙凤胎当即就耷拉了嘴角,尽量忍住眼中水汽,但一看都明显委屈得不得了,让人心疼。   “可是我们还想和姑父堆雪人呀~”   “还没玩够,还想和姑姑和姑父一起……”   温印看向庄氏,“大嫂,先让小鹿和瑞哥儿在这里吧,晚些再来接他们。”   温印说完,龙凤胎都跟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会不会麻烦?”庄氏看向温印和李裕两人。   “怎么会?”李裕笑了笑,抱起小鹿,“走吧,我们堆雪人去。”   小鹿当即便笑了,李裕又牵起瑞哥儿的手。   庄氏叹道,“那辛苦你们照看了,我晚些来接他们,是我家中的事,来得有些急。”   温印应好。   温印送庄氏到梅苑门口,庄氏驻足,“阿茵,别送了,天寒地冻的,折回还要功夫,别着凉了。”   温印便朝黎妈道,“黎妈,替我送送大嫂。”   黎妈应好。   等送走庄氏,温印又折回苑中,李裕已经带着龙凤胎堆了一个雪人的雏形出来了。   “这么快?”温印不由感叹。   龙凤胎骄傲道,“当然啦!”“姑姑你快来看,姑父他堆雪人好厉害!”   李裕不由挺直了腰。   温印果真上前,“你堆的?”   “嗯。”李裕轻嗯一声。   温印笑道,“是很好看。”   李裕莫名笑了笑。   忽然,瑞哥儿道,“姑父姑父,它也叫鱼宝宝!”   温□□中咯噔一声,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李裕果然好奇,“鱼宝宝?为什么是鱼宝宝?”   明明是个雪人。   小鹿笑嘻嘻应道,“姑父,因为瑞哥儿喜欢姑父啊~”   温印头疼:“……”   李裕又不由笑起来,“我同鱼宝宝有什么关系吗?”   “因为鱼宝宝像姑父啊~”小鹿看向瑞哥儿,“是不是,瑞哥儿?”   瑞哥儿忙不迭点头,“是,鱼宝宝的鱼,就是姑父的那个鱼!”   温印:“……”   温印越发觉得离露馅儿不远了。   李裕微讶,他的那个‘鱼’?   小鹿笑道,“姑姑教我们写字的时候,特意写了姑父名字里的那个鱼字,就是小鱼的鱼,所以姑父就是鱼宝宝~”   温印轻叹:“……”   李裕转眸看她,眸间有笑意。   温印轻咳一声,只得解释了一通,因为裕字难写,两个孩子写不了,所以她灵机一动,就让两个孩子练习写了鱼字,只是后来被瑞哥儿记住了,把鱼同他挂了钩,后来也堆过一个叫鱼宝宝的雪人。   李裕笑着看她,“所以我是鱼宝宝了?”   温印补了句,童言无忌,你别介意。   李裕却笑,“阿茵,我不介意。”   她教龙凤胎写他的名字,一点儿都不介意……   温印看他,他已经开始和龙凤胎一起给鱼宝宝做眼睛鼻子了。龙凤胎已经做过一个鱼宝宝了,眼下就想做个不一样的,什么天马新空的心思都用了上去。   李裕像是个大孩子一样,能同他们两人玩到一处去,但又明显成熟而又耐性。   等鱼宝宝做完,龙凤胎依次上去抱了抱,表达自己的喜欢,而后瑞哥儿又朝李裕道,“姑父,你可以抱抱我吗?我都抱你了。”   意思是,他都抱鱼宝宝了。   是真拿他当鱼宝宝了。   “笑。”李裕笑着照做。   抱了瑞哥儿,而后就是小鹿,如法炮制。   等翻下小鹿的时候,瑞哥儿又笑嘻嘻道,“该抱姑姑了!”   温印:“……”   李裕:“……”   温印平静道,“姑姑不用了。”   “为什么呀?”小鹿也眨了眨眼睛,“姑父都抱我们了呀!”   温印一本正经道,“因为你们都抱了鱼宝宝,所以姑父抱你们,但姑姑没抱鱼宝宝,所以姑父不用……”   温印话音未落,李裕径直抱了她起身。不是打横抱起,就是像抱龙凤胎一样,直接面对面将她抱起。   温印惊讶看他,一时没回过神来。   李裕抱着她,她便要高出李裕一个头,李裕仰首看着她笑。   “哇~”龙凤胎起哄。   原本温印只是惊讶,还没什么,忽然间,在龙凤胎的起哄声中,越发觉得姿势的暧昧,李裕仰首,她低头,四目相视里,温印忽然耳朵红了……   温印:“……”   温印刚想开口,让李裕放她下来,瑞哥儿好奇看向他们两人,笑嘻嘻问道,“姑父姑父看,姑姑重不重?”   “嗯,重!”李裕应声。   “李裕!”温印微恼。   李裕赶紧纠正,“不重!一点都不重。”   这回轮到小鹿笑,“姑姑怎么可能不重呀~”   李裕笑道,“唔,是要比你们两人重些……”   龙凤胎咯咯笑起来,李裕其实也没抱够,温印没开口,他也没松手放她下来。   但在他同龙凤胎的言辞间,他抱着温印,两人四目相视,温印也忽然想起,在密道中李裕就这么抱过她,同眼下一样,但那时是因为她见到了老鼠,所以吓得跳到了李裕身上,不肯下来。   李裕叫了她三两次,她才松手。   而且好像,好像那时他手中的火把落到了地上熄灭了,安润又离都远,微光里近乎看不见,他开口同她说话的时候,不经意亲到了她唇间……   但她当时太紧张,没有反应过来,他也好似没提。   直至眼下,那时的记忆才一点点开始在脑海中浮现,慢慢得起。   两人便都有些怔,相互暧昧得看了对方很久。   最后,温印轻声道,“放我下来。”   “好。”李裕轻声。   他松手,但没抱够……   李裕继续和龙凤胎张罗鱼宝宝,温印慢慢退到稍后,就这么从背后看去,三人在一处的场景和谐而温馨。   温印也再次想到哥哥还在的时候,淡淡垂眸。   ……   晚些时候,黎妈上前,“夫人,饭好了,可以用饭了。”   温印轻嗯一声。   今日苑中多了龙凤胎,黎妈让人多做了好些菜。   龙凤胎和李裕都打了雪仗活动过了,尤其是龙凤胎,活动了所以饿了,这一顿饭没用人提醒便吃了不少。   李裕气色也好了很多,胃口也比早两日强。   瑞哥儿问起,“今天在赏梅阁,姑父可以哄我们睡午觉吗?”   小鹿也笑盈盈看向李裕,“我也还想和姑父一起玩。”   龙凤胎午饭后都有散步消食和午歇的习惯,所以会这么问。   听到李裕应好,龙凤胎都欢呼起来,然后先同乳娘一道在苑中散步,大约两刻钟再回来午睡。   由得龙凤胎在,温印让清维多备了两床被子,清维照做。   温印让清维将被子放在小榻上,床榻那头近墙,其实有些漏风,反倒是小榻这处在屋中更暖和些,龙凤胎在这处午睡会更舒服些。   温印都考量周道,李裕在一侧听着。   等清维退了出去,温印在窗边看了看,龙凤胎还同乳娘在一处散步,离两刻钟还有些时候,周围没有旁人了,温印才寻到时间问起李裕,“怎么受伤了,手臂上好长一条口子?”   李裕下意识抚了抚伤口所在处,轻描淡写应道,“没事,就后来有一处遇到机关,我和安润都没怎么留意,安润伤得重些,腰上被箭矢射中,但他躲得快,不严重,我没告诉他我受伤了,怕他担心。”   和她猜的一样。   李裕见她眸间担心,又温声补了一句,“擦伤而已,同早前在边关比就是小伤,真的不用担心。”   温印也想起看他手臂时,也看了他身上早前的伤口,真的是年少,伤口愈合得很快,好些都没留疤,手臂上最明显的那条伤口就是他口中的擦伤,但明明成亲那日,她见他身上的伤口还触目惊心……   见温印眉头还是拢在一处,略微出神,李裕换了话题,“对了,关于密道有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经商的人,多会趋利避害。   温印想都没想,“好消息。”   李裕看她,“阿茵,好消息是昨晚我和安润已经快探到密道出口了,如果不是误触了那些机关,其实昨晚就应当探完的,但今晚也能探到出口了。”   温印眼前一亮,这么快?那昨晚他和安润恐怕确实探了很远。   “那,坏消息呢?”温印迟疑。   李裕也缓缓皱起了眉头,“坏消息是,这条密道的出口,不像早前预计的在京郊,而是在京中,想要通过这道出口离京应当是要落空了,无论是见江之礼还是东山郡王,恐怕都要冒险在京中。”   京中?温印惊讶,一般这样皇家园林的密道不是都通往京郊吗?应当是安全离京的通道才是,为什么会通到京中?   李裕知晓她想的同他早前想的一样,李裕点破,“这个疑惑我也想过,阿茵,但我们可能都想错了,这处皇家园林原本就在京郊,所以应该反过来才对。阿茵,离院这处才应当是密道的出口,密道的入口在京中。开凿这条密道的目的,应该是通过密道入口,逃到京郊这处皇家园林,而后走水路离开,不知不觉。”   温印恍然大悟,难怪了……   但密道的出口在京中,确实有些当头棒喝,好像陷入另一个泥沼当中。   “天无绝人之路,即便密道的另一头在京中也是好的,走一步看一步,今晚,还要再探一次就能探到密道的出口在何处,接下来就是同设法同江之礼照面了。”   温印颔首,“嗯。”   温印还在想密道的事,忽然间,李裕又抱起她,像方才在梅苑中堆雪人时一样,温□□跳倏然加快,也伸手攥紧他衣袖,“李裕……”   作者有话说:   还欠0.5更,明天还了,晚安~   ——————   本周感谢信,感谢大家在这周陪伴~   感谢在2022-04-05 13:11:37~2022-04-05 23:2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院子、从前没有山、过年炖锅羊肉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ora 30瓶;柒柒 10瓶;candy、京京 5瓶;风之遥...、对月吹闲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41章 喜欢吗?   “你, 你放我下来……”温□□怦怦跳着。   他这么抱着她,两个人离得太近,近得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李裕仰首看她, 温声道,“你, 就当有老鼠在……”   她是真怕老鼠。   听到老鼠两个字,眉间都顿了顿。   李裕眼中笑意更浓。   温印:“……”   温印看到他笑, 忽然意识到他是故意的。   “放我下来,李裕。”温印小声, 自从知晓他是特意的, 温印有些微恼。   李裕却笑着看她, 没有动弹,她稍许挣扎,他也没松手,而是探究问道,“小奶狗,鱼宝宝,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温印:“……”   温印气势顿然矮了一截, 好像什么把柄被人抓住一般,忽然不好像方才那句一样理直气壮。   原本小奶狗,鱼宝宝之类的也不是什么爱称, 但如果要解释, 反倒成了爱称,更暧昧,也更微妙, 还更加越描越黑……   温印泄气, “没, 没了……”   她也没说谎。   李裕继续看她,他原本就是东宫,上位者,最会的就是看人,李裕的目光好似将她看穿。   温印轻叹,“真没了。”   她声音很轻。   他看着她笑。   “放我下来……”温印继续轻声。   她原本声音就小,李裕特意,“你说什么,听不见。”   温印:“……”   温印攥紧他衣襟,耐性道,“放我下来。”   “嗯?”他尾音上扬,“阿茵,大声一些。”   温印再次明白,他就是特意的。   “李裕!”温印这声够大了,震耳欲聋!   李裕眸间笑意更浓,但还是没放手,温声道,“你叫声鱼宝宝我听?”   温印:“……”   温印不想同他闹了,想自己挣脱下来,但李裕再小,个头也同她差不多,力气更不比她小,温印咬唇,有些奈何,但又听到楼下是龙凤胎散步回来的说话声……   “你,你放我下来。”温印看他。   李裕也仰首看她,没说话。   温印忽然意识到,他早前是东宫,他知晓怎么磨人的性子,温印低声,“鱼宝宝……”   “嗯?太小声了。”李裕忍俊。   “鱼宝宝。”温印又大声了很多。   “没听清。”李裕继续逗她,尤其是听着龙凤胎上楼的声音,温印有些微恼,又有些紧张,还有些脸红的模样,李裕心底似尝了一枚冰糖葫芦一般。   温印不傻,他怎么可能听不清?   他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   他不是听不清,他要她凑近说……   眼见龙凤胎的身影出现在转角处,温印只得俯身,指尖揽上他后颈,快临到他耳旁,轻声道,“鱼宝宝。”   她声音很轻,却顺着耳畔滑进耳中,然后悠悠飘进心底。   “原来是这样的声音。”他笑了笑。   温印:“……”   他放下她,没有食言。   他就是想听听,她口中叫鱼宝宝是什么样子的?   听到了。   龙凤胎刚好看到李裕放下温印,两人贴在一处,而后才松开。   “姑父姑父!”   “姑父!该午歇了!”   龙凤胎一人一句。   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的缘故,温□□中不由轻叹,胳膊肘往外拐,才认识李裕几天?   她刚想完,李裕便温和朝龙凤胎道,“上来小榻这里睡。”   龙凤胎听话坐了上来,乳娘上前,替他们两人松鞋。   一侧楼梯处又有脚步声传来,温印转身,见是清维,“怎么了?”   清维朝她福了福身,小公子和小小姐上小榻,是要入睡了,清维轻声道,“夫人,是霓裳坊的人来量体裁衣了。”   衣裳坊,温印会意。   衣裳坊韩渠已经买下来了,她早前让安润去找霓裳坊的人来做冬衣,说的就是这两日登门。   温印应好。   人是来见她的……   温印转身,朝李裕道,“你陪瑞哥儿和小鹿一会儿,霓裳坊的人来量体裁衣准备做府中的冬衣了,我先去。”   李裕已经坐在小榻边缘,回头看她,“好,好了再换我去。”   温印:“……”   她应当不是错觉,李裕这句话说的好自然,就像,就像娘亲还在的时候,交待爹事情,爹随口应的一声。   温印眨了眨眼。   但问题是,李裕应声的时候,也没什么违和感……   “好了,都上来!”正好乳娘已经给龙凤胎脱了鞋,李裕招呼龙凤胎一道。   龙凤胎竟然很听他的话,他一唤,龙凤胎就争先恐后得往小榻上窜。   温印开了眼界。   应当是没听到温印脚步声,两个孩子又都蹦蹦跳跳上了小榻,李裕转身看向温印,以为她不放心,轻声道,“去吧,有我在。”   温印:“……”   温印这才转身,但临到楼梯处,又回头看他,见他真耐性同龙凤胎一处,温印莫名觉得有些靠谱,兴许,他也是大孩子一个,所以小孩子都听他的。   应当是。   温印如是想,而后继续下了楼梯。   小榻处,龙凤胎睡在一处,龙凤胎年纪还小,还可以睡一处,再等一两年就要分开睡了。   龙凤胎都已经躺好,而且身上盖好了被子。   “姑父姑父,你不陪我们一起睡吗?”其中一个先问。   李裕低声道,“姑父先看你们睡,等你们睡着了,姑父再睡。”   “为什么?”另一个问。   小孩子都是十万个为什么,什么都可以问。   李裕特意俯身凑近,龙凤胎本就是小孩子心性,见他忽然凑近,都跟着笑起来,李裕神秘而轻声道,“姑姑交待的,我们都要听,没什么为什么,记住了吗?”   这一招果然好用!   龙凤胎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嗯,推到温印身上就好了,反正她也不在。   李裕满意。   “睡吧。”李裕又替龙凤胎牵了牵被子。   “姑父,睡前可以说话吗?”小鹿笑嘻嘻试探底线。   都知晓睡前一直说话,会更清醒,睡不着。   李裕却笑,“可以。”   瑞哥儿也眼前一亮,偷偷笑起来,“肖妈妈和乳娘都不让我们睡前说话,说睡前说话会更睡不着。”   “哦。”李裕笑了笑,“姑父这儿可以说。”   这个姑父的自称,李裕说得流利顺畅,一分旁的顾虑都没有。   而听他这么说,龙凤胎都跟着嘻嘻笑了起来。   李裕这个时候才伸出食指,轻轻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悄声道,“但说完了,就要乖乖睡觉。”   两个孩子都跟着笑起来。   “听到了吗?”李裕又问。   两个孩子一面笑,一面点头,三人越来越有默契的模样。   龙凤胎是温兆的孩子,李裕对他们有耐性,会一直有耐性。   因为那时候的温兆也是这样,耐性得陪着他,在边关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里一点点走向生路,直至,最后将生路让给了他……   温兆其实可以不用死的。   他还要这么可以一对龙凤胎。   他听温兆提起过,在死人堆里,在走不动的时候,也在有希望的时候……   他知道龙凤胎对温兆的意义。   两个孩子在被窝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得笑着,李裕伸手,抚了抚他们头顶,也跟着温和笑起来,“想说什么?”   瑞哥儿先道,“姑父,你喜欢吃糖葫芦吗?”   他认真道,“喜欢,很喜欢。”   小鹿又道,“可是吃多了会生蛀牙的!”   他也笑,“那就少吃一些。”   “可是很少吃怎么办?”瑞哥儿瞪圆了眼睛。   李裕伸手,轻轻捏了捏他鼻子,“很好吃也不能贪嘴,你是男子汉,男子汉和馋猫之间只隔了一个馋嘴!”   瑞哥儿嘻嘻笑起来。   李裕自己都觉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小鹿却笑道,“姑父,爹爹也这么说~”   李裕微楞,既而笑了笑,轻声问道,“是吗?”   两个孩子又一起点头。   小鹿性子敏锐些,“姑父,你认识我们爹爹吗?”   李裕如实点头,“认识,他是一个好人。”   听到李裕说起爹爹来,小鹿莞尔,“爹爹最好了~是不是瑞哥儿!”   “嗯!”瑞哥儿负责点头。   然后龙凤胎开始对比和炫耀,爹爹对谁更好,一人一句,似接龙一般,最后谁也没把谁比下去,倒是李裕听了很多温兆是如何做个好父亲的……   李裕眼底淡淡氤氲,龙凤胎都没留意。   听他们两人说完,眼中都带着憧憬和期待,李裕轻声道,“姑父以后陪你们打雪仗,堆雪人,踏青,放风筝……”   “真的?”小鹿的一双眼睛明亮而清澈,带了孩童特有的一尘不染。   李裕点头,“嗯。”   瑞哥儿也道,“像今天一样吗?”   李裕再次点头,又轻嗯了一声,接着道,“像今天一样。”   “太好了!”两个孩子就差在被窝里面欢呼了。   李裕伸手至唇边,比划噤声的意思。   龙凤胎都赶紧敛声。   经过方才,龙凤胎都同李裕之间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和信任,所以李裕让安静,两人立即就安静了下来,不用李裕再提醒。   然后瑞哥儿继续小声问,“姑父,你喜欢打雪仗吗?”   “喜欢。”   小鹿也问,“那你喜欢堆雪人吗?”   “喜欢。”   “那你喜欢姑姑吗?”瑞哥再问起的时候,李裕想也没想。   “喜欢。”   李裕:“……”   李裕愣住,回过神来的时候忽然想,如果不是龙凤胎还小,就是人精了,但龙凤胎确实像小人精一样笑盈盈看着他。   李裕总要解释,“喜欢,但是,是不一样的喜欢。”   李裕继续支吾,“就是,和喜欢冰糖葫芦,打雪仗,堆雪人不一样的喜欢……”   他这么说也没错,是不一样。   李裕自己颔首。   小鹿却道,“但是我们喜欢冰糖葫芦,打雪仗,堆雪人,和喜欢喜欢姑姑,姑父一样啊~”   “我也是!”瑞哥儿赶紧补充。   李裕笑了笑,这让他怎么接?同龙凤胎继续解释?还是,他自己也解释不清……   “姑父,那你喜欢我们吗?”龙凤胎自己替他解围了。   他如实点头,“喜欢。”   他是真的喜欢龙凤胎,龙凤胎很可爱,很招人喜欢,没有温兆的缘由他也喜欢,有温兆的缘故在其中,他更喜欢。   小鹿眸间眨了眨,神来一问,“那是喜欢姑姑那种喜欢,还是喜欢冰糖葫芦,打雪仗,堆雪人那种喜欢?”   李裕:“……”   真厉害,会举一反三了。   李裕伸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如果你们赶紧闭眼睡觉,姑父会更喜欢。”   两个孩子都使劲儿闭眼,眉头处都拧成了小小的“川”字。   李裕不由笑了笑。   同龙凤胎在一处其实很有趣,他也喜欢和他们一起。   只是这种喜欢,既不是喜欢温印那种喜欢,也不是喜欢冰糖葫芦,打雪仗和堆雪人一样的喜欢……   是另一种。   李裕微微垂眸,再睁眼时,眸间还有笑意。   他其实也是拂晓才回的屋中,没多久龙凤胎就来了,眼下看着龙凤胎都乖乖睡着,头靠着头,睡得安稳的模样,他眼中也渐渐泛起困意,也不由打了打呵欠。   困意袭来,但还是托腮看着龙凤胎,等温印回来。   ***   楼下屏风后,霓裳坊的人正在给温印量体裁衣,忽然间,听到楼上一阵“咯咯咯”的笑声传来,还伴随着几声“太好了!”。   一听就是龙凤胎的声音!   正是刚才龙凤胎在被窝里欢呼的时候,因为声音很大,楼下的温印都听到。   温印额头三道黑线,还让李裕带着龙凤胎睡,果然不靠谱。听这几声的模样,恐怕是这一中午都不会睡的节奏。   早前就听龙凤胎的乳娘说起过,龙凤胎是午睡困难户,眼下同李裕凑到一处去了,应当更是。   “东家。”肖媛见她出神,轻声唤了句。   “没事,继续吧。”温印淡声。   霓裳坊今日来的量尺寸的师傅正是肖媛。   原本娄家的生意里就有布庄和成衣店,肖媛正好是看这两处生意的管事。要做这些生意,肖媛自己就会量体裁衣。   霓裳坊是京中的老字号,师傅很多,肖媛的手工活计在其中不算差,所以来这处也不引人注目。   肖媛借着量尺寸的功夫,继续朝温印道,“这段时日不少人都在打听东家的消息,按照东家早前说的,都说东家去苍月谈生意去了,要晚些时候再回来,但什么时候回来还没个定数,也没人再多追问。”   那就好,温印点头。   肖媛继续道,“就是有好些生意上的事情要做决策,东家不在,都积压在一处了。今年京中才生了事,各地都不怎么稳当,各处的商家都开始囤积居奇,还有不少在试水哄抬物价的。”   温印沉声道,“娄家做的都是良心生意,不发国难财。生意要往长久了做,不看眼前这些蝇头小利。”   肖媛点头,“东家放心,韩管事都看着,娄家上下各处的生意都提前打过招呼了,都清楚东家的意思。就是成州那边已经有商家开始哄抬物价,成州离京中近,届时京中应当会受影响,东家提前知悉一声。”   温印颔首,“知道了,马上年关,今年的年关各处光景不同,让韩渠看看,怎么给各处匀一匀。明年怕是要会动荡,这两年的生意都谨慎些。”   肖媛会意。   正好量完了尺寸,肖媛在一侧记录数字,温印上前,交待一声,“你同韩渠将手上的生意过一遍,需要拿主意的,隔三四日再来这处,一条条同我说。”   “好。”肖媛应声。   正好冬衣这处加急了做,也是三四日的时间,到时候趁着送冬衣的时候来见东家也不会露出端倪。   临末了,肖媛又道,“对了东家,除了霓裳坊,醉月楼,还盘了京中不少店铺下来,有挣钱的,有不挣钱的,但照东家说的,城中东西南北各处,无论是市井出没还是权贵所在的地方,都盘了铺子。”   温印点头,“那就好,下次来的时候,告诉我具体的。”   “好。”肖媛阖上册子,继续道,“东家,表姑娘已经离京了。”   “听说了。”温印眸间微沉,赵暖离开,她没见上,也不知道日后有没有机会再见。   赵家一门兴衰让人兴叹,但忠臣不得善终,子孙凋零,备受屈辱,又让朝中多少人寒心……   必定不得长久。   “东家,听说赵家一门流放,今晨出京了。”   温印低声,“沿路让人照看些,流放路远,魑魅魍魉也多,能救一个是一个,把钱花出去,旁的别留痕迹。”   “好。”肖媛会意。   ……   温印拎着裙摆上楼,周围很安静,温印特意放缓了脚步,想看看是不是龙凤胎真睡了?   方才那么大动静,多半还兴奋着。   但等温印到二楼的时候,见龙凤胎真睡了。而李裕还在一侧耐性守着,没走开,只是看着龙凤胎出神。   等温印走近了,李裕才回过神来。   过了刚才,又同肖媛说了许多话,有些冲淡了早前的事,温印没了之前的恼意,“你去吧,裁缝在楼下,我量好了。”   “好。”李裕起身。   温印坐下,轻声叹道,“真的都睡了?”   “嗯,睡了。”李裕应声。   温印不由多看了他一眼,龙凤胎最不喜欢午睡的,这么快……   温印又转身看向小榻上的龙凤胎,确信不是被打晕这类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但她转身,李裕也俯身,正好凑近在她耳边,“我是不是很厉害?”   温印:“……”   “逗你的。”李裕笑了笑,起身下楼。   温印真的好气好笑。   小孩子心气。   等李裕下了楼,温印唤了乳娘来问,她对龙凤胎的作息也不清楚,不知道醒了之后要做什么。   乳娘便说起今日上午活动得多了,下午不跑跳就行,冬日怕出汗太多生病。   温印点头,“那就写写字吧。”   乳娘应好。   温印又看了龙凤胎一些时候,两人都睡得很好,也没什么特别要照看的,温--------------/依一y?华/印便让乳娘守在这处,自己下楼去了。   李裕这么久都没见上来,她不知道他怎么了,方才的事后,她又不好让人去问……   “李裕呢?”宝燕在,温印问起。   宝燕轻声道,“殿下那处方才就量过了,殿下好些有些累了,在屏风后的小榻上睡着了。”   睡着了?   温印意外,但一面往屏风后去,一面又觉得不奇怪,他今晨拂晓才回,没过多少时候龙凤胎就来了,然后陪着龙凤胎玩了一上午,刚才又哄龙凤胎入睡,困也是对的。   但去到屏风后,看了小榻上一眼,温印就忍不住嘴角微微勾了勾。   是睡了,还是趴在小榻上睡的。   早前宝燕应该给他盖了被子,但他今日活动了,没那么冷,而且一侧就有炭暖在,他踢了被子,自己在小榻上趴着睡着了。   是个屁孩儿无疑了……   温印上前,还是替他牵了被子。   他正睡得迷迷糊糊,睁眼看她,“阿茵。”   温印不好不应他,“怎么在这里睡了?”   他舌头没捋直,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反正温印没听清,但礼貌应了一声嗯。   他果真就转头了,朝另一面趴着睡了。   温印继续牵被子。   又听到他道,“温印,你喜欢冰糖葫芦吗?”   大半是呓语,她险些就没听清了。   “嗯,喜欢。”   “你喜欢打雪仗吗?”   梦话还能对话,温印好笑,“嗯,喜欢。”   “你喜欢我吗?”   温印:“……”   温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确认他是睡着了,方才说的真的是梦话。   温印摇头,没有搭理他。   他继续迷迷糊糊道,“你要不要,喜欢我看看?”   温印:“……”   温印看他,厉害了,还能自圆其说了。   温印调侃,“等你长高的。”   “我也不矮……”呓语也能有委屈的意味在里面。   温印更觉得好笑,又轻声道,“那等你比我高一头的。”   这次,李裕没有再应声了,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是睡熟了。   这家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温印笑了笑,起身前,又想起在楼上的时候,莫名道,“你哪里是鱼,你是小奶狗,奶凶奶凶的。”   力气大的时候,她都睁不开这种……   温印掖好被角,这次,应当是踢不动了。   温印将碳暖挪远了些。   作者有话说:   摸摸小奶狗,你在睡梦中表白的,不尴尬不尴尬,多吃饭饭,长高高   ——————   2更来啦,晚上还有2更,就还完仗啦,晚上见 第042章 赵记酒肆   李裕是真的困了, 也疲倦了,更没想到在小榻上随意趴的这么一会儿,就会睡到眼下这个时候。   睁眼时, 窗外的天色都已经昏黄一片,是快近黄昏了。   李裕伸手揉了揉眉心,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但也睡得是实在有些久, 因为是趴着睡的,脑袋侧在一边, 时间长了脖子都有些疼。   李裕撑手起身, 才见身上盖着厚被, 被角掖好的方式是温印常用的,而且应当是怕他踢被子,连碳暖都推到了一边。   他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就同温印有了某种默契,许多事情看一眼就是知晓出自温印的手笔,更譬如,连碳暖在一侧的位置, 他都依稀觉察是温印伸脚挪开的……   听到屏风后的动静,宝燕入内,果然见李裕已经醒了。   “殿下醒了?”宝燕上前。   “嗯。”李裕轻声, 睡得有些久了, 还有些迷迷糊糊。   宝燕笑道,“奴婢去给殿下打水洗漱吧。”   “好。”李裕应声。   宝燕绕道屏风后,李裕也撑手起身。小厨房就在苑中, 宝燕很快端了热水入内。   李裕没听到温印和龙凤胎的声音, 龙凤胎睡不了这么久, 醒了也不会这么安静,那温印同龙凤胎应当都不在屋中。   李裕一面低头洗脸,一面问起,“温印呢和小鹿,瑞哥儿呢?”   毛巾上湿润的热气,让李裕很快清醒了。   宝燕应道,“下午的时候,小公子和小小姐都醒了,来寻殿下,但看殿下睡得正熟就没扰殿下,夫人带小公子和小小姐去了书斋那处。”   李裕微楞,眼下还没回来,李裕问道,“世子夫人还没回来吗?”   宝燕摇头,“没呢,世子夫人那处好像有事情耽误了,中途遣人来说了一声,她怕赶不及来离院这里,所以让刘妈来接的小公子和小小姐。”   李裕意外,“已经接走吗?”   宝燕点头,“是,刘妈才接走不久,小公子和小小姐原本还想来和殿下告别,夫人让鱼跃来看了眼,殿下还没醒,就同小公子和小小姐说了声,先回去了。听说还哭了一场,后来夫人说隔两日再来,这才好了。”   李裕笑了笑,没多问了。   他有印象,早前温印说世子夫人中途离开,是因为庄家好像有事遣了人来京中,庄家是长风国中有名的书香门第,不知出了什么事。   李裕放下毛巾,正好黎妈回了屋中。   “殿下。”黎妈上前。   “黎妈。”离院中除却温印,李裕最亲厚的便是黎妈,同黎妈招呼的声音都不同。   “殿下没事了?”黎妈担心。   李裕反应过来黎妈说的是他昨晚受伤的事,李裕轻声,“黎妈你知道?”   黎妈轻声道,“殿下的衣裳是老奴缝的,府中的耳目多,殿下的东西都有数,不能露了马脚。”   李裕会意,“我知晓了,黎妈,放心吧,我会留神的,小伤而已,没大碍。若是有事,我一定告诉黎妈一声。”   黎妈这才颔首笑了笑。   李裕问起,“对了,黎妈,安润呢?”   旁人未必知晓安润的情况,但黎妈一定知道,黎妈果真应道,“还歇着呢,腰上有伤,还趴着……”   李裕微微拢眉,昨晚就是因为安润伤得有些重,他才扶着安润折回的。   “要让胡师傅来看看安润吗?”李裕担心。   黎妈应道,“安润可以外出,伤势可以想办法处理,但胡师傅来一趟离院不容易,需要留给殿下备着,轻易不能动。”   李裕明白了,但他担心安润。   黎妈凑近,“安润的伤应当没事,还说今晚要同殿下一道去,所以今日一直将养着。原本小公子和小小姐想今晚留下同夫人和殿下一道,但夫人没让,怕耽误今晚的事,方才刘妈才将人接走,眼下夫人还在书斋那处,殿下还去没去过书斋吧?”   李裕点头,是,他没去过,倒是早前温印为了避开他,时常往书斋去。赏梅阁同书斋离得不远,他正好去看看。   ……   李裕到书斋的时候,远远看到温印在窗边写字。   落雪的时候都不冷,他撑着伞,在窗边看了些时候,但温印写得认真,没看见他,一笔一画都细致专注。   印象中的温印一直安静沉稳,很少因为事情惊慌,干练里藏了温柔,却不突显,就似轻描淡写的一笔,但偏偏就是那一笔,与旁人都不同。   李裕俯身,将伞放在屋外。   温印才见是李裕来了。   “写字?”他上前看她。   “嗯。”温印悬笔应了声,而后俯身继续,书册还没抄完,就剩了尾巴,一气呵成得好。   李裕凑近,嗯,不是簪花小楷,而是铁笔银钩,苍劲有力,李裕叹道,“更像男子的笔迹,但又女子的温婉。”   温印顿了顿,他倒是一眼看了出来。   这几年她一直在改笔迹,娄长空的字要有男子的苍劲在其中,她的笔迹在女子中不算温婉的,所以改起来还快,但多少还有影子在。   娄长空留字时她会注意,但今日是练笔,她没特意收敛,所以李裕能看出来。   温印自然不会同李裕说起,只是一笔带过,“笔迹自己哪里会分男女,都是世俗成见罢了。为什么男子的笔迹就要铁笔银钩,女子就是笔锋温婉?”   李裕:“……”   李裕叹道,“是,你说什么都有道理,我就是想说你的字好看,特别而已,但马屁没拍对……”   温印不由笑起来。   李裕也不恼,“你写着,我随意看看。”   温印应好。   李裕没想到书斋中的书这么多,离院这处应当没什么人来才是,这些书是从哪里来的?   温印正好看了他一眼,会意道,“这些书是安润他们几人从定州带来的,因为书都整理放到书斋这里了,所以反而没遭火,都留了下来。就是没想到,留得最全的就是这些书了。”   这样,李裕也没想到。   李裕随手从书架中取了一本,眸间微讶,而后一排看去,反而不怎么惊讶,却是笑道,“有意思,温印,你的书怎么都是些讲述各地风土人情,名人轶事,还有各种游记?”   温印.心中唏嘘,做生意,当然要了解各处的风土人情,还有生意环境,这些游记,记载,都是最好的方式,各地路远,她哪有时间可以逐一去看?   温印笑了笑,“那我应该看什么?”   她这么一问,李裕也跟着笑起来,但笑而不语,心中却念道着,看话本子啊……   他没应声,温印也没有多问,他就在屋中,两人要说话很容易,温印继续低头写字。   但隔了许久,温印都没听到他声音,仿佛脚步声也停下来许久了。温印转身,他应当在屏风后,温印放下笔,“李裕?”   温印绕到屏风后,见李裕果真在,但脸色很难看,看她上前,李裕也转眸看她,温印顺着他早前的目光,看到是之前贵平送来的李坦题的那幅字……   温印:“……”   她早前只是让黎妈挂起来,黎妈就寻了一个旁人能看见,也算显眼,但她不常去的地方挂着,就在书斋屏风后的那处饮茶的地方。   她从来不在这里饮茶,都在梅苑中。   温印看了看李裕脸色,遭了……   温印刚想开口同他解释,李裕的脸色都因为愤怒气红了,眸间还有愧疚,难过,和恼意复杂参杂在一处,声音罕见的低沉嘶哑,“李坦,李坦他……”   后半句李裕没问出口,也问不出口,眼底猩红着,看她,又不敢看她。   温印:“……”   温印好像忽然会意了什么,‘国色天香’几个字出现在这里,是突兀香艳了……   李坦是特意送来羞辱李裕的。   温印见李裕咬紧牙关,脸色似从深渊冰窖出来一般,也充满愤怒和憎恨。   温印正欲开口,他忽然伸手,重重握住她手腕,沉声道,“温印,日后,我不会让旁人再欺负你!”   温印见他眼底通红,整个人都因为愤怒有些隐隐颤抖,但目光一直看着她,没移目,也没退缩。   温印看了看他,又伸手戳了戳了他额头,像早前一样。   李裕僵住。   温印温声道,“李裕,我腊月二十三才抵京,刚见了祖母就同你成亲了,这幅字,是第二日李坦让贵平送来的,是试探我用的,也是特意给你看的,我不知道这幅字在这里……”   李裕也怔住。   温印温和笑道,“李裕,你不是说了吗?我要是真有危险,就让娄长空拿铁矿换我了,怎么会……”   话音未落,他忽然上前,吻上她唇间。   温印僵住。   这亲吻不似早前在密道时候,他触碰上她唇间的一瞬,而是真正亲她。   时间不长,不算浅尝辄止,他松开她时,温印还僵在远处,李裕脸红低头,而后上前掀了那幅挂着的字,一脚踢开,而后出了屋中。   温印:“……”   书斋苑中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呆住,从未见废太子火气这般大过,脸色这般红过。   都不敢上前,全都低头避开。   良久,温印才回过神来,小奶狗,刚才,亲了她?   温印又看了看地上摔坏的表字,发起脾气来的时候,是挺凶的。   但按照李裕的性子,这幅字是该砸了。   ……   很快,废太子在离院砸了东宫赐字的消息就传到了贵平处。   废太子醒了,看到了题字,是会砸。   贵平心知肚明。   但早前离院的事情动静闹得太大,眼下不让殿下知晓的好,火到他这里先熄一阵子,这一段离院不能再生事。   贵平记得题字上,佳偶天成前面国色天香四个字。   温印生得很美,又忽然被赐婚给了废太子,废太子会以为……   贵平垂眸,脑海里莫名都是那双明亮清澈,却泰然宁静的眼睛。   ***   “夫人。”温印折回赏梅阁的时候,塘间正好出了屋中。   “李裕回来了?”温印问起。   塘间颔首,“殿下回来了,黎妈在伺候殿下用饭呢,殿下今日吃了两大碗。”   温印:“……”   塘间悄声道,“都第三碗了,好像和碗有仇似的,从来没吃这么多过。”   这形容能力让温印汗颜,“我知道了。”   温印入内,鱼跃见她回了屋中,便上前摆了碗筷。   清维端了水来给温印净手,净手后,温印在李裕对面落座。   两人都没说话,一声不吭吃着东西,不像往常。平日里更没见殿下这么严肃过,今日是处处透着古怪。   清维和鱼跃面面相觑,黎妈也摇头。   但桌上的两人就是低头用饭,都没说话,最后李裕拿了筷子给温印夹菜。   温印看他,他低头,“我今晚想早些去。”   见他们两人要说事情,黎妈和清维,鱼跃几人退了出去。   李裕才继续道,“密道快探到出口了,如果有时间我想看看密道出口周围附近的情况,以免再探一次,我想尽快见江之礼。”   “好。”温印轻声。   李裕放下碗筷,“我用完了。”   李裕起身,折回楼上去做准备,他心中很清楚,眼下还没有,不代表日后不会,他要快。   温印端起汤碗,喝了一口汤,从看到那幅字后,李裕有些不像早前……那么孩子气了。   他是东宫。   ***   入夜不久,李裕和安润就入了密道中。   “安润,我们今晚快些,我想多探探密道外。”李裕嘱咐声。   安润应好。   其实大部分的路前晚和昨晚都已经探过了,探路的时候慢,这一趟再去的时候就很快了。   原本京中到离院马车就一个时辰的脚程,还是因为沿路曲折的多,密道里有一段是很绕,但大抵同车马差不多。   约莫是一个时辰多一刻钟左右,两人到了昨晚误触机关的地方,就是快至出口了,也隐约能听到有马车碾过的声音,是近了。   “走。”李裕出声。   两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剑,很快到了密道口,但密道口外有什么都不清楚。   “殿下靠后。”安润在前,缓缓按动机关。   “安润,你也小心。”李裕也紧张。   密道的出口在何处,密道外有什么,都关乎着日后的吉凶,李裕额头慢慢渗出汗水。   这处机关打开得很慢,但正因为慢,所以近乎没有什么声音,和赏梅阁中入口的机关一样。   终于等机关停下,外面没有动静,也应当没有危险了,两人才都松了口气。   “殿下稍后,我先去看看。”安润撑手爬了出去。   这是哪儿?安润心中唏嘘。   但李裕还在密道里,安润不得不再三确认安稳,稍后,才朝密道中低声道,“殿下,这里没人,应当是处废弃的酒窖,不对,不是废弃的酒窖,是藏得酒太多了,这处在最底层。”   真正的酒肆下面才有酒窖……   “这里是酒肆!”安润反应过来。   李裕也爬了上来,但安润见他时,已经将外袍脱掉了,“殿下?”   李裕轻声道,“黎妈说有人盯着衣裳用度,安稳起见。”   他将外袍放在密道里。   安润会意。   两人都出了密道,密道出口应当在酒窖最深处,密密麻麻堆满了酒坛,被堵死了,要出去,得一点点挪开。   “殿下,要探吗?”安润问起。   李裕点头,“要,至少要知道在哪里,一点点挪开,有空隙。”   “好。”安润应声。   这里虽是酒窖最深处,但怕动静太大,更怕打碎酒坛惹人注目,两人都很慢,且小心。   挪到一半时,忽然听到有下阶梯的脚步声。   两人都愣住,停下手中动作。   脚步声越来越近,安润紧张,“殿下,回去吗?”   “再等等。”李裕目光环顾四周,酒窖这么深,不一定是来这里的。   果然,脚步停下,在旁的地方取了酒走了。   两人都松了口气,然后继续开始挪动酒坛子。   终于,费了好些功夫,才将酒坛子都挪开,慢慢从酒架深处出来。   等出来,安润才惊叹,这么大的地方全是酒窖,这么多层。   李裕看了看一侧搁置的牌子,这些酒有好几十年年份了,最多的有百年历史了,这是在最下层,往上还有这么多层,这么老的酒窖,李裕隐约想起一处。   而正好,安润也反倒了一处牌子,“赵记酒肆。”   赵记酒肆?   李裕和安润都想起,京中是有间赵记酒肆,有百余年历史了,在城东,最热闹繁华的东街上,也是京中除了宫中和城门处巡查最多的地方!   李裕和安润都不由皱了皱眉头。   ***   赏梅阁内,温印在小榻上看书打发时间。   李裕和安润今晚去得早,眼下才过了一个多时辰了,应当还有很久才回来。   想起昨晚李裕和安润都有受伤,温□□中隐约还是有些担心,书册也没怎么看进去。   忽得,苑中脚步声匆匆入内。   赏梅阁伺候的都是她身边的人,应当不会这么冒失,温印越听越奇怪,这脚步声是黎妈的。   黎妈是最稳妥的一个,温印放下书册,“黎妈,怎么了?”   黎妈脸色都白了,也气喘吁吁,应当是从苑门口一路跑上来的,“夫人,贵平公公来了,说要见夫人和殿下,刚刚到院门口了!”   贵平?   温印诧异,这个时候……   李裕和安润才去了一个时辰,不可能回得来,也不能短时间能寻得到。   “夫人!”黎妈慌张,这要是被发现,是要出事的。   温印放下书册,沉声道,“不能让他知道李裕不在。”   作者有话说:   3.5更啦,补完了,不欠账啦~扬眉吐气啦   今晚再有是捉虫,最近都没捉虫,会集中捉一次,明天见~ 第043章 不对!   赵记酒肆虽然在京中很有名, 但李裕的身份早前并未去过,更无从说起酒肆地下藏酒的酒窖。   酒窖有几层,什么地形都不清楚, 还有酒窖的出口在哪里,通往何处, 出口的地方隐蔽还是人来人往,是在后厨还是单独的一处, 都不清楚。   更不用说怎么安全避开旁的视线,从酒窖中出来, 去到旁的地方……   两人将熄灭的火把放到隐蔽处, 继续往酒窖上层探索。   这处是酒窖最底层, 已经很深了,酒窖中到处都是灰尘,有的积灰很厚,是很多都没有人移动过,即便带上蒙面都会咳嗽,只能一面走,一面用蒙面将口鼻捂紧, 怕吸入浮灰。   从最底层顺着阶梯往上,阶梯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是供挑酒的人上下用的, 一旁有一处可以降下的挡板, 将酒坛抬到挡板上就可以直接拉起,不用人工搬运,也避免了酒坛被踩踏或是碰碎的风险。   安润一面伸手扇着眼前浮在空气中的昏沉, 一面感叹道, “到处都是陈年酒香, 稍后回去要赶紧将衣裳处理了。”   李裕也颔首。   木板做的楼梯很建议,踩上去咯吱作响,保险起见,两认分开走,安润先上,而后是李裕,两人上阶梯的时候都特意放轻了脚步。   很快到了酒窖上一层。   这一层的空隙就多了起来,李裕看了看酒坛上的木牌,从二十余年到百余年年份的酒都有。   “这里的酒好多,这一层也是二十多年到百余年的陈酿。”安润感叹。   李裕应道,“楼下那层是备份,轻易不会动到,也是先到这层拿酒,这里开始要小心了。”   “好。”安润应声。   按照先前约定的,两人每到一处都会先找藏身之处,确认了安稳的藏身之处后,再继续探路,避免忽然来人,手忙脚乱被发现。   安润常年行走在外,很有经验;李裕也小心,两人一道,一连从地窖底层到上一层,都没有遇到人,也没出过险状,很快便上了更高一层。   这一层开始,便近乎没有什么积尘,最多也只是浮灰,酒坛移动的痕迹也很明显,那从这层酒窖开始就是经常搬运了。   “这层是十年到二十年年份的酒。”安润看了看,继续道,“这种酒肆一般在京郊都有专门的酒庄可以存酒,常用的,不贵重的酒会存放在京郊酒庄处,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搬运些酒过来,所以这层开始的酒是会经常搬动的。但刚才下层那些太贵重,放在京郊酒庄不安全,所以都统一存放在下层。”   安润走南闯北,对酒肆这些地方熟悉。   李裕也是第一次听说,原来还有这种说道,但安润好像很清楚。   “哟,南顺,许府酒庄的酒。”安润驻足。   “南顺的酒?”李裕也看到,南顺的盛产名酒,其中以许府酒庄的酒最为有名。一方水土酿出的酒水有一方水土的香气,同样的酒曲配方和配料也换一处地方,气候和水质不同都酿不出同样的酒。   南顺的酒临近诸国都会有运送。   安润笑了笑,“夫人喜欢许府酒庄的酒,早前去的时候,自己还带了两壶回来。”   安润一时嘴快。   温印,李裕看他,“温印去过南顺?”   遭了,安润忽然反应过来说漏嘴了,“呵呵,嗯?”   安润粉饰太平。   但李裕不傻,直接问起,“她去南顺做什么?”   安润见糊弄不过去,支吾道,“哦,就是,就是那个,那个家中有些事要去一趟……”   李裕看他,“侯府会有什么事,让她一个女眷去南顺,是娄家吗?”   “嗯。”安润没办法,只能勉强应声。   但李裕继续问,“她一个姑娘家去南顺,家中不担心吗?”   安润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遂而笑道,“哦,那个,那个,哦,对,有娄长空在啊,一起去的。”   原本还在一面说话一面走,听到这句,李裕忽然驻足:“……”   安润头疼,一个谎要多少个谎来填?   李裕平静问道,“她同娄长空一起去的?”   安润只觉得越描越黑,只想赶紧从这个话题中抽身,“哦,那次我也具体不清楚,我不在,她们也不在,是夫人跟着娄长空去的,都是娄长空身边的人……”   意思是,别问了,除了夫人谁都不知道。   安润心中唏嘘,等稍后回去,一定要先告诉夫人一声。   但好像刚才那句话真的有用,殿下没再问起任何关于娄长空和夫人去南顺的事情了,他走在前面,也没往后看,也没看到李裕脸色很不好看……   这一层仿佛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安润又怕殿下会问起刚才的话题,便主动寻了话题,“公子,你说这处既然是早前密道的入口,为什么不修在宫中?”   李裕回过神来,应道,“宫中太远,密道修不了这么远,而且,依我推测,这处应当是备用的密道,所以在繁华区域,方便潜入。”   安润好奇,“那这处酒肆的东家会不会是信得过的人呢?”   李裕摇头,“不知道,但这处密道太久了,至少几百年了,连我都没听说过。这处酒肆可能早就换了很多东家,兴许,早前这处也不是酒肆。时过境迁了,应当靠不住了,而且眼前宫中都是李坦的人,这处东家不清楚实情还好,若是清楚,这里也危险。”   也是,安润会意。   “小心微妙。”李裕提醒一声。   安润应好。   两人刚说完,就有人来了这一层酒窖,幸好当时两人先看了藏身之处,当下就隐藏好,没露马脚。   下来的人很熟悉这里的布局,两人合力将酒坛抱上了升降板,然后唤了人拉上去。   “嗐,累死了,这一晚上都跑了多少躺了!”   “临近年关了,人自然多了!看这模样,隔不了多久又要去酒庄拉酒了。”   “最讨厌去酒庄,京中才闹了这么一场,出入就检查的严,要不是掌柜给的银子够,人家见是咱们酒肆的马车也不怎么拦,要不知道去一趟得多长时间。”   李裕愣住,酒肆的马车外出拉酒……   “公子?”等两个伙计都走了很久,安润还见他没反应,这才出声。   李裕回过神来,“没事。”   他刚才是在想一件事。   密道的出口是在赵记酒肆不假,这个时候京中戒严一定,各个城门口一定都在严加盘查,他出不去。   但赵记酒肆每隔几日就要去京郊酒庄拉酒,这个频率早就同城门口值守的禁军熟络了,而且禁军收了银子,也知晓稳妥没出过事,盘查得也不比别处仔细。   如果假扮成这里的伙计,兴许是有机会混处京中的!   李裕心里仿佛柳暗花明!   但眼下还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相比离京,更重要的是尽快同江之礼还有东山郡王见面。   “走。”李裕出声,两人继续查看。   刚才就已经是酒窖往上的第三层了,再往上就是第四层,到这处,已经隐约可以听到酒窖外的说话声还有脚步声,应该是临近酒窖的出口了,所以声音能透过周围传过来。   相对的,这里的人也会往来更多。   近乎两人走上第四层的刹那间,有人出现在这一层酒窖,两人一惊,近处只有一个藏身位。   飞快的四目相视中,李裕躲去了那个藏身位;而安润直接退回了下一层酒窖,但不敢离李裕太远,怕出事。   就这样,惊魂未定,取酒的人很利索,也离开了酒窖,但两人还没来得及照面,又有人入内了。   李裕只能趁机躲回了下层酒窖。   安润也皱眉,“公子,这里出入的人太多了,很容易被发现。除非打晕两个人,换他们的衣裳出去。赵记酒肆很大,伙计很多,未必会穿帮,否则我们这样很容易被发现。”   安润说完看向李裕,李裕微微垂眸,眉头也拢成了一处。   ***   贵平已经从离院大门口行至梅苑处。   入夜了,梅苑各处都已经开始掌灯。   早前贵平也来过离院,但入夜的时候,离院中都漆黑一片,只有废太子躺着的主苑有灯火,也没什么人管,就似一处冰冷的监牢一般,躺着一个废太子。   但眼下不同了,自从二小姐来了之后,离院渐渐像主人的地方了,早前的主苑是,眼下的梅苑也是,冬日里的暖灯,让之前荒凉之处多了不少温馨热闹之意。   这样的人去到何处都一样,也无论何种境地……   余妈方才在别处,眼下才撵上,“贵平公公。”   贵平收回思绪,直接问起,“怎么回事?”   余妈赶紧道,“今日永安侯府的世子夫人带了小公子和小小姐来院中,废太子还同两个孩子打了雪仗。”   贵平驻足,“雪仗?”   余妈点头,“是,废太子和侯府的小公子和小小姐像是处得很好。”   贵平忽然想起,温兆是因为救李裕的性命死的,李裕心知肚明,所以对温兆的两个孩子很好。   小孩子对废太子没芥蒂,但二小姐不是……   贵平没说旁的,继续问,“然后呢?”   余妈继续道,“午睡后,夫人带了侯府的小公子和小小姐去书斋练字,后来侯府来了人将孩子接走,就剩了夫人一处。后来废太子也去了,起初相安无事,后来忽然听到书斋中有东西被砸了,然后就见废太子怒气冲冲出了苑中,夫人稍后才会的。”   贵平约莫猜到经过了,平和问起,“夫人受伤了吗?”   “嗯?”余妈愣住,没有。   贵平没说什么了,“继续说。”   余妈继续道,“废太子和夫人先后回了赏梅阁,都瞅着脸色不怎么好,但阁中伺候的都是夫人的人,我们进不去,但废太子没过多久就睡了。”   “睡了?”贵平诧异,他知晓那幅字写了什么,如果废太子看了那幅字都气得砸了东西,又怒气冲冲,怎么会很快就睡了?   贵平看向余妈,“你确定吗?不是没有人在阁中伺候吗?”   余妈点头,“确定,虽然没人在阁中伺候,但是苑中都有人盯着,入夜了会点灯,总能映入人影来。很早就见歇下了,后来一直没见人影。”   贵平眉头拢得更紧,“所以,你是没见到废太子人影,并不是见到他睡着了?”   余妈:“……”   余妈颔首,“是,也能这么说,但在院中照顾久了,应该错不了。”   贵平心中掂量了几分,又问起,“那夫人呢?”   “哦。”余妈连忙应道,“夫人一直在阁楼的小榻处看书,看了一个多近两个时辰的书了,眼下还在看,反正夫人是喜欢看书,但夫人看的是什么书,我们也入不了赏梅阁,也就不清楚了……”   余妈光顾着同贵平说话,也没留意脚下已经到了赏梅阁跟前。   贵平忽然驻足,余妈没留意,险些一头撞上,这才看到贵平的目光凝在一处。   余妈转眸,当即呆住,“夫,夫人?”   余妈脸色都变了,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夫人应当都听到了,就是夫人一直在看书,看了一个多两个时辰的书,,他们入不了赏梅阁,不知道夫人在看什么之类的……   虽然大家都清楚他们是眼线,但也好歹没戳破就有一层遮羞布在,眼下,这层遮羞布没了,余妈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也尴尬笑了笑。   “夫人。”贵平问安。   温印笑道,“贵平公公这么晚还来离院这里?”   贵平如实应道,“来看废太子和夫人这处。”   “哦~”温印好似恍然大悟,继而颔首。   贵平知晓她心知肚明,但看起来都是一幅坦然安稳的模样。   贵平问道,“入夜风寒,夫人怎么在此处?”   温印大方道,“我有事想同贵平公公单独说,听说贵平公公来了,正好在此处等,可否借一步说话?”   贵平看她。   温印也看他,目光坦然里带了笑意,也没移开。   “好。”贵平垂眸应声。   温印看了黎妈一眼,黎妈会意留下,知晓夫人是特意将贵平带离开的。   温印同贵平走在前方,余妈和清维两人远远跟在身后。   入夜了,但因为梅苑里都点着暖灯,夜风袭来,还夹杂了清淡的腊梅花香,冬夜里,一处踱步,竟然有些多年不曾有过的安静闲适。   贵平低头。   “之前的事,还没来得及同贵平公公道谢。”温印先开口。   贵平回过神来,“夫人是说走水的事?”   温印点头。   贵平平静道,“夫人客气了,小人就是不来,夫人自己也能应付。”   温印笑了笑,也不隐瞒,“能应付是能应付,就是一把火连主苑都烧了,眼下到了这处四处都漏风的老阁楼,屋里没比屋外暖和多少。”   分明是调侃的语气,却说得如此淡然有趣,贵平跟着笑起来,“夫人聪慧,不需要小人说什么。”   贵平点到为止。   但这样的冬夜里,却大抵如沐春风。   温印也继续道,“你不来,就算是走水也会有幺蛾子,茂竹这处小人当道,不会这么容易,所以我应当谢你的,都记得。”   贵平看她。   温印轻声,“至少,你不落井下石。”   贵平微怔。   温印继续边走边道,“我对茂竹有印象,我刚回京的时候,迎亲的人里有茂竹,我那时候就听到过他的声音,府中正好有丧事在,他说晦气,让唢呐吹大声一些,我没见他,但我记住了这个人。”   贵平轻声,“夫人不该同我说这些。”   “怕什么?”温印笑了笑。   贵平微讶,有些不清楚她的心思。   温印又道,“茂竹不是什么心胸敞亮的人,贵平公公那一耳光他必定嫉恨,对吧?”   贵平驻足看她。   温印驻足,大方,没有避过他的目光。   贵平知晓她很聪明,遂也噤声,不想同她再提茂竹的事。   温印却继续开口,“茂竹能来离院,一定是东宫的意思,否则茂竹这样的人没胆子做这些事。但贵平你来,是怕东宫在气头上,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所以你那一巴掌是要撇清茂竹同东宫的关系,不是吗?”   贵平看她,她都猜到了。   贵平沉声,“夫人既然都知道了,何必问我?”   温印也沉声,“所以我说谢你,不管如何,你是为了东宫也好,还是为了一己之私也好,离院只是一场大火,没有一条性命。”   贵平噤声。   “我能问贵平公公一声吗?”温印开口。   “夫人您说。”贵平明显比方才低声。   温印直接,“宫中的内侍官,要么像茂竹一样,趋炎附势,捧高踩低,为了向上不择手段;要么唯唯诺诺,没多少主见……但贵平公公,你不像内侍官……”   贵平愣住,也目光犀利看向温印。   温印微怔。   贵平敛了眸间犀利,“夫人说笑了,贵平就是东宫内侍,没那么大能耐……”   温印追问,“那贵平公公是从小就入宫的,还是后来入宫的?”   贵平眸间彻底敛了笑意,“夫人,您问得有些多了。”   “反正都多了,那我再问一句。”温印目光探究看他,“贵平公公,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温印口中突如其来的一句,瞬间沉默,四目相视里,温印没有说话,贵平也没说话。   两人都在从对方的眼神推测对方的心思,最后贵平笑了笑,礼貌道,“见过,二小姐在京中,怎么会没见过?小人远远见过二小姐几次,二小姐应当没见过小人。”   温印轻嗯一声,莞尔道,“贵平,你刚才唤我二二小姐……”   贵平:“……”   贵平再次短暂没有应声。   温印道,“府中的人会这么唤我,你到底是谁?”   贵平笑道,“夫人真多虑了,夫人刚才提起早前,就想起早前旁人唤夫人一声二小姐,小人有印象罢了。”   温印看了看他,淡声道,“哦,那是我想多了,以为早前见过。”   贵平不留余地,“刚才告诉夫人了,是见过。”   温印转眸,没有再说旁的。   她方才不是真的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么说,只是转移贵平的注意力,牵着他鼻子走,但问完之后,她真隐约觉得贵平有些古怪。   还没有打消贵平的念头,方才只是开始而已,温印转回早前的话题,“贵平公公应该也不是普通人吧,普通的内侍官不像贵平公公这样。”   贵平终于忍不住戳破,“夫人到底想问什么?”   今晚已经变着方子问了很多,贵平的目光好似将温印看穿,“夫人特意把小人引导这处来,就是同小人说这些,还是夫人有的旁的目的还没开口?”   “有。”温印直言不讳。   贵平心中轻叹,但没有应声。   温印上前,“贵平,我的目的很简单,也和你的目的很像,你想东宫安然无事,我也想离院安然无事,至于废太子也好,东宫也好,同我都没什么关系,贵平公公可明白我说的?”   贵平如实,“明白。”   温印笑道,“贵平公公是敞亮人,那我就直说了,贵平公公今日来,是因为听到李裕砸了那幅东宫赐字吧。”   贵平没避讳,“是,夫人说的没错。”   “东宫那幅赐字就是想刺激李裕的,我当初让人挂着,就是因为不想生事,无论我在哪里,我过的舒坦就行,但今日李裕看到了,置了气,我好容易才安抚了。贵平公公也应道知道,早前是怎么走水的,其实我和贵平公公的目的一样,不想这处接二连三生事。公公眼下可以去看李裕,但我方才说了,好容易安抚下来他,公公是东宫的人,许是公公去了,适得其反,没有益处,不如就此止步,大家都相安无事,公公断了顾虑,我也清闲,如何?”   温印说完笑了笑,再次询问般看向贵平。   贵平低声,“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   温印凑近,“日后也是,如果茂竹,或是东宫旁的人再来生事,公公可以提前让人来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应对。”   贵平也再次应声,“我明白了。”   温印这才离远了些,“既然话说到这里了,公公请回吧。”   贵平再度凝眸看她,这次的四目相视时间很长,而后贵平拱手,“夫人多保重。”   温□□中微舒,但面上没显露,“公公慢走。”   等目送贵平和余妈离开,温印喉间轻轻咽了咽,“回去吧。”   其实温印脚下都是软的,清维扶了她往回。   贵平应当走了,但贵平很小心,即便走了,也不排除还会折回,她要先回赏梅阁中。   ……   贵平行至离院外,马车已经备好,云陶在等他。   贵平上马车前,又交待了余妈一声。   余妈应好。   禁军侍卫已经置好脚蹬,贵平踩着脚蹬上了马车,云陶撩起帘栊,贵平躬身,正准备入内时,忽然僵住。   不对……   他今日一直在被温印牵着鼻子走。   温印很聪明,知晓他维护东宫,越是如此,越是希望眼下相安无事;她也说废太子已经安抚了,但他没见到废太子。   有古怪。   上次走火,他就想见见废太子,判断废太子的虚实,但那个时候也是废太子睡了,温印在应付他;这次也是……   真有这么巧的事,还是?   是不对,他可以和温印达成协议,相安无事,但前提是,他要见到废太子,确认温印说的是真的。   温印的举动是很奇怪。   贵平没有再入马车,而是转身下了马车,云陶诧异,“公公?”   “在这里等我。”贵平嘱咐一声。   值守的禁军上前,“贵平公公?”   贵平沉声,“所有人都呆在这里,谁都不准去梅苑通风报信,你们几个跟上。”   禁军应是。   贵平加快脚步往赏梅阁去,赏梅阁外的朱媪见了他就想苑中去,贵平唤道,“站住!谁动就不留谁!”   朱媪吓倒,苑中旁的丫鬟婆子都不敢动。   鱼跃和塘间守在赏梅阁外,见了禁军和贵平一道折回,脸色微变,刚想入内,禁军拔刀。   鱼跃塘间等人都没办法,但是屋中应当也听到动静了。   “夫人,小人还有一事冒昧要见废太子。”贵平一面说,一面入内推门入内。   清维守在门口。   “上去看看。”贵平出声,两个禁军上楼。   清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贵平环顾四周,黎妈守在屏风前,“贵平公公,您这是做什么?”   贵平上前,“夫人呢?”   “夫,夫人……”黎妈一脸为难。   但贵平不傻,她挡在这处,虽然这处不显眼,但也有问题。   正好楼上的禁军开口,“公公,楼上没人。”   “让开!”贵平皱眉,黎妈呼吸起伏,但也没动,贵平拔开,径直去了屏风后,身后的禁军跟上。   密道的入口在屏风后,小榻一侧的木柜处,黎妈的心提到嗓子眼儿。   贵平已经觉得何处不对,转过屏风时,整个人却愣住。   赤.裸着上身的李裕抱着温印抵在木柜门前,地上有零碎的衣裳,李裕刚好挡着他视线,看不清旁的,但隐约见到温印脚踝处还挂着衣裳。   贵平当即退了出去,也朝身后跟来的禁军吼道,“都出去。”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啦,晚上还有一更   宝子们,我要调整时间,因为一直在确认自己的手速,可能要把中午这更改到14:00,晚上改到22:30,这样保险,大家也不用一直刷了   晚上见 第044章 买下来   黎妈也愣住, 这一地零碎的衣裳,满眼狼藉,还有, 还有殿下和夫人在一处……   黎妈都不知晓该不该上前,眼前的绮丽香.艳的场景只是一瞥都让黎妈心惊肉跳!   殿下和夫人何时……就算何时, 也不曾这么样过,黎妈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字眼。   黎妈都忘记了方才担心事情, 应该是贵平公公忽然去而复返,而殿下也有没有及时赶回来, 险些露馅儿这一茬上。   不知过了多久, 忽得, 黎妈才突然想起刚才贵平公公带人闯入屋中的惊险一幕,继而反应过来——是殿下回来了!!   黎妈苍白惶恐的脸上终于稍稍有了丝血色恢复,继而一颗悬起的心终于放了回来,是殿下回来了!   黎妈险些都喘不过来!   殿下回来的时候,应该已经有禁军登上了阁楼,而这时候殿下刚才密道中回来已经来不及。   而密道入口想要从外阖上的的机关还有一半在阁楼上,那当时密道的门应当还是打开没合上的, 但凡任何一个人上前都会发现木柜当中有一条密道,只有找一条让旁人一定不会上前的办法!   冷静下来的黎妈终于慢慢回过神来。   是了!   连她都相信了,旁人肯定也信了!   殿下和夫人在那处, 那幅模样, 谁还会上前仔细端详。   木柜的门是阖上的,殿下抱着夫人刚好挡在密道入口,黎妈当下才知晓这其中的惊险。   而屋中, 温印还紧紧咬着下唇, 她整个人都在李裕怀中止不住的颤抖着, 攥紧李裕衣襟的指尖都死死掐紧,将李裕的手臂上都掐出了紫色痕迹。   而李裕也喘着粗气,低沉愤怒的声音恼道,“都滚!滚!!”   尤其是最后一声滚子,不仅屏风后的禁军,就连贵平和黎妈都呆住,也忍不住颤了颤。   早前的东宫,如何都有东宫气度。   而贵平此时的脸色更难看,还好方才没有其他的禁军没入内,否则……   但刚才的一幕,也让贵平指尖掐进掌心了,“走。”   贵平离开屋中,旁的禁军也都跟着离开屋中。   从屋中到苑中的时候,贵平叮嘱,“今日的事,谁都不准说出去。”   “是。”禁军面面相觑,倒是什么事,其实并不知晓,只隐约猜到些许,但苑中的黎妈等人就更不清楚了。   贵平沉声道,“你们也是。”   余妈带着几个婆子福了福身,应是。   贵平这才往苑外去。   出苑中的一路,贵平指尖都攥紧,他想错了……   ***   屋中,黎妈就在屏风后,不敢入内。   清维等人都入了屋中,但被黎妈拦下,不知道出了何事,殿下不在都知晓,但好像事情到此结束了?   黎妈摇头,几个丫鬟都纷纷会意,先噤声没有开口。   屏风前,即便听到贵平的脚步声已经离开了屋中,李裕和温印两人也都没动弹。   温印是头一次被他这样抱着,背后是冰冷的木柜,他抱着她,也护着她在怀中,尽量没让旁人看到她,但又特意留了脚踝上的衣裳给旁人看到。   苑中的脚步声陆续出去,但还有贵平在苑中交待事情的声音,李裕身上的肌肤还贴着她。除了脚踝上那件里衣,她身上就剩了一件墨绿色的绸缎,其余的,都在地上凌乱散着。   李裕见她眼底些许氤氲,伸手将她靠在怀中,温声道,“等人都出苑中的。”   她没出声,但也没挣扎。   稍许,黎妈的声音在屏风后传来,“夫人,殿下,人都走了。”   李裕明显感觉温印攥紧他手臂的手,微微松了松,他低声道,“都别进来。”   黎妈会意,又朝几个丫鬟使了眼色,几个丫鬟各自散去,各司其职。   屏风前,李裕没有放开她,“阿茵。”   温印低声,“我没事……”   他怔了怔,缓缓放下她,然后拾起地上的衣裳给她披上。   她还赤着脚,眼眶有些微红。   李裕打横抱起她,将她放在小榻上,又从地上拾起零散的衣裳,一件件替她穿上。   温印平日里这么沉稳冷静的人,方才也吓倒了。   关闭木柜中密道入口的机关在楼上,当时禁军已经去了阁楼,和贵平在屏风后同黎妈对峙,根本没事情处理旁的。   “没事了。”他伸手抚上她头发。   她看着他,还裸.露着上身。   李裕也才反应过来,而后起身折回,取了地上的衣裳披上。   刚才如果贵平仔细看了,就会看到地上只有他的外袍,并没有他的中衣,里衣,因为中衣和里衣都藏在温印刚才身后的木柜中,他只将外袍扔到了地上。   眼下,他也直接披上了外袍折回小榻前,还是半跪下看她,让她更有安全感。   “安润呢?”温印轻声。   刚才只见到李裕一人,她以为安润在密道中,方才太紧张,根本没看清,但眼下看李裕没有再管密道那处,那就是安润没有同他一道。   李裕抬眸看她,“阿茵,他还没回来。”   温印意外。   李裕低声道,“我同安润探到密道的出口是在赵记酒肆,你有印象吗?”   赵记酒肆?温印点头,有,她记得。   李裕颔首,也觉察同她慢慢说起这些,她就不似早前那么紧张和害怕。   李裕继续安抚,“密道的出口就在赵记酒肆的底下酒窖当中。酒肆有很多层,刚开始的时候都是积尘,浮灰,很容易往上走,但越往后,来取酒的伙计越多,随时都有可能暴露,怕把密道这处牵涉进来。后来安润灵机一动,说反正密道已经探完了,密道中安稳,剩下的就是探查从酒窖安全通往酒肆上方的路,但两个人一起太显眼,也容易被发现,可如果是他一人,他身上穿着丫鬟衣服,若是被人发现,大可说他是同主子走散了,没找到路,在到处寻主子。酒肆中没人认识他,他一个探查是最安全的,也够了,让我先从密道回来,如果出事,也保险些。”   李裕说完看她,“然后我就回来了。”   四目相视里,早前都坦然,但眼下,似是方才多了的暧昧绮丽,都有些不敢直视对方目光,也都不由避开。   “那,怎么会那么快?”温印也没想到他会突然从密道中出现。   李裕沉声道,“我想,反正都要回来了,我怕你担心……”   温印看他。   他低头,“黄昏前后,我砸了东西,我怕你多想,生气,所以就一路跑回来的……”   一路跑回来,在密道里?   温印微讶。   但李裕丝毫没有察觉,有的只有他心中的庆幸,“幸好我跑回来了……”   他刚回来,就听到贵平带禁军入内,口中那句“夫人,小人还有一事冒昧要见废太子”。   他当时听到有禁军蹬蹬上楼的声音,也听到贵平同黎妈在屏风后对峙的声音。   “阿茵。”他唤她。   温印惊讶转头,“李裕?”   他回来了,但当时已经来不及关上密道的门,密道绝对不能被贵平发现,他和温印,还有这一屋子的人都会出事!   李裕只想了一刹那,迅速判断。   温印刚好开口的时候,他伸手捂住她嘴角,同他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一样,紧张,但沉稳,淡定。   温印愣住,他松手,一面脱着衣裳一面让她闭眼睛。   温印怎么可能闭眼睛。   他轻声,“阿茵,别怕!”   温印看他。   “阿茵,别怕,相信我。”他也紧张得喉间轻咽,没时间了。   温印闭眼,倏然间,听到的是衣服被撕开的声音,她睁眼,他赤着身子抱起她抵在木柜门上,背后一片冰凉,他吻上她颈间,她下意识挣脱,但挣脱不了,里衣也被他退至脚踝处……   下一刻,贵平就推开了黎妈,出现在屏风前。   温印攥紧李裕的手臂,一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而后就是方才的一幕。   整个过程极其短暂,也刚好卡住了时间,若是迟一个瞬间都来不及。   李裕继续道,“赵记酒肆的酒窖藏酒太多,酒香浓郁,我入密道前,黎妈提醒过我,我的衣裳用度离院中有人盯着,所以出密道时,我特意把外袍脱下放好,所以外袍上没有酒香。因为在酒窖中呆了很长时间,所以里衣和中衣上都有酒香浓郁,刚才是一瞬间想到才脱了衣裳,我不是……”   温印低声,“去洗漱吧。”   他颔首。   避开尴尬最好的办法,就是暂离。   耳房中,李裕仰首靠在浴桶边缘,脑海中都是刚才的场景,良久都没散去,也不想这个时候离开耳房去屋中,只想在耳房中多呆些时候……   许久之后,才开始重新思量赵记酒肆的事,等安润回来,应当就知道赵记酒肆的情况了,如果能从赵记酒肆找到安稳离开酒窖的路,那无论是见江之礼,还是东山郡王,还是借由赵记酒肆的伙计的名义离京,便都有希望了。   ***   李裕在耳房中呆的时间很久,久到安润都已经从密道中折回。   安润不知道苑中早前发生的事,兴致勃勃得同温印说怎么探清赵记酒肆内部的构造,分布和路线,遇到的问题等等……   还提起可能要再挑一个时间,光明正大去一日赵记酒肆,看看各时段的客人往来情况,还有伙计换班情况,以及确认路线安稳。   等安润说完,见温□□猿意马。   “夫人?夫人!”安润在她跟前挥了挥手,不是没听吧,他说了这么大一通,夫人没听?!   温印看了看他,一字一句道,“把赵记酒肆买下来就好了。”   安润:“……”   作者有话说:   安润:(?`?Д??)!!,我怎么忘了这么一出 第045章 长身体   隔了很久, 温印才听到李裕从耳房中出来的声音。   温印原本也没上楼,一直在底楼屏风后的案几处翻着册子打发时间,听到李裕从耳房出来, 又隔了许久,应当是李裕歇下了, 温印也放下书册,在小榻上躺好。   清维见屏风后的人影躺下了, 上前轻轻问了声,“夫人, 熄灯吗?”   夫人睡觉不喜亮光, 哪怕夜灯都要放在离很远的地方, 所以清维才会问起。   温印轻嗯一声。   清维俯身熄了夜灯,只留了屏风前的一盏夜灯,还放在案几下。   温印在底楼小榻上入睡,清维便在此处值夜。虽然清维心中有些奇怪,夫人今晚怎么歇在这里,但才经历早前的惊心动魄,夫人应当是不想折腾了。   李裕和温印两人其实都没怎么睡着, 各自在床榻和小榻上辗转反侧,也都睁着眼睛清醒了很多。   今日一整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应接不暇, 也险些让人喘不过气来。虽然最后都逐一化解了去, 绝处逢生,但大抵都还有些惊心动魄藏在心底。   两人都躺在床榻上,今日发生的事情如浮光掠影一般, 在脑海中掠过, 也反复推敲, 最后旁的都想完,便停留在彼此身上。   —— 夫人跟着娄长空去的(南顺),身边跟的都是娄长空身边的人。   不知为何,李裕脑海中回想起的,都是这几句。   温印是永安侯府的嫡女,身份嫌贵,又生得貌美,求亲的人将永安侯府的门槛都踏破了,京中这么多子弟,多少人都想娶她,但温印的婚事,永安侯府一直没有动静,都说是因为永安侯宠女儿,不想这么早将女儿的亲事定下来,所以一拖再拖。   但其实,应当是因为娄家吧。   李裕脑海中越发清晰。   娄家早前也是功勋世家,娄家祖上在太医院做过太医,服侍过两代君王,其中一个是太.祖爷爷,娄家祖辈得了太.祖爷爷的封赏,被封了侯爵,但不是世袭,三代后就没有再承袭爵位,但凭借早前的爵位,娄家在定州一带慢慢做起了生意,成了定州一带的商贾。   娄长空同温印是表兄和表妹,娄家老太太病重的三年,温印一直在娄家,同娄长空一处,温印应当是喜欢娄长空的,每次提起娄长空,她都很紧张。   如果不是李坦借父皇的名义下旨让温印嫁给他冲喜……   他又想起早前时候,她指尖攥紧他手臂,微微打颤的模样,温印大抵是喜欢娄长空的……   她不是自己愿意同他成亲的,换作他是温印,他也不会喜欢方才的亲近举动。   李裕越发睡不着,睁着眼睛望着床顶出神。   温印也没怎么睡。   —— 阿茵,别怕,相信我。   她耳边还是他撕开她衣裳的声音,他抱着她,背后是冰凉的木柜,她攥紧他手臂,整个人僵住,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   她也说不好。   但她脑海里都是那双紧张,却沉稳,淡定的眼睛,他将她藏在怀中,还有他亲她的时候……   温印略微失神。   其实方才见安润的时候,她就已经心不在焉了。   真的是小奶狗吗?   方才分明有些凶,还有些沉稳,坚定……   她是不是魔怔了?   两人都在想着早前的事情,翻来覆去,都不知道是何时入睡的。   ***   尽管睡前反复,但温印习惯了早起,昨晚的那些破事在睡醒之后,仿佛都逐一抛到脑后。   宝燕入内,“夫人醒了,可要打水洗漱?”   温印迷迷糊糊点头。   很快,宝燕打了水来,温印撑手起身,一面洗漱,一面听宝燕问起,“夫人昨晚怎么睡这里了?”   温印轻声道,“看书看过了,没留意。”   放下毛巾,温印问起,“李裕起了吗?”   宝燕摇头,“殿下还不曾。”   温印轻嗯一声,想起他昨晚说的一路从密道跑回来,密道不短,他也没好完,一路从密道那头跑回来,抱着她的时候还喘着粗气。   如果不是他跑了一路,昨晚早就出事了。   贵平没那么好应付,迟一分,这一整屋的人许是都要受牵连。   “夫人,先布饭吗?”殿下还没醒,宝燕是想问她要不要先用,她是听鱼跃说殿下睡得很熟。   温印应好。   宝燕和塘间两人在外阁间中布饭,温印见案几上堆了几本册子,等宝燕和塘间布饭的空隙,温印随时翻了翻。   她没在这里看过书,应该是李裕。   温印随手翻了几页,很快,先是脸红,然后是脸都绿了。   也忽然知晓昨晚有人那些乱七八糟举动的出处了……   用饭的时候,温印吩咐了宝燕一声,“把屋中的话本子都收了,只要是话本子都扔了。”   宝燕:“……”   宝燕应好。   温印喝了一口粥,不能再让小孩子看这种书了……   不知是不是采取了措施的缘故,心理作用下,这件事好像翻篇了。   温印又问起安润。   宝燕应道,“安润姐姐今晨很早就出去了。”   温印想起昨晚她同安润说将赵记酒肆买下来的事,安润应当去做了。安润机灵,当然不会自己去,他会去琉璃坊,霓裳坊,醉月楼,反正他心中有数。   用完早饭,温印同黎妈一道在苑中散步消食。   在定州三年陪着外祖母,温印养成了三餐后都会散步消食的习惯,只要在家中,就雷打不动,若是外出,也多半会如此。   眼下黎妈陪着她一道,黎妈还在感叹,“昨晚,幸亏殿下及时赶回来了。”   温印轻嗯一声。   好容易这件事才在扔了话本子之后翻篇了,黎妈忽然提起,温□□底又似揣回了只兔子一般。   黎妈叹道,“夫人同殿下……”   温印敏锐,“没有,就是当时来不及,什么都没有……”   嗯?黎妈诧异,   温印看她。   黎妈轻声道,“老奴是说,夫人同殿下,今年年关要一道回府中过年吗?”   温印:“……”   温印眨了眨眼,想死的心都有了。   黎妈继续道,“老奴是想着腊月上旬过去了,这一眨眼就是腊月中旬了,中旬一过就是下旬年关,离院中多少冷清了些,不如府中热闹,夫人是不是带殿下一道回府中过年好些?”   温印倒是不曾想过这条。   黎妈见她在思忖,便没有出声扰她。   片刻,温印应道,“先看看这两日再说吧。”   这两日李裕见了江之礼,可能什么都会不同,先想没有太多意义。   “也好。”黎妈应声。   言辞间,远远听到元宝和铜钱的声音,原来不知不觉间踱步到了旧亭这处,元宝和铜钱带着腊初在跑着玩,腊初也玩疯了,看到她,又窜着小腿儿跑到她跟前,要她抱。   温印笑了笑,半蹲下抱起腊初。   “夫人!”元宝和铜钱问候,腊初也跟着汪汪叫了两声。   小奶狗,温印原本是想开口的,却莫名想起了还有一个人……   温印出神的时候,腊初在她怀中舔了舔她指尖,温印微微怔了怔,似是释怀了,她昨晚是被小奶狗扑着舔了一口,把有人当成小奶狗就好了。   温□□情愉悦放下腊初,“去玩吧。”   元宝和铜钱带了腊初跑开。   黎妈在身后笑了笑。   温印转眸,正好见到旧亭附近的那个雪人。   是李裕和龙凤胎一起堆的那个。   鱼宝宝?   —— 小奶狗,鱼宝宝,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温印蹲下,看了看跟前的鱼宝宝,出神的时候莫名伸手摸了摸它的鼻子。   掉了?!   温印忽然想起早前在侯府中堆那个雪人鱼宝宝,也是,她一碰,鼻子就掉了。   邪了门了……   她的手同他的鼻子犯冲吗?   温印从地上拾起那个鼻子,重新安好,但摇摇晃晃中,又掉下来了。   温印.心中唏嘘。   日后,不能随便乱碰他的鼻子了……   ***   赏梅阁中,李裕起床洗漱,“温印呢?”   鱼跃应道,“夫人用过早饭,同黎妈一道去梅苑散步消食了。”   李裕轻嗯一声,见宝燕在案几前收拾书册,李裕没多想旁的。   等塘间布好饭菜,李裕在底楼用饭的时候,又见宝燕在收拾这里的书册。   “在收拾什么?”李裕好奇温声。   宝燕笑道,“夫人今晨说,这些话本子都要扔了,奴婢赶紧收拾呢~”   李裕喝粥的时候被呛到,脸色也莫名红了,心知肚明怎么回事,也不好提起。   等用完早饭,也去了梅苑。   正好见温印蹲在那堆雪人前,伸手碰掉了雪人的鼻子,她愣了愣,伸手将鼻子安了回去,但很快,鼻子又掉了下来。   然后温印就和鼻子较上了劲儿,最后鼻子还是掉了下来。   他笑了笑,上前,就在她身后,伸手环过她,从地上拾起那个萝卜鼻子,牢牢安回了鱼宝宝的脸上。   没掉了……   温印眨了眨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已经熟悉到不用回头就知晓是他了。   李裕也在她身后蹲下,“阿茵,我有事同你说。”   她转眸看他,眸间的清亮澄澈,透着说不出的明媚动人,他低头起身,而后朝她伸手,想前她起来。   温印看了看他伸出的手,忽然想,那是爪子,腊初的爪子……   然后脑海中,这只手同狗爪子慢慢重叠在一处,温印淡然伸手,真的这么想就容易多了。   两人并肩踱步。   “我晨间没看到安润,不知道酒肆那边的路探得怎么样了?如果不出意外,我想约江之礼三日之后在赵记酒肆见面。”他原本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着急探得密道,三日的时间有些紧,但他想试试。   温印没有看他,低声道,“安润昨晚都告诉我了,他今日晨间就去了,那边应当问题不大,今日就会消息传回来,如果可以,我让人送信给丁胜,未必需要三日,兴许还能早些。”   眼下时间最宝贵,多一日可能都会多出变数来。   李裕却愣住:“……”   他,他以为三日已经很紧了,毕竟,还要想办法怎么让酒肆中的人避开。   温印看他,“我是说未必需要三日,但不一定可以,你也抱太大希望了。”   万一人家不肯卖呢?   只是刚说完,她自己也怔住,她为什么要逗他?   如果让韩渠去谈,韩渠又知晓她不计价钱一定会要买下这间赵记酒肆,那几乎没有什么风险,她为什么要逗着李裕玩,她也不知道。   但李裕果真先睁大了眼,而后又低声道,“哦,我知道了。”   温印.心中不免轻叹。   李裕其实大多时候都很听话,也不多事,像只温顺的小奶狗,她这是逗猫惹狗……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走着,温印思绪间,没留意大雪压低了侧面的腊梅枝头,她走过的时候,李裕伸手拦下了花枝,花枝没刮上她,她也不知晓这一路李裕折开了多少花枝。   但这处是离院,也是最近才有了人,早前近乎废弃,没有人打理,这处的腊梅大都是自生自灭的,所以路上会有些坑坑洼洼,不下雪的时候能看见,下雪的时候被盖在雪下,踩过的时候嘎吱作响,但有时也会一不留神踩空了去。   温印险些摔倒,李裕伸手抓住她,“慢些。”   温印点头,她留神些是没事的。   他却顺势牵了她的手,轻声道,“还是我牵着你吧……”   分明是询问的话,但根本没有给她留拒绝的时间,就已经牵着她走了。   温印:“……”   寒冬腊月,处处都很冷。   昨晚两个人各自在屋中睡着,其实冻醒过好几次,几次都想要不要去找对方,但都因为早前的事停了下来。眼下,苑中也很冷,两人一个披着狐狸毛披风,一个披着大氅,但他伸手牵她的时候,两人好像都不怎么冷了。   奇奇怪怪的……   温印和李裕走在前面,清维和鱼跃远远跟在两人身后,鱼跃活泼,也悄声笑道,“清维姐姐,你觉不觉得殿下好像长高了?”   “嗯?”清维意外,但鱼跃这么一提,她也跟着看去,“好像,同之前差不多呀?”   鱼跃摇头,“不是的,之前是一样高的,现在高了那么一点点。”   鱼跃比划的程度,清维不禁笑了起来,而后又道,“男孩子长得快,马上要开春了,殿下的个头要冲一冲了。”   鱼跃感叹,“我看是,殿下今日晨间又吃了三碗饭。”   清维跟着笑起来。   ***   冬日的河面都结了冰,早前的码头停满了游船,眼下,只剩了零星的文人墨客在码头处观景咏诗,码头偏僻处,江之礼问起,“有消息了吗?”   “有。”一身便衣装扮的禁军将手中书信交给江之礼,“江公子,这是洛晚钟洛老大人的亲笔字迹,没让人发现,托我带出来的,洛老大人那处看管得不算严,还算有机会。”   “多谢了。”江之礼道谢。   对方拱手,“江公子客气,早前若不是江公子,我一家老小性命早都没了,江公子您要做什么,吩咐一声就是。”   江之礼点了点头,先看信。   信是洛老大人的字迹。   —— 怀瑾,我已时日不多,勿涉险营救,并无意义。重要之物,我已让外侄带去定州避祸,事关重大,不能轻易透露,为保重要之物安全,需殿下亲临方可取之。   江之礼看完皱眉,殿下亲自去取,哪里这么容易?   但转念一想,也是对的,洛老大人的担心并无道理,如果不是殿下,这么重要的东西谁都不能给。如果殿下身陷囹圄,取这东西也没用。   原本就是一环扣一环,眼下殿下已经醒了,有消息就是好的。   “对了,洛老大人身子如何了?”江之礼问起。   对方摇头,“洛老大人年迈,怕是熬不住了……”   旁的也未多说,点到为止。   江之礼也未为难,“替我照顾洛老大人一程,走时,体面些。”   “是,江公子放心。”   “回去的时候小心些。”江之礼叮嘱完,两人才在江边分开。   江之礼回到苑中,正好丁胜来了,家中厨房的人怕冲撞了他,同他知会声,是送猪肉的,江之礼点头,上前问道,“最近生意好做吗?”   丁胜憨厚笑道,“好做。”   江之礼笑了笑。   丁胜轻声道,“殿下约公子两日后的黄昏,赵记酒肆见。”   赵记酒肆,人来人往的地方,殿下怎么出来的?   看着丁胜背影,江之礼心中轻叹,能照面就好。   没想到,这趟来京中,真的照面上了。   ***   温印这两日都在看着李裕吃饭,好似胃口大开,看得温印目瞪口呆。   “你,会不会吃太多了?”温印表示下关心。   “我饿。”李裕如实道。   温印感慨,“看起来是很饿。”   李裕:“……”   “我在长身体。”李裕低声。   温印:“……”   “也是。”温□□想这什么鬼话,口中还是说道,“那你多吃点。”   李裕果真又让鱼跃盛饭。   温印觉得他再吃下去就快变饭桶了。   黎妈却笑,“殿下这个年纪忽然饭量上来了,是要长个子了,一顿三碗饭,很快就要高出夫人一头了。”   温印呛到。   作者有话说:   女鹅:别,别长那么快,吃少点,,,   鱼宝宝:可是我饿啊   ——————   晚上见~准时啦 第046章 否极泰来   李裕不知道她又怎么了, 这两日温印对待他明显有些奇奇怪怪的。   不是特意疏远他的那种奇怪。   相反,是无时不刻不在关注和管束他的那种奇怪……   这让他说不出的别扭。   譬如当下,她会问他, “吃完了吗?吃饱了吗?”   李裕:“……”   温印似是也觉察不怎么好,又改口道, “那吃完了就去准备吧。”   他没出声,但心里窝火, 也越发肯定,温印眼下口气中的关注, 是长辈对后辈的关注。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近来不知怎么了, 好像真像姐姐管束弟弟一样, 而且越发变本加厉。   李裕没吱声了。   他今晚确实要通过密道再去赵记酒肆一趟,所以要准备。   终于到了同江之礼约好的时间,今日黄昏在赵记酒肆,所以很早温印和李裕就在屋中用了晚饭,怕途中有事情耽搁,提早预留了时间。   李裕昏迷这么久,醒来之后又在离院困了这么长时间, 近乎全然断了同外界的联系,终于要同外界有联系了,而且还是江之礼, 李裕心中其实隐隐有激动在。就似一个人在困境中呆久了, 即便前途未知,也忽然看到了希翼。   今日晨间,罗太医来复诊过, 李裕的伤势几乎康复了, 除了些继续调理的用药, 旁的药都停了,药童也不必每日都来。再加上前两日贵平闹了一出‘乌龙’,短时间内离院都不会再有旁的幺蛾子来,眼下是最稳妥的时候。   经过早前的事,温印也多了些谨慎应对之策。   晚饭后,温印和李裕两人在梅苑中散步消食,而后‘兴起’,回屋中换了蹴鞠服在梅苑中蹴鞠。   蹴鞠服是上次霓裳坊来量尺寸的时候一并做的,因为简单统一所以已经送来了,旁的冬衣要等到腊月下旬,尤其是年关时候的新衣。   离院中伺候的丫鬟婆子都远远见温印和李裕换上了蹴鞠服,很好辨认,蹴鞠服都差不多,但看身形能很容易区分温印和李裕。这两人你踢给我,我踢给你,都不大精通,但玩一会儿歇一会儿,算是院中不多的能打发时间的事情了。   脚下力道不受控,很快,两人的蹩脚球技就越踢越往梅苑深处去了。   温印和李裕身边有黎妈和清维照顾着,旁的丫鬟婆子没跟上,人就在苑中,废太子脾气又不怎么好,远远看着就是。   但因为离得远,蹴鞠服又是一个模样。方才嬉闹时李裕就已经走了,换了身材同李裕相似的小厮在同温印一道蹴鞠,旁人短时间内也看不出来。   李裕抓紧时间折回苑中,安润已经准备好了火把和旁的东西,密道里,两人已经轻车熟路,李裕又嘱咐了声,“快去快回。”   安润应好。   早前贵平之事虽然善后了,但李裕心有余悸,他不想让温印一个人在苑中扛太久,他心中会担心和不安。两人近乎一路都在小跑,速度比早前那次还要快上许多,甚至在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就抵达了密道出口处。   等到出口时,李裕额头都挂满了汗水,但应当比预期的时间快上很多。   这两日在苑中的时候,安润画了赵记酒肆内部的构造和线路图给李裕看,尽管李裕看得疑虑,安润画得太过清楚详尽,不像是探路,但像是把人家东家的地图给拿了过来,但温印总能有办法处理这些事情,他也只能暂时抛到脑后。   等两人到酒窖处,刚刚才至黄昏。   “上去吧。”李裕嘱咐一声,安润拧动机关。   密道出口处已经备好了衣裳,李裕虽然没多问,但心知肚明,搞到这套伙计衣服容易,但难得是如何躲开酒肆中的伙计,将衣服放到密道口这处。李裕没时间多问,两人都很快换上。   但李裕刚换完,转身时,冷不丁看到一身男装的安润,李裕整个人愣住。   安润分明是男子,但真见他穿男装,李裕只觉有说不出奇怪与违和。   “殿下。”安润刚开口,似是也反应过来什么一般,清了清嗓子,唤回了男子的声音,“公子。”   这次不止李裕,连带着安润自己都开始别扭起来。   安润尴尬笑了笑,平日里一张嘴从来闭不上的安润终于因为不习惯自己男声的缘故,过于安静了。   从酒窖的底层一直往上,因为安润不怎么说话,让原本就紧张又安静的氛围生出几分诡异,不影响旁的基础上,李裕问起,“安润,你怎么会扮女装?”   其实刚问完,李裕也觉得这么问不妥,但安润似是也没想过避讳他,“我从小有个相依为命的姐姐,还有一个妹妹。小时候闹饥荒,遭了灾,父母在那场饥荒里都没了,姐姐带着我和妹妹难逃,我们几人才活了下来。这一路又累又饿,一直是姐姐在照顾我们,也带着我们两个拖油瓶,好容易到了安置处。但到安置处,她就病倒了,再没醒来过。妹妹一直哭,说要姐姐,我也想她,最后就扮作她的模样,替她活下去,安润是我姐姐的名字……”   李裕愣住,他没想到过。   安润沉声道,“我叫安宁。”   李裕歉意,“我不是特意想问的。”   安润却笑,“没事,夫人都知道的,公子知道也是应当的。”   李裕又问,“那,你怎么会和温印一处?”   安润还是笑道,“老夫人啊,就是夫人的外祖母,她收留了我和妹妹,我们一直留在娄家。老夫人对我们很好,让人教妹妹识字算数,老夫人问我想学什么,我说,我想学功夫,我想保护妹妹,老夫人就让人从小教我练功。后来夫人来了定州,老夫人让我跟在夫人身边照顾,妹妹也跟着(夫)……跟着娄长空打下手。”   李裕从未听温印提起过这段,眼下才知晓安润跟在温印身边的来龙去脉。提及此处,安润又道,“我就是觉得,跟着夫人挺好的,夫人不会像旁人一样看我,我是什么模样,她就尊重我什么模样。”   李裕也跟着笑了笑,“她是挺好的。”   安润瞥他:“……”   一路悄声说着话,不知不觉上了几层酒窖,李裕不由叹道,“今日好顺。”   这一路,一个取酒坛子的伙计都没遇到。按照上次探路时在酒窖中撞到伙计的概率来看,是有些过于顺了。   安润刚才话说多了,也说快了,所以一时嘴没有把门,压箱底的话漏了出来,“那当然了。”   说完安润又懵住,遭了,又嘴快了。   李裕果真看他,“怎么了?”   “哦,没事,就是想了办法,暂时支开了其他人,公子放心,我们直接上去就是了。”安润说完,李裕心里隐约猜到了些许,但没有再问起,沉默着。   酒窖有七层,两人很快到了酒窖出口。   这一路一个人都没遇上,也一点声音都没有,这不叫支开,这是安排得妥妥贴贴。李裕刚才心中的猜测越发坐实了。   从酒窖到后厨,后厨中倒是有人,但后厨的人都在忙碌着,他们走了后厨那条取酒的路,很快就从后厨离开,而且没人留意。而后从后厨的小道切到酒肆营业之处过伙计的路,这一路也确实遇到了酒肆的伙计,但不多,冷清得不像赵记酒肆这样的金子招牌。   “怎么人这么少?”少得李裕可以开口问起,也不用担心会露馅儿。   安润应道,“人都在前面伺候呢,前厅在办品酒宴,酒肆的东家开了一壶南顺许府酒庄的私酿邀请品评。这酒一坛难求,前厅聚了不少人,都去品酒了,想要个彩头,攒了不少人气。”   李裕看他,“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邀人品评?”   不由他不想,是特意帮他转移视线,让他同江之礼的见面安稳些。   安软果真支吾,“这酒肆吧,最近唤了东家,估摸着换了经营方式,想多揽客吧。”   确实揽了不少客,路过前厅时很是热闹,到处都是伙计,他们也不显眼。   两人很快到了三楼,循着路线,抵达传菜处。   菜是通过升降板上来的,两人端了菜往三楼的雅间去。中途还遇到了不少伙计,李裕看得出都是和他身高差不多,身形相仿的伙计,混在其中不要说发现,根本没人会多看一眼。这些都是特意安排好的。   赵记酒肆才换了东家……   那不用再猜了,李裕也知晓是娄长空。   这么大的手笔,就温印一句口信的功夫。   这种信任关系,堪比最信任了……   思绪间,两人已行至东辉间门口,安润已上前敲门,“贵主,上菜。”   李裕收起思绪。   “进。”李裕听出是江之礼的声音。   李裕跟在安润之后入内,因为低着头,又是一样的伙计衣服,江之礼一时看不清,也不好第一时间动弹,只是目光盯向前方,看着李裕缓缓抬头。   江之礼起身。   安润朝李裕轻声道,“公子,我在外面守着,上下左右周围几间都清空了,安全,有事公子唤一声。”   李裕点头。   等到安润退出去,从屋外阖上屋门,江之礼上前,“殿下。”   早前朝中传闻纷纷,从太子在战场上受伤昏迷,到入京后被拘在离院,再到后来太子醒,整个太医院跟着寝食难安,最后到早前离院的一场大火……   扑朔迷离的传闻太多,江之礼从入京前就一直提心吊胆着,即便有丁胜来寻他,丁胜不可能有问题,但他都怀疑,真的是殿下?   但当李裕出现在他跟前,摘下头上伙计的帽子,露出那张熟悉的面容时,江之礼恭敬拱手,“江之礼见过殿下。”   李裕伸手扶起他,“免礼,怀瑾,辛苦你入京一趟。”   江之礼抬眸看他,“殿下安稳就好,爷爷和叔父都担心,要我亲眼看到,他们心中的沉石才会落地。”   江之礼言罢,又退后一步,仔细打量起李裕来,眼中大都是庆幸,“还以为殿下会一脸愁容,没有精神。眼下看,瘦是瘦了些,但精神还好。”   李裕想起了温印说他最近越来越像饭桶的话……   “时间不多,我还要赶回去,直接说正事。”李裕淡声。   江之礼先从袖间拿出那枚信笺,双手呈上至李裕处,“殿下让设法营救洛老大人,这是洛老大人给殿下的亲笔信。”   李裕接过,很快通读完。   洛老大人提及的重要之物,他知晓是什么。   洛老大人曾是祖父的伴读,不是太子太傅,但一直教授他,是他信任的人。   洛老大人原本已经告老还乡了,这趟是因为听说他在边关重伤昏迷,舅舅送他回京,洛老大人才特意入京来看他,却因此受了牵连。   这是他昏迷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提及的,但那时候他根本没醒,刚清醒的时候也记不起,是后来才慢慢记起的,所以也托江之礼要设法营救,洛老大人不是朝廷命官,看管不会很严……   但他心中提及的重要之物,李裕知晓一定是父皇的亲笔讨逆信。   李坦眼下是东宫,边关兵权都在他手中,父皇又被软禁在宫中,李坦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没有父皇的信,他就算能平安离京也师出无名,若是李坦调动驻军,也能对峙,但都是长风国中的内耗,受益的只能是东陵和临近诸国。   他必须要拿到父皇的亲笔信函。   李裕又问起,“洛老大人呢?”   江之礼低声道,“殿下,这封是洛晚钟老大人的绝笔。”   李裕全然没想过。   江之礼继续道,“前两日信函送至我这处时,洛老大人还在,这两日便过世了,洛老大人年事已高,一直在牢狱里吊着口气,眼下能听到殿下平安的消息,也将消息带给殿下,洛老大人也走得安心了。”   李裕眸间通红,良久才开口,“霍老大人,洛老大人,赵国公,还要死多少人……”   江之礼意外,“殿下都知晓?”   他一直昏迷,又在离院内。   李裕也不隐瞒,“我都听说了。”   江之礼宽慰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赵国公也好,几位大人也好,都在护着殿下,朝中和军中还有不少忠臣良将,殿下需要的是时日。李坦逼死赵国公,倒行逆施,朝中有目共睹,赵国公也好,霍老大人也好,逝者已矣,殿下当下要做的,是重新审视朝中之事。李坦当初能谋事,与东陵之间勾结分不开关系,眼下又以贺家为名,做将国土让与东陵之事,其心可诛。”   “贺家?”李裕诧异,“怎么会是贺家?”   他记得温印告诉他朝中局势,贺家在沧州反了。贺瑜痛斥李坦借清君侧的名义,谋害忠良,架空天家,还废了太子,在东边举旗讨逆。   他也告诉过温印,贺瑜在沧州,背靠环洲,紧邻东陵,他若举旗反了,会被李坦和东陵两处夹击,沧州撑不了多久……   江之礼看出他眸间疑虑,江之礼上前,“殿下仔细想想,沧州背靠环洲,当初殿下被东陵人设伏,东陵人的军队从何处来的?真的像事后说的一样,在殿下必经之路设伏了六日?那时候战况紧急,东陵哪有那么多军队可以一直候着?”   李裕僵住。   江之礼继续道,“殿下出事,陶将军走都急,爷爷让人私下彻查过此事,蛛丝马迹都与贺家脱不了关系。李坦心思缜密,让贺家举旗,人人便都以为贺家同李坦撇开了关系,但实则是步极其精妙之棋。沧州若被李坦和东陵夹击,在东陵进攻沧州之时,长风驰援必定疑虑,那东陵取沧州便不费吹灰之力,而以这样的方式,将沧州让到东陵手中,李坦也脱了干系,一石三鸟。”   李裕攥紧掌心,“为了这个皇位,他连国土都可以丧,父皇都可以软禁,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江之礼噤声。   李裕看他,“父皇呢?有父皇的消息吗?”   温印能打听到的朝中和宫中的消息很少,同江之礼比是凤毛麟角,江之礼这处能凭江家的关系在京中打探不少事情。江之礼知晓他要问,早前就打探过了,“陛下初一宴要露面,李坦要做得漂亮,陛下就要安稳,只是身子不太好了……”   李裕喉间轻咽。   江之礼又道,“叔父还有一句话要我捎带给殿下,忍一时长久,踏错一步,前功尽弃,等,还要再等。”   李裕眼眶微红,颔首,“我知道了,怀瑾,把李坦谋逆前后的事仔细说与我听,你知道的我都要知道,越详尽越好。”   两人在桌前落座,江之礼事无巨细,将谋逆前后事情发生细节和时间点悉数说与李裕听……   ***   离院中,温印半踢半歇,玩了好一阵子的蹴鞠,都入夜有些时候了,温印才停了下来。   蹴鞠带玩差不多一个多时辰,两人分别沐浴洗漱的时间,也差不多一个多时辰,这就有三个时辰过去了。   温印从耳房出来,躺在床榻上有些睡不着。   李裕未回,即便眼下一切都看起来平安,她心中也是担心的……   床榻上,温印开始想起旁的事情,腊月中旬了,时间过得太快,从她抵京起,差不多要将近一个月了,外祖母肯定担心她了,但韩渠应当会告诉外祖母京中的事宜。相比起她,外祖母应当更担心赵暖的处境。   温□□中轻叹。   温印仔细回想起京中这一月,从开始时的诸事小心,处处透着危险,到今日,李裕去见江之礼,算是慢慢走上正轨了。   但温□□中也很清楚,正轨,才意味着真正的危险才刚开始,而真正的好戏也才刚拉开帷幕而已……   温印看了眼屋中的铜壶滴漏,李裕和安润还没回来,李裕要见江之礼,肯定会将李坦谋逆的细节,还有朝中和军中的形势都问一遍,没那么快。两人见一面冒的风险极大,是要了解清楚,早不了。   ***   李裕折回时,已是丑时前后,温印已经在床榻上睡了。   从早前那晚之后,两人一直默契得分开了两处睡,到眼下也是。   温印睡的床榻,他睡的小榻。   而当下,李裕回得迟,去耳房前,看到小榻前的案几上放着一枚食盒,应当是留给他的,李裕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串冰糖葫芦。   李裕怔了怔,莫名有些东西在心底轻而暖得流淌着,不似江河沸腾,而是涓涓细流。   也伸手,拾起食盒中,糖葫芦一侧的字条至手中。   他见过她的字,也认得她的字。   ——否极泰来。   李裕眼中微润。   作者有话说:   明天周末啦,明天开始有周末红包,要记得吐泡泡哦。明天见~ 第047章 二小姐   晨间时候, 宝燕端了洗脸水入了屋中,踩着阶梯蹬蹬往二楼处来。   清维迎上,在转角处将人拦了下来。   昨夜夫人这处是清维在值夜, 宝燕知晓清维是特意来拦她的,宝燕眼中微讶, 轻声道,“清维姐姐?”   宝燕熟悉夫人的作息。   夫人都起得早, 这个时辰夫人差不多当起了……   清维低声,“再等会儿吧, 好了我叫你打水来。”   宝燕意外, “夫人怎么了?”   清维欲言又止, 但怕宝燕这处再多问,只得凑近了些,悄声道,“昨晚殿下回来得晚……”   清维点到为止。   宝燕也悄声,“这几日殿下和夫人不都是分开睡得吗?”   话音未落,只见清维指尖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 宝燕忽得明白了——昨晚,殿下回来之后,是同夫人睡一起了, 所以两人眼下都还没醒……   宝燕唏嘘, 差一点就莽撞了。   清维嘱咐道,“先去吧。”   宝燕忙不迭点头,然后端着水盆下了阶梯。   清维这才折回阁楼处。   她昨晚值夜, 但也没想到昨晚殿下丑时过后回来, 沐浴洗漱完就直接去了夫人那处……   殿下刚回床榻时, 她是能远远听到夫人和殿下两人的说话声,但声音不大,后来似是也没旁的动静,应当是睡了。   眼下这个时辰了,夫人还没醒,清维也不好多问,只能先候着。   ……   不知过了多久,温印微醒。   她晨间一惯醒得都早,而且对光明锐,锦帷是放下的,但她也依稀察觉有光透了进来,应当是晨间过去很久了。   温印轻叹一声,因为没怎么醒,也不愿意睁眼。   这两三天夜里她都睡得不怎么好。   因为冷,也因为有些不习惯的缘故,夜里总醒,然后醒了之后又忽然有些睡不着,要磨蹭很久才睡。   但昨晚,她竟然睡得特别好……   她很少晚起赖床,估摸着是昨晚睡得很舒服,所以眼下都不想起来,还想再在床榻上多困会儿。   尤其是被窝里暖暖的,柔柔的,还有大号的暖手炉可以拥着,她不由轻轻抱着暖手炉抚了抚,然后蹭了蹭。   原本只是轻轻蹭了蹭,但因为太温暖柔和,她又贴得更近了些,慢慢地,又觉得暖手炉不仅温暖柔和,还有些……结实?   结实……   温印似是想到什么一般,忽然整个懵住,缓缓睁眼,怕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场景,但果然,温印:“……”   这里是床榻不假,但她在,李裕也在。   她方才以为抱着的暖手炉就是李裕!   这次还和以前不同,她不仅将手伸进他衣裳里,抱紧他,而且刚才分明还很熟练得上下其手,不知道这么抚了多久了。   想到这里,温印自己都僵住。   李裕昨晚回来睡的床上,她应当是睡熟了,所以没印象。   昨晚是清维值夜的,但她同李裕以前就睡在一处,清维最多觉得是她和李裕这两日闹别扭,等别扭过了,又回到早前了。   温印头疼。   她这次同李裕靠得比早前都更近,不是近,是直接小鸟依人般,埋首在他颈边。而他应当是怕她呼吸被他衣领遮挡不舒服,他的衣领是解开的,她的呼吸就贴在他脖颈处,一点间隙都没有。   他的手也搭在她腰上,环着她腰身,就这么抱着她入睡的。   是亲密到没有间隙。   这样的亲近让她不由想到那天晚上,温□□中就似揣了只兔子一般惴惴不安,然后僵硬着,一点点慢慢往后挪,再挪一点点。   但因为手还在抚在他后背上,她也只能挪动后,再把手慢慢拿出来,只是早前没发现,伸手的时候才赫然发现更可怕的是,她这次不是通过宽大的睡袍衣袖将爪子伸进他衣裳里的。而是,而是他的衣裳根本就没系。他的衣裳一直是敞开的,只不过刚好垂下遮盖住了。   温印手取回来的时候,衣裳自然而然被撩开到了一处,露出整个上半身光景……   温印:“……”   温印愣住,忽然间想起她并非全然没有印象,是印象都迷迷糊糊抛到脑后,眼下全涌了回来。   她昨晚是觉得很暖,然后抱紧他,也将手伸到李裕衣裳里,头靠在李裕颈边,可能是因为早前太冷了,忽然有了暖洋洋在,她除了抱紧,就是蹭他。   李裕有些僵,尽量没吵醒她,但她凑得越来越近,李裕沉声,“阿茵,别,别过来了。”   他是有唤她。   她也轻“嗯”一声,然后该蹭继续蹭她的,他实在避不开,又没有旁的办法。   虽然他睡袍的衣袖很宽大,但她的手一点点抚上他后背时,袖口还是会勒着手臂,让她不舒服,她睡地迷迷糊糊,轻声开口,“把衣服解了。”   李裕以为听错,没动弹。   她又轻声重复了道,“把衣服解开,听话,鱼宝宝……”   李裕石化。   他缓缓解开衣裳,她整个人靠了过去。   她终于知道昨晚为什么暖,为什么觉得昨晚比早前任何时候都睡得舒服,因为她是整个人靠过去的,全部贴在他怀里,当然暖,很暖。   清醒过来的温印已经不是头疼,是头都疼没了。   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自己埋了。   也不像早前那样一点点往后挪,而是直接转身。但转身的时候忘了他手是环在她后背的,她刚转身,他就能觉察,也眉头微微皱了皱,轻声道,“别闹了,阿茵,你让我睡会儿了,我拂晓才睡……”   温印真的没动了。   稍许,温印忽然反应过来,她,她为什么这么听他的话。   他应当是刚才醒了,眼下又睡了过去,很快,就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是她刚才动静太大了,吵醒了他。   但他刚说拂晓才睡,怎么会回来那么晚?还是,温印眨了眨眼睛,还是昨晚被她折腾到很晚才睡着?   温□□惊:“……”   不能再躺了,温印继续挪。   这次动作更轻巧了,也更细微,但他怎么都是环着她的,她费尽心思挪了好久,头顶还是一声轻叹生传来,“别动了,阿茵,我真的困,听话!”   这次言罢,连多给她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干脆直接伸手,将她的头揽回了怀中。   温印:“……”   温印:“???”   温印:“!!!”   她刚才努力了这么就才挪开的芝麻大的距离,就这么被他一按就瞬间贴上,还是一点缝隙都没有,被子都没同他那么近。   温印想死的心都有了!   但因为这次贴得近,她闻到他身上清淡的皂角香气,还有,还有他身上特有的,她已经熟悉的气息……   温印知晓他睡着,稍后也会慢慢松开她,但还是免不了尴尬。于是也慢慢闭眼,重新在心里说服自己,小奶狗一只,之前就是这么想,所以躺一处也勉强能克服,那就再来一次。   小奶狗……   心里念不行,她轻声,“小奶狗……”   她这声很轻,轻得他不应当听见,但她唇边的气息潆绕在他颈边,他喉间轻轻咽了咽。   温印原本没留意,但慢慢觉察,他,他有些变化和反应……   温印整个人僵住!   刚开始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但忽然间,温印才意识到不对,可明显李裕还在熟睡!   是……   温印脸色忽然涨红,也不管他醒不醒,直接掀开被子下了床榻。   李裕微微睁眼,“阿茵?”   她知晓他刚才没意识。   温印也不戳穿,“我去洗漱……”   他实在是困,轻嗯一声,“我再睡会儿。”   之后翻身,很快,均匀的呼吸声再次响起。温印更加确认方才他是无意识的。   ……   温印去了楼下洗漱。   宝燕知晓夫人晨间洗漱的习惯是洗两次脸,一次洗脸,一次是热水敷脸,但今日,宝燕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洗了两次脸,敷了三次脸,然后又洗了两次脸,像是忘了刚才洗过一般。   然后放下毛巾,才长舒了一口气。   宝燕诧异看她,“夫人……”   温印这才恢复正常,平静问道,“李裕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宝燕记得,“丑时后两刻。”   —— 别闹了,阿茵,你让我睡会儿了,我拂晓才睡……   丑时,拂晓,中间隔了这么久。   温印噤声了。   “夫人,布饭吗?”宝燕问起。   温印木讷点头。   鱼跃和塘间端了饭菜到外阁间中,用饭的时候,温印吃一口,发一口的呆,要么就是出神许久。   塘间和鱼跃面面相觑,但都没好开口问起。   温印这顿饭心不在焉用了很久,等用水盅漱完口,黎妈正好入内,“夫人,霓裳坊的师傅来了,带了第一批做好的冬衣,先来给夫人和殿下试试大小,不合适的地方,还有些细节也要再修一修。”   肖媛?   温印放下水盅,鱼跃和塘间开始收拾碗筷。   肖媛入内,身后还跟着几个手捧衣裳的霓裳坊的小丫鬟,肖媛带着几个小丫鬟朝她福了福身,“奴家替夫人试衣裳吧。”   “好。”温印轻声。   等到了屏风后,肖媛嘱咐了声,“放这里就好。”   几个小丫鬟将放了衣裳的托盘置在案几上,而后退了出去。   大户人家都有规矩在,试衣裳要宽衣,人越少越好,原本需要近身丫鬟伺候的,清维知晓温印同肖媛有话要说,远远守在一侧。   温印先宽衣,再更衣。   时间不多,肖媛一面上前帮忙,一面切入主题,先说起的是赵记酒肆的事,“韩管事怕在京中露面太多,赵记酒肆是让乔木以成州商人的名义出面买下了。正好东家着急脱手,没用多少价钱就买下来了。”   温印意外,“怎么这么巧?”   温印素来谨慎,“仔细确认过了,不会出岔子吧?”   肖媛点头,“确认过了,听闻赵记酒肆东家的儿子犯了事,好像是说同陆国公家的公子争一个舞姬大打出手,被国公府的人给扣下了。”   陆平允的儿子?   温印诧异。   肖媛继续道,“是,就是陆公子,国公府将人扣下了,但此事还没完,陆公子心中不爽利,也频频让人来赵记酒肆这处寻衅滋事,闹得就似不得清净。但陆国公是东宫亲信,东宫主持朝政后,陆家一门如日中天,京兆尹也不敢多管。”   温印.心知肚明,天子脚下,京中都是官宦子弟,动辄就是几品大员和世家之后。   论官职,京兆尹的官职不大,但这个位置上坐的人一定是聪明圆滑的人,否则京中每日都会鸡飞狗跳,而且收不了场。   赵记酒肆在东街上,是京中最热闹繁华的区域,这个地方闹事端都不是小事。而且这次陆家平步青云,京中看陆家不顺眼的大有人在。旁的说不了什么,借此事在背后煽风点火的肯定不在少数。   这么看,赵记酒肆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这已经不单单是赵记酒肆的事。   果真,肖媛继续道,“就是前不久的事,陆公子找人滋事后,酒肆的客人是少了些,可京中不少其他子弟都是去惯了赵记酒肆的,陆公子越找人滋事,这些世家子弟就偏偏要去,时常闹出事情来,京兆尹谁也不敢记得最,尤其是临近年关了,就怕小事闹大,收不了场,所以眼下这赵记酒肆的东家才是骑虎难下,这酒肆在手中随时都会惹祸,但少东家还扣在陆国公府中。”   “然后呢?”温印接着问。   肖媛又道,“京兆尹是个明白人,知晓这事轻易不好解决,所以一直在其中协调,又请了陆国公的意思,让赵记酒肆的东家疏财,了结此事。能让国公府松口的,那必定不是小数字。赵记酒肆的东家到处筹银子,但还是有缺口,眼下又临近年关了,酒肆的声音原东家是断然不能再做了,便急着将这处酒肆脱手。可京中都知晓这事的来龙去脉,没有商户愿意接手这处,京兆尹也想尽快了结此事,刚好有人给京兆尹出了主意,说京中没人接手,不如找外地的商人,这就赶了巧,乔木去买了下来,这才皆大欢喜……”   温印摇头。   肖媛叹道,“此事绕了这么大个圈子,都知晓是京兆尹在背后出力,所以没人会往东家这处想,都巴不得此事在年关前解决,少一个烫手山芋。”   温印笑道,“那乔木也要把样子做像些。”   肖媛颔首,“做了,乔木将东家带给侯爷的那坛酒给开了,做了品酒,就是告诉京中,这赵记酒肆的东家换了,做足了想要重新经营的模样,结果第一日就挣了不少银子。”   “那不错。”温印莞尔。   肖媛又道,“乔木照夫人说的,银子都散出去了,京兆尹那处,还有陆公子早前寻来滋事的混混那处,都散了不少银子,出入都有方便,没那么多人盯着,也好办事。”   “那就好。”温印宽心了,李裕要时常出入赵记酒肆,这样稳妥。   等赵记酒肆的事情说完,温印的衣裳也穿好,借着掖袖口和衣裙边角的功夫,肖媛又道,“眼下京中这处还好,东边因为沧州战事,又并着天灾,临近东陵的地方开始缺粮了。不少流民往西边涌,此事朝中一直没有消息,流民越来越多,怕是要酿乱子。”   温印顿住,这个时候?   “东家?”肖媛看她。   温印摇头,“没事,你继续说。”   肖媛继续道,“灾荒这么闹下去,朝廷怕是最后会征用了商家的存粮赈灾,这个价格是极低的。听说东陵也缺粮,所以许家,宁家,傅家还有皮家都高价将粮食出给了东陵,先将银子赚到手了,也免得被朝廷征用,成了一纸水漂。”   “娄家不做这种生意。”温印低眸,“粮食都低价出到了东陵,届时饿死的都是长风的人。就算朝廷征粮,层层盘剥到了灾民手中没见的会有多少,但聊胜于无,这是朝廷的事;但这粮食去了东陵,就钱就挣的不干净。让韩渠把定州,成州,描州几处的存粮盘点了,心中先有个数,再找人告诉外祖母一声,我这里未必能留意,粮食的事,外祖母拿主意。”   “好。”肖媛应声。   临末了,肖媛又道,“东家,还有一事,东家记得早前让韩管事查的阮家吗?”   温印当然记得,陆平允的妻弟娶了商户阮家的女儿,李坦谋逆的粮草就是通过阮家的马匹生意私下运送的,陆平允解了李坦燃眉之急,也因此得了陆国公的爵位。   “阮家怎么了?”温印好奇。   “东家让韩管事继续盯着阮家的声音,近来有些不寻常的动静,韩管事让知会东家一声。朝廷负责监管商户的是户部,之前户部因为陆平允是工部尚书的关系,对阮家的生意几多通融,阮家的生意不干净,这些大家都知晓,但因为有陆平允做屏障,户部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自从陆平允做了陆国公,户部又忽然查阮家那些私下见不得人的勾当,阮家已经在找陆国公帮忙了。韩管事也没想清楚其中缘由,只觉得这其中怕是有蹊跷,让告诉东家一声,东家心中有数。”   是有蹊跷,没理由陆平允是工部尚书的时候,处处避让;陆平允成了陆国公,户部反而拿阮家开刀的道理。就算是陆平允得罪了人,旁人见他得了今日的地位眼红,也不应当从阮家这处拿捏陆平允。   “再让韩渠盯着,有消息告诉我。”温印嘱咐声。   肖媛应是。   “还有吗?”温印又问。   肖媛同她呆一处的时间有些长了,怕惹人生疑。   肖媛点头,“东家一直想要的滨城药材生意,对方反悔了。”   温印蹙眉,“怎么说?”   “对方说徐家开了更好的价钱,问东家要不要跟,他们可以考虑?”   温印抚了抚衣袖,“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这样的人全无诚信可言,再跟,类似的情况还会再出现,我们跟一次,他还会再提一次,试探底线,外祖母说过这是忌讳。利润都被他吃了,争得就是个面子,对方那准了娄家会争这个面子。”   肖媛轻叹,“那滨城的药材生意还做吗?”   温印看她,“吊着,他越急,我越不急,反正不都说我去苍月了吗,就说此事要我做主,寻不到我,就定不下来。对方无非是看娄家和徐家哪个更有利可图,徐家也不傻,娄家一直拖着没动静,徐家也会吊着,价格很快下来。”   “好。”   正好衣服袖口和边角都掖好,正正好好一身,连修都不用了。   温印看了看铜镜中。   铜镜中的人容颜极盛,眸间清亮,笑容间明媚动人,“这身是你做的吧?”   肖媛笑了笑,“东家眼光真好。”   温印笑道,“霓裳坊的老师傅都没你手艺好。”   “东家谬赞了。”   温印同肖媛在一处,又接连试了好几件,等试到最后一件湖蓝色的兔毛小袄时,李裕来了屏风后,正好见温印同肖媛说笑,也照着镜中。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温印也不例外。   而且,她本来就生得好看。   温印看到李裕时,微微怔了怔,李裕这才上前,“好看……”   温印轻声道,“我试好了,这几件都合身,不用改了,你试吧。”   李裕应好。   他其实想开口,让她留下的陪他一处,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温印已经走了,李裕只得作罢。   温印去了楼上宽衣,屏风后,肖媛替李裕更衣。   等温印换了衣裳从阁楼上下来,李裕才试到第一件上。   “把我的披风取来,我去苑里走走,”温印吩咐了声,鱼跃照做。   腊月中旬了,还有半月就是年关了。   这个时候的腊梅开得正好,温印边走边抬头看着。   清维在陪着李坦一处,宝燕跟着温印,也笑盈盈道,“这处的腊梅比侯府开得好。”   “这里是梅苑。”温印提醒。   宝燕笑开。   正好见元宝和铜钱在溜腊初,温印朝宝燕道,“把腊初抱来我看看。”   “好。”宝燕快步上前。   很快,宝燕抱了腊初折回,温印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一脸疑惑模样。   宝燕好奇,“夫人,怎么了?”   温印迟疑,“你觉不觉得……腊初好像长大了一头,怎么长得这么快啊?”   宝燕点头,“是啊,腊初是长得快啊,前日黎妈还说,腊初的品种会长成好大一只,而且长得可快了。”   温印:“……”   温印唏嘘,“长那么快做什么,好好当小奶狗不好吗?”   温印觉得自己魔怔了。   ***   京郊码头处,荒无人烟。   户部侍郎秦文斌快步上前,“贵平公公。”   “李大人。”贵平温声。   “公公要的东西。”秦文斌抵上,贵平接过,很快看完。   秦文斌恭声,“贵平公公,阮家还要再查吗?陆国公找户部施压了,再查,那就到一定要动阮家的地步了。”   贵平笑道,“查,继续查。”   秦文斌迟疑,“那陆国公这处?”   贵平平静道,“就让陆平允跳脚,越跳得厉害越好,慢慢来。”   秦文斌会意,“公公的意思下官明白了。”   “有劳李大人了。”贵平将东西收下,秦文斌拱手,“公公客气,公公有事让人来寻下官就是,下官不好久留,公公告辞。”   “好。”贵平目送秦文斌离开,上了远处的马车,又目送马车消失在视线尽头。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早前的记忆一点点涌上心头,贵平整个人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我爹说要善待你们岳家,没善待吗?你们岳家的子孙没一个争气的,我照顾你这么久,还是你伺候得好,不然我早杀了你们岳家那个兔崽子,哭什么哭?”   看着陆平允捏着娘亲的下巴,扇着娘亲耳光,他终于没忍住,冲上去狠狠咬了陆平允一口,“你放开我娘!”   “平儿!”娘亲惊恐。   但他哪里是陆平允的对手,陆平允抓起他,娘亲扑上来,“你放开他!”   陆平允反手一个耳光,“岳家想绝口是吗?我成全你们。”   他被陆平允掐着脖子,慢慢喘不过气来,是娘亲拿起茶壶砸在陆平允头上。   陆平允头上流血,娘亲让他跑,他吓懵,“娘!”   娘亲推他出去,“跑!”   他浑身打着颤,双腿都是软的,脑海中都是娘亲含泪模样,身后耳光声,拳打脚踢的声音传来。   他眼眶通红,拼命得跑,没命得跑,脑海中只有娘亲的声音,“跑!快跑!活下去,给娘报仇!”   身后陆家的小厮穷追不舍,他只有八.九岁大小,一直哭一直跑。   眼看要被追上,在拐角后冲上其中一辆停下的马车。   “谁!”侍卫纷纷拔刀,他跑得太快,也顾不得旁的,径直冲到马车上。   管事妈妈惊慌撩起帘栊,“二小姐!”   他才见到马车中的人。   但他一直在哆嗦,眼前也都挂着眼泪,其实看不清她。   温印淡声道,“走吧。”   管事妈妈诧异,“二小姐?”   “走吧。”温印又说了一声,然后低头看书。   他也诧异看向她,她没看他。   马车缓缓驶离,他能从马车帘栊的缝隙看到陆家的小厮追了上来,在周围寻找,但唯独这辆马车附近不敢上前。   但看了半天,应当确实没看到,又重新将目光投到了马车这处,他哆嗦着将帘栊放下,又听到马车外的侍卫恼道,“不长眼睛是吗!这是永安侯府的马车!滚!”   “嗖嗖”的拔刀声后,陆家小厮落荒而逃,而后,再没有了陆家小厮的声音。   他偷偷看向帘栊外,马车已经离开,也没有陆家那群人的身影。   他是逃出来了,但娘……   他双手环膝,没出声,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   身侧,温印递了一面手帕给他,他诧异接过,她没说话,也没再看他,继续捧着书看,宁静闲适,温和淡雅。   他后来才知晓马车是一路出京的。   京中很大,离京的路不短,到后来,他才擦干眼角看她。   她生得很好看,眸间清亮,不染一尘,安静得看着书,没有世家贵胄的虚荣,也没有故作的怜悯和同情,给了那时的他尊严和体面……   “快到城门口了,你到我后面去。”温印出声。他知晓出入城门口要盘查,也知晓不给她再添麻烦……   等到出京,他下了马车。   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他记得了方才侍卫口中的“永安侯府”,还有管事妈妈口中的那声“二小姐”……   马车驶远,他远远朝着马车拱手鞠躬。   贵平收起思绪,从袖中掏出那枚素娟手帕,除了一角刺绣的腊梅花枝,旁的空无一物。   —— 贵平公公,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 你刚才唤我二小姐,府中的人才会这么唤我……   贵平淡淡垂眸。   作者有话说:   今天核酸检测回来晚啦,先来2.5更,晚上应该还有一更,会很晚,可能也短,但会更   这章有周末红包,记得吐泡泡~   晚上见   今天写完一起捉虫 第048章 惦记   “公公。”是云陶上前。   贵平收起手帕, 塞回了袖间。   云陶见过这方手帕,贵平公公一直带在身边,云陶没多看。   “怎么了?”贵平淡声。   云陶应道, “公公,殿下在寻您, 让您回东宫一趟,他有事找您。”   贵平颔首, “我知晓了。”   马车就在不远处,云陶跟上, “公公, 早前是我办事不利, 被茂竹摆了一道。”   贵平淡声,“无事,知晓他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也好。”   云陶还是低头。   贵平看他,“别放心上,日后警醒些,这样的人不少,总会遇到的, 吃一堑长一智。”   “嗯。”云陶点头。   “走吧。”贵平轻声。   回东宫的马车上,贵平一路都没有说话,一直伸手撩起车窗上的帘栊出神, 云陶也未出声叨扰。   隔了很久, 马车在东宫前停下。   值守的禁军恭敬问候,“贵平公公。”   贵平颔首。   一路行至书斋处,没见茂竹身影, 苑中侍奉的内侍官上前, “殿下吩咐过了, 公公回来,直接入内就好,殿下在等公公了。”   “好。”贵平径直入内。   李坦很少在书斋中。   自从当日宫变,李坦主事朝政,大多时间都在宫中的泰和殿内,回了东宫大都很晚或夜深,几乎都在寝殿中,很少像今日这样在书斋。   “殿下。”贵平拱手行礼。   李坦听得出他的脚步声,等他上前行礼,李坦才轻嗯一声,而后看了他一眼,朝其他人道,“都出去吧,孤有话同贵平说。”   书斋中伺候的内侍官都退了出去。   贵平这才抬头看他,“殿下。”   李坦虽然让旁人退出,但自己并未特意抬头,而是一面低头看着手中的折子,一面沉声道,“你近来躲着孤?”   贵平躬身,温声道,“殿下琐事繁忙,贵平没敢打扰,在做旁的事。”   李坦停笔微悬,还是没有抬头,继续低声道,“你以前不会说这些话。”   贵平怔了怔,正欲开口,李坦又道,“是我上次话说重了,你上心了。”   “不曾。”贵平应声。   李坦这才顿住,也抬眸看他,低沉的声音道,“是我口不择言,胡乱说了话,你别忘心里去。”   李坦也不知道这句话怎么说出口的。   但这句话困在心里多时,说出来,便似真的舒服多了。   贵平看他,平静道,“殿下是东宫,不需要说这些。”   “贵平……”李坦欲言又止。   贵平重新拱手,恭敬躬身,“殿下,殿下有恩与贵平,贵平会永远记得,贵平这些年一直跟着殿下,知晓殿下。”   李坦脸色微缓。   贵平继续道,“早前大雪将万昌街的民宅压塌,京兆尹管不过来,是殿下在工部跟前提了一句,才让不少百姓免受其苦,贵平知晓,殿下是心中不舒服,贵平理应受着。”   李坦看他,“我是,近来有些焦躁。”   贵平轻声,“殿下,马上年关了,腊月二十五会休沐,殿下好好歇一歇吧。”   李坦颔首。   正好书斋外有内侍官的声音传来,“殿下,户部有急奏。”   “呈上来。”李坦淡声。   内侍官赶紧入内,双手呈上,李坦接过,内侍官退出的时候,李坦戏谑叹道,“看到了吗,上哪里歇?以前总觉得东宫也好,天子也好,这个位置日思夜想,但真正拿到了,好像也没那么重要的,反倒是以前以为的可以退而求其次的,反而发现是求而不得……”   贵平看他,没有应声。   户部的急奏,李坦会先看,只是目光一列列扫下,贵平肉眼可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是好事,而且是很不好的事,贵平心中拿捏。   果真,李坦重重摔了折子,这个人都被怒意包裹着,“沧州附近州郡灾荒,牵连了周遭十二城,眼下流民越积越多,都往高城涌,高城有流民举旗造反,这帮混账!”   贵平震惊,周遭十二城的流民,这不是小事!   ***   “我也觉得这不是小事。”案几前,温印感叹,“所以我才觉得奇怪,这几家都已经卖粮了,说明周遭都知道闹灾荒,粮食短缺,怕朝中征用,所以高价卖给了东陵挣一笔,那怎么朝中一直没动静?”   肖媛已经走了,温印同李裕说起这几家商人卖粮之事。   李裕一直安静听着,脸色一直很不好,等到温印说完,李裕才轻声道,“阿茵,不是朝廷没动静,而是下面的人瞒报了。”   “瞒报?”温印意外。   “嗯。”李裕看着她,仔细同她解释,“李坦好容易才坐上东宫的位置,他要证明自己有能力做东宫,早前只是明珠蒙尘,他的储君之位来路不正,所以他更要在把持朝政后,像朝中,像国中证明他能做天子。君君臣臣,他可以逼死赵国,因为侍奉天子,原本就是臣子本分,朝中会有非议,但只是非议;但此事不同,这些受灾的流民是他的子民,他监国才多久,就有流民滋事,甚至举起造反,这对李坦来说,才是大事。我昨日江之礼的时候,他同我说了很多事,包括前不久京中雪灾压塌了民舍,李坦把工部尚书叫到泰和殿提点,说明他不是心中没数的人……”   李裕徐徐说着,温印也慢慢听着。   其实她也听得认真,只是每次听李裕说起朝中之事的时候,她都觉得李裕好像忽然之间从之前的小奶狗摇城一变成了小狼狗,全是权谋算计的那种,稍不注意,他能咬疼你!   “……所以,此事也一样。如果李坦事前知晓,他一定会提前动作,我觉得此事可能没那么简单。”   温印听他说完,赶紧收回目光。   李裕继续道,“虽然地方官吏可能怕担责任瞒报,但流民是从东一点点往西边来的,沿途越来越多,没人敢担这个责任,除非,这些人原本就不怕担责任。而且沧州贺瑜是李坦的人,沧州的情况,贺瑜应当清楚,不应当瞒着李坦才对,这其中是有古怪,可能要再送消息给江之礼,让他打听。”   温印颔首,“好。”   温印以为他说完,正要起身,晨间的事还让她有些心有余悸,李裕却忽然问起,“娄长空呢?”   “啊?”温印愣住,以为听错,怎么会突然说到娄长空身上。   温□□虚坐了回来,“娄长空怎么了?”   肉眼可见的担心。   李裕不太愿意提这个名字,也知晓能有眼下这些契机,都是因为娄长空的缘故,但李裕还是不怎么喜欢,也沉声道,“娄长空也是商人,娄家也做粮食生意,他会不会也像那几家一样,把粮食高价卖给东陵?”   眼下粮食本就紧缺,流民越来越多,如果娄家这样的商家再做这样的事,恐怕真的会出篓子……   李裕说完,温印眨了眨眼,“他,他当然不会!”   语气就似旁人在质疑她似的。   李裕心里不舒服,“你怎么知道不会?”   温□□里窝火,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怎么不知道?!他有良心得很,不会发这种国难财,他要做早做了,没必要跟在这几家之后。”   李裕:“……”   言辞间除了维护就是不满。维护娄长空,顺带表示对他的不满。   李裕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了,但温印明显没嗅到醋味,依旧给自己正名,“别人不敢说,但娄长空我还是敢说的,他不会卖粮给东陵的,无论长风掌权的是你还是李坦,他都不会做这些事。”   温印笃定。   李裕看她,“那我真想见见他,看看他是不是真像你说的那样。”   温印支吾,“你,你见他干嘛,惦记他的铁矿啊?”   李裕好气好笑,“我惦记他人!”   温印:“……”   温印不自觉从早前激动得坐直了同他理论,到眼下慢慢往后坐回去了些,好像离他远些更安稳些一样,神色也有些古怪。   李裕看在眼里,不自然问道,“他比你年长多少?”   温印以为听错:“嗯?”   李裕再问了一次,“娄长空你比大多少?”   温印头疼,“同岁吧……”   这也不算撒谎。   李裕表情微妙,“那也不大点儿,也就比我大两岁,大不了多少……”   温印探究问道,“李裕,他做什么了,你怎么总惦记他啊?要真是怀璧有罪,那让他把铁矿给你,你是不是就不惦记了?”   李裕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我才不惦记他的铁矿!”   温□□中好气好笑,她还不想给你呢!   李裕似是也意识到有些失态,也不想在她面前表露出来,遂又调整了语气,尽量平和道,“他不是在定州吗?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温印:“???”   她怎么不知道的?   温印诧异,“为,为什么呀?”   这冷不丁的一句,确实吓了她一跳,以为他猜到了。   李裕却凑近看她,“阿茵,我们可能要想办法尽快去定州一趟,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必须要亲自去定州取,越耽误得久,风险越大,这件东西必须要拿到。”   作者有话说:   女鹅:不,你永远不可能见到他,他也不想见你,,,   ——————   更新啦,今天一言难尽,希望一切都好   国际惯例这章也有周末红包,记得吐泡泡,所有红包都是周一中午12:00一起发,节省人力。   ——————   这篇日万是极限了,再多写不好了,所以准备双开一篇,本来想写《与有荣焉》但是怕写窜,也不想《芙蓉色》一样的,一个时期会些窜,要我写仙侠吧,总不会串了,, 第049章 随手之劳   李裕说完, 两人心底其实都很清楚,去定州不是件容易的事。   眼下连离开离院都不容易,更何况还是要离开京中去定州那么远的地方?   即便温印的外祖母在定州, 但要李坦这里松口,恐怕很难……   “是已经有注意了吗?”温印看他。   李裕摇了摇头, 如实道,“还有时日, 我再想想。”   换作旁人许是迟疑,但温印蛾眉微微蹙了蹙, 垂眸应道, “我也再想想, 办法应当有。”   李裕看她,温声道,“你不问我要去定州取什么东西?”   温印抬眸看他,“李裕,你不用什么事都告诉我,也没必要诸事都说与我听,你同江之礼清楚, 心中有数就好。”   李裕微怔,继而道,“温印, 我是说, 我信任你,没什么避讳的。”   温印笑了笑,看他, “那你更要小心了。”   李裕诧异, 眉头微微拢了拢, 整个人有些不解得看她。   温印也凑近,轻声道,“万一哪天,我改立场了……”   李裕温和,“你不会。”   温印:“……”   温印改口,“那再要么,我被人抓住,严刑拷问,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李裕愣住,也噤声。   温印忽然笑开,“所以小心了,别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我怕不小心把你的秘密说出去。”   李裕看她。   温印听到脚下窸窸窣窣的声音,稍稍侧头,见是腊初上前了。   “腊初?”温印出声。   腊初使劲儿摇尾巴讨好她,想同主人亲近,温印也果真俯身,抱起腊初。   腊初在她怀中,伸脖子舔了舔她的脸。   温印没来得及躲开,但也没生气,笑了笑,继续逗腊初玩。   李裕心底的醋都要酸出来了。   他还,比不上一只狗呢……   而温印确实同腊初在一道玩,伸手抱起腊初,“真长个了~”   腊初又趁机舔了舔她。   温印顺道起身,一面抱他,一面戳了戳它额头,同它去了旧亭外,然后放下它,同它跑着玩。   李裕看着她同腊初相互追逐嬉戏,嘴角起初是挂着笑意,但后来,慢慢地,笑意尽敛,想起她刚才口中那句,我被人抓住,严刑拷问……   李裕心底像被针扎似的难受着。   黎妈上前,“殿下。”   李裕没留意黎妈何时来的,也温声道,“黎妈。”   黎妈看他,“殿下没同夫人一处?”   不知为何,李裕忽然不想在黎妈面前隐瞒当下的情绪,一面重新转眸看向温印的身影,一面轻声说道,“我就想,这么远远看她一会儿……”   黎妈微讶。   李裕低声,“黎妈,别告诉她……”   “哦,好。”黎妈似是没反应过来,但见李裕目光一直落在温印身上,看她抱着腊初举高高,也会放下,最后被腊初扑倒,腊初舔了舔她,她撑手起身,腊初蹭她……   李裕笑了笑。   ***   入夜的时候,余妈来了赏梅阁中,同温印说起离院里年关的布置和安排。   眼下已是腊月中旬,还有半个月就是年关了,如今夫人在离院中,夫人诸事讲究,年关时的离院一定要收拾得像模像样些,否则夫人这关怕是过不了。   余妈是离院名义上的管事妈妈,这些事情即便要夫人拿主意,也是她负责。   早前贵平公公打过招呼,不能怠慢。   她也在院中见过夫人同贵平公公还有茂竹公公交锋过,夫人跟前,马虎不得。   温印一面听余妈说起离院的布置,一面低头翻着黎妈呈上来的册子。   世家贵胄家中的女儿,尤其是嫡女,日后嫁到各府都是要掌管中馈的,账册也好,这样的类目册子也好,都是会看的。   温印连生意的账本都能看,一眼就能看出这本类目上,余妈吃了多少回扣,得了多少好处,温印没有戳穿,漫不经心问了声,“旧亭那处什么时候能修好?定下来有些时日了,眼下都要年关了还没动土,会不会来不及?”   温印问起,余妈赶紧道,“老奴方才问过卢管事了,卢管事昨日才同曲工见面过,但没有旁的事,就没来梅苑叨扰夫人了,说物材都已经备齐了,人手也安排到位了,明日便能有工期排出来,所以原本想着是明日来告诉夫人的,夫人先问起,也正好同夫人说一声,后日曲工就会带人来梅苑开工,不耽误的话,四五日工期就能搭建好,再做一些修饰,年关前能完工,就是这几日,旧亭这处夫人怕是暂时不能去了……”   温印颔首,“那就好,我还想着年关时候能在旧亭那处赏雪呢,来得及就好。”   温印言罢,又朝黎妈道,“黎妈,备些赏雪的茶吧,有新亭了,可以多在苑中坐坐。”   黎妈笑道,“老奴省得了。早前侯府的茶都是铺子上送来的,眼下离院这处不同,得自己去挑,老奴明日就去东市看看,挑挑好茶。”   “也是。”温印好似也才想起这么一处。   余妈陪同着一道笑了笑,又朝温印道,“那夫人您看,旁的呢?”   温印目光重新落在方才的类目册子上,温印知晓余妈管着离院的事,平日里离院的人少,开支用度少,油水就少,好容易盼上个年关,她一看册子便知银子出在何处。   温印笑了笑,“余妈考虑得周道,离院里太冷清了些,年关是应当多置些年灯,热闹些。”   温印直接提到年灯上,余妈一愣,跟着赔笑着,心中却是颤了颤。   又拿不准温印的意思,便试探道,“那,夫人您的意思,是太多了吗?老奴是想着夫人讲究,也爱热闹,所以年灯都是按照五人身间隔的,夫人若是觉得不妥,那按十人身间隔也行……”   余妈一直看着温印,察言观色。   温印却笑,“我这人就喜欢热闹,尤其是年关的时候,没什么不妥之处,就按照五人身去做,梅苑里按照三人身间隔去置办,亮堂些,喜庆些,不管离院以前怎么样,但眼下我在,那日后都要热闹些。余妈,你觉得呢?”   温印说完又笑了笑,余妈也跟着笑起来,“夫人拿主意就好。”   温印朝黎妈几人道,“都出去吧,我有话单独同余妈说。”   余妈愣了愣,黎妈和清维,鱼跃等人都朝着温印福了福身,退到了屏风后去。   屏风前便只剩了余妈和温印两人。   余妈有些紧张得看向温印,“夫,夫人……”   温印缓缓起身上前,将手中的类目册子交换给余妈手中,“拿好了余妈。”   她话中有话,余妈不可能听不出来,余妈颤颤接过,有些担心得看向温印。   温印轻声道,“我早前说过,你不为难我,我不为难你,余妈还记得吗?”   余妈颔首,“夫人的话,老奴一直记得的,夫人放心。”   余妈近乎肯定,夫人已经知晓其中猫腻,但没戳穿罢了。   “记得就好。”温印温声道,“还有一件事,要请余妈帮忙。”   余妈躬身,“夫人,您说。”   温印俯身,一面拿起一侧的花木剪子,慢慢修理屋中早前换过的冬日盆栽,一面轻声道,“帮我带句话给贵平公公,年关前后,我想寻一日回府省亲,我祖母年事大了,我总要回府看看。”   余妈面前明显一松,“老奴明白了。”   这是人之常情,不是什么为难的事,余妈心里松了口气,方才还以为是难办的事。   结果温印又道,“我是说,一道去。”   一道?   余妈顿了稍许,忽然意会到一道就是同废太子一处的意思,这件事她哪里能替贵平公公答应得下来,余妈又不好得罪她,赶紧应道,“老奴知晓了,老奴会替夫人将话带给贵平公公的。”   “嗯,好,那你去忙吧。”温印没看她,继续修剪着盆栽的花枝。   余妈巴不得立即走,“夫人,老奴告退了。”   等余妈的脚步声离开了屋中,温印又唤了声,“安润。”   安润入内,“夫人。”   温印叮嘱道,“告诉韩渠一声,余妈在哪处买的东西,就把哪处铺子买下来,所有的账目都留好,有用得上的地方,不着急。”   安润应声。   温印看了看一侧的铜壶滴漏,余妈在阁中有些时候了,余妈来的时候,李裕去洗漱的,眼下应该早就沐浴洗漱完了。   时辰也不早了,温印放下花木剪,径直上了二楼阁楼。   阁楼处,李裕是洗漱完了,但没睡,也没在案几前看书册,而是坐在床榻上,靠着墙,仰首空望着一处出神,是在想事情。   “还没睡?”温印问了声。   李裕果真道,“晚些,我在想事情。”   温印则去了耳房中洗漱。   李裕早前才沐浴过,耳房中水汽袅袅,暖意徜徉,一点都不觉得冷。   温印在屏风后宽衣,衣裳一件件挂在屏风处,露出曼妙身姿。浴桶中的水是刚才鱼跃和塘间才看过的,温温热热正好。   温印踩着脚蹬入了浴桶中,温和的水温好似瞬间驱走了一身的疲惫之意,她仰首靠着浴桶处,阖眸躺下,也舒服得叹了叹。   今日和腊初跑了好久,出了不少汗,在浴桶中的时候,让人觉得莫名轻松。   她今日其实心里一直装着事情。   李裕早前提起的要去定州的事,是很难,但眼下还有时间,并非全然没有机会,只是她同李坦接触得很少,不一定能猜得到李坦的心思,但父亲一定熟悉。   如果年关前后能回家中一趟,能同父亲商议,兴许会有好的办法……   她也知道贵平做不了主,但眼下只能通过余妈问贵平。   她见过贵平几次,贵平人很谨慎,对李坦也忠心,也处处站在李坦的立场,同东宫中的旁人相比,贵平算厚道。   她如果让余妈去问贵平,贵平应当有很大的几率会去问李坦,另外换一个人许是会石沉大海……   她也说不好,早前在梅苑中见贵平那次,她倒是真在记忆里仔细搜寻过,但她确实记不得见过贵平这个人。   温印缓缓睁眼,只能等等看,不行再想旁的办法。   ……   等温印从耳房出来,已经将头擦干,也很晚了。   但她见李裕单膝屈起,坐在床榻上,靠墙仰首的模样和早前她去耳房前近乎一模一样,是基本没动过。   “还没睡?”温印很少见他这样,他上次这么一直坐在床榻上仰首靠着墙侧想事情,还是在主苑中刚醒过来的时候。   这一晃,时间都过去将近一月,太快了。   温印问完,李裕才回过神来,转眸看她,轻声道,“嗯,等你。”   温印坐下,俯身脱了鞋,蜷腿坐上床榻,眸间微讶,等她做什么?   “睡觉啊。”他一语双关。   刚说完,就伸手拉着她躺下。   温印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拉到怀中,像早前一样,她背对着他,他伸手环住她腰间,从身后揽着她,还伸手牵了两床被子给两人盖上,最后埋首在她颈后,一气呵成,一点多余的动作和步骤都没有。   温印:“……”   温印支吾,“李裕?”   “嗯。”他也埋首在她颈后,闭上眼睛,沉声道,“阿茵,我就是有些害怕。”   他,害怕?   她怎么一点都不觉得?   探密道的时候,做贵平面前做戏的时候,她觉得他从来都是沉稳冷静的那个,一点都不害怕才是。   温印刚想开口问他,他又轻声道,“睡了。”   他说完缄声。   温印又不好再问,而且眼下的气氛仿佛也不适合再多问。   —— 万一我被人抓住,严刑拷问,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他不由揽紧她。   如果他真的逃出京中,她一定要同他一处。   李裕指尖攥紧,手臂的力道便不自觉更大了些。   温印不得不出声,“你勒紧我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心中怪怪的,但方才李裕实在勒得太紧。   李裕回神,缓缓松开,方才是想着想着心里难过,也紧张了,没留意旁的。   “李裕你怎么了?”温印担心。   他轻声道,“没,我就是冷,抱紧些。”   温印微怔。   又听他的声音温和在颈后想起,“抱紧些,我就不冷了。”   这句说话,很长一段时间李裕都没有再出声,温印也愣住,没有跟着说话了。   很久之后,他又唤了一声,“阿茵。”   “嗯?”温印也还没睡。   李裕轻声道,“我很快会高你一头了。”   温印:“……”   温印脸色一红,幸好是背对着他,他未必能看见,但温□□中想,她当时说那句话的时候,李裕应当睡熟了,还在说呓语,不应当听到了那句高她一头的话才是。   温□□中紧张,欲盖弥彰,“高,高一开头怎么了?”   温印也不知为何,心砰砰跳着。   李裕温声道,“你今日不是喜欢那枝腊梅花枝吗?”   温印才想起来,她是觉得有枝腊梅生得很好看,想折下来插进白玉瓷瓶中,放在二楼阁楼内,既赏心悦目,还能闻到腊梅花香。   但她不够高,李裕也不够,两人若是要摘下来,还得让人搬凳子,要不就是远处值守的禁军代劳,最后两人放弃了。   是有这么一幕,温印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事情来,好像和高她一头也没什么联系……   李裕温和道,“等我高你一头,抱着你,你就可以摘到了。”   温印:“……”   温印没想到他说的高她一头是这个意思,原来不是她想的那个,温印.心中唏嘘,又心虚应道了声,“嗯。”   而且不知为何,直至李裕没出声了,她脑海中还在想那个画面。   她也好像,有一点期待那个画面……   奇奇怪怪的。   她阖眸,试图不去想了,但闭眼的时候,好像真的看见了……   温印微怔,不由睁眼,但身后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又好似将她心中的疑虑和诧异打消。   她好像已经习惯身后这道均匀平和的呼吸声,也莫名想,若是有一日没有李裕了,她会不会不习惯?   ***   翌日下了早朝,茂竹留在泰和殿外伺候,贵平回了东宫处理旁的事宜。   贵平刚回东宫,云陶便迎了上来,“公公,余妈来了,我同余妈说了,让她先在苑中候着,等公公处理完手中的事再见她。”   余妈?   是离院有事?   贵平眉头微拢,朝云陶道,“先让余妈来。”   云陶愣愣应好。   等余妈来了贵平跟前,贵平才放下手中的事,“怎么了,是离院有事吗?”   余妈连忙应声,“公公,马上就是年关了,老奴将年关的清单册子给了夫人过目,夫人看过,说让热闹喜庆些,所以物什置的有些多,提前同公公说一声。”   贵平淡声,“随她吧。”   见贵平公公都没伸手接册子,余妈只好将册子收了回来,她也纳闷,贵平公公竟然都没过目。   “就这事吗?”贵平又问。   余妈赶紧道,“还有。”   “说吧。”贵平声音清淡。   这才是余妈心中担心的,不好说,所以一面试探着,一面察言观色说,“公公,还有一事,夫人让奴家来问公公一声,说侯府老夫人挂念,她也想念老夫人和侯爷了,想年关前后寻一日回府省亲。”   “侯府就在京中,回就好了。”贵平不以为然。   就算是离院,也不至于年关都走动不了,温印应当清楚。   “不,不是。”余妈支吾着,最难开口的部分到了,余妈叹道,“公公,夫人的意思是,还要带废太子一道去。”   贵平指尖微滞。   余妈继续道,“夫人说,要带废太子回家中看看祖母……”   余妈见贵平沉默了片刻。   很少见,但确实是。   片刻后,贵平淡声,“好,我知道。”   余妈惊讶看他,“那,贵平公公,奴家要怎么回夫人一声?”   贵平轻声道,“你回去同夫人说,此事我做不了主,我会问问殿下,请夫人稍安勿躁。”   得了贵平公公这句话,余妈心中释怀了,“好,奴家知道了,奴家这就回去告诉夫人一声。”   贵平轻嗯一声,余妈快步离开了苑中。   等余妈走远,方才一直在一侧的云陶上前,“公公,您其实大可不用管离院的事,也不问殿下的,公公您说问了,离院那头也不知道;但公公要是真问起殿下,殿下会不会不高兴?”   之前殿下同公公生间隙的事,云陶心中还有些后怕;眼下好容易缓和,他怕公公又触怒殿下……   早前还好,眼下还有个茂竹在,不同往日了。   云陶心中担忧。   贵平轻声道,“随手之劳罢了,家中有亲眷便是寄托,不是什么大事。”   “可……”云陶叹道,“公公,我怕茂竹使坏,又借机让公公同殿下生间隙。”   贵平看他,淡声道,“殿下如果真同我生间隙,无论多问一句少问一句,都不会有什么不同。”   云陶似懂非懂。   “去做事吧。”贵平吩咐声。   云陶拱手应是。   云陶年纪不大,但一直跟着贵平,所以拿贵平当兄长对待,也听贵平的话。   当下回头看看贵平,好似在认真看着手中卷轴的模样,云陶心中轻叹。   他一直跟着公公,早就熟悉了,他总觉得公公在对待离院的事情上尤其上心,还偏心,譬如今日,原本应不应,应了做不做都是一念之间的事。   早前公公明明教过他的,应过的事,未必一定要做……   他都记得。   云陶看向贵平,知晓他目光落在手中卷轴上,但其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贵平是没看进去,脑海中都是那日在离院刚见她时的场景,他一直偷偷打量她。   永安侯府二小姐云鬓纤腰,清波流盼,生得极美,早前就曾是王孙公子心中肖想。他跟在东宫身后,从远远看过她一次,未再像眼下这般近过。   是真的好看,而且,比以前还好看……   —— 我和贵平公公的目的一样,不想这处接二连三生事,不如就此止步,大家都相安无事。   场景一转,又是屏风后,一地凌乱的衣裳,赤.裸着上身的李裕将她摁在木柜前,她脚踝处还挂着衣裳。   贵平指尖攥紧。   这些事,为什么要落在她身上……   作者有话说:   抱歉,姑娘们,今天去准备物资了,而且神兽要停课一周,我提前准备了些东西,更新完了   还有一更可能在凌晨前后   这章有红包,记得冒泡,我继续写了 第050章 镇宅驱邪   源川茶庄内, 掌柜见了黎妈匆匆迎上前来,“黎妈,您怎么亲自来了, 您说一声,我直接让人将茶叶送去侯府就好, 或是我们直接去一趟,也不麻烦黎妈您特意跑一趟茶庄这处。”   永安侯府是源川茶庄的常客。   这些年, 一直是黎妈在挑茶庄的茶叶,所以掌柜同黎妈熟络。   永安侯府是贵客, 但黎妈这处懂茶, 只要稍稍提起雨水, 气候,黎妈就清楚对采摘时间和口感的影响,所以掌柜对黎妈一直恭敬。   只是刚说完,掌柜就似想起什么一般,忽然道,“好像前两日才刚去了侯府,没见到黎妈。”   掌柜将这事忘在脑后了。   黎妈温和笑道, “我不在侯府了,我同二小姐一道。”   掌柜很快想起离院的事来。   京中都知晓陛下一道旨意,赐婚给了永安侯府, 这不是什么好事, 开门做生意最忌讳在对方面前说不称心的事。   此事在永安侯府跟前提不得。   掌柜圆滑世故,“许久没见黎妈了,我替黎妈泡茶。”   “有劳了。”黎妈应声。   黎妈是常客, 掌柜直接领了黎妈去屏风后的品茶处, 此处用来待客。   像茶铺这样的地方, 都会有大大小小的品茶处,源川茶铺在京中算得上名号,所以品茶处也布置得有韵致。   “这一趟来,是替二小姐挑茶的,云州珀珞有今年的新茶吗?”黎妈问起。   掌柜叹道,“黎妈,您是行家,今年雨季较往年早,云州珀珞有一半时间都不对,好一些的到处都在缺,眼下京中各家茶庄都没有云州珀珞的新茶,还在从外地运来。前两日去侯府时,正好见了世子夫人,世子夫人亲自说了要云州珀珞,但眼下京中都无货,我也同世子夫人说了,等到货了第一时间给侯府送去。”   黎妈笑道,“是了,老夫人和世子夫人都记着二小姐喜欢云州珀珞,眼下年关了,是替二小姐备的。”   倒是都想到一处去了。   既然没有云州珀珞,侯府也预定了,黎妈问道,“那白牡丹呢?”   掌柜笑道,“这个有。”   黎妈也道,“除了云州珀珞,二小姐还喜欢白牡丹,看看有好一些的吗?”   掌柜应道,“有,黎妈您先坐,我去替二小姐挑。”   “有劳了。”黎妈道谢。   黎妈端起茶盏饮茶,源川茶庄黎妈已经很熟了,没有什么拘谨和不习惯的,掌柜很快挑完,又装了茶罐,给黎妈端来,“黎妈,特级的白牡丹。”   黎妈打开看了看。   正好店铺外有了新客人来,茶庄的伙计上前招呼。   “我们小姐正好逛这里,马上年关了,给国公爷挑些好茶。”是陆江月身边的婢女。   国公爷?陆国公?黎妈意外。   果真,伙计的声音传来,“陆小姐,这边请,小的去请掌柜来。”   茶庄的贵客都是掌柜亲自招呼的,伙计快步上前,掌柜还未来得及同黎妈多说两句,伙计就来了跟前,“掌柜,陆国公府上的陆小姐到了。”   方才掌柜和黎妈都听到了。   掌柜歉意看向黎妈,黎妈温和道,“您去吧。”   “那实在对不住,阿金,你来替黎妈看看白牡丹。”掌柜吩咐一声,名叫阿金的伙计连忙上前,“黎妈你看看,有什么您同我说。”   黎妈颔首。   掌柜上前招呼陆江月,“陆小姐。”   “我来给父亲挑茶,你们这里有什么好茶?”   掌柜一听,便知这位不大懂,但是面子上过不去,所以不能说破,掌柜恭敬道,“我领陆小姐看看?”   “好。”陆江月点头。   早前这些挑茶的事,她也很少做,倒是见温印和于阳郡主长做,如今她是国公府的小姐了,这些自然不能少。   陆江月同掌柜在一处,陆江月身边的婢女环顾四周,正好通过屏风的缝隙看到屏风后的人,这不是……   婢女快步上前,在陆江月身边附耳,“小姐,是永安侯府二小姐身边的管事妈妈,好像是叫黎妈那个。”   陆江月脚下驻足。   相比起茶,她对这个倒更有兴趣些。   “看到温印了吗?”陆江月问。   婢女摇头,“好像只有黎妈。”   陆江月轻叹,“倒是可惜了。”   黎妈已经特意避开她了,没吱声,茶叶也挑好,就等着陆江月离开或是去别处的时候,她再离开,尽量不要冲突,给夫人添麻烦,但见到陆江月由丫鬟扶着,从厅中绕到屏风后,出现面前的时候,黎妈知晓避不开了,对方是故意的。   果真,陆江月踱步上前,“啧啧”叹道,“怎么,在离院还有心情喝茶呀?”   黎妈看向她,尽量忍住心中不舒服,低头招呼,“陆小姐。”   她是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对方是国公府的小姐,对方招呼,她总要应声的,夫人不在,礼数却不能少,落人口舌。   “茶呢?”陆江月没搭理她,而是问起温印的茶。   黎妈没有应声,伙计也不敢应声,她身后的掌柜也没吭声。   “哦,这里呀~”陆江月继续踱步上前。   身边的婢女会意打开了茶罐,陆江月佯装皱眉,“这什么茶呀?”   她问起,掌柜不得不开口,“陆小姐,是白牡丹。”   陆江月轻哂,“白牡丹,这名字都这么俗气,倒真适合温印的。”   掌柜轻声道,“陆小姐,白牡丹是白茶的一种,清淡的。”   陆江月:“……”   黎妈掩了眸间笑意,是真不懂,但又装懂。   黎妈想起夫人早前说起的,不重要的人,理她做什么?   黎妈没吱声。   “我要这罐。”陆江月忽然开口。   黎妈诧异看她,掌柜也尴尬,“陆小姐,茶庄中的白牡丹还多,我给您挑。”   “不,我就要这罐。”陆江月笑着看向黎妈。   掌柜歉意道,“陆小姐,这罐已经给二小姐这处了,我再替您挑吧。”   黎妈皱眉存心来挑事的,哪会这么容易收手?   但陆江月却忽然道,“也是。”   黎妈看她。   陆江月笑道,“打开我看看。”   伙计为难看向黎妈,对方是国公府的小姐,都不敢怠慢。   黎妈颔首。   伙计上前,打开茶罐。   陆江月行至黎妈跟前,“这就是白牡丹啊?”   语气中都是好奇。   “是。”伙计应声。   只是话音刚落,就见陆江月伸手,在一侧的盆景盆中抓了一把土,当着黎妈的面放进了茶罐了。   黎妈,伙计和掌柜都愣住。   黎妈微恼,刚想开口,又想起夫人的告诫,眼下夫人不在,若是出什么乱子,指不定都往她这处扣,往她这处扣就是往夫人身上扣,黎妈忍气吞声。   陆江月看向黎妈一幅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好似棒打落水狗的快感,又抓了一把洒进去,“哦,不够啊,再来一些。”   “你!”黎妈好容易忍住。   陆江月拍了拍手掌上的浮灰,心中爽利了,“带回去吧,离院的人,喝这种茶就够了,告诉温印一声,记得,慢慢品。”   陆江月说完,心头舒服了,又伸手拔了盆景中的草。   掌柜心中也恼。   能做茶庄生意掌柜的,也不都是想着挣钱,也是喜欢,看着这罐茶被白白糟蹋了,掌柜脸色也不好看,但又不能说什么。   黎妈脸色也是白的,低声道,“暴殄天物。”   陆江月皱眉,“你说什么?”   陆江月正要气势汹汹上前,却忽然听到“喵”得一声,陆江月愣住,猫,猫……   “小姐,是猫!”身边的婢女也吓倒。   陆江月刚目露惊慌之色,那猫就一爪子挠了上去!   ……   外阁间中,黎妈继续同温印说起,“就这样,陆小姐被猫挠了,挠得还挺狠的,几根猫爪子印迹,还好是挠在脖子这处,差一点就在脸上,破相了,吓得掌柜腿都软了,陆小姐也边哭边离开了,就怕脖子上留疤,没追究旁的。”   温印看她,“黎妈,辛苦了。”   她不在,她真怕陆江月欺负黎妈。   黎妈叹道,“不辛苦,就是憋屈,如今朝中陆国公一门当道,真是没个看头了。”   温印倒是问起,“好端端,猫怎么会抓她?她做什么了?”   言及此处,黎妈都忍不住笑了,“说来也巧了,早前茶庄的伙计将盆栽打碎了,让人重新端了一盆盆栽来,对方没留意,将他们东家的猫薄荷给搬来了。陆小姐抓了几把都是猫薄荷里的土,最后又将猫薄荷给拔了,掌柜说那是他们东家最喜欢的猫,脾气最刁钻,平日里谁动它的猫薄荷,都要上去挠人的,这不赶巧了,照着陆小姐的脖子就挠过去了,倒也不是针对她,听说挠了不少人……”   温印娥眉微蹙,喜欢猫,开茶庄,做茶叶生意……   温印忽然头疼,该不是傅家那个败家子吧。   温印隐约有印象,那个败家子提到收了京中的茶庄,要去京中做茶庄生意,险些没把他爹给气吐血。   十有八,九是傅云珩。   黎妈上前,“夫人,云州珀珞要迟些,掌柜重新换了白牡丹给您。”   温印没看,“先不喝了,还有,黎妈,日后别去他们家买茶了。”   黎妈不解,“侯府一直用的他们家。”   温印笑道,“开玩笑的。”   黎妈:“……”   温印又看向黎妈道,“对了,黎妈,日后若是再遇上陆江月,能远些就远些,怕她迁怒你;但若是她欺负你了,你要告诉我,别瞒着我。”   黎妈笑道,“老奴省得了。”   温印这才低头喝茶。   黎妈出了外阁间,温印似是又想起什么一般,唤了声,“安润。”   安润花枝招展入内,“夫人~”   温印勾了勾手指,安润每次见她这个动作就知晓要做些奇奇怪怪的事,安润凑近,温印轻声道,“我要一只猫。”   安润:“啊?”   安润以为听错,夫人让他弄一只牛回来他还相信些。   夫人不养猫的,早前在老夫人跟前,表姑娘养了一只猫,夫人都没养……   温印却肯定,“我要养猫。”   安润嘴角抽了抽,“好端端的,养,养什么猫啊?”   温印会错了意,认真描述道,“要那种脾气不怎么好的,最好是易怒易爆炸的,还要爪子锋利些的。”   安润:“……您这哪是养猫啊,养豹子吧~”   温印颔首,“也不是不可以,有没有那种看起来像猫的豹子?”   安润叹道:“夫人您不有狗了吗?还养猫做什么?”   温印一本正经道,“镇宅啊~”   安润:“……”   温印摇头,纠正道,“驱邪~镇宅驱邪~”   安润头疼。   温印又道,“你找黎妈打听下,她今日在哪家茶庄买的茶,那家茶庄的东家养的什么猫,我们就样什么。”   安润嘴角抽了抽。   温印端起茶盏,再饮了一口,虽然不知道陆江月为什么忽然怕猫了,早前她是不怕的,但怕猫好啊,她养一只试试!   ***   赵记酒肆中,李裕同江之礼一处,“要查查东边流民的事,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仗是早前打的,天灾也是早前生的,要有流民滋事早该有了,但之前一直没事,等到李坦坐上东宫之位,软禁了父皇,眼下才有流民举旗造反的事传出,是不是太巧了?”   江之礼早前并未想过此处,但李裕这么一提,江之礼拢眉,“反过来想,若是有人利用李坦和东陵搬倒了陶家,软禁了陛下,又废了殿下,这个时候再针对李坦,做什么都名正言顺?”   李裕目光微凌,沉声道,“我只是猜测而已,但如果是真的,怀瑾,我们恐怕更要小心了,李坦一除,我就是最大的挡路石。看着李坦的那个人,也一定在看着我。”   作者有话说:   三更来了,呼呼,大家晚安啦,明天见   这章最后一章周末红包,记得吐泡泡,明天中午12:00一起发红包   ————————   一下是本周感谢信。感谢在2022-04-04 23:40:32~2022-04-10 23:3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洛神花茶 6个;从前没有山 5个;小院子 3个;派派 2个;留白、过年炖锅羊肉吃、百百的阿花、May、raincherr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ora 96瓶;尤礼安 40瓶;大吉大利、candy、我的弦、乐小胥、幼儿园扛把子、流年终好 20瓶;爱看小说的小貔恘 19瓶;爱在温柔里生长- 15瓶;风之遥... 11瓶;La lune?、58360516、阿喵、青酒くん、头发没了ā、仟里、Cecily、柒柒、秋葵炸丸子、一意、一叶长安、Hanah 10瓶;58859156、41475812 8瓶;飞舞2012、253866、lelouchu、兰妹妹、无聊的夏日、00、卉、京京 5瓶;maruko、腱小宝 4瓶;而安、对月吹闲笛 3瓶;希芙、Cathreen、橙子、牛嘟嘟11、夕夏阳阳、百事青柠 2瓶;不自知的海灵、淡淡兰亭、香山丽卡、季崇易、威风堂堂、乖仔囡、豆芽菜菜、彼得熊猫、喜欢吃辣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51章 念茵亭   温印晨间照旧醒得很早, 昨晚李裕同江之礼见面,又是很晚才回,但这次李裕回来她有印象。   经过了前几日的别扭, 这几日李裕抱着她睡在一处好像又慢慢习惯了,想来的时候, 李裕还枕在她身后没醒,温印轻手轻身没吵醒他。   而后和衣起身, 去屏风后换了衣裳洗漱。   在外阁间用早饭的时候,余妈来了外阁间中, “夫人。”   温印轻嗯一声。   温印喝粥, 余妈继续道, “夫人,今日曲工带了人来梅苑搬运物材,晚些就要开始修缮梅苑中的那处旧亭了。卢管事在梅苑中照看着,曲工也在,夫人稍后去看看吗?”   温印淡声,“我用过饭,晚些去看看。”   余妈应好。   “还有事?”温印见她没着急走, 平日里,余妈是怕在她跟前多留的,今日例外。   余妈看了看她, 又看了看周围。   温印会意, “都出去吧。”   清维几人福了福身,出了屋中。   “说吧,余妈。”温印看她。   余妈这才上前, 轻声道, “夫人, 老奴昨日去过东宫了,夫人的话,老奴也带给贵平公公了,贵平公公说知晓了,他晚些问问殿下的意思,请夫人在院中等消息,稍安勿躁,他这边有信儿,就让人来通知夫人一声。”   “好,辛苦余妈了。”温印莞尔。   余妈跟着颔首,“夫人客气了,原本就是应当的,那老奴去忙院中旁的事情了,不叨扰夫人了。”   “好。”温印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见余妈退出屋中,温□□中约莫有了数。   像余妈这样的人,谨慎又善于揣着人心,惯来报喜不报忧。   余妈能在她跟前这么说,那便是贵平真的应了要去李坦跟前问一声;贵平若是没应,或是怼了余妈,余妈是不会特意跑来她跟前复命邀功的。   温印没再想余妈的事,而是在想贵平。   以贵平的行事,若是应了去问李坦,多半不会说谎。   贵平只是立场不同,但人不会,不落井下石,她想起归宁途中遇到陆江月那次,其实也是贵平解围的,后来贵平又送她回了侯府,途中没有再生旁的事。   贵平怎么会跟着李坦,他们不像一类人……   思绪间,清维扶着温印去了旧亭那处。   早饭后温印要散步消食,旧亭那处在运送物材,也准备动工,温印正好去看看。   “安润呢?”温印问起。   苑中有没有安润在很明显,在的时候,吵得人头疼,不在的时候,整个赏梅阁都是安静的。   今日晨间就是安静的。   清维应道,“晨间就出院中了,说夫人要养猫,她晨间就同鱼跃两人出去了。”   言及此处,清维不由笑了笑,“早前定州,夫人可能没留意,安润她怕猫,平日里见了表小姐的猫都是要躲的,夫人一心都扑在生意上,怕是没留意过。”   她是没留意,赵暖是喜欢养猫,那时在定州就养了一只,她有印象,听清维一提,她也隐约想起好像是没见安润同猫出现在一起处,再联想起昨日她说要养猫的时候,安润一脸痛苦挣扎的表情,多半是真的……   清维又道,“她都闹腾一整晚没睡了,最后今日晨间扯了鱼跃一道去,她害怕,说到时候让鱼跃把猫抱回来。”   温印嘴角微微上扬。   清维感叹,“日后苑中除了夫人,安润又有怕的了。”   言辞间,正好行至旧亭前。   不少物材都已经搬运到了暖亭周围。   暖亭附近不少工匠,有在挪动物材的,有在丈量尺寸的,也有在查看周围地势和确认旧亭情况的。   离院一直冷清,就龙凤胎来的时候热闹过一些,眼下对离院来说,已经算热火朝天的景象了。   卢管事和韩渠都在,两人正说着话,见温印上前,两人停下,朝温印拱手,“夫人。”   温印颔首,“你们忙你们的,我就来看看。”   两人应好。   韩渠又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册子递给温印,“夫人过目,这是大致的工期安排,我说给夫人听。”   温印接过,一面翻着册子,一面听着韩渠说话。   这处有曲工在,卢管事原处站着也没旁的事,索性踱步去看测量那处的情况,温印身侧就剩了韩渠一人。   温印继续翻着册子,卢管事起初还会不时转头看向温印和韩渠这处,慢慢地,见他两人一人翻着册子听着,一人说话话,温印又不是点头,卢管事没多想旁的。   等卢管事这处不怎么回头看了,韩渠才开口说道,“东家,老夫人来了消息,说想见见东家和殿下。”   温印指尖微滞,没多显露,又翻过手中一页册子,平静问道,“什么时候?”   韩渠也不显露,只说道,“具体不清楚,老夫人说,她来想办法,但是让告诉东家一声,京中行事还是要多小心。”   “好。”温印应声,心中也跟着轻轻叹了叹,应当是赵暖离开长风,外祖母心中难过,怕她这里也有事,所以想见见她和李裕。   忽得,温印似是想到什么一--------------/依一y?华/般,朝韩渠道,“对了,想办法转告祖母一声,最好能去定州见面,她别来京中了,我去定州有事。”   韩渠轻声道,“明白了。”   温印这才合上册子,交还给他,“先修着吧,有事告诉卢管事一声。”   韩渠拱手,“是!”   ……   稍许,李裕来了苑中,见温印才同韩渠说完话。   “你怎么来了?”温印没想到他这么早。   李裕如实道,“醒了睡不着,她们说你在旧亭这里,就想着来看看。”   温印也转眸看向眼前,“开始修缮了,年前能好。”   她还是很期待这处暖亭的,“很快就不一样了,可以在这里赏梅。”   两人正好上前,一道去看。   李裕见一侧放着的牌匾是空的,“怎么是空的?”   “哦。”温印笑道,“我还没想到找谁写字呢……”   既然暖亭有名字,就有牌匾;牌匾上的字大都是找人题写的。   李裕忽然道,“我来写吧。”   温印意外。   李裕唏嘘,“我的字不难看,别这样……”   温印笑,“好,你写。”   温印唤了声清维,“拿笔墨来。”   清维很快取了笔墨折回,温印站在李裕身后,他是东宫,笔墨都是出自大家教导,肯定很好看。   她见过他随意写的字,却没见过他题写牌匾这样的正式的字。   温印既好奇,也期待。   “夫人,您来看看这处,好像不对。”卢管事唤了声,卢管事也清楚夫人尤其讲究,要是哪里同早前看好的不一样一定要先请夫人过目,否则怕是要被推翻都有可能。   温印上前。   李裕看了看她的背影,笑了笑,俯身准备落笔,只是刚要落笔,笔尖微微顿住,又重新抬眸看了看温印,看着闻言同旁人说话的模样,李裕嘴角微微勾了勾,这才重新落笔,脸上一直挂着笑意。   等温印折回,见李裕已经写好了。   温印饶有兴致上前,开口念道,“念……”   不对,不是思楚亭吗?   温印看他。   李裕轻声叹道,“哦,我想了想,新年新气象,都过了几百年了,名字也该改一改了,眼下这里的女主人不是楚洛了,是阿茵,所以,叫念茵亭……”   温印:“……”   “是不是很好听?”李裕开口笑道。   温印一头包,“你给我改回来。”   “为什么?我觉得很好听。”李裕不改。   温印伸手去够,“重写,思楚亭。”   李裕举起纸张,他们两人早前应该是差不多高的,李裕举起,温印竟然没够着,这家伙是长高了。   长高了,了不起啊!温印跳起来去够,李裕便拿着纸页就跑,温印在身后撵。   黎妈和清维掩袖笑着。   清维轻声道,“殿下和夫人像是越来越好了。”   黎妈也看去,夫人有些恼,但殿下明显在笑,一看就是殿下在特意逗着夫人玩,夫人撵他,他上蹿下跳。   黎妈笑道,“倒像是这个年纪的小夫妻当做的事。”   清维笑出声来。   ***   泰和殿外,茂竹是有听到殿中有砸东西的声音,不止一次了,茂竹唤了一侧的内侍官上前,“去看看。”   这种时候,他才不去。   一侧的内侍官只好硬着头皮入内。   茂竹根本不关心。   从今日下了早朝起,户部,兵部的官员就都在泰和殿中候着,还有何相。东宫在殿中已经大发雷霆过好几轮了,眼下还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结束。   他才不进去,今日贵平不在,如果贵平,贵平是会进去守着的。   茂竹轻哂。   很快内侍官被骂了出来,哆哆嗦嗦开口,“茂竹公公……”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去吧。”茂竹瞪了一眼。   内侍官碰着碎茶杯离开。   泰和殿中,李坦是刚大发雷霆过,东边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层层瞒报,到了眼下才爆出来,流民都已经攻占城池,直接举旗造反了!   这是妥妥得打脸!   早前父皇主持朝政的时候,哪有有过这样的场景?   他的东宫之位是怎么来的,他心中有数,也一直是根刺,最怕便是遇到这样措手不及的事。   眼下李裕醒了,赵国公才死,赵家一门流放,这些都让李坦焦躁,早朝时就已经发了一通火了,当下叫了户部和兵部主事的官员到了泰和殿中确认消息,商议赈灾还有调遣驻军之事,但事事都不顺!   眼下禁军中只有一半的人他信得过,如果调了他亲信的这半离京,剩下的这半守卫京城,他不放心;但如果调不信任的这般去围剿滋事的流民,又怕调不动。   他手中能调得动的驻军眼下都在京城附近,怕不稳定,这些都是他的直系驻军,轻易不会让这些驻军去剿灭滋事的流匪。   这些都是流民,被逼急了,什么事都能做,命也被逼到绝处,同打消耗战不同,他不会让直系的驻军去这种地方,只能让临近的驻军去围剿。   但两日过去了,没有一处驻军能顺利调动,要么阳奉阴违,要么调也是空壳子!   这就是兵部面临的情况,户部也面临一样的局面。国库的赈灾粮要运到东边需要时日,就算所有的手续全部特批,从筹粮到运粮再到粮食送到东边,其实已经晚了。   如果就近调粮,流民已经聚集了大批,这个数量的粮食哪个州郡都承担不起。而且没有朝廷的准确意思,也地方官敢私自开仓放这个数量的粮库。即便有,也在推脱,这些都是流民,州郡还有百姓在,开仓放粮,赈济了灾民,如果灾情越演越烈,自己州郡的百姓都无暇顾及,所以赈灾粮食的筹集比驻军调动还要难。   李坦恼意,“就没有旁的办法吗!你们户部做什么用的!”   户部通通低头,这也没办法,事出突然,又积攒了许久,再加上时局动荡,从朝廷到地方都想着自保,不如何也会如何,不是户部能解决的。   户部尚书看向秦文斌,秦文斌会意上前,“殿下有所不知,户部已经在想办法了,也抽掉了专人往东边去。原本还有一条路,长风国中各家商户的粮仓有不少都在东边,如果能临时征用商户的存粮,是可以临近解决粮食筹集的时间问题。”   “那为什么不做!”李坦皱眉   秦文斌继续道,“在东边有屯粮的大商户,因为东陵毗邻长风东侧,天灾东陵也有,再加上战火蔓延,东陵国中也粮食紧缺,这几家大商户将粮食卖给了东陵……”   李裕这才气得砸了茶盏,“给他们胆子了!都是些逐利的小人!”   兵部和户部的官员都吓倒,都躬身不敢抬头。   只有何相上前,“商户逐利,不意外,只是东边的灾情发展太快,但朝中消息得的太慢,给了这些商户有利可图的而时间。”   何相问起,“哪几家?”   秦文斌如实应道,“许家,宁家,傅家还有阮家,这四家占了国中大半壁的粮食生意。”   “混账东西!”李坦已经砸了茶盏,又顺手将龙案上的折子也砸了。   殿中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忽得,李坦皱眉,“再说一遍,哪四家?”   秦文斌重复,“许家,宁家,傅家,还有阮家。”   阮家,李坦咬牙。   他怎么会不知道阮家,阮家是陆平允这处的!   阮家能在其中参与倒卖粮食给东陵,根本就清楚东边的形势,竟然为了牟利,吃里扒外,一点风声都未透露给他!   李坦指尖咯咯作响,一瞬间,对陆家和阮家的恼意到了极致,陆平允这个陆国公做的,是有些不长眼了!   李坦的表情,秦文斌尽收眼底。   “何相怎么看?”李坦强忍着恼意。   何相道,“不管如何,国库粮仓要开,即便时间长,但也要百姓看到朝廷在动作,不能再人口舌,灾民也好,城中百姓也好,都是长风子民,朝廷当有的样子要有,能不能及时解决那是后话,同时再想办法,这四家虽然占据了半壁粮食生意,但还有旁的商户在,户部眼下就谈此事,最大诚意征粮。最后才是兵部,如果驻军调动推脱,就从几处一道调兵,各处只来十分之一,就调十处,流民都是被逼的,粮食到了,围而不攻,让他们取粮……”   何相的声音中,李坦也渐渐恢复平静。   等何相说完,李坦的脸色已经不像早前那么难看,也开口,“怎么调。”   兵部官员这才上前。   ***   等李坦回东宫已经夜深了,今晚贵平值夜。   眼见夜色去到很晚,贵平寻了一侧的内侍官问道,“今日殿下怎么回事?”   内侍官如实说了早朝和泰和殿内的事情。   贵平皱了皱眉头,没再问旁的。   自从殿下入主东宫,事情比早前骤然多了许多,也会熬夜处理折子,但不至于像今晚,看模样,怕是要至拂晓才会停。   贵平让人端了参茶来,内侍官迟疑,没敢入内,都知晓今日殿下脾气不好,在泰和殿的时候,茶盏还砸到了一个内侍官身上。   贵平会意,“我来吧。”   内侍官躬身,“多谢公公。”   贵平端了茶盏入内,果然见安静前的李坦一脸晦暗阴沉。   “殿下,参茶。”贵平放在案几前。   李坦还在气头上,贵平入内,他眼下才看到,原本是想顺手砸了茶盏的,但见到是贵平,握住茶盏的手顿了顿,才直接由砸茶盏变成了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你今日去何处了,怎么没在泰和殿当值?”李坦问起。   贵平应道,“殿下让小人去查工部的事,黄昏才回东宫。”   李坦才想起来,他今日是气糊涂了。   “工部先别查了,你替孤查查陆家和阮家。这个阮家参与卖粮,知晓东边流民和灾荒一事,却一声都不吭,吃里扒外。陆平允也是,心思多如牛毛,和阮家沆瀣一气。早前柏靳在京中,他就想把女儿往柏靳床.上送,心思从来没少过。”李坦声音低声。   如果不是陆江月几次试探柏靳,柏靳都没搭理,他也不会让赵暖……   李坦脸色彻底一黑,“给孤查,查到陆平允和阮家底朝天为止!”   “是。”贵平躬身,低头时脑海中回忆起早前见秦文斌的一幕。   秦文斌朝他道,“这次对东陵卖粮最多的四个商户是许家,宁家,傅家,还有皮家。阮家不明所以,但是见有利可图,也跟风了,交易得不多。”   贵平沉声道,“如果殿下问起来,就把皮家去掉,换成阮家。”   “阮家?”秦文斌不解。   贵平看他,“阮家牵着其中,殿下势必会将陆平允一道查了,一查,他怎么会干净?阮家这些年不干净的生意做得不少,多少妇孺卖去了巴尔为奴,他们应得的。”   秦文斌拱手,“下官明白了。”   贵平收起思绪,脸无表情。   李坦继续问起,“这几日没听说离院动静,是没动静,还是怎么了?”   李坦想起过问李裕的事。   贵平应道,“没什么动静,我中途去看过一次,没什么事便没拿废太子的事让殿下烦心。”   李坦轻叹,“还是你让孤放心。”   贵平没应声。   李坦又饮了一口参茶,脸色才舒缓了许多,“马上年关了,一点消停的迹象都没有。赵国公的死,眼下东边流民逼反,朝中都是非议声,还要想办法安抚……”   恢复理智的李坦其实什么都清楚。   贵平略微迟疑,低头道,“眼下朝中都看着永安侯府,年关了,若是让二小姐回家省亲,倒是能让朝中看到殿下已经在舒缓同永安侯府的关系。”   李坦沉声,“让温印回家未必能安抚永安侯……”   贵平轻生道,“那如果让废太子一同呢?”   李坦看他,“李裕?”   贵平抬头,“殿下当初让二小姐赐婚冲喜,目的是为了试探永安侯,如今目的已经达到,永安侯没动,朝中也杀鸡儆猴了。眼下才出了赵国公的事,非议声不少,此时如果殿下让废太子同二小姐一道回侯府省亲,短短两日就能堵人口舌。殿下能善待废太子和永安侯,那旁人会不会想我早前赵国公之事肯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李坦是在认真思量此事,这笔比旁的手段都见效,尤其是临近年关。   “废太子醒来有一月了,一直困在离院中,没有于外界接触,也看不出端倪,如果让他去一趟永安侯府。在离院中呆久了,好容易有机会,废太子如果有异心,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届时让人盯紧永安侯府,兴许会顺藤摸瓜,一石二鸟……”   贵平平静说完,李坦陷入思绪,良久才道,“让他去,让人盯紧他和永安侯。”   贵平拱手,“是。”   ***   出了殿中,贵平唤了云陶上前,“你明日去趟离院,告诉夫人一声,殿下允了废太子同夫人一道年关省亲之事。但年关之后人多事杂,要去就年前去,别超过三日,谨言慎行。”   “是。”云陶应声。   “公公。”云陶唤他。   “怎么了?”贵平转身。   云陶叹道,“公公真在殿下面前提了?”   贵平淡声道,“去做事,别多问。”   云陶只得拱手。   看着云陶背影,贵平缄声。   作者有话说:   二更啦,晚上见~ 第052章 运气   翌日晨间, 云陶便乘马车到了离院外,贵平公公特意交待过的事情,云陶不敢耽误。   听说东宫来人, 余妈早早就在离院大门外迎候,见下来的人是云陶, 余妈快步迎了上去,“云陶公公。”   云陶年纪不大, 就十一二岁上下。但云陶是贵平身边的亲信,贵平不少事情都是交给云陶在做, 所以在余妈等人看来, 云陶即便年纪小, 但地位不一样。   “公公让我来见夫人一趟,去通传吧。”跟在贵平身边久了,云陶也清楚如何出事。   余妈朝身后的赵妈道,“快去,同夫人说一声,贵平公公身边的云陶公公来了,要见夫人。”   “是。”赵妈连忙应声, 先行入内。   “公公这边。”余妈一面领路,一面朝云陶道起,“夫人眼下在旧亭那处, 这几日院中都在修葺旧亭, 来了不少工匠,府中人杂了些。”   “修葺旧亭?”云陶不清楚状况,“好好的, 修葺旧亭做什么?”   在云陶印象中, 春亭也好, 暖亭也好,这些都是闲情逸致用的,离院的日子恐怕处处不顺心才对,哪还有什么闲情逸致,兴师动众折腾修葺之事?   余妈解释道,“公公有所不知,夫人喜欢在苑中赏梅,但苑中的旧亭年久失修,太破了,冬日里也透着寒意,所以夫人早前想修建新亭,后来觉得旧亭处的景致很好,就改成在旧亭上修葺,这件事贵平公公也是知晓的……”   贵平公公也知晓?   云陶意外。   公公既然知晓,还默认让夫人这么折腾……   云陶的感觉越来越浓,公公对离院处处宽容,与别处不同。   见云陶脸上还有疑惑,余妈悄声道,“公公有所不知,夫人实在不是省油的灯,也难应付,贵平公公也不好招架,索性能少一事便少一事,由着夫人去。”   云陶看了看余妈,没有再吭声了。   正好脚下拐过长廊,到了梅苑入口处,远远便见旧亭正在修缮,亭顶和亭内都有工匠在忙碌着,是人杂了些。   云陶也很快看到温印。   早前他跟随贵平公公来过离院几次,见到过温印,眼下,温印正在梅苑中逗狗玩。   方才赵妈就来通传过了,清维见到云陶和余妈来了,轻声提醒,“夫人,人来了。”   温印闻言转身,只见十一二岁模样的云陶上前,恭敬道,“云陶见过夫人。”   温印请嗯一声。   对他有印象,他跟在贵平身后来过离院几次。   云陶拱手,“夫人,贵平公公让小人来同夫人说一声,殿□□恤,恩允了夫人年关可带废太子回侯府。”   李坦同意了?   温印敛了眸间意外。   云陶继续,“日前公公同殿下提了此事,殿下同意了。只是公公让小人来告知夫人一声,年后是非多,夫人最好年前回侯府,在府中也别呆超过三日,还请夫人和废太子谨言慎行,否则,公公也难做……”   “知晓了,替我谢过贵平公公。” 温印轻声。   云陶朝她拱手作揖,“夫人,那云陶告退了。”   看着云陶离开,温印想起上次贵平来离院的事。   她怕贵平发现李裕不在离院里,特意支开贵平,同贵平在一处说了很久的话,最后贵平是答应了她相安无事……   她越发有些看不懂贵平。   正好一侧黎妈上前,惊讶道,“东宫那处竟然同意夫人带殿下回侯府了?”   黎妈早前也是这么一嘴,也没想到。   “嗯。”温印也感叹,“我也没想到那么顺利。”   不论如何,黎妈欣慰,“老夫人和侯爷肯定高兴坏了,老奴让人去侯府知会一声。”   温印颔首。   ***   “年关,回永安侯府?”李裕听温印说起的时候,也意外。   温印轻声,“嗯,李坦答应了。”   李裕思忖着李坦怎么会答应,温印也稍稍向后,靠在凭几处,没打扰他。   稍后,李裕低声道,“兴许,他是想看看我的反应,也想看看你爹的反应。”   温印看他。   他沉声道,“这些时日我一直在离院中,没有外出,也没有见人,离院这处没有动静,李坦那处又因为旁的事情接连焦头烂额无暇顾及我,虽然我在离院看似稳妥,但他并不清楚我背后的心思,许是想趁着年关的机会特意放我出去?在李坦眼中,我在离院困了这么久,四处受制,一旦有机会离开离院,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所以他一定会看着我,也看着你爹,于他而言,只不过让我出离院一趟,他又断定我离开不了京中,他这么做,试探的成本很低,又能引我出动……”   温印听完,眨了眨眼睛看他。   每次听李裕分析朝中时局和李坦的时候,都觉得这是他在和李坦的相互博弈。   两人相互都很清楚对方的性子,又都在猜测对方的心思,还有对方忌惮的东西……   眼下李裕是困在离院中,一旦李裕出了离院,出了京中,很快就会同李坦针锋相对,旗鼓相当。   温□□中思绪着,没有出声。   李裕轻声道,“兴许李坦还有旁的我不知道的理由,但我觉得这个一定是。”   李裕言罢,安润入了屋中,“夫人~!”   见温印和李裕同时转眸看他,安润才连忙捂嘴,“殿下也在?”   “怎么了?”温印温声问起。   安润小声道,“那个,猫弄回来了。”   猫?李裕不知缘由。   温印才想起昨日交待了安润一声,安润今晨就同鱼跃出了离院找猫去了。   “猫呢?”温印问起。   安润怕猫,所以只能远远的,温印问完,安润才让鱼跃抱了怀中的猫入内。   温印渐渐瞪圆了眼,看了看鱼跃怀中的猫,又看了看安润,“你带回来的猫,就是这只?”   安润颔首,“是……”   温印头疼,“它看起来像很厉害,很会挠人的样子?”   看到鱼跃怀中那只小奶猫,温印头都大了,这么大点儿的小奶猫,别说挠人,就是咬人都像是在舔手指……   安润支吾,“它只是还小,是只小奶猫而已,等它长大了,就特别厉害了!”   温印:“……”   安润又道,“小奶猫长得很快的,从小奶猫开始养大的猫,听话,还同主人亲近;直接买一只大的才傲慢呢,不一定亲近,还是从小奶猫开始养得好。”   温印觉得他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便也伸手去摸了摸小奶猫的头。   听了安润说的话,李裕脸色已经青一阵紫一阵。   温印也很快就被小奶猫的可爱黏糊吸引到,她伸手摸它,它前一刻才舒服蹭了蹭她,下一刻就忽然机灵模样咬上她手指。   温印感叹,“还是只奶凶奶凶的。”   以后长大应当是易怒易爆炸那种,温印满意笑了笑。   而小奶猫也犟,只管咬住她的手指不放,只是它实在没什么力气,也咬不疼她,最后一直僵持着,温印也索性让它咬。   它吃奶的力气都试出来了,也没咬疼对方,最后干脆放弃,舔了舔了温印的指尖告终了一人一猫之间的对峙。   “还是个小机灵。”温印是喜欢这种又奶又凶,又有些机灵的。   李裕:“……”   李裕方才青一阵白一阵的脸忽然绿了,在她眼里,什么猫啊狗啊都是奶凶奶凶的……   “让鱼跃照顾吧。”温印轻声,鱼跃应好,鱼跃原本也喜欢猫,这只小奶猫好可爱,安润更巴不得,鱼跃又问起,“夫人,还没给猫取名字呢?”   见识了腊初的名字后,李裕对温印的取名有了充分的认知,她再取什么名字他都不会觉得意外,   果真,温印想了想,张口就道,“腊月下旬了,就叫下下吧。”   安润:“……”   鱼跃:“……”   李裕:“……”   下下本猫:“……”   等鱼跃把不满的下下抱走,李裕酸道,“养那么小奶猫,小奶狗做什么?”   温印叹道,“我是想养一只凶一点的来驱邪镇宅的,你告诉我,刚才那只哪里凶了?”   李裕认真道,“等它长大,就凶了!”   温印:“……”   李裕脸红,“说正事吧。”   方才正说着年关回侯府的事,被下下的插曲打断,眼下终于又回到主题。   温印继续道,“不管李坦出于什么目的,年关前能回侯府呆上两三日就行,守岁肯定是要在离院中的,不如腊月二十八那日去,年关当天在侯府用了晌午饭再回离院?”   回离院后,就是他们两人的年夜饭和守岁,李裕温声道,“听你安排就好,我也正好有事想问问岳父。”   他口中的岳父两个字已经说得这么顺口了……   温印微怔。   “怎么了?”李裕看她。   温印又不好戳破,只得一面摇头,一面换了话题,“我在想年关的安排,腊月二十八去,年关晌午回来,会在侯府住两晚。”   李裕也道,“上次没陪你归宁,这次补上。”   温印抬眸看他,总觉得这句话哪里奇奇怪怪的,但他看着她,她应好。   李裕说完,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忽得凑近了些。   他凑近,温印自觉靠后,“怎么了?”   李裕轻声探究,“岳父在朝中,我时常见,我也见过祖母,在初一宫宴的时候,但是很奇怪,温印,我为什么从没见过你?”   温印低声,“见过的。”   “什么时候?”李裕真的想不起。   温印尴尬笑了笑,“在你,牙齿都没长齐的时候……”   李裕:“……”   她又在说他小。   李裕想起安润说她在定州的时候,最烦姓童的那个,原话就是对方牙齿还没长齐,冷不丁听到这几个字,李裕微楞。   李裕坚决将自己同牙齿都没长齐的人区分开,所以转了话题,“那后来怎么也一直没看到过你,你总不会年年都躲过初一宫宴吧?永安侯肯?”   温印支吾,“怎么不肯?我爹又不想我入宫……”   李裕忽然会意,难怪了,但很快,李裕又对号入座,“岳父,是怕我见色起意?”   温印诧异眨了眨眼。   李裕心中轻叹,他不是这样意思,但好像也是这个意思。   反正都一样,殊途同归……   正好宝燕奉茶入内,李裕看了看,“白牡丹?”   早前离院没有。   温印点头,“黎妈昨日新取回来的。”   李裕温和笑道,“我喜欢白牡丹。”   温印看他。   他又道,“还有云州珀珞。”   “是吗?”温印轻抿一口,又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怎么这么巧,都是她喜欢的茶,李裕也喜欢……   ***   接下来的几日,离院中的日子过得特别快。   温印这处的旧亭已经快要改造好了,就这两三日,温印很满意。原本以为腊初和下下会打架,但许是下下太小了,腊初处处让着它,不,供着它。   李裕这处通过江之礼知晓了朝中和军中不少事情,也因为年关要去永安侯府的原因,推迟了东山郡王入京的时间,东山郡王入京会打乱李坦的视线。   于是一转眼,时间就飞快到了腊月二十三。   还有几日就是年关了,离院中已经开始进行年关前的布置,人手不够,就从侯府抽调了熟手来,黎妈在照看,差不多一整日时间就将府中的年关布置完成了七七八八,离院中多了不少喜庆和年关氛围。   而朝中,兵部的调令一项接着一项,终于催动了周围的驻军;朝中赈灾粮的筹集和运送似是也出现了转机。   “这次,多亏了娄家拿了好几处的仓储存粮出来,才解了燃眉之急。不仅是燃眉之急,而且是其他商户的表率,娄家这么做,旁的商户自然不好光看着,娄家拿了存粮,别家也或多或少跟着动了。”户部官员提起。   “哪个娄家?”李坦问起。   “定州娄家。”户部官员说完,又抬眸看向李坦,怕他没想起,继续道,“就是永安侯府的姻亲娄家,过世的永安侯夫人就姓娄。”   李坦是没想到此事忽然涉及到了永安侯府。   户部官员又道,“娄家这次做主拿存粮出来的人,是娄家老太太,老太太是永安侯府二小姐的外祖母,听说早前病了好几年,二小姐一直在身边伺候,这趟二小姐回京成亲,老太太的病又犯了,说是想看看外孙女和外孙女婿,但腿脚不便,所以,娄家老太太的意思是,只要能让老太太在定州见见自己外孙女和外孙女婿,此番不用朝中征调,娄家可以将这笔存粮都捐给朝廷应急,还有另外几处仓储都是……”   户部官员说完,躬身拱手。   朝中都清楚冲喜的事,所以户部也只能提及,最终还是东宫拿捏。   果真,李坦没有应声。   李坦又不傻,听得出户部话里话外的意思,娄家这几批屯粮已经初步缓解了局势,但娄家只拿出了一部分,娄家也表明愿意再拿,但涉及到李裕,李坦肯定慎重。   定州离京有一月路程,此事风险太大。   李坦脸色晦暗不明,“容孤想想,先回去吧。”   户部官员应是。   等户部官员离开殿中,李坦的脸色仍旧不怎么好看,殿中又只有贵平在,李坦沉声道,“这批粮她原本也要给,但她先给,便占尽了先机和道德,这是威胁孤,这个娄家老太太很厉害,就轻巧几句话,逼得孤骑虎难下。是要困死李裕,还是要顾及东边的灾民。”   李坦不想松口。   贵平在,李坦问道,“你怎么想?”   贵平低声道,“朝中之事,殿下有自己的主意,但有一事,殿下怕是不清楚——娄家老太太是赵小姐的外祖母。”   李坦悬笔微顿,“她母亲不是云家的人吗?”   贵平说起了其中缘故,李坦脸色更加难看,忽然会意,为什么娄家老太太非要见温印和李裕……   两个外孙女,一个已经被他害得家破人亡,以色.侍人,离开了长风,日后兴许都没机会见到;还有另一个,是温印,他让下旨嫁给了废太子冲喜,即便眼下李裕醒了,温印也是被囚拘在离院,让李裕消磨……   娄家老太太不可能不恨他。   但恨他,还能沉得住气,拿存粮做交换,是很清楚知晓自己要什么,也未同其余商户一样,将粮食卖于东陵解恨。   李坦目光黯沉,也分明复杂。   贵平不担心温印和废太子这处,他担心得是娄家老太太是赵小姐的外祖母,此事在殿下这处就如再诛心一次……   良久之后,李坦沉声道,“点一队禁军跟着,途中李裕要有异样,就地杀了。李裕见了什么人,途中有什么事,一件不落到我这处。”   他眼下还要收拾朝中赈灾和安抚流民造反的烂摊子,他要用娄家的这批粮食。   是李裕运气好。   但人的运气不会一直这么好。   作者有话说:   晚安,明天见 第053章 虫子   腊月二十五, 梅苑的暖亭修缮完工了,在原有的古色古香上又添了新颜色。   因为暖亭是这梅苑中的主建筑,所以暖亭修缮后, 一眼看去,整个梅苑都似焕然一新一般, 从早前冷清的苑落变成了一处有新亭的赏梅苑。   临近年关了,苑中换了新气象, 仿佛一切都不一样了,也有好的寓意和兆头。苑中的丫鬟婆子都很高兴, 不止是温印屋中的几个, 就连离院中伺候的旁的丫鬟婆子见惯了离院早前的冷清, 眼下也觉得有些年关氛围了。   小奶猫和小奶狗都不怎么怕生,哪怕眼下梅苑中的人多,下下和腊初也在暖亭中追逐玩耍,跑来跑去。   韩渠在一侧同卢管事说着话,温印则在暖亭前,抬头看着牌匾上的“思楚亭”三个字,思绪不由回到早前。   她让李裕写牌匾上的字, 结果李裕趁她不注意写的是“念茵亭”三个字。   她让他换成“思楚亭”,他不换,又特意逗她去抢他手中的纸, 最后发现她跳起来竟然真的能够着的时候, 李裕顿时觉得自己失策了,抓起那页纸绕着苑中跑,温印在他身后追。   李裕是因为大病初愈, 不能跑太快, 几次都险些被她追上, 最后灵活躲过,像条鱼似的。   但后来,她还是终于在李裕像条鱼一样滑开的时候,扑到了李裕。   还好雪厚,李裕摔下也不疼。   反倒是他怕她摔着,没伸手撑着身后,而是伸手揽着她。   她压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明显愣了愣,她唇间似是贴上他额头了,很快,很轻的一贴,许是她自己都没留意,他轻声,“没摔倒吧?”   她轻嗯一声。   李裕还没反应过来,她从他手中抽走那张纸。   李裕奈何。   最后,李裕无奈回了暖亭那处重新写字。   “思楚亭。”她强调。   李裕落笔前还在挣扎,“念茵亭。”   “思楚亭。”她再次重复。   最后,李裕迫于她的淫威,不得不重新写了“思楚亭”三个字,虽然是一脸不情愿的模样,但不得不说,他的字很好看。   字如其人……   眼下,温印看着“思楚亭”三个字重新出现在新亭上,不由嘴角微微扬了扬。   顺眼多了。   才不要叫什么“念茵亭”,又土又难听……   一侧,韩渠正好同卢管事说完话,“我同夫人交待声,有始有终。”   卢管事应好。   韩渠这才上前,“夫人。”   温印也转眸看他,“辛苦了曲工。”   “夫人客气了,应当的,就是这处旧亭年久了,不一定能全部恢复,尽量保留全貌,也做了些妥协,夫人先且用着,等日后觉得哪处不妥,或是想换了,再让人重新调整。”   “好。”温印颔首。   卢管事听了稍许,觉得没什么好听的,便去了别处。   韩渠轻声道,“东家,去定州的妥当了。”   温印目露惊讶,但很快敛了眸间意外,“怎么回事?”   韩渠低声道,“东家不是将几处粮仓托给老夫人做主了吗?东边灾荒,流民滋事,朝中的赈灾粮来不及运送,老夫人便将一半粮仓的存粮给了户部,让户部救济用。”   外祖母会做这样的事不奇怪,那么多流民,没有粮食,会造反,也会饿死。   韩渠继续道,“老夫人给了户部一半存粮,旁的商户看在眼里就是表率,老夫人动作之后,旁的商户也跟着响应征粮。老夫人就借户部官员的口,告诉朝廷,她可以将剩余的存粮全部赠与此次赈灾,可她年事高了,腿脚不便,也没旁的念想,就想在定州见见自己的外孙女和孙女婿,东宫那处还没给确切意思,但户部的人怕存粮来不及,私下让知会老夫人,不想后面难做,所以先有了风声。腊月二十六朝中休沐,应当最迟明日就会有消息来东家这处。”   “我知道了。”温印会意。   韩渠又道,“东家,此事既已办妥,马上又是年关,我先启程回定州,也好在路上提前打点好。让乔木和肖媛留在京中帮衬,东家若有吩咐,让乔木或肖媛送消息来。”   “好。”温印叮嘱,“你自己也小心。”   韩渠拱手,“夫人,那小的告退了。”   温印颔首。   等到韩渠离开,温□□中还在感叹,她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有转机,早前看起来还一筹莫展的事,在外祖母手中拿捏住了。这批粮怎么都会被朝廷征用,征用的价格原本就低,娄家原本也不是做粮食生意的,这些存粮对赈灾是救济,但对旁人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外祖母是将这批粮用到了极致……   等回了屋中,李裕还在二楼阁楼处的案几前伏案。   屋中伺候的都是温印身边的人,旁人不会入内,李裕在屋中做什么也安静。   这处经文是李裕从前日晚间开始抄的。   正月是父皇生辰,母后过世前,每年腊月都会替父皇抄经祈福,未曾间断过;后来母后过世,他便接替母后,每年腊月替父皇祈福。   多少年了,一直如此。   他抄送好的经文,会送至慈福寺供奉,皇家抄经,多以金粉为墨,慈福寺有专门抄送供奉经文的卷轴。   李裕同温印说起过,温印都让安润备了,前阵子密道之事解决,他也见了江之礼,对京中之事慢慢有数了,便也临近腊月末,开始抄经。   温印闲适也会抄经,但同李裕不同,她抄经是为了静心。   外祖母告诉过她,心急时不能做决定,静不下心来,就抄写经文。所以温印和李裕抄写经文的目的,用意都是不一样的,心境也就不同。   前日夜里,温印就见李裕开始认真抄写经文,他年纪不大,但是抄写经文的时候却能坐得住,最最终要的是虔诚,一丝不苟。金粉为墨,抄错一个字整篇都不能要了,但李裕静得下心。   抄经识人,温印可以想到他早前在东宫的耐性沉稳,其实都不似他这年纪。   还有,他是真的担心他父皇,不是留在口中。   李裕抄得极其认真,温印什么时候上来的他都没留意,太过专注就容易口渴,喝茶的间隙,放下笔,才见温印在不远处看他,还不知看了多久,但应当是看他认真,没有出声扰他。   “快好了。”他先开口。   “嗯。等好了,我让安润送去慈福寺。”温印上前。   李裕轻叹,“送去慈福寺的抄好了,这个不用。”   “哦?”温印好奇上前,不是慈福寺供奉的,他抄得这么认真做什么,温印仔细看了看,的确不是早前那篇经文了,温印看他,“这是……”   李裕看她,轻声道,“抄给你的。”   温印:“……”   温印意外,“抄给我做什么?”   “祈福,保平安。”他低声。   温印愣了愣,眸间有笑意,但口中说的是,“浪费我的金粉。”   李裕无语。   温印忍住没笑,见李裕奈何,“日后还你。”   温印叹道,“那你要还得可不止这点金粉钱,再加上利率,耗损……”   温印好似真的在心中掐指算了算,然后郑重其事朝他道,“李裕,不是小数目啊~”   李裕轻笑,“那你想我怎么还?”   温印:“……”   怎么,越听越有些不怎么对劲儿,感觉像自己挖了个坑给自己跳一样。   温印缄声,才想起她方才特意郑重其事调侃,所以同他离得很近,他也平静道,“温印,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温印:“!!!”   四目相视,大眼而对小眼儿。   短暂的沉默后,温印大声唤道,“宝燕!”   李裕诧异看她:“???”   “夫人~”宝燕叮叮当当上了阁楼处,温印认真问道,“早前说的话本子都扔完了吗?”   李裕头疼。   头疼声中,又听温印感叹,“小孩子家,不要看那么多话本,会容易学坏的……”   李裕恼火。   ……   终于不闹腾了,李裕继续抄经文,温印在一侧闲适看书。   她在,李裕不似早前专注。   但时不时抬头看她在,再低头时,就似心中更宁静虔诚了几分。   他希望,温印一直如此,诸事顺遂,长命百岁。   李裕莞尔。   等李裕抄完经文,落笔,温印凑上前,仔细看了看,“嗯,抄得真好,金粉没白费~”   李裕:“……”   他的字写得是真好,而且,是认真写的,她一眼能看出。   赏心悦目。   这是抄给她的经文,温□□中莫名暖意,很清淡,很自然,没沾染旁的世俗,她拿在手中多看了几眼,没告诉他,有些爱不释手……   “是抄错字了吗?”他见她都端详半晌了,不由问起。   温印连忙收起来,“没,字好看,尤其是金粉写的,想多看两眼。”   李裕:“……”   温印舍不得放下经文卷轴,就握在手中同他说起正事,“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李裕啼笑皆非,他早前就这样过,她如法炮制。   “那我先听坏的。”李裕看她的目光里带着不显露的虔诚。   温印叹道,“坏消息就是,马上监视我们的人就变多了,多很多那种。而且,这些人会经常在身边出入,我们说话要小心,也不能像眼下在赏梅阁里这么保险了。”   李裕微微拢眉,“怎么了?”   温印纠正,“你该问好消息呢?”   李裕:“……”   李裕从善如流,“好消息呢?”   温印凑近,温声道,“好消息就是,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出发去定州了,李坦路上一定不会放心你,所以监视你的禁军会多很多,这些禁军不像离院里的余妈,卢管事,这些人的目光敏锐,稍不留神就会露出端倪,还会在你身边神出鬼没,别问我为什么知道,我这趟回京,就是一队禁军‘护送’的,有你在,百倍不止。所以,我们要比在离院中更谨慎些,说话也要小心。”   李裕终于明白过来她是调侃。   温印也跟着笑起来。   李裕看她,“真的?”   “难不成还逗你?”温印打趣。   李裕叹道,“你逗我的时候还少吗?”   温印托腮问道,“还记得早前同你说起的,东边缺粮,流民滋事吗?”   李裕颔首,他当然记得,他还同江之礼说起过,这其中的时机把握得太好,他总觉得背后像有一道无形的手在推波助澜,否则不应当这么巧合。   但这也只是猜测。   “缺粮怎么了?”李裕继续问。   温印便将韩渠刚才的话如实转述了一通,李裕比韩渠和她更懂朝中之事,也更能猜测李坦的心思。   娄家老太太真正让李坦进退维谷的是,如果李坦只是因为不愿意他去定州,拒绝了娄家老太太赠粮的请求,而置这些百姓和流民生死于不顾,他就算日后能登基,也是最昏庸的一笔;但如果他同意,那他就是为了百姓和流民,不计个人得失,心胸宽阔。   两者相差甚远,而眼下,李坦最需要的就是这个。   这是戳到了李坦的痛楚,所以李坦即便不愿意,也会让他去。   李裕心中轻叹,朝中有朝中的计策,但商家也有商家的办法。娄家老太太这一出,直接摘掉了他不少嫌疑,原本他能想到的,就是请东山郡王出面施压,但需要冒得风险太大。眼下看,娄家老太太这一回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当然,老太太要见孙女婿,他也应当尽孝的……   李裕眨了眨眼,“我要当面谢谢外祖母,解了燃眉之急。”   似是早前温水煮青蛙煮得差不多了,温印听多了他口中的岳父,祖母,这回忽然听到外祖母也不觉得哪里违和。   李裕问道,“说什么时候吗?”   温印应道,“这是户部私下透露的消息,明日过后,朝中就要休沐,应当最迟明日这处就会有消息了。年关说了要回侯府,李坦眼下是东宫,必定不会朝令夕改,所以,我猜是年后,应当会让我正月启程,尽早回京。但正月出发,应当二月就到定州……”   她娓娓道来,眸间清亮,似有容华万千,李裕安静看着她。   “怎么了?”温印问起。   李裕心底莫名微动,忽然道,“阿茵。”   “嗯?”温印微楞。   他心中唏嘘,开口道,“别动,阿茵,你额头上有虫子。”   虫,虫子?   “什么虫子?”温印也好,旁的姑娘也好,都怕额头上有虫子,也紧张。   “小虫子,不知道是什么,来,你先别动。”李裕凑近,温声道,“闭眼睛,我把它弄掉,很快。”   温印将信将疑闭眼。   李裕再凑近些,她也没睁眼。   李裕心中也深吸一口气,冒着稍后被她踹下床榻的危险,再凑近些,唇瓣临近她额头,刚想亲上去,她忽得睁眼了。   四目相视,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一幕。   李裕:“……”   温印:“……”   温印轻声道,“你这是要吃虫子吗?”   李裕候着脸皮,“虫子,刚才,飞了。”   温印:“……”   温印刚要开口,他忽然俯身,直接吻上她额头,温印微怔,李裕撒腿跑去了楼梯处,“我饿了!”   温印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有人不仅下了楼梯,而且还踩滑了楼梯,叮叮咚咚滚下楼梯的声音。   温印胃疼。   ***   “所以,殿下的意思是,二月便能到定州?”江之礼意外,此事他事前没听到风声,东边缺粮他是知晓的,却没想娄家老太太拿缺粮的事做了文章。   这一步走得确实精妙,也省去了殿下的后顾之忧。   早前,他也担心叔父出面,此事会引起李坦警觉,但眼下看,难题迎刃而解了。   李裕颔首,“李坦是迫于娄家和东边灾情的压力答应了,但从京中去定州的这一路肯定诸多禁军跟着,看守很严,想要取到信物并非容易事。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出不得错。”   江之礼会意,“殿下,我先启程去定州提前安排此事,今日是腊月二十五了,也就早殿下几日,定州的事我来想办法,殿下路上注意安全。”   “好。”江之礼应声。   李裕带上酒肆伙计的帽子,正准备离开,江之礼想起什么,“殿下。”   “怎么了?”李裕转身。   江之礼轻声道,“早前叔父说起过,等殿下取到重要之物,就不要回京了,京中都是李坦的人,再想寻时机安稳离开不容易。但那时,并未考虑到殿下这么快能去定州。”   李裕点头,“此事等我与东山郡王见面再细谈,我路上会斟酌。”   江之礼这才拱手。   李裕再次叮嘱,“怀瑾,路上务必小心。”   “殿下放心,怀瑾心中有数。”江之礼说完,李裕才出了雅间。   等从雅间中出来,安润上前,李裕同安润两人在走廊和楼梯处穿梭,往酒窖下的密道处去。   从密道回离院的一路,李裕都在想一件事—— 他如果贸然离开,会牵连很多人,包括永安侯府和离院上下。   李裕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   ***   江之礼的马车连夜出了京中,一直往东。因为走得快,两日时间就抵达了川城。腊月二十八日晨间一早,又从川城上路。   “公子,前方的积雪大了,已经让人上前探路,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行程,眼下又开始下雪了,看模样,怕是不小。”侍卫告知一声。   江之礼本在马车中看书,听到侍卫提起,也伸手撩起车窗上的帘栊往马车外看了看,确实积雪很厚,马车也行得缓,他刚才看书去了,竟没怎么留意。   眼下的马车行得便有些吃力了,稍后应当更甚。   江之礼放下书册,“前面看看,如果路上有村路就停下来歇脚,热几壶酒暖暖身子,等前面有消息了再上路。”   “是。”侍卫应声。   但马车刚走不久,又停下,江之礼眸间诧异,才几步路,不应当这么快就有村落。   江之礼刚伸手撩起帘栊,就见他近身的侍卫慌张折回,应当是前面有不对劲的地方,所以先行让马车缓了下来。   “公子!”侍卫折回,江之礼听语气就有些不对,“怎么了?”   侍卫沉声道,“前面有不少尸体。”   “尸体?”江之礼眉头微拢,侍卫跟了他许久,若是普通的尸体不会特意这么提。   “探过了吗?”江之礼问起。   侍卫点头,轻声道,“死的是陆国公的儿子。”   “陆冠安?”江之礼惊住。   侍卫摇头,“不是陆家大公子,是陆国公的私生子,叫陆秋实的那个。”   江之礼愣住,是想起有这么个人。   即便不是陆冠安,也是陆平允的儿子,京中都知晓有陆秋实这么个人。   陆冠安一向看不惯陆秋实,陆平允做了陆国公后,想将陆秋实这个私生子接回京中,陆冠安同他父亲闹得厉害。这才有了早前在京中生事,同赵记酒肆少东家争一个舞姬,大打出手,最后将人扣下。   京兆尹出面调停,银子赵家也给了,但人刚赎回,就被陆冠安折磨死了。   陆国公在安抚此事,所以一直无暇顾及陆秋实的事。   但眼见着就是年关了,这里是回京的官道,官道上有陆秋实的尸体……   如果有人真想对付陆家,会对付的人应该是陆冠安;杀陆秋实,是杀鸡儆猴,提醒陆平允……   江之礼缓缓起身,这事有古怪。   早前殿下提起过,陆平允通过阮家的马匹生意给李坦运送的粮草,最后得了国公爷的位置。   眼下看,此事可能不止这么简单。   要尽快到定州,也要查清此事,确保殿下安全。   “找人盯着陆家,可能有问题,有消息让人来定州告诉我。”江之礼吩咐了声。   侍卫应好。   马车缓缓向前失去,雪又下得更大了些。   因为雪下得太大,黎妈坚持要给温印撑伞,怕她着凉。   今日腊月二十八,是回侯府的日子,温印不说,黎妈也知晓她心中其实盼着。   而这次回侯府,又和早前不同。   温印也说不好哪里不同,大抵是,这次多了一个‘活生生’的李裕?   “给我吧,黎妈。”李裕也披了大氅上前,黎妈会意将伞递给他,他给温印还有他自己撑着伞。   温印在交待事情,这一趟只回去两三天,但清维留下,苑中要有人看着,尤其是木柜后的那条密道。黎妈不在,苑中就属清维最稳妥。   温印叮嘱声,清维让她放心。   等她交待完这处,李裕伸手牵了她,“走了,就两日就回了,别紧张。”   温印好笑,“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李裕握拳轻咳,“譬如,携姑爷回门之类的,你不紧张吗?”   温印摇头。   李裕支吾,“哦,那我紧张……”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晚啦,这几天因为神兽在家有点来不及,明天尽量恢复正常。   今晚还有一更,可能在凌晨前后,勿等。 第054章 回府   “我爹你见过, 我祖母你也见过,大嫂才见过,龙凤胎更见过, 我家中一共就这些人,你都见过, 你,紧张什么?”温印一语戳破。   李裕:“……”   李裕竟然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最后, 李裕轻声,“见过是见过, 但不一样。”   温印看他。   他披着厚厚的大氅, 一手牵着她, 一手撑着伞,悠悠道,“这次是同你一起啊。”   李裕继续,“一起回府中见岳父,祖母,大嫂,还有龙凤胎, 自然和之前见不一样。”   他觉得他说得已经算够直白了,但还是又补了句,“同你回府见, 和自己见不一样……”   言辞间, 已经行至离院大门处。   温印的注意力全然被大门外吸引住,他方才的话,她没怎么听见, 李裕心中轻叹。但很快, 李裕自己的注意力也被大门外吸引了过去。   马车已经在外候着的, 乍一看去,府外黑压压的一片全是禁军,极其壮观。   应当都是‘护送’他去永安侯府的禁军,就一个时辰的路程,还这么兴师动众,怕是按照连苍蝇都飞不出一只准备的。   马车前,脚蹬已经置好。   李裕撑着伞,牵着温印行至马车处。   黎妈从李裕手中接过伞,李裕扶了温印先上马车,而后是自己。   从离院到永安侯府就一个时辰左右的脚程,原本马车也不宽敞,黎妈等人没跟着一道上马车伺候了。   马车中便只有温印和李裕两人。   这处马车不大,这次因为有李裕在,马车都不是用的温印早前从侯府带来的马车,而是禁军另行准备的,是怕其中有猫腻,也担不了这个责任,所以这辆马车不够宽敞,也不舒适,勉强能坐人。   等两人坐稳,马车缓缓开始启动,往京中方向去。马车中的碳暖很少,不像温印自己出行的马车,堆得比屋中还要再暖和些。   李裕知晓温印怕冷,也见她开始搓手,朝自己掌心呵气,李裕将马车中的碳暖挪得离她近些,“还冷吗?”   温印冻得脸色都有些发白,“还有些。”   今日跟着一道的禁军不是平日里在离院中常驻的禁军,这些禁军黎妈已经熟络了,旁的不说,添个碳暖,帮衬一声是不在话下。   但这些禁军不熟络,若是路上动静太多,反倒惹人怀疑,还要回侯府呆上三两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温印刚应声,李裕朝她道,“坐过来吧。”   也是,坐一侧能暖些,温印没多想。李裕这处是顺着马车行径方向的,会舒服些;同李裕比肩,也不像早前那么冷,但也不很暖和。   李裕就在她身侧,没待她开口,已知晓她还冷,温声道,“靠我肩膀上吧,还能暖和些。”   李裕说完,将大氅松开,温印还没表态已经被他环了进来。但大氅内带着他的体温,呼,温印觉得是真的开始暖和了,也老实靠在他肩膀上,不挣扎。   慢慢的,温印眼神有些迷离。   李裕同她睡一处有些时候了,她昨晚有没有睡好,他都是清楚的。   应当是想着今日要回家中见祖母和父亲了,她心中紧张,所以昨晚一整晚都没睡好,但她嘴上不会说。   某种意义上来说,温印很独立,也有自己的主见,但细腻和温婉都藏在这些背后。熟络之后,甚至会同他一处抢一页纸,或是调侃用她的金粉……   李裕笑了笑。   而温印昨晚原本就没睡好,眼下还困着,马车中也有些冷,只是靠在他肩头,大氅里又很暖,温印一面带着要回家中的小兴奋,一面又带着困意,矛盾得半阖着眼,保持着这舒服的状态,没有立即睡着。   李裕另一只手撩起车窗帘栊上的一角往外看去,因为知晓温印冷,所以只留了很小的一条缝,怕风灌进来。   “在看什么?”听温印的声音,已经临到困得快撑不住的边缘了。   李裕轻声,“看外面。”   温印眼睛稍微睁大了些,而后又闭上,“外面什么都没有,路上都是积雪,路也看不到才是……”   她说的都是实话。   李裕轻轻笑了笑,不置可否,“睡吧,等到了叫你。”   温印半睁了睁眼睛,是再闭上就该睡了,“你还没说呢,你说了我再睡。”   李裕奈何,“看风景。”   “哪有什么风景?”她闭着眼睛也较真。   李裕叹道,“就是眼前这些,不是风景的风景,都要记下,日后才不会忘记有这样一段日子,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居安思危……”   “难为你了,你还……”再后来的字句已近呢喃也根本听不清,但前半句损起人来的时候,牙尖嘴利,李裕笑道,“睡吧。”   “嗯。”温印应声。   很快,均匀的呼吸声就在李裕肩头响起,她是真的靠着他睡了。   安心才能睡,温印是已经习惯同他一处了……   李裕稍稍将肩头压低了些,这样他是不舒服,但温印能舒服,他想尽量让她舒服些,也暖和些,但不吵醒她。   好几次,险些见她脑袋往下耷拉,他都伸手托了托,终于,等调整好,她睡得安稳了,也舒服了,他才转眸认认真真打量她。   平日里他不敢这么长时间看她,只有入睡的时候,但锦帐放下,床榻上大多时候只有微光,看得并不清楚。   眼下,她就靠在他肩膀上,阖眸睡着,他能看到她修长如蝶翼般的羽睫倾覆着,说不出的好看,温婉,明媚动人……   他难得这样仔细打量她。   越打量得久,越觉得令人动容。动容里包含了早前所有的记忆,每一处都是不一样的温印,然后一点点拼凑在一处,慢慢同眼前的人影重合在一处。   他低头笑了笑。   他夫人,世上最好看,也最特别……   没有之一。   ***   马车一路回京,等马车外的嘈杂声响起,温印才缓缓睁眼。   是入京了。   温印略微皱了皱眉头,睡眼惺忪着。   入京了,虽然一路都有禁军护送,但远处的声音传来,应当在途径喧嚣繁华,车水马龙兴盛之处,处处人声鼎沸,并着孩童的笑声穿梭着。   温印其实醒了,懵懵看了许久,才稍稍扭头看向李裕,脑袋还是搭在他肩膀上,见李裕看着窗外格外认真。   “醒了?”李裕问起。   “嗯。”温印轻声。   温印声音里还有没彻底醒过来的嘶哑,“你一直看到现在?”   轮到李裕轻嗯。   温印没出声了,安静陪他一起看着,反正都藏在他大氅里,也舒服得不想动弹,索性就在大氅里懒洋洋问起,“这是哪里?”   马车行得慢,所以李裕看清她问的铺子,也不由笑道,“是霓裳坊啊,你忘了?给我们冬衣的那家。”   霓裳坊,温印怎么可能忘?   “霓裳坊不是在西市吗?”温印脑海中隐约有印象,但眼下路过的是东市。   李裕笑着看她,“早两年就搬到东市了。”   温印唏嘘,难怪她不知晓。   早两年她还在定州,这趟回来也还一日都没逛逛京中就去离院了,所以论熟悉,她还不如李裕是对的。   但李裕却心知肚明,永安侯早前让她去定州就是为了要避开李坦的求亲,最后她是避开了李坦,但避开了李坦,却没有避开他……   李裕没出声了。   临到东市那个拥挤的路口,马车行得更加缓慢,即便有禁军跟在一处还是得一个个同行。   马车一慢下来,这么多的禁军守卫就会引起旁人好奇与猜度的目光,到处都是私下议论声,李裕也隐约听到废太子的字样,便放下帘栊,回头却见温印在出神。   “想什么?”他看她。   温印叹道,“在想陆江月,就是陆平允的女儿。”   她知道他记不住名字,“她同我有些过节,但以前不敢,这次回来,她父亲成了陆国公,她好容易逮着机会冷嘲热讽,鼻子就似狗鼻子一样,我在何处,她都能嗅到味道撵过来。上次归宁,她就来过这处堵过我,后来还是贵平帮忙解围的。上次黎妈去茶庄也凑巧遇上了她,她连黎妈都刁难,当着黎妈的面,往我的茶罐里洒土挑衅,黎妈也气到,但后来她被茶庄的猫给挠了脖子,这才消停了,否则黎妈怕是要在她这处吃亏……”   听温印说清来龙去脉,李裕忽然反应过来,“所以你养下下,是因为她?”   温印颔首,“是呀,她既然回回都能堵上我,简直像眼睛长我身上似的,我就让安润挑只厉害些的猫,下次出门的时候带上,吓唬吓唬她!谁知道安润带回来一只小奶猫……”   李裕终于知晓缘由了,跟着笑了起来。   温印也坐直了身子。   “不再睡会儿,还有些时候?”李裕温声。   “快到了,精神一下。”温印刚说完,李裕就准备取下大氅,温印连忙拽住。   李裕诧异看她,“你不是要精神精神吗?”   “我就精神一下,大氅还是要的,冷~”温印死死拽住大氅。   李裕笑开。   ……   再隔了些时候,终于行至永安侯府外,马车慢慢缓了下来,温印撩起帘栊,果真见庄氏带着龙凤胎在侯府大门口翘首盼着了。   还有一侧刘妈也在,同她早前归宁时一样。   龙凤胎也看到她和李裕,拼命挥手!   应当是之前被提醒过了,所以并未大声,也耐着性子没上前,真正等马车停好,脚蹬置好,龙凤胎才扑了上来,“姑姑,姑父!”   以前是扑到温印怀中,这次,李裕知晓温印怕冷,他半蹲下,两个孩子扑到他怀中,温印就不用蹲下冷了。   庄氏也上前,“殿下。”   李裕抬眸看她,依然带着敬意,“世子夫人。”   拥抱过龙凤胎,李裕也起身,刘妈朝他恭敬福了福身,“姑爷。”   “这是祖母身边的管事妈妈,刘妈。”听温印说完,李裕也唤了声,“刘妈。”   “姑爷客气了。”刘妈提醒道,“侯爷和老夫人在府中等着姑爷和姑奶奶,先入府吧。”   “好。”温印应声。   今日是腊月二十八,朝中已经休沐了,爹这些时日都在府中。   年关将近,侯府大门外都张灯结彩,一片喜庆,唯独不和谐的,是这次跟来了禁军,而且禁军中也有部分跟着入了府中。   李裕单手抱着小鹿,一手牵了温印。   温印下意识想松开他,还这么多人看着呢,尤其是大嫂,刘妈都在……   温印瞪他,但他没松开,还平常到,“走了。”   温印想开口,但见大嫂已经在打量他们两人,尤其是两人牵着的手,温印轻嗯一声,没再挣扎惹人注目。   于是李裕抱着小鹿,一手牵着她,她一手被李裕牵着,一手牵着瑞哥儿入了府中。   真是年关了,处处透着年关的气氛。   她其实也好久没在家中过年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明儿见~太困了,明天再来找错别字, 第055章 酒意   像永安侯府这样的百年世家和书将门第, 府邸多有讲究,府中的布置和景致不少都出自于典故,有迹可循。   李裕早前没来过永安侯府, 原本想让温印他这是府中何处,但李裕刚开口问起, 龙凤胎里的小鹿就已经抢着开口了,“姑父, 这里有一面石磨盘,在长廊初始的位置。从长廊过, 就要先踏过这个石磨盘, 叫‘石(时)来运转’。”   李裕低头看了看脚下, 果真是个石磨盘的形状,他们真是踏着石磨盘走上长廊的。时来运转,是吉兆。   李裕笑了笑。   小鹿刚说完,瑞哥儿也不甘落后,“石磨盘上的纹路是星宿,取义斗转星移,时来运转。”   李裕仔细看, 这处石磨盘也很别致,古色古香,上面的纹路和痕迹昭示着年代久矣, 应当是祖上传下来的, 许久之前就有了。   长廊两侧都有景致,从哪个位置看出去的景观其实都是不同的,瑞哥儿会告诉他, 哪处有山海秋色, 小鹿也会告诉他, 哪里是高山流水。   这些雅致都蕴含在不起眼的景观里,便是世家底蕴。   这一路是轮不到温印开口了,龙凤胎你一句我一句,李裕轻声道,“他们知道这么多?”   李裕是觉早前小觑龙凤胎了。   他一直觉得龙凤胎年幼,好玩也好动,但不知道这些典故信手拈来。   温印悄声道,“哥哥还在的时候,时常带着他们,也一遍遍温和耐性同他们说,看得多听得多,自然而然就会了,不是特意背的。”   说起温兆,温印眸间多了几分温和。   李裕也想起温兆来。温兆确实温和耐性,那时在边关,到处都是尸山血海,他们躲了不知多少追兵,还是一眼见不到头。   他那时心中其实有些绝望,但温兆没有。   温兆一遍遍告诉他,快到了,殿下再等等,有援军了,快到援军处了,前面就是援军,他听到声音了……   他每次都打起精神来,但发现温兆在说完这些之后,他们其实已经又走了很远,却都没有温兆方才口中说的援军,声音和安稳之处,这些都是温兆安抚他的……   他受了伤,一直都是温兆背着他,温兆没有沮丧,但反而沮丧的是他,“温兆,你又骗我。”   温兆温和笑了笑,同他道,“那我同殿下说说我们家龙凤胎吧。”   他知晓温兆其实已经很疲惫,但怕他失望,或是坚持不下去……   他也受了伤,人在受伤的时候就会迷茫,有时候,甚至找不到出路。   他就找不到……   但他一直有温兆陪着,也听了龙凤胎很多事。   “龙凤胎里一个叫小鹿,一个叫瑞哥儿。”   他原本很沮丧,也不怎么想听,只是不想扫温兆的兴,但听到温兆说起名字,他也忍不住好奇,干涸的嘴唇轻声问道,“为什么一个拿动物做小名,另一个不是?”   他好奇就好,温兆唇角也干裂了,却笑道,“小鹿这个名字是我妹妹取的,她说麋鹿骄傲,希望龙凤胎里的姐姐,日后会是个骄傲的姑娘,我觉得很好。”   温兆说起这些的时候,言辞间都是骄傲,李裕能感受得到,温兆也朝他道,“我妹妹也是,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   那是李裕有一次失去意识前,迷迷糊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很久之后他才知道,温兆说的是温印。   一个有主见,又骄傲得像麋鹿一样的姑娘……   李裕收起思绪看向温印。   温印正在打量着周围的禁军,基本两三丈就有一个禁军在值守,很密集,应当连大理寺牢狱都未曾这么有这么密集的看守过。   光是这些禁军,应当都比侯府中的下人要多得多。   远远看去,像是整个侯府都被人围得水泄不通,这阵势,怕是天家祭天的时候才有的隆重,看来是真怕永安侯府将李裕给“吞”了。   这还只是在京中,永安侯府内,去定州的一路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什么?”李裕问起。   温印回神,“没什么。”   她是在想,李裕昔日是储君,这些禁军都是随行护卫的;而眼下,却都成了看守他的人,他心中不会不恼意,介怀,只是未说。   温印轻声,“你没事吧?”   他会意,淡淡垂眸,“没事。”   言辞间,很快到了偏厅处,偏厅中也满满都是禁军,比方才长廊处还要密集些,温印料想这几日应当都是如此。   偏厅苑中,温印远远见到祖母和父亲,早前归宁时还是她一人,眼下是李裕同她一道。   “小鹿,瑞哥儿。”庄氏唤了龙凤胎一声,“姑父和姑姑要去见曾祖母和祖父了,来娘这里。”   龙凤胎听话点头。   早前庄氏就同两人说好过,李裕放下小鹿,温印也松开瑞哥儿,龙凤胎朝李裕和温印两人道了声,“姑姑,姑父,晚些再找你们玩~”   “好。”温印应声,龙凤胎就乖乖去了庄氏身侧。   温印再抬头,已经见祖母和父亲起身。   李裕牵了她的手一道入内,这次温印没再多看他,好像这一路已经习惯。   即便是废太子,李裕也是天家血脉,于情于理,老夫人和永安侯都应当起身相迎。   李裕目光看向永安侯,永安侯一直在朝中,李裕早前就很熟悉,而老夫人处,他见过的次数少,但也有印象,李裕才松开温印的手,朝着老夫人和永安侯拱手,“见过祖母,岳父。”   老夫人轻叹,“折煞我这老婆子了,快起来。”   老夫人开口,永安侯便没再开口。   李裕温声朝老夫人道,“李裕如今是庶人,无非是向祖母和岳父问候,哪有折煞一说?”   李裕已经能平静说出这话,而非自暴自弃,老夫人眼中都是欣慰。   永安侯适时开口,“都坐吧,别站着了。”   厅中才都回过神来。   温印上前,扶祖母回主位落座,父亲也在一侧落座。   李裕也一道上前,“早前昏迷未醒,阿茵一个人归宁,眼下,当把敬茶补上,还请祖母,岳父受礼。”   温印刚扶祖母落座,听到他说这句,两只眼睛都瞪圆了去,李裕早前没同她商量过。   纯属自由发挥……   果真,祖母和父亲都转眸看向她,她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方才李裕口中那声“阿茵”也唤得炉火纯青,阿茵是她的闺名,旁人不会告诉李裕,只能是她自己,再加上刚才李裕一口一个把敬茶补上,不说祖母和父亲,就连温印自己都觉得有些浮想联翩了去……   李裕的身份特殊,永安侯也需在心中斟酌,有永安侯在,老夫人便未出声。   永安侯不由多看了温印一眼。   温印:“……”   稍许,永安侯向老夫人道,“人之常情,也不算逾矩。”   老夫人跟着颔首。   刘妈会意。   当即,就有丫鬟抱了蒲垫上前,早前温印回门代替李裕敬茶的时候,就是跪在蒲垫上敬茶的。   “不必了,颔首致意,心意到了便是礼数。”永安侯每一句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茶水端上来的时候,刘妈也备好了敬茶时要给新姑爷回礼的红包,逐次放在老夫人和侯爷一侧的茶几上。   李裕先行至老夫人跟前,刘妈从身侧的丫鬟手中端起茶盏,双手递给李裕,“请新姑爷给老夫人敬茶。”   李裕从善如流,“祖母请喝茶,祝祖母福寿绵绵,松鹤年年。”   他年纪虽然不大,但胜在眉目间的清朗俊逸,早前是天之骄子,眼下亦带了少年天生的阳光,很容易让人不想移目。   “好。”老夫人从他手中接过茶盏,又多看了他两眼,然后轻抿了一口,放下茶盏,又将一侧的红包拿起,递到他手中,“愿你们夫妻二人相互扶持,日子和和美美。”   李裕双手接过,“多谢祖母。”   黎妈上前,李裕将红包递给黎妈收着。   李裕又行至永安侯跟前,如法炮制,“岳父请喝茶。”   永安侯在朝中,他自己眼下的身份特殊,说什么祝词都不好,索性不说,厅中都心知肚明。   永安侯接过茶盏,也轻抿了一口后放下,将红包递于他手中,轻声道,“身体康健,否极泰来。”   是一语双关,但寻不到错处。   李裕接过红包,“多谢岳父。”   永安侯伸手扶他起身。   李裕又将红包递给了黎妈,黎妈一并收着。   温印从开始就在一侧看着,看得忘了眨眼,不得不说,李裕的一系列礼节和气度都让人赏心悦目,他敬茶,比她早前敬茶得时候舒服多了。   但为什么舒服,她也没来得及想明白,就听父亲开口,“坐吧,别站着了。”   李裕牵了她的衣袖一道去一侧的偏位落座。   老夫人都看在眼里。   庄氏一共带龙凤胎去过离院两次,第一次回来的时候,勉强说他两人还好,老夫人一听就是不怎么好,但怕她担心,特意反着说的。   第二次回来的时候,龙凤胎叽叽喳喳说了不少和姑父还有姑姑在一起堆雪人,打雪仗的场景。   老夫人精明,光是听龙凤胎的描述就知晓他们两人之间亲近,再加上庄氏也提起,老夫人慢慢放下心来。   这次从入偏厅,李裕就牵着阿茵,阿茵也没不习惯的举动。方才,又熟悉自然扯了她衣袖,阿茵便同他一处,老夫人看在眼里,也心底澄澈。   “早前听说离院大火,可要紧?”归宁时总要寒暄,偏厅大门又大氅着,禁军塞满了整个苑中,府中还有东宫的耳目,没什么能遮掩的,永安侯光明正大寒暄。   李裕应道,“劳岳父记挂,院中都还好,也都是阿茵在操持。”   一句话转到温印处,是体现尊重,也顺带将话带到了温印这里。李裕是储君,很清楚话怎么说,事怎么做。年纪不大,但圆滑世故。   永安侯是熟悉李裕的,老夫人见得少,但越看越觉稳妥。   温印接着李裕的话道,“那处苑子原本就年久失修,很容易失火,早前是没人住,人一常住,就容易走水。提前暴露也是好事,人都没事,就烧了些苑中的物什,但不能住了,已经重新让人在起图纸,苑子会重建,等过完年关,开春就能动工。”   温印徐徐道来,也解释得清楚,早前老夫人和永安侯心中的顾虑也去了多半。   老夫人又问起,“那,眼下住在院中何处?”   “梅苑中有处赏梅阁,是座两层的阁楼,寒意窜不上来,比早前的屋子好多了,而且视野宽阔,也赏心悦目。若不是主苑走水,还发现不了这处好地方。”温印也是极会说话的人,被她这么一说,坏事变好事。   李裕笑了笑。   老夫人放心了,这又看向李裕,“殿下身子好些了吗?”   都知晓他昏迷了这么久,在京中也不是什么秘密,老夫人问起也是常理。   “劳祖母记挂,好多了,就是太医看过,说还要将养。”说着说着,又迎风咳嗽了两声。   温印:“……”   温印差点都信了。   听到李裕咳嗽,老夫人还是紧张起来,唤了声“刘妈”,刘妈赶紧上前,换了杯温水给他润喉。   老夫人又叮嘱了声,“府中这两日的碳暖添足些。”   “老奴省得了。”刘妈应声。   老夫人又继续问起,“离院里的厨子可好,做的东西殿下还用得习惯吗?”   李裕温和应声,“祖母,习惯的。”   温印也道,“离院的厨子是黎妈从侯府带过去的,变着方子挑着爱吃的做。我这趟回京有些畏寒,让黎妈请了林家铺子的胡师傅食疗,每日都有菜式送来。”   “那就好。”老夫人放心了,便又朝黎妈吩咐道,“黎妈,你告诉刘妈一声,这两日在府中,让府中挑他们爱吃的菜做。”   “是。”黎妈也应声。   老夫人是内宅妇人,问起的也多是后宅中的事,温和亲近,没有谄媚,亦无奉承,更没有落井下石。   母后过世得早,父皇又忙于朝政,除却年关时同父皇在一处话家常,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时候了。   李裕看向老夫人,心中莫名亲切。   永安侯一直没怎么说话,等老夫人这处同李裕说完话,永安侯这才开口,“去书斋吧。”   归宁都是男子一处,女眷一处。   李裕也起身,临行前未忘同温印说声,“你先同祖母一道,我去去就来。”   诸事有交待,亦温和,永安侯看在眼里,“走吧。”   “好。”李裕与永安侯并肩。   放在早前,两人是君臣,断然不可并肩而行,而眼下,两人走在一处,永安侯年长,沉稳,背影也要高出李裕许多,是亲近的长辈同后辈一道的模样了……   人都走了好远,温印的目光还落在他们两人的背影上,莫名觉得踏实温和。   “阿茵?”老夫人唤到第三声上,温印才回过神来,“祖母?”   “来祖母这里。”老夫人开口,温印上前。   老夫人温声道,“他同你父亲在一处,别担心。”   她,担心?   温印愣住,“不,不会啊……”   她该有什么好担心的,温印绕到祖母身后,“我给祖母按按肩。”   老夫人笑起来,“你呀,难得回来,同我说说话就好了。”   温印笑道,“一边按肩一边说话,也不耽误。”   龙凤胎也想要同曾祖母和姑姑一道玩,庄氏温声道,“我们先去苑中玩一会儿,晚些再同曾祖母和姑姑一处,曾祖母和姑姑许久未见了,让姑姑同曾祖母好好说会儿话?”   龙凤胎虽然不情愿还是懂事应好。   庄氏领了龙凤胎离开,老夫人这才小声问道,“殿下待你可好?”   温□□中飞快揣摩着祖母这一句话要问的意思,很快会意,支吾道,“嗯,好……”   老夫人看她。   她再次应道,“挺好。”   老夫人特意道,“我怎么方才看着,他没说话的时候大都在看你,就是说话,余光也都落在你身上。”   温印:“……”   温印解释,“他第一次来侯府,紧张吧。”   老夫人笑了笑,“祖母怎么觉得你也紧张?”   温印撇清干系,“我是许久没见祖母了,激动。”   老夫人不由笑起来。   温印岔开话题,“刘妈,我想喝酸梅汤了。”   刘妈诧异,酸梅汤是夏天喝的,眼下都快年关了。   温印撒娇,“我就是忽然想喝了。”   老夫人叹道,“去给她弄吧,从小就惯坏了的,要是不给她喝,她稍后能吃冰。”   温印笑开。   刘妈连忙应声。   老夫人拍了拍肩上的手,温声道,“来,到祖母跟前来,让祖母好好看看,这月余瘦了吗?”   温印上前,丫鬟置好蒲垫,温印半跪在蒲垫上,老夫人伸手绾了绾她耳发,“这次回来,是真长大了。”   温印:“……”   温印还在揣摩祖母口中‘真长大了’几个字的意思,又一眼看见祖母眼中的长辈期许,她忽然想起,她语重心长同李裕说长高长高的时候,李裕眼中看到的她是不是也是祖母这样……   ***   书斋处,李裕同永安侯一道。   早前在偏厅时,只是苑中有禁军,眼下在书斋,连书斋内都有禁军在,应当是怕他同永安侯单独说什么话,全无隐秘可言。   “坐吧。”永安侯却似毫不在意。   李裕也在茶几对侧落座。   在朝中时,永安侯就同李裕熟络,不像方才老夫人说话。   “白茶?”永安侯言简意赅。   “好。”李裕应声。   长风国中会煮茶的人不多,李裕早前同永安侯一处说的多是朝事,他也是头一遭同永安侯在一处煮茶。   书斋里的煮茶器具齐全,永安侯也似没受书斋中的禁军影响,泰然自若。   李裕越发体会温印身上的那股平静淡然是从何处来得了。   等烧开了沸水,永安侯先用木夹夹了茶杯在锅中用沸水煮了煮,“在离院,阿茵有煮过茶吗?”   李裕愣了愣,摇头,“不曾。”   是不曾,而且大多时候是让黎妈给她泡茶,她自己嫌冷,窝在一处不动弹,一面饮着热茶,一面看书,用茶杯驱寒。   想起这幅模样,李裕不由笑了笑。   永安侯看在眼里,李裕敛了笑意,但知晓永安侯看到了,永安侯也没戳破。等茶杯洗好,用木夹取出,放在一侧备用。   书斋中伺候的小厮上前,换了另一壶水。   这壶水才是煮茶用的。   煮茶需要耐性,永安侯不急不缓,若行云流水,李裕也不着急,两人会不时说上一两句话,但大抵都同煮茶有关,不涉及旁的。   等第一波水沸的时候,永安侯正好说起,“阿茵的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也喜欢煮茶,一有时间,我们二人就会在苑中煮茶,好像还是昨日的事,其实一晃眼都这么多年了……”   李裕安静听他说起,没有打断。   一侧,是壶中开始一点点冒气泡的声音,很应景。   “我同阿茵的母亲是煮茶的时候认识的,那时也不知晓是谁,就是忽然遇到,一道煮茶,兴起时说了十余种茶的煮法,又逐一尝试,不知不觉间,就从晌午到黄昏,还耽误了路上行程,那时觉得时日过得真快,是最好的一个午后黄昏……”   李裕也是头一次听永安侯说起这些。   没有朝中之事,也没有时局焦灼,只有对故人的追思,怀念,却不沉重。如同听一个亲近的长辈说起重要而简单的事,越是平常的,越弥足珍贵。   他很少有这样的时间。   他早前储君,朝中各个恭维,很少有人同他说这些话。   他认真听着。   “来。”第一波水沸是精华,永安侯盛于他跟前。   “多谢岳父。”李裕接过。   煮茶为风雅之事,再小的杯盏也分三口饮才不算牛饮。   “好茶。”李裕是觉不同。   永安侯笑道,“下次让阿茵煮,她都会……”   李裕:“……”   李裕是想起在离院的时候,温印大多窝在小榻上吃点心看书;要么在梅苑里赏梅,逗猫逗狗;再要么,是逗他,想让她煮茶给他……   李裕支吾了一声,“嗯,好。”   永安侯尽收眼底,继续道,“阿茵的母亲过世得早,她从小就被我,还有她祖母惯坏了,殿下可有看到书斋苑中的那几树腊梅?”   言及此处,李裕颔首笑了笑,“看到了。”   寻常世家的书斋苑里大抵都会栽种兰花,青竹来衬托读书的氛围,亦或是四季常青的植物,很少见腊梅栽种在书斋苑中的。   腊梅冬季才开,也就是一年四季里三季都没有什么看的,李裕方才就觉得奇怪了。   正好二沸,永安侯一面给他盛茶,一面说道,“书斋苑中早前栽种得是青竹,后来她给我悄悄拔了,换成了腊梅树。”   李裕:“……”   李裕想笑,平日里已经习惯了温印的作风,如出一辙,不稀奇,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永安侯继续道,“只是偷偷栽了,栽得又不好,也养不活,我怕她难过,还得找人换成能养活的,又让人专程盯着别出岔子,还要佯装不知道埋在苑中没有出头青竹被换成了腊梅。”   李裕正好轻抿一口,眼中都是笑意,“后来呢?”   这个故事吸引人。   永安侯也笑道,“后来有一日,终于见端倪了,还要演戏,哦,这处怎么成腊梅了。”   李裕笑开。   这也是李裕头一次见永安侯的另一面。   水过三沸,再饮便淡了,有人喜欢饮淡茶的,但有人三沸后就会弃了。   永安侯开口,“尝尝旁的?”   李裕应好。   再起一壶水,由清汤煮沸,两人依旧随意说着家常,因为方才说起过温印了,便接着温印小时候的事说,旁的一概都没提。   温印同祖母在一处摸叶子牌,喷嚏不断的。   “是不是着凉了?”老夫人担心。   温印摇头,“应当没有,也不冷。”   侯府的屋子比离院暖和多了,要着凉也不应当是眼下。但很快,温印就想起,是不是爹和李裕在说她的事?   温印又喷嚏一声。   温印感觉如果是,那自己的底应该都被爹揭光了才是……   书斋中,永安侯继续道,“阿茵是被我宠坏了,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娘亲过世得又早,我不宠着谁宠?所以阿茵有时会任性,脾气也大,殿下多担待。”   永安侯说完看他。   李裕想起温印会在半夜踹他下床,也会怼他吃虫子了吗,还会抢了他手中的纸页,逼他重写写思楚亭……   李裕会意笑了笑。   永安侯也领会了,遂而放心,李裕这幅表情,那就是女儿没吃过亏……   永安侯握拳轻咳两声,算是粉饰太平过去了,这个话题便也跟着翻篇。   李裕怎么也想不到永安侯的心思,但又明显觉察永安侯更和颜悦色了些,“尝尝这个茶。”   “好。”   ***   入夜,李坦回了寝殿,贵平跟在身侧。   今日是贵平轮值,回寝殿的路上,李坦一脸疲惫之色,贵平知晓殿下是今日见了天家的缘故。天家是被架空,软禁在宫中,近日太医说天家身子不怎么好,殿下今日去探望,父子两人最后又不欢而散。   其实李坦入内时,便遣散了旁人,旁人并不知晓他们父子二人说了什么话,但最后李坦一脸怒意出来,也没人敢多问。   贵平跟着一道入了寝殿中,李坦忽然开口,“在他眼里,只有李裕才是他儿子,我不是!”   贵平使了使眼色,殿外值守的内侍官都撤了去。   不当听的,听多了并无好处。   “李裕就是一根头发都比我好,我是他眼中钉,他同李裕才是父慈子孝!”李坦烦躁砸了月牙桌上的墨砚。   殿下都得了贵平的意思,无人敢入内。   贵平知晓他没恼完,也没出声,果真,李坦继续,“孤就是要让他看看,谁才是他的儿子!”   贵平还未开口,殿外脚步声传来,有内侍官入内,“殿下,去永安侯府人回来了。”   李坦正在气头上,但永安侯府这处的消息,他同样想知晓,李坦咽下恼意,“进来。”   “说吧。”李坦没太多耐性。   “废太子在侯府并无异样,刚到侯府,补敬了晚辈茶。”   敬茶?他是天子血脉,若是敬茶,便是拿自己当庶民,他是真磨平了锐气,还是演给他看的?   李坦没吱声。   内侍官继续道,“后来在偏厅,老夫人过问了离院中的事,说的都是家常话。而后废太子同永安侯单独去了书斋,书斋煮了一下午茶,也说得都是家常事。”   李坦沉声,“说什么了?”   李坦反而介意。   内侍官道,“大都是同永安侯府二小姐相关的事,二小姐小时候的事,还有二小姐母亲的事,没提及任何朝中之事和时局,言辞间,多像亲厚长辈和晚辈间的谈话。”   李坦指尖微楞,贵平明显见他脸色难看了几分。   “然后呢?”李坦继续问。   内侍官应道,“然后永安侯府老夫人,世子夫人,废太子,二小姐,和府中的一对龙凤胎一道用了晚饭。寻着习俗,翁婿饮酒的时间要长,小的回来复命时,永安侯和废太子还在饮酒说话,但也同早前一样,这次说的是酒,并无旁的……”   李坦沉声道,“去吧,明日继续盯着,明日回府中第一日肯定消停,看看明日。”   “是。”内侍官拱手退了出去。   李坦似是很累的模样,在小榻上坐下,低声道,“你也出去吧。”   贵平应是。   见李坦伸手轻捏眉心,贵平驻足,“殿下,没事吧?”   李坦缓缓松手,抬眸看他,轻声道,“刚才听李裕同永安侯一道,说家常,像普通长辈和晚辈之间……”   贵平看他。   李裕垂眸,“我想起赵国公了。”   贵平低头,“殿下,都过去了……”   “过去了吗?”李裕重新抬头看他,而后良久都没再说话。   贵平缄声。   ……   离开殿中,贵平到了殿外,临近年关了,东宫里火树银花,一片喜庆之色。他想起那年年关,天寒地冻,他在路边冻得瑟瑟发抖,腹中饥寒碌碌,终于回了万昌街上。   他不敢扣门,从某处翻了进去。但府中什么人都没有,家中的物什也被搬光了。   他想娘让他跑,让他别回来,可他还是寻了回来。   但人已经不在这处。   他不敢久待,半夜里,入骨的寒意袭来,也听到路边打更人路过说起,“听说了吗,可惜了原本有些姿色,被打得奄奄一息,最后还让人牙子卖了去,得罪了权贵,能卖去什么地方?”   “走走走,别说了,真被卖去下……反正,人早就没了。”   他不知怎么走在路上的,双目通红,浑身打着颤,咬紧牙关,不觉得冷,也不觉得这条路长。   愤怒让人无惧,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想杀了陆平允!   那是他最黑暗的一个年关,丧失了理智,他想去杀陆平允,也根本没想过他是不是能杀了他。   他被黑夜中的马车撞到,马车车夫惊慌失措,他半昏半醒,听到对方说撞死了,快走快走,年关祸事缠身多不吉利!   他也以为他真会死了,但后来又有路过马车停下,他听到车夫说有人被撞了。   马车帘栊撩起,对方看了看他,“救上来吧。”   车夫诧异,“殿下?”   对方淡声,“也是一条命。”   他被抬上了马车,马车上的人朝车夫道,“去医馆。”   他看着对方。   李坦却在看手中书册,“你要是恨口气,就别死,人命有时是比不过蝼蚁,但不是蝼蚁。每个人都有求生意义,你就没有什么不甘心,想做的事吗?”   他动弹不了,但眨了眨眼。   他有,他有不甘心的事,他要杀了陆平允!他要找陆家讨回所有的东西!   李坦收回目光,“那你就好好活着。”   ……   夜风里,贵平收起思绪。   云陶慌张上前,“公公,刚刚听到的消息,陆国公的私生子陆秋实死了!”   贵平拢眉,陆秋实?   ***   这顿团圆饭,是李裕到侯府吃得第一顿团圆饭,翁婿要在一处饮酒。   老夫人睡得早,用过饭便先离开了。   龙凤胎实在坐不住了,晚些时候,温印和庄氏又带了龙凤胎去玩耍,洗漱后又陪着龙凤胎练了会儿字,偏厅那处来人说侯爷和姑爷还在饮酒,温印又去了祖母苑中。   温印陪着祖母说了会儿话,等祖母睡了,温印才起身离开。   黎妈侯在屋外,同她说起,“殿下同侯爷喝高兴了,怕是还要些时候,让夫人先回,不用再过去了,这两日天冷,路上风大。”   温印点头。   但苑中的路上,他想起哥哥过世,京中又逢乱世,是很长时间没人同爹一道喝酒说话过了,今日李裕在,爹应当高兴……   温印回了苑中,她屋中早前的陈设一直没有变过,都保留着,她并没有陌生感。   她今日晨间就醒,一整日也累了,便先去了耳房中沐浴洗漱。   沐浴时,仰首靠在浴桶里,又想起爹其实很少这样喝酒,当当是想起她的婚事,心中内疚,所以想多同李裕一处,或多或少叮嘱。   思及此处,温印还是起身,不放心,便想着换衣裳去看看。   早前的衣裳就脱在耳房中的屏风后,也不用回屋中去换。温□□中揣着事情,便也没留意屋门打开的声音。   衣裳方才随意挂在屏风处,她伸手去拿的时候没拿稳,直接落在了屏风后。   好在是在耳房中,也不用披外袍去捡。   温印刚从屏风后走出,就见李裕俯身,拾起里衣给她。   温印:“……”   温印愣愣接过,整个人都僵住。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却没停留太久,眸间沾了酒意,凑近她侧颊,又忽然停住,“阿茵,我好像,喝得有些多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能三更一起发了,看一遍捉虫都要看很久   而且内容多   下次还是分两章发   晚安,明天见 第056章 温馨日常   他其实是想亲她的, 但临到近处时,忍住了……   虽然他以前也偷偷亲过她,但她应当会不高兴, 尤其是他眼下,他唇边还有酒意在, 他不想她不高兴,但又临到跟前了, 凑那么近,总得做些什么, 最后变成了刚才那句‘撒娇’, 然后眼巴巴看着她……   可温印明显因为没穿衣裳的事情愣住了, 全然没有反应过来。   他只得笑了笑,取了屏风上的外袍给她披上,温声道,“你要不要出去,我先沐浴了?”   温印顿了顿,脸色彻底红完之前,抱着自己的衣服跑开了。   李裕笑起来。   这样落荒而逃模样的温印太少见, 但方才,他能看到的都看到了……   他早前又不是没看过,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酒意下, 李裕宽衣。   他今日喝了不少, 也尽量在克制。   其实喝多了不应当沐浴,但他想稍微清醒些,还有就是, 一身酒气怕温印不舒服, 眼下又在侯府, 分床睡,怕引来府中猜忌……   只要他很快洗完就好。   李裕快速宽衣,图方便,将衣裳扔在近侧。   但刚扔完衣裳,身后就有脚步声传来,他其实有些酒意上头,晕乎乎的,听到脚步声,下意识不是钻进浴桶里,而是转身。   是温印折回,她是想说,那个水她用过了,可以稍后等……   但刚巧不巧,才脱了衣裳的李裕就在浴桶边,温印看得清清楚楚。   温印呆住,李裕也呆住,入浴桶要踩脚蹬,李裕俯身拾起衣裳裹在腰间,“怎么了?”   温印脸色全红,“水,水我用过了,我让人给你换水再沐浴?”   “哦。”他沉声。   温印不知他什么意思。   李裕有些奈何,“阿茵,听话,出去。”   温印:“……”   他原本就有酒意在,“还是,你要同我一起洗?”   温印转身离开。   李裕是特意逗她的,要等换水,他等不了太久,他也困。再说,她洗过,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他们原本也是夫妻……   温印出了屋中,脑海中还嗡嗡都是方才的场景,虽然之前有一次也见过李裕裹着浴巾出来的模样,但好歹有裹浴巾,刚才是……   温印闭眼,许久,脸上的红润都没褪去。   等到耳房中的水声停止,李裕从耳房中出来,温印还没睡着,也睡不着,想佯装闭眼,但好似没来得及,他看到她睁眼了,还看到她假装闭眼。温印只能再次睁眼,“怎么,这么快?”   他轻声,“同岳父一道喝多了,不能沐浴太久,怕溺死。”   温印:“……”   她习惯了睡床榻外侧,李裕睡床榻内侧,李裕俯身脱鞋,上床榻的时候,她莫名紧张。   等李裕到了她身后,习惯性伸手从身后抱着她的时候,温印比早前任何时候都要僵硬,也不敢动弹。   他埋首在她颈后,她也说不出的别扭,稍稍往前挪了挪。   李裕没出声。   她再挪,李裕奈何,“阿茵,你别乱动……”   他是喝多了,但不代表没旁的念头,只是酒意上头,也知道不能有旁的念头。   温印好像忽然会意了,真没敢再动,继续僵在原处,石化一般。   李裕又轻声道,“阿茵,你家中真好。”   温印愣住,他怎么画风一变,忽然说起这个?   李裕阖眸,安静靠在她颈后,半是轻声,也半是快要睡着,“母后过世,父皇忙于朝政,舅舅待我的亲厚里也参杂了旁的利益,我许久没同家中长辈这么相处过了,我今日于我而言不一样……”   温印没出声。   他继续道,“岳父很疼你,他同我说了一整日你的事。”   温印轻嗯一声。   “然后呢?”她问起。   然后身后没有声音了……   “李裕?”她唤了声。   身后果真没有动静了,又很快,回应她的,是颈后响起的均匀呼吸声。   温印才真的相信他是真喝多了,方才是强挺着。所以,他看到她也好,她看到他也好,在李裕这处应当都是浑浑噩噩的,他也应当全然没有留意。   也是,小孩子一个。   话本也是看到唇间亲吻就没看了……   温□□中想着想着,又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幕,温□□中再次重复,小屁孩儿一个……   很久之后温印也睡了,只是整晚睡得不怎么好。   因为总做梦。   梦里的李裕不怎么老实,又或是平日里的李裕太老实了些,都只会将手环在她腰间,不会有旁的动作,但梦里,李裕的手总会时不时往上,有些过于亲近的举动……   温印睡得有些迷迷糊糊,也一直觉得是在做梦,因为临睡前看到的场景,夜有所梦,所以梦到些乱七八糟,奇奇怪怪的念头。   她不想理会这些念头,忍一忍就过了。   ……   晨间的时候,李裕醒得早些。他只要喝多,就会醒得早,因为会口干舌燥。   但今日醒来的时候,他说不好哪里不一样,许是换了地方,或是换了床,更或者他难得比温印醒得早?   李裕想去案几前喝水,撑手起身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他的手不在她腰上,而是……那股温暖柔软的触感让他呼吸一紧,脑海中嗡嗡一片。   平日都是温印先醒,他近乎没有在她之前醒来过。   他一时不知道,他一直都是这样,还是昨晚才这样的?温印是一直知晓,默许,还是昨晚温印睡着了,并不知道?   他很清楚,这种举动太过亲近,已经和早前的亲近不一样。   思绪时,他的手无意识握了握,也明显见温印微微皱了皱眉头,李裕脸色似要滴出血来一般,趁着温印没醒,仓惶下了床榻去了外阁间洗漱。   ……   温印醒的时候,李裕已经不在屋中了。   宝燕打水来给她洗漱,说殿下已经去老夫人那处了,今日小公子和小小姐去得也早,殿下带着小公子和小小姐在老夫人屋中的暖阁里写字。   他怎么这么早?   温印意外。   宝燕应道,“殿下说他昨晚喝多了,但凡喝多了都会起得早,因为口渴。”   温印想起他昨晚同她一面说着话,一面酒意上头睡着了。   温印也想起昨晚做的稀奇古怪的梦,温摇了摇头,魔怔了,早前的话本子明明都扔了……   等温印洗漱完,换了一身衣裳才往祖母苑中去。   平日里有龙凤胎在,老夫人屋中多热闹,今日龙凤胎在认真写字,苑中倒是安静。   刘妈迎上,“姑奶奶来了?姑爷在暖阁教小公子和小小姐写字呢!”   温印入内,“祖母。”   老夫人正用完了早饭,漱完口,刚好放下水盅。   暖阁里,李裕正握着瑞哥儿的手,教他用笔,听到屋中的声音,知晓是温印来了,不由侧眸看向帘栊处。   小鹿笑嘻嘻道,“姑姑一来,姑父就走神了~”   李裕温和道,“没有。”   瑞哥儿戳穿,“明明就有!姑父,字都糊了,嘻嘻!”   李裕低头一看,真的,方才竟然忘了笔尖在纸上,墨迹将纸张都浸透了。   他百口莫辩,李裕歉意,“重来吧。”   瑞哥儿点头。   屋外,老夫人朝温印道,“先用早饭吧。”   “好,我去看看就来,刘妈,我要豆干。”温印说完,屋中都笑了起来。   温印撩起帘栊入内,李裕是在教龙凤胎写字,而且是手把手握着瑞哥儿教的,瑞哥儿正在写字,余光见帘栊撩起,连忙转头,“姑姑!”   “认真,别分心。”李裕提醒。   瑞哥儿听话收心。   温印笑了笑入内,“怎么这么早就练字了?”   平日里这两个小祖宗可不见得能愿意。   小鹿应道,“姑父说了,要是先写完字,就可以去打雪仗,晚些还要去祖父跟前读书呢~”   温印看向李裕。   李裕轻嗯一声,重复了一遍,“先做功课,然后再玩,说好的。”   他声音里略带严肃,龙凤胎都乖乖低头写字去了。   温印:“……”   温印放下帘栊,忽然觉得方才看到的,不是早前的小屁孩儿了,而像是兄长还在时,温和严肃都有,龙凤胎也听话。   刘妈替温印盛了粥,原本老夫人是要下桌的,但她来了,便留下陪着她。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侯府的教养。   老夫人偶尔插嘴,也是让她尝尝小菜。   温印从善如流。   很快用完早饭,温印放下碗筷,刘妈端了饭后茶来,也有屋中伺候的丫鬟将碗筷撤了下去。   “昨晚睡得好吗?”老夫人问起。   温印刚喝了一口饭后茶,险些被祖母这句问得呛到,莫名想起昨晚迷迷糊糊做了一整晚不算春.梦,又有些像春.梦的梦,温印脸色尽量平静,口中应了声好。   “那就好。”老夫人是怕她睡不习惯。   老夫人又问起碳暖要添些吗?   温印摇头,“不用了,屋中很暖和。”   老夫人这才放心。   正好庄氏也来了苑中,“祖母,阿茵。”   “大嫂。”温印见她面有愁色。   老夫人也问起,“家中没事吧?”   庄氏轻声道,“没事了。”   温印想起上次大嫂来离院的时候,也是府中的人匆匆来寻,好像是说大嫂家中有事,大嫂着急离开,还特意将龙凤胎放在离院呆了半日,后来也没来得及赶来离院接龙凤胎,最后是让刘妈来的……   温印知晓大嫂特意没在祖母提起,怕祖母担心,温印便也没多问了。   稍晚些,龙凤胎写完字,李裕真的陪着龙凤胎一处打雪仗。温印寻了时机问起庄氏,“大嫂,是家中有什么事吗,方才见你在祖母面前没提。”   庄氏轻叹,没有瞒她,“是我堂弟,早前同家中置气悄悄来了京中,家中怕他出事,让我照看着些,晚些时候会有人来京中接他。这两日忽然又找不到人了,不知道躲哪里去了,死活不肯露面,马上年关了,我心里不踏实……”   “那现在呢?”温印问起。   庄氏摇头,“还在寻,他从小就被家中惯坏了,这次是同四叔置气,四叔在来京中的路上了,我怕他在京中出事。”   温印没吱声了。   等庄氏去看龙凤胎的时候,温印唤了安润上前。   “夫人。”安润会意离近些。   温印轻声道,“你去查查庄浙的事,他在京中应当人生地不熟,不至于世子夫人寻这么久寻不到人。你多去京中的赌场,酒坊,还有烟红酒绿的地方查一查,尤其是去查查有没有欠下什么赌债之类的。”   安润明白了。   听庄氏说完,温□□中不怎么踏实,眼下大嫂一人带着龙凤胎,若是庄浙再出什么事,大嫂这处怕是心中会内疚。   苑里,龙凤胎一玩起来就没完,乳娘上前给龙凤胎擦汗,也让两人停下来喝水。   温印也上前,递了毛巾和水杯给李裕。   李裕接过,笑嘻嘻看了她一眼,年少俊逸的脸上藏着掩饰不住的阳光。   等擦过汗,李裕又拿起水杯喝完,而后又同龙凤胎一道玩去了。   “等等。”温印唤他。   “嗯?”他转身。   温印拿起手中的毛巾,上前替他擦了擦脸侧。   李裕不知道她在擦什么,但配合笑了笑。   不远处,庄氏朝老夫人笑道。“我看阿茵同殿下要好,殿下对小鹿和瑞哥儿都耐性,应当是个会疼人,也会照顾人的。日后若是能事事顺遂,阿茵是从这个时候同殿下一道走过来的人,旁人肯定比不了。”   老夫人却道,“平安就好。”   庄氏轻嗯一声。   又玩了些时候,乳娘先带了龙凤胎回苑中更衣,而后要去书斋那处。难得朝中休沐,永安侯这几日心血来潮要盯着龙凤胎念书,龙凤胎很紧张,如临大敌,也不敢贪玩。   温印和李裕,庄氏三人则是陪着老夫人玩牌九。   牌九多是三人玩。   “会吗?”老夫人问他。   “不会。”李裕如实应道,他早前一直在东宫,没时间学这些。   老夫人笑道,“那正好,让阿茵教教你。”   温印起身,“你坐这。”   李裕听话。   温印就站在他身后,方便教他。两人看一处牌,从李裕刚开始摸牌起,温□□中就开始感叹,这什么爪子?   还是新手运气都好?   不,应当是,东宫算小金龙,小龙抓……   “摸好了。”李裕看她。   温印回神,凑近同他一道看他手中的牌,因为怕旁人听到,所以温印离他耳畔很近,轻声道,“这张是天牌,这张是地牌,这张是人牌,要依次这么放。”   温印耐性,指尖也握着他的手,依次调整着手中牌的顺序,也温声同他说着话。   他起初听得认真,后来青丝拂过他脸颊,他有些心猿意马,温印看他有些懵的模样,在想他有没有听懂,是不是一会儿要再说一遍。   祖母在上家,先出牌。   “祖母出的是三地八,就要三天九才能管,你出这个。”   温印伸手替他挑出三张牌。   李裕很快会意,“牌数一样,天牌打头的大过地牌,地牌打头的大过人牌,是吗?”   李裕看她。   温印:“……”   她还没怎么教呢,他自己都看懂了,学得这么快?   温印回神,“嗯,是。”   老夫人感叹,“哟,学得这么快?”   刚才都是他们夫妻二人窃窃私语说着,老夫人也没听清究竟,李裕应道,“阿茵教得好。”   温印:“……”   这马屁拍得竟然毫不留痕迹。   天九已经最大了,这一轮轮到李裕出牌,李裕看了看手中的牌,又朝温印问道,“如果我出一对人牌,是不是就要有一对地牌,或是一对天牌才能打?”   温印点头,还能自己举一反三了!   李裕笑道,“那我出这个。”   一对人牌出去,庄氏一对地牌管住,老夫人过了,他再一堆天牌接了回来。   “哟。”庄氏和老夫人都感叹,“三个天牌,这手气太壮了。”   温印也觉得他手气绝了,但更绝的是,他问她,“人牌后面接多少张都可以是吗?”   她颔首,但也在他耳畔轻声提醒,“但这是你手里最大的的牌了,要出了就没大牌了……”   他转眸看她,“要不我试试?”   是同她商量。   “你喜欢。”温印看他。   “那我出了?”李裕这样,老夫人和庄氏都忍不住笑起来,但李裕一出,“六人和。”   “这还有谁接的住啊?”老夫人感叹。   庄氏也叹道,“大了,接着走。”   温印眼看着他将手中全场最小的一对牌打了出去,他手中的牌便出光了,这一局就这么结束了……   温印轻叹,他分明早前不会,他临时学会的,竟然边学边打,还能算牌。   “阿茵,你真厉害!”李裕转眸看他。   温印:“……”   温印凑近他耳畔,“你早前真的不会吗?”   他如实点头,“不会,但现在会了。”   温印语塞。   又打了两局,温印确定李裕已经彻底明白规则了,但他还在装不明白,然后句句问她。也会见他有时候明明有好牌,也乱打一通,但赢少输多,祖母和大嫂都玩得高兴。   很快,人哄高兴了,筹码输没了。   眼巴巴看向温印,眨了眨眼,“输没了……”   老夫人笑道,“祖母这里的给你。”   温印简直对他刮目相看,他继续眼巴巴看她,“怎么能用祖母的筹码呢,阿茵,日后还你……”   慷他人之慨,他很会……   正好有丫鬟来,应当是庄浙的事,庄氏起身,温印来补位置。   温印不替他看牌了,李裕自己来。   温印方才就知晓他会放水,但放得不明显,祖母和大嫂都不易察觉,等到自己坐在牌桌上,她也察觉不了,但李裕哄得她和祖母都很开心。   最后,又眼巴巴凑到她跟前,“输,没了……”   温印:“……”   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   晌午饭后,老夫人要午歇,两人一道散步消食,往书斋去。   温印问起,“昨日爹同你一处做什么了?”   “煮茶。”李裕看她,“岳父还同我说,你也会,让你以后煮给我喝。”   温印:“……”   果然她喷嚏没打错,爹爹一直在揭她的底。   等到了书斋处,龙凤胎在书斋二楼睡下了,永安侯下来的时候,见温印同李裕一处,李裕告诉她昨日喝了哪些茶,两人脑袋凑在一处找茶的模样,让永安侯想起年少的时候……   “爹?”温印先看到他。   永安侯从二楼走下,“来了?”   “嗯。”温印应声。   李裕轻声,“岳父。”   永安侯颔首,“都来,一道饮茶吧。”   “好,好久没和爹一起饮茶了。”温印早前归宁那次,大都和爹爹下棋了,真没太多时候和爹一道饮茶。   李裕适时开口,“那你正好教我,岳父说你会的。”   温印见识了平日里乖乖鱼模样的某人是怎么见缝插针的。   “水有三沸。一沸,如鱼目,微有声;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乃三沸。三沸以上则水老,老则不可食。”(备注1)   温印一面动作,一面朝李裕道起。   “哦。”李裕应声。   温印看他,他唇畔微微勾起,温印知晓他是好笑的意思,李裕垂眸掩了笑意。   两人的模样,永安侯都看在眼里,也想起阿茵母亲在的时候,阿茵和兆儿在他跟前煮茶的时候,也有兄妹二人嘻嘻哈哈斗嘴的时候。   “你们先坐,我歇会儿。”永安侯起身。   李裕看向温印,“岳父怎么了?”   温印轻声,“应该是,想起我娘和哥哥了……”   李裕会意。   看着永安侯的背影,李裕问她,“还煮吗?”   原本他也是逗她玩的。   “煮。”温印温声,“又不是特意煮给我爹看的,你不是要学吗,学啊~”   李裕:“……”   稍许,李裕的成果终于出炉,“怎么样?”   温印尝了一口,“嗯,挺好。”   是真挺好,没有恭维他。   他好像学什么都很快,晨间的牌九也是。   温印刮目相看。   “师傅教得好。”他温声调侃,“师傅教什么都好。”   温印:“……”   李裕喜欢这么同她一处的时候,“阿茵,我们换种茶吧。”   温印窝火。   “走了。”李裕牵她。   两人又只能头凑在一处,开始看书斋中的茶叶罐子。   不知是否在离院中呆久的缘故,李裕总觉得这两日在侯府的日子过得很快,无论是同老夫人,永安侯,还是龙凤胎在一处,都让人觉得时间飞快……   转眼间,就连腊月二十九这日也要过了。   年关要穿新衣。   李裕在屋中沐浴的时候,黎妈将年关时候要穿的新衣服送了来,顺道说了声,“年关好。”   温印温声,“年关好。”   “谁呀?”李裕正好从耳房中出来,温印看着他,他今日没喝酒,不像昨晚那样衣裳松散出的耳房,温印应道,“黎妈,来送明日的衣裳。”   李裕轻嗯一声,去案几前喝水。   温印将衣服拿到屋中,恍惚间觉得他们两人好像越来越像夫妻了怎么回事……   “头没干,不冷吗?”李裕看她。   她才想起刚才李裕沐浴,她来了屋中擦头,后来黎妈来了,她便忘了此事。   李裕上前,牵了她在小榻上坐下。   “做什么?”她话音未落,他拿起一侧的毛巾给她擦头,“别着凉了。”   她没出声。   他要给她擦头,就在站小榻前,她鼻尖处都是他身上清淡的皂角香。   也不知是不是脚下碳暖的缘由,心底莫名暖意暖意徜徉着,清浅,似星星之火,没有太大波澜……   “好,好了吗?”稍许,她问起。   “快了。”他温声。   她也缄声。   又过了会儿,李裕放下一侧毛巾,“好了。”   温印抬头的时候,李裕却忽然笑出声来,温印目光不由瞥向一侧的铜镜,铜镜里,他是擦干了他的头发,但将她的头发擦成了一团乱麻。   “李裕!”   李裕笑开,她起身去撵的时候,李裕已经往床榻上钻。   等她上前,李裕已经盖好了被子,诚恳道,“睡了,明日年关,祖母说要早起放鞭。”   温印扒开被子,不让他睡。   李裕支吾,“你,你要做什么?”   温印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这个气势,温印觉得要被他倒打一耙。   李裕低声道,“我还小……”   温印:“!!!”   李裕转身,牵了被子侧身躺好,不用想,他也能猜到温印当下一幅又气又恼又不怎么好吭声的模样,李裕偷偷笑了笑。   但乐极生悲,“嗖”的一声,他身上的被子被卷走,他转身,只见温印已经卷了两床被子转身睡了。   “温印!”他惊呆!   她只有睡着的时候会这样,眼下堂而皇之了!   “睡了,明日年关,祖母说要早起放鞭。”温印悠悠道,李裕恼火,“我冷!”   “我也冷。”温印夹紧被子。   “温印!”李裕真冻得哆嗦了,只能同她抢被子,温印就似一个茧蛹子一般裹紧,无论李裕怎么恼,怎么扯被子,她就是不松。   李裕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做好使劲儿拽被子的准备,但他一拽,她正好转身,他手一滑,没撑住,载下去的时候,他的双唇贴上她唇间。   他愣住。   她也愣住。   两人的心都砰砰跳着,心跳不断加快,也近得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过了良久,两人都没反应过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僵持里,温印终于先将脸侧开,李裕脸色已经张得通红,“年,年关好……”   作者有话说:   晚上见 第057章 摘月亮   李裕也不知道他自己在胡说些什么, 但这种尴尬的场景总要说些什么,最后脑子一混沌,才莫名冒出了‘年关好’三个字。   温印轻声, “还没到年关呢……”   突然被戳穿,李裕支吾, “我,这是提前说的。”   温印看他:“……”   李裕只能继续硬着头皮, 问道,“我是不是最早说年关好的一个?”   温印如实道, “黎妈刚才也说了。”   李裕:“……”   “那, 黎妈不厚道。”李裕也不知道自己在语无伦次什么了, 尤其是到了这一句。   温印轻声道,“你起来……”   李裕才忽然回过神来,他还扣在她身上,方才一直都是。   李裕撑手起身,温印这处的被子也终于被她松开。   温印看了看他,牵了被子一角转过身去,轻声道, “睡了。”   “嗯。”他也牵了被子一角,背对着她躺下。   两人谁也没说话,也清楚, 此时说话只会更尴尬。   方才就是意外。   两人在闹腾着抢被子, 李裕不小心滑倒,而温印正好转身,两人的位置正好对上, 谁也不是特意的……   只要不提, 都可以当没发生过。   两人心中都如是想。   只是很快, 两人的背后都开始漏风,漏风就会冷,暖意也会慢慢散开,但此时两人谁都不好开口,尤其是李裕。   但终于,李裕忍不住,“阿茵,漏风了。”   温印其实也知晓,李裕一提,她轻声道,“那,还是一人一床……”   温印话音未落,有人似泥鳅般直接转身,像早前一样从身后抱着她,打消了她刚说的一人一床被子的念头。   “这样暖和,阿茵,别分被子了。”李裕说这句的时候,温□□里还是有歉意的,但很快,“你晚上还会抢。”   温印:“……”   趁她没动,李裕又靠在她颈后,同往常一样,只是又换回了刚才那句话,也换了温和认真的语气,“年关好,阿茵。”   他还是埋首在她颈后,说完之后,便没再出声了。   温印指尖微顿,轻声道,“睡吧,不是明日晨间还要放鞭吗?”   他轻嗯一声。   这次揽着她的时候,心里有些东西在一点点融化。   这里很好,她很好。   他有时候会想,如果他当时昏迷醒来的时候,离院没有温印,只有冰冷的四面围墙,他眼下除了恨意,还会有什么?   兴许没有……   他揽紧她,阖眸道,“睡了,阿茵。”   温印应好。   ……   李裕确实没胡说,第二日晨间要早起放鞭。   长风国中有年关要放几轮鞭炮的习俗,以前在宫中,诸事都有大监照看着,父皇和他都不需要亲力亲为,他很少留意这些。   但其实长风国中的世家很看重年关习俗,譬如永安侯府,从卯时起,就要年关的第一轮鞭炮爆竹。   原本应当是温兆点卯时这轮的鞭炮。   卯时为一日之晨。   晨寓意朝阳,希翼,所以在这些世家当中,大都是由下一代家主点卯时的鞭炮。   温兆不在了,就是瑞哥儿。   瑞哥儿年幼,小孩子虽然喜欢烟花爆竹多些,但要他们自己点爆竹危险,而且多半会怕。瑞哥儿年纪尚小,点鞭炮的时候要大人抱着,永安侯要点辰时的鞭炮,所以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商议后,想让李裕帮忙,李裕是侯府的姑爷,李裕抱着瑞哥儿比府中旁人都更合适。   李裕应了老夫人,所以晨间不能迟。   昨晚李裕就同宝燕交待过,卯时前两刻务必唤他起来,宝燕准时提醒。   听到宝燕的声音,李裕微醒,但温印还睡着。   昨晚他是从身后抱着她睡着的,但今晨醒来,她整个人靠在他怀中,手也在他衣襟里,这样的场景早前也有过,不算特殊,但不知为何,许是经过昨晚的一幕,总觉得好像有些不同……   温印也略微醒了,但没有睁眼,迷迷糊糊往他颈边蹭了蹭,慵懒的声音问道,“什么时辰了?”   这样的声音很容易让人浮想,李裕尽量平和,“还有两刻到卯时,你再睡会儿?”   放鞭的事他就去好。   温印却抱着他,明显不想动弹,这样他也起不来。   李裕解释:“阿茵,我答应了祖母,要抱瑞哥儿点卯时的鞭炮,不能迟了。”   “嗯。”她没睡醒的时候都这样,只应声,不动弹,所以还着他的手还是没松开。   “温印……”他只能伸手将她的手从他背上拿下来,她又迷迷糊糊将手揽上他脖颈处。   李裕奈何,又伸手放下揽在他脖子上的手,但她的手顺势滑去了他腰间。   李裕看了看,实在有些没办法,再耽误下去真的要误时辰了,李裕低头看了看她,循着昨晚的记忆,俯身吻上她唇畔。   这次,不是意外……   他俯身亲她,心怦怦跳着,带着爱慕和虔诚。   有些急促的呼吸里,温印缓缓睁眼,李裕在亲她,她整个人半梦半醒,不由攥紧他衣袖,轻声,“李,李裕……”   喉间喘着气,李裕这才松开唇间,尽量平静,“你再攥紧衣裳,不让我去,祖母那处就真迟了……”   温印懵懵看着他,迷迷糊糊意识到双手还攥着他手臂上的衣襟。   她缓缓松开,他也松开她,俯身吻了吻她额头,又撑手起身,下了床榻。   温印只觉脑子里嗡嗡的,应当,是在做梦。   但转头看向一侧时,见李裕在屏风后宽衣,也似是不避讳她了,衣裳逐一宽下,露出裸.露而精壮的后背,她也越发觉得,她是在做梦的,小奶狗不会当着她的面换衣服。   她肯定是在做梦,虽然是做梦,也不应当看,温印牵了锦被,连头一起盖过,这么睡总能安稳了。   等李裕穿好衣裳转身,已经见她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连头都裹了进去,李裕忍不住笑了笑,温声道,“我先去了。”   被子里没人应声。   他怕她闷着,上前稍许扯开些被子让她透气。   温印再次睁眼,这梦好长……   他看了看她,在她惺忪眼神中,俯身吻上她眉心,“再睡会儿,我出门了。”   她浑浑噩噩轻嗯一声。   待得李裕撩起帘栊出了屋中,温□□中再次感叹,怎么会做这种奇怪的梦,醒了就好了。   温印重新将被子拢过头顶……   ***   李裕去到侯府大门时,老夫人,永安侯,还有庄氏带着龙凤胎都已经到了。   龙凤胎都还没怎么睡醒。   早前温兆在,是不需要龙凤胎来的,眼下一个在乳娘怀中趴着,另一个在庄氏怀中抱着。   老夫人问起,“阿茵呢?”   李裕应道,“她还没起来,这两日回家中睡得踏实,让她多睡会儿吧,这里我在就好。”   永安侯看在眼里。   “瑞哥儿,姑父来了,去姑父那里。”瑞哥儿听到母亲的声音,睁眼见是李裕,没抗拒,伸手让李裕抱。   李裕抱着他,他老实靠在他肩头,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差不多到吉时了,刘妈上前,将火星子递给李裕。   李裕接过火星子,又朝瑞哥儿道,“姑父也没点过,我们一起?”   瑞哥儿揉着眼睛笑道,“你也没点过啊?”   “嗯。”李裕应声。   瑞哥儿这回彻底醒了,“那你别怕。”   李裕轻笑,“好。”   李裕握着他的手,一道拿着火星子。   庄氏在一侧嘱咐道,“瑞哥儿,不怕,到时候点了引线,就趴姑父肩膀上,姑父会抱着你跑开的,你捂着耳朵就好。”   “嗯。”瑞哥儿听母亲的话了,但转头,悄声告诉李裕,“姑父,你别怕,到时候点了引线,我就趴你肩膀上,你就跑,但是我要捂自己的耳朵,没有办法替你捂耳朵了。”   李裕嘴角微微上扬,“我知道了。”   悄悄话说完,管家上前,“吉时到了。”   隔壁府邸已经开始有放鞭的声音传来,陆续,整条街上都开始热闹起来,李裕也抱了瑞哥儿上前,“不怕,我们是男子汉,要勇敢,。”   瑞哥儿使劲儿点了点头。   等火星子将引线点燃,瑞哥儿果真第一时间趴在李裕肩膀上,捂着耳朵;李裕抱他离开的时候,护着他的头,确保不会有鞭炮绷在他身上。很快,身后都有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   瑞哥儿也从早前的害怕,到惊险刺激,再到眼下欢喜看着爆竹声声辞旧岁,嘻嘻哈哈笑起来;小鹿也在一侧捂住耳朵笑。   许久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年关了。   宫中没有,东宫没有,但这里有……   嬉笑声中,鞭炮声音过半,李裕莫名转眸看向角落处,见温印捂着耳朵,一面打着呵欠,依旧怕冷,还带着她的大耳套。   李裕不由笑了起来。   “来娘这里吧。”等鞭炮放完,庄氏上前。   但瑞哥儿抱着李裕不放。   李裕笑道,“没事,我抱他回去吧。”   瑞哥儿得逞笑了。   庄氏责备看他。   瑞哥儿抱紧李裕。   点了卯时的鞭炮,便意味着年关正式开始了,李裕循礼问候,“祖母,岳父,年关好。”   老夫人欣慰笑道,“年关好,时辰尚早,回去休息会儿吧。”   永安侯也看他,永安侯早前就认识他,但那时的李裕是东宫,自幼跟随天家和太傅,年纪虽小,也有东宫气度,但这几日所见,李裕是天之骄子,却不骄纵……   “祖母,晌午就要回离院了,多呆会儿。”李裕应声。   永安侯解围,“听裕儿的。”   李裕是初次听永安侯叫他裕儿。   温印才从角落处上前,她方才一直躲在角落里,家中都以为她没醒,“祖母,爹,大嫂,年关好,哦,还有小鹿和瑞哥儿,年关好~”   李裕想笑。   温印好些年没在府中过年了,卯时的放鞭怎么会不来?   温印扶了祖母回府。   这三两日的时间一晃就过,老夫人仿佛还没同她说够话,这都要到了回离院的时候。回苑中的一路,永安侯同李裕在一处说话,老夫人则在一处叮嘱了温印不少话,温印一一听着。   等送祖母回了苑中,温印加入了年关除尘行列。   这几年她都不在家中,应当替家中扫尘的。   她在,李裕便也一处,龙凤胎也跟着一道。   这些清洁的活儿,早前下人就做过了,眼下只是象征性擦擦墙角和浮灰。龙凤胎都做的简单的活儿,譬如用鸡毛掸子扫扫桌面的浮灰;温印和李裕做难些的,譬如墙角新增的浮灰,也偶尔遇到够不着的地方,温印正想着去哪里找凳子,李裕抱起她,“这样快。”   温印:“……”   李裕叹道,“快,一会儿抱不动了。”   温印赶紧,而且,温印也确实这么扫完了。等后来李裕再抱她的时候,她也不拘谨了,反倒问,“能再高一些吗?”   李裕轻声叹道,“等我多吃两碗饭的……”   温印啼笑皆非。   等打扫完,回了祖母苑中,差不多都快到晌午了。用过晌午饭就要离开侯府,越舍不得时间便过得越快。   温印和李裕这次不能留在府中一道用年夜饭,午饭就是一家人的团圆饭。   饭菜很丰盛,温印也罕见得喝了好少酒,最后几杯喝得有些急,李裕怕她喝多,提醒了几声,但明显感觉温印已经有些喝过了。   晌午饭一过,再不舍,也要到了离开的时候。   温印眼中氤氲,但仍笑着拥了拥父亲,“爹,新年好。”   永安侯摸了摸她的头,像她小时候一样,也叮嘱道,“照顾好自己,诸事顺遂。”   她轻嗯一声。   她知晓,最担心她的莫过于爹。   “岳父。”李裕拱手。   永安侯扶起他,和来时不同,这次永安侯叮嘱,“照顾好阿茵。”   李裕颔首。   依次同祖母,大嫂还有龙凤胎道别后,温印终于上了马车。   马车行出很远,温印还一直撩起车窗上的帘栊,看着窗外,直至永安侯府和所有人都消失在眼帘尽头。   李裕以为她会哭,连宽慰之词都想好了,但等温印放下帘栊,却听她轻声道,“我想睡会儿。”   他知晓温印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泰然,镇定,把事情藏在心里不说。   他也不戳穿,温声道,“睡我肩膀上吧,来的时候那么睡的,还记得吗?”   李裕没说完,她已经听话靠在他肩头,真同马车来的时候一样,连位置都相差无几。   “大氅盖上吧,我有些冷。”她是真的喝多了,阖眸说的话,也没睁眼。   “好。”他从善如流。   也一样调整着肩的高度,迁就她。   这次温印没有耷拉着脑袋,而是伸手环上他腰间,是亲昵,也是呢喃,“鱼宝宝,年关好。”   很轻声,但他还是听到。   她是喝多了,“鱼宝宝”三个字都出来了。   他也仰首靠在马车处,今日的雪有些大,来时的一个时辰,恐怕要两个时辰才能回离院了。   思绪间,怀中的人说着呓语,“不准趁我睡着亲我,做梦也不行……”   李裕:“……”   他亲都亲了,还亲了两次。   李裕低声,“那下次,我光明正大?”   她睡着了,没有再应他。   他也不恼。   这趟回侯府,他们之间好像多了一些东西,无论是同府中的人在一处,还是两人在一处,都不一样了……   ***   李裕估量得没错,原本一个时辰的路程,走了两个时辰才到。   到的时候,温印还没醒。   她今日晌午喝了不少,他都在想她会不会连轴转,将年夜饭睡过去,但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阿茵,到了。”他出声。   她鲜有的撒娇,“我还想睡会儿……”   “听话,回去再睡。”他轻声。   她今日起太早了,又喝了好些酒,眼下靠在他肩头很舒服,全然不想动弹,继续呢喃,“我不想走。”   马车在院外停下,一直再等,李裕温和道,“我背你,大氅披你身上,很暖和,不会冷的。”   果真,她这次没拒绝了。   李裕无奈。   大氅里带着两人的体温,他取下给她披上,她不吱声了。而后他背她下了马车,又背她回的离院。   黎妈等人远远跟着。   温印应当是很舒服,没折腾,一直安静趴在他肩上,都快至梅苑了,忽然轻声,“哥哥,我的月亮呢?”   李裕愣住,她是尚未酒醒,也应当是想温兆,梦到温兆了……   李裕在想他要怎么应声。   背上,温印又开口,只是这次带着轻微的哭腔,“我不要月亮了,你回来吧……”   李裕微怔。   她继续哽咽道,“哥哥,我不要月亮了,你快回来吧……”   李裕心中似是插入了一枚利箭般,剜心蚀骨难受着。   李裕沉声道,“温印,我给你摘月亮……”   再等等。   作者有话说:   看到这里,说明这章补齐了。 第058章 我自己放!   李裕一直背着温印从离院大门处回了赏梅阁。   就开始的时候, 温印迷迷糊糊说了几句同温兆相关的话,后来便没声音了,到李裕把她放回床榻上她也没醒, 是从刚才起就睡着了。   “殿下?”一侧伺候的清维询问李裕的意思。   今晚是年关,眼下差不多也要入夜了。   冬日里本就天黑得早, 回离院的路上大雪行得慢,眼下的时辰其实不早了。年夜饭是早前备好的, 但看模样,还不知道夫人会睡到什么时候……   “再等等吧, 晌午饭用得时间长, 等她醒了再说;要是没醒, 也别叫醒她了,让她睡吧。我在这里陪着就好,你去忙你的。”李裕说完,清维福了福身应是。   等清维下了阁楼,李裕才重新转眸看向温印。   她是睡着了,他放她下来的时候,人是平躺着的, 但很快她就转身,像早前一样侧身睡着,是习惯了。   他这时候才有时间仔细打量她——原来, 她每日背对着他入睡的时候, 是这样的。   趁她睡着了,李裕凑近了些看她。   她背对着他入睡的时候,他当然看不见, 但眼下, 他是光明正大看她的。   她模样本来就生得很好看。那种好看, 是刻在骨子里的好看,不妖娆,也不古板,似温婉大气里,天生就带了明艳动人,不需要刻意修饰,都写在颦笑里。   李裕忘了移目,安静看她。   脑海中想起这两日在侯府的时候,温印教他煮茶,永安侯中途离开,他问她,“还煮吗?”   “煮呀。”她温声,“又不是煮给我爹看的,你不是要学吗?”   他笑了笑,“好。”   永安侯的茶柜琳琅满目,两人挑茶的时候,脑袋好几次凑在一处,最后挑了温印觉得简单意易上手的。他才开始学,温印没有同他对坐,而是坐在他身侧,免得他才刚学煮茶,没留意,被沸水烫伤。   温印从煮茶杯开始,手把手教他。   她细致耐性,他如沐春风……   “怎么样?”等一沸出壶,他问起。   她目光微讶,“真挺好。”   他笑了笑,“那再煮一个?”   她喜欢煮茶,那就一处煮茶。   “要不,煮这个?”她这次从茶柜里挑了其中一个茶罐,看模样,应当是她想煮的茶。   他眨了眨眼,是云州珀珞。   他喜欢云州珀珞,但昨日见过永安侯煮云州珀珞,很难……   果真,温印轻声叹道,“算了,这个好像对新手来说难了些,我们换一个吧。”   “怕什么,不是还有你在吗?”他唇畔微牵,从她中接过茶罐。   “也是。”温印也跟着笑起来。   两人回到茶几前。   “慢一些……这个茶要慢慢下才能煮出味道。”温印在一旁提醒。   “这么慢行吗?”他转眸看她。   “凑合。”温印轻声。   他笑了笑,从善如流。   这茶确实难煮,火候,放茶的时间,还有旁的都要掌握好,李裕手忙脚乱,温印尝过之后不由感叹,“方才那壶煮得好,我还以为是巧合,这壶这么难的你也煮得好,说明你有煮茶天赋。”   他颔首,“那我日后煮给你喝。”   温印知晓他打趣,“那得让黎妈多备些茶才是,你这是在兴致上,图好玩,什么都想试试,就同龙凤胎吃糖一样,其实不在乎哪个糖好吃一点,喜欢的是打开糖果时的惊喜感,就和你煮茶一样,能煮成什么样子不知道,反而有兴趣……”   她话音未落,他塞了瓣橘子在她嘴里。   温印:“……”   但她还是津津有味的吃了。   李裕笑道,“还要吗?”   她也点头。   李裕又喂了一瓣给她,她吃完看他,“好好的,你剥橘子做什么?”   他应道,“昨日岳父说的,云州珀珞配橘皮煮,有人喜欢。”   ‘有人’自觉看他。   他又凑近了些,“诶,你说,你是不是其实喜欢的是吃橘子,不是橘皮煮茶?”   温印刚想开口,忽然反应过来,他在讽刺她刚才说他煮茶像龙凤胎吃糖的事……   “李裕!”温印微恼。   结果刚开口,李裕又塞了一瓣橘子在她口中。   她被怼了一口橘子,忽然不说什么了,因为,确实橘子好吃……   当时他便笑了。   眼下也是。   看着温印安静侧躺在床榻上入睡,他伸手牵了牵锦被。   他早前对她有印象,是因为她是永安侯的女儿,也因为她是京中的世家子弟时常挂在口中的美人。   嗯,是美人不假。   就是,他怎么没早点遇到她……   但眼下也算迟。   李裕拿起一侧的书册,一面看书,一面安静陪着她。   但许久过去,李裕也只看进去几页,起初还好,再后来便不怎么翻得动了。   今日是年关,他不知父皇在宫中如何?   父皇一直不怎么喜欢李坦,他们兄弟几人一直都知道,宫中也都知道,便是朝中也都知晓。   李坦是他二哥,从小天资聪颖,从小时候起,诸事都要比旁人做得好,打着谦虚的名义,实则心高气傲,回回都要把旁人比下去才行,所以会让旁人尴尬得下不来台。   李坦年长他六岁,却在父皇跟前要同他比试诵书和策论。   他小李坦那么多,小时候的他自然比不过李坦,那时的李坦也要多谦虚有多谦虚,还会在父皇面前指点他功课。   他那时候不觉得,长大了才察觉,每次李坦温和指点他功课背后,都会有意无意参杂些□□,似是不经意间说与父皇听的,大致都是,你这样懈怠,偷懒,不上心,日后如何做储君?   那时候的李坦是比他出众,但他慢慢大了,李坦也开始有比不过他的时候。   刚开始还好,后来李坦就一直变着方子同他比,直至李坦胜出他一筹为止。其实大家都很难堪,他也见父皇脸色难看。但李坦就似钻牛角尖一样,一定要证明自己……   他会笑着说,不比了吧,二哥的学问本来就好,他就不出丑了。   父皇欣慰看他。   李坦却道,“怎么,你不敢给父皇看看,你是做功课去了,还是沉迷玩乐去了?昨日不还蹴鞠了吗?”   他看向李坦,他蹴鞠是因为……   他同李坦之间的关系一直不好,李坦对他敌意很重,他也喜欢李坦,这种时候大哥如果不出来缓和,场面会更难看。   尤其是父皇这里。   “小孩子活泼好动,太子这年纪已经算沉得下心了,二弟的学问好,父皇也欣慰,何时我能像你们一样,也就知足了。”大哥掩袖咳嗽了几声,原本以为是轻咳,但后来咳得有些重,险些喘不过气了,再后来,父皇便让大哥回府将养。   大哥出身不高,是父皇早前身边的婢女所生,大哥出生时正值动荡,刚出生就受了闪失,父皇一直内疚。但大哥性子闲适,无欲无求,即便看了不少大夫,身子没什么起色,也不往心里去。   到后来小丁卯出生,大哥还特意给他取了“丁卯”这样的小名。   甲乙丙丁卯,丁卯最不起眼,民间说贱名好养活,大哥是期望丁卯身子康健,旁的都不重要。   他早前见江之礼的时候,江之礼同他说起过宫中之事。   舅舅带他回京前,大哥同大嫂正好带了小丁卯去京郊,刚好避过了逼宫这场祸事。但四弟年幼,还没有到自立府邸的年纪,逼宫那日,四弟兵荒马乱中落水而亡……   他听江之礼说起四弟没了的时候,愣了许久。   他们兄弟几人在父皇跟前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但转眼间就像一场梦散尽了。   江之礼也说起,大哥和丁卯下落不明。   但此时的下落不明反倒好事,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李坦为了要他的储君之位,日后的天子之位,手足在他眼中早就不是什么,但四弟年幼,才满了八岁。   年关时原本不应当想这些,他也尽量平和不去想起,但到底这个时候,除夕年关,万家灯火,这些都浮上心头。   明日是初一。   初一宫宴上父皇会露面,但他应当见不上了。   李裕也不会让他见父皇,至少眼下不会。   他想起早前同岳父在一处煮茶的时候,岳父看着他,特意提醒,煮茶要有耐性,否则好茶会煮废……   他知晓他眼下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去定州只是开始。   李坦能架空父皇,做这么一个局,不会这么容易。   李坦心高气傲,眼下不会见他,但日后,等李坦手中的政权已经全然稳固了,他才会见他。   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见他……   李裕收起思绪,见床榻上的温印已经睁眼了。   “醒了多久了?”他问起。他刚才根本没留意,一直看着书页出神,他是不知道她醒多久了。   温印轻声,“好久了,看你一页书册都没翻过去,做样子。”   他笑了笑,“我在想事情。”   温印是没怎么睡醒,所以他说一句,她迷迷糊糊接一句,“嗯,看出来了。”   李裕放下书册,“酒醒了吗?”   她点头,又问起,“什么时候了?”   他转头看了看一侧的铜壶滴漏,温声道,“吃年夜饭的时候了,吃吗?”   “吃,当然要吃。”温印撑手起身,一面揉着眼睛,“我同黎妈说了,年夜饭让厨房做了好多好吃的。”   李裕凑近,“你是不是每次起来都会这么揉眼睛?”   “嗯?”她费解看他,“怎么了?”   他笑了笑,“别揉了,越揉越肿~”   温印愣住,忽然反应过来他是在笑她今日离府前哭过,但等她反应过来,李裕已经下了楼梯。   “李裕!”温印恼火。   ……   温印睡了些时候,身上的衣裳都褶皱了,温印换了一身衣裳,洗了脸精神了稍许才下了阁楼。外阁间这处,年夜饭已经备好了。   虽然今晚只有她和李裕两人,但年夜饭的饭菜还是很丰盛,种类多,但份量少,也没浪费,每样都很精致。   李裕一眼看出与平日的菜不同。   “这些是定州菜,山珍海味你吃腻了,肯定没吃过定州的年夜饭,我让黎妈寻了定州的厨子做的。”温印说完,李裕好奇伸了筷子,“这是什么?”   李裕看着夹住的话梅。   “酸甜口的开胃凉菜,话梅番石榴。”温印自己也夹了一块入口。   番石榴?李裕想到,“南顺才有吧。”   他能认出不奇怪,温印也不隐瞒,“是,是从南顺运过来的。”   李裕想都不用想,“又是娄长空?”   温印夹的话梅刚放到嘴里,不由皱了皱眉,怎么总往娄长空这处猜。   早前李裕总提娄长空,她还紧张担心暴露,慢慢的,她发现李裕是不会把她往娄长空这处想的,她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但李裕好像对娄长空总有莫名敌意,她觉得他是惦记铁矿,耿耿于怀的缘故。   温印轻嗯一声,没多提。   李裕酸意,“他怎么总喜欢给你带东西?”   温印头疼,一个谎要十个谎来圆,早知道不让人做话梅番石榴了。   温印硬着头皮道,“他……很贪嘴,喜欢吃,所以,到处的零嘴他都有,我也贪嘴,所以他都会带我一份。对他来讲,也就是举手之劳的意思,算不上喜欢给人带东西。”   只是刚说完,见李裕一直看着她,她顿了顿,好似眼下才忽然觉察了些什么一般,补了句,“他也给赵暖带,赵暖更贪吃,比我还贪吃,赵暖经常把他的都吃了,他也拿赵暖没办法。”   她心中略微错愕,李裕……李裕不是在吃娄长空的醋吧?   这个念头让温印慌张得咽了一整口白米饭。   但她说完,李裕确实脸色微缓。   温印同他成亲了,同娄长空什么关系?至少,眼下坐在这里和她一起吃年夜饭的人是他,相拥而眠的人也是他……   李裕心中莫名舒坦了。   温印拼命给他夹菜,“尝尝这个,还有这个……”   赶紧冲淡话梅番石榴什么。   李裕看了看,果然是酸的,甜的,辣的,酸甜的,酸辣的,甜辣的……她喜欢的都是口味重的,黎妈一点都没说错。   年夜饭要吃得久,也要吃得热闹。   眼下就他们两人,温印每给他夹一道菜,都会说出一长段这道菜的由来,而且都是一段趣闻,听起来不仅不枯燥,而且轻松有趣,两人不时都有笑声传来。   早前的年关,李裕多是同父皇一处,这次是温印。   这是他和温印一道过的第一个年关,同他早前过得所有年关都不同。   父皇对他温和,但父皇也是君王,身上有帝王威严。   他与父皇既是父子,也是君臣,总会有距离感……   但温印不同。   他同温印在一处的时候,他可以不用想旁的事,简单在一处听她说一桌子菜的由来,轻松吃完一顿年夜饭,对他而言又是另一种年关。   早前不曾有过的年关。   他也破天荒的将桌上的每一道菜都尝了一口,于是每一道菜伴随一个故事,就是一顿简单而温馨的年夜饭,虽然只有两人,却并不冷清。   “是不是到放年关烟花的时候了?”温印想起。   他转头看了看窗外,轻声道,“这里,应当看不到吧……”   他其实不想她失望,但这处离京中乘马车都有一个时辰的脚程,京中城楼处放烟花,这里哪里看得到?   温印放下碗筷,“谁说看不到的?”   李裕温声道,“阿茵,这里隔得太远了,京中放烟花看不到的。”   温印凑近,笑盈盈道,“谁说要看他们放烟花的?”   李裕:“……”   温印笑道,“我自己放!”   李裕:“???”   温印继续道,“我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想看多久看多久,现在就放!”   李裕:“!!!”   温印说完,唤了声黎妈。   黎妈入内。   温印笑道,“黎妈,让人放烟花吧,差不多时候了。”   黎妈笑着应好。   李裕嘴角不由抽了抽,但到眼下,李裕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口中自己放的意思。   直至梅苑的夜空中烟花绽放,夜色被一轮又一轮的烟花照亮,李裕才真的信了她方才说的话。   这里看不到年关烟花,所以她真的自己放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1.5更,凌晨左右   ——————   这章开始有周末红包,记得吐鱼泡泡 第059章 年关守岁   温印先起了身, 行至赏梅阁苑中,仰首看着夜空中的烟花。   烟花是在梅苑暖亭那处放的。   暖亭到赏梅阁的距离正好,太远和太近都不好, 苑中又没有窗户和屏风的遮挡,视野最好, 能看得最清楚。   李裕也踱步到了赏梅阁苑中。   一轮轮的烟花绽放,很容易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去, 李裕也终于明白,他问要不要吃年夜饭的时候, 她一面揉着眼睛, 一面说吃, 当然要吃,因为有年关烟花。   他没想到,在离院这个年关,也能看到烟花。   李裕安静抬头。   苑门处是敞开的,无论是在苑内还是苑外伺候的丫鬟婆子,看了烟花都激动起来,忍不住一面仰首看着, 一面同身侧的人说着话!   年关啊,谁不想热闹些!   离院这处地方本就不期望能看得到京中城楼放的烟火,但眼下梅苑里自己放了, 便忽然有了浓郁的年味儿了。   无论是清维, 宝燕,鱼跃,塘间, 还是朱媪, 元宝, 铜钱,甚至就是余妈,赵妈等人,还有值守的禁军也都短暂停下手中的事,同周遭一道仰首望着夜空,说笑着。   年关,是团圆日。   在这处值守不能与家人团圆,看着烟花,好似通过这场烟花也能憧憬与家中亲眷一道看烟花的模样,也是片刻温情,所以都不想移目。   今晚的离院,也仿佛有了不一样的热闹喜庆。   周围都是欢呼声,惊叹声和笑声,伴随着一轮一轮的烟花绽放又熄灭,周而复始,好像真的没有尽头似的。   李裕缓缓转眸看她,温声问道“哪来那么多银子?”   温印叹道,“私房钱吧……”   李裕轻笑,“都说世家有底蕴,原来世家底蕴这么厚?”   温印也环臂笑着,“我让安润去问过,也算过,这种烟花放得不高,样式不多,能看到的距离也不远,但不贵,离院这处用就够用了。安润买的多,价格也合适,所以,不用替我心疼钱,我高兴。”   李裕知晓她是打趣话,也不由笑了笑。   尤其是那句“我高兴”。   温印身上有不少秘密,她没说,他也不问。   两人并肩站在苑中,仰首看着头顶的烟花在年关的夜空里绽放,好似看多久都看不够,也看不腻。分明是最热闹的场景,却往往最容易让人心中宁静。   李裕想起早前同父皇在一处看年关烟花时,父皇告诉他,无论在哪里,能决定你心境的只有你自己。   他一直记得,所以即便在离院,他也清楚知晓他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而与温印而言,这处烟火又有不同。   原本,这些烟火是买给赵暖的。   这些烟火是像她刚才告诉李裕的,放得不高,样式不多,能看到的距离也不远,但并不是不贵,这批烟花是从羌亚运来的。   羌亚盛产烟花,最有名的烟花都在羌亚国中,这是她提前两年从羌亚的商人处付了银子定下来的,从羌亚运到长风路途不远,好容易赶上了年关,赵暖却不在长风京中了……   她左右不了的事情很多,眼下能做的,做一件是一件。   温印在思绪中,所以看着烟花出神,原本就环臂,但觉察冷了,双臂拢得紧,也朝黎妈道,“黎妈,取下我的披风。”   她刚才看着烟花就出来了,没留意旁的。   周围的人也都看烟花去了,谁都没留意她没穿披风就出来了。   温印话音刚落,李裕已经脱了外袍给她披上。   她诧异看他。   她才刚开口,黎妈都还没来得及应声,李裕如果才听到,是来不及这个时候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的。   “带体温的,比披风更暖和,你先披着”李裕低声。   “你不冷啊?”她看他。   两人离得很近,李裕轻声,“我怕你冷……”   她看他。   正好黎妈上前,“夫人?刚才烟花声太大了,没听清。”   温印身上都披着李裕的外袍了,李裕接过话,“黎妈,帮我拿下我的大氅。”   “哦,好。”黎妈这才反应过来殿下将衣裳给夫人了,黎妈赶紧折回。   带着体温的外袍披在身上很暖,比狐狸毛披风还要暖得快,但黎妈还是将她的狐狸毛披风同李裕的大氅一道拿了来。   李裕自己伸手去接了,是真冷了。   李裕披上。   黎妈叮嘱道,“别冻着了。”   李裕一面颔首,一面将大氅拢紧了些。   温印仰首看着烟花,不由笑了笑。   “笑什么?”他知晓她笑的同他有关。   温印摇头,“随便笑笑,就是觉得,大氅下面是中衣,这种穿戴挺少见的……”   李裕:“……”   温印见李裕脸红了。   “还看吗?”温印是怕他真冻着。   “不看了。”他如实应声。   “接着用年夜饭吧。”温印转身,他也一道。   年关一般会放两次烟花,第一次在年夜饭间的时候,因为年夜饭是团圆饭,是一年中家人最齐的时候,年夜饭的时候,家中的老人孩子也都没睡,一家人看烟花才更有年味儿。   第二次烟花是在子时,也就是守岁之后,也称为守岁烟花。   能看到那个时候烟花的人,多是家中守岁的人,所以看到守岁烟花就是新年了,辞旧迎新,是吉兆。   “还放吗?”李裕看到窗外的烟花未停。   温印应道,“放,年关的烟花要放够一刻钟才吉利,两刻钟最吉利,我们眼下需要吉利,所以要放够两刻钟。”   这是什么我觉得是道理就是道理的道理,李裕好气好笑。   但温印又道,“再说了,我放我自己的烟花,之前也没人告诉我不让放烟花啊?”   李裕觉得她说的都对。   温印说话的时候,李裕又夹了一片番石榴放口中,虽然还是酸得皱了皱眉头,但好像比刚才吃起来好多了……   他再夹了一片,嗯,其实,好像真的觉得好吃了。   人是不是就这样,习惯了,就潜移默化了?   李裕低头用菜。   温印唤了清维上前斟酒。年夜饭要饮酒,他们的年夜饭推迟了些,刚吃了不久又到了年关烟花的时间,所以眼下才开始。   “少喝些。”她晌午才喝多了,李裕其实不想她喝。   清维停下来,看向温印。   温印目光示意她放下就好,清维照做,温印自己拿起酒壶给两人斟酒,“年夜饭的酒不能省,否则不吉利,我又不是贪酒的人,你怕什么。”   也是,李裕忽然反应过来,晌午是因为要离开侯府,她舍不得,所以多同祖母、岳父还有庄氏喝了几杯,眼下在离院,她是不会饮多。   “否极泰来,诸事顺遂。”   两人碰杯。   李裕的手握住她手中的酒杯,再次温声道,“别喝那么急。”   温印从善如流。   “黎妈。”温印又唤了声,黎妈笑眯眯上前,双手递上一封红包给她。   李裕瞪圆了眼,“做什么?”   “年关红包,拿去,压岁用~”温印递给他。   李裕没伸手去接,一张脸都气得有些涨红,“小孩子才有压岁红包,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不喜欢她总拿他当小孩子看。   温印眨了眨眼,“每个人都有啊~”   李裕:“……”   李裕尴尬看她从黎妈放下的锦盒里拿出一个又一个的红包,整整几大叠,口中也念念有词,“黎妈的,清维的,宝燕的,鱼跃的,塘间的,还有元宝和铜钱的……”   李裕惊呆,但更惊呆的是,连余妈赵妈,和值守的禁军都有。   李裕:“……”   他方才果真想多,还以为她拿他当小孩子,但眼下看,她还真是一视同仁,没拿他当小孩子。   看着周围黎妈和清维几人都笑很开心,李裕没打开红包。   “怎么不看?”温印托腮看他。   “不看。”银票对他来说没有意义,他又不好拂了温印的好意,补了句,“不是压岁钱吗,我明日再看。”   “也好。”温印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李裕忽然意识到给他的红包里可能不是银票,李裕刚要伸手去开,温印拦住,“不是说了明日看吗?”   他手又放下,有古怪……   重新回到年夜饭上,经过早前的烟花和刚才的红包,年夜饭的氛围是有了,两人也一面继续饮着酒,一面说起龙凤胎的事,然后是温印小时的事,再是李裕幼时的事。   不知不觉间,一杯一杯很快下去,都不知不觉。   等李裕反应过来的时候,温印已经有些脸红了。   “别喝了。”李裕伸手盖住她面前的酒杯,他方才光顾着同她说话去了,没留意她喝了这么多了。   “那去苑中散步消食吧。”温印提议,今晚两人都用了不少。   “苑中风大,你才喝了酒,吹了风会头疼的。”   “我带帽子就好。”   李裕发现他扭得过温印的时候其实很少。   温印要去梅苑里散步消食,李裕只能伸手牵着她。   温印脑海里的确开始有些晕晕的,他牵她,她看他,“不用特意牵着我,我带了帽子,很暖。”   李裕看她,“我不是怕你冷,是怕你摔着,才下了雪,地上滑。”   温印:“……”   李裕叮嘱,“你牵紧我。”   温印真信了。   年关时节,腊梅开得最好,梅苑很大,但行至何处都有腊梅幽香,清淡有余,不会浮夸。早前让余妈备了不少年灯,眼下年灯点亮,梅苑里暖暖的,也温馨。   “怎么总喜欢散步消食?”他其实早就想问了,眼下有时间,又不能散步干走,便正好问起。   “外祖母喜欢啊,总跟着她就习惯了。”温印应声。   是啊,有时候习惯是件可怕的东西,就像他都习惯了她散步消食的习惯……   “还冷吗?”他换了话题。   温印正好想起了旁的事,应了声,“不冷。”   在他准备再开口的时候,温印忽然问起,“你,今天是不是背了我?”   她方才才想起的,好像是经过了同一段路。   “不重,别介意。”他一语带过,是不想她再问早前的事,怕她想起温兆,所以特意调侃。   温印被他带的笑了起来,好像确实没想起早前。   他牵着她,又忽然驻足,“还想我背吗?”   他一定也是喝多了,不然不会这么问,他想看了看她,在她跟前单膝蹲下,“阿茵,来。”   温印莫名上前,他背起她。   他早前背她的时候,她睡得迷迷糊糊,但眼下,她是清醒的。   “阿茵,你揽紧我,我也尽量慢些。”他提醒。   她轻嗯一声,心跳声莫名加快了些,也伸手揽紧他脖子,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便不由想到早前,哥哥也是这样背她的。   她趴在他背上,温兆提醒道,“抓稳了,别摔了。”   她笑了笑,知晓就算她不抓稳也不会摔,因为哥哥不会让她摔,“哥,等我长大了,你还背我吗?”   温兆叹道,“会有人背你的,不是哥哥,但会有那个人,哥哥相信,他肯定是人中龙凤。”   温印好笑,“温‘未卜先知’,你又知道了!”   温兆也笑,“我妹妹这么好,一定得是人中龙凤才配得上。”   温印忍不住笑,“那你把关!”   温兆摇头,“不敢。”   温印再次笑出声,“为什么?”   “我要说这人好,日后你们斗嘴,你会埋怨哥哥把关把得不好;我要说不好,好像也不对。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还是交给爹,他是做岳父的,不满意女婿是常事,恶人让爹做。”   温印笑开。   “哥哥~”   “嗯?”   “你再多背我会儿吧……”   “好。”   “能背到天亮吗?”   温兆:“……”   温兆如实道,“说吧,这回要我帮忙做什么?”   温印笑不可抑。   ……   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了,温印想起,眸间淡淡氤氲。   “怎么忽然不说话了?”李裕也察觉。   温印收回思绪,“在想事情。”   李裕怕她想起温兆,他特意不提起了,背上的人却忽然低声道,“鱼宝宝,你一直背我吧。”   李裕:“……”   李裕轻声,“好。”   “背到天亮。”   李裕:“……”   李裕奈何,“好。”   温印好奇看他。   只是她在他背后,看不清他脸色,她追问,“真背吗?”   “嗯,”李裕轻声,“你不是想吗?你想,我就背……”   温印也轻声,“我真不沉吗?”   “……”李裕如实,“沉。”   温印笑,“你会不会说话啊?”   李裕奈何,“那,到底是沉还是不沉啊?”   “哪有说女孩子沉的?”温印反问。   李裕当即从善如流,“不沉。”   话音刚落,趴在他背后的温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愣住。   “听话的鱼宝宝。”她说这句,他知晓她酒意浓了。   他没吱声,她继续道,“你一直做鱼宝宝好不好?”   他刚想开口,她又低声叹道,“可鱼宝宝怎么不吐泡泡呢?”   李裕头疼,知晓她是喝多了。   “温印,我们回去吧。”虽然散步消食最后成了他背着她走,但大抵天色晚了,她酒意上头,他怕她着凉。   她将头靠在他肩膀上,轻嗯了一声,“听你的。”   李裕心底莫名怔了怔,又很快,脸色微微涨红。   ……   年关要守岁,但温印这幅模样很难守岁。   “我去洗漱,精神一下。”温印去了耳房,李裕留在屋中随手翻了翻册子。   年关要有长明灯。   屋中的案几上就亮着长明灯,一直到年关后的那个晨间,长明灯都不能熄,温印在耳房中,他在案几这处一面翻书,一面照看着。   温印去了些时候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他见她沐浴了。   喝多了酒的人不能单独沐浴,没有旁人在真的有溺水的可能,温印应当没洗太久,头发丝还是湿的。   在侯府的两日都是李裕替她擦的头,李裕从她手中接过毛巾,温印也没说旁的,就安静坐在小榻处,让他擦头。   “稍后怎么守岁?”她问起。   “你想怎么守岁?”他都听她的。   “摸牌九吧。”   “两个人?”李裕意外。   “两个人也可以,摸三家牌,还算不到牌。”   也是,李裕应好。   “输得人脑门上得贴纸条。”温印突发奇想,守岁难熬,得添些筹码。   她说完,李裕半蹲下,凑近认真看她。   温印:“……”   温印往后,“怎么了?”   李裕认真道,“看看你脑门够不够大,能不能贴到守岁的……”   “李裕!”   最后,事实证明,两人的脑门都够大,等两人的脑门处都贴得都没处贴,温印在看李裕脑门哪里还可以再贴一条,李裕说贴不下了,想躲,她笑着按--------------/依一y?华/他在小榻一侧的时候,正好年关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是守岁了。   这么快……   两人都不由扯下额头上贴的纸条,静静看向窗外良久。   是真的守岁了。   温印看着窗外的烟花,温声叹道,“李裕,新年好,大吉大利。”   说完,她才转眸看向他,他已伸手揽上她颈后,将她带到他跟前,安静吻上她唇间。   作者有话说:   看到这里就是补全了,太困了,明天一起修错别字,太多了,今晚熬不起了   本来周末红包是周六开始,但我脑子有好用了,以为今天是周六,日子过迷糊了,那就多发一天,记得吐泡泡,晚安,明天见 第060章 亲过了   温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唇间暖意温软而柔和,如和风细雨,轻轻沾了爱慕, 又不似晨间朝露,浅尝而止……   许是窗外一轮接着一轮的烟花绽放又熄灭, 周而复始的落在眼底余晖里;又许是眼前的少年虔诚阖眸,亲她的时候, 唇畔只有干净清澈的暖意,让人动容, 似冬雪初霁, 又似春和景明。   还像, 话本子里说的一样,唇畔是樱桃的味道,樱桃蜜意似佳酿般缓缓渗入四肢百骸里,脑海中也渐渐空白,不想旁的事。   旁的烟花声,爆竹声,都似渐渐远去, 她也忘了推开她,其实,也不需要推开, 就在长明灯侧, 他的手已经松开她,但两人唇间还凑在一处。   长明灯的灯光映在侧颊上,剪影出两道绮丽动人的轮廓。   清丽的轮廓映在地上, 一动不动, 似宁静隽永, 但仔细看,修长的羽睫轻轻眨了眨,而后也缓缓阖眸。   灯光应在脸颊上有些刺眼,她缓缓阖眸,也就不那么刺眼了。   反正这样的夜色撩人,烟火的明艳也只是点缀,早前就见过了,即便阖眸,听到声响,烟花也会落在心底。   她也不知道什么什么时候结束,酒意下,每个呼吸都似春燕掠过心底,在平静的湖面掠过丝丝涟漪。   没有惊涛骇浪,也没有风起云涌,就似简单的春日细雨,杨柳依依。   也不知这样的和风细雨有多长,等他松开唇间,她也才慢慢睁眼,就在近处,他安静看着她,眸间有羞赧,也有青.涩,还有紧张。   她酒意越渐上头,不知道自己原本就生得好看,眼下脸颊上带了一抹淡淡的绯红,眸间含韵,看他的时候,修长的羽睫轻轻眨了眨,似春风撩过他心底。   他看她的时候,指尖会不觉蜷起,也温声问道,“还想,再亲一次吗?”   他看着她,也不知为什么会问起,少年英俊的脸上有羞赧,有俊逸,有忐忑,还有清澈。   温印笑了笑。   他从没见过她这么对他笑,浅笑嫣然,动人心魄。   而她指尖轻轻抚上他唇间,他看着她,心跳似倏然漏了一拍……   她凑近,呼吸就临近他唇边,轻声道,“你不告诉别人,我就偷偷地亲你。”   尤其是最后的那个你字,其实都快贴近他唇边。   他微怔,“我,我不告诉别……”   话音未落,她吻上他唇角,暧昧道,“小奶狗。”   李裕:“……”   案几到小榻间的距离很窄,两人离得很近,她亲他的时候,青丝拂过他脸颊,脖颈,他指尖再次微微蜷起。   一侧的长明灯再次映出暧昧的身影,一直到年关烟花停下的时候。   她缓缓松开唇间,他脸色红透,似熟透的苹果。   温印轻声道,“早前那本话本,你是不是看了很多次,接吻哪里……”   李裕愣住,好似心底偷偷藏着的秘密被发现了般,还是这种时候。   李裕脸红到耳根子后。   温印笑了笑,继续逗他,“是刚才那样亲的吗?”   李裕:“……”   李裕脑海中嗡嗡一阵空白。   温印凑近,指尖再次扶上他唇畔,“日后,不许看这种书了,听到了吗?”   “嗯。”他轻声,“我,我还想亲你……”   温印撑手起身,他诧异看她,“温印,你去哪里?”   “我躺会儿,你先去沐浴。”   先去,沐浴?   她俯身亲上他唇间,“去吧,小奶狗。”   “嗯。”李裕低声。   浴桶中,李裕整个人好似还没回过神来,刚才幕幕似做梦一般,他眼下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他和温印,算是表明心迹了吗?   她刚才亲他,也撩拨了他,她指尖抚上他唇间时,他心跳都似停了下来。   浴桶中,李裕心猿意马。   忽然,脸色又红透。   出了耳房,屋中很安静,已经过了年关,算是新年了,“阿茵。”   她侧身躺在床榻上,手中握着书卷,他以为她在看书,轻唤了一声,她没应他。   李裕上前,见她是握着书卷,侧身睡了。   李裕心中唏嘘,真睡了,而且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是睡得很好。   他有些无奈。   但方才沐浴过后,莫名睡不着了。   他还是上了床榻,在床榻内侧,侧身躺下,但闭眼,方才的亲近就在脑海中,只能睁眼,睁眼也睡不着,完全没有困意。   最后辗转反侧,尝试过像早前一样背过去入睡,也尝试过抱着她,但明显不对,尤其是他靠在她颈后的时候,他有旁的念头……   他想,他想同她更亲近。   李裕奈何。   ……   翌日醒的时候,温印伸手挡在眉间。   昨晚应当是怕长明灯熄了,所以锦帐没有放下,晨间的光亮照在眉间,她觉得刺眼,所以下意识伸手遮挡。   等慢慢适应了光线,又伸手轻轻捏了捏眉心。   昨晚喝得有些多,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有些疼,隐约只记得好像是年关烟花前,她同李裕都帖了一脑门的纸。   两人竟然玩牌九玩到守岁了。   得多大的瘾……   到了后来,两人贴纸条贴红了眼,看谁的脑门不够贴,她也是喝多了,酒意上头才会和李裕闹腾了一晚上。   想到李裕,温印想起每次醒来李裕都是抱着她睡的,但这次没有。   温印转身,才见被子都在她这处,李裕一个人在强侧处背对着她。   温印:“……”   她又卷被了?   她好像很久没这样了,这么冷的天,还是年关,他这么睡不着凉吗?   以前还会和她抢被子,抢不过还会贴着她,也会往被子里钻,再怎么都不会一个人靠在墙边,像个受气包似的……   温印牵了被子给他盖上。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了,但看起来有些委屈。   牵被子给他盖,指尖难免触到他。   李裕转身看她,温印轻声道,“醒了?”   “嗯。”李裕看她。   温印:“……”   这声音,这语气,怎么还真像一个受气包一样,眼圈也是黑的,是一晚上没睡好吗?而且,怎么看着还委屈的模样。   “小奶狗,你怎么了?”她问起。   她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莫名叫了‘小奶狗’三个字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奇怪,怎么忽然这么顺口。   听到她口中这三个字,李裕的委屈更明显了些。   “你,睡醒了吗?”他轻声。   温印:“……”   温印轻声,“睡醒了。”   温印不明白他为什么特意这么问,但下一刻,他伸手将她带到被子中,温印惊呆。   他翻身往上,俯身亲上她唇间。   温印一时没反应过来,虽然脑海中短暂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是熟悉,但一闪而过后,还是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做什么?”   李裕停下,轻声道,“亲,亲你啊。”   昨晚不是相互亲过了吗?   她还用指尖抚过他唇边……   他都记得。   温印刚想开口,他继续亲她,将她的声音咽回喉间。   她想出声,出不了声。   她下意识攥紧他手臂上的衣襟,他由她攥着。   一切来得太快,又突然,等温印反应过来,李裕真的在亲她,而且一手很亲昵抚上她腰间。   “李裕!”她推开他。   “怎么了?”他停下看她,眸间还有动情,应当不止是想亲她这么简单。   “你,你下去。”温印轻声。   李裕皱眉,尽量平静,“阿茵,我们昨晚不是亲近过了吗?你亲我了,在长明灯那里。”   他说得平静自然,不像说慌。   温印一脸懵。   李裕忽然明白她为什么这样了,“温印,你是不是不记得了?”   温印:“……”   李裕心中轻叹,耐性道,“阿茵,我们……”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但温印看她,他奈何,又认真道,“你真的亲我了,不止一次,你让我去沐浴,你睡着了,温印,我们……”   李裕刚说完,好像觉得越描越黑。   温印轻声,“李裕,你欠揍是不是?”   李裕无奈,又有些委屈,“我没有,阿茵……”   温印看他,他咬唇,而后尽量平静,“那不说昨晚了,我现在想亲你,可以吗?”   温印隐约觉得这一幕是有些熟悉。   迟疑间,他俯身,再次吻上她唇间,温印脑海中嗡嗡一阵空白,像上次一样,没忍住踹了他一脚。   ……   温印在楼下用早饭,李裕迟迟都没下来。   宝燕一会儿转眸看看,最后还是开口问温印,“夫人,奴婢去看看殿下?”   温印咬住筷子,摇头,“不用了,他,好了就下来了。”   宝燕应好。   温□□虚,继续低头吃饭。   等后来,李裕下来的时候,两人对坐,李裕没同她说话,她也没说话,她看他的时候,他应当能是在赌气,没吱声,也不看她。   黎妈刚好回了屋中,黎妈细致,“殿下,你头怎么了?是磕到了吗?”   温印和李裕都怔住。   刚才温印那脚太重,李裕又没留意,直接从床上滚了下去。   两人都莫名想到早前温印揣他那次,他也是磕到头了。   李裕轻声,“在耳房不小心磕到了。”   温□□中微舒。   但黎妈都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不由看向温印。   温印低头喝粥。   李裕看了看温印,也低头没出声。   黎妈最熟悉他们两人,眼下两人不说话,也不看对方的模样,像是在赌气?   早饭后,黎妈陪着温印散步消食,李裕去了书斋。   是真的小孩子怄气了,温□□中轻叹。   李裕还没同她怄过气呢!   气性这么大,虽然她把他踹到床下去了,但她也没想到,他摔到床下去了,还把头磕了。   黎妈见她出神,轻声道,“夫人,殿下好歹磕到头了。”   言外之意,好歹去问问,总不让人一直生闷气。   旁人不知晓,但黎妈猜得到头是怎么磕的。   今日殿下的模样,屋中都看到了,但就这样还是没说一句夫人什么。   “是他……”温印想解释,但发现不好说与黎妈听。   温印只得唏嘘,“是我不小心。”   黎妈轻声,“夫人,眼下在离院,殿下也就能同夫人说说话。眼下生着闷气,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夫人同他怄气,殿下除了去书斋还能去哪里?”   温印:“……”   黎妈刚说完,清维上前,“夫人。”   是单独有话要同她说。   黎妈福了福身,先回了苑中。   除却娄长空的事,清维很少有事避着黎妈,温印以为是娄家生意上的事。   清维轻声道,“刚才奴婢去拿夫人和殿下的贴身衣物去洗……”   贴身衣物都是清维在照料的。   “怎么了?”温印问起。   清维附耳。   温印愣了愣,“晨间换下的衣裳?”   清维轻嗯。   温印头疼,“知道了。”   清维退开,温印才轻叹一声。   李裕三月就满十七了,原本也不是小孩子,他早前是东宫,肯定也有晓事宫女伺候过,晨间的衣裳,那是昨晚或晨间做梦了……   她是不能拿李裕当小孩子或小奶狗了。   温印行至暖亭附近,元宝和铜钱带了腊初和下下在一处玩。   温印半蹲下,轻轻摸了摸下下的头,伸手将腊初抱跟前看了看,腊初才是小奶狗。   温印莫名想到早前贵平来离院,差点处差错那次,李裕比谁都沉着冷静,也会护着她,告诉她没事了。   前两日在侯府时,李裕同她一道煮茶,他学得很快,还闹着什么茶都煮,两个人在一处有说有笑煮了一下午的茶。   还有在祖母跟前的时候,他学摸牌九,她告诉他,他很快就学会,还会举一反三,他会,但会放水讨祖母和她欢心。   还有和龙凤胎一处时,李裕比她还耐性,像个温和的大孩子……   还有每日夜里,他们都睡在一处,早就习惯了。   还有他抱着她,不肯放她下来,她微恼的那次。   她同他不亲近吗?   亲近。   ***   黄昏前,李裕回了赏梅阁,他在赏梅阁看了将近一日的书,温印也没来寻过他,他只能自己回来,“温印回来了吗?”   “夫人还没。”宝燕应道。   那时还同他怄气,温印的脾气撅起来比谁都厉害。   李裕回了二楼阁楼处,余光瞥到案几上放着昨晚那枚红包,他温楞,想起她说的压岁红包,今日看的,昨晚两人打了一晚的牌九,红包一直在那里没动过。   李裕在小榻上落座,慢慢拆开。   里面果真不是银票,是一张纸。   折了几折的纸,李裕好奇打开,里面只有几个字。   —— 长高高!   李裕看了良久。   如果是早前的他,看了许是会怄气,觉得温印拿他当小孩子看。但眼下,他心中仿佛真的想明白了——温印一直都拿他当小孩子看。   在离院,他像只折了羽翼的鸟,处处都是她照顾他。她是个有主见,也独立的人,她昨晚是喝多,她不讨厌他,但她不会喜欢眼下的他。   他同她怄气有些没有由来,是他这两日在侯府生出的错觉……   他是还小,是事实。   但眼下的他,确实没什么值得温印喜欢的……   因为,温印那么好。   李裕微微垂眸。   ***   “李裕回来了吗?”温印回了苑中。   “回来了,在楼上。”宝燕应声,温印上了阁楼,没见到人,耳房中有水声传来,那是在沐浴。   温印折回案几前,见红包已经拆开过了。   遭了,她咋么忘了这个事儿,她早前是想逗他玩的,眼下心中忍不住唏嘘,这下看到要更怄气了……   温印伸手红包藏起来。   后来想了想,又干脆扔掉。   等李裕从耳房出来,温印正好扔了红包,李裕刚好看见,四目相视,两人都有些尴尬。   “什么时候去定州?”他轻声问起,声音里是没怄气了。   温印不知他怎么忽然好了,但他问,她应道,“早前听值守的禁军提起,是初三,后日了。”   他颔首,“好。”   温印觉得他怪怪的,“李裕。”   他转身看她,“怎么了?”   温印刚想问起,就听黎妈的脚步声匆匆从苑中入了外阁间中,又从外阁间中叮叮咚咚上了阁楼,脚步很急,近乎没停下,温印和李裕都微微拢了拢眉头。   果真,黎妈脸色惊慌出现,“殿下,夫人,来了很多禁军侍卫,说要带殿下入宫!”   入宫,眼下?   温印和李裕都很快反应过来,李裕到了窗前,果真见远处一排排的火把,骑马有二三十余人,是禁军装束,离院值守的禁军不会带火把,是宫中来的。   黎妈一脸惊慌,温印看向他,“李裕。”   但话音刚落,已经有禁军入内,“我等奉命,带废太子入宫,不多耽搁,夫人不必一道了。”   听到这句,李裕反倒松了口气,他方才是怕温印。   这个时辰入宫,温印手心攥紧,“李裕!”   已经有禁军往阁楼处来,李裕轻声道,“没时间了,阿茵,听我说。别担心,今日是宫中初一宴,宫中都是朝中要员和家眷,我不会有事,但你不要私下让人打听宫中消息,李坦是特意的,这个时候打听任何消息都会露马脚,记住了吗?”   温印颔首。   李裕继续道,“还有,如果三天之内我没有出宫,或是听到旁的消息,你马上从密道离开,想办法出京,不要留在离院这里。李坦还需顾忌永安侯府,他反应不了那么快,你只要离京就是安全的。去找娄长空,他是商人,他有办法送你离开。你人是在离院没有的,只要你离开,永安侯大闹离院,这事就同永安侯没有关系了……”   李裕说完,禁军脚步声已临到阁楼处。   “李裕。”温印眼底微红。   李裕伸手,指尖抚过她唇间,她诧异看他。   他轻声道,“算亲过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抱歉这两天一直在delay,晚上那章也会相应延迟,如果明天还不行,我就改更新时间   这章有周末红包,记得吐泡泡,国际惯例,周一中午一起发   ————————   以下是广告时间,给大家推个基友的文,她的文都很好看,《首辅宠妻手册》,其君折枝,书号5299545。   为了那点小时候的恩情,顾姣整整喜欢了赵九霄十年。   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是赵九霄的小跟屁虫,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笑话她,顾姣不在乎,她的心里只有赵九霄,她盼着能够如期嫁给他。   赵九霄生辰前夕,她满心欢喜去找他,手里还握着给赵九霄准备的生辰礼,却听他和友人抱怨,“我怎么会喜欢她?我根本不想娶她!”   顾姣手脚冰凉。   她这才知道,原来这场亲事,期待的只有她一个人,她哭着离开,第二天和赵九霄解除了婚约。   2.   赵九霄不喜欢顾姣,不喜欢这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女人。   他以为解除婚约,他会高兴,可真的到了这天,他却一阵心慌,骄傲让他没有办法向顾姣低头,何况他也不相信顾姣会真的离开他。   直到一天——   他看到顾姣和他的小叔叔走在一起,看着顾姣脸上的笑容,他才知道他真的失去了她。   3.   赵长璟身份尊贵,他不仅是大夏朝最年轻的首辅,也是当今天子的心腹。因为一次意外,他被顾姣所救,一次次的相处,他与自己这位名义上的侄媳妇渐渐相熟,也看清了她在这段感情中受到的委屈。   遇见顾姣之前,赵长璟从未动过情。   遇见顾姣之后,看着她因为九霄一次次哭泣,看着她被人冷嘲热讽,他从冷眼旁观到屡次相助,最后心甘情愿俯首为她。   他没动过情,却也不怕动情。   既然放不下,那就娶她为妻,一生相护,总归有他在,谁也欺负不了她。 第061章 选   离院入宫的马车上, 李裕一声未吭。   这一趟接他入宫的禁军里,没有一个是他的熟面孔,甚至是他早前见过的人。   而且不止到离院中的这二三十个禁军, 还有守在离院外的,一路护卫随行的百余个禁军中都没有一张能让他觉得脸熟的面孔。   宫中的禁军应当已经被李坦全部换了一轮了, 留在宫中的,大都是李坦的人。   那父皇想传消息给他的几率很小, 口径都被掐死了。   这辆马车上不光有他,还有另外两个持刀的禁军侍卫, 就在他对侧坐着, 一旦路上有人想劫持他, 这两个人应当是授命杀他的。   李裕没有看向车窗帘栊外,也没有看向两侧的禁军,而是目光空望着马车车顶出神。   今日是宫中的初一宴。   每年初一宴的晨间,京中百官都会携家眷入宫拜谒,恭贺新春。拜谒会从辰时正式开始,官员要从卯时开始排队入宫,到夜里的宫宴结束时正式结束。   如今父皇被李坦软禁在宫中, 对外称病,官员入宫拜谒,李坦也不会让父皇露面, 肯定都是李坦代劳。   至于女眷这处, 母后已经不在了,李坦的母妃也不在,李坦会从父皇后宫中的妃嫔里找一个听话的, 位分高的后妃见朝中女眷。   丽妃?   丽妃年轻, 膝下又无儿无女, 没有屏障和依靠,为了自保也会听李裕的话。   所有的这些都安排完,只有晚上的宫宴父皇才会露面。   马上就黄昏了,等到入夜宫宴就会开始。而这个时候李坦忽然让人接他入宫,他知晓一定不是好事。   他早前还想过李坦不会见他,要见他,起码也是在他权势稳固之后,而不是眼下,但没想到会是初一宴当日。   初一宴当日百官携家眷都在,李坦不会轻易要他的性命。   他刚才让温印做最坏打算,是因为李坦连赵国公都逼死过,疯起来的时候,他要做最坏的打算,对温印来说才是安全的。   他怕这一趟到宫中,父皇与李坦鱼死网破。   逼宫当日,已经在殿中撞死了霍老大人,此后数日,御史台天天有人在宫外绝食长跪,李坦的储君之位来路不正,这是他最忌讳,再加上后来赵国公的死,他如果不是被逼急,或是疯了,都不会在宫中当着百官的面取他的性命。   李坦想做的事,应当是让旁人见他臣服跪拜在李坦跟前。   李坦今日是想羞辱他。   所幸温印不在。   赵国公死后,李坦到底顾及永安侯府,投鼠忌器,所以没让温印同他一道入宫。   要是她受辱,他会李坦鱼死网破……   李裕阖眸。   去永安侯府的时候,他还觉得这一个时辰的路很长,但今日心中有事,稍作思量才发现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就到京中。   从城门口入京,加上盘查还要半个时辰,这一路有李坦的手谕在,通行无阻,但没人敢看马车上的人是谁。   李坦这次让人带他入宫是私下的,李裕心中继续拿捏了几分。   马车继续在城中行驶,因为有禁军开路,所以没人阻拦。   华灯初上,李裕撩起帘栊看向车窗外,初一游百病,今日京城很多人,入夜了也喧嚣热闹,一片繁华之色。但很快,豆大的雨点落下,一场冬雨一场寒,这雨下得寒意就似从地上钻了出来……   李坦放下帘栊,他也怕冷,尤其是在边关受伤醒来后,胡师傅说过,他是无大碍了,但要时间调养,不是那么快。   李裕闭目养神,出来得急,大氅都没带。   ……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宫外。   他从小就在宫中,十三岁才去了东宫,即便去了东宫,也都日日出入东宫,他熟悉无比。不用撩起帘栊也知晓马车行至哪里了,只是每一次入宫都不如眼下这般沉重。   但入宫,是离父皇最近的时候。   他想确认父皇如何,哪怕亲眼看一眼都好。   马车在中宫门处停下,中宫门起只能徒步,内侍官递了斗篷给他,宽大的斗篷遮挡了他的脸,也没有伞,雨下越大,如瓢泼一般,他夹在禁军和内侍官中间从内宫门处入内,行至泰和殿外。   宫宴快开始前,泰和殿殿外是不会有官吏的,都是守在李坦身边的禁军和内侍官。   他一眼看到贵平。   贵平看了看他,低头避开他目光。   有旁的内侍官上前领他入内。   殿门打开,他身后的两个禁军压着他肩膀让他跪,殿中的李坦没有抬头看他,一面看着手中的奏折,一面淡声道,“都下去吧。”   内侍官和禁军都退出,殿门阖上,李裕轻声道,“来了?原来离院入宫这么远,早前不知道,你来一趟也不容易。”   李坦一直看着手中的奏折,朱笔御批,似是同无关紧要的人说话,也不在意。   “父皇呢?”李裕直接问起。   李坦没看他,继续淡声道,“父皇两个字,不是该你叫的吧。”   李裕咬牙。   李坦重新拿起一本奏折,翻着,口中不急不慢,“陶家谋逆,通敌叛国,祸及朝纲,险些让长风倾覆。陶家一门当诛,父皇仁厚,念你年幼,又在边关受了重伤,应当命不久矣,所以才留了你这条性命,没有追究你在其中的关系,但也没准备再认你这个儿子。你眼下一个庶人,再叫父皇就是大不敬。”   言及此处,李坦才缓缓抬眸看他,目光中带着凛冽,“李裕,要叫陛下。”   李裕看他。   两人眼神交锋,各有怒意。   李坦轻笑,“李裕,不要挑衅我杀你,我要杀你易如反掌,我也可以不杀你,只要留你一条性命,折磨你的方法很多,知道我为什么不动你吗?”   李裕怎么会应声?   李坦轻嗤,“因为你无关紧要,无论你是不是死人,都已经是死人了,我让你入宫,你应当感谢我,对你还存了一丝兄弟之谊。”   李裕淡声,“李坦,这里没外人,不用演了,父皇呢?”   李坦轻嗤,“还真是父子连心啊。”   李裕皱眉。   李坦凝眸看他,“你想见父皇吗?”   李裕眉头拢得更深,“你想做什么?”   李坦缓缓放下手中奏折,轻声道,“我让你见父皇,远远见他一面,但你要是有任何不轨举动,父皇明日就会病故。”   李裕愤怒,“李坦,他是你父皇!”   李坦应道,“你是他儿子,我不是,他连多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视我如草芥,我做什么他都不会觉得我好,他偏心你,不是一两日的事。他是你父皇,不是我父皇。这东宫储君的位置是我自己拿到的,和他没有关系,你越提他,我越恨他!”   李裕噤声。   “我再问你一次,你想不想见他?李裕你最好想清楚,他本来就病重,你要不见,兴许日后再也见不到。”   李裕喉间轻咽,“你想怎么样?”   李坦端起茶盏,似是在说一件平常的事,“宫宴会持续两个时辰,父皇会出席宫宴,你在大殿外跪着,诚心恳求父皇宽恕,让他见你一面。”   “李坦!”李裕恼意!   李坦看他,“两个时辰你都不敢跪,父皇真是白疼你了。”   李裕戳破,“你是拿我威胁父皇,如果父皇在宫宴露面时说了些你不想旁人听到的话,你就会当着他的面,在殿外杀了我。父皇就算再恼你,一想到我就在殿外,要他亲眼看到我死,他狠不下心,是吗?”   “你不笨。”李坦如实应声。   李坦也看他,“你可以自己选,也可以不选,但李裕,你想清楚,你要是不选,那就是你送的父皇上路。”   李裕双目通红,牙关咬得隐隐作响。   李坦笑道,“你可是父皇最疼爱的儿子啊,亲自送他老人家上路,你良心安吗?嗯?”   “李坦,你说话算数吗?”   李坦放下茶盏,“君无戏言。”   李裕沉声,“我跪。”   李坦缓缓敛了笑意。   ***   赏梅阁中,黎妈几人都不敢出声。   从方才禁军将殿下带走已经有些时候了,也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只有安润一直静不下来。   黎妈叹道,“光入宫就要一个半时辰,着急也没用。”   黎妈说完看向温印处,从方才起,夫人就没怎么说过话,放在跟前的茶盏也几乎没动过。   安润还是沉不住气,“要不要,打探下殿下的消息?”   温印摇头,“不要。”   李裕叮嘱过,他对李坦的了解比旁人更多。   李裕特意叮嘱过的事,再做就是傻的。   眼下温印已经静不下心来,黎妈怕安润再提起,黎妈唤了话题,“给屋中各处加些碳吧,入夜之后,天气好像凉了不少,碳要赶紧添上。”   鱼跃和塘间都愣了愣,光想着刚才殿下被带走的事,黎妈不提都没觉得,这一提才觉屋中整个透着凉意。   宝燕看了看窗外,不由叹道,“早前这么厚的冰雪,眼下又开始下雨,冬日里下雨比下雪可凉多了,要是淋了雨,人怕是都要冻透的。”   清维轻声道,“让朱媪她们几个先歇着吧,苑中太冷,活儿留这明日干,怕人冻着。”   宝燕赶紧去做。   安润还在一面闹心,一面托腮叹道,“殿下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今晚唉声叹气念了无数多次,温□□里忽然有些堵,便起身从外阁间上了阁楼处。   黎妈嘱咐道,“都别提殿下了,看不出夫人担心吗?”   安润伸手捂嘴。   黎妈来离院的时间最久,黎妈见过他们两人从早前陌生时的相互试探,到后来开始一点点信任对方,到眼下她都能看出殿下同夫人之间与早前不同,尤其是刚才更听过殿下同夫人交待最坏的打算,黎妈的一颗心都揪起。   殿下是在替夫人考量。   但连最坏的考量都说了,夫人要不担心那才是假的!   温印是很担心李裕。   这种担心,不像她初到离院时,见他昏迷不醒,耳畔都是祖母叮嘱她要照顾好他时的那种担心;而是朝夕相处后,她担心的那个会抢她被子,会喊冷,会怄气,会吃醋,会在侯府同她一道煮茶,摸牌九的李裕。   浑身少年气的李裕。   温印攥紧掌心,心中总有些不安。   良久,黎妈上了阁楼,果真见温印还没睡,坐在案几和小榻间,目光空望着灯盏出声。   黎妈上前,“夫人,夜深了,您先睡吧。老奴在这儿守着,殿下人回来,老奴就来告诉夫人一声。”   “不用,反正我也睡不着,我再等等吧。黎妈,你先歇着吧。”温印轻声。   黎妈为难。   温印话音刚落,才听到苑中有嘈杂声响起,温印看黎妈脸色没有意外,那应当是一直就有,她方才在想事情,所以没怎么留意。   “苑中什么声音?”温印问起。   黎妈叹道,“哦,夫人,是这场雨下大了,外面现在都是倾盆大雨了,安润方才好像说还夹着稍许冰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苑中没留人了。”   温印微楞。   怎么偏巧是今日?   温印有些心神不宁。   “我知道了,黎妈,你去歇着吧,我坐一会儿。”温印轻声。   黎妈见她不怎么想说话,也不敢扰她。   黎妈下楼时,蹭蹭脚步声响起,似记忆的鼓点,温印不由想起早前的事。   —— 你要不要,喜欢我?   —— 等你长高的。   温印忽然心里有些难受。   李裕……   她环臂坐在小榻和案几前,没有一丝困意。   作者有话说:   先发,怕大家久等,估计明早抓虫   记得吐泡泡   晚安,大家   ————————   另外,今天再推荐一个基友的文文吧,逗比型男主,是我喜欢的类型,《小哥哥》,溜溜猪,书号4159676   文案:某天,徐欣跟徐源吵完架,删好友取关,发誓这辈子都不跟他来往。   当天晚上,徐欣收到了来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   “加个好友求求......”   “你是一棵树,你是一朵花,你在我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徐欣:   “噢,那下班来医院接我吧,但我不确定手术会不会延长,还有帮我买一份冒菜,我们今天下班会比较晚。”   “我打算——”   剩下的字还没打完,那边发过一条短信:“可是外面在下雪,地上好湿也好冷”   徐欣:“.......”滚蛋吧你。   下班,徐欣气哼哼的走出医院,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雪地里拿着雨伞拎着打包盒瑟瑟发抖的徐源。   四目相对,两人都觉得有点尴尬。   徐源抖了抖头上的雪:“看,这漫天的雪花,像不像你炸毛的时候掉的毛?”   “……我打算邀请你一起观赏。”   破镜重圆VS忠犬逗比男主 第062章 耳光   温印也没察觉, 明明每一刻都过得很慢,但怎么就到了第二日拂晓的。   清维上阁楼的时间,见她还坐在案几前, 几乎没怎么动过,“夫人?”   温印转眸看她, “回来了吗?”   她一直在等着,脸色稍显疲惫, 清维摇头,“还不曾。”   温印淡淡垂眸, 掩了眸间失望。   “奴婢来看看夫人, 夫人一宿没睡?”清维上前。   温印没应声。   清维端了热茶给她, 她不仅一夜没睡,水也应当没喝两口,清维放下茶盏,“夫人,真不让人打听下宫中的消息?”   温印摇头,“宫中那边别人打听了,清维, 你同黎妈说一声,让黎妈去趟侯府,昨日是初一宴, 爹肯定入宫了, 宫中有什么消息,爹多少是知晓的。让黎妈去侯府问一声,这样快。”   她在离院, 离院这处让人去侯府是常事。   平日里缺些东西也是黎妈往来侯府去取的, 通过侯府便不算打听宫中消息。   可如果连爹都不知道李裕的消息, 那就另当别论,不是什么好兆头了。   清维应声,“好,奴婢这就去,夫人,您还是先睡会儿吧,要是殿下稍后回来该担心了。”   温印转眸看她,“我再等等,等晌午有消息再说。”   离院往返侯府要时间。   黎妈眼下就去,就算立即回,也差不多要晌午前后了。   “好。”清维福了福身,而后踩着阶梯蹬蹬蹬下了阁楼。   温印端起刚才清维送来的热茶轻抿了一口,口中没那么干涩了,目光又落在案几上被堆得高高一摞书册的纸页。   这堆东西是李裕在用,温印没怎么看过。   自从早前让宝燕扔了那些话本子后,她没太关注过李裕在看和在写的东西。   温印拿开上面压着的书册,下面是厚厚两摞纸。   其中一摞清一色写着“忍”字,温印记得爹也同他说过,要稍安勿躁,忍也要忍过去,这些都是是李裕的字迹,不是要紧的书信,所以没烧,他是留着自己看的。   温印好奇输了输张数,刚好是主苑走水,他们搬到赏梅阁这日开始的,一张都不差。   温印越发觉得,她平日里关注李裕的不多。   这每一个忍字都是铁笔银钩,李裕年纪不大,对他来说不容易。   等这摞纸页放下,还剩一摞。   温印抽出其中一张,但看了一眼温印便愣住。   全是‘温印’两个字。   温印逐一看去,心底好似钝器划过一般,她原本已经坐了一宿,觉得没有情绪波澜了,但眼下又被渐渐打乱。   这摞纸页旁边是枚经卷。   是当时李裕抄给她的,她说收好,但其实随手放到哪里了她也记不得,应当是李裕收起来怕弄丢了,最后放在了案几上。   温印打开经卷上系好的绳子。   一点将经卷在眼前慢慢延展开来,工整熟悉的字迹,抄得一丝不苟,专注认真,金粉着墨映在眼里,忽然有些刺眼。   她都没好好看过。   —— 抄给你的,祈福,保平安。   —— 浪费我的金粉。   温印指尖忽然攥紧,又唤了声,“宝燕。”   宝燕上楼,“夫人。”   温印淡声道,“取笔墨来。”   宝燕应好。   温印是有些静不下心来,早前静不下心她会看书,抄经文,但眼下抄经文,她心里想的是李裕。   缓缓落笔,温□□中的浮躁好似一点点散去。   浮躁没有作用,只会影响人的判断。   温印伏案,一笔一画端正写着,心神也慢慢缓和下来……   等到晌午,黎妈慌忙回了赏梅阁中。   温印见她脸色煞白。   “怎么样了?”温印关心。   黎妈上前,在案几一侧悄声朝温印道,“侯爷今日晨间一大早就入宫去了,侯爷原本以为殿下昨晚会回离院,但听说今日晨间都未从宫中出来,侯爷就当即入宫了。”   “昨晚怎么了?”温印听出黎妈避重就轻。   黎妈原本是不想上来就说这些给她听,而是循序渐进,但温印问起,黎妈如实道,“昨晚也不知怎么的,殿下一直跪在殿外,想求天家赦免,也一直要求见天家一面,不知情的人都在传废太子是在离院呆久了,熬不住了,早前去了趟侯府,便想着让天家看在父子情分情分上,恢复他皇子身份,但没想到跪了两三个时辰,天家也不见他。”   李裕会做这种事?   温印自然不信。   宫变之事,朝中稍有官衔的人都知晓实情,刚才黎妈口中说的那些无稽之谈,是李坦特意用来抹黑李裕用的,但李裕也接了……   李裕不会无缘无故做这些。   他早前还同她说,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去定州取信物,他很清楚他自己要做什么,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去求见天家?   温印微微顿了顿,又似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般,沉声问起,“黎妈,你方才是说,昨晚那么大的雨,他一直跪在殿外,跪了两三个时辰?”   黎妈无奈颔首。   温印幼时去过宫中,知晓大殿外是宽敞的露天之地,什么遮掩都没有。   昨晚那场冬雨下透了京中,光是在苑中站着都冰冷刺骨,到后来的大雨倾盆,天像被下得扯开一道口子一般,她也还记得黎妈口中那句雨中夹杂着冰雹……   温印指尖紧紧蜷起,眼中些许微润。   寻常人在冬雨里浇两三个时辰,是什么模样?跪两三个时辰,恐怕早就跪废了……   他年纪还小,早前还一幅病怏怏的模样,也就是这几日才好的。   温□□底隐隐有些透不过气来。   “黎妈,你接着说。”温印尽量平静,这个时候不是该被情绪左右的时候,刚才黎妈明显没说完。   黎妈继续道,“殿下在殿外跪了两三个时辰,但一直到宫宴结束,天家也没见殿下,殿下还跪着。后来宫宴陆续散席,赴宴的朝臣都携了家眷从殿中离开,人人都见到殿下跪在大雨里,跪得人都哆嗦了,还一直跪着没起身……”   李坦是在羞辱李裕了,让他在朝臣,甚至朝臣的家眷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让所有人都知晓李裕要见天家,天家不见,李裕便一直在大雨中跪着,像丧家犬……   这是对李裕诛心。   温印强压下心中的情绪,沉声道,“继续说吧,黎妈。”   黎妈看了看她,继续道,“侯爷原本是宫宴最后一个离开,殿下那个时候已经有些神情恍惚了,但还跪在殿外,等看到侯爷的时候,殿下才出声唤了侯爷。等侯爷上前,殿下强打起精神同侯爷说,让侯爷别在这处等他,先回侯府,他没事,不过跪些时候,还说夫人会担心,一定会让人来侯府问起宫中的消息,侯爷回去能给夫人这处报声平安……”   温印指尖攥紧。   黎妈又道,“侯爷说,宫中的事殿下心中应当有数。朝中多少双眼睛看着,东宫虽然将殿下推上的风口浪尖,但东宫自己同样处于风口浪尖上,越是如此,越不会贸然举动,殿下没有性命之忧,但免不了吃些苦头,等这些苦头吃过了,殿下才算能真正安稳去定州。否则,东宫还会用寻旁的法子,一定要在殿下离京前,当着朝臣的面给殿下下马威,也让朝中都看到,殿下如今已经是羽翼尽折,不是早前的天之骄子了。”   温印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脑海中都是李裕在梅苑同龙凤胎一道打雪仗时,阳光俊逸刻在脸上,一脸少年气。   “然后呢?”温印轻声。   黎妈接着道,“侯爷说此事未必是殿下自己要做的,但不得不做,天家也未必不想见殿下,这其中肯定有缘由,只有殿下才清楚。侯爷没让人来离院,是怕夫人听到昨夜的事担心,但等到今日晨间,侯爷听说殿下还在宫里,就动身入宫了。侯爷让告诉夫人一声,他人在宫中,消息未必能及时传得出来,让夫人宽心,侯爷会照看殿下的。”   “好。”温印点了点头,又看向黎妈,“黎妈,你辛苦了,去歇着吧。”   黎妈福了福身退出。   温印看着一侧小榻上的大氅。李裕昨日走得急,大氅都没带,应当不到宫中就冻透了,但昨晚那么大的雨,大氅带不带都一样,都一样会浇透……   终于等到李裕的消息,温印脑海中困意袭来,就似一根紧绷的弦忽然松开,但心里却如同针扎一般难受。   李裕怕冷,平日里都会同她争抢被子。   温印尽量说服自己不去想……   等黎妈折回的时候,见温印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黎妈是听说她一直没吃东西,便取了点心折回,夫人一宿没睡,一直在等殿下的消息,眼下终于等到,又听到侯爷入宫的消息,应当人是扛不住了。   黎妈看了看手中的点心,放在案几稍远处,没有叫醒她。黎妈伸手取了一侧的大氅给她披上,怕她在案几前趴着着凉。   殿下要回来也是晚些时候了,夫人还要照顾殿下,自己也要将息着。   ……   温印这一觉睡到黄昏前后,从趴在案几上开始,她就一直在做噩梦。   先是梦到哥哥同李裕一处,周遭到处是兵荒马乱,乱箭射来;再是梦到她和李裕大婚那日,周围奇怪的唢呐声,还有李裕脸上画的煞白又红得怕人的妆;再一转,便是琉璃金殿前,大雨倾盆,李裕跪在殿前,整个人被浇透……   但等温印醒来,她才是被一身冷汗湿透的那个。   “清维。”温印迷迷糊糊唤了声。   清维上楼,知晓她要问,“夫人,殿下还没回来。”   温印做了这许久的梦,有些稀里糊涂的,也伸手捏了捏眉心,“什么时辰了。”   清维应道,“黄昏了。”   李裕是昨日黄昏被宫中的禁军接走的,到今日黄昏有一整日了。   温印脑海中还有浑浑噩噩。   清维说起,“黎妈担心,早些时候又去侯府了,想着等夫人醒来,黎妈她这里多少能带些消息回来,但眼下还未回离院中。”   是黎妈有心了。   温印擦了擦额头的汗渍,轻声道,“好。”   “夫人用些东西吧,夫人也一整日没吃东西了。”   温印轻嗯一声,“我先去沐浴,出来再吃。”   她做了一下午的噩梦,身上都被冷汗湿透,温印在浴桶中泡了许久,梦中的寒意才似去了多半。   梦是反的……   温□□中轻叹,等换好衣裳出来,温印拿了清维新端来的点心吃了两口,刚吃了两口,正好听到鱼跃的脚步声叮叮咚咚上了楼,“夫人,黎妈回来了。”   温印放下手中的点心。   黎妈快步上了阁楼,口中还在喘气,“夫人,有消息了!侯爷让车夫先回了侯府捎话,说侯爷稍后会亲自送殿下回离院这处,老奴听了就连忙往回赶,给夫人说一声。”   温□□中悬着的那口气才似松了下来。   “他人没事吧?”温印担心他。   黎妈摇头,“车夫也没提,应当是侯爷没交待。”   也是,在宫中,爹说什么都要慎重。   黎妈继续道,“老夫人让人去寻保靠的大夫,稍后也会往离院这处来,老夫人说了,眼下顾不得太医不太医的,先让信得过的大夫来看看再,,否则大半夜再寻大夫,迟则生变。”   温印颔首,“祖母思虑周全。”   那眼下只有等。   苑中天寒地冻,温印留在屋中,安润去了离院外候着。   入夜时,安润快步回了苑中,“夫人夫人,侯爷送殿下回来了!”   温印出了苑中去迎。   在长廊处遇上时,禁军背着李裕,李裕整个人失去知觉,脸色苍白没有血色。   永安侯沉声道,“先安置人。”   温印点头。   等回了赏梅阁阁楼上,禁军将人放下,李裕躺着,温印指尖触到的地方都是烫的,温印伸手抚上他额头,更是滚烫一片,而且整个人都在打抖,就是还会继续发烧,还会烧得更厉害……   永安侯上前,“从昨晚跪到今日黄昏,腿都没知觉了,人也跪得没意识了,还跪着,骨子里有硬气在,不是坏事。”   温印转身,“爹,宫宴不是昨晚就结束了吗?”   宫宴结束,天家不会再露面,那李裕不应当会跪到这个时候才是。   永安侯看向她,低声道,“天家说了些话,殿下听了应当不甘心……”   温印微怔,“天家说什么了?”   永安侯看了看她,沉声道,“天家让殿下滚。”   温印良久才回过神来。   永安侯换了话题,“好好将养一段,早前的病还没好痊,这次受得闪失又不轻,先别管太医,我让府中寻个保靠的大夫来。”   温印想起,“爹,黎妈说祖母已经让人寻大夫了,应当快到了。”   永安侯这才颔首,“怕是要躺个十余二十日才见好。”   永安侯又离近看了看李裕,而后才朝温印道,“爹要先回去了,送到这里已经不妥,不久待了。有什么事,让人来府中找爹,闹这么一出,暂时不会有危险。也不用担心殿下这里,我殿下心中是有数的。”   温印应好。   “别送了,看着殿下吧。”永安侯嘱咐了一声,温印在窗边看着父亲的背影离开苑中。   温印唤了宝燕端水来,太医和大夫都在路上,温印先用毛巾给李裕擦脸。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早前的衣裳应当湿透不能穿了。   温印一点点给他擦着脸,他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也有不舒服的呻.吟声在,声音很轻,带着干涸嘶哑。   温印凑近,“李裕?”   终于听清他唤的是“阿茵”。   温印放下毛巾,轻声道,“我在。”   他没睁眼,只是似无助般,侧身抱着他的手臂,像腊初一样,将头靠在她手臂处。   “冷。”   温印听清,烧成这幅模样肯定冷。   温印将两床被子都替他盖上,“还冷吗?”   他没出声了,但还一直打着哆嗦,人没醒,都是下意识开口。   温印一直陪着他。   温印一直看着他,想起早前那个满脸阳光的少年又回到了她初见他时候的病弱模样……   温印没出声。   苑中连串的脚步声传来,入了苑中,温印以为是太医或是祖母寻的大夫来了。   “去看看”温印刚朝宝燕吩咐一声,就见清维上来,“夫人,是茂竹公公来了。”   茂竹?温印对他没有好印象。   果真,楼下,很快就听到茂竹尖酸刻薄的声音传来,“哎哟,这处地方怎么这么晦气啊。”   茂竹上次,温印同他交锋了一次,那次温印一把火烧了主苑,但后来贵平赶来,更多的交集就没了。   眼下,茂竹一面上楼,一面扯着嗓子道,“夫人,看样子,废太子不太好啊。”   安润跟在茂竹身后上了楼,听到茂竹口中这句心中顿时有些恼,但安润更看得出来,夫人恼了……   “公公有什么吩咐吗?”温印平静。   “哦,有,殿下说了,娄家老太太这处不是着急想见孙女婿吗?夫人同废太子尽快上路吧,明日就是正月初三了,收拾收拾,明日就走吧,别耽误了见老太太的日子,老太太不是还盼着吗?所以殿□□恤,特意让夫人和废太子早些离京。”   温印看他,“都这幅模样了,还要明日上路,这体恤恐怕担不起。”   茂竹又上前一步,“夫人,趁能走得掉,就早些走,要走不掉就没后悔药吃了,不是吗,夫人?”   茂竹隐晦笑了笑。   温印也笑,“公公还有什么吩咐吗?”   茂竹愣住,轻咳两声,“都吩咐完了。”   “哦。”温印这才起身,茂竹看她,温印笑了笑,而后“啪”得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作者有话说:   先来1.5更,还有1.5更晚上见,这章也有周末红包,记得吐泡泡   ——————   另,本周感谢信   感谢在2022-04-11 16:00:00~2022-04-17 15:54: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洛神花茶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洛神花茶、留白、小院子 2个;松松、点点、5916519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吻错身 40瓶;Hanah 37瓶;穆穆 35瓶;点点 30瓶;风雨中微笑 29瓶;Chris 23瓶;幼儿园扛把子、阿珺、瑛酱、阿巴阿巴 20瓶;飏枭冄、我可能是个小可爱叭、草莓最难吃、25823670、未羊、58360516 10瓶;maruko、21148993 6瓶;暴富已收到、La lune?、盛夏 5瓶;倔强的小绵羊。、橙子 3瓶;百事青柠 2瓶;对月吹闲笛、桃源筱竹、40862369、腱小宝、风之遥...、14193282、42508750、xxy、而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63章 就不喜欢你了   “你!”茂竹被她一巴掌扇得懵住, 良久才反应过来。   安润喉间都跟着咽了咽,果然,他方才就觉得夫人恼了, 夫人果真都是恼了,这一巴掌打得恐怕楼下都能听得到。   “来人!来人!给我抓起来, 这是谋逆,谋逆!”茂竹恼怒。   温印却平静道, “你信不信,你要真抓了我, 最后难看的是你自己, 你当真以为永安侯府好欺负?”   安润想起侯爷离开时那句, 有事让人去侯府寻他。   侯爷肯定是料到宫中之事后,会有牛鬼蛇神来离院踩低捣乱。   “你!”茂竹脸上还火辣辣得疼,脑子一横,也顾不得那么多,早前就被她吓唬过,难不成还吓一次。   茂竹恼羞成怒,既然唤了声没人上来, 他自己伸手去抓温印。   安润顿时上前,“啊呀呀呀!这是要做什么呀做什么呀!怎么的,还想在这里对我们家夫人动粗啊, 你谁啊!你个死太监!你要做什么!你再伸手试一试!”   安润一面胡搅蛮缠, 一面推他。   茂竹万万没想到一个丫鬟的力气怎么这么大,他竟然一步步被她推得往后,根本招架不住, 险些站都站不住。   最后安润直接将他推到楼梯前, 茂竹大骇, “来人,快来人,给我抓来!这……”   话音未落,茂竹被安润推得踩空,直接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安润瞪了瞪眼,连忙将手收了回来。   眼见着茂竹滚下去好几层,安润转眸,心虚看向温印,粉饰太平笑道,“没控制到力道,我就吓唬他,他自己踩滑下去的,下次我抓住他?”   温印罕见得没说旁的。   而茂竹滚了四五层后,终于撞上了来人,茂竹底气忽然硬了,“给我抓起来……”   话音未落,待得看清来人是贵平,茂竹敛了声音。   贵平冷声道,“殿下好像没让你来,你这次来做什么?”   贵平一语道破,茂竹轻笑,“我就是同夫人说一声,初三上路,提早做准备。”   贵平淡声,“那你说完了,可以走了。”   茂竹刚起身要走,贵平皱眉,“等等。”   茂竹奈何转身,“公公有何吩咐?”   贵平看他,“殿下让我处理此事,你在这里把事情搞砸了,要我把夫人打你这一巴掌的事告诉殿下吗?”   茂竹脸色顿时难堪,支吾道,“小人听不懂贵平公公在说什么。”   贵平和才没看他了,茂竹一溜烟离开。   等茂竹走了,贵平才见温印行至阶梯处,贵平拱手,“夫人。”   ……   赏梅阁苑中,贵平同温印一处。   温印轻声道,“多谢了,贵平。”   称呼从早前的贵平公公到贵平,贵平是觉温印比早前信任他了些,兴许她自己没察觉,但贵平能察觉。   贵平看了看她,轻声道,“没想过夫人会扇人耳光。”   在贵平印象中,温印惯来理智。   就是早前东宫送的那幅题字,写了国色天香几个字,她都明显没恼;这次却扇了茂竹一巴掌,应当是废太子都这幅模样,茂竹还说了难听的话挑衅的缘故。   但看破不戳破,贵平留有余地。   温印叹道,“茂竹我看不惯很久了,早前在侯府就是,我记得他,这一巴掌算轻的。”   贵平低声,“夫人不当同我说这些话。”   温印看他,“那我方才说谢,你又不接。”   贵平如实道,“夫人客气,这是我分内之事。”   回回都是分内之事,他不愿意说,温印没深究,只是问起,“你来做什么?”   贵平沉声,“方才,茂竹应当都说了,还要请夫人和废太子明日启程去定州。”   温印驻足,“真要这么急吗?”   贵平看她,“夫人,贵平也是奉命办事,夫人不是说过吗,我不为难夫人,夫人也别为难我。”   温印目光没从他身上离开。   贵平轻声道,“明日就要启程,夫人最好连夜找保靠的大夫随行,这一路去定州没有太医,夫人在路上,带着废太子不便,恐怕没那么好找可靠的大夫,夫人今晚可以让人去寻了,以免路上手忙脚乱,贵平就是来提醒夫人一声。”   温印探究看他,“你专程跑一趟离院,就是为了说这个。”   贵平看她,平静道,“夫人,眼下废太子已经折腾掉半条命,我不希望废太子眼下再出事,让殿下之前做的都白做了。”   提及早前,温印想起李裕在大雨中跪了几个时辰,又在宫中跪了一整日,温印的目光冷了下来。   贵平尽收眼底,也拱手道,“夫人,此去路远,惜自珍重。”   温印没有吱声。   ***   出了赏梅阁苑中,一直行至离院外,云陶见了贵平出来,赶紧跟上,“公公,茂竹公公刚才先回了,他会不会先去殿下那处挑拨离间?”   “他不会,他没那么傻,还有,他有问题。”贵平凌目。   云陶看他,“公公?”   “上马车再说。”贵平轻声。   云陶连忙跟着他一道上了马车。   马车上,贵平目光看向窗外,淡声道,“我以前一直以为茂竹一心想往上爬,不择手段,上次来离院,他是为了谄媚殿下才变本加厉对废太子,甚至他特意针对我一事,也让我信了,他是想留在殿下身上想往上爬……”   云陶看他,“公公,你的意思是?”   贵平看他,“还有赵国公的死,看起来是殿下逼死的赵国公,再仔细想想,当时是谁带的赵小姐去见的赵国公?”   云陶惊讶,“茂竹……”   贵平继续道,“之前你撞破他同禁军交易,我将此事捅到殿下跟前时,结果发现被茂竹背后摆了一道,我也就信了是茂竹设下的局,特意引我上钩,让我与殿下离心,但仔细想,他费这么大力气只是为了栽赃陷害我,说不通……”   云陶也回过神来,“公公您的意思是?”   贵平心中飞快拿捏着,“从一开始,茂竹就不是为了栽赃陷害我,而是怕自己的行事露出端倪,先做的后手。”   赵国公不是自缢的,茂竹先让赵小姐去见国公爷,然后让禁军勒死了赵国公,和他今日来离院的目的一样……   贵平沉声道,“茂竹明知道殿下厌恶废太子,知晓废太子这幅模样,还催着废太子明日上路,是殿下特意的。而且殿下特意让我明日晨间再来离院告诉夫人,是不想给离院这处反应时间,想着废太子一路多遭些罪,多折腾些。所以在茂竹看来,我今晚不会来离院,所以他才会来,你说他是来做什么的?”   云陶恍然大悟,“他是来……他是来做早前一样的事,早前他是特意刺激赵国公,而这次是特意刺激夫人,还有夫人背后的永安侯府?”   贵平没出声,云陶知晓他是默认。   云陶倒吸一口凉气,“他……”   贵平眸间黯沉,“他不对。”   云陶缄声,接下来的事,贵平公公应当不会再同他说起了。   只是云陶心中还有旁的事担心,“公公,你为什么对离院的事这么上心?”   贵平看他,“你想说什么?”   云陶深吸一口气,也不怕他责骂,沉声道,“公公,您是不是对夫人不同?”   贵平看他,云陶不由低头,“我就是担心公公……”   贵平轻声道,“仔细你的嘴。”   云陶不敢再出声了。   贵平撩起车窗上的帘栊,低沉道,“殿下此事得罪永安侯府并无好处,昨日废太子已经吃了亏,殿下的目的也达到了,水至清则无鱼,凡事都不要做到头,物极必反。”   云陶会意。   “殿下日理万机,总有想不到的时候,也有情绪被旁人左右的时候,能想到,便多替他想些。”   云陶点头,“知晓了。”   贵平便没再说话了,马车外漆黑一片,好似深不见底的夜色沼泽。   贵平的目光好似被这片沼泽吞没着。   —— 贵平,多谢你了。   其实他能做的不多,无论在何处,他只是希望她平安……   贵平放下帘栊,淡淡垂眸。   ***   阁楼中,温印唤了黎妈上前,“黎妈,你连去趟侯府,告诉爹和祖母一声,东宫这处要我带李裕明日出发去定州,来不及去侯府辞别了,而且李裕这幅模样应当去不了侯府,等回来再说,让爹和祖母别担心。”   “好,老奴这就去,然后早些回来准备明日上来的事。已经让清维几人在收拾去定州要带的行李了,夫人这处不用担心。”黎妈也同温印说起。   “好。”温印看了看黎妈,又道,“还有一事,要同黎妈商议。”   “夫人说。”黎妈听着。   “赏梅阁中有密道,事关重大,要留靠谱的人在离院中看着,但如果我走了,还特意留人,就反而让人察觉赏梅阁这处有不同,所以我想借监工重建主苑一事做幌子,留人在离院里,说是盯着主苑新建一事,实则是看着密道这处,不要有闪失。但此事我信不过旁人,黎妈,你和清维两人里,我想留一个不去定州,留在离院这处。”温印同黎妈说起。   黎妈微怔,稍许,也反应过来,“夫人思虑周全,这事还是老奴留下吧,旁的几个丫头管不住,让清维监工重建主苑,旁人也怕会多想,老奴留下是最合适的,只是老奴留下就不能同夫人、殿下一道去定州。”   黎妈放心不下此事。   温印伸手握住黎妈的手,“黎妈你在这里,我就不用这处,这是解了我的后顾之忧。”   黎妈颔首,“夫人放心,老奴守着,若是有旁的事,老奴要去趟侯府也方便,离院这处就交给老奴好了。”   “辛苦了,黎妈。”   黎妈笑道,“夫人说什么呢,夫人和殿下安好,老奴就心安了,老奴先回侯府了,夫人这一路也要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了。”温印应声。   黎妈前脚刚离开,老夫人让人寻的钟大夫就来了院中。   “夫人!”钟大夫四十上下,一直是永安侯府常用的大夫,温印也都熟络了,“钟大夫,有劳了。”   钟大夫上前,见李裕昏迷着,先摸了摸他的额头,“烧得这么厉害?”   这一路虽然有人同他说了大致,但具体的都没有温印这处清楚,大夫要给病人看病诊治,温印知无不言,“昨晚出了些事,他在大雨里跪了几个时辰,雨停了也没动,一直跪到今日黄昏,腿应当都跪得没知觉了,意识也模糊了。他前一阵才昏迷过很长时间,身子没好全,这几日一直在喊冷,结果出了这事,回来后一直在迷迷糊糊呻.吟,人没醒,但会喊冷,刚才就一直在打抖,怕是还要借着烧……”   温印事无巨细。   钟大夫颔首,等钟大夫开始把脉,温印便退到一侧没有打扰。   钟大夫先是把脉,然后掀开眼皮看了看,又检查了身上好几处地方,最后才到了屏风后朝温印道,“寒气入侵,原本没好彻底,风寒加重,怕是昏迷两三日。”   温印微怔,仔细问道,“钟大夫,是真的两三日,还是不确定,可能会很长时间?”   钟大夫笑道,“不至于,这两三日就能醒过来,但看着模样,怕是要用很久的药,这寒气不容易去,要将养。”   温□□中微舒,她方才,是怕他像早前一样,不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钟大夫继续道,“夫人,我先去煎一幅药,先给公子用了,烧得太厉害,要先降温,如果喝不进水,恐怕要去浴桶泡一泡,怕一直高烧将人烧坏了。”   温印点头,“好,我让准备。”   钟大夫正欲下阁楼,温印又想起一事,“对了钟大夫,还有一事,不情之请。”   “夫人您说。”钟大夫看她。   “我们马上要去定州一趟,不得已的原因,明日就要上路。但钟大夫您看到的,他还病着,路上不能没大夫照看,若是这一路走一路寻大夫,怕这身病给耽误了,留下病根,所以还是想着能请信得过的大夫跟这一轮。京中往返定州,再加上定州呆的时间,还有路程预留,怕是要三个月,所以想问钟大夫一声,这一趟能否跟着我们?”   钟大夫叹道,“原本这一趟老夫人就说起,让我多在离院呆些时日,侯府有恩与我,若夫人信得过,钟某自当效力。”   温印脸色微舒,“那好,钟大夫,明日晌午前您到离院即可。”   心中一桩大事落定,温印让宝燕准备沐浴用的水,水温问过钟大夫就好。   宝燕几人去备水。   等钟大夫的药煎好,凉了凉,温印一点点喂给李裕,李裕虽然昏迷着,但这次同早前不同,这次还是有些意识的,药能吞下一大半,还有一小半喂不进去,从嘴角渗出来。   温印耐心给他喂着,等喂完,耳房中的水还未好,温印伸手摸了摸李裕额头,还是滚烫的,药才下去,要隔会儿才好,等沐浴之后温度会降得快些。   温印伸手绾了绾他耳发,温声道,“小奶狗,日后别生病了。”   顿了顿,眸间带着柔和,轻声道,“你再生病,我就不喜欢你了……”   温印俯身,轻轻吻上他额头。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最后一章周末红包,记得按爪,照旧明天捉虫   晚安 第064章 启程   又过了稍许, 宝燕来了温印跟前,“夫人,水被好了, 按照钟大夫要的水温备下的,可以让殿下沐浴了。”   温印温声应好。   “那, 夫人,奴婢们扶殿下去吧, 夫人先歇着,这两日夫人都方才合了一会儿眼。”宝燕担心她。   温印摇了摇头, 轻声道, “没事, 我来就好,明日要启程去定州,你们先去收拾吧,别弄太晚了。”   宝燕笑道,“黎妈已经知会过奴婢们了,清维姐姐在带大家收拾了。”   “好。”温印点头。   宝燕这才福了福身,往阁楼下去。   温印转眸看向一侧的安润, “安润,来帮忙。”   安润连忙上前,“来了来了~”   李裕还躺在床榻上未醒, 温印还是柔声朝他道, “李裕,我们要先去沐浴,你烧得太厉害了, 大夫让沐浴降温, 不然烧退不下去, 稍后让安润扶你起来。”   不管李裕能不能听到,她还是知会他一声。   等温印朝安润点头,安润伸手扶起李裕。安润是男子,力气大些,有安润架着李裕,温印只用在一侧稍微扶着,照看着就好。   安润不由皱了皱眉头,收起一惯的嬉笑,“夫人,殿下身上好烫啊!”   就连安润心中也不免担心起来。   温印沉声,“是啊,不然钟大夫也不会让沐浴降温,先去耳房再说。”   安润应好。   热水是新置的,整个人耳房中水汽袅袅,这样也不会冷。   行至浴桶前,温印吩咐道,“先把人放进去,衣裳先不用脱了,进去再说。”   “好。”安润照做。   幸好有安润在,李裕虽然年纪不大,终究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宝燕几个未必这么容易扶得住他,安润都有些吃力。   入水的时候,李裕口中不由呻.吟一声。   听不出是难受还是舒服。   温印轻声,“李裕。”   李裕浑浑噩噩中,除了呻.吟声,什么声音都没有,也意识不清楚,听不到温印说话。   “夫人,钟大夫走前留下的草药包好像落案几那处了,我去取了来。”安润才想起落了东西。   温印点头。   安润的脚步声蹬蹬蹬在屏风后响起,温印转眸看向李裕。   李裕口中的呻.吟声断断续续,温印先用毛巾给他擦了擦脸,隔着毛巾都能触到额头的滚烫,温□□中的担心一点点加重。   安润不在,温印伸手替李裕慢慢解开衣服,但从衣领处开始,比额头上还要再烫些。   温印指尖微微滞了滞,“李裕。”   温印忽然明白他口中的呻.吟声,应当是身子极度不舒服。   脖颈处,胸膛,手臂……   没有一处不是滚烫的,整个人都似煎熬一般,温印忍着心中的难受,将他的衣裳都松完。   温印想起上次见他没穿衣裳的模样,还是在侯府的时候,那时候的李裕还好好的,喝多了,有些晕晕乎乎的,她入内告诉他水用过了,他拾起衣服围在腰间,有些害羞,还问她要不要一起洗。   不过才两三日,就是眼下这幅模样。   温印又用手中的毛巾给他一点点擦脸和额头,让他尽量舒服些。   李裕没有意识的转头,因为太烫,整个人都似往一处蜷去。   她的手在这处,他靠近,然后枕着不放。   温□□底再次如同针扎一般,想起早前他迷迷糊糊唤得阿茵两个字。   她也不知道这样的事,有第一次,会不会有第二次,第二次会是什么时候,第二次会不会更让人难受,更不知道什么才能真正的否极泰来,但她心中却又清楚,不会那么早,李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样的苦头,他不会少吃,他自己甚至都很清楚。   温□□中轻叹。   他枕在她手中的手,她伸手抚了抚他发间。   安润折了回来,往浴桶中添了药。   “夫人,我守着殿下吧,夫人去歇着吧,明日还要出发呢?”安润见她眼中都是疲惫之色。   温印轻声道,“不用了,我睡到黄昏呢,钟大夫早前说就泡一刻,等不了多久。”   他眼下这么枕着她的手应当舒服,不像刚才那样难受出声,温印想让他尽量多舒服些。   安润知晓是夫人不放心,安润也没再提此事。   一刻钟很快就会过,夫人若是回屋中,也不安心。   “夫人。”安润又开口。   “怎么了?”温印看他。   安润支吾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就是方才还是第一次见扇人耳光……”   温印看他:“……”   她是厌恶茂竹。   早前成亲当日,茂竹在侯府迎亲,那时侯府还在操办哥哥的丧失,他一口一个晦气,让喜乐吹奏大声些;后来又来过离院一次,让禁军按着李裕,他夹了地上的鱼要往李裕最里塞;这次更是……   茂竹是李坦的人,她很清楚她这一耳光要承担的后果,但她也清楚,她就是打了茂竹也不会有什么,因为如果她以娄长空的名义将铁矿给李坦,一个铁矿,一个茂竹,李坦肯定要的是铁矿。   这是李裕告诉她的。   所以她心中有底气,她就是铁矿不要了,也不想在今日听茂竹说这些晦气话。   茂竹她迟早会收拾。   是贵平替她省了座铁矿……   温印思绪间,安润凑近,轻声道,“夫人,那一耳光扇得真过瘾,我听着都觉得过瘾!”   温印看他:“……”   安润轻咳两声,当即会意不说话了。   “安润。”温印唤了他一声。   “夫人。”安润重新抬头。   温印却不是同他说茂竹之事,“这一路去定州我是希望能平风浪静,但也许不会。李裕还病着,就算能慢慢康复,这一路上也都不安稳。虽然有禁军在,但我还是想你跟着李裕,由你照看他的安全,我才放心……”   安润眸间微讶。   他很清楚,如果路上真的遇到不安稳的时候,他只有余量能护着夫人安全,夫人是让他照看殿下的意思。   安润迟疑,“夫人,老夫人是让我照顾夫人安稳的……”   温印看他,安润奈何,“知道了。”   温印没说话了。   又隔了些许时候,安润看了看一侧沙漏,“夫人,差不多了。”   沙漏漏完是一刻钟,眼下差不多见底了。   “好。”温印搭手帮忙将李裕从浴桶中扶起来,衣裳是温印早前替他脱掉的,安润看了看温印,眼中微妙闪过些东西,但没说旁的。   温印给他裹了浴巾,又披了一层厚厚的大氅。   等回到床榻上。   安润将碳暖都置了过来,温印替李裕换衣裳,这样不会着凉。   等温印替他将衣裳都穿好,又伸手摸了摸他额头,额头的温度是降下来了,身上别处的温度也降下来了,身上没早前那么烫得怕人,许是方才泡了药的缘故,也许是早前喝的那些药,药效开始起作用的缘故。   总归,眼下李裕应当舒服了,安静得睡了过去,耳边除了呼吸声,没有早前的呻.吟声在了。   温印坐在床沿边看他,想起钟大夫早前交待过,应当半夜还会再烧起来,到时也别慌张,是正常的,能喂水便喂水,如果烧得比刚才更厉害,就再下水沐浴,等天亮后再服药。   那眼下应当是李裕最舒服的时候,温印在他身边安静坐着,没出声扰他。   温印也一宿没睡,下午趴得那一小段补回来的精神,也似是在方才的紧张和担心中慢慢用尽,温印趴在床沿边睡着。   等清维来的时候,见她跪坐在床下,双手趴在床沿边守着李裕,人睡着了。   清维叫醒她,“夫人,地上太凉了。”   温印睡迷糊了,看向清维的时候还睡眼惺忪。   清维扶她起身,“殿下这里奴婢照看着就好,夫人您先去小榻那里休息,殿下还病着,夫人再着凉怎么办?”   温印问道,“东西收拾好了吗?”   “差不多了,奴婢先空了出来,宝燕和鱼跃,塘间她们三人在收尾了。”清维应声。   “好。”温印是真困了。   上了小榻上侧身睡着,正好能正对李裕的方向,只是中间隔了一道披风看不见,但隐约能看到清维的身影守在床榻一侧。   清维细致耐性,有清维在,她差不多放心。   温印阖眸。   她是真疲倦了,原本以为下午做了许久的噩梦,今晚应当一宿无梦,但她还是做了稀奇古怪的梦。   梦里小奶狗长高了,还不止长高了一头,能高出她一个半头,她要看他,都要仰头看他。   他伸手抱起起到腰间,唇瓣勾起,“这样看得见?”   温印:“……”   小奶狗不仅长高了,连声音都变了,低沉浑厚里带着温和不说,语调也变了。   他俯身唤她阿茵,唇瓣触上她唇瓣……   她忽然从睡梦中醒来。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温印才察觉自己的手臂已经放在眉间遮挡阳光,赏梅苑中也有嘈杂的声音传来。   “夫人,您醒了?”宝燕上前。   “嗯。”温印是醒了,放下手臂,撑手起身,睡眸看向屏风后,低声问道,“李裕呢?”   宝燕不想她担心,但还需如实,“夫人,殿下昨夜又烧起来了,但没像早前烧得那么厉害。清维姐姐喂了水给殿下,殿下喝了。晨间的时候钟大夫已经来看过了,眼下在苑中煎药,稍后就可以给殿下服药了。”   温印伸手轻轻捏了捏眉心,早前熬了一个昼夜,没那么快恢复过来,眼下虽然醒了,还有些头晕脑胀,温印简单披了衣裳去床榻前看了看李裕。   温印微怔。   许是莫名梦到的李裕已经长大的模样,眼下看到病榻上的李裕还是如小奶狗一般病着,温□□中不由唏嘘。   果真是做梦。   梦里的李裕极具压迫感,而且成熟稳重,又有旁的说不出的引人注目……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梦到的,大抵是她心里想的李裕长大后的模样。   不长那么快也好。   那么快,就有些不一样了。   她只希望他早些好……   ***   再晚些时候,屋中都收拾得差不多,准备离开离院了。   温印寻了元宝和铜钱来,“我交待的事情都记得吗?”   元宝和铜钱都连连点头,“记得!”   密道中还有另一个入口,不出意外应当是在离院中旁的地方,这很重要。这趟她和李裕要离开离院三两个月,元宝和铜钱正好可以探一探别处。   元宝和铜钱这处交待完,鱼跃抱了下下上前,“夫人,腊初留下,下下也留下吗?”   温印看了看下下,又伸手摸了摸下下头的,温声道,“带上吧,路上有个伴。”   从京中去定州要差不多一月路程,李裕又还病着,还能同下下一道玩,打发路上的时间。   鱼跃应好,那下下的东西也要带着。   最后是黎妈和余妈这处。   “离院中的事就劳烦黎妈和余妈了。”温印特意带了声余妈,黎妈会意,“夫人放心,主苑重建之事,老奴会多同余妈和卢管事商议。”   余妈听完也道,“夫人放心,老奴有事会同黎妈商议着做。”   温印点头,目光又看了看黎妈。   黎妈知晓是叮嘱她密道之事,黎妈颔首,示意她清楚了。   等到这处都交待的差不多了,黎妈再上前,“夫人,老夫人和侯爷怕路上需要搭手帮忙的人,特意从侯府安排了几个跑腿的小厮来夫人跟前使着,正好这一趟去定州,夫人身边也好有人使唤。”   温印认得出这几日都是侯府的侍卫,祖母和爹是怕她身边除了禁军便无旁人,处处受制。   她早前还吩咐安润照看李裕安危,眼下看祖母和爹都周全了,比身边没人好多了。   “好,就让他们一道跟着去定州吧。”温印似是并没有多在意。   安润已经将李裕安置在马车上。   马车宽大,是黎妈特意取了侯府早前用的马车来路上用,这一路李裕便可以躺下,没那么遭罪。   温印上马车的时候,李裕已经躺下。   晨间用了药,眼下的烧稍微褪去了些,还是发烫,当没像昨晚一样,是有好转的迹象了。   马车缓缓驶离离院,温印都没有撩起帘栊看看窗外。   原本没有早前的事,眼下从离院出发去定州的李裕应当心中满是喜悦在。   马车很快驶出京中,但从驶出京中起,马车就行得快了许多。   随行的禁军都是李坦的人,都知晓李坦待李裕不和善,即便眼下李裕病着,禁军也不会多想着李裕,譬如不会考量他还病着,马车中多颠簸。   马车中有温印提前备好的银碳,也不冷,温印看了些许的书,还是放下书册,让李裕靠着她躺了下,这样不仅能缓和些,也能少些颠簸,睡得舒服些……   温印自己看书也不怎么影响,反正,下下早前也不老实得往她这处蹭,她一翻页,猫爪子就不安分得跟着挠一挠她手中的树叶,眼下让他俩凑一处,下下去蹭李裕了,他俩在一处还暖和些。   温印笑了笑。   偶尔瞥目时,见其实下下的猫爪子也没闲下过,早前是同她一道,有一处每一处得挠她的书,眼下是挠李裕衣服上的图纹。   下下不怕生,早前又同李裕在一处的时间多,所以下下尤其不怕李裕。李裕躺着,下下就躺在他身侧,挠他的衣服上的图纹,不亦乐乎。   虽然温印骤然一看,会有些头疼,但转眼一想,一处就一处吧,反正,小奶猫小奶狗在一处也不差。   至少李裕枕着她,怀中又环着下下,应当是暖和不会着凉……   温印收回目光,继续看书。   看书的时候,习惯性得伸手抚抚下下,只是有时候看入神了,许久都不曾觉察,等低头的时候,才发现她一直轻抚得是李裕的头发。   温印:“……”   温印悻悻收手。   时间就一直这么过了一两日,温印也似是慢慢习惯了路上的节奏。   李裕的高烧再一点点再退了,还是有些低烧在,用钟大夫的话说应当是没什么大碍了,但温印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   她早前从定州回京也只是同黎妈一处,那时候日日看书,也没觉得一路怎么样。   但眼下,却觉得马车中太安静了。   少了李裕的声音,就好像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般……   作者有话说:   先1.5更,还有1.5更在凌晨 第065章 生病的小奶狗   泰和殿中, 秦文斌呈上折子,“请殿下过目,这是殿下要看的阮家生意往来, 还有陆家从中的获利,都详尽列在折子上了。”   秦文斌说完, 便一直躬身低头。   李坦的目光就沾上奏折起,就从未从折子上移开过, 目光飞快扫过折子上的内容,眼底的寒意越渐明显, 最后终于拧成了一股怒意, “啪”得一声在桌案上砸了奏折本子。   见不得光的生意, 私卖妇孺到巴尔为奴,还有什么是阮家不敢做的!   阮家如今是有陆平允做屏障了,就肆意妄为!   一丘之貉!   早前东边的灾荒,流民滋事,阮家跟着卖粮给东陵一事就已经在李坦心中是个疙瘩,再看完秦文斌呈上的折子,李坦的恼意就无处去, “这是通过阮家从国库掏空银子!东边流民成灾,不想着赈灾,一面卖存粮给东陵, 一面贩卖妇孺至巴尔!还以为陆平允做了陆国公会知晓收敛, 眼下是公然没个忌惮了!”   李坦咬牙切齿,“孤给他胆子了!”   一侧,贵平也跟着低头。   李坦恼意看向秦文斌, “户部是瞎的吗?阮家一个商户敢做这些事, 户部上下都没一个敢管的!”   秦文斌如实道, “如今陆国公在朝中如日中天,若无确凿证据,户部也不敢轻易吱声,怕惹祸上身。还是借由东边灾荒,阮家卖粮给东陵一事,才顺藤摸瓜有了这些证据,否则前有陆国公施压,又无确凿证据在,只会让阮家更加逍遥法外。”   秦文斌说完,李坦已经尽量压下心中的怒意,“孤知道了,下去吧。”   秦文斌拱手,后续之事也没再多问,躬身退了出去。   等到秦文斌离开,殿中就只剩了贵平同李坦一处。   抛开对方是陆平允不说,贵平能看到李坦在其中的许多无奈,尤其是东宫权势不算稳固,但周遭各个都有自己的意图和打算,铤而走险。   这些人动与不动,都似双刃剑。   贵平也知晓东宫难做。   秦伟斌离开许久,李坦都没有再看旁的折子,也看不进去。   良久之后,李坦才沉声开口,“听说陆家和唐家又定了亲,唐家是长风国中的百年世家,从不与世家之外的人联姻,唐家肯同陆家定亲,是承认了陆家的世家位置。陆家这层皮是从岳家身上剥下来的,也真当自己有一层皮了!”   贵平没有出声。   李坦攥紧掌心,“陆平允再这么无法无天下去,迟早有一日,他眼里也没孤这个太子。”   李坦目光看向贵平,“陆秋实的事有什么消息了吗?”   贵平应道,“听说大理寺还在查,目前上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被人寻仇?但若是寻仇,也应当是冲着陆冠安去的,陆冠安才是陆平允的心头肉。”   李坦接道,“动陆秋实,就是在警告陆平允!陆平允在背后究竟还有多少小动作!这样阳奉阴违的人,迟早要除。”   贵平看他。   李坦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尽量盖过心中的怒意,继续道,“孤眼下还要留着他,有用处在,等隔一阵,孤会第一个收拾他。”   贵平垂眸。   李坦又道,“他原本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早前想让自己的女儿去攀附柏靳,三番两次往跟前送,眼下见柏靳不成,又转向了唐家。唐家前几年迁去了定州,他就这么一个女儿,毫不犹豫外嫁了,和唐家互换筹码,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好,也打得精。”   定州?   贵平却是一愣,又是定州。   贵平早前就撞见过陆江月有意挑衅温印,怎么唐家也在定州……   “贵平?”李坦唤到第三声上,贵平才回过神来,“殿下。”   李坦皱眉,“你在想,孤唤了你三次。”   贵平躬身拱手,“殿下,贵平在想一件事,要怎么同殿下说,殿下才不会怀疑。”   贵平轻易不会这么说话,李坦眉头拢得更紧,“说。”   贵平深吸一口气,抬眸看他,“殿下,我觉得茂竹有问题。”   又提茂竹……   李坦明显是不信,“孤知道你不喜欢他,他就是一个一心想往上爬,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你总揪着他做什么?”   贵平沉声道,“他昨晚去了离院。”   李坦明显顿了顿,继而看他,“你怎么知道?”   贵平如实,“我也去了。”   李坦淡声,“孤不是让你今晨再去你吗?你昨晚怎么会去离院?”   贵平也不隐瞒,“殿下恨废太子,贵平知晓,初一宴当日,当着朝中百官和家眷的面,废太子被陛下骂滚,已经失了颜面,也失了体面,殿下何必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贵平说完,便噤声。   李坦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稍许,又问道,“说说,茂竹怎么了?”   贵平这才继续道起,“他去离院激怒二小姐。”   李坦拢眉。   贵平继续道,“同早前他激怒赵国公一样。”   李坦目光落在贵平身上,渐渐生了寒意,“你想说什么?”   贵平朝着殿中跪下,“殿下,我觉得茂竹有问题,他不对,他做的许多事情,都是借着殿下的名义,但实则,都是让殿下骑虎难下,进退维谷……”   ****   城东一处民宅内,穿着斗篷的人入内,民宅大门悄然阖上。   外阁间中,内侍官揭下斗篷,拱手朝案几前落座的人道,“邵大人,昨日茂竹公公去离院的时候忽然同东宫身边的贵平撞上了,哥哥怕贵平怀疑,不敢再贸然做旁的事情,这段时日,公公的意思是尽量不见面,怕生出事端来,公公便让我来送信给邵大人。”   邵安知看向对方,温声道,“好,茂竹公公有什么话要捎带的?”   内侍官道,“废太子早前是跪了一个昼夜,离宫的时候人是昏过去了,但性命无虞。原本茂竹公公想激怒永安侯,用永安侯府二小姐来挑起永安侯与东宫的矛盾,并让矛盾激化,但中途贵平来了。东宫很信任贵平,即便早前公公背地里做了不少动作,但东宫除了同贵平之间冷落了几日外,仍旧信赖贵平。东宫身边的要事也都是让贵平去做的,所以昨日贵平出现,废太子这处,这段时日公公也暂时做不了什么,但东宫这处的消息,公公会让我送来给邵大人。”   邵安知轻声道,“有劳茂竹公公了。”   “邵大人,小人告退。”内侍官循礼,而后退了出去。   等内侍官离开,才有旁的幕僚上前,同邵安知道,“永安侯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邵安知也叹道,“永安侯老谋深算,实在看不出他到底站在谁那处。”   幕僚又道,“永安侯要是未同东宫翻脸,东宫也不会让永安侯将女儿嫁给废太子。”   邵安知摇头,“不是这么看,当日宫中出事,永安侯能在宫中被扣数日,还能安然无恙出来,说明李坦忌惮他。这桩婚事就是相互试探,试探对方的底线,温印能嫁给废太子,也能一纸和离书。只要永安侯还在,这桩婚事就是博弈,是永安侯和李坦之间的博弈,要看的是博弈背后,李坦和永安侯会不会站到一处去。赵国公的死让李坦进退两难,永安侯活得好好的,就已经让他进退两难。”   幕僚叹道,“茂竹还是有些手段的,赵国公的死,让李坦在朝中得了不少非议,只要李坦的非议声越重,此事对主上越有利。”   邵安知摇头,“李坦心思深沉,不好对付,赵国公之事是他自乱阵脚,但旁的事情,他哪件心中没数。前日让废太子在大殿外跪着求见天家,天家让废太子滚,这样戏码起初看来是错愕,多看几次,就会真的怀疑废太子和陶家真的参与谋逆了,积毁销骨,众口铄金,废太子哪里还有翻身的余地?”   “那我们要怎么做?”幕僚问起。   邵安知沉声道,“废太子今日已经出京了,只要废太子死在去定州的途中,这些事就都会算在东宫头上;只要废太子一死,李坦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这时主上主持大局就名正言顺了。”   ***   又到一处落脚的城镇,还是下榻的驿馆。   驿馆是朝中官吏和家眷往来落脚的地方,有专门的侍卫值守,相对安静,也不像客栈中人多眼杂。   李裕虽然是废太子,但此行有禁军跟随,又有温印在,下榻在驿馆最安稳。   这两三日李裕的烧虽然大致都退了,也就有些低烧,但一直在咳嗽,用了药能好些,药性一过,又开始咳,也反复。   钟大夫看过,也把过脉,也同温印说起,“这咳嗽再怎么也要再多几日,甚至十余日,一两月。早前烧得厉害,肺中有余热,要清了肺中的余毒,咳嗽才会彻底好。但夫人也不用担心,小心将养着,就是早些罪,旁的到没什么,就是千万别反复再染风寒就是了。”   温印憨厚,“好。”   钟大夫忍不住感叹,“当是要在府中多将养十天半月再启程是最好的。”   “这也由不得他。”温印又问了声,“钟大夫,影响大吗?”   钟大夫摇头,“殿下是底子好,否则大病未愈又折腾这么一场,身子孱弱的怕是挺不过去。殿下这处仔细将养着就是,汤药喂不进去,就需得反复喂,此事没有旁的办法。”   温印点头,“我知道了,多谢了,钟大夫。”   钟大夫作揖,“夫人客气了,就是这几日辛苦夫人这处。”   钟大夫是见过温印反复喂药的,咽不下了,稍后再喂,否则不见得能这么快退烧。   “我看他夜里没烧得那么厉害了,还用擦手脚吗?”温印问起。   钟大夫笑道,“若是一日夜里比一日好,就不用,夫人先看着,若是夜里烧得比前一日厉害再说。”   温印点头。   今晚的药都喂过了,李裕的烧一点点退下去,药也比前两日好喂了很多。   入夜的时候,温印还是拿毛巾给他擦头。   他迷迷糊糊唤她,“阿茵。”   温印轻声,“怎么了?”   他这几日他其实都有些时候会下意识开口,但不是清醒的,但她还是会应他。   “糖葫芦……”   这次冒出的是这三个字,温印不由笑了笑,那真是快好了。   温印笑道,“好,等你好了,带你吃糖葫芦。”   果真,李裕没再出声了。   他每次浑浑噩噩冒出两句话,然后就没有声音了,有时候更像呓语。   温印伸手绾过他耳发,真的不像早前那么烧了,温印欣慰。   ……   翌日上路,温印照旧翻着书册子,李裕照旧躺在她怀中,而下下也照旧在她书册面前,有一会儿没一会儿的伸爪子,同她玩。   等玩腻了,或是她将它赶到一侧去了,它才去李裕那处,要么在李裕手臂上来回踩着两只猫前爪,再要么是,趴在李裕这处,咬着温印的袖口摇来摇去玩耍……   温印没拦着它,认真看着书册。   但稍许,下下凑近她了,在她腰这处靠近,温印放下书册,刚想开口唤声“下下”,却见靠近她腰这处的不是下下,是李裕。   李裕睁着眼,一动不动得看着他,只是双眼不怎么有神,但确实是睁眼了,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你,你醒了?”温印惊喜。   但温印不敢太大声,怕吓倒他。   李裕没应声,只是是目光没挪开。   温印微怔,“李裕?”   温印又问了声,但李裕还是没出声。   温印伸手在李裕面前晃了晃,她方才甚至在担心他是不是看不见,或是听不见,但她在他面前晃动掌心的时候,李裕的目光木讷,也眨了眨,确实是有反应,也会跟随她的掌心移动。   那就是醒了,但又不是‘真’醒……   温印又问,“我说的话你能听到吗?”   这次,李裕点头。   温印笑了笑,继续问道,“那,你认识我是谁吗?   “阿茵……”   他说完一个,又轻声道,“温印。”   他的声音很轻,目光因为有些呆萌,不像平日的李裕,应当是没全醒,仍在慢慢恢复意识,但还记得她的名字。   温印又问,“你还难受吗?”   他点头,身体的本能反应。   “要喝水吗?”   他再次点头。   温印翻开茶杯倒了水,但他明显不想起来,只是靠着她,温印没斟那么满的水杯给他。   他一点点喝着,真像小奶狗一般。   等喝完,她拿开杯子,他重新躺好,目光还是落在她身上,懵懵的,也神情恍惚。   “这是几?”温印看他。   他没应声。   温印笑了笑,“我好看吗?”   他还是没应声。   温印轻声道,“再睡会儿吧。”   他这才听话闭眼。   温印伸手抚了抚他额头,他忽然轻声道,“好看。”   温印指尖微顿,才反应过来,他应的应当是早前她问的那句话。   是意识不清楚,下意识说的。   温印没见过这幅模样的李裕,是像极了一只会生病,生病了也只会睁眼看着你的小奶狗。   作者有话说:   明天改错别字 第066章 交锋   这一整日, 李裕都很老实安静。   大多时候要么安静得躺在温印怀中阖眸睡着,要么睁着眼睛,安静看着温印, 温印问他什么话,他能答的时候轻声答, 不能答的时候就默不作声看她,还有些时候便是安静得看着下下……   下下见李裕一动不动, 也会伸出小爪子摸他玩。   下下摸他的时候,他也不动, 但因为下下在动, 所以他的眼睛会看着下下转动, 下下觉得比挠温印的书册有趣多了,就一直伸爪子摸他,摸多了,李裕也会下意识伸手握住它的猫爪不放。   下下不满,撅着小腿,另一只小猫爪一起用上。   等温印反应过来的时候,下下的两只猫爪子都在对着李裕上下其手, 李裕应付不过来。   温印放下书册,郑重唤道,“下下~”   下下没停下, 下下觉得李裕可好玩了, 比温印的书册好玩多了,温印唤它它也不理,趁机多摸几爪子。   温印奈何, 伸手抱起下下, “我说, 别欺负他。”   下下“喵”得一声。   下下不满。   温印认真道,“下下,你要么老实呆着,要么自己去一边玩,他还在生病,别吵着他,听到了吗?”   下下选择老实呆着。   温印放它下来的时候,李裕还是安静得看着她。   李裕这幅模样已经第二日了。   钟大夫昨晚看过,说他还未彻底醒,人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是没有大碍,隔两日就能恢复,不必担心。   这是第二日了,温印好像也有些习惯这样呆呆的李裕了。   李裕还在呆呆看着她,什么也不说,温印伸手抚上他脸颊,温声道,“怎么还会被下下欺负啊?”   他没应声。   温印轻声道,“别让下下再欺负了,嗯?”   他轻嗯一声。   会应声了,声音很低,但是有回应。   温印微微俯身,青丝抚上他脸颊,他眨了眨眼,温印凑近,又温声道,“也不要旁人再欺负你了。”   他再嗯了一声。   温印这才莞尔,将手从他脸颊上拿开,继续翻着自己手中的书册,中途又看了李裕一次,李裕还是像方才一样,不做声得看她。   温印笑了笑,重新开始看书。   ……   等时间稍许过去,温印被书册上的内容吸引,接连翻了好多页,却没留意忽然,腰间一紧,被人环住。   温印微讶,挪开书册,见是李裕伸手揽紧她腰间,也埋首在她怀中,像躲着什么一样。   温印才见是下下的连环猫爪在追着李裕摸。   温印叹气,“下下!”   下下在兴致上。   温印伸手抱起它,不让它在挠李裕,又唤了声,“鱼跃。”   鱼跃跟车,“夫人。”   “把下下抱出去,晌午前都别让它在马车里。”温印吩咐了声,鱼跃虽然诧异,但还是应是。   但目光企及之处,正好见到李裕埋首在温印怀中,也伸手抱着她的腰。   鱼跃赶紧抱了下下出马车。   很快,马车停下,应当是鱼跃抱了下下去旁的地方。   马车外,还有下下“喵喵”的抗议声,但很快,抗议声淹没在周遭禁军的马蹄声中,应当是被鱼跃抱到后面的马车中去了。   温印这才看向将头藏起来的李裕,“好了,下下出去了。”   李裕果真将头转了过啦,只是抱着她腰间的手没有松开。   温印倏然会意。   是她方才告诉他别被下下欺负了,他在下下欺负人的时候,往她何处钻。   温印哭笑不得。   但这幅模样的李裕实在少见,温印不由想起早前李裕才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和眼前全然不同模样,当时眼中的戒备、机警、沉稳,而眼下,就是人懵懵的没醒。   温□□中莫名微软,伸手刮了刮他鼻子。   他看她。   温印低头笑了笑,打趣道,“原来鼻子不会掉。”   但早前每个鱼宝宝的鱼字都会被她碰掉。   温印又刮了刮。   李裕木讷看她,没躲开,也没说话。   方才下下的猫爪子摸他,他不喜欢,但温印刮他的鼻子,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喝水吗?”   “嗯。”   “能坐起来喝吗?”温印尝试着问他。   李裕仍旧点头。   温印扶了他起身坐着,又倒了水递给他,他分了两口喝完。   “还喝吗?”温印又问。   他摇头。   “那躺下吧。”   他听话躺下,只是温印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默认按照刚才的方式,靠在她怀中,抱着她腰躺下。   温印:“……”   温印想说什么,但是看到他眼中清澈又有些木讷的眼神,温印话咽回喉间,“趴回吧。”   温印继续看书,他继续抱着她,躺在她怀中。   隔了许久,温印看他,他还是那幅懵懵的样子,一动不动盯着她。   温□□中恶作剧心起,伸手挡住他眼睛。   然后慢慢将指尖的缝隙打开,见掌心下,李裕还和早前一样,看着她,没什么旁的变化,目光也会随着她的动作移动变化。   温印再遮挡住视线,再挪开,他还是在看她。   最后这次,温印遮挡了视线很久,等再拿开的时候,忽然想,不能再这么玩了,这么玩同下下逗李裕有什么区别。   不逗了。   只是等温印这次将掌心拿开,李裕已经睡着了,抱着她腰间,靠在她怀中睡着了。   李裕没有真正醒,只是下意识的举动。   但李裕好像,真的很依赖她……   温印微怔。   ***   到晌午吃饭的时候,李裕已经可以不吞流食了。   饿了几日,又喝了几日的流食,晌午时候,温印喂他吃饭的时候,他可以自己嚼,自己吞咽。   好了又看向温印。   温印夹什么都吃,也不挑食。   宝燕唏嘘,“清维姐姐,殿下这样有两日了,日后不会都这样吧?”   清维看她,轻声道,“怎么会?钟大夫都说了,殿下过两日就会好,这是还没怎么醒,日后怎么会这样。”   宝燕偷偷笑道,“也是,就是殿下模样呆呆的,什么都听夫人的。不对,殿下早前也什么都听夫人的……”   清维跟着笑起来。   一侧,温印问道,“还要吗?”   “嗯。”他的声音比早前大些了。   温印再给他。   李裕是真饿了,她喂他吃,今日中午冷不丁得吃了不少。   等李裕摇头,示意他不吃的时候,温印给他擦嘴。   能吃得下东西就是快好。   他在一点点变好。   京中到定州有一月左右的路程,眼下走了五分之一了,他们也离定州一日日近了。   钟大夫让他尽量可以,能去马车外透透气。   今日李裕状态好了许多。   温印让安润递了大氅来,温印给他系好,“陪我散步消食,还冷吗?”   他摇头,“不冷。”   温印弯眸,继而伸手牵他。   以前都是他牵她,这次是温印主动牵他散步消食,两人走得都很慢,温印怕他不舒服,他在一点点习惯,也都听她的。   周围有禁军值守,温印会照常同他说话,只要温印在,都很好。   等回了马车中,温印替他取下大氅。   他重新躺回温印怀中。以前都是躺在一侧,靠着温印,眼下已经习惯躺在温印怀中,伸手就可以抱着她。   ……   晌午一过,刑满释放的下下也终于回到了马车里。   温印叮嘱,“不可以再欺负李裕,不然还是你出去。”   下下:“喵~”   温印当她默认。   这次,下下果真老实蜷成一团,因为李裕占据了它早前的位置,下下只能睡在他脑袋一侧,于是一人一猫干瞪眼。   还在等禁军,马车没第一时间走。   “夫人。”清维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怎么了?”温印问起。   清维撩起帘栊,“禁军说有事同夫人商议。”   “好。”温印放下李裕,起身下了马车。   禁军头领姓宋,名唤宋时遇,是京中禁军左前卫副使,负责此行的安全。   “夫人,先前派去探路的人回来了,眼下还是正月,雪很大,前面路被大雪没了,原本应当直行的,现在暂时过不了了。眼下要么绕路,要么折回昨日的镇子等候,但不知路什么时候能通。”   宋时遇说完,温印问道,“那绕路呢?”   温印知晓李裕是想尽快到定州,尤其是早前宫中又出了这样的事,迟则生变。   宋时遇应道,“如果绕路,应该会多出三到五日,但旁的路上还会不会遇到大雪封路,是不是还需绕行,眼下还不得而知,只能到时候再看。”   如果绕行又遇大雪封山,确实折腾。   而且李裕的病还没好全,不适宜这时候跟着折腾,尤其是天寒地冻的,若是再着凉,恐怕病会加重。   温印决策,“歇下吧,不赶路,什么时候路通,什么时候走。”   “好。”宋时遇应声。   等温印回了马车,帘栊撩起时,正好见李裕抓着下下的耳朵,下下张牙舞爪着,说两人(一人一猫)在打架斗殴都是有人信的,李裕应当也没想到帘栊会忽然撩开,李裕当即松手,赶紧躺下。   温印:“……”   温印以为看错,但应当没看错。   温印垂眸,没有作声上了马车。   李裕心虚躺好,等她折回的时候,李裕又恢复了早前懵懵的目光。   温印同他四目相视。   李裕心中一咯噔。   温印仔细打量他,明显察觉他眼下的目光懵懵和早前的一样,但又不一样。   温印没有戳穿,但也没理他,只是坐下来,翻着书册没有作声。   李裕:“……”   李裕还是凑了过来,自觉往她怀里躺。   温印看他。   李裕觉得她应该还是发现了。   李裕迟疑的时候,下下见缝插针重新占据了她怀中的黄金位置。   李裕:“!!!”   李裕又不好直接伸手推开下下,正好下下的猫爪子挠他,他推开爪子,下下继续挠他。   李裕胃疼。   他实在快要憋不住的时候,下下起身了,李裕抢回黄金位置,抱着温印的腰,埋首她腰间不动弹了。   下下再怎么挠他,他也装死。   温印终于到了看不下去的时候,轻声开口,“好玩吗,李裕?”   李裕摇头,点头,最后摇头……   然后确认自己露馅儿了。   温印更确定他和之前不一样了,呆和懵都是装出来的。   “什么时候的事?”温印一针见血。   李裕眼巴巴看她,“就,晌午之前。”   “为什么要装?”温印问他。   李裕支吾道,“就是觉得,这样挺亲近的……”   李裕言罢,又掩袖咳嗽了两声。   他是想说,他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待他温柔爱护,也会护着他,喂他吃东西,还会主动牵他。   这些都是早前没有了……   “病好了?”温印看他。   “没好……全。”李裕应声。   此时应当脸皮厚,李裕果断重新躺回她怀中,“我躺会儿,脑袋晕了。”   温印头疼。   李裕这才转身,仰首躺在她怀中看她,“我真的是晌午前醒的,当时有些懵,没反应过来……”   他没好意思说,特别温柔爱护,所以他才继续保持懵懵的模样。也从字里行间猜出他前两日一直这样,温印也应当一直这样。   后来温印喂他吃饭,给他擦嘴,牵他散步消食。   他觉得他还可以继续装下去,装一日不嫌少,多两日不嫌多,脸皮厚装到定州也不是没可能。但没想到下下回马车就挠他,他反击的时候被温印撞破……   听他这么说,温印知晓懵懵的小奶狗已经没了。   不过,李裕也真的好起来了……   温印没有吱声了。   “阿茵?”李裕看她。   她轻声道,“你继续老实呆着,要么,你们两个一起下去。”   李裕和下下:“……”   都觉得被对方牵连了。   下下识趣蜷起来,不闹腾了,李裕也恢复了老实安静。   温印见他嘴唇干涸,“喝水吗?”   “喝。”这次是自己坐起来,自己倒水,自己喝了,自己躺下,一气呵成。   温印啼笑皆非。   李裕也看着她笑。   “真好了?”温印看他。   “嗯。”他也微笑,“真醒了。”   温印没有问起他早前在宫中的事,怕他想起难过,但从黎妈和父亲口中,温印或多或少知晓了一些,也猜到了一些,所以没提。   但李裕如实朝她道,“阿茵,这次入宫的事我同你说。”   温印轻声,“不想说,可以不说。”   她是怕他再次想起,心里难受。   初一宫宴的时,温印从黎妈和父亲口中或多或少都听了一些,也大致能推断当日的情景,李裕应当不会想提。   李裕会意,“不是,温印,我真的确认了好几件事,要同你说。”   温印见他表情不似有假。   李裕牵她一道躺下,“躺下我同你说,怕有声音。”   温印也明白过来,躺下说话,可以小声些。   温印照做,两人离得很近,像早前一样。很久没有这样面对着面说话,温□□中欣慰,是好了,好了就好……   但下一刻,温印就愣住,因为李裕将被子牵得盖过了头顶。   温印:“……”   李裕轻声,“这样好说话,说完就出去。”   只是话音刚落,被子的另一端被下下钻了进来,正好挤在他们两人中间,李裕试图拔开它,它不理,最后是温印怀中抱着它,把它往下挪。   被子里两人离得很近,李裕同她道,“这次入宫,我确认了好几件事,我一件件说给你听。”   温印看着他。   李裕低声道,“第一件,我以前一直以为李坦将父皇软禁在宫中,是因为怕旁人口诛笔伐,但这次入宫,他拿父皇威胁我,我如果不在初一宫宴的时候,当着朝臣的面跪在大殿外求情,明日父皇就会病故。而父皇病故,就是因为我的缘故。”   温印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在殿外跪了一整日。   早前她没想通,眼下知晓了,“然后呢?”   李裕又道,“李坦如果真是怕旁人口诛笔伐,他不会拿父皇明日病故威胁我,他会这么说,只说明一件事,要么父皇手中有他的把柄,要么有他想要的东西,他一直想让父皇松口,但是父皇没有,所以他才一直将父皇软禁在宫中,但不是一定不能取父皇性命。”   温印也想起来,原来一直想是霍老大人在殿中死谏,李坦迫于压力才没有走到最后一步,但如果像李裕这么说的,便解释得通了,他还有把柄或者想要的东西在天家手中,所以退而求其次,做东宫,不做天子。   李裕继续道,“这就引出第二件事,李坦在自圆其说。”   “什么意思?”温印没听明白。   李裕又道,“李坦一直暗示我,他拿父皇的性命威胁我的同时,也在拿我的性命威胁父皇,如果父皇在初一宫宴上说了对他不利的话,他就当着父皇的面杀了我,所以才在后来的宫宴上,父皇没有多说一个对他不利的字。这是李坦的一面之词,我没戳破他。但阿茵你想,如果真是如此,父皇只需在宫宴上露面稍许就可,父皇露面越久,对他越没好处,可我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父皇就在殿内坐了两个时辰,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温印听得心惊肉跳。   李裕沉声,“是父皇自己要去的初一宴。”   温印诧异看他。   李裕继续,“父皇手中有他要的东西,或是把柄,所以告诉李坦,他要见我一面,李坦想要父皇手中的东西,只能让我入宫,也答应了父皇远远见我一面。但李坦很聪明,他想了这样一出计策掩盖过去,既应了父皇的要求,又在朝臣眼中,将我变成了一个跪求父皇原谅失了高峰气节的人。与我而言,他也威胁了我,因为我要保父皇。但真正站在父皇的角度,宫中所有的联系都被切断,他身边都是李坦安排的耳目,没有亲信了,他要传递消息给我,就只能这种方式。所以,这次入宫是父皇的意思,但父皇骗过了李坦。”   温□□中唏嘘,“你怎么知道的?”   李裕沉声,“我求见父皇,恳请父皇宽恕,父皇气得让我滚!”   温印轻声,“那你不是很伤心?”   她知晓李裕同天家亲近,也一直在担心天家安危。   李裕应道,“我当然要做出伤心的模样,父皇为什么要大费周折做这样的事?他在宫中,无法确认我是不是真的还活着,即便旁人都这么说,但他没见到都不能确认,初一宴是最好的机会,因为有朝臣和家眷在,他做不了假,只要我远远出现,父皇都能确认我还安稳,这是其一。”   “其二,父皇让我滚,滚是离开的意思,父皇是告诉我,他会想办法让我开京中。”   温印惊讶。   李裕继续道,“但父皇说得愤怒,李坦心高气傲,认为是他让我在朝臣面前求饶惹恼了父皇,父皇觉得失望至极,所以李坦根本没往别处多想,因为他从来不信任父皇,也不会觉得我会信任父皇,他当时只有棒打落水狗的快感,没有去判断别的东西。所以还有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为什么父皇要选在初一宴这日见我。”   “为什么?”温印看他。   李裕仔细道,“因为这一日,京中的要员都在,这些人里,一定有对父皇死心塌地的人,但父皇在宫中,被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初一宴,是最好的机会。父皇在传递消息给我的同时,也能传递消息给他的心腹。”   温□□中忽然反应过来,心中也忍不住唏嘘。   李裕继续道,“阿茵你想,父皇让我离京中,那我要怎么离开?他不知晓我们要去定州的事,但他当日能传递的消息就是让人将我安稳送出京,也就是说,一定有人会联络我,而且知晓应当把我送去哪里最安全。”   温印也听明白了,天家做这些事,都是有目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李裕看她,“阿茵,父皇送我离京,如果只是为了我的安危,他不需要这么大费周折,我在离院至少性命无虞,但逃离过程中反而有危险,那就说明,父皇还有底牌,周遭的驻军里一定要还有听命父皇,也会效忠我的人,父皇冒险做这些事才有意义。所以这一路,一定会有父皇的心腹想办法接近和联络我,可能是在路上,也可能是在定州。”   温印看他。   “怎么了?”他见她目露迟疑。   “没什么。”温印一语带过,她其实是在想,她在离院一直担心他,后来多少听说了些宫中的事,她担心的也是李裕熬不住,遭人嘲讽,被人奚落,心底煎熬,但其实忘了他是李裕,更是早前的储君,他有他的过人之处,也有他的沉稳淡定,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其实宫宴当日,李裕确认了很多事。   “阿茵。”他看她。   温印轻声道,“是不是很冷?”   他微愣,摇头,“不冷。”   温印喉间发涩,“我说,初一宴的时候。”   就算那天晚上这么多惊心动魄,波折反复,智谋冲撞,但同样也是一个倾盆大雪,寒冷刺骨的冬日。   她不知道他怎么挺过去的……   作者有话说:   看到这里就补齐,没啥变化,错字明天一起抓   ——————   今天去接家里人了,有点延迟,欠大家一更,明天一起补上   ————   另,大家说的重生,做梦,想起前世之类的,还在后面 第067章 蛛丝马迹   李裕微怔。   被子里只有微弱光线, 他看不清她的脸,但有说不清的暖意在心底淌过,抚平心底寒意, 即便再想起,也可以平静开口, “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得挺过去。”   温印看他。   李裕继续道, “我怎么都要挺过去……”   他声音仍与往常一样,只是原本的少年音里更多了几分沉稳, 温印继续看他, 也听他继续道, “李坦生性多疑,如果父皇让我滚,我立马就离开宫中,李坦一定怀疑。要瞒过他,不让他往这处想,只能苦肉计,咬紧牙关, 咬碎牙齿,也跪到昏迷为止。挺得住也要挺,挺不住也要挺, 而且一定要挺到昏倒为止……宫中这么多双眼睛看着, 光演是演不像的,也没人会信,我没有退路。”   温印缄声。   李裕也轻叹一声。   忽得, 温印觉得腰间一紧, 是他揽住她。   温印诧异看他。   他贴近, 下颚贴近她颈边,“冷,很冷。”   温印眸间微润,也忽然会意,他是在说初一宫宴那天。   他声音渐渐放轻,“但后来就感觉不到冷了,只知道雨很大,砸在身上不舒服,整个人都不舒服,很难受,周围天旋地转,还是不舒服,不舒服到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也不知道,醒来的时候人还跪在大殿外,腿也跪得没知觉,迷迷糊糊想起,还得打起精神来,继续跪,要这样反复几次才像是真的,所以再难受,也要提起精神,但又盼着这一次彻底过去,不要那么快醒……”   他没说完,温印指尖轻抚他发间,环紧他,“不说了,都过去了。”   他也揽紧她,“其实,我想早些回来见你的,但我不能那么快回来,阿茵,我没骗你……”   温印轻嗯一声。   李裕继续道,“意识模糊的时候,我看到岳父了,我知道他不放心,在殿外等我。我让你别打听宫中的事,怕你会暴露,但你如果担心我,一定会让人去侯府问消息,因为初一宫宴岳父在,你这么聪明一定想得到。所以我请岳父先回侯府,我心中有数,也知晓这些都是必须要做的,但我什么都不能说。我是不是,还是让你担心了,温印?”   温印没有出声。   她是担心了,担心了一整宿没合眼,到第二日黄昏……   温印轻声,“没有,我没担心你。”   李裕眨了眨眼,轻嗯一声。   温印莫名心虚。   忽得,颈边微润,低声道,“那我想你了……”   温印指尖微滞。   他阖眸,凑近了些,继续道,“其实,也没一直想。”   温印:“……”   他环住她的手更紧了些,低声道,“就是好几次很冷,很不舒服,觉得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想,等我醒了,阿茵,我就回你身边了,我就当是做了场噩梦,等梦醒了就好了,等梦醒了,你就像现在一样抱着我。”   温印明显察觉他仰首。   温□□中砰砰跳着,不应当才是……   但这么近,他肯定听到了。   她也听得到他的。   温印走神片刻,回神的时候,忽然察觉他的呼吸临着她唇畔,“把走之前的补回来,可以吗?”   少年音的温和里带着醇厚,还有青涩与暧昧。   下一刻,他揽紧她,她屏住呼吸。   他唇畔沾上她唇畔,阖眸轻声,“阿茵,我喜欢……”   话音未落,脸上忽然被爪子挠了挠。   李裕:“!!!”   李裕才忽然想起,被窝里,不止他和温印两人,还特么有一只猫!   “下下!”李裕咬牙切齿,他刚才就看它不顺眼儿了!   温印:“……”   下下:“喵~”   被窝里画风忽然一变,变成李裕和下下一人一猫开始闹腾。   下下灵活,李裕又恼。   温印刚想挪开避开他们两个,下下踩着她跑开,下下跑开,李裕扑下下就成了扑她。   温印:“……”   李裕:“……”   李裕也好像觉得不怎么对,撩起被子,却正好见撑手跪在温印身上,这个姿势不多不少,刚好令人遐想。   “夫人。”宝燕心中想着这几日殿下都是枕在夫人怀中入睡,当下也没多问,怕吵到马车中,径直撩起帘栊时,正好看到殿下身上盖着被子,俯身压在夫人身上,有些气喘。   宝燕愣了愣,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就放下帘栊。   温印头疼:“下去。”   李裕像知道做错事一般,一声没吭,也不闹腾了。   再加上方才同下下折腾的,又开始咳嗽,咳嗽得不重,就是一直咳嗽停不下来。   等温印撑手起身,替他拍了拍后背。   他摇头,示意没事。   等这一阵咳嗽停下,又喝了些水,李裕重新躺回她怀中。   李裕这两日是醒了,但一直精神不怎么好,眼下其实也是,闹腾了一阵子后,也困了乏了,晌午用过的药性慢慢上头,又开始像早前一样迷迷糊糊着。   “阿茵,我想听你念书。”他见她在看书,听着她声音入睡好像是件安稳的事。   “想听哪本?”温印看他。   “都行。”他轻声。   温印懂了,这是眼皮子都要睁不开的时候也要听得睡前故事。   温印随意翻了两页平铺直叙的,温声念起。   李裕慢慢阖眼,她的声音很舒服,怀里也舒服,他其实没太听清她在念什么,但也不重要,他很喜欢眼下。他虽然记不得早前两日,但知晓早前两日他浑浑噩噩的时候,一定也是这样的,他枕在她怀中,抱着他,岁月静好……   温印念了不多会儿,就见李裕枕在她怀中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明显睡得安稳。   还是这样好,活蹦乱跳的。   温□□中如是想,虽然她也喜欢早前呆呆萌萌时候的小奶狗,但偶尔呆呆萌萌还醒,她还是更喜欢眼下这样活蹦乱跳的。   虽然咳嗽没怎么好,脸色也不怎么好,早前病得这么重,起码也要些时日才能恢复,但看着方才同下下闹到一处的李裕,当是在慢慢恢复了。   说来也好笑,刚才还和下下闹腾的那么厉害,刚才睡觉的时候也死死抱着下下,强制抱睡,下下恼火,但还是一人一猫一处,两个人半斤八两,最后两人都睡了。   温印有时候也不知道怎么评价李裕……   同下下一处孩子脾气的时候,面对朝中之事沉稳而老气横秋的时候,还有会暧昧支吾青涩少年气的时候,这样的李裕,莫名真实。   看着他睡着的模样,温印想起梦里那个高出他一个半头的李裕,她仰首看他,他抱起她,而后的衣裳零散了一地……   温□□中唏嘘。   她也会做些乱七八糟的春.梦。   梦到的是李裕。   ***   晚些时候,马车在途中暂歇,清维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夫人,送温水。”   “进来吧。”温印知晓早前宝燕惊住,不好意思再来,所以换了清维。   清维一眼瞥到殿下已经靠在夫人怀中睡了,耳旁还有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清维放下温水,顺道提起,“方才宝燕来,是同钟大夫一处,钟大夫说来看看殿下。”   温印轻嗯一声,没多说旁的,好似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温印清楚越描越黑,也没必要多解释。   他们原本也是夫妻。   等清维退了出去,温印才轻抿一口,慢慢放下温水杯。   李裕枕着她的腿睡了几日,她每日回去腿都是酸的,清维要帮她松很久。   今日好些,人醒了,不成日躺着,她好受多了。   ***   因为马车一行是折回昨晚落脚的镇子,所以没那么远。   温印感觉中途暂歇过那回之后,很快就到了。   “夫人。”清维撩起帘栊。   温印轻声道,“还睡着。”   “那……”清维迟疑。   “在苑中等回吧,醒了再说,应当快了。”温印不想吵醒他,她正好也可以在马车中翻书。   苑落就能停放马车,马车中点了碳暖,李裕还同她一处,她也不冷。   早前一直都很紧张,没有时间看书册。去定州的这一路终于有时间开始翻书,温印也看得入神。   讲述周遭各国风土人情的书册和游记,她都喜欢看,看得多了,有些东西是相同的。   她有两三月没看过娄家的生意账册了,账册也不方便送到她手中,都是外祖母在过目。她眼下能看的,就是这些书册,临近诸国的生意要做,而且会越做越大,她要看书和资料很多……   温印手中书页再次翻过。   不知不觉间,时间过了许久。   清维再次来催,“夫人,钟大夫说要殿下把脉了。”   也是,温印放下书册,“李裕。”   李裕抱着她轻嗯一声,但人没醒。   “到落脚的地方,钟大夫要把脉了,先醒醒,稍后再睡。”温印说完,李裕睁眼,然后揉了揉眼睛,咳嗽了两声,没全醒,但能听懂温印的话了。   清维备好大氅,李裕披上,裹紧。   温印也披好了狐狸毛披风。   还是昨晚住下的苑子。   李裕回内屋躺下,钟大夫给他把脉。   温印在外阁间烤火。   天很冷,这样的小镇不比大的城镇,没有驿馆,都有一处干净又安静的落脚处就不错了,讲究不了那么多。   温印烤火的时候,听到内屋中李裕和钟大夫两人在说话,声音很小,听不清,但估摸着李裕昏昏沉沉了好几日,今日清醒了,钟大夫要问的不少。   温印一面喝着热茶,下下跳上小榻,又从侧面挤到她怀中一道坐着烤火。   “喵~”温印见她凑过来茶杯这里,知晓它渴了。   今日鱼跃病了,没来照顾,她也没多留意。   翻开水盅,倒了些水给下下放地上,下下伸舌头舔水,温印摸了摸下下的头。   她从小就喜欢小猫和小狗,小时候养过,后来没的时候,每次都要伤心很久,后来到定州,因为娄长空的缘故没有再养过小猫和小狗了,不然她养的猫狗,总是追着娄长空一处,多少会惹人怀疑。   温印看了看下下的小爪子,不知道是不是太奶了,同李裕打闹的时候都是用的肉垫轻轻摸,但黎妈的描述,同样品种的那只大猫挠陆江月那几爪子可厉害了才是。   不过她去定州,应当也不会同陆江月再遇上了。   ……   屋内,钟大夫把脉外,又看了看李裕的眼睑,让他张口,也检查了耳鼻。   “钟大夫,我还有多久才能好?”李裕边咳嗽边问起。   刚才钟大夫诊脉的时候,他也在时断时续咳嗽着。   钟大夫轻声道,“殿下是大病未愈,又彻底染了一次风寒,这次风寒还重,寒邪入侵,若不是殿下底子好,恐怕还要大病一场。眼下虽然慢慢开始好了,但寒气郁结在肺部,是要咳上月余的……”   月余?李裕是有些头疼。   钟大夫笑道,“我会给殿下开些清肺的方子,就是殿下要配合用药,也要配合将养。”   李裕点头。   钟大夫看了看他,低声道,“殿下,至少这半月,不宜,也尽量稍作剧烈运动。”   李裕看他:“……”   屋中没有旁人,钟大夫直言,“房事可先暂缓。”   房,房事,李裕懵住,忽然,想起今日在马车上,也不知是不是钟大夫从何处知晓会错意了,李裕脸色忽然涨红,想开口,但又觉得更难启齿,他……   李裕心中唏嘘,未免越描越黑,低声应道,“知道了。”   钟大夫这才起身,“那我去煎药,殿下稍等。”   李裕点头。   ……   等钟大夫出来,温印起身,“钟大夫,他怎么样了?”   钟大夫拱手,“夫人,看过脉象了,殿下底子好,恢复得很快,就是肺上寒气郁结,怕是要咳上月余,旁的没什么,慢慢调养就是,就是注意不要再着凉了。”   温□□中才长舒一口气。   “我去煎药了,夫人有事唤我。”   温印颔首,“多谢了,钟大夫。”   等钟大夫离开外阁间,温印摸了摸下下的头,而后撩起帘栊入了内屋。   李裕还躺在床榻上,温印上前时,见他脸色有些红,看到她,轻声开口,“阿茵。”   温印在床沿边坐下,关心道,“怎么脸红成这样?”   “没,没有啊……”有人睁眼说瞎话。   但很快,又反应过来睁眼说瞎话在温印面前并不好用,李裕叹道,“我热。”   温印:“……”   热?在这里?   李裕转身背对着她,“我困了,我再睡会儿。”   温印不知道他怎么了,反正奇奇怪怪的,温印也不为难他,“那你睡吧。”   温印起身时,身后还有连串的轻咳声传来。   温□□中轻叹,早些好才是,咳嗽最遭罪。   她早前去西边做生意的时候,不适应那边的气候,水土不服,又染了风寒,路上的时间又赶,还不好暴露身份,最后拖得有些久,咳了差不多一百日,到最后头晕脑胀。   所以她每次听李裕咳嗽,会感同身受,也会下意识照顾。   睡着的时候,咳嗽得不多,也没那么难受。   温印没打扰他休息。   ……   等到入夜,两人已经许久没有在一处用饭了。   李裕终于能自己吃饭,胃口不算好。   温印喂了他两日,今日也有些不习惯,前两日都是她喂什么他吃什么,眼下李裕自己吃得不多,许是病着,不像年关前那阵子,一顿三碗饭的势头。   但吃完晚饭散步消食的时候,温印还是发现他在病中仿佛高了她半个头了。   他是怎么长的……   再这么长下去,许是明年,最迟后年,就同她梦到的李裕差不多个头了。   好快,温印出神。   李裕咳嗽起来,温印看他,他轻声道,“没事,开春回暖就好了。”   她看了看他,“还有倒春寒呢。”   李裕笑,“你到底是希望我好,还是不希望我好?”   温印:“……”   温印轻声,“你猜?”   李裕忍不住笑起来,然后伸手握住她的手,牵着她一道走。   温印才反应过来,刚才是觉得哪里不习惯,原来是这里……   李裕又道,“就算倒春寒,定州也不冷吧。”   温印颔首,“是没那么冷。”   她在定州三两年,是熟悉了那边的气候,但也不尽然。   其实不止定州,那两三年她去过不少地方,一直跟着外祖母,很忙,也很充实,学了不少东西,马不停蹄,却比做京中的贵女有趣多了。   外祖母带她去别苑疗养,其实是去南边做生意;说去温泉小住一段,其实是去北边看货。   那时候初出茅庐的娄长空哪能那么厉害,都是外祖母一手带出来的,起初的娄长空是她,但背后拿主意的是外祖母,但依葫芦画瓢久了,见得多了,遇到的多了,也就慢慢会了。实操是最好的学习,到后来,娄家的生意近乎都是她在看了。   那时候娄宇博夭折,外祖母大病一场。   她到了定州,才用起了娄长空这个身份,外祖母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她身上。   娄家没有旁的儿女了,只有一个娄长空。   外祖母将娄家所有的家当都给了她。   那时候赵暖也在,但赵暖的心思都不在经商上,赵暖喜欢各处山川地貌,每天想的都是哪里有有意思的地方。外祖母将娄家家底都给了她,赵暖也不介意,反而搂着她脖子道,“太好了,‘长空哥哥’,你要承担我日后所有的零嘴,还有,我要看羌亚的烟花!”   “阿茵?”李裕唤到第三声上,温印回过神来,“嗯?”   “在想什么?”李裕的声音很轻。   “哦,没什么,就在想,等二月初到定州的时候,定州是该春暖花开了。”她憧憬。   “在定州,春暖花开会做什么?”李裕笑了笑。   “放风筝,如果等到三月,还有上巳节。”温印笑了起来。   “曲水流觞?”他看她。   “你知道?”温印意外。   “以前在书上看过,但没见过,也听过定州的上巳节。”他如实应道,“兴许,这次可以留到那时候,陪你放风筝?”   温印看他。   上巳节,是年轻男女在一处,会有倾慕的男子邀女子一道放纸鸢。   她不知道他是知晓还是随意提的,但好像这件事就稀里糊涂的定了。   回苑中的时候,耳房内已经备好了水。   他在屏风后宽衣,然后入了浴桶,很快,温印的脚步声折回,他下意识往下了些,“你,你怎么来了?”   温印看了看他,轻声道,“给你送衣裳。”   “哦。”他应声。   温印上前时,见他整个人都浸到了浴桶里,就露了鼻子以上,眼珠子转来转去,明显紧张。   温印险些笑出声来。   李裕:“……”   李裕见温印挂好衣裳,心中微舒,应该挂好衣服就会出去了,结果温印朝他走来。   李裕:“!!!”   李裕惊得呛了口水,原本就咳嗽得厉害,眼下更咳得停不下来。   温印端了水给他,他接过,轻抿一口,终于咳过这一段了,杯中的水也喝完,将水杯还给温印的时候,见温印将水杯放下,没有要走的意思。   “温印……”他看她,她不是要留下来吧?   他怎么沐浴啊?   温印递了一侧的毛巾给他,“我有事让安润去做了,你不想我在这儿,是想清维,宝燕她们几个?”   温印说完,李裕赶紧摇头,“不,不是!”   温印笑了笑,“我去取浴巾。”   李裕这才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送完,又听温印轻声道,“哦对了,你昏迷这几日,都是我替你洗的。”   李裕:“……”   李裕:“!!!”   李裕想死的心都有了,恨不得整个人直接沉进水里,让水把方才的尴尬替干净些。   等温印折回,李裕终于不像刚才那样鼻子一下都在水里,而是紧张得靠着浴桶坐着,温印忍俊,将浴巾放在浴桶一侧,轻声道,“我去屏风后。”   李裕:“???”   李裕伸手,握住她手腕,支吾道,“我,我今日还有事没同你说完。”   温印看他。   他认真道,“我真有事同你说,阿茵,这次在宫中,我还见了一个人。”   “谁?”温印看他。   “邵安知。”李裕应声。   邵安知?这个名字温印是觉得在哪里听到过。   李裕轻声道,“乾州郡守邵安知,同你哥哥一样,师从傅大儒,你应当从温兆这处听到过。”   温印想起来,是,好像有这么一个人,她还见过他,但她也不熟悉,不知道为什么李裕会特意提起。   温印问起,“邵安知怎么了?”   李裕继续道,“邵安知这些年一直在乾州做郡守,在乾州几城和附近的州郡都有威望,他是在我同舅舅出征时调回京中,在刑部任职的。如果我没有记错,之前父皇几次想调他回京,他都回绝了,说要在乾州再耕耘一段时间,所以我一直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对这个名字有印象。而且,我记得当时父皇提起过他师从傅大儒,我也记得,温兆同我说起过,他师从傅大儒。我一直以为我没见过邵安兆本人,直至初一宫宴在大殿外,雨很大,我跪了很久,已经迷迷糊糊,但听到有人唤邵安知的名字,我才知道原来我见过邵安知……”   温印在一侧坐下,“什么意思?”   李裕明显沉声,“很久之前,我那时年纪不大,我见到过他同大哥在一处,但见到我来的时候,他就匆匆离开了。大哥一直清心寡欲,我那时候也小,没多问,大哥没刻意提起他,但我记得这个人,因为他特意拉低斗篷,不想我看到他,我反而印象更深刻。初一宫宴后,我才将他对上号,他就是邵安知。”   温印托腮,“他同你大哥私交很好,但是一直不愿意升迁回京,这次升迁回京,你刚好认出他,他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李裕转眸看她,“你还记得你告诉过我几个商户卖粮的事吗?”   温印点头,“记得,东边闹灾荒,不少百姓受灾成了流民,这些商户怕粮被征调,卖给了东陵……这之间有联系?”   李裕低声,“阿茵,仔细想这几件事,邵安知做乾州郡守之前,他在这几处都轮值过,对这些地方都很熟悉,乾州眼下正是流民滋事造反的地方,偏偏这么巧,都发生在邵安知回京之后。”   “其二,就在舅舅带我回京,李坦逼宫之时,东边流民之乱渐生,这一系列的事情都凑到一处,巧得不能再巧,李坦当时一门心思对付父皇,不可能顾及东边,等李坦反应过来的时候,东边已经一团乱。”   “其三,灾荒来了,朝廷不知道,这些官员不应当年都怕官帽不保,隐瞒不报,除非是根本就不怕。”   “其四,舅舅一门出事前,没有出灾荒的事,出事后,东边一带驻军混乱,才让这些瞒报和灾情不断西扩有了可能。”   李裕再次看她,“阿茵,所有的事情都一环扣一环,但要仔细想,都同邵安知所在的乾州有关,邵安知在乾州一带耕耘十余年,他应当很清楚乾州的情况。他同大哥私交甚好之事一直藏而不露,李坦逼宫前,大哥带了丁卯离京。所有的事情,都想就被计划好的,循着时间差来的。”   温印轻声,“你是想说……”   李裕眸间黯沉下去,“邵安知有问题,我大哥,兴许也在其中脱不了关系。”   作者有话说:   7000字,还差5000字,今晚可能写不完,我不太想熬夜,真的很抱歉,这5000字大家明早9点来看,我明早定闹铃起来写,大家监督。 第068章 惊险   “大哥的生母身份卑微, 是早前父皇身边服侍的侍女。大哥刚出生的时候,父皇还是皇子身份,正值京中动荡, 父皇受皇位之争的波及,险些性命不保, 后来是心腹拼死护着才逃出京中,没顾及上大哥和他母亲。”   李裕轻声道, “当时大哥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当时兵荒马乱, 她母亲才生下他, 那种时候逃不出来, 大哥是乳娘带出京中的。他出生时就受了闪失,身子一直不好,所以在我们兄弟几人中,父皇一直对大哥内疚。后来丁卯出生……”   李裕解释道,“丁卯是大哥的儿子。丁卯出生后,父皇对丁卯的疼爱,朝中都看得见, 父皇是把对大哥的内疚都化成了喜爱,加诸在丁卯身上。”   温印不知晓背后这些事。   但她从小在京中长大,大皇子身子孱弱, 久病不愈, 她是知道的;天家对皇长孙的喜爱,京中更是有目共睹。   温印眼下才知晓这些由来。   李裕继续道,“父皇一直不怎么喜欢李坦, 而且同李坦的母亲昭妃也疏离, 我也不知晓其中缘由。但父皇越是不喜欢李坦, 李坦就越觉得是父皇偏爱我,所以我同李坦的关系一直不太好,大哥经常出面调和。在印象里,大哥清心寡欲,不好纷争,最大的善意都给了丁卯。大哥的身子孱弱,一直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有时外出踏青,作诗时,大哥写的字大多悲春伤秋,但自从小丁卯出生,大哥才像有了寄托。”   李裕仰首轻叹,“所以,我从来没往大哥身上想过,直到初一宴那天,我认出邵安知,才不得不往大哥身上去猜。但如果往他身上去猜,那一切都说得通了,可是大哥同我亲厚,我不知道……”   李裕噤声,脸色有些难看。   温印适时道,“晚些再说了,钟大夫交待过,你不能泡这么长时间。”   她是知晓他心里不舒服,所以特意打断,又寻了理由。   李裕轻声应好。   只是应完,又开始咳嗽。   连续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咳得有些厉害。   咳嗽得厉害就坐直了些,多露出水面些,没那么难受。   温印怕他凉,拿了毛巾给他披后背上,又舀了水浇上,李裕是觉得暖了很多。   “好些了吗?”温印问道。   他颔首。   温印取了一侧的浴巾来,李裕看她,“阿茵,你,你去屏风后吧。”   他还是怕她看到,脸上有羞赧。   温印起身,“别说话了。”   他点头。   温印在披风后等他,其实透过屏风的缝隙,她能看得李裕从浴桶里出来,用浴巾擦身子,然后换上入睡的宽大袍子。   来了屏风后的小榻处,温印给他擦头。   耳房中水汽袅袅,一侧就放着碳暖,李裕坐在小榻上也不冷,只是又开始咳嗽,咳得不似刚才厉害,但也咳了段时间。   “李裕?”温印看他。   他摇头,“没事。”   他是怕她担心。   温印替他擦头,他靠近,她身上的腊梅花香,莫名让人心安。   “怎么了?”温印也察觉他靠近她。   李裕轻声,“阿茵,前两日,真是你替我沐浴的?”   温印轻嗯。   她没骗他,但轻描淡写。   “我……”李裕支吾着,“我困了。”   他说完,靠在她身上。   温印温声,“再等等,快了。”   “不急。”他轻声。   温印微怔,李裕应当也反应过来,改口道,“我是说,我不冷……”   温印没戳穿。   他又伸手抱紧她。   “李裕……”温印看他。   他低声呢喃,“我就是……阿茵,我就是很庆幸,每次醒过来,你都陪着我,不是剩我一个人。”   不知为何,温印听到这句,心底总有些难过参杂在其中。   温印温声,“李裕,你是不是很累了?”   他轻嗯一声,靠在她怀中安心阖眸。   “快好了。”她轻轻擦着,怕慢,也怕他不舒服,还怕擦不干他睡觉时寒气会让他睡不好,第二日头疼。   等她擦干,李裕似乎已经靠在她怀中睡着了。   温印唤他也不是,不唤也不是,但终于不能一直坐在这里。   温印轻声,“李裕,好了。”   他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等回床榻,李裕也很快就睡着,原本就困了,精神不怎么好,药性也上来,扛不住。   等李裕睡着,温印也唤了宝燕换水。   看着李裕,温印想起他早前说起他大哥的时候,他对他大哥和对李坦不同,所以他心中猜到很多事,但都难以接受,就像一根刺扎在心里,不觉察的时候仿若无事,想起的时候,说不出的刺痛。   温印伸手拨开他额头一缕青丝,让他睡得而舒服些。   睡吧,明日醒来,我还在……   等温印沐浴回来,也上了床榻上下。   自从李裕昏迷开始,都不是他从身后抱着她入睡,而是她靠在他身侧入睡,她也习惯了。   他没醒的时候,呼吸都很轻,就是夜里咳嗽得厉害时候,她会替他抚背,抚胸口。   这处不比旁的地方,小镇里什么都只能将就。   夜里很冷,她就拥着他暖和,也会伸手到他衣襟里,他迷迷糊糊侧身向着她,将她圈进怀中。   温□□底微暖。   李裕醒过来,就好似一切都恢复如初。   他拥着她,她背心都是暖的,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都是暖的……   也一直到天明……   ***   翌日醒来,天色已经大亮,李裕接连咳嗽了好长一段时间。   宝燕闻声入内,在屏风后问起,“殿下醒了?”   李裕轻嗯一声,因为咳嗽,声音里带了些许嘶哑,“温印呢?”   宝燕应道,“夫人晨间起来了,带着下下在苑中玩去了,殿下要起吗?”   李裕又轻咳一声,“起来。”   宝燕去打水给他洗漱。   等李裕换好衣裳出了屋中,见温印在苑中的暖亭内,拿着逗猫棒,逗着下下完。   下下玩得不亦乐乎,温印也乐在其中。   “殿下!”安润见到李裕,不由感叹,“还是活蹦乱跳的殿下好~”   李裕:“……”   李裕不知道该道谢还是该恼,但安润的性子就是如此,可以一直不停说话一整日都不重复,总有一两句语出惊人的。   李裕问起,“哪来的?”   李裕只是想问逗猫棒是哪来的,安润就似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殿下问我就问对了,这处镇子不大,前前后后也没多少人家,差不多就是处村落大小,我见有人家养猫的,就去要了根逗猫棒,人家起初不给,我就拿了东西给她换……”   李裕头疼。   但最后安润终于说完,“下下这个没见过世面的,玩得不知道多高兴,夫人也高兴。”   李裕这才笑了笑。   安润一直是跟在温印身边的,早前在赵记酒肆的时候,安润也同李裕说起过,他是娄家老太太让来护着温印的人,从探赵记酒肆的时候,李裕就知晓他身手极好。   眼下,安润一直是跟着他的,他在屋中,安润大都守在外阁间,等他出了屋中,安润也才一道。   李裕能猜到,这周遭都是禁军,但禁军都是李坦的人,温印怕他这处再有闪失,所以一直让安润跟着他。   李裕踱步上前,温印正拿着逗猫棒逗下下玩。   稍不留神,往后的时候,撞到李裕怀中,李裕伸手揽紧她腰身,温声道,“慢些,玩得高兴的时候也不看路。”   温印转眸看他,不由笑了笑。   李裕从她手中拿下逗猫棒,然后顺手递给了安润。   安润懵了。   温印也没反应过来,想开口的时候已经完了,安润握着逗猫棒,下下就开始朝安润扑过来。   安润怕猫,“别,别别,别!”   “别跟着我呀!啊啊啊~”下下追着安润撵,整个苑中鸡飞狗跳。   越是紧张,安润就越忘了手中还握着逗猫棒,所以下下才跟着他撵得,苑中多了几分莫名喜感。   就连值守的禁军也一面头疼,一面想笑。   但安润就似忘了逗猫棒这一茬,在苑中转着圈被下下追。   “这么早?”另一处,温印看向李裕。   李裕松开她,“不早了。”   “好些了吗?”温印问起。   他点头,“还行。”   一起来就咳嗽了一大段,脑子有些晕,温印看他,“吃过早饭了吗?”   他摇头。   “清维,准备些吃的。”温印吩咐声。   清维应好。   李裕看她,“你吃过了吗?”   温印笑道,“我起得早,刚才同下下一道玩饿了,我陪你。”   李裕笑了。   两人回屋中,正好苑中禁军换了一波轮值。   李裕喝粥,吃些小菜。   这些日子同李裕的相处中,温印能看得出李裕不挑食,也不怎么讲究,他贵为太子,其实还不如她平日里见惯的那些世家公子哥骄奢金贵。   那时候爹问她,京中可有中意的子弟。   她摇头,“没有。”   也如实道,有哥哥在,京中这些世家子弟似是都矮了一大截。   爹笑不可抑。   所以她的婚事不是祖母和爹拖着,是她真的不喜欢。   看着眼前的李裕,温印喝了一口粥,天家能让他去军中,对他并未娇惯,而且,她也见过,见过他不太明显的腹肌……应当是严于律己的一类人,再加上不挑食,心思缜密,朝中之事了然于心,是往天子去培养的,才会如此。   思绪间,李裕已经放下完碗筷。   温印也放下,她原本也是陪他的,吃不了太多。   漱了口,两人去苑中散步消食。   又开始下雪了,看模样,前面的路应该没那么快通畅。   “说是三五日,应当是预计到了,如果绕路,路上兴许还会遇到大雪封路,你病着,不便折腾,我让回来等的。”温印如实道。   “都听你的。”李裕轻声。   温印看他。   这句都听你的,莫名觉得有些宠溺在……   她觉得有些别扭。   苑中都是禁军,两人也不好说话。   苑子不算大,两人身后只有宝燕远远跟着,其余几人在忙着各自的事。方才安润被下下撵了一身汗,去换衣裳去了。   两人散步时就说着一些打趣话。   都是聪明人,相处有趣,也不会累。   只是说了会儿话,李裕又握拳,别过头去,咳嗽了两声,怕她担心,又继续问起,“黎妈呢,这次黎妈怎么没跟着一道来?”   他昨日就想问的。   温印迎道,“主苑在重建,虽然有卢管事和余妈看着,但总要有自己人盯着,怕出岔子。”   听到她口中“要有人自己盯着”“怕出岔子”几个字,李裕就会意是密道的事。   温印也看出他会意。   两人都各自低头笑了笑,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默契,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他就了然于心;他想什么,她也多少能猜到,说什么,她也能会意。   这种默契,就似……   李裕正在想什么词,忽然间,耳边急促而尖锐的声响擦过。   李裕近乎是一瞬间反应过来,箭!   边关,他同温兆逃跑的时候,听到过最多的声音就是这样的利箭从身后袭来的声音。   李裕刹那间脸色煞白,想都未想,下意识朝温印扑去。   温印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李裕抱着想一侧翻去,箭矢擦着她手臂内侧而过,温印顿时疼得哭了出来。   但若不是李裕反应开,箭矢已经射中她。   “阿茵!”李裕心都跃出嗓子眼儿,“没事吧。”   温印尽量咬唇,没出声。   也知道李裕眼下无暇多担心她伤口这处,温印摇头,李裕也看到是擦伤,但温印眼中眼泪是噙着着,但嘴唇咬住没出声。   是强弩!   李裕咬牙。   很快,周遭的护卫的禁军也陆续倒下,远处的强弩射来,射中就很少生还。除了强弩,还是旁的箭矢,这些禁军挡住了部分,但绝大多数都应声倒下。   李裕扶起温印,“回屋里,温印。”   温印轻嗯一声,知晓这种时候她越慌,李裕越难顾全左右。   很快就有禁军来驰援,但临近李裕和温印的时候,却忽然拔刀相向。若不是李裕警觉,这一佩刀下去李裕就已经毙命了。   那人也没想到李裕会忽然反应过来,也当机立断,夺下佩刀。   李裕也是能带兵打仗的人,快速对付一两个禁军不是难事。   但这一波涌上的十余个禁军全都倒戈相向,李裕应付已然吃力,身边还有温印在。   他要护着温印,身上不免被佩刀划伤,打斗激烈,周围也有鲜血溅到他和温印的衣裳上。   温印不敢出声,李裕牵着她,她跟着李裕一处。   “阿茵,低下!”   “阿茵,躲开!”   “阿茵,过来!”   李裕说什么,她都照做,根本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反应,但她绝对相信李裕,所以才能处处险中逃生。   “阿茵,跑。”李裕见缝插针,将温印推开,自己瞬间被这十余个人包围。   李裕推开温印时,肩膀上才挨了一佩刀,推开温印之后,胸前,手臂都挨了一刀,温□□慌,眼见着身后的人挥刀砍向李裕,李裕根本来没留意,温印惊呼,“李裕!”   李裕闻声回头,可来不及反应,眼见佩刀落下,温□□都提到嗓子眼儿,李裕!   但佩刀没有落下,挥着佩刀的人轰然倒地。   是才换了一身衣裳的安润。   安润懵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所有的禁军都在围攻李裕和温印,安润就第一时间上前。   但有安润背靠背,李裕这处压力小了许多。   苑子不大,早前的几声强弩和密集的箭矢之后,强弩声和箭矢声都停下,这些要从远处布局,应当是被苑外值守的禁军发现了。而苑中这披禁军,不知是换上了禁军衣裳混入的人,还是就是禁军!   苑中一片混乱,也有禁军同禁军厮杀在一处,温印记得是有侯府的侍卫在的,转眸时,正好见到侯府的侍卫入了苑中,身上都带血,是方才就已经激战过,但不在苑内。   而涌入苑中的禁军越来越多,李裕杀红了眼,“带夫人回屋中。”   禁军太多,李裕在何处,禁军就涌向何处,侯府的侍卫只能护着温印先撤回屋中。   温印受了伤,但因为跑商的时候也见过,所以眼下混乱的场景温印也没慌乱,她越慌乱,侯府侍卫,安润和李裕这里都不好做。   等退回屋中,侍卫阖上屋门,但也不敢松懈。早前七八个侍卫已经折了四五人,只剩了四人,一人守着此处,另外三人上前帮忙。   清维和宝燕等人都在屋中,是方才被侯府的侍卫救下的,“夫人!”   都见她受了伤。   钟大夫不在这处苑中,温印摇头,“我没事。”   但清维看见好长一条口子,“夫人!”   宝燕,鱼跃和塘间几人都吓倒。   温印才看向手臂,难怪那么疼,好长一条口子。她不算娇气的,但方才眼泪都疼了出来,但眼下不是关心这个时候。   看向窗外时,苑中兵戎相见,打斗激烈,宋时遇带人入了苑中,所有的弓箭架上,禁军侍卫也上前。早前混迹在苑中的这批禁军已经知晓是樯橹之末,很快很剿灭,活口也咬舌自尽。   “公子没事吧?”宋时遇见他身上有刀伤,也都是血迹。   李裕扔了佩刀。   宋时遇沉声道,“查,早前混在何处的?整个禁军翻过来也要查!”   他不知道禁军中还藏了多少人!   李裕往屋中走去,他知晓温印担心他,临到屋门时,温印扑向他,他险些踉跄没站稳。   “李裕!”温印方才一直忍住的哭声,眼下似是不受控。   李裕怔了怔,拥紧她,“没事了。”   温印揽紧他,修长的羽睫轻轻颤着,整个人也轻轻颤着。   他伸手抚上她发间,“没事了,不怕,阿茵。”   作者有话说:   补齐了,不欠账啦,晚上见~ 第069章 清水煮温蛙   内屋中, 钟大夫替温印查看伤口,虽然温印一直没喊疼,但李裕方才口中那句‘被强弩擦伤了’, 钟大夫没敢大意。   强弩是重器,需要的力道很大。   被强弩射中, 顷刻是可毙命的,在战场上都是重器, 用在这里,是冲着取人性命去的。   钟大夫哪里敢怠慢, 仔细查看, 才轻声道, “好在擦伤很轻,不然夫人的手臂怕是留不住了。”   温印自己还好,钟大夫身后,宝燕和鱼跃都倒吸一口凉气。   温印原本就觉得疼,所以也不意外,更没觉得钟大夫在危言耸听。   钟大夫继续道,“强弩擦伤也分轻重, 若是重些的,手臂是留不下来,夫人这刚刚好贴着衣裳边擦过的。”   温印想起当时, 李裕朝它扑过来, 将她扑翻在一侧。   而后强□□矢便插入地面。   若是不是李裕及时,她都被箭矢刺穿了。   难怪擦伤都那么疼,疼得她当时眼泪都涌了上来。   眼下, 钟大夫简单替她清理伤口, 她咬唇, 尽量不出声,让旁人听到,尤其是李裕。   李裕不在屋中,在耳房中,刚才李裕受了伤,又同禁军厮杀,身上都是血,但方才李裕拥她的时候,低声叮嘱,“我受伤的事,一个字都别提。”   温印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身上还有伤在,就直接去了耳房,不怕伤口出事吗?   温印担心。   钟大夫替她清理伤口时,李裕正好从耳房出来,已经换了一身没有血迹的干净衣裳,同早前的狼狈模样判若两人。   他的伤口还没让钟大夫看,就着急换衣裳,是不想让旁人知晓他真实伤成什么模样。   李裕上前,关切问道,“伤口怎么样?”   钟大夫应道,“是擦伤,不算重,但因为是强弩,手臂这处还是有擦破红肿,眼下应当抬手都疼。夫人娇贵,擦伤也不是小事,怕是要些时候才能好。”   李裕看她,“我看看伤口。”   正好伤口红肿处才清理完,钟大夫起身,李裕上前。   温印轻声,“没事了。”   “我看看。”李裕看她。   温印:“……”   温印撩起袖子,只给他看了稍许,“真没事了。”   李裕正欲开口,清维入内,“殿下,宋将军来了,说有事求见殿下。”   宋时遇是这一行护送他们去丁定州的禁军头领,方才出了这么大乱子,宋时遇应当才摸清头绪,处理完紧急之事,所以要找他确认方才的事。   “我去去就来。”李裕起身。   看着他背影,温印更加确认李裕是怕宋时遇看出端倪。   李裕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温印收回目光,随口问起,“钟大夫,安润呢?”   她伤得轻些,钟大夫是先给安润诊治的。   说起安润,钟大夫脸色都变了,恰好宝燕和鱼跃一个去换水,一个去取干净的毛巾,钟大夫叹道,“我,我还以为安姑娘是个姑娘,结果吓一跳,她一直喊疼……”   温印笑道,“劳烦您替他保密。”   钟大夫一面擦汗一面点头,“安润说过了。”   实情是,连威胁带撒娇,钟大夫想死的心都有了……   温印问起,“他伤得重吗?”   钟大夫脸色这才缓和些,“不算重,安,安润姑娘看着柔软,但常年习武,身体底子好,大都是皮外伤,没大碍,有几处伤得重的,以安润姑娘的底子,也就是多躺几日的事。”   “那就好。”温印轻声。   温印说完,心中开始担心李裕这处,钟大夫还没替李裕看过,她是见李裕……   温印垂眸。   ***   李裕撩起帘栊出了苑中,宋时遇就在苑中等候。   宋时遇见了他,拱手,习惯性开口,“殿……”   宋时遇改口,“公子。”   “怎么了?”李裕佯装不察。   宋时遇抬头,“禁军内部已经在排查了,初步有了些消息,来确认公子这处无事。”   李裕淡声道,“无事,擦伤而已。”   宋时遇见他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看不出伤口痕迹,但他当时分明记得他身上不少血迹。   宋时遇沉声,“我方才见公子衣裳上有血迹。”   李裕看他,“不是我的血。”   宋时遇不好再问,只能将情况说与他听,“已经在排查是有人临时更换禁军衣裳混入苑中,还是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潜伏在禁军中,还需要时……”   李裕打断,“这群人里有用强弩的,宋将军在军中,知晓强弩的射程距离;还有用箭矢的,距离又有不同;还有近处白刃的。这么层次分明,提前踩点,还要同一时间,临时潜入的做不到,一定是早就预谋好的,你要查查禁军里,轮值换防时间,驻点位置都被渗透了,小心以后。”   宋时遇脸色微青。   又不由想起早前的事。   禁军中的一支是隶属东宫的,隶属东宫的这支禁军首领为禁军右前卫副使。东宫是日后的天子,所以禁军右前卫副使军阶不高,但是举足轻重,禁军右前卫副使是东宫心腹。   他早前才从驻军中回京,禁军中在甄选禁军右前卫副使一职,他参加过甄选,但当时的东宫,也就是李裕,没选他,他问起,李裕当时是说,我的安危放给你,不安心……   后来是李坦对他有知遇之恩,托人将他留在禁军别处任职。   眼下,宋时遇想起早前李裕的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有些抬不起头来,最后沉声道,“公子,要不折回京中吧,去定州的路程还有二十余日,这一路凶--------------/依一y?华/险恐怕不少。”   李裕看他,“宋将军应当清楚吧,如果还有凶险,那我眼下无论是去定州,还是折回京中都一样,不是吗?”   宋时遇语塞。   李裕继续道,“对方才动过手,短时间内来不及在反应,越往回走,对方越熟悉,不是正中下怀吗?”   宋时遇:“……”   李裕又道,“还有,我在离院关久了,就想出来透透气,就算是有人要杀我,我也想及时行乐,宋时遇。”   李裕走近,“对我来说,去哪里不都一样?”   宋时遇噤声。   李裕也转身往屋中去,宋时遇皱眉,开口道,“如果公子不想回京中,末将会送公子安稳抵达定州。但末将收到的密信是,公子这处如果有旁的端倪,就地……”   李裕打断,“宋时遇,我也受了伤,不是我安排的人。”   宋时遇打量他。   李裕继续道,“我伤得不重,但不是我安排的人,你信不信都好。”   李裕言罢转身,但忽得,又脚下驻足,转身道,“你要是真担心这一路安危,就应当看的出来,我只想安稳到定州,你与其安排这些人轮值,还不如让最可靠的心腹跟着我,确保我的安全,宋时遇,你对自己太自信了。”   宋时遇看他。   更加确定,这是东宫,让人压迫感顿生的东宫!   ……   李裕回了屋中,钟大夫已经在外阁间等候了,“殿下,夫人让务必给殿下看伤势。”   李裕温声,“好。”   屏退屋中旁人,就在外阁间披风后的小榻上落座,李裕宽衣,“都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   钟大夫仔细检查,“有几处颇重的刀伤……”   李裕轻声道,“没事,在边关的时候比这伤重多了,没大碍的,别吓倒温印,她自己也受了伤,我这两隔几日就好了。”   钟大夫戳穿,“背上这处伤得有些重,几日怕是好不了。”   言罢,应当是手微微触了触他背上的伤口附近,李裕轻嘶一声,“好像是……”   李裕叹道,“那还是劳烦钟大夫包扎吧。”   钟大夫应好。   钟大夫一面替他清理伤口,一面同他说话缓解清理伤口的疼痛,李裕是觉得火上火辣辣的疼,但想起的,都是早前在边关,每一道伤口都比这个要深,要疼。   李裕短暂出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正好是钟大夫在提醒,“殿下背上这处别沾水。”   他应好。   “殿下。”钟大夫又语重心长唤了声。   “怎么了,钟大夫?”李裕这段时日也同钟大夫熟络了。   钟大夫认真道,“殿下,接下来的一段时日,真要好好将养了,又是刀伤,又是风寒,我是怕殿下熬不住。”   李裕轻声道,“我知道了,都听钟大夫的,好好将养,但你别告诉温印。”   钟大夫看他。   李裕温声道,“我怕她担心。”   李裕说完,又连连咳嗽了几声,早前没咳嗽还不觉得,眼下一咳嗽,身上的伤口有些撕裂得疼。   疼痛里,李裕警醒,又朝钟大夫提醒道,“对了,钟大夫,如果有任何人找你问起我的伤势,你都说是皮外伤,擦伤,尤其是禁军中的人找你打听,务必记得。”   钟大夫愣愣应声。   李裕心中清楚,宋时遇不好糊弄,一定会打探他的伤势,他如果伤得重,宋时遇会终止这趟去定州的路,提前返回向李坦复命。   等钟大夫这处离开煎药,李裕伸手穿着衣裳。   后背是有些疼,但同时也庆幸,今日那一箭强弩,险些就射到温印身上……   他不敢想后果。   但自从处了离院,反倒处处更危险。   他这一趟才从宫中出来,大病一场,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警惕变少了。   是他的错。   李裕去到内屋时,清维正在给温印上药。   温印的伤口很长,正好沿着整条胳膊内侧,只能褪下一侧的衣裳。   隔着内屋的屏风,李裕隐约能看到清维上药,还有温印退了右侧的衣裳,也有声音传来。   “夫人。”   “有些疼,轻些。”   清维应好。   温印咬唇,“清维,缓一缓,还是很疼,歇一歇再上药。”   温印说完,见李裕踱步到屏风后,温印放下手,清维会意,夫人是不想殿下看到伤口。   “没事吧?”温印问起。   他刚才去见宋时遇了。   李裕上前,清维自觉让开,李裕在床沿边坐下,一面看着温印,一面道,“没事,我早前见过宋时遇,李坦对他有知遇之恩,李坦让他来,是信任他。”   “他同你说什么了?”温印看他。   李坦精炼,“他问我,要不然不去定州了,就地打道回府;还问我,今日苑中这些,是不是都是我安排的?”   “那你怎么说?”温印好奇。   “我告诉他,如果有凶险,那我无论是去定州,还是折回京中都一样,他要真想平安送我到定州,就找几个身手好的禁军心腹跟着我,而不是疑心猜忌我这里。”   温印:“……”   连她听了都带压迫感,宋时遇这里恐怕更是。   李裕好像从未这么同她说过话,否则,她也应当觉得有压迫感。   “不说他了,阿茵,我看看你伤口。”李裕言及此处。   温印微讶,“刚才,不是看过了吗?钟大夫在的时候……”   “温印。”他看她。   “真没事……”温印刚想敷衍一声,却见李裕凝眸看她,似是将她看穿一般。   温印奈何,只能撩起些许衣袖,点到为止。   李裕伸手握住她的时候,她轻声,“你,轻些。”   李裕其实很轻了,慢慢撩起衣袖,眉头不由越皱越紧,伤口好长……   李裕微怔,比他想得重多了,“疼吗?”   温印摇头。   但鼻尖都是红的。   李裕戳穿,“又骗我。”   温印低声,“真的不疼。”   李裕缓缓松手,“手臂下是最疼的,就算是擦伤,你一声疼没喊,鼻尖是红的。”   温印:“……”   李裕问起,“药呢?”   清维上前,方才就在给夫人上药,但是夫人怕疼。   “我来吧。”李裕轻声,清维退到一侧。   温印刚才已经将衣裳拢好,眼下李裕伸手,“别动,我来。”   温印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他替她宽衣,即便只有右侧的衣裳,但因为是伤到手臂内侧,也只能将右侧的衣裳都宽了。   温印垂眸,尽量不去见他。   他指尖剜上药膏,指腹轻轻涂上她手臂处,温印微颤,药膏有些刺痛,但又有些酥麻,他力道掌握很好,不像清维上药那么疼。   李裕看了看她,她脸色很红,还在渐渐变红。   伤口很长,她有些不习惯他的触碰。   李裕涂得小心,也避开了伤口,她没那么疼。   最后他轻轻吹了吹,清凉感和撩人感让她整个人愣住。她身边伺候的丫鬟,上药是不会这么吹的……   温印脸色彻底红透,“别吹了。”   李裕看她,“害羞了?”   温印看他,“没有。”   他笑了笑,凑近道,“我看过。”   温印:“李裕!”   她恍然想起,是那日贵平突然到离院,李裕又刚从密道回来时候。   出神之际,李裕已经包扎好。   “好了。”李裕替她一层层将衣裳穿好,但穿衣的时候,指尖总会触碰到她,她有些不自然,尽量开口换了话题,“我刚才问过侯府的侍卫,李裕,有些古怪。他们早前一直都守在苑中,刚好今日有禁军借故盘查,领了他们出苑落,也不让入内。他们也觉得奇怪,但不好冲突。后来忽然听到苑中打斗声要入内,禁军阻止,所以他们在苑外就厮杀了一场才往苑中来。这说明对方是计算好的,将侯府的侍卫也都算计在其中,很清楚我们这处的动向,到底是谁?”   李裕看她,“虽然对方也是禁军,但应当不是李坦的人,要么是有人混到了禁军之中,再要么,是禁军中有人倒戈了,想取我性命。李坦眼下正愁着东边灾荒和流民一事,自顾无暇,这个时候杀我对他没有好处,他如果要我性命,初一宴的时候就要了,不是他。”   温印见李裕脸色不好看。   果然,李裕看了看她,沉声道,“阿茵,恐怕昨晚的猜测是真的。”   李裕垂眸,“父皇在,我在,大哥坐不上那个位置。但如果是李坦逼宫,倒行逆施,父皇被软禁,我成了废太子……”   温印忽然会意。   李裕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她,“我如果死在去定州的路上,再嫁祸给李坦,说李坦佯装让我去定州,实在是在半途杀我,李坦会成众矢之的,我一死,东宫之位,除了李坦就是大哥。大哥清君侧,救父皇与水火,皇位是不是顺理成章到了大哥手中?”   温□□中唏嘘。   所以,最想李裕死的人,反而是他大哥,借刀杀人,再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温印看他。   李裕继续道,“定州有驻军,在路上动手是最安稳的,这些人藏在禁军中很久,也拿捏了很久,怕失手会打草惊蛇。能让三处地方同时轮值换防,换成他们的人,机会不多,所以从一开始就上了强弩,是直接冲着取我性命来的。”   李裕低声道,“还有二十余日才到定州,但对方一定还会再寻机会,宋时遇更警醒,是我大意了……”   温印轻声,“你才醒。”   李裕看着她,正好替她将衣裳穿好,“手臂不能沾水,但衣裳上都是血渍,怕你不舒服,去耳房洗一洗。”   “不是不沾水吗?”温印问。   他从床榻上抱起她,笑道,“我替你洗。”   温印:“……”   温印眼珠子险些瞪出来。   李裕笑道,“早前你不是替我洗过吗?轮到我替你洗。”   “李裕,你放我下来。”温印紧张。   等到耳房中,眼睛着到屏风后了,温印忽然意识到他真的可能会替她沐浴,温印攥紧他衣袖,“李裕!”   李裕这才放她下来,“逗你的。”   李裕又唤了声,“清维。”   清维入内,“殿下。”   温印松了口气。   李裕凑近,“快了,等你好了,我们一起洗。”   温印恼火,“李裕!”   ……   等李裕出了外阁间,苑中都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这次死了很多禁军,宋时遇也在苑中亲自盯着。   一侧,有禁军入内,“将军,路通了,明日可以上路了。”   宋时遇感叹,“这么快?”   李裕上前,轻声道,“不是快,是根本没有大雪封山,对方想在这处小镇动手,也准备很久,禁军中混入了其他人,告诉你大雪封山的,就是混入禁军中的,对方的人。”   宋时遇看着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了……   宋时遇又看向李裕,李裕已经踱步回了屋中。   宋时遇背后湿透。   ***   大雪封路是幌子,宋时遇也让人求证,翌日晨间,一行人开始重新上路。禁军队伍比早前明显紧张了很多。禁军越紧张,这一路越安稳。   倒是温印与李裕这处,慢慢重归平静。   除却温印伤了右手臂,入睡都只能面朝着李裕的方向侧睡,而李裕背上有伤,只能朝下扣着睡外,就是温印的手有些疼,在马车中翻书册不方便,有人便自觉充当了温印了手,尤其是翻书册的时候。   “真的不用。”温印无奈。   他一本正经道,“阿茵,我在想事情,顺道。”   温印起初也不知道他这句话里真几分假几分,但大多时候她停下来看他,他都在出神。   早前李裕病着的时候,是李裕枕在温印怀中入睡。   眼下温印的手不方便,就是李裕替她翻书。   起初也只是坐在一侧替她翻书,后来又说太累,一手撑在她身侧,一手翻书,再后来,让她稍微往后靠着他一些,他坐得省力,到最后,清水煮温蛙,煮着煮着,变成在马车中,都是她靠着他,他一手环着她,一手替她翻书,再自然不过……   有时候是,“看这么快,温印,你心不在焉。”   有时候是,“这么久都没翻一页,温印,你在想事情啊?”   温印:“……”   再有时候,就是他抱着她,靠着她就睡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也离定州越来越近。   到正月十五这日,正好行至元城。   抵达元城是黄昏前后,下了马车,温印脚还没踩稳,李裕便牵了她,“走!”   “去哪?”温印微讶。   “上元灯会,看花灯去,元城的花灯这么出名,正好今日在。”李裕好似一时兴起。   “李裕?”温印刚问起,他凑近,旁人看来,他是在亲她,他轻声道,“我要在元城见东山郡王。”   温印倏然会意。   作者有话说:   天哪,竟然写着写着睡着了,今天起来太早了。   我又欠了3000字,┭┮﹏┭┮   还是明早9:00前 第070章 四季添喜   “宋将军, 废太子和夫人要去看元城的上元灯会。”   宋时遇听了李裕的话,将心腹的二十余个禁军侍卫分成两班,轮流跟着李裕, 确保不会再出意外。   轮值的禁军侍卫来告诉他的时候,宋时遇眉头拢成了一个川字。   废太子跟前, 禁军侍卫不好说旁的,只能宋时遇上前, “公子,夫人, 上元灯会人多眼杂, 不安稳。早前才出了意外, 眼下再去这样人多的地方不合适。去定州才走了一半路程,路上还有月余,公子夫人尽量不露面的好。”   宋时遇说完,目光不由看向李裕。   宋时遇心里其实有些怕同李裕直面,尤其是早前那次刺杀,李裕说得每一句话都让他心底冒冷汗。   他只想安稳将人送去定州,再安稳将人带回京中, 越快越好,越风平浪静越好。   但宋时遇刚说完,李裕便应道, “宋将军是不想我去上元灯会, 还是往返定州同京中这一路,宋将军都希望我在马车中不要露面?”   宋时遇:“……”   又被他猜中心思,宋时遇有些挫败, 也有些微恼。   李裕继续道, “那宋将军心中应该很清楚, 我不可能这两三月都在马车中,一面不露。”   李裕言罢凑近,宋时遇看他。   李裕轻声道,“你一直在离院呆过吗?你要是我,你也一样。”   宋时遇愣住。   李裕说完,重新牵了温印的手,温和道,“走。”   温印见宋时遇的脸色极其难看。   禁军侍卫询问般看向宋时遇,宋时遇沉声,“还愣着做什么?跟上。”   禁军侍卫拱手。   宋时遇又安排了旁人。   看向李裕和温印的背影,宋时遇心头窝火,怎么给他遇上这样的差事,这样难缠的主。   这些皇室恩怨他不想多管,他想的是保家卫国,早前若不是阴差阳错,他也不会回京。原本想着回京在禁军中过度,最多一年半载就会去边关,但京中这些腌臜事接二连三。   宋时遇似憋了一股火气在心头。   元城驿馆就在城中,离上元灯会的地点很近,李裕牵着温印的手,安润和宝燕跟着身后。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骚乱,跟随的禁军都换了衣裳,由远及近,分不同梯队跟着,也留意周遭的环境,每个人都很紧张,不敢懈怠。   温印轻声道,“你不怕有人行刺?宋时遇紧张得……”   “不怕。”李裕如实应道,“宋时遇和禁军又不是摆设,早前那次如果不是早有预谋,给了宋时遇一个措手不及,不至于如此。但打草惊蛇之后,想要再来一次,不是这么容易的事,你看周围的禁军,里三层外三层,苍蝇都飞不进来一只,安全得很。”   温印唏嘘,“你怎么知道对方不是早有预谋,如果在元城预谋上了呢?”   李裕看她,温声道,“大雪封路已经用过一次了,宋时遇吃一堑长一智,即便对方想让我们今日留在元城,宋时遇也会警醒。更何况,宋时遇保险起见,行程有快有慢,对方怎么拿得准我们今日会到元城,提前布置?”   温印反问,“那你怎么拿得准今日会到元城?”   李裕笑道,“我是李裕啊。”   温印头疼。   李裕不开玩笑了,“我病了,不舒服就多躺一日,路上就晚一日;宋时遇我还拿捏得住,我要是同他说警觉不对,他就会快行一日。”   温印这才不由笑了,这一路宋时遇确实是巴不得不见他,看见他头都硬了,能躲多远躲多远,李裕都心中有数。   “去哪里?”温印又问起。   上元灯会这么多人,要去哪里见东山郡王?   李裕转眸看她,再次如实道,“我也不知道,等。”   温印:“……”   李裕笑,“我一直同你在一处,早前昏迷,后来醒了也没接触过旁人,我怎么会知道去哪里见人?是江之礼离开京中时,同他约好的,在这里见四喜丸子,他会提前准备,会来找我们。”   温印才反应过来,难怪李裕不怕。   东山郡王既然早就到了元城,那元城一定是安稳的,她多担心了。   上元灯会的人多,才好脱身。   大隐隐于市,东山郡王深谙于此。   李裕握紧她的手,轻声道,“所以,我们先安心逛上元灯会,他要找我们的时候,自然找得到,我还没同你一道逛过上元灯会呢,你,喜欢花灯吗?”   李裕心虚看她。   温印果真道,“不喜欢。”   李裕:“……”   李裕又道,“那可不行,怎么做样子也得做。上元灯会就是赏灯的,要是不拿一两盏灯,不是告诉宋时遇,有诈?”   温印轻声,“那就买两盏。”   对温印而言,买就好了,买解决问题。   李裕笑了笑,“上元灯会的花灯不卖的,来。”   温印还没明白他口中上元灯会花灯不卖的意思,前面就到灯会处了。   周围的热闹景象,让温印应接不暇,也让温印知晓了花灯不卖,但从何处来。   可以猜灯谜猜中了送,可以做游戏,譬如蒙眼睛摸福字,或是很远的距离投掷,再或是反着写字,写得最快的那个。   “试试?”李裕牵了她上前。   温印:“不要。”   但最后温印蒙着眼睛摸了福字,距离太远,温印投不中,李裕抱着她往前一些,最后投中的时候,温印搂着他的脖子,“投中了!”   李裕笑着看她,“你这是要亲我吗?”   她微楞,“放我下来。”   李裕从善如流。   看着手中拎着的花灯,温印不去参与那些小游戏了,李裕笑道,“我还没猜灯谜呢,喜欢哪盏?”   温印轻声,“这些花灯还好,猜灯谜的花灯会不会太引人注目了,宋时遇该头疼了。”   李裕笑道,“不瞩目,别人怎么找我们?”   温印恍然大悟。   她怎么没想到?   “来,挑一个喜欢的。”李裕同她到了猜灯谜的地方,也是人最多的地方。   温印笑起来,“喏!”   她指着其中一盏,也是最高那盏。   李裕:“……”   温印叹道,“不是要引人注目吗?这个最引人注目。”   李裕握拳轻咳,“这也太为难我了,九九八十一道灯谜,一个都不能猜错。”   温印凑近道,“我方才问了,每年上元灯会都有一两个人能过关,拿走最顶端的那盏花灯,这还是只是元城,各处的灯会能拿走最好那盏花灯的人,多多少少凑在一处也有几十百余人了,也不算凤毛麟角;但有人是东宫啊,东宫只有一个,师承太傅,博览群书,才学出众,怎么会连一盏花灯都猜不下来,是不是?”   李裕:“……”   李裕硬着头皮,“有道理。”   温印笑起来。   但当李裕真的猜中了八十一道灯谜,在众人瞩目下,将那盏花灯亲自递给温印的时候,温印微怔,那个拎着灯盏,笑容洋溢的少年模样,好似在这一刻的光彩光晕里,一点点映入心底。   温印接过,垂眸看了看……   “怎么了?”李裕看她,“是不是不舒服啊?”   温印抬眸看他,“不是,就是,觉得很喜欢这盏花灯……”   李裕看她,“喜欢就好。”   李裕从她手中接过,温印有些舍不得,李裕笑道,“重,我拎,不拿走你的。”   温印忍不住笑起来。   李裕重新牵起她,两人似普通小夫妻一般,一面拎着花灯,一面逛着灯会,不时相互说着话,也会有想看热闹的时候,李裕护着她,挤到人群当中去,又不让旁人挤到她。   每当这个时候,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军都很紧张。   而花灯就落在了安润手中,安润成了上元灯会最瞩目的人,安润惶恐。   ……   走了好些时候,也有些累了,想要寻一处歇脚。   “公子,夫人,做花灯吗?”有伙计上前问。   “想做花灯吗?”李裕看她。   温印眨了眨眼,“好。”   等到二楼时,温印才问起来,“是这里?”   李裕笑道,“不是,就是多给他们找些事情做,也让他们放松警惕。”   果真,禁军已经在四处排查隐患。   温印笑了笑。   眼前的是一盏莲花灯,中间有灯盏,下面有转动的竹节,等画画好,可以转动竹节,让莲花灯展开。   “真有意思。”温印嘴角微微勾起。   一面转动竹节,一面看了好几次花开花拢。   李裕拿起一侧的书册,简单看了看,“是要在莲花灯上画画写字。”   温印放下灯盏,同李裕一道挑着要临摹的内容。   因为是对坐,脑袋不由碰在一处,温印看他,他刚巧看到,“这幅,不是喜欢腊梅吗?”   李裕抬眸时,正好见温印在看他。   温印低头,“就这个吧。”   李裕看她,她已经低头握笔,八盏花瓣的灯盏,她临摹了第一盏。   李裕笑了笑,因为是对坐,所以他选了第四幅。   窗外是上元灯节的热闹喧闹,窗内,两人安静临摹着,一起画着同一盏花灯,不急不慢,没说话,也没看对方,一侧只有灯盏的呲呲声,便是沾墨,落笔,转动花灯的声音。   两人的节奏差不多,一四完是二六,而后是三七,四八。   等八盏花瓣上的图案都临摹后,两人放笔。   花灯置在一处,两人眼中都有期待,李裕温声,“你来。”   温印转动着竹节,八盏花瓣一片片一次展开,每一瓣上都有一幅腊梅画字,逐次看过去,很有意思。他们各自临摹了八盏,所以看到对方临摹的那盏时,都会好奇。   等八盏都看完,四目相视,好似不知不觉之间,一道做完了一个属于两人的花灯……   温印低头,“放灯芯吧。”   “好。”李裕上前,将一枚灯芯放上,而后用火星子点燃。   等灯芯点燃,就真的是一盏花灯了。   温印重新转着竹节,这次八盏花瓣逐一展开的时候,就似眼前豁然开朗,如琉璃婉转,清波潋滟。   花灯一侧,两人都目不转睛看着,爱不释手。   等温印转眸看他时,见他在看她,灯盏就在一侧,灯盏的微光在眼中剪影出彼此的轮廓。   他没出声,只是循着灯的光晕吻上她唇间。   温印微怔,下意识往后。   他轻声道,“别动,阿茵,稍后,也要旁人相信……”   温印顿住,没有再往后。   他重新吻上她唇瓣,而这次吻她,不像早前,唇间交融,她呼吸微乱,下意识再想往后,他伸手托上她后颈,她动弹不了……   屋中值守的禁军脸都绿了,赶紧转身,都没想到。   但屋中有灯,灯光映在墙上,墙上的光影交织在一处的时候,禁军都没回头。   温印也没想到,指尖微微攥紧。   但李裕没松开她,她不知道他要亲她多久,从早前的紧张到后来的慢慢舒缓,再到眼下一点点觉得熟悉。   好似,这一些都不陌生……   她隐约想起些抛在脑后的模糊印象,仿佛是年关时,也是在长明灯前,同今日很想,但是她俯身亲的他。   温印愣住。   零碎的片段如浮光掠影一般,在脑海中一点点浮现,她坐在他怀中亲他,他抱着她,屋外是夜空中绽放的烟花……   亦如当下一样。   烟花声响起,温印收回思绪,李裕也松开她,看了看夜空中,低声里带了稍许沙哑,“走。”   温印还没反应过来,李裕牵了她起身。   “安润,灯。”李裕提醒一声,安润上前,没落下。   周遭的禁军才相继转身,都是男子,方才那声略带沙哑的声音,应当都听得出来端倪。   他们黄昏前后就来了上元灯会这处,眼下也不过才戌时。   之前的是上元灯会时的戌时烟火。   李裕牵着她,方才过后,两人都没说过话,只是耳背都是红的。   “元宵置新衣,四季添喜,公子夫人置新衣吗?”   李裕和温印都不由驻足,目光纷纷看向眼前的成衣坊,而后四目相视。   店铺前的伙计迎上前来,“公子,夫人,我们这处有夫妻同款的衣裳,公子夫人郎才女貌,宛如璧人,不试试吗?”   李裕轻声,“去看看?”   温印轻嗯一声。   四季添喜,再明显不过了。   果真是李裕能轻易寻到的。   但周围还有禁军在,温□□中跟着莫名紧张起来,李裕应当也有,但看不出来。   掌柜上前,给他们两人介绍衣裳,日出山海,锦绣连年,哪套合适,哪套好看,掌柜都热情周道。   李裕问起,“我们明日就要走,怕是不行。”   温印看他。   掌柜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公子夫人体态匀称,坊中应当都有现成的,稍后量体裁衣,应当小半个时辰就能改好。”   李裕温声问道,“你喜欢哪个?”   温印会意,“锦绣连年。”   李裕笑道,“巧了,我也喜欢这套,是不是,心意相通?”   温印无语。   李裕笑了笑,牵了她同掌柜跟在掌柜身后。   掌柜领了两人上楼,“公子夫人,楼上有更衣处,公子夫人是在一处,还是分开两处?”   掌柜目光是看向李裕的。   李裕:“一处。”   掌柜领会,“公子夫人,这边请。”   掌柜在更衣室外驻足,“公子夫人稍后,会有裁缝来。”   “好。”李裕牵了温印入内。   安润和清维还在楼梯处,而后是跟来的禁军。   李裕看了看窗户外,周围都围满了禁军,阖上窗户,李裕朝温印问起,“贵平来离院的那次,还记得吗?”   温印脸色微红,“记得。”   “一样的,别出声,很快就好。”李裕忽然抱起她,抵在墙侧,“怕就闭眼睛。”   温印攥紧他衣襟。   李裕温和笑了笑,“闭眼睛,听话。”   温印缓缓阖眸,却在阖眸时,感觉男子略带强势与侵.占的气息吻上唇间,陡然间天旋地转,有些喘不过气来。   背后的冰冷的墙壁和身前滚烫的男子气息,温印觉察衣领被解开,下意识想挣扎,李裕握住她的手,炽热的亲吻从唇边到颈侧。   “李裕……”温印想推开他。   但他将她抵得更紧。   安润和清维看了一眼,都惊呆在一处,险些就入内。   很快,屋外的禁军也忽然会意。   方才禁军还在猜测和排查,好端端的为什么忽然要做衣裳,眼下才知晓,做衣裳是幌子,其实刚才在做花灯的时候,就有端倪。   屋外都有些尴尬,屋中,李裕已经抱了温印到了更衣室的内屋,“守着,晚点量尺寸。”   李裕的声音里都带了情.欲,安润支支吾吾应声。   屋外的禁军头疼。   真要是……,哪能那么快。   还不好入内。   屋外值守的禁军脸都绿了,面面相觑,但此处都被禁军围起来了,出不去,也安全,只是……   有人道,“去,告诉宋将军一声。”   屋外有禁军下楼。   内屋中,李裕松开温印,轻声道,“好了,没事了。”   温印没敢看他。   李裕起身,屋中有书架,书架上放着一柄四季添喜的茶饼,李裕上前,轻轻扭动,书架挪开,另有一方屋中。   “我在这里等你。”温印还有些没缓过神来,也没敢怎么看他。   李裕给她系好衣领,“不去给余伯打声招呼吗?”   东山郡王同永安侯府交好,温印是认识东山郡王的。   而李裕口中称东山郡王为余伯,只有关系很亲近,才会有君唤臣子做叔伯之类。   “跟我一起,走。”李裕牵起她。   温印担心,“这里没人,会不会……”   李裕看她,“我同安润打过招呼了,论胡搅蛮缠,没人比他厉害,这里能听到动静。有动静,我们再出来也来得及,来。”   李裕牵了她入内。   书架内的空间应当是夹层,这样的成衣坊都有大批量的仓储存放布匹和衣裳,还有丝绸佩饰等。   这处空间应当就在对方这些的夹层中,就算禁军也难查到。   屏风后,东山郡王已经在等候。   “殿下。”东山郡王圆得已经让人担心他能否站得稳,但脸上和蔼可亲的笑容与三下巴完美的结合在一处,面由心生,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   “余伯。”李裕温声,心中却是万般感叹。   出事后,东山郡王会冒险来见他,也是他见的第一个叔伯长辈。   东山郡王目光也落在温印身上,眼中略带惊讶,“阿茵?”   “阿茵见过余伯伯。”温印福了福身。   东山郡王笑道,“都长这么大了,好好好,温无缺那家伙好福气,难怪宠女儿。”   温印笑了笑,“余伯伯,你同殿下说话,我在外面看着。”   东山郡王颔首。   “阿茵。”李裕看她,温印轻声道,“有事我唤你。”   李裕温声,“小心些。”   温印点头。   温印绕道屏风后,李裕同东山郡王说话的声音都不大,还在近处的时候,温印能听到些许。   “老臣听说早前的刺杀之事了,殿下安好?”东山郡王担心。   李裕颔首,“余伯宽心,没大碍,之前的事,怀瑾同您说了吗?”   “都说了,殿下,时间不多,长话短说,老臣这趟来有几件事要同殿下确认,也要殿下拿主意,早做打算……”   “好,余伯坐。”   这处夹层不小,温印尽量到远一些的地方,她知晓李裕让她一道的意思,是想告诉东山郡王,他的事不必避讳她,但温□□中清楚,有些事她不应当都知晓,而是知晓得越少越好。   温印寻了一处坐下。   今日是元宵,其实,今日已经不冷清了,而且很热闹。   温印托腮,远处隐约有李裕同东山郡王说话的声音,似细语,听不清,脑海中想起今日的上元灯会,李裕同她一道玩的那些游戏。   蒙眼睛摸福字,他抱着她投掷,再有就是她反着写字,但怎么都会写错一两笔,最后是李裕想的主意,他在一侧写了字,然后倒过来,让她照着他的字写,别看自己写的字,只看他的,就这样,她很快抄完了一句……   同回忆里一样,温印不由笑起来。   今晚还有很多瞬间,譬如她闭着眼睛以为摸中福字,接过扯下眼罩,人都走到隔壁时,李裕笑得收不住,“厉害!”   距离太远,她投壶投不中的时候,李裕抱着她,这样她就能往前一些,最后投中的时候,搂着他的脖子欢喜道“投中了!”,李裕厚着脸皮道,“你是不是要亲我啊?”   还有在画花灯处,两人一人一笔,放上灯芯,摇动竹节,花灯展开时的璀璨琉璃……   她从未同一个人这么亲近过,而这种亲近,就像他在花灯一侧,吻上她唇间的温软柔和。   思绪间,李裕从屏风后出来,温印回过神来,“这么快?”   李裕笑了笑,还没应声,温印问起,“余伯伯呢?”   李裕牵起她往方才的屋中回,轻声道,“他晚些走。”   温印没再问了。   李裕忽然笑道,“我,那我日后尽量别那么快。”   作者有话说:   温印:“……”   ****   今天本来该10点发的,然后觉得中间断开可能会被打,就一起写了两更,一更是补昨天的,一更是补今天的,所以今天还有两更在晚上。   奇怪的事我的留言被吞了,大家久等啦,晚上见。 第071章 陆冠安   温印到最后都以为自己听错, 也没听出他前后不沾的这句什么意思……   李裕见她没反应过来,笑着糊弄了一声,“走了。”   机关拧开, 书架挪动开来,李裕和温印出了夹层, 书架很快归位。   有些时候了,要唤人量尺寸了。   “等等。”李裕伸手揉了揉她头发, 轻声道,“做像些。”   温印才想起何事, 脸颊忽得一抹绯红, 李裕存心逗她, 一本正经道,“要不,你再闭眼睛,我再亲亲,模样像些。”   “不用了。”她自己的脸已经红透,眸间也秋水潋滟了。   李裕这才笑了笑,朝着屋外道, “进来吧。”   果真,当下就有裁缝入内。   屋外,安润和清维舒了口气, 算是安稳过去了;禁军也松了口气, 也不知这趟当的是什么差事……   裁缝入内量尺寸,低头没看他们两人。   方才的事情,都心知肚明, 贵人肯定不希望旁人多看。   果真, 李裕嘶哑的声音道, “随便量一量就好。”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裁缝倏然会意。   温印想死的心都有了。   ***   成衣坊楼下,宋时遇刚至。   今日东宫遣人过问路上之事,早前废太子遇刺,东宫这处上了心,宋时遇一直在驿馆,花了好些时间同东宫来人提起遇刺之事。   因为李裕和温印去了上元灯会,有禁军随行,每隔一段会有禁军同他说起上元灯会的情况。   从听到两人去做花灯的时候,他就警觉不对,虽然他人在驿馆,但是吩咐禁军务必将那间做花灯的铺子翻个底朝天,所有人等都要过问。   禁军也按照他说的将铺子翻了底朝天,什么都没有。   所有人过问的结果都是一脸懵。   最后宋时遇听说两人真的在一处闲情逸致画了很久的花灯,最后还,还接吻到一处……   宋时遇头疼。   他才真的相信,李裕今晚就是风花雪月去的。   宋时遇早前就听说过温印,永安侯的女儿,姿色出众,在京中都是翘楚,是不少京中子弟心中肖想。这次温印嫁给李裕冲喜,京中不少世家子弟都艳羡无比。   宋时遇有一次在酒肆还听醉酒的京中子弟调侃,说废太子即便被困在离院,那也是同温印在一处,那也不用做旁的事,日日消磨温印就可以了,换成他,他巴不得。   也有人说,你先去,日后换我。   周围哄笑。   那群世家子弟就是养废的败家子,宋时遇并不奇怪,但他没想过李裕也会沉迷美。色。   后来有禁军说起李裕和温印去了成衣坊做衣裳,再加上早前李裕在做花灯时候的举动,他其实基本上猜到了七七八八,知晓李裕要做什么,所以禁军尴尬说起的时候,他反倒没让人将成衣铺翻个底朝天。   最后成了东宫的人一走,他便来了此处。   他并非没想过,李裕早前也是天子骄子,好容易在边关捡回一条性命,等醒来却发现宫中变天,自己深陷泥沼,接受不了现实,混天过日……   宋时遇到成衣铺的时候,李裕正好牵了温印出铺子,便刚好遇到。   宋时遇头大。   “宋将军亲自来了?”李裕调侃。   宋时遇无语。   李裕笑了笑,将宋时遇晾在身后。   从京中到元城,路上多在马车中,回驿馆的路上也不想乘马车,而是并肩踱步。   “阿茵,元宵快乐。”许是这个时辰,周围还都还是欢乐喜庆的氛围,李裕看她。   温印也看他,“元宵快乐。”   元宵佳节,在长风是比年关更隆重的节日,虽然人在旅途,但能在元城过这样一个元宵,温□□中微暖。   李裕亦然。   尤其是,今年还在元城见了东山郡王,也是一桩大事落定,没有比眼下这样更好的年关了。   李裕温声道,“明年,我们再在一处,画一盏十六瓣的花灯。”   温印不由笑道,“那得画多久?”   李裕看她,“管它画多久,我们慢慢画,一日画不完,两日,两日画不完三日……”   温印看他。   李裕温声道,“来日方长,不是吗?”   温印不置可否,但说到花灯,温印问起,“花灯呢?”   “哪个?”李裕问。   “一起画那个。”她挺喜欢八盏花瓣的花灯。   “安润。”李裕唤了声,安润上前,果然一手一个,两个花灯都在安润手中,李裕拎起八盏花瓣的那枚。   李裕拎在手中,花灯中的微光映在温印眼中,都是柔和与美好。   “好看。”他看着她,一语双关。   温印还在看花瓣上的文字。   宋时遇远远跟在两人身后,走出那间成衣铺许久了,宋时遇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哪里有问题。   他总觉得李裕不是色令智昏的人。   他也说不好。   宋时遇驻足,唤了身后的禁军上前,“让人折回方才的成衣坊,再去搜一搜,底朝天得搜。”   禁军应是。   李裕正转眸同温印说完话,余光瞥到宋时遇驻足停下,吩咐了身侧的禁军一声,而后身后的禁军几十人原路折回。   李裕唇畔微微勾了勾。   宋时遇是不笨,只是脑子里少根弦,要反应些时候,但这个时候,东山郡王早就安全了。   不仅安全,这里的一举一动,一草一木都在余伯的眼皮子下。   宋时遇也是。   李裕收回目光,温和问起,“阿茵,你同我说说,外祖母是个怎么样的人吧。”   温印意外,“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李裕叹道,“不是马上要去定州见她老人家了吗,紧张。”   又听到他口中的紧张两个字,上回,还是去侯府的时候,但他比谁都淡定沉稳,还会哄祖母和爹,还有龙凤胎的喜欢。   如今侯府上下都对他亲厚,她实在看不出他紧张什么。   温印感叹,“你上次也这么说。”   李裕却笑,“这次不一样,我早前见过岳父,祖母也见过,但同外祖母是真的素昧蒙面,回驿馆正好要些时候,你先同我说说,等我日后见了外祖母,心中也好有数。”   温印再次觉得除了“岳父”和“祖母”之外,“外祖母”三个字也在他口中说得自然流利……   温印娓娓道来,“外祖母,她,精明睿智。”   温印先做此评价。   李裕看她,“祖母也精明睿智,难怪你这么聪明。”   不忘了最后一句将马屁拍上。   温印还不好说旁的,只应道,“两人的精明睿智不一样,祖母的精明睿智是世家主母,深谙前朝与后宅之事;外祖母的精明睿智,是另一种,娄家是外祖母在做主。”   李裕安静听着。   温印继续道,“外祖父过世得早,娄家的生意一直是外祖母在照看,家中也是外祖母在照看,她一个人撑起了娄家。外祖母有三个儿女,舅舅是长子,然后是我娘,最后是赵暖的母亲,我姨母。姨母小时候在娄家,后来去了江洲云家,所以舅舅和我娘是一直跟着外祖母的。娄家早前做过太医,对了,你提起的过的太.祖爷爷,文帝,还赐封过娄家先祖爵位。”   李裕微讶,“说自己变马那个?”   温印笑开,“嗯,就是变马那个。”   两人都先后笑了起来,这是两人的秘密。   温印又道,“娄家先祖名唤娄金清,是文帝在位时,朝中的太医院首,文帝几次遇险都是娄金清从旁照顾,文帝念及娄金清的忠心照顾,赐封了娄家侯爵,但因为娄金清只是太医,这样的侯爵没有更多的功勋,只能世袭三代就会收回。但这世袭的三代侯爵之位,让娄家在定州有了一席之地,慢慢有了话语权。娄家后来便渐渐开始做起了生意,历经几代,慢慢有了底蕴和积累,才成了眼下的娄家。”   “方才说外祖父过世得早,那时候舅舅还小,娄家的生意一直是外祖母在照看,娄家的管事也都听外祖母的话,舅舅便跟在外祖母身边学习经商,舅舅学得快,脑子也转得快,在舅舅接手娄家的生意之后,娄家的生意在舅舅手中翻了一番。也是从舅舅开始,娄家不仅做长风国中的生意,也开始做临近诸国的生意。但好景不长,舅舅外出经商的时候,遇到了暴雨滑坡,人没回来。那时候,娄家上下依旧很恐慌,又是外祖母带着宇博安定了家中。没有外祖母,娄家兴许早就散了。”   李裕眉头微皱,他近乎没听过娄宇博这个名字。   李裕心中不好预感。   果真,温印轻叹,“外祖母一生操劳,也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宇博身上,但后来,宇博染病夭折,一惯是娄家家中的定海神针的外祖母也病倒了,一病不起。那时候正好李坦找父亲求亲,娄家又遇到这样的事,我就在外祖母身边呆了三年,一直陪着外祖母。”   温印很久没有回忆起这段,想到宇博,还是会难过。   但李裕眉头微拢,“那,娄长空?娄长空不是外祖母的孙子吗,怎么一直没听你提起过?”   温印:“!!!”   遭了,她忘了这么一出。   温印支吾,“他,他,他早前一直没同外祖母一处,本来家业也是宇博继承的,后来宇博出事,娄家才交给了娄长空,他早前不在,所以我没提了。”   李裕更好奇,“他是,你舅舅的外室生子?”   温印:“……”   李裕继续道,“不然,为什么娄长空一直都在外面,也没接回家中?娄家原本就子嗣单薄,你舅舅那脉又子嗣凋零,你外祖母担当大气,怎么会放任自己的孙子在外那么久?”   温印:“……”   温印头疼,“我也不清楚娄家的事,我毕竟是外祖母的外孙女,娄家又才遇到宇博的事,多问无异。”   温印恼火,总觉得离露馅儿不远了。   她不想再提娄长空的事,但每次李裕一提就没完。   李裕又道,“是不是,外祖母不喜欢他?”   李裕能想到的,就只有外祖母不喜欢娄长空这一条,就像父皇不喜欢李坦一样。   他也不知道缘由。   但如果娄家已经没有旁的子女,外祖母就娄长空这么一个孙子,外祖母再不喜欢,也只能将家业交到娄长空手中。   许是这个缘故?   “我没问过,外祖母同我提起他的时候也不多。”温印只想赶紧翻篇。   李裕揪着,“你们都在定州,外祖母生病,都陪在左右,你们不熟?”   温印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娄家生意上的事一直很忙,娄长空都在打理生意,能见到的时候很少,我大多时候都在陪外祖母。”   温印话音未落,李裕轻声道,“你不是同他一道去过南顺?”   温印:“!!!”   “谁告诉你的……”忽得,温印不说话了,能同李裕说漏嘴的还能有谁,只有安润那张嘴。   李裕见她这幅模样,应当也已经猜到。   李裕一面拎着花灯,一面凑近,“温印,你要不要好好想想,你和娄长空一道去南顺做什么?”   温印:“……”   她,她有什么好想的。   李裕酸溜溜道,“快到定州了,可以见见娄长空何方神圣了。”   温印叹道,“他去苍月做生意了。”   “哦,也好,最好去十万八千里外做生意。”李裕感叹。   温印:“……”   但温印明显觉察他心情好了许多,他哪里是想见娄长空,他是巴不得不见‘他’。   李裕继续问道,“对了,还没说完呢,外祖母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温印头晕,“去了就知道了。”   李裕坚持不懈,“老人家,我得投其所好。”   温印无语,“李裕,你到底是去定州做什么的?”   李裕再次凑近,“外祖母想见孙女婿,我是去尽孝的啊,好好陪陪外祖母,讨她喜欢,哪里不对?”   温印:“……”   李裕笑了笑,牵起她的手,“走了。”   ***   等回了驿馆,两枚花灯并排放在案几上,温印坐在案几和小榻之间,屈膝看着案几上的两盏花灯。   她都很喜欢。   一盏,是李裕猜灯谜猜到的,九九八十一道灯谜,温印分明见他紧张,也不是那么胸有成竹,眼中也没有每猜中一个的小庆幸,还是拿不准和一时想不到时候的紧张……   这些,都是一个真实,可爱,又认真的李裕。最后,他拿着花灯送她时,一脸的少年笑意,一直刻在她心底。   而另一盏,则是两人临摹的花灯。   灯盏光晕映在他侧颜,剪影出的轮廓,还有灯盏微光中,他阖眸亲她,她心中微动,也想起年关时候,她俯身亲他的一幕。   温印拢紧双膝,她不是,真喜欢那只小奶狗吧?   不应该啊……   —— 阿茵,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 哥哥这样的,好看,成熟,温和,稳重。   —— 这样啊,那很难找啊。   彼时她笑不可抑,但眼下,却忽然想到梦里的李裕,好看,成熟,温和,稳重,还……   强势。   温印忽然脸红。   莫名想起今日在成衣坊时,有些像……   温印眨了眨眼,端起杯盏轻抿一口,压了压心神。   李裕正好从耳房出来,看她端着茶盏出声,脸色微红,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越发红润。   等他都踱步到她跟前,她都全然没有察觉。   “温印。”他开口唤她。   温印抬眸看他,有些迟钝,因为脑海中的那个印象和身影正和眼前的少年模样缓缓融合在一处……   最后是李裕。   温印茶杯没握住,摔在地上打碎。   瞬间,安润,清维,侯府的侍卫和禁军都涌到了外阁间中,安润和清润直接入了内屋里。   温印轻嘶一声,没留神,手指被溅起的水花烫伤,李裕朝清维道,“清维冷水。”   清维会意去了耳房。   “没事了。”李裕又好安润道,安润也会意,撩起帘栊出了屋中,应付了声,“杯盏没拿稳。”   都是因为早前行刺的事,所以侯府的侍卫和禁军都很紧张,眼下虚惊一场,很快人都出了苑中。   “我看看。”李裕看她。   她没来得及收手,手被他握起,肉眼可见红了一片。   她心虚想收回,李裕松开。   她心中微松,刚舒一口气,却觉脚下一空,被他抱起。   “李,李裕!”她诧异看他。   他淡声道,“别动了,这么烫,会起皮。”   她不吱声了。   他在水盆前放下她,清维已经打好了水,水偏凉,温印唏嘘,“冷。”   他从伸手揽着她,手也握着她的手,一道浸在冷水中,温声道,“再忍忍。”   她看他。   他沉声道,“方才在想什么,想这么入神?”   她轻声:“没。”   他的声音就在她耳畔,有些恼意,也有些撩人,“你总不是在想我……”   温印:“……”   温印轻声,“你想多了。”   “那你在想什么?”他看她。   温印没出声。   李裕继续沉声道,“你别告诉是……”   他不开口,她也知晓他想说的是娄长空三个字,温印打断,“李裕,你幼不幼稚?”   李裕平静道,“你迄今为止没说过他一句不好,他在你这里就是完美无缺的人。”   温印:“……”   李裕一面握着她的起来微微晾晾,怕她太冷,稍许,才有握着放下去,继续道,“要不你同我说一声,娄长空张牙舞爪。”   温印:“!!!”   她怎么就张牙舞爪了。   他没出声了。   温印莫名担心他这样,轻声道,“他张牙舞爪。”   李裕:“……”   “幼稚。”温印说完,没再出声了。   李裕轻声道,“别让我看到他,我肯定打断他的腿。”   温印:“???”   温印无语,“你干嘛打断他的腿?他又没招惹你。”   少年音里带着醋意,“嫉妒。”   温印语塞,而后才道,“你嫉妒他做什么,他忙得连人影都见不到一个的。”   “那你告诉我,你同他去南顺做什么了?”他还是介意她同他一处。   他太清楚这一路,他同她是怎么慢慢亲近的。   娄长空这么聪明一个人……   温印头都要裂开了,终于如实道,“去慈州看刺绣,外祖母喜欢刺绣,慈州近,比去京中近,就去了慈州买刺绣。他谈生意,我买刺绣,然后回定州,没了。”   温印继续道,“他没牵过我,没耍无赖亲过我,也没枕我腿上过。我没同他一道猜过灯谜,没一道投过壶,他也没笑话我摸福字,更没一道画过元宵花灯,还有要问的吗?”   李裕:“……”   李裕支吾,“没了。”   “我手没事了,松开吧。”她轻声。   李裕温声,“再等会儿。”   温印叹道,“冷。”   他握着她的手稍稍拿出会儿,最后再浸入水中,怕她想着冷,又开口转移她注意力,“今日东山郡王同我说起一件事,陆家同唐家结亲了。”   唐家?温印好奇,“哪个唐家?定州唐家?”   温印胡乱猜测。   李裕轻嗯一声。   还真是,温印轻声问道看,“陆冠安吗?”   李裕摇头,“陆江月。”   他都能记住名字,是今日东山郡王提起的,但温印更奈何了些,“不是吧,陆江月要嫁去定州唐家?”   那她日后怎么以娄长空的身份在定州露面?   但一般定亲都在成亲前很久,一两年两三年都有的事,应当没这么巧。   李裕在她耳边应道,“比我们晚几日出发,陆冠安送陆江月出嫁,这一趟在定州,许是会碰上他们。”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温□□中轻叹,不过她只是烦陆江月,要应付她到底容易。   温印想到的是旁的,“唐家是世家,怎么会突然同陆家结亲,而且这么急,议亲之后就结亲?”   李裕笑了笑,他知晓她聪明,不似旁人。   李裕握着她的手,轻声道,“陆平允的私生子才死在京郊,陆家就同唐家结亲,陆冠安送陆江月去定州,这背后一定有问题,温印,我觉得……”   李裕话音未落,见她东张西望,“阿茵?”   温印认真道,“下下呢,刚刚还在这里的,还指着它辟邪镇宅哪!”   一个陆江月就够了,还有一个陆冠安……   温印低声道,“李裕,去定州得小心些了,陆冠安不是什么好人。”   作者有话说:   3更来啦,终于不欠账了,明天换地图。   ——————   明天周末啦,国际惯例,明天开始有红包,记得明天开始的章节吐泡泡,当然也可以这章吐,啊哈哈哈 第072章 娄家老宅   元城一过, 从京中到定州的路程其实便已过半。   加上元宵节后,元城以南的气温已经渐渐回暖,下雪的天气近乎再未遇到过, 更勿说大雪封路影响行程一说。   元城就似一个分界线,从元城往定州去的道路忽然间便畅通了起来。   道路通畅, 则途中的猫腻便少。   虽然后来的半个月里也遇到过两次行刺,其中一次动静稍微大些, 另一次却连水花都没溅起,全被宋时遇按了下来。   用李裕的话来说, 宋时遇是吃一堑长一智的类型。   虽然早前在小镇处被人混入禁军之中, 吃了不少亏, 但事后的宋时遇确实稳妥。   无论是禁军内部人员的及时梳理,排查和处置,还是行程的安排,探路和善后,这一路都再没出现过之前那样的现象丛生,这一路的守卫不说固若金汤,但安稳是绰绰有余了。   就连后来那次动静稍大的行刺, 李裕和温印当时也只觉得有些异样,没感觉到旁的,可事后安润找禁军打听, 才听说路上被人偷袭, 对方人数不少,志在必得,但在李裕和温印这处看来, 就是动静稍微大了些, 还以为是前方接连几辆马车出了事端而已。   “所以, 其实宋时遇这个人可用,就要看怎么样。”每当李裕说起朝中之事和用人之道,便多了几分城府和老气横秋。   温印看他,“你好像对宋时遇特别。”   “哦,”李裕也好奇,“你怎么看出来的?我不是总怼他吗?”   温印温声道,“你是总怼他,他也感觉得出来,甚至偷偷怕你,能绕道走的地方,宋时遇一定不在你面前出现。但在我看来,你不会同其他人说那么多话,之前在离院的时候禁军也不少,比宋时遇凶悍的有,比他温和的多,对你恭敬的不少,对你刁难的也有,但都没见你对谁,像对宋时遇一样。就算你在离院里警醒,但这一路也没见你松懈过,所以,我想不是在何处的问题,而是你对宋时遇特别,是不是?”   李裕看着她,眸间有会心笑意。   温印同他在一处的时间不长,但是温印总能猜到他的心思,也理解他的用意。   他是会怼宋时遇,但不是因为厌恶,而是因为宋时遇特别。   李裕温声笑道,“你怎么这么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   果然,温印轻声道,“有什么讲究吗?”   “你凑近些,我说给你听。”李裕看她。   温印看他。   他摸了摸怀中下下的头,一本正经道,“我抱着下下呢,背上还有些不舒服。”   温印只得凑近些。   这一路李裕同下下从早前的打闹到相互熟悉,眼下已经成了下下钦定的坐垫,下下见他又拿自己当借口亲近温印,下下不满“喵”了一声。   也同时,被两人挤到一处。   “喵~”下下抗议。   李裕继续道,“宋时遇是和旁人不一样.他早前是边关驻军的将领,在平关驻军心中有些威望。但边关驻军既要讲究威望实力,也要论资排辈,宋时遇运气不好,他本来该在平关驻军有一席之地,但因为那年军中轮调提前,导致空缺被提前填满,他是可以留在平关,但位置被占,只能借调回京中,但这样有一个好处,借调回京后,何处空缺可以第一时间调任。”   “那为什么?”温印好奇。   李裕侧过脸去,握拳咳嗽了两声,而后才继续温声道,“他当时借调回京,父皇同我说起过宋时遇此人,说这人是可用之人,但是要多磨练,正好军中轮调,将他的位置调没了,放在京中过渡看看,所以我对他有印象。后来禁军挑选右前卫副使时我特意去看过,禁军的右前卫副使官职不大,但很特殊,是直属东宫的,选人的时候我也留意过他。宋时遇其实很厉害,也很稳妥,但有边关将领的通病,但他不激进,会举一反三,尤其是吃一堑长一智之后,也就是父皇说的可用,但要磨砺。父皇问我什么意思,我说我同他想的一样,先不把宋时遇放在禁军右前卫副使这个敏感的位置上,也看看,他自己经历高峰低谷,人是不是沉得住气。”   “然后呢?”温印托腮看他。   “然后李坦给他递了橄榄枝。”李裕如实道。   温印微讶,“就这样,宋时遇投靠李坦了?”   李裕摇头,“原本我也没招揽他,在宋时遇看来,京中禁军并非他想留的地方,即便当初来参选右前卫副使,也是想在一个合适的位置能尽快回边关。这一路相处,你应当也见到了,他不是阿谀奉承的人,也不是能见风使舵的性子,在他进退维谷,没有退路的时候,李坦替他谋了职位,李坦也算对他有知遇之恩。他这个人耿直,也知恩图报,就在李坦麾下效忠。”   温印调整的姿势,下颌放在双手上,“李坦让他来看着你,你还打他主意?”   李裕笑道,“你也见过了,他为人其实正直,早前宫中发生的事明面上李坦没有错,通敌叛国的是陶家,我也是父皇下旨废黜的,他既然是禁军,就要听从军令。李坦又帮过他,又是入京的东宫,他效忠李坦无可厚非。但他迟钝是有些迟钝,也隐约猜到些逼宫的猫腻,所以你看,他对我虽然恼火,但依旧尊重,这个人不差,也有能力,还有良知,而且,他是可以信赖的人。”   温印轻叹,“但他效忠李坦……”   李裕如实道,“他效忠李坦是有义,但这个很轴,心中装得是保家卫国,如果一旦李坦私通东陵,将军情私下泄露,并将边关驻军亲手推入火坑之事揭露,宋时遇是军中之人,他有自己的信念和立场,他会做选择。他是有气节的人,不像旁人。”   温印会意,“所以,你这一路总怼他,刺激他?”   李裕笑道,“这叫同他熟络。”   “你这熟络他真有些吃不消。”别说宋时遇本人,就连温印都觉得。   “你真有十足把握宋时遇会倒戈?”温印看他。   李裕轻叹,“没有十足把握,但为君者,起码要会识人辨人用人,拉拢人……我是在拉拢他,用他可以接受的方式,慢慢拉拢。”   “哦~”温印起身,“那你也识识我看看?”   李裕握拳轻咳,“当局者迷,我哪儿看得透你?”   温印眨了眨眼,“听起来不像赞美的话。”   李裕心中唏嘘,原本也不是赞美,明明是讨好你……   睡在一张床榻上,怎么识?   她在耳边说一句话,他都要心猿意马多久。   在他眼里,她哪有不好的?   她哪里都好……   李裕脸红。   但温印已经低头喂下下吃肉丝去了。   这一路,温印都在喂下下,一面喂,一面念叨,“下下你多吃一些,长大只一些,力气再大一些,爪子再厉害一些,最好,旁人见了你都自觉退避三舍那种!”   温印对下下寄予了殷切希望。   李裕无语,怎么听,怎么像她当初念叨他长个儿的时候。   她念叨他长高的时候也是这样,语重心长,同他说多吃一些,长高一些,同眼下念叨下下长大只一样。   李裕窝火。   他同下下在她这里的待遇是一样的。   下下是猫,他是……   李裕奈何。   但好的是,他的咳嗽在一天天减缓。   以前每日都咳很久,虽然不会一直咳,但就一段咳嗽得没完,尤其是快至拂晓前的一个时辰,时常咳醒,都是温印陪着他,他要咳上一刻钟左右,有时候一刻钟都打不住。后来慢慢见好,从每日有一大段咳嗽,到咳嗽的时间渐渐缩短。   钟大夫是说他年少,身体底子好,皮外伤恢复得快,背上深一些的伤口也愈合得快,肺上寒气也渐渐清了,等到定州就差不多就剩咳嗽几声的事了,但也要重视,不能这一路见好就断药,否则还要重来。   他听钟大夫的话。   温印看得出李裕很不喜欢喝药,但李裕喝药从不拖沓,也不需要人催。   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要做什么,比旁的十六七岁的世家子弟,甚至二十多岁的世家子弟都更自律。   李裕一直自律,无论是离院中,还是从京中往定州去的路上。   在慢慢好起来之后,李裕背上的伤没那么重了,也不用扣着睡了。越往南走越暖和,再加上日头也慢慢进入到二月,李裕的大氅和温印的披风在元宵前后就没怎么穿了,身上的衣裳渐渐松了,夜里入睡也不像早前那么冷,需要两人抱在一处盖两床被子才暖和。   从元城出来之后,已经可以送一床厚被,每人单独盖自己那一床也不会凉了。   “我们,是一起盖一床被子,还是一人盖一床?”入夜,他忐忑问起。   温印没想那么多,暖和了就实在太好,“一人盖一床舒服,还没那么挤。”   李裕眼巴巴看她:“……”   怎么就一人盖一床舒服了?   而且,哪里挤了?   李裕不怎么高兴,牵了被子朝一侧躺下,“睡了。”   温印也牵了被子裹好入睡。   自己盖一床被子其实很舒服,又宽敞,温印巴不得。   ……   只是等翌日醒来,温印还是发现李裕同她挤在一床被子里的,就连姿势都同早前一样,他在身后抱着她,头靠在她颈后,亲昵依偎在一处。   温印头疼。   旁的倒也没什么,只是离定州越近,春日越暖,衣裳慢慢宽了,平日和夜里穿的都不似早前多,这个时候两人入睡时再这样拥在一处,会,会太亲近了。他抱她也不会分时候,尤其是同李裕在一处的时间久了,也慢慢知道了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事,譬如,他晨间会无意识的……   早前温印还很紧张,但久而久之,知晓了这是他晨间特有的反应。   但其实他人是睡着的。   他还是少年,自己也懵懵懂懂,甚至,自己都不清楚……   李裕还是习惯从身后抱着她入睡,脑袋放在她颈后,似小奶狗一样贴着她,但因为衣裳薄了,他的手环在她腰间的举动就变得暧昧无比,有时他睡熟的时候,手会下意识得轻轻抚她,揉她,甚至是,在她睡迷糊的时候,放在她身前的柔软上。   她睡着的时候不知晓,但醒来的时候就尴尬无比,但又怕叫醒他更尴尬。   小奶狗也会慢慢长大,慢慢变成小狼狗,温□□中忐忑。   春意渐浓,眼下的春衫还是厚的,等到夏日,她不知道要怎么办……   就这样,旅途中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猫和“狗”每顿饭都吃很多,也吃很饱,温□□中又开始慌了了。   尤其是李裕又开始恢复一顿要吃三碗饭,有时候入睡前还说饿,清维会给他准备吃的。   安润在温印耳边打趣,重复黎妈早前的话,春天到了,殿下吃得多,个头怕是要冲上去了。   温印却有些要吃不下饭了……   在旁人眼中,她同李裕越来越亲近。   两人也的确越来越亲近。   元宵后,李裕应当默认了两人之间的亲近。   有时候会忽得凑上来亲她脸颊一下就跑,也有时候会在她看书出神的时候,他忽然吻上她唇间,有时短,有时长,还有两次,回屋的时候,他忽然抱起她亲吻。   她微恼,“李裕!”   他笑了笑,“逗你呢~”   然后去耳房洗漱,出来的时候像没事的人一样,还是同她一道说话。   他会给她擦头。   有时候是她给他擦。   两人之间仿佛连擦头都有了默契……   温印说不出这种感觉,大抵就是,他每次擦完头,放下毛巾,都会抱起她 ,“睡了,阿茵!”   她每次替他擦完头,放下毛巾时也都会郑重其事提醒,“不准抱我!”   但最后都殊途同归,“睡了,阿茵!”   温印微恼,“李裕!”   ……   下下也依旧会窜上窜下,还会专程来招惹李裕,所以马车里,温小姐姐的猫‘狗’还是会吵闹,打架,闹腾腾的一路。   就这样,很快到了二月初,温印和李裕一行终于平安抵达定州。   最高兴的非宋时遇莫属,他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从京中到定州的一路,宋时遇好似被扒了一层皮,总算到了,定州还有驻军在,怎么都减轻了禁军的压力,这一路尽职尽责,给他愁得。   一方面怕有人刺杀李裕,一方面又怕刺杀是幌子,实际是有人要接应李裕逃走,再一方面,还怕李裕自导自演……   到最后,确实发现李裕没有任何要跑的心思,但他也一直有些怕李裕,说不出怎么回事。   而且,最难应付的就是李裕,时常一句话,一个要求,怼得他好似被雷击了一整日,但李裕说的话,又让他猜不透对方的心思。   最后,宋时遇心中想的最多便是,朝中之事极尽复杂,他何时才能回边关驻军去?   早知晓回京弯弯折折这么一道,还不如一直在边关。   思绪间,定州驻军上前接洽,“宋将军。”   宋时遇回神。   一侧,安润明显激动,马上就能回府了,他能见到妹妹了!   这一趟去京中时间不长,但惊心动魄的时候也有,安润是想自己的妹妹了。   清维几人也跟着温印一道在定州两三年,这趟回京其实都有些不怎么习惯,反倒是眼下回了定州忽然亲切了,都在马车中叽叽喳喳说着话。   马车内,李裕伸手撩起马车窗上的帘栊,留了一条小缝看外面。   终于到定州了。   从京中离开是第一步,眼下到定州才是第二步,他要拿到当拿的信物,还有父皇给他的筹码,这是他在定州的这月余要做的事。   早前总觉得很远,眼下忽然就至。   周围都是禁军的耳目,这些事没有一件是容易的,要从长计议。   “快到了。”耳边温印的声音传来,李裕才收回思绪,也放下帘栊,转眸看她,“我有些紧张。”   温印笑了笑,早前去侯府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   “外祖母又不吃你……”温印好笑。   李裕叹道,“我想讨外祖母欢心,自然紧张。”   言辞间,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是真到了,温印果真见他深吸一口气。   温印莞尔,“有我在。”   “走吧。”温印起身。   “阿茵。”他伸手牵她,温印停下。   李裕轻咳两声,“看看我衣领有没有正?”   温印会意上前,跪坐在案几对侧,伸手替他整理了衣领,还有衣袖,他以为好了,她轻声道,“等等。”   温印出声,他坐回去。   温印又伸手替他理了理头发,正了正玉簪,而后温声道,“好了。”   嗯,他心中也舒坦了,像,夫妻之间了。   李裕嘴角微微勾了勾。   ……   李裕扶了温印下马车,娄府外已经有人在等候。   “表小姐,表姑爷。”鲁伯口中的这声称呼,李裕听起来有些拗口,但对方叫殿下也不妥,也只能是表姑爷契合。   “鲁伯,周妈。”温印出声问候。   周妈也朝温印和李裕福了福身,“表小姐,表姑爷。”   鲁伯是娄府老宅的管家,周妈是老夫人跟前的管事妈妈。   “老夫人在等了,表小姐,表姑爷,这边请。”周妈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周妈这么说合适。   “好。”温印应声,李裕牵了她一道入内。   如今,在旁人跟前,李裕牵她也不会觉得哪里不妥,已经习惯了。   娄府早前虽是侯爵门第,但勉强只算半个高门邸户,因为是医家出身承袭的爵位,也不是世袭,后来娄家经商,又多了些市井气和铜钱气,所以整个娄府的府邸不像侯府一样充满底蕴,而更像……东拼西凑的景致,以及商家特有的金粉和富贵气。   “怎么样?”温印问他。   他斟酌,“看得出是商户。”   温印笑了笑,没戳穿,继续同他道,“这是娄家祖上传下来的宅子,一直是这幅模样。”   “你早前就在这里住了三年?”李裕好奇。   温印顿了顿,轻嗯一声,又问,“怎么了?”   他看她,“会不习惯吗?”   她会意,“入乡随俗。”   李裕没说旁的了。   这座府邸很宽阔,但路很绕,明明可以径直的长廊,修了很多弯弯绕绕,像是仿着有底蕴的园林和书香门第宅院修的,但应当没求甚解,只照搬了复杂景致,却没有对应的理解,是商户宅院的通病。   若没有人领路,李裕在这处宅子内会走晕。   李裕见温印也晕头转向。   李裕轻笑,“你不是在娄家住了三两年吗?怎么也一幅找不到路的模样。”   温印:“……”   温印尽量平静道,“是要见到外祖母了,心里激动,这里路本来就绕,没留意。”   温印这么说,李裕也没多想。   他也觉得绕。   方才是两人私语,鲁伯并未听到,眼下正好穿过那条弯弯绕绕的长廊,鲁伯开口,“表姑爷,这处是娄家的老宅,是老夫人住这处,还有一处新宅,是东家在住。东家有时会来老宅这处看老夫人,但大都是住新宅的。”   东家,娄长空?   李裕会意,“娄长空不住这里?”   温印轻嗯一声,“他不住,我同我祖母,还有赵暖住这里;他住新宅那边。”   温印正好借此撇清同娄长空的关系。   李裕也反应过来,难怪温印会说同娄长空不熟,他之前不清楚,眼下才知晓,娄家分新老两座宅子,娄长空平日只是来看看,娄家生意上的事忙,娄长空应当见老夫人的时间都不多,那同温印接触得时间可能真的不多。   温印看向鲁伯,朝他摇了摇头。   鲁伯明白,是不提娄长空的事。   倒是李裕问起,“新宅也同老宅一样吗?”   他问起,鲁伯不好不答,“不一样,新宅是参照东家想要的模样修建的,景观,陈设都同老宅不大相同。”   “哦。”李裕应声,虽然娄长空不在,但新宅要是参照娄长空想要的模样修建的,那大抵也能从宅子里看出娄长空是什么性子的人。   鲁伯又道,“东家外出做生意去了,新宅那边大致空着,老夫人有时会去看看,大都在老宅这里。这次表小姐和表姑爷来,也是在老宅这处落脚。”   温印看了看鲁伯,没说旁的。   她其实也住不惯老宅,光是方才弯弯曲曲的长廊就让她有些晕,但新宅是娄长空住的,这里还有个醋坛子在,怎么能合理搬去娄长空那里……   即便搬去,也总不能住娄长空的屋子,李裕能将那处拆了。   温印胡思乱想着,已经行至外祖母苑中了。   周妈已经先一步入了外阁间中,“老夫人,表小姐和表姑爷到了。”   区(ou)老夫人放下手中书册,抬眸看向苑中的温印与李裕,尤其是李裕这里……   作者有话说:   鱼宝宝:我怎么觉得你对老宅不熟……   女鹅:没有,你错觉   ***   凌晨还有一更,可以不等明早看   这章开始有周末红包,记得吐泡泡,好快,又一周了   *   有虫,晚点捉,先写去了 第073章 外祖母   温印的外祖母姓区。   永安侯府口中的娄家老太太, 便是区老夫人。   区老夫人正看着书册,周妈上前说起的时候,区老夫人刚好抬眸。   区老夫人年纪大了, 但模样很干练。   看到区老夫人的第一眼,李裕就明白了温印早前说的, 祖母和外祖母都很精明,但是全然不同的精明。   侯府老夫人的精明, 是睿智,温和, 慈眉善目;而区老夫人的精明是干练, 雷厉风行, 不易糊弄的那种。   而且,区老夫人年轻时候应当也是美人胚子,温印同区老夫人的感觉很像。   “外祖母。”温印上前。   娄家的明显没有侯府那么多礼数,温印在区老夫人也随意的多。   入乡随俗,李裕记得温印提起过。   李裕依葫芦画瓢,“李裕见过外祖母。”   区老夫人先前就仔细打量过他,只是离得远, 但远远能看见他同温印两人走在一处,他略高温印一些,体型匀称, 倒是有些宛如璧人的模样, 也登对。   等入了屋中,区老夫人才看清李裕的模样。   清朗俊逸,少年气, 也讨喜……   但还要再看看。   区老夫人道, “坐吧。”   李裕从善如流。   他这趟能从京中来定州, 是外祖母拿了娄家的几处存粮换来的。他也听温印说起过,娄家一直是在外祖母在一手操持,外祖母能主内也能主外,同旁的内宅妇人不同,单凭她能从李坦这里要到筹码,外祖母就不一般。   “这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吧?”区老夫人是朝李裕问起的,“听说还病着。”   温印看向李裕。   李裕恭敬道,“不辛苦,这一路都有阿茵在照顾……”   很聪明,知晓在她跟前说起温印。   区老夫人笑了笑,四两拨千斤,“我们温印也从小是宝贝疙瘩,什么时候会照顾人了?”   李裕:“……”   来就将他的军,是要看他反应。   李裕心知肚明。   李裕笑了笑,不置可否,区老夫人一直打量他反应。   李裕大方看向温印。   这里是娄家,温印有数。   果然四目相视,温印刚要开口解围,区老夫人便转眸看向温印,“好容易来一趟,你们这一路风尘仆仆也累了,快黄昏了,都去屋中换身衣裳吧,晚些过来外祖母这里一起吃饭,让人做了你爱吃的。”   温印应好。   李裕也应是。   温印凑近区老夫人跟前,悄声道,“外祖母,我屋中,在哪里呀?”   她都没怎么在老宅住过,总要问清楚,否则李裕问起住哪里,她都不知道,会露馅儿。   区老夫人轻声道,“山河苑。”   “哦~”温印这才起身,俏皮道,“那我们先回苑中换身衣服,晚些再来外祖母这里。”   李裕也朝区老夫人拱手。   温印牵了李裕离开外阁间。   区老夫人看在眼里,看着两人并肩离开,又一面说着话的背影,区老夫人目光略微出神……   去往山河苑的路上,李裕转眸看向温印。   这好像,还是为数不多的温印主动牵他的时候……   李裕没有特意问起,是怕她松手。   这里是娄家,应当是方才外祖母特意看他反应,温印怕他想旁的,所以一直主动牵着他。   山河苑不远,就在外祖母的苑子相邻的苑落。   但去山河苑的一路,李裕见温印虽然没动声色,但目光也在一路打量着周遭,像是一路都跟着周妈在走,她自己也有些懵懵的。   李裕打趣,“你真住这儿?”   温印:“……”   “不然呢?”温印轻声。   李裕笑了笑,没说旁的了。   只是入了山河苑中,温印也同他一样,环顾四周。她大多时间都在看生意上的事,在新宅那处,老宅这处很少来,来也是去外祖母那里,住在外祖母苑中的东暖阁里,离得近。   再后来的时间,她几乎都不在定州。   别说对山河苑,就是娄家老宅她也都不熟悉……   山河苑内里的陈设,布置,她一眼看过去都是茫然的,倒是新宅那处她要熟悉得多。   马上就黄昏了,换身衣裳就要去外祖母那处一道用晚饭。   李裕先去沐浴。   温印就在屋中四下看看,也熟悉下屋中各处,但温印刚行至书架前,便听到李裕在耳房中唤她。   温印循声入内。   这些时日已经熟络了,而且早前李裕昏迷的时候,也是她在照看,李裕在浴桶中沐浴,她也没怎么避讳了。   “怎么了?”她知晓他不好意思唤旁人,尤其是清维几人,安润又去见妹妹去了,不在跟前。   “我没看到浴巾。”李裕说起。   “在左边的柜子里,伸手就能够到。”温印想也没想就随口说了声,李裕诧异看她,“左边没柜子。”   温印:“……”   她记成新宅里了,温印懊恼。   温印支吾道,“哦,隔得有些久,我忘了,我去看看,你先洗。”   李裕照做,但温印自己的屋中的东西,温印自己似是都不怎么清楚的模样……   李裕看了看她。   终于,温印找到了浴巾放何处,折回放在他身侧,“有事唤我。”   等从耳房出来,温□□中才长舒一口气,又连忙唤了周妈一声。周妈上前,温印低声道,“周妈,快大致告诉我,屋内的东西都怎么放的?”   周妈微讶,领着她在屋中快速看了看,因为是快速看了看,温印也没看细致,就知晓书册在哪里,茶杯在哪里,茶具在哪里等等……   等李裕从耳房出来时,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春衫。   忽然之间,整个人就似从冬日过度到了春日,精神了许多。   他本就生得俊朗,五官精致,换了这身衣裳,稍稍褪去了些少年气……   温印看他的时候怔了怔。   李裕轻声道,“我好了,你去吧。”   温印轻嗯一声,没说旁的。   李裕出来时,已经有粗使的小丫鬟去耳房换水。等温印去到耳房的时候,水已经换好了。   温印一面心中忐忑着,一面入了浴桶之中。温印意识到如果要在定州呆这月余,光是在山河苑这里恐怕都要露馅,她在定州的时候,压根儿就没在老宅住几日。   那时候宇博夭折,外祖母怕触景生情,一直住在定州城外的别苑里,她刚到定州的时候就一直在别苑里陪着外祖母,陪了一段时间。   后来有了娄长空这个身份,外祖母就让人在定州重新置了新宅,简单布置了,清新典雅。她在新宅之中就一直用的娄长空这个身份,旁人都以为温印和外祖母在城郊别苑,但其实那段时间外祖母要教她经商之事,所以大都在新宅中陪着她。   她总共没去过老宅几日……   年幼时她虽然也来老宅小住过,但因为年纪小,大都在祖母苑中的东暖阁暂住,小时候的事也大抵记不清了。她的方位感算好的,但如果不是常住,老宅这处似迷宫一般的路她也记不住。   她是,安润,清维几人也是。   温□□中唏嘘着,在定州的这月余,她只能时刻警醒着,眼下最好先拿两日熟悉苑中,再隔几日熟悉老宅这处。   温印越发想回新宅了。   ……   内屋里,李裕一面等温印沐浴完,一面在屋中四处看看。   这处叫山河苑。   其实李裕不大觉得像温印会喜欢的名字。温印喜欢的,是随意想到的腊初,下下这样不顺口,但好记的名字。   这一趟他们从京中到定州,没有带太多东西,都是些日常的用度和衣物。   安润见妹妹去了,清维同周妈在一处说话,鱼跃,塘间和宝燕在各处打点,李裕在外阁间的书架前驻足,逐次看过去,眉头微微拢紧。   这一路上,他记得温印喜欢看的都是各处的游记,各地的风土人情纪实,有时也会看看话本子打发时间,但这里的……   《女学》《女戒》,李裕想笑。   他不觉得这是温印会看的书。   而且,他觉得这整个书架都不应当是温印的书架,而是想象中旁的京中贵女的书架,甚至这个书架还让他生出错觉来,这根本就不是温印的房间。   温印在这里三年,就算当初回京时,让安润等人将东西都带回京中了,也不应当什么都没留下,他逐次看过所有书册的名字,都不像她会看的。   做样子的?   李裕伸手翻出其中两三本,快速翻完。   没有任何字迹。   他记得温印看书都是有笔记的。   温印看书认真,而且习惯在书上做批注,这是温印读书的习惯。   这些书册上都没有任何字迹,还有不少都是新的,次新的,温印应当都没自己看过,是做摆设用的。   李裕能想到的,只能是温印早前的东西都被搬走了,娄府怕这处空旷,所以让人自行填的书架。   李裕笑了笑,继续在屋中各处看着。   定州偏南,眼下已经有迎春花卉摆放在屋中了。同在离院时候一样,温印喜欢屋子里有生气。   香炉里,也是腊梅味道的熏香。   这些倒是温印喜欢的。   李裕心中这才升起一股熟悉感。   李裕推开窗户,窗户正好能看到后苑中。后苑中的花草不少,初春时节也在慢慢复苏,但李裕仔细看过去,没有一株是腊梅……   温印最喜欢腊梅,因为喜欢赏梅,甚至要人重修梅苑中的思楚亭;在侯府的寝苑里,她也都是让人种的腊梅树;就连岳父的书斋苑中都被她偷偷栽了腊梅树,但这里却不是?   方才看外祖母的模样,明显宠爱她。   以娄家的家底,不说几株腊梅树,就是放两颗镀金的腊梅树都不在话下。   兴许,这处是娄家,究竟是客居,温印不显露也有可能……   “喵~”李裕听到了下下的声音,是下下在他脚下蹭了蹭。   忽然到陌生环境,下下应当是溜达了一圈又回来了,然后寻他,才有安全感。   李裕蹲下,伸手摸了摸它,轻声道,“我也是第一次来娄家,分不清东西南北,你是不是也绕晕了?小心找不到回来的路……”   李裕笑了笑,抬眸时,正好见温印从屋中走了出来。   李裕目光微滞。   在离院,温印大都身着素色些的衣裳,慵懒闲适,也不招摇。除却年关那几日都是鲜艳衣裳之外,这还是头一次。但那时尚且是冬日,冬日的衣裳厚,怎么都会显得臃肿。   眼下二月,又在定州,脱去了厚些的衣衫,这一身春衣让人眼前一亮。婀娜身姿,玲珑韵致,更衬得颜若渥丹,姿色卓然。   见之动人心魄,移目心有不舍……   一人一猫都这么呆呆看着她,正好温印上前,俯身看他,身上还有清淡的皂角香气混合着腊梅花香,“走吧,去见外祖母吧。”   李裕轻嗯一声,没怎么看她,轻声道,“蹲久了。”   温印伸手牵他起身。   他唇畔微微牵了牵,她伸手牵他起身,他顺势没松开了,温印便一路牵她去的外祖母苑中。   应当是到了定州,眼下在娄府的缘故,虽然府外府内都驻守了禁军,但比在路上,困在马车中的一方天地要自由多了。   温印同他说起外祖母和娄家的事,也同他说外祖母人很好,不用想那么多。   他一面应声,一面伸手撩起花枝,习惯了在她说话不看路的时候,替她善后。   但这次撩起花枝,李裕好像觉得,他又高了温印一些了。   李裕笑了笑。   ***   原本初次来长辈家中,都是男子同长辈家中的男子一处说话,女子见女眷,但娄家除了娄长空没有旁的男子了,娄长空又不在,所以李裕同温印一道在区老夫人跟前说话,也一道用饭。   温印给李裕夹菜,“这个你不是喜欢吗?多吃一点。”   “还有这个。”   李裕轻嗯。   区老夫人一直看着他们两人。   “好了,阿茵,我吃不了那么多。”李裕不得不提醒。   温印微讶,“你不是一顿要吃三碗饭吗?”   李裕:“……”   李裕轻叹,“阿茵,外祖母还在呢。”   “外祖母在不用矜持呀,想吃多少吃多少。”温印补了句。   李裕:“……”   李裕觉得他在外祖母心中的印象怕是抹不去了,但李裕还是没恼,只是安静将温印给他夹的菜都默默吃完,没说旁的,也没吱声。   区老夫人一直打量着他。   李裕虽然年少,但很有教养。她问他的话,他会应答自如,他人也很聪明,清楚知晓哪些话当避过,哪些话当应声,年纪虽小,却很有主见。   虽然宫中才出了早前事,于他而言,算祸从天降,他从早前的天之骄子跌落尘泥,但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有郁郁不得志,眼神中也藏了东西。   区老夫人见李裕的时间一共也没多长,心中却拿捏了几分。   而在李裕这处,一顿饭的功夫,也慢慢在摸清外祖母的性子。   外祖母能独自一人撑起娄家,身上有商家的魄力,又没世家那么多规矩。在侯府的时候,要恪守食不言寝不语,但区老夫人同温印一处,则不会。   温印也明显在外祖母跟前没那么拘谨,就像普通人家的百姓一样,会同外祖母吃饭时说话,也会打趣。   外祖母也会问他的话。   他也入乡随俗。   虽然外祖母也有时候会特意说话试探他,却都不大为难,他也如实应声。   两人有交锋,但大都点到为止,而后其乐融融……   等晚饭差不多用完,又用了些饭后的水果,区老夫人起身,说要散步消食。   李裕知晓区老夫人有饭后散步消食的习惯,温印同他说起过。李裕心中也清楚,外祖母是有话想单独同温印说。   李裕适时开口,“外祖母,今日最后一段入城的路,马车有些颠簸,眼下有些不舒服,我想先回屋中睡会儿,外祖母勿怪。”   区老夫人颔首。   是聪明,且留余地。   等李裕回了山河苑,温印挽着外祖母一道在苑中消食散步,区老夫人一面走,一面问起,“娄长空的事,你同李裕说了吗?”   温印摇头,“还没有。”   温印轻声道,“娄家的事,要先问外祖母一声。”   区老夫人应道,“外祖母同你说过的,你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就是。外祖母将娄家都给你了,你就做主,你想告诉他,不想告诉他,都循着自己心意就好,外祖母没意见。”   温印见外祖母探究看她,她也如实道,“我想再等等,娄家有别于朝中,不牵涉其中最好。眼下因为我的缘故,这周围都是禁军,已经引人注目了,但到底我只是娄家的外孙女,更深的牵连没有,外祖母又将娄家几处粮仓的存粮都给了户部,李坦这处也暂时不会将娄家如何。我心中,是想将侯府同娄家划开……”   区老夫人看她,“外祖母都说了,娄家都给你了,划这么清楚做什么?”   温印笑道,“不一样,娄家的是外祖母的心血,即便外祖母都给我了,也要慎重。等等再说,也不急在一时。而且,这次李裕来定州确实有事,这月要做的事不少,不想再牵出旁的。”   区老夫人颔首,“眼下娄长空的身份去了苍月,就让老鲁同你们一道,老鲁在定州,旁人总要给些薄面。但你去到何处,保险起见,面纱还是带着,之前没怎么在定州露过面,这月余,能多谨慎些,便多谨慎些。”   “好。”   温印又想起什么,轻声叹道,“外祖母,阿暖她……”   她原本不想在外祖母跟前提赵暖的事,但外祖母这处应当已经知晓了。   区老夫人温声道,“我见过她了。”   温印意外。   “我去见的她。”区老夫人如实道。   温印:“……”   温印很快反应过来,也是,以外祖母的性子,未必会放心赵暖?外祖母会亲自去见赵暖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而柏靳也让外祖母见了赵暖?   虽然不清楚其中细节,那外祖母应当也是刚回的定州。   难怪她早前还觉得奇怪,她刚说起来要定州的事,没隔多久外祖母那边就有了消息。消息来回定州也需要时间,原来那时候外,祖母其实不在定州,就在离京中不远的地方……   区老夫人继续道,“我给她出了些主意,也见了柏靳,柏靳这个人眼界开阔,心思不坏,倒也让人放心。”   温印以为听错。   区老夫人看向她,“阿暖的事日后再说,先同外祖母说说你的事。”   “我,我怎么了?”忽然从赵暖到她这里,温印觉得跳跃有些大,也有些突然,整个人也跟着莫名紧张起来。   区老夫人凝眸看她,“李裕倒是生得标致,你们也般配。”   “外祖母……”温印不知道她怎么忽然来这么一处。   区老夫人继续道,“虽然年少些,但也小不了你两岁,人也沉稳,言谈举止样样都挑不出错,又顾及你,教养也好,人还聪明……”   温印越听越觉得不对。   区老夫人果真道,“他身子还好吗?”   嗯?温印顿了顿,很快反应过来,早前她回京时,冲喜这样的字样都用上了,外祖母肯定是担心的。   温印宽慰,“早前是昏迷了好些时候,腊月初醒的,大夫来看过,说他年少,恢复得也快。眼下咳嗽是因为初一宴时在宫中跪了一个昼夜,受了风寒,来定州的路上又遇刺,但也慢慢好了,没什么大碍……”   温印笑了笑,“外祖母也看到了,活蹦乱跳的,没事了。”   区老夫人也看着她笑了笑,再问了一次,“外祖母是问,他身子还好吗?”   温印:“……”   温印才倏然反应过来外祖母口中问这句话的意思。   温印突然脸红。   区老夫人温和道,“外祖母看得出来他活蹦乱跳的,也没什么大碍,外祖母是觉得他年少,精力旺盛,夜里会不会太折腾你?”   温印:“……”   温印脸红成胭脂色,“没,没有,”   区老夫人继续道,“他看你的时候,什么都写在眼神里,你俩要好,在一处的时候,他怕是会赖着你不放。”   温印摇头,“没有,他有自己的事……”   温□□虚。   区老夫人也是过来人,听温印说到这句,便猜到了些许,老夫人眉头微微皱了皱,“阿茵,成亲几个月了,你同太子到哪一步了?”   作者有话说:   先两更,喊补昨晚的一更,今晚还有两更,不会那么迟了   这章有红包,记得吐泡泡   晚上见 第074章 我的小奶狗   哪, 哪一步……   温印耳根子都瞬间红了,目光也有些闪烁,尽量平和镇定道, “他,他还小……”   只是话音刚落, 温印又觉得哪里不对。   十六七岁怎么会还小,她是语无伦次了。   而且李裕早前就是东宫, 心思比同龄人甚至是旁人都更缜密稳重,说他还小, 根本说不过去。   温印改口, “他, 还不怎么晓事,京中才出了事,他心思都放在朝中局势上。”   言外之意,没开窍。   温印说得心虚。   区老夫人看了看她,见她耳朵都红了,没有再戳破。   温印原本就搀扶着区老夫人,区老夫人听完她说完, 重新开始踱步。   温□□中微舒。   区老夫人边走边道,“阿茵,外祖母没有旁的意思, 外祖母只是想你心中清楚一件事。”   温印看她, “外祖母您说,阿茵听着。”   区老夫人又道,“李裕是人中龙凤, 天生的天子相, 他年少时困于池中, 你同他相互扶持,他也必定会待你一心一意,不会有旁的心思,外祖母并不担心他待你不好。”   温印微怔,外祖母还有下半句。   果真,区老夫人轻声叹道,“但它朝,他做回了太子,日后登基做了天子,便比早前更清楚一件事——皇位不易。正是因为皇位不易,他眼中必然不止与你,有朝中之事,天下之事,百姓之事。国运要兴盛,皇嗣就要繁盛,前朝要制衡,后宫会有多少人?”   温印眸间微滞。   区老夫人继续道,“眼下京中出事,你同李裕阴差阳错在一处,你同他年少相伴,有两人少时的情谊在,他会一直敬你,爱你,对你比对任何人都要好,但他也同样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不会再重蹈覆辙,那你呢,外祖母想知道,你清楚自己要什么吗?”   温印垂眸。   区老夫人看她,“外祖母也相信李裕真心待你,但以他的年纪,阅历,能搬回眼下这局要靠朝中多少臣子,他日后能拗得过这些臣子,能应付得了朝中所有的压力吗?他且年少,还需要历练的地方很多,包括同这些臣子的相处,博弈,但这些都需要时间。”   温印看她。   区老夫人又道,“外祖母不是说他不好,正是因为他很好,外祖母才想你想清楚。”   温印:“……”   区老夫人轻叹道,“朝中出事之前,你爹是不愿意你到宫中的,他也不稀罕这些虚名,只怕你日后委屈;但朝中一旦出事,你爹的身份就先是永安侯,再是你的父亲。永安侯府世袭爵位,深受皇恩,有忠君的责任,做臣子的责任,所以你爹要护着东宫,就必然有取舍,他有他的立场,没有错。但外祖母是商家,娄家可以在灾荒的的时候筹粮,也不会发任何国难财,但外祖母所求同你父亲所求不一样,外祖母只想你们安好。”   “外祖母……”温印低声。   区老夫人继续道,“你惯来有主见,也不是附庸于人的菟丝花,外祖母把娄家交托给你,是想你有底气,清楚自己要什么,喜欢自己喜欢的人,做自己喜欢的事,不受制约,不被束缚,这是外祖母所求。”   “阿茵知道了,外祖母。”温印轻声。   区老夫人这才眸间缓和,“那就先回去看看吧,瞧着模样,怕是有些水土不服。”   “好。”温印应声。   ***   回山河苑的路上,温印都在想外祖母的话。   这些事放在几个月前,她是没想过那么多。   起初是京中忽然来了禁军,接她回京中,说是天家下旨让她同李裕成亲冲喜,她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想要确认的是祖母,爹还有家中上下安危;后来到了京中,家中有白事,她才知晓是哥哥拿自己的性命救了李裕的性命。   祖母告诉她朝中之事的纷繁复杂,让她照顾好李裕;她初见李裕时,想过最多的,是他的命是哥哥换来的,哥哥想让他好好活下去,她也要让他好好活下去。   于是从那时候起,一步一步走到眼下。   外祖母方才说的那些话,她早前没想过,因为与她而言,等有一日尘埃落定,她可以继续做她的娄长空,她根本没考虑过旁的;但慢慢的,因为李裕的缘故,好像有些东西在悄悄改变着。   外祖母今日提起的所有事情,都让她心里烦乱,但也让她重新慎重去考量这些时日来,一直因为紧张而抛在脑后的事情。她一直没有告诉李裕她就是娄长空,因为娄长空这个身份,是她的退路……   原本没有李裕,她日后一定会是娄长空。   但从离院那日,她用毛巾给他擦拭脸上的粉与胭脂起,原本的轨迹在悄然间慢慢改变着。   她脑海中会不由浮现出上元灯会时,认真专注,绞尽脑汁猜中了九九八十一道灯谜的年少,拎着那盏耀眼的花灯,脸上都是干净清澈的笑意;   也会想起她同龙凤胎打雪仗的时候,雪球接连朝她飞来,他会穿着大氅挡在她身前,用手接住雪球,也会从她头上取下耳套,温和同她说,换他来,她笑不可抑;   还会想起密道里,他一手牵着她的手,一手拿着火把,一边护着她,一边走在前方,一步步往下探索;也会在危险的时候抱着她,让她别怕,也让她别看;从密道折回时,还会心照不宣走在前方,一直伸手拉着她,没说旁的。   年关时,他会背着她‘散步消食’,也陪她看年关烟火,她让他背她到天亮,他想也不想就应声;她也记起守岁烟花绽放时,她俯身亲他,他也伸手抱着她,她脑海里仿佛空空得什么都没想,只记得唇边的记忆,带着特有的樱桃甜意……   他会在遭遇刺客行刺时,不顾性命扑倒她;也会在赏梅阁的时候抱起她,闹着要听她唤声鱼宝宝才松手;还会在元城一起做完那盏八瓣花灯后,当微光映在侧颊时,阖眸吻上她唇间,同年关时候一样,没有理由,也不需要旁的理由……   温印不知不觉缓下脚步,也不知不觉发现在老宅中走错了路。   原本很近的路,她也不知道绕到了何处,就随意寻了一处坐下,出神想着方才没想完,也没想明白的事。   ***   “老夫人。”等区老夫人回了苑中,周妈迎了上来,没见温印同她一处,“东家回了?”   周妈还是习惯开口唤声东家。这三年都是这般唤的,今日忽然改口,周妈一时有些不习惯,好几次都险些喊错。   区老夫人轻嗯一声。   “东家的事,老夫人操心了。”周妈扶她坐下。周妈口中的东家是温印,二小姐是赵暖。   区老夫人轻声道,“她一惯聪明,我一提,她就知晓我要说什么。”   周妈看了看她,低声道,“老夫人是不喜欢表姑爷吗?”   区老夫人应道,“喜欢。”   周妈这才笑起来,“老奴看老夫人也喜欢表姑爷。”   区老夫人也笑,“这孩子不错。”   周妈又道,“老奴看东家同表姑爷也要好。”   区老夫人轻声道,“是啊,年少时候喜欢就是单纯的喜欢,不参杂旁的东西,就是看他们要好,才要提醒她一声。我今日同她说这些话,是要她自己想清楚,而不是浑浑噩噩被时局推着走,被永安侯府推着走。她真正思量过,她再要怎么做,才都是她自己的抉择,而不是喜欢的和当做的混为一处,也不应当一处,她自己想清楚了,我这个做外祖母的才能帮她。”   周妈知晓老夫人用心良苦。   周妈又问道,“那二小姐呢?”   区老夫人微楞,“她不一样。”   周妈接过茶盏,奉在老夫人身侧的茶几上。   区老夫人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继续道,“阿茵与阿暖不一样,阿茵独立,有主见,遇事也沉稳泰然;阿暖则是另一幅性子。柏靳和李裕也不同,柏靳比李裕成熟,原本也手握苍月朝中大权,权势稳固;而李裕年少,阅历也少,还有很多路要走,等他经历完了这些,才是真正的东宫。所以要提醒阿茵的,同提醒阿暖不同……”   周妈好奇,“那老夫人提醒二小姐什么了?”   区老夫人放下茶盏,摇头道,“像柏靳这样的人,身边清净,平日里出使别国都只带一只猫,一个脑子清楚的人,这次却破例带了她;她是喜欢哭,但哭归哭,性子倔,却还会跟着柏靳一道走,是心里信赖他,你说我该提醒什么?”   周妈摇头,“老奴哪里猜得到老夫人的心思呢?”   想起赵暖,区老夫人头疼,“我只有提醒她,主动些,温水煮青蛙。”   ***   温印回苑中都是夜深了,内屋里灯盏还亮着,不像只有一盏夜灯的样子。   温印撩起帘栊回了屋中,见李裕在小榻前的案几旁坐着,手中百无聊赖得翻着书册,见她终于回来,好似才舒了口气。   “你怎么还没睡,不是不舒服吗?”温印问起。   李裕看她,温声道,“我在等你啊,我没不舒服,我是看外祖母有话要同你单独说,所以先回来了。”   温印这才会意。   温印轻声道,“怎么了?”   李裕应道,“你先去洗漱沐浴吧,等出来再同你说。”   温印狐疑看他。   李裕笑道,“我真有事。”   温印这才起身。   见温印撩起帘栊入了耳房,李裕这才从一侧衣裳掩盖下,拿出了那壶酒笑了笑,等她等了一晚上了,外祖母同她说了多少话啊……   等温印入了耳房才发现耳房中的水汽淡了,李裕应当很早之前就洗过,又出来内屋坐了很久等她,一直等到眼下。   她不知道李裕什么,但方才看着他,会想起外祖母问起她的话,他笑着看她时,她也会莫名心跳。   浴桶中,温印轻叹,而后屏气,沉到了水中,在温水里什么都不想,慢慢放空。   对,明日再想。   她浮出水面,慢慢靠在浴桶边沿。   ……   等温印出来时,已经过了许久。   好几次,李裕看着屋中的铜壶滴漏都想去耳房寻她,都来都忍住了。   终于见温印从耳房出来,她这一次呆得时间很长,睡下的青丝也有些湿漉漉的,没擦干,手中还拿着毛巾。   “方才想事情去了。”她如实说起。   李裕没说旁的,从她手中接过毛巾,牵她在小榻前坐着,耐性给她擦头,一面应道,“你再不出来,我都睡着了。”   “到底什么事情啊?”她问起。   “擦干头发再说。”李裕神神秘秘的。   他从黄昏前后一直等她等到现在,等头发终于擦完,温印用木簪绾起头发看他,眸间歉意。   李裕这才从一侧的衣裳里拿了一个酒壶出来。   温印眨了眨眼,他等她这么久,就是……   温印认真道,“李裕,你病还没好,谁给你偷偷拿的酒,是安润吗?”   李裕:“……”   温印知晓猜中。   李裕知晓温印的日常管束再次开始。   “你还病着,他给你拿这些东西,安……”温印刚开口,李裕连忙打断,“阿茵,是我让安润准备,今日是我生辰。”   温印怔住。   李裕似是也有些害羞,“也没旁的东西了,就让安润帮忙备了壶酒。”   温印眸间歉意,“今日不是二月初九吗?”   她记得是三月,但只有模糊的印象……   李裕笑道,“阿茵,二月初九是我生辰。”   温印轻叹,“我没听说起过。”   “你也没问过我……”李裕稍许委屈。   温印看了看他,温声道,“生辰快乐,李裕。”   李裕才又笑了笑,他笑起来很好看,清逸俊朗,少年气,眸间没有参杂旁的东西……   但这样的生辰有些冷清了,温印轻声道,“日后补过一个。”   李裕目光温和,“不用,今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而且,你不是还在吗?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也有你在啊。”   温印看着他,喉间忽的哽咽,却还是笑道,“也是。”   李裕也跟着笑起来,温印总是这样,出乎意料。   温印莞尔。   李裕郑重其事,“我十七了!”   温印似恍然大悟,“恭喜你,又涨了一岁。”   李裕:“……”   又是这种语气,李裕一脸恼火,不满模样。   温印忍不住低眉笑了笑,而后才抬眸看她,“生辰愿望,可以许三个。”   李裕轻笑,“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入乡随俗。”   李裕笑开,凝眸看她,“那第一个,希望父皇龙体安康。”   温印看他,眸间笑意。   李裕继续道,“第二个,希望定州这一趟顺利,希望一切顺利,希望尽早回到从前。”   他正要开口说第三个愿望,温印伸手捂住他嘴角,唇畔微微牵了牵,“最后一个别说出来,要在心里,说不出来不灵验了。”   李裕恍然大悟,差一点就说漏了。   李裕看着她,笑着应声,“说完了。”   李裕开始兴致勃勃斟酒。   “安润拿得酒?”温印问起。   “嗯。”李裕颔首。   温印闻了闻,“是许府酒庄的酒。”   她早前应当尝过这种酒,但忘了是哪一种,安润给李裕拿的酒应该不会烈,也不会上头,许府酒庄有这样的酒。   温印没想旁的。   “生辰这天,要说些开心的事。”温印打趣。   李裕应道,“今日见了外祖母,我挺开心的……”   李裕不知道算没算说明白。   温印托腮看他,“以前呢,说说以前吧,我想听。”   早前在侯府,爹说了不少她的事,她倒是没听过李裕早前的事。李裕很少提起早前,但许是今日是他生辰,周遭又没有旁的人缘故,两人的话匣子都慢慢打开,说了许多话。   早前就入夜已久,眼下夜色已深。   不知不觉间,温印才发现壶中空了。   “该睡了。”温印放下酒壶,好像有些酒意慢慢上头,看他的时候,眼神里带了些许醉意,撑手起身时,眸间微微滞了滞,俯身吻上他额头,“生辰快乐,小奶狗。”   李裕:“……”   李裕轻声,“阿茵,你是不是喝多了?”   今日这壶酒很少,其实也就一人三杯,其实远不像年关时候……   温印原本要起身的,眼下轻声,“没有。”   李裕越发肯定,“去睡吧。”   温印强调,“我真的没喝多,不信吗?”   李裕心中轻叹,“我信。”   一听就是敷衍,温印唤了一声,“安润!”   李裕意外。   安润才硬着头皮入内,原本他不该值日的,但是他给殿下拿了壶酒,估摸着最后会挨夫人的骂,所以一直等着。   好容易等到这个时辰了,觉得过去了,但又听夫人唤他,安润想哭,“夫,夫人……”   温印没骂他,而是道,“再去拿壶酒来。”   安润:“……”   李裕:“……”   “愣着做什么?方才是谁拿的?他让你拿你就拿,我倒是使唤不动你?”温印想要义正言辞的时候,安润哆嗦,一溜烟跑了出去。   李裕轻声叹道,“温印,你……”   温印看他。   李裕头疼,不得不改口,“你没喝多……”   温印唇畔微微扬了扬,“小奶狗。”   她没喝多,没睡迷糊是不会这么叫他的,李裕奈何。   她指尖抚上他脸颊,暧昧道,“我的小奶狗。”   ***   酒窖处,安润上前,“夫人还要一壶酒,别拿年份太高的,也别拿太浓的,也别太烈的,就刚才的红缨就好了……”   红缨最舒缓,也不醉人。   许府酒庄的酒,有特别之处,喝起来口感些许诧异,但醉不醉人差很远。   安润说完,酒窖的小厮挠了挠头,“可是安姑娘,你早前拿的那户不是红缨啊。”   安润倒吸一口凉气,“你,你是不是看错了?”   小厮摇头,“真的,你看,红缨都在这里,你刚才拿的……”   小厮找了找酒窖处,终于看到了空隙,“哦,你刚才拿的是十年春。”   十,十年春?   安润揪头发,他拿的是十年春?!   “你怎么不提醒我?”安润微恼。   小厮也无奈,“安姑娘,您自己拿的呀,再说了表小姐和表姑爷要十年春不也对吗?”   安润觉得自己的头马上要保不住了,快步往山河苑去的时候,见山河苑内屋的灯都熄了,只剩一盏夜灯……   安润想死的心都有了。   ***   内屋中,两人就在案几后并肩坐着,同年关时候一样,慢慢接吻,除了接吻,没有旁的。一侧的夜灯映照在脸上,剪影出柔和动人的轮廓,微微睁眼时,才觉得方才脑海中一片空白。   四目相视里,温印轻声道,“我腿麻了。”   他心中唏嘘,轻声道,“是,(亲得)有些久……”   他伸手替她揉了揉小腿,轻声道,“这样好些了吗?”   她摇头。   “这里呢?”他又揉了揉别处。   她看他。   他忽然意识到不妥。   “去睡吧,太晚了。”他轻声。   她如实道,“起不来。”   李裕看了看他,俯身抱起她,她脚下凌空,遂也揽上他后颈,一面靠着他。   他心中微暖。   很快到了床榻边,他放下她,“阿茵,松手……”   她的手还挂在他颈后。   温印没有松手,四目相视里,呼吸间都是方才的酒意撩人,她轻声道,“早前的话本子,真的只看了接吻吗?”   他愣住,没应声。   她继续问,“旁的真的没看过吗?”   他如实道,“看过,看得不多……”   他想亲她,就在这里,就在当下,就在她搂他后颈同他说话的时候。   早前他只是以为她喝醉了,但眼下,他自己也意识到酒意上头,那壶酒并不多,但比旁的酒醉人,不怪方才温印会这样……   他也想亲她,很想亲她。   她指尖再次抚上他脸颊,轻声道,“小奶狗,你,一直不长大好不好?不长大,就一直做我一个人的小奶狗。”   他看着她,她凝眸看他。   他心跳似是偷停了一拍,喉间轻咽,“温印。”   她双臂揽近他,唇畔贴近他唇畔,温声道,“你说好,我就亲你。”   他攥紧指尖,“好”字还没出口,她先吻上他唇间……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完了,晚安,这章还有周末红包,记得吐泡泡   明天12:00一起发   走剧情前腻味两章   明天见 第075章 不速之客   他脑袋空空的, 好像什么都没想,就这样自然而然,唇间相触。   没去想时间, 也没有顾及时间。单纯,简单, 慢慢阖眸吻在一处,又默契得, 不知何时同时分开。   而后的四目相视里,眸间含韵, 打量着对方, 却都没怎么说话。   她揽上他后颈, 他也不得不撑手在她两侧,方才的接吻过后,仿佛呼吸里都沾染了说不清的微妙意味……   二月的定州,春雨绵绵。   窗外的夜雨轻轻拍打在窗棂上,滴答滴答的声音,似加快心跳声一般,毫无规律可言。   四目相视里, 换他俯身吻上她唇间。   雨声扰乱了心中原本就漾起的涟漪,又如同这场夜雨,不知何时会停下, 或是何时当停下。   亲吻中, 他缓缓伸手抚上她腰间。   她眸间微滞。   他下意识握了握,也察觉她愣住,遂吻得更深。   她口中的呢喃被抑回喉间。   夜雨自屋檐滴落, 积雨也压满了池中水车, 池中水车“噗嗤”一声碾过, 她亦翻身将他压下,俯身看他。   青丝半垂在她肩头,几缕从耳后垂下的墨发悠悠拂过他脸颊,他抚上她腰间的手不由松开,一颗心好似也跟着跃出胸膛……   “阿茵。”酒意天,他声音里沾染了情愫。   她指尖轻轻抚过他唇畔,是特意的……   他看她。   她轻声问道,“东宫早前没有晓事宫女吗?”   他愣住,忽然意识到她问的什么,他如实道,“没有……”   她轻声,“怎么会没有?”   他沉声道,“谁说一定要有?”   温印看他。   他也看她,“我没碰过。”   她眸间并不惊讶,“我知道……”   他喉间轻咽,“为什么?”   她唇畔微微勾了勾,“因为,你是小奶狗啊……”   她一定不知道这三个字从她口中说出的时候,他指尖微滞,也会面红心跳,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俯身亲她。   酒意作祟下,他扣着她不知亲了多久,却又下意识清楚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   她脑海里意识也开始陆续有些模糊,但模糊前又翻身将他压下,换成她俯身亲他。   再等他将她扣在怀中时,她在他怀中慢慢阖眸……   他其实知道他们两人亲了多久,也从没有哪次像眼下这样过。   “温印。”他看她。   她没应声,断断续续的呼吸声传来,她生得很美,脸颊上还挂着绯红,青丝散在枕间,春衫因为刚才的起承松开些许,露出春日光景……   没有一处,不美得动人心魄。   “阿茵。”他想尽量平静。   但他也是男子。   他伸手抚上她腰间,脸色慢慢涨红。   他们成过亲了,不是正常事吗?   “温印,我想……”他出声时,她迷迷糊糊睁眼,眸间懵懵看他,是还没醒。   他心怦怦跳着,见她眨了眨眼,修长的羽睫倾覆,再睁眼时,秀眸惺忪里含了韵致,让人一眼动容。   他心底隐隐蛊惑着,想吻上她唇间,想偷偷同她做欢.愉之事。   这样的念头似是忽然间充斥着心头,却又在临到近处时清醒过来。   他攥紧指尖,克制亲了亲她唇瓣,温声道,“睡吧,太晚了。”   她轻嗯一声。   他心中懊恼叹了叹,不知道方才怎么魔怔了。   等她闭眼,他才起身去了耳房。   他从没像今日一样,浇了许久的冷水也浇不去心底的念头,最后只能用早就半凉的水沐浴清醒。   等他回到屋中时,温印已经在床榻上侧身睡了。   时间有些长了,她脸上的红润已经褪去,但侧身躺着时,依旧很美……   李裕眼下才敢躺下。   但躺下,他也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还是同早前一样,从身后揽着她。只是他各自慢慢高了,早前都埋首在她颈后,眼下都是下颌放在她头顶。   等这样熟悉的姿势抱着她,他仿佛才习惯……   若是她哪天不在,他要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   “李裕。”她忽然开口。   “我在,怎么了?”他以为他吵醒她了,但很快,他才意识到她是在做梦,呓语。   他伸手环紧她,下颚轻轻蹭了蹭她头顶,唇畔微微勾勒,阿茵梦到他了……   “冷吗?”   他终于听清,他不由笑了笑,这个时候了,怎么会冷?   她是梦到早前了。   他吻了吻她发间,轻声道,“以后,别这么亲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她轻嗯一声。   他继续道,“阿茵,你什么时候才不拿我当小奶狗?”   他以为她又要轻嗯一声的时候,她呢喃道,“等你高出我一个半头的时候。”   李裕忽然脸红,以为她醒了。   但很快,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温印?”他试探着唤了一声。   温印微微拢了拢眉头,疲倦道,“李裕,我困了,明日再说。”   他心中微舒,轻声道,“睡吧。”   她转身,靠在他怀中,也伸手在他衣襟中。李裕知晓,她这样便是准备要睡熟了。   李裕轻声道,“快了,没看到,我都高你半个头了吗?”   温印果真再没有动静了。   李裕伸手,揽她在怀中,轻轻吻上她额头,“我记得了,做你一个人的小奶狗。”   李裕笑了笑。   ***   翌日醒来,温印是同李裕睡在一处的。   其实天气慢慢转暖后,两人虽然也会相拥而眠,但也会适当保留些距离。但昨晚,好像早前的距离也没了。她整个人是窝在他怀中的,他也伸手揽紧她腹间。   温印脑袋里还有些昏昏沉沉的,第一个反应是不应该,昨晚安润肯定拿错了酒。   昨晚的事,她隐约都记得。   酒意上头,她亲了李裕好几次,还说了些乱七八糟的小奶狗不长大之类的话,当时她是酒意上头没什么,眼下赶紧起身,从床榻上悄悄下来。   身上的衣裳是完好的,她心中庆幸,小奶狗就是小奶狗,没乱做事……   终于去了耳房洗漱。   宝燕倒了水,她用热毛巾敷了好久的脸,才将昨晚那些乱七八糟的印象都抛到脑后去,只要她不承认,就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不尴尬。   但脸上的热毛巾刚放下,有人从身后抱住她。   她愣住。   转眸见是李裕,“阿茵,早。”   温印:“……”   他似是没留意她懵懵模样,凑近亲了亲她侧颊。   “做,做什么?”温印看他。   “没什么,”他平常到,“等你洗完一道去外祖母那里用早饭。”   温印:“……”   温印不明白眼下老夫老妻的既视感是从何处生出,但他伸手抚了抚她头顶,她从铜镜中见他宠溺笑了笑,“我去外面洗漱等你,不急。”   温印:“……”   等李裕离开耳房,温印眼中还都是疑惑,李裕刚才,是特意进来同她专程招呼一声就走的?   他,他们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   等出了耳房,温印见屏风后的身影是李裕。   李裕应当在屏风后更衣,温印快步出了内屋,怕被他拉过去一起换衣裳。   外阁间内会备一两套衣裳,温印在外阁间的屏风后更衣。   “安润呢?”清维上前时,温印问起。   昨晚的事,她要找安润好好问问。   清维笑道,“安润见她妹妹去了,老夫人给了她几天假,怕是这几日都不在。”   温印:“……”   肯定知道昨晚拿错东西了,比谁都跑得快。   温印没再提旁的。   李裕还在屋中没有出来,温印觉得脚下痒痒的,低头时,才见是下下在蹭她。   “下下。”她蹲下,摸了摸下下的头。   “喵~”下下是想同她一道玩。   这处陌生,下下有陌生感,会粘人。   温印抱起它去了苑中。   温印她小时候也养过猫狗,后来在定州是因为怕猫狗识人,如果见到她和见到娄长空都是一样的亲近反应,她的身份很容易穿帮。   所以在定州时,新宅没养旁的宠物,就养了一只会学舌的鹦鹉。   但那时候赵暖有一只猫,她都没怎么同赵暖那只猫亲近,不像眼下,一直同下下在一处。   下下被她摸得很舒服,舒服得眯着眼睛,抬着下巴迎合。   正好,李裕也换了衣裳出来。   听到脚步声,温印转眸看他,微微愣住。   也不知是不是他昨日生辰的缘故,她莫名觉得他长大了,好像就这一岁的前后两日就高大了不少……   昨晚在床榻上拥吻的场景一闪而过,温印挪开目光,没看他,“走吧。”   抱着怀中的下下转身,他没动,指尖轻轻牵了牵她衣袖。   温印转头,“怎么了?”   他伸手抚了抚衣领,轻声道,“我衣领是不是歪了?”   她认真看了看,“没有啊。”   李裕从她怀中接过下下,温声道,“你再看看,稍后要见外祖母,你帮我整理一下。”   温印会意。   他抱着下下,她替他理了理衣领,其实原本也挺好,只是稍微做了调整,顺道抚了抚肩侧,“好了。”   “头发和玉簪呢?”他还没加冠,早前在东宫,正式的场合会玉冠束发,眼下十七八岁,也就玉簪束发。   温印看了看,确实替他拢了拢头发上的毛躁之处。   他真的长高了,头顶处,她都需轻轻垫脚才能够得着了……   温印整理完,口中的“好了”两个字还没出口,踮起的脚尖也才刚放回,他笑着凑近,吻了吻她脸颊,“走了。”   温印才反应过来他是特意的。   李裕已经将下下递给鱼跃,然后牵了她的手出了苑中。   温印刚想开口,但两人都愣住,才见苑外都是禁军,而且陆续还有禁军往苑中这处来。   以前在离院就是,每隔一处便有禁军值守,离院中到处都是禁军;早前去侯府小住的三两日也是,整个永安侯府都塞满了禁军;更勿说从京中来定州的一路。   原本,昨日以为这些禁军都值守在娄府老宅外,但眼下看,是昨日没来得及调整,日后,还是不会给他留空隙与余地的……   娄家与永安侯府不同,永安侯在朝中,但娄家是商户。眼下老宅内外都是禁军,还不知周遭多少议论声,和人心惶惶。   李裕方才逗她的小趣意也渐渐在眸间隐去,歉意朝她道,“对不住外祖母了,把老宅这处弄得乌烟瘴气。”   温印笑了笑,没说旁的,继续往前走。   李裕跟上,见她没应声,又问起,“笑什么?”   “没有。”但她还是在笑。   “阿茵。”李裕看她。   温印看他,温声道,“你要是真在外祖母面前说这些见外话,她会不高兴的。”   李裕:“……”   温印转身,李裕认真问道,“那在外祖母跟前要怎么样?”   温印莞尔,“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带过其他外孙女婿来看过外祖母,下次就知道了……”   下次?   李裕方才还好好的脸当下便绿的,才反应过来又被温印逗弄了。   “温印!”李裕微恼。   温印快步跑开,李裕去追她,两人像在离院时闹着玩的时候一样。   只是梅苑宽敞,老宅这处路很绕,温印自己都不熟悉,很快就同李裕撞在一处,还迎面遇上了前来的宋时遇。   看到李裕和温印两人,宋时遇脸都黑了,怎么这么凑巧,他来见李裕,就在这处遇上两人追逐嬉戏。   “公子,夫人。”宋时遇恼火。   “有事?”李裕问起。   温印早前还没什么,后来听完李裕完整说起对宋时遇后,每次见到宋时遇,果真都见他一幅恼火又奈何的模样面对李裕;而李裕就是这幅漫不经心,爱答不理的样子。   宋时遇拱手,“是,有事同公子商议。”   宋时遇平日里巴不得离他远远的,李裕朝温印道,“你先去外祖母那里,我稍后来。”   温印应道,“路有些绕,我好像找不到路了。”   李裕笑道,“那正好,我也找不到,这样,你先走,我稍后差不多能追上,我们再一起找路?”   温印原本就是打趣的,李裕也接的很好。   两人心照不宣笑了笑。   但宋时遇一点都笑不出来。   等温印离开,李裕转身看向他,他才收起了思绪。   “怎么了?”李裕问起。   宋时遇巴不得赶紧说完就走,“定州返回京中需要时日,东宫让人送了消息来,公子这处最迟三月上旬要启程返京,末将来告诉公子一声,请公子早做打算。”   李裕看他。   宋时遇一直低着头,没听李裕应声,又拱手道,“还请公子提前打算,不要为难末将。”   话音刚落,李裕唤他,“宋时遇。”   宋时遇不由抬头看他,但怎么听他口中的语气怎么有些不对,宋时遇心底顿时有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真,李裕轻声叹道,“这一阵子,可能要辛苦你一些了。”   宋时遇:“……”   李裕踱步上前,“你也知道,我身份特殊,一旦回了京中,就是困死在离院里,哪里都去不了;好容易到了定州,我得每日都出去走走,才不虚此行。”   宋时遇尽量压住心底恼意,继续听他说,“你得同我一道。”   宋时遇:“……”   宋时遇抗拒,“公子,虽然娄家在,但定州城中也不一定就安全,公子尽量避免外出,如果一定要外出,禁军中也有值守的侍卫,会轮流守卫公子安全,不用末将一直同公子一道。”   他才不要。   李裕又感慨,“可是你在,我才觉得安全啊,我要是出事,你不也人头不保吗?宋将军,你还是同我一起吧,毕竟……”   李裕探究般看他,特意道,“定州城也不小,我要是跑了,宋将军怕是就抓不到了。”   宋时遇咬牙,心中窝火。   李裕知晓拿定他,礼貌道,“那宋将军,明日见?但我还没想好明日去哪里,明日再告诉宋将军吧。”   宋时遇:“……”   李裕刚转身,又退了回来,“哦,不对,应该是下午见。”   宋时遇想死的心都有了。   李裕很快撵上温印,温印看他,“这么快?”   李裕笑道,“逗了逗宋时遇。”   “说什么了?”温印好奇。   李裕握拳轻咳两声,“告诉他,在定州的月余,我可能天天出府中去,要他跟着,毕竟,我的性命丢了或是我人丢人,他项上人头都保不了,还是时时刻刻跟着我好。”   温印叹道,“他要真一直跟着你怎么办?”   “他不会。”李裕笃定,“我需要多些时间同他相处,也要多些时间说服他,这段时日最好。”   温印问道,“你的事情呢?”   李裕低声到,“江之礼先我们几日出发,在做准备了,同元城时一样,虽然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但他一定在提前准备。我们昨日才到,定州城内一定守卫森严,他会过几日确认安稳和周全才露面。”   温印会意。   李裕继续道,“这几日尽量多外出,我原本就在离院,好容易来趟定州,就算日日都外出也说得过去,一直留在娄府反倒会引人怀疑,所以尽量多外出,到时候真啊哟突然离府也至于惹人怀疑。”   他都思虑过了。   温印忽然问起,“江之礼,是不是见过安润吗?”   李裕也忽然想起在赵记酒肆的时候,他如实应道,“见过。”   忽得,也不用温印再开口,李裕笑跟着起来,“这样倒是简单了。”   言辞间,两人已经到了区老夫人苑中。   区老夫人已经醒了,周妈说他二人来了,区老夫人才翻下手中账册,温印一眼看到外祖母的模样,就知晓她手中的账册应当有问题。   这两三月她都在京中,娄家的账册都是外祖母在过目。   外祖母年事高了,总有力有不逮的时候。   譬如当下,看了这些账册,明显就连餐桌上的早饭都用不下去。   应当是账册里有些问题。   外祖母原本就干练,尤其是发现账册有问题后,一定不会让这些问题再藏着掖着,所以外祖母要连续一段时间扎在账册这处,用最快的时间将账册看完。   “外祖母。”李裕循礼问候。   李裕也明显发现外祖母的注意力在账册上,用早饭的时候,温印简单同外祖母说起,李裕才到定州,晚些想带李裕去逛逛定州城。   外祖母看向温印,轻声道,“行,你们去吧,长空不在,这些账册我要先替他看完。你们用完就先去吧,让鲁伯跟着你们,他在定州城中熟悉些。”   李裕和温印都应好。   定州城不算大,老宅同新宅也不算远,等出了娄府老宅,鲁伯领了李裕同温印踱步往新宅去。   他们昨日才到定州,今日去旁的地方都不合情理。   定州城内原本就有娄家两处宅子,再如何,新宅也是娄家的府邸,这半日应当都要往新宅去,也算带着表姑爷认路。   温印其实也不太愿意李裕去新宅,总怕露馅儿,于是嘱咐鲁伯提前将主苑和书斋封起来,届时入内,就带李裕在偏厅中歇歇脚,很快就走,不会露出马脚。   而且,从老宅去往新宅要经过闹市,稍后在街中多逛些时间,在新宅待得时间便越少。   温印觉得可行。   路过街市的时候,温印提前同李裕打声招呼,“娄长空不怎么好客,不太喜欢旁人去他自己的私密地方。稍后去他新宅那边,会避开他住的主苑,还有书斋,就去四处看看,偏厅里坐坐就走。”   李裕看得出来她也不怎么想去。   李裕应好。   两人在前,宋时遇似大冤种一般远远跟在身后,看着他俩一会儿在闹市里买买这个,一会儿买买那个,一会儿坐下来喝糖水,一会儿要吃红豆酥。   宋时遇越发想不通,他不在边关保家卫国,在这里做这些事干什么……   定州二月的雨水多,途中下了小雨,李裕替温印撑伞,温印同他走近。   “寻一处避雨?”李裕看她。   温印摇头,“春雨绵绵,不会下很大,但会一直这么下,避不开的,早去早回吧。”   “也好。”李裕应声。   两人撑伞走在雨中,雨不大,顺着伞边滴落,两人一道漫步雨中,李裕护着她,宛如一对璧人。   临到一处,李裕忽然驻足,“在这等我。”   温印接过伞,见他顶着雨去了店铺处,是卖冰糖葫芦的。   温印笑开。   宋时遇头都大了,上去给他递伞不好,不递也不好。   正好身后马车疾驰而过,温印没留神,马车溅了温印一身水。   温印转身,宋时遇也上前,恪尽职守。   马车骤然停下,车窗上的帘栊撩起,陆冠安调侃道,“宋将军,对不住,马车快了些。”   宋时遇看他。   陆冠安才在京中闹了人命出来,但因为是陆国公的儿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宋时遇很不喜欢他,还是出声,“陆公子。”   陆冠安明显没看他了,目光落在温印身上,隐晦得上下打量了一番,“哟,不好意思啊,温印,衣裳弄湿了,隔日,我赔你一件……”   温印没搭理他,宋时遇也听出其中不对,自觉上前挡在温印跟前,“陆公子,这处往来车马多。”   陆冠安玩味笑了笑,看了折回的李裕一眼,放下帘栊,吩咐了声走吧。   “两三年没见温印,倒是出落得越发好看了,可惜了同废太子在一处。”陆冠安明显还在回味。   一侧,同行好友提醒道,“陆冠安,你悠着些,早前才因为抢舞姬闹出人命,陆国公才把你打发出京,替你善后,你眼下还是别在定州惹事的好。”   陆冠安轻哂,“找找乐子罢了,废太子艳.福不浅,令人艳羡。”   马车外,李裕折回,见温印背后的衣裳湿了,李裕上前,“怎么了?”   “没事。”温印轻声道,“看到陆冠安了。”   温印避重就轻,怕李裕恼意。   但陆冠安在京中的名声,李裕不可能没听过。李裕脱下外袍给她披上,“新宅远吗,先去换身衣裳吧,别着凉了。”   温印摇头,“不远。”   宝燕折回去取衣裳,他们往新宅去。   “想什么?”李裕见她出神。   温印如实道,“我在想,之前不是说陆冠安和陆江月晚我们几日出发吗,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李裕应道,“我们路上耽搁过,而且宋时遇求稳,不少路走得慢,这么看,陆家应当一路都在赶路来定州。”   温印更意外,“不是陆江月的婚事吗?陆家这么着急同唐家成亲?”   李裕沉声道,“陆家很有问题。”   而且,问题都撞在一处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先2更,明天补上,这两天实在太太太太忙了,等周五结束手上的事就好啦   再次抱歉   ——————   忘了上周的感谢信,补上感谢在2022-04-19 23:59:54~2022-04-25 23:58: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洛神花茶 4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0660727、小院子 2个;三月奶奶、Camille、江姐儿、迁棂阿、云醒、点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月奶奶 88瓶;没有鱼刺a、Tora、未羊、瑛酱 30瓶;42969009 21瓶;小小灵芝、58360516、45745364、九幽、阿喵、inmosang 20瓶;La lune? 14瓶;卉、汤圆馅、流年终好、穆穆、头发没了ā、比巴拉鸡蛋卷、日光微暖微倾城、透明的猫、48193037 10瓶;风之遥... 9瓶;58529157、56747899 7瓶;黯莫、阿音、瑶瑶、66 6瓶;云醒、拖拖、白桃与香菜、轻易不评论 5瓶;我背到75页了、威风堂堂、maruko 4瓶;倔强的小绵羊。、旖旎、今不见月 3瓶;爱在温柔里生长-、14193282、腱小宝 2瓶;睡珠子、舞小言、居阿梨、欢欢喜喜、苦昼短、橙子、喜欢吃辣条、对月吹闲笛、再见如初、43073375、Eleve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76章 小奶狗与野狗   娄家的新宅就在街市附近, 从刚才遇到陆冠安的地方离开,不多时就到了娄府新宅门口。   这一路有鲁伯在,新宅门口的小厮见了鲁伯便迎了上来。   新宅这处的人早前就知晓表小姐和表姑爷今日回来, 眼下见到有人同鲁伯一处,小厮上前, “表小姐,表姑爷。”   温印颔首。   有鲁伯在, 不需要旁人领路,鲁伯自己就可以带路。   在新宅外, 李裕就瞧见新宅同老宅不同, 老宅的门第讲究富贵大气, 但新宅这处却典雅别致,不说是娄家的宅子,是旁的书香门第府邸他都不会怀疑。   新宅在闹市附近,但这处位置挑得极其讲究。   虽然在闹市,但是闹中取静。   隔过了几条的巷子,再绕道临江的码头附近,幽静而别致, 大隐隐于市,如果这处地方是娄长空本人挑的,那这人一定不会无趣。   入了新宅, 鲁伯领了温印和李裕两人往内去。   虽然在府邸外李裕就有心里准备, 新宅同老宅不同,但见到大门处不怎么走心的铜钱摆设堆积着,应当是商户人家都要考量的招财进宝风水之外, 新宅内里的布置就让人眼前一亮, 处处区别于老宅。   清新淡雅, 简单别致,既有书香气息,也有古朴韵致。   说不好。   但如果是娄长空自己选的布景,这个人一定从小浸淫.书海典籍和园林底蕴里。   越看得多,李裕更越加确认,娄长空和他想象的一样,并非是一个暴发户,而是一个极富典雅气质,又懂寄情山水的人,还有情趣雅致的人……   同这样的人在一处,应当不会无趣。   因为周围的古朴陈设里,还带了些许峰回路转的俏皮。   李裕想起赏梅阁屋中的布置。   他没见过别的姑娘家的闺房,他只见过温印在赏梅阁和侯府寝苑里的陈设,娄长空很懂讨女孩子欢心。   鲁伯一面走,一面同他二人说起新宅内的景致。   李裕一直听着,没怎么出声。   温印也听着,没跟着作声,大多时候都在余光看着李裕,看他什么神色反应,心有戚戚。   毕竟,这处随时可能穿帮,她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醒些。   而李裕的神色也没有多少异样。   温□□中渐渐放下心来。   当初挑选新宅,她就想要闹中取静,但又不希望宅子很大,显得空旷,没有人气,所以同老宅比,新宅这处简单干净,却符合她的心意。   她也住得很舒服。   她大多时间都在新宅这里,比老宅熟悉得多。   鲁伯言辞间,领两人到了客房处。   新宅不大,客房其实也不多,早前外祖母和赵暖也在新宅里住过,所以她宅子中为数不多的几处苑子都还熟悉。   等到了苑中,鲁伯去忙旁的事情,温印和李裕在屋中休息。   温印的衣裳湿了,在内屋的屏风后宽衣。   李裕上前,温声道,“要我帮忙吗?”   温印摇头,“不用。”   春衫还好,她自己就成,若是冬日的衣裳,可能要清维帮衬着些。今日清维在府中,是宝燕跟来的,宝燕回了老宅取衣裳,眼下就只有她和李裕一处。   温印先摘下面纱放在一处,而后才开始宽衣。   外祖母之前提醒过她,在府外的时候尽量用面纱遮容,之前在定州,她以温印的身份露面不多,大都是陪外祖母去寺庙上香,或是元宵灯会这样的场合,大都带了面纱在。   其余时候就是娄长空。   毕竟定州城内见过娄长空的人不少,虽然眼下她换了女装,身姿不同,声音也不用压腔,略施粉黛便近乎少了娄长空的气度,但也怕有熟悉的人认出来。   早前陆冠安是在京中认识,所以隔着面纱能认出她来,也不排除知晓她同李裕一处来了定州城,见到禁军,便知晓是她的缘故。   总归,摘下面纱,又慢慢脱了衣裳,挂在屏风处,这才发现原来不止外裙湿了,里衬也湿了,她原本就怕冷,不由喷嚏一声,方才一路想着陆冠安和娄长空的事没怎么留意,眼下才反应过来,有些凉了。   李裕温声入内,“没事吧。”   她刚好脱了中衣,就剩了肚兜在,李裕刚好看到光滑如玉的后背,还有蝴蝶骨。   温印没想到他会过来,连忙伸手取了衣裳大致披上。   李裕愣了愣,温和道,“我去外面等。”   温印轻舒一口气,昨晚之后,李裕好像同她亲密了很多,听语气,也没有旁的。   很快,李裕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没事吧?”   他是担心她,他知晓她怕冷。   “没事,就是刚见到里面的衣裳也湿了,没留意,有些凉。”温印如实道。   李裕轻声,“刚才听屋中的侍婢说,鲁伯早前让人在耳房备了水,正好宝燕的衣裳还没取来,你先去耳房沐浴,别着凉了,衣裳来了我让宝燕送进来。”   “嗯。”温印轻嗯一声。   “我就在屋中,有事唤我一声。”李裕的脚步声往外。   温印才又松了口气。   屏风后可以直接去耳房,温印披着衣裳去了耳房后。   李裕虽然有时会闹腾,但大抵从不在这些事情让她难做,李裕说在屋中,就不会入内。   温印宽衣,入了浴桶中。   二月的定州,春意出现,耳房中水汽袅袅也不算冷。   宝燕还没来,她知晓往返新宅和老宅需要多长时间,所以知晓宝燕还有些时候,便也不急,正好趁着水暖,在浴桶中多泡一会儿暖一暖。   昨晚睡得晚,这样泡着很舒服。   温印靠在浴桶边缘,仰首看着屋顶处,想起看到陆冠安的事,原本还以为他们能晚上个几日十余日,没想到就前后脚的功夫便到了定州城中。   陆冠安上下打量她的目光里藏了不怀好意,但她倒不怎么担心陆冠安这处。李裕这趟原本就在禁军监视下,处处都要谨慎,宋时遇这处,李裕还要时间,眼下又来了陆冠安,他是怕陆冠安坏事。   陆冠安在京中的名声本就不怎么好,也是出了名的落井下石,好.色之徒,她是在想要怎么撇开陆冠安这里,还有个脑子不怎么好使的陆江月。   陆江月眼高手低,唐家虽然也是百年世家,但世家也分三六九等,唐家这样的世家,陆江月未必见得愿意。   温印微微阖眸,谨慎些终究是没错的。   ……   李裕出了屋中,在外阁间内落座。   他的外袍刚才只是给温印披了会儿,没浸湿,眼下在外阁间中,他穿件中衣也随意。   很快,有屋中侍奉的婢女上前奉茶,“表姑爷,请饮茶。”   他应好。   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很快,能明显尝出这茶泡得不出挑。   一般苑中伺候的婢女,都分近身伺候的婢女和粗使丫鬟。   奉茶的婢女大都不是粗使丫鬟,因为泡茶需要手巧,熟练,还要掌握温度和时间,刚才那杯茶勉强是泡了,但明显不对,应当不是平日里泡茶的侍婢。   李裕没出声。   刚才从门口到客房苑中的一路,他都没见到几个伺候的人,而且大抵都是粗使的丫鬟婆子和小厮,近身伺候的人几乎没见到过,娄长空去苍月了,身边伺候的人也都跟着去苍月了?   这处宅子原本就不大,再加上宅子里没见几个正经伺候的人,不像定州首富的模样。娄家在长风国中也算数一数二的商户,是有些寒碜了。   但看府中的陈设,讲究又别致,也看不出寒碜的意味。   那,除非是娄长空不喜欢身边多人,不喜欢同人打交道。   可娄长空是做生意的人,做生意,就一定会同很多人有生意上的往来,同人打交道是常事,他不应该是不喜欢同人接触的性子。   李裕端起茶盏又轻轻抿一口,心中想道,那只有一条了——这处宅子里藏了秘密,所以越少近身伺候娄长空的人越好。   娄长空要么身边有人,要么身边藏了东西不想让旁人知晓,所以近身伺候的心腹很少。   放下茶盏,李裕看向一侧伺候的婢女,温声道,“有书册可以取些来打发时间吗?”   宝燕应该还要些时候才会来。   “是。”婢女应声。   李裕看得出来,虽然是粗使丫鬟,但是个心思灵敏的,李裕又饮了口茶水。   婢女出了苑中,直接去寻鲁伯,鲁伯正好在安排府中的事,见了她上前,便停了下来,“怎么了?”   婢女如实道,“东家沐浴去了,表姑爷说想要看书打发时间,让奴婢取些书册来,奴婢先来问问鲁伯。”   鲁伯颔首,“去书斋取吧。”   婢女应好,刚转身,鲁伯又皱了皱眉头,唤了她一声,婢女折回,鲁伯吩咐道,“取书册的时候留意些,不要有东家字迹的。”   鲁伯谨慎。   婢女会意。   新宅不大,婢女离开后,李裕简单在苑中转了转。客房内除了日常的陈设没有多少东西,应当是平日里没什么人来。   也是,外祖母大都在老宅这处,所以新宅这处都是娄长空自己。看着屋中别致的玉石摆件,还有别具心裁的陈设,大都不是些商家喜欢的金银富贵气。   他也越发对娄长空好奇……   李裕没看多久,婢女折回,也送了书册来,“表姑爷,书册来了,您看要换换吗?”   李裕接过,“不用。”   打发时间而已。   李裕在外阁间的案几前坐下,随意翻了翻,书册很干净,没有备注的字迹。   字如其人,他下意识是想看看娄长空的字,但可惜没有。   整本书册上干干净净,一个字都没有,但有翻阅过的痕迹。   娄长空没有做笔记的习惯……   李裕继续看下去。   但等开始看,李裕也约莫猜到了些为什么这么书没有多少批注,内容有些快,一口气看下来很流畅,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标注之处。   李裕快看完的时候,宝燕来了苑中,“殿下。”   李裕颔首,“在耳房里。”   宝燕朝他福了福身,拿了温印的衣裳往耳房中去。   李裕收回目光,重新翻到下一页的时候,目光微微顿住,眉头也略微皱了皱。   这一页没有字迹,但书页有折角,是看到某处停下里的时候折的。   有人习惯用书签,有人习惯折书角,也有人两种都用。他见过温印喜欢折书角,而且,温印折书角的方式很特别,与旁人都不同,也很不容易会雷同。   但眼下这本书,就是这么折的书角……   要么是温印折的;要么,是熟悉温印的人,喜欢和她用一样的方式折书。   如果是前者,这本书可能是娄长空的,温印在看,也许是温印的书,娄长空在看;如果是后者,他们很亲近……   李裕怔住。   一侧,婢女还在候着,李裕出神良久,还是开口,“可以,再帮我取几本书册来吗?”   婢女会意,应当是不怎么喜欢看。   等婢女折回,这次拿了七八本之多。   李裕笑了笑,随手拿起其中一本开始翻,果然也是没有字迹的,但这本也没有折角的痕迹,但连翻的痕迹都没有,应当没怎么看过;等到第二本,李裕目光顿了顿,再次看到几处折角痕迹。   李裕接着翻了第三本,第四本,第五本……   最后将书册都重新放回案几上。   如果有一本,两本,可以是相互借阅,但如果几乎每本都是,那温印同娄长空的关系匪浅,这么多一样喜欢看的书,至少兴趣相投。   如果连兴趣相投都不是,那只有另一种可能……   温印应当经常出入新宅这里。   这里的书都是温印在看。   李裕眸间越渐黯然。   也想起温印说她没来过新宅这里,但今日鲁伯领着他们入内的时候,温印虽然没有表现出旁的不同,但至少不好奇,不像他一样四下打量。   那说明温印来过,也熟悉,她说谎了……   他不知道她来过新宅的事为什么要刻意避讳,都是娄家的宅子,有走动很正常,但李裕垂眸时,忽然想起温印对老宅不熟,也迷路。   她在定州住了两三年,即便老宅的路绕些也不应当这样,但她对新宅却熟悉……   李裕指尖微滞,她大多时间都住在新宅这里。   李裕联想起早前的一些事,温印同娄长空一起去过南顺,去过多久不知道。   新宅里只有娄长空在住,但这处伺候的下人不多,近身伺候的下人更少,是不想旁人知晓这处宅子里藏了秘密,娄长空要么身边藏了东西,要么身边有人……   李裕僵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从方才的僵滞中回过神来,目光也一直凝在一处出神。   忽然,又似想起什么一般,翻开了其中一本书册。   他刚才没留意,也着急看书的折角去了,想起其中一本扉页的这里边似是有夹了一面书签,不是竹制的书签,而是一小条纸签。   他颤颤伸手,是张纸条。   字条上是温印的字,很细,但他认得 —— 娄长空,戒骄戒躁,云浮得开。   李裕没出声了。   良久,越渐涌起的妒意和沉默在眸间交织着,喉间轻轻咽了咽,一声未吭。   ……   耳房中,宝燕伺候温印更衣。   “李裕呢?”温印问起。   “殿下在外阁间中翻书呢。”宝燕应声。   翻书?温印忽然警觉,书册上有她的自己,会被李裕认出来!   宝燕连忙道,“奴婢方才过来的时候看到鲁伯了,鲁伯同奴婢说了,让花枝拿的都是没有字迹的书。”   温印这才放下心来,但也有些不放心,花枝粗心……   但字总能看到的。   新宅这处处处都有风险,但如何都要来一趟,既然今天来了,也算了了一桩事。等温印撩起帘栊同耳房中出来,见李裕坐在外阁间的案几前出神。   “走吧,我好了。”温印上前。   李裕转眸看她,温声道,“好。”   李裕撑手起身,宝燕去前面拿伞。   春雨绵绵,一下就是好长长一段时间没有停歇。   宝燕拿伞的时候,温印看了看苑中,正好李裕上前,温和道,“下雨了,走回去有些远,不如带我去新宅中别的地方逛逛?”   李裕看她。   温印果然怔住,很快,眸间掠过一丝惊讶,然后泰然应道,“不去了吧,虽然是新宅,但是娄长空住的地方,他不在,我们也不好去,回老宅那边吧,外祖母还在,若是外祖母账册看完,还可以同她摸摸牌九。这场雨不大,但下好久都不会停,等是等不到停的时候的……”   “也是。”李裕笑了笑,没有再说旁的。   “走吧。”温印拎起裙摆先出了外阁间。   李裕跟上。   屋檐下,宝燕已经撑好了伞,李裕从宝燕手中接过,又伸手牵了温印,“小心雨。”   温印轻嗯一声,忽得,又似想起什么一般唤了声,“李裕。”   李裕转眸看她,“怎么了?”   温印笑道,“你好像忘了你的外袍了。”   李裕也才反应过来,她身上的衣裳被水溅湿,他当时脱下外袍给她披身上的,后来她去了屏风后宽衣,他的外袍也应当在内屋屏风后。   宝燕会意,折回去取。   温印看他,“怎么了,李裕,你好像心不在焉。”   她刚才就看他出神,后来忘了外袍的事,李裕早前是东宫,最注意便是穿着,平日里一丝不苟,很少如此马虎过。   李裕轻声道,“我方才在想事情,忘了。”   言辞间,宝燕已经取了李裕的外袍回来。   温印伸手从他手中接过雨伞,李裕将外袍穿上,很快,又从温印手中将伞接了过来,左手撑伞,右手牵着她往苑中去。   这场春雨下得不大,李裕虽然左手撑伞,右手牵着温印,但雨伞其实近乎都遮挡在温印头上,没让她淋着雨,他自己肩侧湿了些,但没吱声,就这么一手撑着伞,一手牵着他,心情渐渐从周遭绵绵的雨声和她掌心的温和里慢慢平静下来。   但温印还是隐约觉得,从方才起,李裕就没怎么说话,不像平日的他……   若是换作平日,早就叽叽喳喳同他说个不停。   今日出府没乘马车,眼下,撑伞走在街道上,在春雨里撑伞散步仿佛还是头一次。   “想什么?”温印看他。   李裕应道,“我在想信物的事,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怎么避开禁军,拿到信物,信物放何处安全,是放自己这里,还是放江之礼那处。还有父皇的人,眼下还没露面,再隔几日应当也差不多时候了。还有宋时遇,要多寻宋时遇一处,他人轴,如果他松口事情会好办很多……”   李裕说的这些,温印早前也在想。   只是李裕说完,淡淡垂了垂眼眸,又补了句,“还在想你……”   温印眸间微怔。   “我不是在这里吗?”她轻声。   李裕温声道,“谁说,在就不可以想了?”   他也不知道他说得算不算直白,但他想说的都说了。   温印驻足,目光略带诧异看向他。   温印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起,但细雨绵绵下,他牵了她继续走,口中醇厚的声音道,“走了。”   温印跟上,才见他肩头有一侧都湿了,伞都遮她去了。   烟雨层层里,雨滴顺着油纸伞滴下,他一直牵着她,侧颜在雨天的柔和里剪影出一道精致的轮廓,动人心魄……   温印忽然享受这样静谧美好的时光。   她同李裕一处。   不被打扰。   行至老宅门口,宋时遇有事来寻李裕,李裕撑伞去了一侧,宝燕撑伞给温印遮住,一面等着李裕。   忽然,“温印?!”   身后的声音传来,温印顿了顿,这个声音是……   温印头疼,眉头不由皱了皱。   果真,童年已经笑嘻嘻冲到她面前,欢喜道,“温印温印,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李裕正好同宋时遇说完话,转眸打量他。   十五六岁个头,一直不停说着话,看着温印的时候两眼发光……   李裕想起安润的话。   —— 之前在定州的时候,童家那个二公子,也就十五六岁吧,成天就往夫人跟前凑,夫人最烦他!但他像看不懂脸色似的,越不搭理他,他越往跟前凑,还觉得夫人待他不同,夫人看见他就头疼……   “温印,你不是十一月回京了吗?眼下就回定州了,我还说去京中的时候寻你呢!你这次回定州呆多久,是以后都不走了吗?对了,之前说约你去游船,眼下开春了正是时候,温印,我们明日就去吧,我知道哪里的游船最好,温印,你不在的时候,我……”   童年话音未落,只见李裕不知从何处上前,但他一上前,宝燕就自觉拿了伞退开,他打伞遮在他和温印头上,温声问道,“头还疼吗?”   语气间的亲昵没有特意,但一听便带了亲近,与旁人不同。   温印眨了眨眼,忽然会意,“不疼了。”   “那回家中吧。”李裕说完,一手撑伞,一手揽上她肩膀。   温印轻声应好。   童年眼珠子险些没瞪出来。   李裕这才看向他,童年也才看清李裕,五官精致,清逸俊朗,温和儒雅,还成熟稳重……   童年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就是个小屁孩儿。   李裕看了看他,淡声道了句,“失陪。”   童年愣住。   李裕已经撑着伞,同温印一道回了府中。   “少,少东家……”小厮一脸尴尬。   童年眼泪汪汪,哇得一声就要涌出来。   小厮头疼。   ……   回山河苑的长廊上不用打伞了,李裕牵着她。   温印偷偷打量李裕,忽然觉得虽然李裕同童年年纪差不多,但李裕明显比童年温和成熟许多,尤其是他方才揽着她,温声说回家的时候。   她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忽然觉得,李裕靠谱起来的时候,也不是那么小……   “那也是小奶狗吗?”他忽然开口。   “嗯?”温印从刚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不,不是啊……”   李裕淡声道,“也是,像这种十五六岁,成天冲动闹腾的野狗,还是不要的好。”   作者有话说:   童年:你你你你说谁!   小奶狗:野狗   先来2更,还有1更+昨天欠的1更不知道今晚能不能补上,我尽快 第077章 答应了   温印诧异, “你,你听谁说的?”   李裕早前没见过童年,就童年刚才那两三句话的功夫, 李裕说不出来十五六岁,闹腾冲动这样精准的字眼出来。   但刚问完, 温印又似是反应过来,除了安润还能有谁?   温印头疼……   见温印一幅已经猜到且头疼的模样, 李裕没再戳穿,而是牵了她继续往苑中回去。   温□□中莫名忐忑。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是怕李裕误会, 还是怕李裕吃些莫名其妙的醋。   她又不是没见过他早前吃娄长空醋时的模样。   娄长空还是子虚乌有的事, 她同娄长空根本不可能同时出现,也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但眼下童年不同,童年就住在娄家老宅对面,是邻居,童年又是出了名的闹腾,也会想方设法往她跟前凑, 她是真怕李裕会吃醋……   一个童年已经够了,再加上一个吃醋的李裕,她怕是会招架不住。   温印思绪时, 李裕忽然驻足停下。   她险些撞上他。   转眸看他时, 李裕正好凑近,徐徐开口,“我也喜欢往你跟前凑, 但我大多时候都不怎么闹腾, 也不算恼人, 脸也不大,还也有自知之明。年纪不比你大,但应当比同龄……或是大我一两岁的人都成熟稳重,勉强也算温和儒雅,夫人看还行吗?”   什么看什么还行吗?   温印:“……”   而且 都叫她夫人了,握着她的手也没松开,言辞间都是浓郁的醋意弥漫开来,又特意说了一声夫人。   温印轻声,“你这醋吃得没有由来。”   “那我吃谁的醋才有由来?”声音里都是委屈,好像真有什么一般。   温印:“……”   李裕不说话了,转身继续牵了她走。   两人都没说话。   温印觉得他今日奇奇怪怪的,尤其是眼下,醋味都要熏到屋顶去了,可童年那幅小屁孩儿的模样他也看到过的,他是眼神这么不好使,还是……   温印突然诡异得想,他不是真的对她喜欢小奶狗有误解,以为她把他当成童年这种牙齿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儿吧?   温印忽然觉得浑身上下都开始胃疼。   正好清维迎面上前,“夫人,殿下。”   温印和李裕驻足,李裕问起,“怎么了?”   周围每隔一处都是值守的禁军,清维福了福身,轻声道,“安润回来了,说要见夫人。”   安润?   温印和李裕对视一眼,外祖母早前了给了安润三--------------/依一y?华/天假日让他回家中陪妹妹一处,不会这么着急就回府,四目相视里,两人近乎同一时间想到,江之礼。   两人都没说破,路上也没有再耽误。   早前的事情仿佛都抛在了脑后,眼下,只想快些回山河苑。   但周遭有禁军在,不能太显露,也不能心急。   这一趟原本就是为了取重要信物来的,终于临近了,温印明显感觉李裕握着她的手慢慢紧了。到后来,温印略微有些吃痛,看向李裕时,李裕没察觉,心中想着旁的事情,温印怕禁军看出端倪,没有吱声。   等终于回到山河苑,李裕才发现这一路将温印的手都握得很紧。   “我……”李裕眸间歉意,“我没留神,没事吧。”   “没事。”温印轻声。   安润已经等了许久,见了他们回苑中,安润迎了上来,“夫人,殿下。”   “屋中说话吧。”温印朝清维使了使眼色。   清维会意守在屋外。   李裕同安润一道去了内屋,温印没去。   江之礼和定州的事她早前就没多问过,她只知晓李裕早前见的人是江之礼,也只知道李裕这一趟来定州是有很重要的东西要取,但具体是什么,她并不清楚,她也未必事事都要这么清楚,李裕心中有数就是。   李裕一直很紧张定州之行,而且当做最重要的事情来做,从刚才下意识握紧她的手就可见端倪。   温印甚至莫名觉得,这一趟定州之行,无论李裕的信物是否拿到,都会是一个分水岭,所有事情的分水岭……   出不得一丝马虎。   思绪时,清维入了屋中,“夫人,周妈来了。”   温印抬眸,周妈?   外祖母寻她?   温印转眸看向内屋,虽然只隔了一道帘栊,但李裕同安润说话的声音很低,近乎听不见,温印轻声道,“让周妈进来吧。”   清维应好。   “表小姐。”周妈朝她福了福身。   温印颔首,“周妈,是外祖母有事寻我吗?”   周妈笑了笑,“不是,表小姐,是老奴有事寻表小姐,不知表小姐是否方便,老奴有话想单独同表小姐说?”   眼下?温印微怔,安润还同李裕一道在屋中,虽然清维几人看着,但温印还是怕有意外,此事不容出错,还要谨慎小心些。   温印轻声道,“周妈方便同我在这里说吗?”   周妈颔首,轻嗯一声。   清维会意照做。   等清维离开了屋中,温印才道,“周妈,屋中有些事不方便离开,你同我到屏风后说话就是。”   周妈应好。   行至屏风后,周妈换了称呼,“东家,老奴就是有几句话单独同东家说,是同老夫人有关的,原本,老夫人不让老奴同东家说起,老奴也不当说的。”   周妈很少如此,温印眉头微皱,“是生意上的事吗?”   周妈点头,“是生意上的事,也不全是……”   “怎么了?”温印忽然意识到可能不对。   周妈问起,“东家今日可曾见到老夫人在看账册?”   温印轻嗯一声。   外祖母应当已经很久没看过账册了,眼下各处的账册堆积在一处,她没法看,应当是外祖母在替她看,但她记得外祖母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她还猜测过是账册出了问题。   周妈正好道起,“东家,老夫人她今日看了一整日账册了。”   温印意外。   她自己就是生意人,知晓看一整日账册是多头晕脑胀的事情。   外祖母年事高了,更吃不消。   外祖母看了一辈子生意上的事,若是小事,不会在这个时候显露,也不会这么看账册,温印眉头拢紧,“周妈,账册有什么问题?”   周妈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叹道,“东家还记得早前公子没的时候吗?”   忽然提到宇博这处,温印也没想到。   但如果同宇博有关,是会戳到外祖母心中痛楚,那外祖母的反应也有迹可循了……   周妈继续道,“老奴说给东家,事情有些长。”   温印点头,正好,李裕同安润这处也没这么快。   “公子夭折的时候,老夫人很伤心,那时候茶饭不思,连水都不怎么进,更勿说看生意上的事了。那时候亏得东家来了,老夫人看到东家,才慢慢从公子夭折一事中缓和过来,后来有东家帮着老夫人料理娄家的生意,老夫人才渐渐将心思重新从公子夭折一事上,放回东家和娄家的生意上来。但那时候家中也混乱,好多生意上和账面上的东西都疏漏了,老夫人事后过目过,但未必告诉过东家,还是有些东西没怎么留神,也忘了,但就是前一阵,东家和表姑爷从京中来定州的路上,府中生了些事情。”   温印确实没听外祖母提起过,如果按照周妈说的,外祖母的确是有心瞒她的,而且瞒了好些时候了。   账册一事,可能还有旁的隐情。   周妈近前,轻声道,“生意上的事老奴也大懂,但好赖跟了老夫人一辈子,多少听得明白些,听老夫人的意思,像是账册上有一大笔窟窿。”   账册上一大笔窟窿……   温印诧异,“什么意思?”   “东家还记得大爷过世吗?”周妈又问起。   舅舅?温印当然记得,舅舅是在外出做生意的路上遇到了暴雨滑坡,然后便没有再回来过,一晃有十年了,那个时候宇博才出生,舅舅都没来得及见宇博出生……   再后来,宇博就是外祖母的寄托。   温印轻叹,“同舅舅有什么关系吗?”   周妈点头,“东家,眼下看,恐怕大爷当时出事没那么简单,东家和表姑爷来定州的路上,老夫人就在看账册,忽然看到一笔旧账的支出,银子不多,是给一户人家的生计,但因为是十年才账目支出一次,所以老夫人眼下才看到,就在沧州附近。”   舅舅就是在沧州附近出事的……   温□□中一紧,是巧合吗?   周妈继续道,“这笔银子数量倒是不大,但因为账目的年限,还有沧州的位置,老夫人心中生了怀疑,就让人去沧州打听着,但打听的人还没回来,又生了一件事——前一阵子,有人来府中要账,手中拿了大爷的欠条,白纸黑字老夫人看过,确实是大爷的字迹,而且还有大爷早前的印章。东家您也知晓,外出做生意,鉴章是要随身带着的,大爷后来出事,鉴章也就没了,寻不到的,来人拿的欠条就是大爷的字迹,大爷的鉴章,错不了。”   “然后呢?”温印问起。   周妈又道,“既然老爷的欠条,娄家自然不会赖账,老夫人就问起这笔欠条的由来,但时间久了,对方也说不太清楚,但只说是大爷早前在沧州做生意,急用钱,所以借了一笔印子钱,是死签,签得就是十年还,眼下还剩几个月就是十年了,所以对方寻上门来要这笔银子。”   温印摇头,“不对,先不说舅舅会不会借印子钱一事,但说印子钱本身,利息就很高,放印子钱的人一本万利,催债的手法层出不穷,这种印子钱是要短期循环,坑一个是一个,不会借十年这么久,而且,就算要借十年,对方也不会安然不动,到了最后第十年的这几个月才来定州要账。”   周妈叹道,“东家说的话,老夫人也说了,所以从那时起,老夫人就开始翻开账册。照理说如果这样一笔印子钱,账册里是肯定有记载的,不应当这么多年都没留意。要是之前留意了,按照娄家的信誉,就算是一笔黑印子,老夫人也会想办法了解,不会拖到这个时候,所以这事有蹊跷,巧合就巧合在,这笔印子钱欠条签了没过几日,大爷就没了……”   温印终于知晓为什么外祖母会那幅神色。   再想起外祖母那天晚上单独叮嘱她想清楚李裕的事,温□□中更似针扎般难受。   外祖母是想瞒着她,自己去查清楚舅舅的事,也知晓她眼下同李裕有旁的事情在担心,外祖母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告诉她这些的……   温印喉间轻咽,“多少数字?”   周妈比划,“这个数。”   温印脸色更难看了几分,这个数字,就是放在十年前也动不了娄家的根基,如果是这个数字签了死签,一定有问题。这件事同舅舅的死有关,外祖母心知肚明,所以不想她牵涉其中,只想等她和李裕处理完定州的事离开后才安排。   温印没说话了。   周妈继续道,“还有一事。”   温印看她,“说吧,周妈。”   周妈又深吸一口气,眼眶略微红润,“东家,老夫人看账册的时候……看到有这笔钱支出的,也就是说,这笔钱不翼而飞了。”   温印噤声。   周妈伸手摸了摸眼泪,其实到最后这句,舅舅的死已经不是有蹊跷了,就是出事了。   “东家,老奴是心疼老夫人,老夫人是一定会追查此事的,但不想东家和表姑爷牵连其中,这一趟东家和表姑爷也不会呆很久,老夫人是想东家和表姑爷离开后再查,但老奴是怕老夫人身子受不住……”   温印轻声道,“我知道周妈,我在定州还有段时间,不会那么快,我来想办法。”   周妈这才点头。   “你先回去,别让外祖母知晓了,我今晚先想想,明日再说。”温印说完,周妈福了福身,而后再摸了摸眼泪,出了屋中。   等到周妈离开,温印才从屏风后绕出,坐在小榻上出神。   外祖母白发人送了两代黑发人,心中的悲痛不言而喻,但也过去多少年了。   如今这些藏在账册背后的隐秘牵出水面,等于再在外祖母x心头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太过残忍。   而眼下,还有她和赵暖的事,都凑到了一处。   她不知道外祖母……   温印低头,伸手撑着眉心,脑海中一片混乱。   “阿茵?”等李裕撩起帘栊出了内屋时,见她伸手撑着眉心,脸色有些泛白。   李裕担心,“怎么了?”   温印这才回过神来,神色有些疲惫,轻声道,“没事。”   娄家的事,温印不想多提,“好了吗?”   李裕颔首,但看得出她心中有事。   安润也上前,“夫人。”   温印点头。   李裕知晓她不想提,遂开口,“对了,这段日子让安润跟着我吧,定州的事情我要安润帮忙走动。”   “好。”温印应声,也看向安润,“你自己小心些。”   安润也道,“夫人放心吧,我心中有数的,不会给殿下添乱。”   她当然放心,只是,温印看他,叮嘱道,“还有,管住嘴。”   听到这里,安润连忙伸手捂住嘴角,眼珠子机灵转了转,但一时没猜到夫人指的是他说漏了哪件事。   但在温印再次开口前,安润连忙开口,“我知道了夫人,夫人,殿下,我先去了。”   “好。”李裕颔首。   等到安润怕温印责骂他,一溜烟跑开,李裕才上前,在温印一侧落座。   温印眸间还是稍显疲惫,却问起,“顺利吗?”   李裕叹道,“顺利,也不顺利。”   又是这句话,温印看他,“怎么了?”   两人并肩坐着,李裕轻声,“说顺利,是寻人很顺利,按照洛老大人给的消息,江之礼很快就在定州找到了洛老大人的侄孙洛铭跃,近乎没用什么功夫。”   听到这里温印就知晓后面有大转折,温印不由笑了笑,果真听他一声长叹,“但不顺利,是对方很谨慎,太谨慎,无论江之礼怎么旁敲侧点,都不吭声,后来江之礼都快将戳破这层纱了,还是什么都问不出来,对方揣着明白装糊涂,而且连打探的余地都不给江之礼。”   温印听明白了,就是人找到了,但是全无进展的意思。   李裕也同她早前一样,伸手轻轻捏了捏眉心,叹气道,“原本我同江之礼商议好,他先见洛铭跃,等同洛铭跃照面后,我再去见对方。结果对方全然不肯接招,也守口如瓶,江之礼说什么他就佯装听不懂。”   温印笑道,“他是要亲自见你吧,所以江之礼也拿他没办法。”   李裕也笑了笑,“你什么都猜得到。”   温印看他。   他继续,“如果我不露面,对方就会一直佯装什么都不知晓,但我想有进展后再露面更安全,这样就成了死循环。江之礼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又怕时间不多,所以冒险去寻安润,让安润捎话给我,让我这里拿主意。”   是有些棘手,温印知晓这其中的博弈。   李裕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沉声道,“江之礼怕是陷阱。”   “那你呢?”温印问起。   李裕放下茶盏,“我原本就是因为这件事来定州的,眼下人都到定州了,没有退路。我要拿到东西,就必须要去,没得选。”   李裕看她,“这趟能来定州是因为外祖母的缘故,凑巧踩在了李坦的痛点上,这次不把东西取到,日后近乎不可能再来,没有第二次机会,冒险也要去。”   “李裕。”温印出声。   “怎么了?”李裕转眸看她。   温印道,“晚几日呢?”   李裕眸间惊艳,“怎么说?”   温印如实道,“我方才在想,对方这么谨慎是对的,如果单单因为见到江之礼就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也将东西教给你,可能你反而要谨慎这件事是不是圈套。但对方这么谨慎,恰好说明如果东西在他那里,一定看护得很好。”   李裕眸间笑意更浓,“继续。”   温印继续道,“所以,如果对方是陷阱,他肯定等不及,迫不及待希望你往里面跳,宁肯错一千个,也不肯漏掉你一个;但恰恰相反,他不急,我反倒觉得更安全。如果是这样,你就比他更不急些,再等几日,如果他忽然急了,肯定会有马脚露出来,那你就别露面;如果他还是一样,我觉得可以冒险。”   李裕垂眸笑了笑,“阿茵,我和你想的一样。”   温印看他。   李裕继续道,“我让安润去告诉江之礼的就是你方才的话,不急在这两日,等过两日看看。”   李裕说完,两人四目相视。   同一件事情上,两人没有提前商议过,却莫名又有默契。   不止一次。   温印避开目光,“我是怕你沉不住气。”   李裕轻声道,“那你多看着我些。”   温印:“……”   李裕凑近,唇角微微牵了牵,“逗你的。”   温□□中唏嘘。   李裕继续道,“这几日,正好有时间好好同宋时遇一处。”   温印叹道,“我看他巴不得躲开你。”   李裕笑道,“那怎么能给他机会?让他躲都没办法躲。”   温印也不由笑起来,他是真的要缠上宋时遇了……   温印说道,“宋时遇这个人正直仗义,也保靠,今日遇到陆冠安的时候……”   温印适时省去了陆冠安眼中的不怀好意,继续道,“他很谨慎,怕陆冠安生事,就挡在我前面,没说旁的话,他在应对陆冠安,有军中气度在,也信得过,你是没看错。”   李裕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温印:“……”   温印觉得他句话带了不轻易的暧昧在其中。   李裕又道,“阿茵,你知道江之礼见洛铭跃的地方在何处吗?”   温印轻叹,“定州城这么大,我上哪里猜?”   李裕端起茶盏,在唇边轻轻吹了吹,“新宅附近。”   温印果然愣住,支吾道,“这,这么巧?”   李裕看了看她,轻嗯一声。   温印眨了眨眼,“也不奇怪,那处是闹市,人多,大隐隐于市,他在那处也安全。”   李裕不置可否,温印余光打量他。   李裕放下茶盏,继续道,“洛铭跃这么小心,如果要见他,恐怕不是一两日的事,需要频繁往来老宅和闹市之间,恐怕会引人注目。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应当是几日去新宅那边落脚,这样从新宅去闹市,同出门散步消食一样,是最方便,也是最安稳的。”   温印:“……”   李裕也仔细看她。   温印握拳轻咳两声,“我问问外祖母吧,毕竟这一趟是来见外祖母的,如果她在老宅这里,我们去新宅住几日也会引人怀疑。而且,娄长空不在,我们去也不好,我先问问外祖母的意思?”   李裕温声应好。   温□□中才舒了口气,李裕轻声道,“阿茵,我怎么觉得你这么怕去新宅?”   温印转眸,“怎,怎么会?”   李裕看她,“我挺喜欢新宅那处,同老宅比,新宅那处的布置不像商家,多了些雅致。”   温印轻声道,“是吗?可能,娄长空之前不经商的缘故吧。”   “哦。”李裕不吱声了。   温印唤了话题,“既然没事了,去外祖母那儿吧。”   李裕牵她起身。   一路往外祖母苑中去,李裕问起,“娄长空不在,娄家的生意都是外祖母在照看吗?”   李裕心中其实隐约有怀疑。   早前在京中,他并不知道娄长空不在长风国中,所以他一直以为温印无论是打听京中消息,还是替他传递消息,都是通过娄长空再做;但后来知晓娄长空不在长风,那他心中至少有一处疑惑——娄长空不在长风的时候,要么是温印能使唤得动娄长空的人,要么,是娄长空专门留了人给温印使唤。   但他早前听温印转述过陆家和阮家的事,如果温印不清楚商家之事,说不了这么清楚。   再加上今日去了新宅一趟,他至少清楚一件事,温印同娄长空很亲近。   温印有主见,也有魄力,对商家之事也了解,他心中甚至在想,如果外祖母可以照看娄家的生意,温印又跟了外祖母这么久,也许,她还跟了娄长空很久,那温印应当也是能照看娄家生意的。   如果是这样,其实反倒能说得通为什么温印在京中能使唤得动人。   因为在定州,温印就在帮娄长空做事……   所以李裕会问起。   温印听他问完,同他解释道,“也不全是,娄家的生意很多,一人看不过来,所以每一类生意都一个大管事专门照看。大管事下还有小管事,再到各处的掌柜,原本就不是一个人能看得万的。娄长空也好,外祖母也好,他们都是看全局,看账册,拿主意。”   李裕颔首,“你很清楚。”   温印笑道,“我跟着外祖母,多少都能耳濡目染,听过,也见过。”   李裕笑了笑,没说话了。   温□□中其实隐约有些不舒服,也不踏实,她好像不应当瞒着他……   温印也没说话了。   只是两人并肩走着,但走着走着李裕忽然扶住她,她诧异看他。   李裕温声道,“阶梯。”   温印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险些踩空,是有些心不在焉了。   李裕有意无意笑道,“你是不是骗我了,你根本没在老宅住几回?”   温印:“……”   温印轻声,“我方才想事情去了,没留意。”   李裕也没戳穿。   温印不时余光看他。   快至外祖母苑中了,李裕咳嗽了几声。   温印关心,“是不是今日淋雨了。”   他今日给她打伞,他自己肩膀处淋湿了,方才一直在想旁的事情,反倒眼下才想起他淋雨的事。   李裕摇头,“不是,是快好了,就有反复。钟大夫来看过了,没什么大碍,就是方才同安润在一处说的话多了,所以才咳嗽得多了些。”   温印没说话了。   “怎么了?”李裕看她。   温印叹道,“就是觉得,你好像一直在生病。”   “那等这次好了,日后就不生病了。”他凑近,“我答应你。”   温印不由笑了笑,“对了,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李裕自然而然应道,“好啊,你先亲我。我就帮忙。”   温印惊呆:“……”   李裕握拳轻咳两声,刚才怎么说快了,李裕重新道,“我是说,我们是夫妻,帮忙两个字是不是见外了?”   温印:“……”   好像和刚才不是同一个意思。   两人都没停下脚步,李裕伸手撩起一侧的花枝,温印才意识到原来每次从这里经过,都是他伸手撩起的花枝,她一直都没有留意过。   李裕笑着看她,“逗你的,说吧,要我帮忙做什么?”   温印回神,“明日晨间,我和你,还有外祖母一道外出去趟玉兰楼,一道用点心,然后我会说我不太舒服,先回家中一趟。你替我照看下外祖母,务必把她拖到下午些再回来。”   李裕缓缓敛了笑意,“温印你做什么?”   温印认真道,“手上有些棘手的事,要外祖母不在的时候才行,你在,外祖母才不会怀疑,李裕,真的是重要的事,你要帮我,就……”   话音未落,李裕吻上她脸颊,“好,我答应了。”   温印:“……”   作者有话说:   先来2.5更,剩下2.5更会写完,但肯定要凌晨后去了,建议大家明早看   这两天是因为在上课,所以白天没时间,都只能晚上写,周五就好了   爱你们,么么哒,我继续了 第078章 待卿如一   李裕轻声笑道, “温印,我发现你主意这么多。”   温□□中想,要不是看在你帮我……   思绪中, 他又亲了她唇间一口。   温印:“!!!”   “李裕!”温印微恼。   没等她反应过来,李裕已经跑开, 温印去撵他,就似早前在梅苑时追逐嬉戏一样, 两人一直闹到区老夫人苑中才停下,却没想到区老夫人就在苑中坐着, 听到两人的声音抬眸看向他们两人, 两人都愣住, 继而收敛。   一个恢复了早前大方端庄,另一个也恢复了温和沉稳。   周妈低眉笑了笑,区老夫人也不置可否。   温印和李裕这才上前,“外祖母。”“见过外祖母。”   区老夫人轻嗯一声,目光落在李裕身上,关切道,“昨日不舒服, 今日好些了吗?”   李裕心中有数,是外祖母昨日有话要同温印说,他自觉回避时说的不舒服, 先回去休息。李裕应道, “劳外祖母记挂,好多了。”   “那就好。”区老夫人点头,又朝温印问起, “吃过晚饭了吗?”   温印摇头, 上前亲昵趴在区老夫人肩侧, “还没呢,来外祖母这处蹭吃的。”   区老夫人眸间的黯沉似是才消散了去,也朝周妈道,“听到了吗?这里有饿了饭的。”   周妈再次忍不住笑,“老奴让厨房去做。”   温印:“……”   李裕也跟着笑起来。   原来外祖母同温印之间也有这样的时候。   温印头疼。   ……   用过饭,温印和李裕陪着区老夫人在苑中散步消食。   温印知晓她看了一整日的账册,想让她歇歇眼睛,不想她这么早回去,于是温印搀扶着外祖母一道走着,李裕在外祖母另一侧。   其实区老夫人身边很久没有人这么陪过了,早前温印说是在定州,其实后来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陪老夫人的时间也少。   上一次老夫人身边有两个人的时候,还是赵暖也在定州的时候。   眼下有温印和李裕,好似忽然有了子孙相伴的氛围,老夫人眸间也慢慢柔和了起来。   区老夫人问起他们今日去了哪里,温印说起了街市,去的几处铺子,还说起去了新宅,遇到下雨溅湿了衣裳,去新宅换了身上等等,后来怕着凉,就在苑中沐浴换了衣服才来得外祖母这里。   区老夫人也问起李裕,“还习惯吗?”   李裕颔首,“习惯,有温印在,挺习惯的……”   区老夫人看向温印。   温印:“……”   李裕笑了笑。   ***   对面童府。   张夫人给童年夹菜,“年年,怎么不吃饭了?”   童年嘟嘴,“吃不下,温印嫁人了,我都不知道……”   张夫人哄道,“那是温印没福气,快吃饭吧。”   童员外恼火道,“你知道那是谁吗!”   童年怕爹,当下喉间轻轻咽了咽,童员外继续道,“都被你娘给宠坏了,家中的生意你不会看,朝中的局势你也不会打听,你知道温印嫁的谁吗?若是没出事,那是东宫!是太子!眼下是废太子!”   童年瞪圆了眼睛。   张夫人叹道,“对年年这么凶做什么!”   童员外更恼,“慈母多败儿!对面的娄长空,就比童年大两岁,已经能接手这么大一家生意了,他呢!他还没长醒,跟着温印身后撵!你说你有好的娄长空不跟着学,你跟着温印撵路,你……”   童员外看着张夫人快要忍不住的模样,童员外欲言又止。   最后童员外强压着怒意,继续道,“这些朝中之事,我们商家最好不要牵涉其中,尤其是你,你给我离温印和废太子远些!这里到处都是禁军,你还跑上去给人招呼,你用脑子想一想!虽然这是废太子,但要是他有什么事,整个定州城都得跟着受牵连,你给我听着,这一阵你都老老实实给我呆在家里,哪里都不准去!”   “爹!”童年抗议。   张夫人原本还护着儿子的,但听童员外这么一说,张夫人紧张,“老爷,那,那没事吧?”   童员外沉声道,“这眼下的定州城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先是废太子和温印,然后又是陆国公的女儿嫁到了定州唐家,国公府的大公子亲自来送,你什么见这些世家贵胄的嫁娶来得这么快的?这还指不定不少事情在后面!局势稳定,我们这些做商人的讨口饭吃,局势不稳,生意也不好做,保命要紧。这一阵,都尽量呆在府中,等这一段时间过去的。”   童员外说外,又朝童年道,“尤其是你!再惹是生非,到处乱跑,我打断你的腿!”   童年耷拉着嘴,“我一句话都没说,你这么凶!”   张夫人也道,“好了好了,别吓倒年年了。”   童员外叹道,“我没危言耸听,这陆国公家的公子,在京中的名声就不好,这次跟着他来的几个人也没几个善茬,在这些祖宗离开定州城之前,定州城都不安稳。”   “老爷,真这么担心吗?”张夫人听了也才跟着紧张起来。   童员外道,“童府就在娄府对面,要真有什么事,第一个受牵连的就是童府!”   张夫人忽然不说话了,良久才又叮嘱童年,“年年,听到你爹爹说的了吗?别同温印有交集了,她都成亲了。”   童年叹道,“她是温印啊,她成亲了也是温印啊,之前在广水寺的时候,别人都欺负我,只有她说话……”   “你个逆子,你给我闭嘴!”童员外已经抄筷子要揍人。   童年撒腿就跑,童员外拿着双筷子追着童年撵。   张夫人头疼。   ***   会春楼内,弦乐四起,歌舞助兴。   酒过三巡,房间内兴致正浓,翩翩起舞的舞姬和弹奏乐曲的歌姬,随手揽来便是一个。   屋外扣门声响起,屋中声音未停,唐广招入内,余涛几人朝他招呼,“广招兄,你可迟了!”   唐广招歉意,“家中有事,迟了些,大家勿怪。”   “罚酒罚酒!”起哄声中,唐广招端起酒杯,先朝陆冠安几人道,“来迟了,对不住,这杯酒算给各位接风洗尘。”   唐广招一饮而尽,陆冠安几人看着他笑了笑。   等唐广招放下酒杯,陆冠安笑道,“广招兄客气了,我妹妹嫁了你弟弟,日后我们俩家就是亲家了,这段时日在定州,在广招兄你们唐家的底盘,还要劳烦广招兄多照顾我们些。”   陆冠安有意抬唐广招,周围都会意举杯,“对对对对对,广招兄,你可得多照顾我们些,”“来来来,广招兄,这杯敬你。”   余涛,邹鹤鸣纷纷举杯。   唐广招却之不恭。   几杯下肚,舞姬退了出去,就剩了几人在屏风后弹奏乐曲,陆冠安几人说着话。   “广招兄,还是你们定州舒服,我们几人在京中,什么得都规规矩矩的,避讳这,避讳那,哪像你在定州城自在啊,是不是?”陆冠安起了话题。   邹鹤鸣和余涛附和,“就是就是,还是你们定州城自在!”“令人艳羡啊!”   唐广招被说得不好意思,“怎么会?定州这样的小地方哪里比得上京城快活,我羡慕诸位都来不及,定州的美人少,比不得京中的美人多,陆公子别介意。”   陆冠安的名声,唐广招多少都听闻过些。   说到此处,陆冠安捏了捏手中的酒杯,玩味笑道,“想看京中的美人吗?”   屋中忽然都愣住。   虽然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但在座的人都不傻,陆冠安指的谁,很快就不言而喻。   果然,陆冠安端起酒杯,轻哂道,“京中的美人,不是有现成的吗?”   若说早前几人还可以装作没听见,但这句,便昭然若揭了。   余涛轻咳几声。   屏风后弹奏乐曲的妓.子都退了出去。   屋中气氛一时安静下来,但说话是安全了。   几人面面相觑。   余涛和邹鹤鸣是同陆冠安一道来的定州城,是陆冠安的狐朋狗友,眼下,也最清楚,陆冠安方才的话不是在开玩笑。   余涛先道,“好了冠安,你是喝多了,别让人给听了去。”   邹鹤鸣也道,“对啊,这里还有禁军在呢,李裕好歹也是废太子,有禁军看着,宋时遇是出了名的轴,要不是如此,东宫这趟能让他来吗?听说路上还有行刺厉害的,险些连废太子的性命都搭进去了,还是,别招惹宋时遇吧。”   陆冠安看了两人一眼,眼中不屑。   余涛和邹鹤鸣也看到,但两人都依附陆冠安习惯了,即便看到陆冠安这幅模样,两人也不好说一个不字,只能忍气吞声。   眼下陆家与唐家结亲,唐广招更不好说什么,就低头喝酒。   陆冠安笑道,“禁军怕什么,强龙压不下地头蛇,定州城不是你们家的地盘吗?”   陆冠安目光特意看向唐广招。   唐广招愣住。   陆冠安继续道,“这定州城的驻军,就算不姓唐,也应当是你们唐家的人吧。”   陆冠安说完,隐晦笑了笑。   唐广招勉强牵了一丝笑意,未置可否。   陆冠安都问得这么直白了,是要生事,余涛只能提醒,“冠安兄,这可不是犯浑的事,再怎么,就算不管废太子,温印那也是永安侯的女儿,永安侯多疼女儿,朝中皆知,动谁也不能动温印啊……”   余涛不想招惹永安侯府。   他背后是余家。   眼下的永安侯府即便不像早前天家主政的时候,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陆冠安背后是有国公府做依仗,若是真出了事,要人担着,陆冠安是可以脱身,但总要有人当替罪羊。   他还没糊涂到将余家给拖进去……   温印嫁给废太子,即便永安侯再憋屈,那也是圣旨,永安侯做不了旁的,心中正攒了一股子气在。但若是他们几个碰了温印,永安侯恐怕不是会善罢甘休就能了事的,他还不想拉着整个余家跟着陆冠安一道犯事,替陆冠安垫背。   余涛说完,陆冠安果然一脸不屑,“永安侯怎么了?他要真保得住温印,还能送给废太子磋磨?你们说废太子日日在离院还能做什么事?”   邹鹤鸣和唐广招都没有接话。   陆冠安指尖轻叩桌沿,轻声道,“这里又不是京中,永安侯又不在定州,这里就废太子和宋时遇。东宫这么恨废太子,真出了什么事,东宫会管吗?东宫只会心中舒坦,当废太子的笑话看。宋时遇更不必提了,他负责押解废太子到定州,还要将他好好带回去,如果真出事,他要做的也是保住项上人头,能遮掩的就遮掩……”   “但,永安侯还在。”邹鹤鸣也忌惮。   “永安侯不是在京中吗?”陆冠安眼神越发贪念,“东宫不会替废太子出头,宋时遇不敢吭声,你们想想,温印她自己敢吭声吗?若是声张出去,等日后回了京中,她是不是被更多人惦记?”   几人眼神微妙变了。   陆冠安笑道,“到时候,可别说我没带上你们,你们不想沾沾吗?”   几人或端着酒杯,喉间轻咽;或心里隐隐有潜藏的兴奋在其中。   陆冠安蛊惑道,“不得揣摩东宫心思吗?陆家,唐家,余家和邹家都牵涉其中,东宫是不是也要遮掩下去?早计量,趁在定州的这段时日,也好多风.流快活几回。”   陆冠安放下酒杯,语调又微微变了变,“再说了,就算我陆冠安想吃独食,各位不也得跟着我担风险吗?”   几人都愣住,终于明白他言辞间的威胁意味。   无论他们想不想趟这趟浑水,陆冠安都会拉他们几个下水……   陆冠安重新笑道,“喝多了,说胡话了,不介意吧。”   几人皮笑肉不笑,“怎么会?”“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陆冠安重新举起酒杯,几人陪饮。   再等美人入场,周围春.色明艳好似都失了趣味,脑海中都在盘算着陆冠安方才说的话。   这里是定州,做不做都得被陆冠安拖下水。   还不如分一杯羹。   思及此处,眼前的庸脂俗粉仿佛都看不进去,心里惦记着的便越渐清晰。   陆冠安也端起酒杯,看着身侧的美人助兴。   —— 记得,乱子越大越好,要东宫和废太子之间的冲突收不了场。   他离京前,父亲交待过。   虽然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在东宫背后做这种事情,但这种他擅长……   余涛,邹鹤鸣和唐广招几个还真当他是一时兴起,满脑子都只惦记着温印。   陆冠安脸上笑意更浓。   他是给他们几个做嫁衣罢了,等他们得手了,他要好好羞辱废太子,逼东宫同废太子之间冲突,下不来台,闹得越大越好,再将永安侯府拖下水,东宫就彻底收不了场……   早前东宫上位,陆家风头正盛。   眼下虽然不知道父亲盘算着什么,但忽然同唐家结亲也好,让他借送陆江月来定州之事,让东宫和废太子冲突也好,父亲恐怕早就做好了打算。   他原本就不喜欢陆秋实。   但他很清楚,陆秋实的死让父亲忐忑,也态度转变。   他巴不得。   就是可惜了,好好的将温印拱手拿给他们三个,但日后,应当有的是机会……   也不急于一时,陆冠安一杯饮尽,眼底都是笑意。   ***   翌日晨间,原本温印同李裕是去区老夫人苑中,陪区老夫人一道用早饭,但温印喝着粥,忽然突发奇想,说想吃玉兰楼的点心了。   玉兰楼在城南,临近江边的地方,有些远。   区老夫人看她,“明日再去吧。”   温印撒娇。   李裕平日里见得少,也就早前在永安侯府的时候见过,但都不似眼下急功近利。   李裕忍着笑意。   尤其是温印问他想不想去的时候,他附和,想……   区老夫人看他,他“如实”交待,“阿茵说外祖母喜欢玉兰楼的点心,昨晚就想好了,说外祖母看了一整日账册,今日正好缓一缓,寻个远些的去处呆久些,所以拉着我一道。”   温印:“……”   但李裕的话果真管用,区老夫人笑了笑,“那一道去去吧。”   温印又喝了一口大粥,四目相视时,温印简直对他刮目相看;李裕朝她眨了眨眼。   温印低眉莞尔。   ……   玉兰楼在城南江边,马车一路过去,温印都在同李裕说着沿途的风景,趣闻。   两人的脑袋凑在一处,温印说话,李裕听着,李裕问问题,温印出声,区老夫人看在眼中,也看得出些许懵懂端倪。   区老夫人也想起年轻时候。   无论是温印,赵暖,还是她们二人的母亲,还有娄家的孩子里,性子最像她的是温印……   区老夫人想起早前同她说起的话,又看着眼下,两人说话时,眸间都有明亮清澈在,是相互喜欢,也会相互闹腾,相处单纯简单,也没到抵死欢.愉的一步。   但大抵,是最美好的时候。   耳边都是两人的说话声,区老夫人垂眸。   ***   晚些时候到了玉兰楼。   玉兰楼说是楼,其实是靠在岸边一艘船,常年停泊在一处地方,用做酒楼的。   温印扶了外祖母上船,李裕和周妈跟着身后。   玉兰楼最出名的是点心和素斋,晌午前来玉兰楼都是用点心的,晌午过后的玉兰楼就是做素斋的。   周妈清楚区老夫人和温印的喜好,周妈点了几样。   许是临着江边,心情豁然开朗。   但又开春了,江边不算冷,阁楼处又立了六扇屏风,能折腾江面的风直吹,又多了几分闲适雅致在。   只有宋时遇紧张,焦虑,眼睛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将江边和各处都扫视一遍,确保这里的安全。   眼下还在船上,这种地方的安危最没有保障,但娄家老太太也在,宋时遇不好说什么,只能让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来,警惕着,其实宋时遇提心吊胆,真怕今日还是玉兰楼,明日就真的游船到江上去了!   宋时遇脸色不好看。   同周围评弹的闲适形成鲜明对比。   很快,点心陆续上来,温印给外祖母还有李裕夹菜。   温印知晓外祖母喜欢吃的,也会给李裕说起每一样点心,但凡她夹的,他都吃了,李裕用了不少。   区老夫人看得出来,李裕很尊重温印,也听温印的话……   稍远处,置了评弹。   一面听着评弹,一面用点心,还有江边的水波声,行船的声音,也不单调。   老夫人同李裕说着话,温印抱了下下去甲板处看江上。   真到这种地方,下下反倒不像在苑中时候一样窜上窜下,在屋顶乱跳,远远看去,像是温印抱着下下,同下下一本正经说着江上远处的风景。   李裕看着她,目光出神。   区老夫人尽收眼底,但没打断。   等伙计上菜的时候,李裕才回过神来,老夫人吩咐周妈一声,“叫她回来吧,吹这么久的风,别头疼了。”   周妈会意去了甲板处唤温印。   区老夫人远远看她们两人说了几句,然后温印跟着周妈一道折回。   李裕见温印脸红扑扑的,知晓她方才是特意去江边吹风的。   等温印坐下,果然伸手摸了摸额头。   李裕配合,“没事吧。”   观察入微。   温印支吾道,“好像有些头晕。”   区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方才同你说少吹风。”   温印歉意道,“是我昨晚没睡好,做了一晚上噩梦,刚才吹了会儿江风有些头晕。”   周妈关切,“表小姐,要不要先回去?”   温印迟疑了片刻,然后摇头,“不用了。”   迟疑,就说明方才是真想过了,也是真的不舒服了。   区老夫人放下碗筷,语重心长道,“别总不用不用的,不舒服不能硬挺着,你还年轻不觉得,日后的日子还长,等日后老了之后,什么不舒服都来了。今日先回吧,再寻个日子再来。”   温印:“……”   李裕心中想笑,但还是忍住。   温印温声道,“不用了,外祖母,难得来一趟,我回去躺会儿就好,你们用你们的,我睡一会儿好些了就来。”   温印这么说,区老夫人眼中还是迟疑,李裕适时开口,“我同你一道回去吧。”   温印接道,“你难得出来散散心,正好陪外祖母一会儿,别折腾了。”   温印这句都在李裕难得出来散心上,李裕心头唏嘘。   区老夫人也会意了,不再提一道回去的事,而是朝周妈道,“周妈,你同她一道,好好盯着她回去休息。”   周妈福了福身应是。   温印上前拥她,“我祖母,我眯会儿就来,我还想吃这里的素食呢。”   区老夫人心底澄澈,温印这丫头的小心思是怕她要回去,李裕也只能跟着回去。   李裕在离院呆了这么长时间,应当也是烦闷的,区老夫人没有戳破。   温印起身,又朝区老夫人道,“外祖母,我晌午要吃素鹅。”   区老夫人叹道,“知道了。”   温印这才笑了笑,又朝李裕道,“替我照顾好外祖母。”   李裕点头。   温印朝他眨了眨眼,李裕唇畔微微勾勒。   等下了玉兰楼,温印很快上了马车,周妈催促马车快些。   “账册在哪里?”温印问起。   周妈道,“昨日东家提起,老奴就留了心,让鲁伯让账册放回了库房中,不在老夫人苑中,这样不会被老夫人发现。”   周妈处事妥帖,温印放心。   眼下还是晨间,到下午还有好几个时辰,时间虽然紧,但不是没有可能看完,就得处处紧张,实在不行,还也好再寻一处机会,但外祖母精明,这次是因为李裕在的缘故,但再有下次,外祖母未必不会觉察。   “再快些。”温印嘱咐声。   车夫应声。   眼见马车加快驶离,李裕收回目光,虽然不知晓温印要做什么事,但能看得出温印着急。   他尽量多给她争取些时间。   李裕端起茶盏,没有显露旁的痕迹。   “都出去吧,也让外面的评弹撤了。”老夫人吩咐了声,清维几人跟着退了出去。   李裕放下茶盏,转眸看向区老夫人,老夫人是有话要单独同他说。   宋时遇见旁人出来,旁的禁军问道,“头,怎么做?”   宋时遇头疼,“就在这里,都看紧些,如果出事赶紧去。”   禁军应声。   宋时遇觉得这一趟回京,一定告假半个月,哪里都不去,就在家中躺着。   屏风后,区老夫人沉声开口,“殿下,老身的儿女都过世了,就剩了阿茵和阿暖两个外孙女,在老身这处,孙女,外孙女,没有区别。殿下身在其中,比老身更知晓朝中局势,如今阿暖已经不在长风了,老身身边只有阿茵一人了……”   李裕认真听着,没有打断,也忽然意识到,方才外祖母没有再坚持同温印一道回老宅,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缘故,就是想单独同他说些话。   要避开温印。   李裕看向区老夫人,“外祖母您说吧,李裕听着。”   区老夫人知晓他心中有数,也不多旁的弯弯绕绕,直截了当,“阿茵从小就有主见,人也生得好看,京中想去永安侯府提亲的世家踏破了侯府的门槛,但她爹慎重,婚事也一直没定下来,就是老身不提,殿下心中应当也清楚,老身也好,阿茵的祖母和父亲也好,都不希望阿茵入宫。”   区老夫人说完便停了下来,李裕温声应道,“裕儿知道,外祖母但说无妨,裕儿听着。”   李裕这么说,区老夫人才跟着点头,继续道,“无论怎样,阴差阳错也好,姻缘天定也好,眼下阿茵同殿下一处,这是我也好,阿茵的祖母和父亲也好,都没有意料到的。但见殿下和阿茵要好,老身心中欣慰,但有担忧。”   李裕目光看向区老夫人,“外祖母您说吧,裕儿都听着,外祖母要问什么,裕儿都知无不言。”   区老夫人笑了笑,温和道,“好,那老身就直说了,殿下勿怪。殿下眼下身陷囹圄,逆势时与阿茵在一处,年少相伴,自然有年少时的情谊,但老身想问殿下一声,日后,殿下想如何?”   李裕坦荡,“眼下如何,日后便如何。”   区老夫人又道,“老身是商家,在商言商,商家最讲信誉,也习惯做事之前都约定清楚,但同皇家做生意,怎么做都吃亏。”   李裕会意,“君无戏言,外祖母想问什么,李裕不会一个假字;李裕答应外祖母的,也必定会信守承诺,外祖母可以放心。”   区老夫人点头,“好,那老身就问了。今日永安侯府也好,娄家也好,如果倾尽全力,救殿下出囹圄,等殿下日后羽翼丰满,要如何待阿茵?”   李裕沉声,“待卿如一。”   ***   回到老宅,温印和周妈快步往库房去,账册已经备好,温印落座,“周妈我看得快,不用管我,把相关的账册都拿过来,还有,让鲁伯来这里一趟,娄家早前的生意鲁伯都清楚,让他同我一处。”   “是,东家。”周妈应声。   温印摊开一本账册,一页页翻过去,还有几个时辰,应该能看出端倪。   作者有话说:   补齐啦,不欠稿了   今天的更新在晚上,等我! 第079章 对小奶狗好些   “东家。”少顷, 鲁伯来了仓库这处。   “鲁伯,来了?”温印问候了声,而后继续低头看着手中的账册。   “东家, 周妈都同老奴说了。”鲁伯上前,见她淹没在账册中, “但这么多账册,东家看得过来吗?”   温印温声道, “没事,先挑舅舅出事前后三年的账册看, 能迅速看完, 就是鲁伯您要是手上没事, 今日空出时间同我一处,早前娄家的生意您最清楚,如果有疑问的地方,我可以直接问您快些。”   鲁伯颔首,“东家放心,周妈已经同老奴说过,老奴推了旁的事情, 今日专程同东家一处。老奴就在这离,东家有时就问。”   “好。”温印轻声。   时间有些紧,温印没做旁的耽误, 低着头继续看着手中翻阅的那本账册。   鲁伯对温印很熟悉。   温印在专注看账册, 没有疑问的时候,鲁伯没有出声打扰她。鲁伯也在一侧随机翻开一本账册。   年代有些久了,但是其中不少内容鲁伯都有印象。   那时候娄家的生意还是大爷在照看。   东家很清楚, 如果要查账册, 看哪一年的账目出了问题, 便至少要查前后三年的账目才能尽可能看出前置和端倪。   鲁伯来之前,温印就已经看了好些。   外祖母说起过,从舅舅主事娄家生意开始,账册就非常清楚。   舅舅很注重账目的清晰。   因为从舅舅经营娄家的生意开始,娄家的生意连翻增长,这就要求账目要比早前都更细致详尽,舅舅才有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清楚娄家上下所有生意的近况。   而温印从这些账册里,也很容易能看出娄家生意的变化,什么时候开始涉猎什么领域的生意,都能看到端倪,尤其是娄家与临近诸国的生意往来,也是从舅舅这处开始的,所以无论后来外祖母接手娄家的生意也好,还是生意到了她这处也好,都是舅舅打下的基础。   账册的一串串数字,在温印看来都不是简单的数字,而是还能在脑海中串联成一幅幅清晰的生意扩展版图。她看得是账目,但却好似细致回顾了那些年舅舅手中的生意往来进展……   是一部编年史。   到再一本账册的时候,温印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处上,略微皱了起眉头,长宁九年?   如果温印没有记错,李裕是在天家登基后两年才出生的,长宁九年,那李裕那时才七岁……   温印不由笑了笑。   但很快,温印又怔住。   她早前看账册从来不会如此,怎么眼下看到这些年号都会想到李裕的?   温印指尖微微滞了滞,喉间也轻轻咽了咽,而且,是不自然就想到李裕……   但很快,温印又收起思绪,朝鲁伯问起正事来,“鲁伯,你对这笔开支有印象吗?”   鲁伯温声凑近,温印也将账目摊开放在鲁伯跟前。   鲁伯眼下虽然是娄府的管家,管理着娄府新旧两处宅子的琐碎事宜。   但在舅舅还在的时候,鲁伯是跟着舅舅管账的,舅舅也很信任鲁伯,这些账目大都过了鲁伯的眼,鲁伯有印象。   鲁伯是年迈之后才开始做了娄府的管家,但生意上的事,鲁伯堪比娄家生意上的管事。   鲁伯仔细看了看账册,为了确认印象,又前后翻了翻,口中从迟疑到确认,“长宁九年……老奴记起来了,这笔账老奴还真记得!”   鲁伯将账册还到温印跟前,一面朝她道,“东家,当时大爷说是要去沧州那处做生意,因为早前没有同沧州场边有这么深的交易往来,都是走得旁的中间商人,所以算不得熟络,大爷谨慎,在备足了货物交易的银两之后,怕银子不够,又提前准备了,这笔就是当初从钱庄里提出来的银票,大爷是随身带去的。年头有些久了,老奴记不得具体细节,但如果没记错,那一趟东家要去沧州谈的,是马匹生意。”   马匹生意,沧州……   温印莫名想起了阮家,就是同陆家是姻亲的商户阮家!   阮家也是在沧州做马匹时间的,这未必有些太过巧合了。   而且,长宁九年……   温印忽然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她如果没有记错,舅舅就是长宁九年过世的……   沧州,温印倒吸一口凉气。   舅舅就是这趟去沧州后,再没有回来过……   温印攥紧掌心,又重新看回了账册,前前后后翻了好几次,直至鲁伯都出声,“东家,大爷就是这一趟去了之后,遇到了暴雨滑坡……”   温印没有应声。   鲁伯说的,她之前就已经想到过了;刚才,她想的是另一件事。   无论是账册的记载也好,还是鲁伯刚才的回忆佐证也好,都肯定了一件事——舅舅去沧州做马匹,为表诚意,银子早就付过了,但舅舅谨慎,即便付过了银子,还是担心中途会出差池,所以让鲁伯从库房和钱庄提了银票出来,以备不时之需,因为舅舅很清楚,钱是小事,生意打通是大事。   舅舅能做这么周全的准备,反过来又说明一件事,这一趟去沧州,舅舅是抱着势在必行的心思去的,也做足了准备。既然如此,舅舅又怎么会签下死签,找人借印子钱呢!   这根本说不通。   当时跟着舅舅去沧州的人已经不在了,没人知道当时沧州出了什么事,而舅舅将这件事压了下来,所以外祖母不知晓。但舅舅借下的这笔印子钱,在账目上来看已经让人提了银票还上了,所以这其中不是有疑点,而是疑点重重。   光是这些都说不通,还有沧州的马匹生意。   自温印接手娄家的生意以来,娄家就没碰过马匹买卖,但从账册上的记载和鲁伯刚才的描述来看,舅舅当时应当十拿九稳。既然都十拿九稳了,不应当因为舅舅过世,就一点水漂都没有,石沉大海。   温印眉头微拢,“鲁伯,能同我说说沧州的马匹生意吗?”   鲁伯颔首,“是,东家,早些的时候,南顺和苍月还没有取走东陵的南部十八城,当时沧州地理位置优越,在东陵,长风和巴尔三国的交接之处,从巴尔来的马匹,在沧州交付给长风和东陵两国。大爷当时也是去了很多次,打通了那边的关,但遗憾的是后来大爷过世,这笔买卖就不了了之了。东家可能不知晓,长宁九年的时候,沧州那边还生了一场动乱,不少人都死在沧州,所以,当初做马匹生意的银子是拿不回来了,也就没了下文……”   鲁伯这么说,便解释得通银子付出去,生意却未进展的缘故了。   温印刚想开口,鲁伯又道,“还有一事,东家怕是要问。”   “鲁伯你说。”温印看他。   鲁伯捋了捋胡须,轻声叹道,“其实,后来娄家也可以做马匹生意的,但老夫人每次说到此处都会想起大爷是因为马匹生意去了沧州丢了性命,老夫人怕触景生情,久而久之,就慢慢打消了要做马匹生意的念头,娄家也再就没碰过马匹生意,这也是缘由。”   这正是温印想问的,为什么外祖母没继续舅舅生前想做的事这也是缘由。   温印收起思绪,继续回到当时的事情上来,“那,后来沧州的马匹生意就让阮家做了?”   “是。”鲁伯应声。   “阮家……”温印越发觉得此事的蹊跷更多了。   温□□中清楚,但眼下,不是再发现想阮家的时候,时间很紧,她还要继续看完旁的账册再说。   “鲁伯,你也帮我看看,如果哪里有问题,你告诉我。”温印嘱咐声。   鲁伯颔首,“好,东家不急,看账册伤神……”   “没事。”温印继续低眸看着账册。   只是忽得,温印又似想起什么一般,“对了鲁伯,你再帮我一件事。”   “东家您说。”鲁伯看她。   温印沉声道,“韩渠不在,你帮我想办法尽量多得打听下阮家是怎么发迹的,还有在长宁九年前后,”阮家生意上的往来又什么变化,我有些好奇,想知晓得越清楚约好。”   “好。”鲁伯应声。   温印又道,“鲁伯,此事越快越好,但最好不要让旁人知晓,尤其是外祖母这处。”   “是,东家。”   温印继续往后面的账册看过去,其实账册到舅舅去沧州前都是正常的,大抵是就是去沧州的时候出了问题,但这些都是猜测。   是猜测便有武断的时候。   数字不会说谎,除非所有的数字都被人动过手脚,近乎不可能,所以她要继续看完。   晚些时候,周妈端了浓茶来她跟前。   以前温印要看账册和回册的时候,都会饮浓茶醒神,已经习惯了。   眼下,温印一面看着账册,一面自然而然得端起周妈送来的浓茶,目光在账册上没有移目,口中却轻轻抿了一口。   温印蛾眉微微蹙了蹙。   她许久没喝浓茶了,这种熟悉感里又带了些许陌生。   熟悉,是因为早前是娄长空的时候,看账册是家常便饭的事,所以习惯了看这些东西的时候饮浓茶。   但陌生,好像是真的很长一段时间没看过账册了,这些都仿佛离她有些远了,远得,她好像慢慢都不是娄长空,而只是温印了。   温印愣住,良久,才重重垂眸,继续看下去。   ***   等到李裕回老宅的时候,宝燕在屋中伺候,宝燕远远见了李裕折回,便迎了上去,“大殿。”   李裕一面解下身上的薄披风,一面问起,“阿茵呢?”   宝燕一面从他手中接过脱下的披风,一面应道,“夫人睡了。”   睡了?眼下?   李裕回头看了看苑中,还以为方才记错,是刚到黄昏,怎么就睡了?   李裕微怔,难道,是真的不舒服,不是佯装骗外祖母的?   李裕心中担心。   “在哪?”李裕问起。   “歇在内屋小榻那里,说是寐一会儿,但瞧着是睡熟了。”宝燕说完去挂衣裳,李裕踱步到了内屋中。   果真,见温印躺在小榻上睡着了,而且不是枕着自己的手睡得,是窝在小榻上,很舒服的姿势蜷着睡着的。   是真睡了……   这么累,她白日里支开外祖母,先回府中做什么去了?   李裕又不好问起宝燕,因为她连外祖母都瞒着,他稍后自己问她的好。   李裕轻声道,“你去忙吧,我看着她就好。”   李裕说完,宝燕朝他福了福身,而后撩起帘栊退了出去。   李裕才又在小榻边缘落座,低头看着她。   是睡熟了,一点反应都没有,李裕伸手替她绾了绾她耳发,让她舒服些,也睡得好些。   她眉心是略微皱起额。   应当是睡前在想什么事情想得入神,但因为实在太困太累,所以撑不住睡了。   他真的猜不到她早前干嘛去了,不过温印睡了,他就在案几前看书陪她。   小榻就在案几后,离她近,李裕在安静前翻书。   周遭很安静,温印睡着很久都没醒,李裕也会不时看她。   他很少在她睡着的时候,这么认真看她。   夜里入睡时,他习惯了从身后抱着她入睡,要么,她靠在他怀中睡着,无论哪一种,他都很少能这样仔细看她。   怎么生得这么好看……   李裕不由笑了笑。   趁着四下无人,又偷偷俯身想亲她,但临到她唇边,李裕又忽然停下。   他怕亲她唇间,她醒了……   李裕干脆起身,俯身吻上她额头。   这样,温印是不会醒的。   李裕笑了笑,继续低头看书,只是等了大半个时辰过去,温印还睡着,看样子,是要连轴转了。   李裕重新起身,撩起帘栊出了内屋,“清维。”   “殿下。”清维上前。   李裕吩咐道,“让人去趟外祖母苑中,同外祖母说声,温印不怎么舒服,睡着了,今晚不去外祖母那里一道用饭了。没什么大碍,睡一觉就好,请她别担心。”   清维应声去做。   李裕又朝宝燕道,“我去沐浴,你先照看温印片刻。”   宝燕应好。   只是等李裕都沐浴回来,连头都擦干了,等回屋中的时候,温印还在小榻上睡着,是真要连轴转了。   李裕上前,是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哪里不舒服。   “我看着就好了。”李裕出声,宝燕会意出了屋中。   眼下虽然是春日,但夜间也凉,在小榻上小寐些时候可以,但夜里要一直窝在这处,不舒服,也会着凉。   李裕俯身,抱起她回了床榻上。   李裕尽量轻手轻脚,怕吵醒她,但在床榻上放下她时,她还是微微睁眼。   李裕心中唏嘘,有些功亏一篑的挫败,眸间歉意,但还是温声道道,“醒了。”   温印睡眼惺忪,轻声问道,“你回来了?”   他轻嗯一声。   既然她醒了,虽然还有些昏昏沉沉,他还是关心问起,“阿茵,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摇了摇头,迷迷糊糊道,“我看了许久的账册,有些头昏脑涨的,睡一觉就好了。”   账册?李裕愣住。   李裕没打断她,但忽然想,他早前猜得应当是对的……   她在替娄长空看生意上的事。   李裕没吭声,温印呢喃,“我想睡会儿……”   李裕收起思绪,温声道,“那睡吧,已经到床上了,闭眼睛就可以睡了,明日起来就好了,不头晕脑涨了。”   他的声音很轻,也带了暖意。   但因为年纪小,还是少年音……   温印轻嗯一声,下意识觉得没听够,就没有松手,还是揽着他后颈。   李裕愣住,“松手,阿茵。”   温印继续迷迷糊糊道,“不松。”   李裕:“……”   李裕奈何笑了笑,“你不松手,怎么睡?”   温印是困意又来了,搂着他后颈更紧了些,撒娇道,“抱着你睡啊,不每天都抱着你睡吗?”   李裕微顿,温印很少会这样,朝他撒娇……   李裕心砰砰跳了跳,很快又脸红,知晓他是睡迷糊了。   李裕轻声道,“那等等……”   温印都重新阖眸了,但还是轻嗯一声,双手也没有松手。李裕尽量轻快上了床榻,又翻身避开碾到她。但温印没松手,他只能暂时枕着她胳膊,只是这样,她胳膊会酸。   李裕唤了她两声,她都睡着,李裕只能作罢,等稍后她手臂松开,他在挪开就是。   果真,温印睡了一会儿,就不怎么舒服的收手。   李裕顺着她。   她终于将手拿回来,舒服得拦住他腰间,两人相对而眠,李裕也伸手牵起锦被,同时给两人一道盖上。   被子盖上的时候,温印微微大了呵欠,不知是真在问,还是在呓语,“外祖母同你说什么了吗?”   李裕诧异,还来不及应声,怀中均匀的呼吸声就响起,李裕轻笑,她真的是在做梦呓语……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今日是有旁的事,但她也惦记着,怕外祖母同他说什么。   李裕笑了笑,“外祖母让我好好对你。”   尽管知晓她睡着了,他还是应声。   但神奇的是,她也跟着轻嗯一声。   他是早就熟悉温印睡着时会这样的,也司空见惯,继续道,“祖母还问我,逆境时能在一处,日后会如何?”   “嗯。”她不出所料应声。   李裕没忍住笑了,“不问我说什么了?”   “嗯。”   李裕被她逗笑,遂而笑着抱紧她,许久之后,才又拥着她,温声道,“无论日后我在何处,都待卿如一。”   他不由环紧她,继续道,“温印,你的小奶狗有一个就够了,小奶狗也要你一人就够了,我能做到,你信吗?”   没出声,就是睡了。   但他很想这个时候亲她,应当是,气氛到了……   他如实想。   他缓缓起身,而后俯身,正准备吻上她唇畔,她冷不丁开口,“你好好睡觉,我就行。”   李裕僵住,真以为她醒了,但很快,均匀的呼吸声又传来。   李裕笑着将她的头按回怀中。   世上会这么边睡边说梦话的人,是不是只有温印一个?   如果是,他多幸运……   他伸手抚上她脑后,想起今日同我祖母一处说的许多话。   他是幸运的,因为他有温印。   但她也会是幸运的,因为日后,她有他……   温印是又睡熟了。   李裕替她掖好被角,开始想旁的事情。   安润今日会去见江之礼,江之礼应当明日就会去见洛铭跃,那明日就会有洛铭跃那处的消息。   今日从玉兰楼回娄府老宅的马车上,忽然想起一件事。   洛铭跃这个名字,他是在哪里见到过。   他隐约记起些许,他好像见过他的文章,犀利,激进,但他记不住是在何处见到这个名字的。   如果他印象里的洛铭跃,就是江之礼见的那个洛铭跃,那他应当多少猜到些为什么江之礼拿他没办法了。一个言辞犀利,激进的人,能不搭理江之礼,已经算是忍耐极限了……   李裕忽然头疼。   李裕也正好泛起困意,不再去想江之礼和洛铭跃的事情。   要睡了,他凑近,想亲亲她唇间再睡。   只是他凑近时,忽然见到温印睁眼了。   李裕:“……”   李裕喉间轻咽,沉稳道,“温印,你在做梦。”   他其实心里也忐忑,但他这么说完,温印果真又闭眼了。   李裕再次忍不住笑,也伸手环着她,下颚抵在她头顶,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叹道,“我们,什么时候圆房啊……”   他原本也不是问她的,只是会偷偷想。   “等你加冠。”   李裕:“……”   李裕:“???”   李裕:“!!!”   李裕确定自己方才没听错,温印又开始迷迷糊糊说胡话了,但这糊涂听起来怎么这么像心里话。   李裕恼火叹道,“我,我才十七……”   离加冠还有三年!   “你也知道自己小啊?”怀中人蹭了蹭他。   李裕:“……”   李裕忽然深刻体会什么叫搬起湿透砸自己的脚,但他想问清楚,至少,要确认她是不是睡梦里乱说的。   “温印。”他唤她。   温印真的很困,脑海里也浑浑噩噩了,全然想不起方才在同李裕说什么,只伸手抱紧他,哄道,“小奶狗不闹腾,野狗才闹腾。”   李裕:“……”   温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躺下,但凡这样,温印很快就会彻底睡着。   李裕心中轻叹,她倒是睡了,他只能像早前一样从身后抱着她,下颚抵在她头顶。   在她旁边躺三年,他真当……   李裕委屈,“你就不能对小奶狗好些吗?”   作者有话说:   小奶狗:不高兴   ————————————   宝子们,今天只能两更了,今天又突然核酸,所以耽误了时间   又欠大家一更,明天补回来 第080章 闭门羹   翌日, 温印在屋中观察了李裕很久……   她也不知道李裕到底在犯什么毛病,但从晨间起,有人就像一只受气包小奶狗一样, 洗漱的时候一声不吭,早饭的时候低头吃闷饭, 吃完闷饭看闷书,看完闷书当闷葫芦, 眼下又去了苑中同下下一处。   温印指尖快而轻得敲了敲案几,宝燕上前, 诧异道, “夫人?”   夫人平时只有在用娄长空这个身份的时候, 才会习惯敲案几唤人,出门在外做生意,能少吱声便少吱声,或是心里想事情的时候才会这么唤身侧的。   但做回侯府二小姐的时候,夫人就端庄典雅,笑不露齿,温婉大方, 是京中贵女的典范。   夫人一向分得清楚,有殿下在的时候夫人也一直谨慎,但近来应当是同殿下越发亲近, 所以越来越模糊了界限, 方才,夫人分明是在想事情,所以不自觉得指尖轻叩了案几, 她上前的时候, 夫人也没反应过来。   温印也确实没留意, 宝燕上前,她指尖指了指苑外李裕,轻声问道,“他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   宝燕应道,“黄昏前。”   温印又道,“那回来之后呢,回来之后做什么了,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宝燕想了想,摇头道,“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见到夫人睡了,殿下就拿了书册在案几前面翻着,一面陪着夫人,应该是以为夫人隔会儿就会醒,后来见夫人一直睡着,好像睡得很熟,殿下就让清维姐姐去老夫人跟前说声,不去老夫人那处用饭了。然后殿下去了耳房沐浴,沐浴回来就同夫人歇下了……”   后面的事,宝燕也不清楚,最后是见殿下抱了夫人回床榻。   温印左手托着下颚,轻声道,“他昨天回来的时候也这幅模样吗?”   宝燕一脸懵,“夫人是说,殿下哪幅模样?”   宝燕没看出什么特别。   温印轻叹,“你看看,你不觉得他怪怪的,像自己一个人在生闷气吗?”   宝燕顺着温印的目光看去,稍许,又木讷摇头,“不觉得呀,奴婢没看出来。”   温印:“……”   温印探究看她,“真没看出来吗?”   宝燕再次摇头。   宝燕不会同她说谎,温□□中唏嘘,难道,就只有她一个人看出来,小奶狗在自己生闷气?   温印:“……”   正好宝燕又道,“夫人,奴婢倒是觉得殿下好好的,晨间吃了整整三碗饭,食欲慢慢恢复到生病前了,说话也一如既往的和和气气,还在苑中逗下下玩了许久。哦,殿下刚才还同奴婢在苑中说了话呢,语气也同往常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温印忽然心底澄澈。   如果小奶狗在宝燕她们几个面前都和往常一样没什么不同,那就是,专门生闷气给她看的?   温印总算想明白了——原来,受气包小奶狗是在生她的闷气!   温印低头翻着书册,尽量不再去看他。   她原本是想翻书打发时间的,但昨日看账册应当看得太累了,刚翻了两页就有些看不下去了,温印目光又不由落到苑中的下下和李裕身上……   她其实,也好奇小奶狗究竟在生什么闷气。   安润昨日才去见江之礼,江之礼这处要处理事情还需要时间,而且听李裕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有些棘手,那这几日李裕大抵也是空闲的。   见温印上前,李裕停下看她。   温印也大方看他,而后是下下。   李裕没出声。   温印伸手摸了摸下下的下巴,下下一脸舒服的表情,李裕忽然觉得温印对猫都比对他好……   至少,她没这么挠过他。   思绪间,温印已经抱起下下起身。   李裕出声,“温印!”   是他先同下下在这处玩的,温印转身看他,强调所属权,“这是我的猫。”   李裕:“……”   李裕一脸奈何表情。   温印笑了笑,在他一脸奈何的时候,将下下塞回他怀中,顺口道,“我的狗。”   李裕看她,眸间都是恼火。   温印凑近。   他不由往后,“做,做什么?”   温印如实道,“看看有人今天哪根弦不对呀?”   李裕:“……”   温印笑道,“你今天怎么了?”   李裕轻声敷衍,“哪有什么?”   温印佯装恍然大悟,“哦,小奶狗在生闷气。”   “我没有。”李裕口是心非。   “明明就有。”温印凑近,打趣道,“李裕,你幼不幼稚?”   听到这两个字,李裕眸间微微顿了顿。   温印也明显觉察他眼神中的失落,果真,李裕低声开口,“小奶狗就要幼稚吗?”   温印:“……”   温印记忆中,李裕很少同她真正置气过,唯一有的一次就是年关后,他亲她那次。刚才也还好好的,她问了一声他幼不幼稚的时候,李裕开始介意……   温印眨了眨眼。   李裕将下下塞回她怀中,沉声道,“我去趴会儿。”   李裕刚转身,温印勾住他的手。   他微楞。   温印轻声道,“该去外祖母那处了,回来再趴……”   李裕看她。   她从勾住他的手到牵上他的手,最后握住他的手,又朝一侧唤了声,“宝燕。”   宝燕上前,从她怀中抱起下下。   “走吧。”温印牵了李裕出苑中。   虽然方才一直有些别扭,但在他介意的时候温印忽然伸手牵他,也握紧没松开,是同她示好,也是安抚。   他心中是隐隐高兴的,方才的介意也似慢慢抛到了脑后。   “昨天,外祖母有同你说什么吗?”温印问起。   温印敏锐,知晓方才他介意了,要人哄,她要是不哄或是不理,有人的闷气会变成明气……   温印特意寻了话问他。   李裕轻声道,“我昨晚同你说了……”   温印:“……”   见她一脸懵的模样,李裕心中无奈,但似是也司空见惯,算不得意外了。   “什么时候啊?”温印尴尬。   李裕看她,“你还同我说话了。”   温印继续尴尬笑笑,“我怎么不记得了?”   李裕如实道,“你大多时候都记不得。”   温印:“……”   温印轻声,“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喜欢怼人?”   “我哪敢怼你?”李裕言辞间藏了委屈,正好途径长廊空隙处,李裕一面同温印说着话,没有移目,一面伸手自然而然替她避开的头顶的花枝。   温印看他。   他没吱声。   温印松开他的手,轻声笑道,“一只生闷气的小奶狗!”   李裕驻足:“……”   她双手背在身后,没等他,只身往前走,他要么撵她,要么他自己一处,她也不哄他了。   “温印!”李裕再次奈何,但脚下没有动弹。   他还真不撵她呀?   温印也佯装不理,那就让他生他的闷气去,脾气渐长了……   见温印实在已经走远,是同他赌气上了,李裕头疼,只得朗声,“走错了,外祖母苑中在这边!”   温印:“……”   ……   等终于温印折回,同他并肩走在一处,李裕又伸手牵她。   温印看他。   李裕淡声道,“怕你走丢,还要我扯着嗓子喊。”   温印觉得这话酸溜溜里带了稍许甜意,但下一句,李裕又问道,“你真在这里住了三年?”   温印眨了眨眼,正想着要怎么回答的时候,正好已经行至外祖母苑外,李裕没再多问了。   温□□中松了口气。   周妈见了他们二人,快步迎上,“表小姐,表姑爷。”   周妈面带笑意,周妈的印象里,好像东家和表姑爷去到任何一处都是手牵手。   昨日东家要回府中看账册,也是表姑爷同老夫人在一起。   在周妈眼中,两人如胶似漆。   区老夫人在苑中修剪花枝,修养心性,周妈上前,“老夫人,表小姐和表姑爷来了。”   区老夫人转身看向他们二人。   “外祖母。”   “外祖母。”   两人一道上前,区老夫人看了李裕一眼,又见李裕牵着温印,而后笑了笑,将修剪花枝的剪子交给周妈,温声道,“刚说着让周妈去寻你们来一趟,你们便来了。”   温印逢迎,“我方才脑海中灵光一现,忽然觉得外祖母想我了,然后就来了。”   区老夫人好气好笑。   李裕也才跟着低头弯眸,温印要想哄人的时候,谁招架得住……   苑中春亭内落座,有丫鬟上前奉茶。   “再隔几日,你们二人有事吗?”区老夫人问起。   这一趟李裕来定州,虽然名义上是因为区老夫人想见外孙女和外孙女婿,但实则李裕是来定州有要事,区老夫人心中很清楚,所以才会问起。   李裕和温印对视一眼,两人都想起洛铭跃的事来。   应当也是这几日。   但因为洛铭跃的时间没定下,所以也应当在这几日前后……   两人都愣住,一时没想好怎么同外祖母说起,温印问起,“怎么了,外祖母?”   区老夫人温声道,“若是没事,我想你们过几日陪我去趟明珠寺。”   明珠寺?   去寺庙大抵都是祈福,上香和拜祭,李裕不清楚是其中哪一条的缘故。   温印目光微怔,也才忽然反应过来,七日后是宇博的忌日……   外祖母心中是在意的,她这一阵光想着旁的事情,竟然忘记了,温□□中愧疚。   李裕虽然不知晓何事,但见温印的表情知晓她猜到了。   李裕熟悉温印,温印的眼神里有愧疚,李裕什么都没问,直接应道,“好。”   ……   回苑中的路上,李裕才问起,“几日后,是什么日子?”   刚才外祖母在,温印没特意说起,怕外祖母伤心,眼下踱步回苑中,周遭除了值守的禁军外,没有旁人,温印才同李裕道起,“七日后,是宇博的忌日。”   宇博?他听过这个名字。   “宇博是我舅舅的儿子,也是外祖母唯一的孙子,宇博出生那年,我舅舅外出沧州做生意,算好舅母要临盆的日子,舅舅往定州回,但途中遇到暴雨滑坡,人没了……”   李裕愣住,没听她提起过这段。   “阿茵……”李裕看她。   她摇头,示意没事,然后继续说道,“舅舅过世之后,宇博是外祖母一手带大的,也是外祖母心中的寄托,但后来宇博夭折了,我之前同你说起过,我也是那个时候来了定州三年陪外祖母。七日后是宇博的忌日,这一阵光想着旁的事,我把这件事给忘了……”   所以外祖母前一阵会翻账册,是因为知晓马上要去祭拜宇博,心里惦记着舅舅的事,也想有个交待。   她怎么这么糊涂?   李裕见温印沉默,拢眉拢紧。   “阿茵?”李裕唤她。   她抬眸看他,“那洛铭跃的事……”   他答应了外祖母。   “从城中到明珠寺要一整日路程,外祖母要祭拜做法事,至少也好一日,若是再有一日空余,来回恐怕要三四日。”温印担心,“中间就剩了两三日时间,恐怕来不及……”   李裕看她,“那就不急,原本就怕洛铭跃的事情有诈,那就等从明珠寺回来之后。”   他话音刚落,温印忽然凝眸看他,“李裕,我想到一件事。”   李裕询问般看她,“怎么了?”   温印凑近,“如果在明珠寺见洛铭跃呢?”   李裕微怔,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温印方才所说的场景,明珠寺……   温印也在他身侧,继续道,“明珠寺是寺庙,任何人去明珠寺都合情合理。外祖母原本也要去明珠寺拜祭宇博,这是定州城中人人都知晓的事情,所以我们去明珠寺反倒不引人注目,情理之中。”   但早前的计量中,为了去见洛铭跃,需要现在新宅那边落脚几日,然后再去同洛铭跃碰面。都在禁军眼皮子底下,还要靠从长计议和江之礼在其中前线,但如果是去明珠寺就不同了。   “如果在明珠寺碰面,反倒省去了特意在城中挑选会面地方的风险,明珠寺这处就可以掩人耳目。从江之礼的话里可以知晓洛铭跃是很谨慎的人,他要见你也会很谨慎,但他一定知晓去明珠寺比在城中别处碰面更安稳,兴许,此事会更顺利一些?”   温印说完,只觉脑海中越渐清醒,“还有一条,寺庙是佛家清净之地,禁军也要收敛,不会像在城中别的地方一样看得这么紧,所以,明珠寺中应当能够寻到更多机会。”   李裕目光看向她,未置可否,但唇畔不由勾了勾,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回走,“回去商议。”   “哦。”温印回神。   但李裕明显眸间温和了许多,温印,是在时时处处替他着想。   李裕也开口,“对了,昨日你回府中什么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忽然提起此事,温□□中很快斟酌,事关舅舅,还有娄长空的身份,还有旁的商家,温印暂时不准备同李裕说起,温印轻声,“你已经帮我了。”   李裕看她,“原本外祖母也有话同我说,刚好凑巧了,你自己在做什么事情,真的不要我帮你?”   温印温声道,“你自己也有很多事,样样都不比我这处轻松,我知道,你心里也没着落,是悬着的。”   李裕目光没从她身上收回,她都知道。   温印继续道,“都会好的,李裕,会否极泰来的……”   话音未落,他忽然停下,如蜻蜓点水般,吻上她唇间,全然没有任何征兆。   温印愣住。   他朝她笑了笑,“再说一次。”   温印懵住:“……”   但他目光看她,内里似是带了说不清的蛊惑在其中,她木讷道,“都,都会好的,会否极泰来。”   这次,是等她全部说完。   “说完了?还有吗?”他温声。   温印愣愣摇头。   李裕笑了笑,这次忽然伸手将他抵在她身后的长廊石柱前,缱绻吻上她唇间,不似方才那次的蜻蜓点水,也非浅尝辄止,而是真的在亲她。   温□□砰砰跳着,一时也忘了动弹。   不远处,宋时遇头痛,为什么他总能撞上!   而且,这次还不是李裕让他来的,是他有事来寻李裕,也刚巧能碰到这个时候。   宋时遇握拳轻咳两声。   听到身后的声音,李裕这才松开唇间,温印的脸色也红透,而不远处,宋时遇的脸是绿透……   “公子,夫人。”宋时遇尽量低头,避免尴尬。   “宋将军每次来得都是时候。”   宋时遇知晓李裕说的是反话,“末将有事想单独同公子说一声。”   温印会意。   李裕看向她,“那你先回去,我晚些回来寻你。”   “好。”温印巴不得眼下就走。   见得温印背影离开,李裕不由笑了笑,好似早前的阴霾都一扫而空。   宋时遇无语。   “宋将军什么事?”李裕上前。   宋时遇拱手,“公子,东宫那处让人送了消息来,东宫听说了公子来定州途中遇到的几起行刺之事,再三思虑后,还是觉得公子遇刺之事蹊跷,怕公子久留定州会伤及性命。原本公子是因为娄家老太太想见外孙女婿的缘故才同夫人一道来的定州,眼下老太太也见过了,东宫的意思是,公子这处不用等到三月上旬了,让末将二月中旬就护送公子动身回京……”   宋时遇说完,自己都没有抬头看向李裕。   宋时遇心中很清楚,他们才到定州不过三两日功夫,李裕除了同娄家老太太见上一面,旁的根本都谈不上,往少了说,明日起就算是二月中旬了,往长了说,也就最多不到十日。东宫一句话的功夫,这一趟来定州就缩短了二十日左右的时间……   这一路前后也有不少波折,如果只是刚到定州就立即启程回京,换作是他,他也接受不了。   但宋时遇没办法。   这是东宫的意思,他是这一趟护送李裕往返京中和定州的禁军统领,他只能听令。   宋时遇说完,许久都没听到李裕的声音。   宋时遇心想对方眼下怕是恼意,怒意,甚至还有羞愤在,他即便眼下看着李裕,也无济于事。   只是时间有些久了,李裕还没出声,宋时遇没办法,才又慢慢抬头看他,但宋时遇诧异的是,李裕眸间没有羞愤,没有怒意,甚至连恼意都没有,而是目光凝在一处,又似没凝在一处,看模样是在出神。   李裕实则在心中飞快计算着时间,二月中旬,根本来不及……   李裕余光看到宋时遇目光抬起看他,李裕不由皱眉。   宋时遇不傻,李裕的这道皱眉里藏了太多信息。   宋时遇仿佛能会意些许,但又极其复杂,李裕的目光一直看向宋时遇没挪开,宋时遇既心虚,心中也有旁的,譬如他自己也不知晓的缘由,宋时遇轻声道,“殿下,别为难末将了,末将人微言轻,也不过是听命行事,没旁的法子。”   这一路,宋时遇是第一次唤他殿下。   兴许他自己都没留意,便这么脱口而出。   李裕沉声,“宋将军,叫错了。”   宋时遇僵住,稍许才反应过来,早前唤习惯的,不过才短短几个月,印象深刻到如果不是特意留意,是会出错。   宋时遇改口,“公子,还请不要为难末将,末将也……”   宋时遇说不下去,只能停顿下来,稍许沉默,而后,才又奈何看向李裕,沉声道,“殿下,末将也没办法,但末将会守卫殿下安全,确保殿下安稳回京,请殿下配合末将,末将不想途中再生出旁的事端。”   “确保我安稳回京又如何呢?”李裕看他。   宋时遇不由低头。   良久,宋时遇才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李裕,“殿下,末将自幼跟随父亲戍守边关,想得是一腔热血,保家卫国,即便战死沙场,埋骨边疆,也是军中之人的归宿。末将只想平稳回京之后,重新请调回边关,还望殿下成全。”   “我知道。”李裕方才一直缄声,眼下才开口,“我见过宋老将军,当年父皇也同我说起过你,说你是将才,但久在边关,同京中接触不多,需要磨砺。边关容易呆,你在边关也有威望,但京中和边关从来都不是割裂开的,你要不在京中与朝中磨合,你回边关也会在朝中处处碰壁,你永远做不了驻军统帅……”   宋时遇诧异。   李裕继续道,“我知道你同宋老将军父子情深,我父皇也还在宫中,生死未卜。初一宴的时候,我在殿外跪了两日,就是为了知晓他是不是安全。”   宋时遇愣住。   “父皇让我滚,也是因为他终于知道我是安稳的。”李裕低沉了声音道,“宋时遇,你应当明白的。”   宋时遇脸色难看,“殿下不该同我说这些。”   李裕踱步上前,“宋时遇,你应该清楚边关驻军浴血奋战,是为了家国安定,百姓安宁。父皇让我去沧州战场,不是想让我立战功,我原本就是东宫,不需要这些战功,父皇是想让我亲眼去看看,边关的战争有多残酷,远在京中,高坐庙堂,一句话就能让边关数十万的将士为之赴命,不是儿戏,边关的安定,国中的安定,是每一个驻军将士用鲜血和性命换来的,所以为君者,不能为了一己私利,穷兵黩武,要慎重再三。”   宋时遇看他。   李裕继续道,“宋时遇,你是边关将领,同东陵这场仗有没有蹊跷,你不会猜不到。原本长风对上东陵有绝对优势,但处处被东陵占了先机,是有人私通东陵,用数万驻军陪葬的代价,要换我一人性命。战场上的浮尸遍野,我眼下闭眼都历历在目,这些禁军和驻军战死沙场,都是为了保我有人安稳离开,我清楚这种生死情谊,更清楚这种血腥背后的肮脏交易。你要效忠李坦,迈得过这场战争之下枉死的驻军吗!”   宋时遇额头青筋暴起。   李裕喉间微咽,“我舅舅带着驻军在边关浴血奋战,最后落得满门抄斩,陶家上下多少人战死沙场,但最后连妇孺都没留下,整个陶家都没了。边关战事疑云重重,他被人咬定了通敌卖国,死了就再开不了口。但你想想,东陵和长风这场战争背后,真正得利的是谁?东陵同他合作,要从他这里拿走什么?而如今沧州实际在谁手中!”   宋时遇僵住。   李裕一字一句道,“宋时遇,我不会认命,更不会眼睁睁看着牺牲了无数多边关将士才守住的沧州,就这么让李坦拱手让给东陵。我才是东宫,我要对长风负责,对百姓负责,所以你听着,你要么眼下就杀了我,要么,我有一日会拉李坦下位。”   ***   江之礼头疼,再次敲门。   “你怎么又来了?”洛铭跃只开了一道门缝。   江之礼伸腿,洛铭跃这次想关门都关不上,洛铭跃窝火,“我大爷爷死了,洛家就我一根独苗苗了,你能不霍霍我吗?”   江之礼见缝插针,“洛铭跃,我知道你信不过我,但是洛老大人同我说起过重要的信物在你这里,真的很重要,不是儿戏!”   洛铭跃笑道,“江四公子,你就别逗我了好吗?我一个连功名都没考上的落魄学子,你总在我面前说些有的没的,知道你们家家境优越,犯不上这么反复逗我玩啊……”   江之礼无语。   但江之礼的腿还在门缝里,门就关不上,趁着江之礼出神的功夫,洛铭跃伸腿,精准踢了他膝盖一脚,江之礼自己都没反应就下意识将腿收了回来,瞬间,洛铭跃关门。   但江之礼反应灵敏,腿虽然收回去了,但趁着门关上之前又送了一只胳膊来,显然,他也没料到洛铭跃是真的关门,顿时,门缝这么一夹,江之礼痛得眼泪都险些出来,洛铭跃光听听都觉得替他疼。   江之礼不得不收回胳膊,强忍着痛意,恼道,“你见不见?”   洛铭跃啪的一声把门关上,“骂人哪!”   江之礼想死的心都有了!   作者有话说:   看到这句就是补充完啦,我这边手上的事也处理完了,还差大家2更,会这几天假期抽空补回来,后续更新就会固定时间稳定啦,给我两天时间。   ——————   另,改名了,这本最初叫《嫁给废太子冲喜》,后来放太久,有好多类似的文,所以过度改了《贵嫁》(有读者提醒我才觉得有一丢丢不舒服,所以赶快改),但其实东宫系列用这个名字不合适,最后改成今天这个,雪满长空,更贴合,我更喜欢这个名字。长空是女主的名字,他们在冬天认识,最后的镜头也是这一幕,所以用了。但看到说有点像别的名字,那我会再考虑改,给我两天时间   ————————   明天开始有周末红包啦,下一章开始记得按爪。 第081章 冤家   他是问他到底见不见人!   不是说他……   江之礼心头窝火!   洛铭跃这个家伙完全不讲任何道理不说, 方才分明是特意曲解他的意思,还言辞凿凿!   洛老大人在朝中一惯温和儒雅,行事处处知书达理, 为官几十余载,胸襟宽阔, 堪为朝臣典范,更是有名的大儒, 受人尊重,洛铭跃是洛老大人一手带出来的, 但怎么一分洛老大人的品德都没学到!   洛老大人一生没有任何子女, 就洛铭跃这么一个侄孙。   洛铭跃小时候不在京中, 是长大之后,才被洛老大人接到京中教养。对他,洛老大人算倾囊相授,也言传身教。   再怎么说洛铭跃也是大家之后,怎么能成这幅,不讲道理的模样……   好歹也姓洛!   却没沾到洛老大人半分……   江之礼很有些恼,但他又拿洛铭跃一点办法都没有。对方就这么一直揣着明白当糊涂, 早前洛老大人的书信不能一直留着,怕万一被见到会处端倪,但洛老大人书信里的所有交待他严谨而清楚得告诉了洛铭跃, 但洛铭跃就是绝口不承认。   想着这几日同洛铭跃打过得交道, 江之礼心中忽然沮丧,就算是洛老大人的那封信留着,也不会有任何作用, 洛铭跃根本不会听也不会看。   洛铭跃就是很轴!   接连几日了, 江之礼很有些挫败。   眼下又连同着懊恼, 头疼多种复杂的情绪参杂在一处。   他早前就算孤身行走京中,想办法见殿下,甚至四处送信都自如,却在洛铭跃这处栽了跟头!   但他还奈何他不了!   洛铭跃根本不配合就算了,大多时候还牙尖嘴利,斤斤计较,也口若悬河,还尤其会怼人。   江之礼窝火,但又什么都做不了,就一直将在屋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这已经第几日上了,即便殿下说不急,但那是殿下的考量,他如果不在这几日将这些事情都安排清楚,就怕会忽然出旁的岔子。   江之礼恼火时,屋中又有洛铭跃的声音传来,“江之礼,你自己‘见’就好了!”   江之礼:“……”   江之礼无语。   屋中,洛铭跃的声音越来越远,应当是一面上楼,一面扯着嗓子悠悠说起,“我午睡了!”   隔着门,江之礼都能想象得到眼下洛铭跃那幅得意模样。   江之礼想踹门,但实在有失风度。   江家是世家,有世家底蕴,他做不出来洛铭跃这样的无理举动。   洛铭跃这个人根本没办法沟通!   斯文败类,好脾气如江之礼,心头都能涌现处这四个字来,但江之礼心中恼归恼,却还是有数的。   冷静下来之后,也知晓眼下不是同洛铭跃置气的时候。   他还有时间,他明日再来。   江家一惯有涵养,爷爷也自幼教导他要有涵养。他要是同洛铭跃一般见识,那他同洛铭跃有什么区别。   他自诩礼仪周全,竟然险些被洛铭跃逼疯。   江之礼心中轻叹一声,转身离开了小巷中。   洛铭跃才从二楼的窗户缝隙里往外看了看,正好看到江之礼有些落魄再加无奈的身影从小巷处离开……   洛铭跃没放下帘栊,继续看着。   接连好几日了,从江之礼第一天出现,同她说话开始,洛铭跃就能听得懂江之礼的话,但是大爷爷(洛老大人)有大爷爷的交待,无论是为了她的安全自保,还是信物的安全,她都要谨慎,在没有见到太子之前,绝对不能透露任何一个字……   江家是世家,江之礼的身份横在其中很微妙。   她不得不小心谨慎着。   江之礼要真是太子的人,她已经这么坚持好几日了,江之礼应该很清楚,她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太子,她只会一直装糊涂装下去,他拗不开她的嘴。   所以,江之礼如果真是太子的人,太子再谨慎,也差不多会现身了。   只有太子现身,她才确保东西是安全,可以交托出去的。   太子出面只是时间问题,她犯不上同江之礼每日在这里这么耗着,她累,他也累。   但如果江之礼最后也没将太子搬出来,那要么,是大爷爷生前说漏了,让江之礼有迹可循,特意来她这里套话,那她只能什么都还承认。   再要么,太子眼下有心无力。   连从她这里拿走这么重要信物的能力都没有,也无法露面,那即便重要的信物眼下交给太子,太子也不一定能接得住,或是,惹祸上身。这种情况下,其实是她继续保管信物才是最安全的。   无论是以上哪种情况,她都要见到太子再撒鹰才是安全的。   等洛铭跃终于目送江之礼走远,洛铭跃才放下帘栊,心中想着一句,今日完工!   江之礼这处要明日才会再来了。   洛铭跃心情大好,朗声唤道,“咕噜,去玉兰楼吃八宝素鸭!”   ***   玉兰楼中,江风阵阵。   黄昏前后,日薄西山,江面上的波光粼粼里也映着一轮落日,江面上都是别致的风景,让人心情舒畅。   洛铭跃心情尤其舒畅得低头吃着八宝素鸭子,心中想着玉兰楼的八宝素鸭子简直是美味中美味。   同真的鸭肉口感差不多,却不腻,入口又说不出的香酥和浓郁在其中。   洛铭跃一个人大快朵颐。   玉兰楼的客人很多,洛铭跃在靠窗边的位置落座,风景好,很清静,也吃得舒心。   她也听到楼道上“蹭蹭蹭”的上楼声,但没往别处想。   玉兰楼是出了名的素食酒楼,客来客往是常有的事,所以当江之礼的身影忽然推门入内,出现在正咬了一大口八宝素鸭子,还没来得及咽下的洛铭跃跟前时,洛铭跃心中咯噔一声,全然没有反应过来。   在注意力被江之礼吸引的时候,什么倒胃口啊,阴魂不散啊,统统抛到了脑后,口中的素鸭还没怎么嚼呢,就这么被江之礼一吓,忽然咽了下去……   洛铭跃噎住。   是真的噎住,整个人的呼吸都滞住,脸色渐渐涨红,而且,喘不过气来。   她想找咕噜,但咕噜不在,咕噜刚才要是在,就不会让江之礼这么诈尸般出现在她面前。   但眼下,她跟前只有江之礼。   洛铭跃没办法,朝江之礼伸手,但江之礼却一直是低着头的。   他先前才去见过洛铭跃,才吃了闭门羹,刚折回不久,就见到了安润姑娘,安润姑娘是来给殿下送信的,他才知晓殿下和夫人要随老夫人一道去明珠寺祭拜,殿下是想趁着去明珠寺祭拜的时候,在明珠寺这样掩人耳目的地方见洛铭跃……   江之礼无可奈何,才又硬着头皮来了玉兰楼这处寻洛铭跃,因为知晓肯定要被他奚落,所以从进来起,就一直低着头,沉声道,“不是特意想跟踪你的行迹,是殿下有话捎给你……”   他自顾着低头说着话,洛铭跃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朝他晃动着,想让他抬头看一眼,但江之礼就一直低头说着话,一脸无奈的样子,洛铭跃想死的心都有了。   眼见呼吸都要呼吸不上了,洛铭跃也不怎么动弹得了的时候,忽然见江之礼抬眸看她。   江之礼见他脸色都变了,一手捂着自己脖子,一面朝他挥手的怪异表情,江之礼忽然意识到他噎住了。   江之礼顾不了那么多,快步上前,一手握着洛铭跃的手,一手重重朝着他的后背狠狠拍了几次下去,怕她继续哽咽真会失了呼吸。   而洛铭跃在被他拍得五脏六腑都要散了的时候,喉间的那团八宝素鸭子也终于咽了下去。   她终于能呼吸了!   洛铭跃深吸一口气,又禁不住接连咳嗽了几声,脸色再度涨红,等咳到不能再咳了,她才哀怨抬头看他,“你就不能……就不能手轻点,五脏六腑都要被你拍出来了!”   江之礼肯定是特意伺机报复她的!   江之礼无语看他。   好心当成驴肝肺,他活该帮他!要么,刚才就该再拍重些。   只是想到这里,江之礼自己都怔住,他怎么同洛铭跃一幅嘴脸……   江之礼不说话了,又见洛铭跃眼下的模样确实狼狈,江之礼没有落井下石。   只是洛铭跃忍不住碎碎念,“四公子以前只是一日一骚.扰,怎么眼下都跟踪到玉兰楼这处来了?看来平日里也没少做这些事情,轻车熟路啊~”   又被他损,江之礼脸都绿了,还是尽量提醒自己不要恼,有正事。   江之礼喉间轻咽,尽量平静道,“我有事寻你。”   洛铭跃喝水,“你哪天没事没寻我?”   江之礼语塞:“……”   江之礼沉声道,“洛铭跃,我有正事也好说。”   洛铭跃一面伸筷子,一面慢悠悠道,“四公子,我坐了这么久的马车到玉兰楼,就想好好吃口饭,你行行好,每日霍霍一回就是了,明日再来,我在家中等你,肯定哪里都不去,老时间,老地点……你今日先让我把这盆八宝素鸭子吃完行吗?”   江之礼的脸早前就绿过了,眼下已经紫了,“洛铭跃!”   洛铭跃眨了眨眼看他。   江之礼强压着恼意,低声道,“洛铭跃,殿下明日会动身前往明珠寺,有一整日路程,殿下邀你在明珠寺见面。你信不过我,总信得过殿下吧?”   洛铭跃还是眨了眨眼睛,一脸懵的模样,也看不出任何情绪和端倪。   江之礼就似一拳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也使不上任何力道。   江之礼窝火,又告诉自己沉住气,继续道,“你要是信得过太子,就后日大后日择一日去明珠寺同殿下照面,李坦压缩了时间,要殿下二月中旬起程回京,殿下没有时间同你耗了。”   说道李坦让太子回京,洛铭跃眼神里还是有了微妙的变化,应当也没料到,所以有诧异,也很快在思量。   江之礼没有再戳穿,继续道,“你应该知晓眼下的局势下,殿下要亲自从京中来定州一趟有多不容易!这样的机会不会有第二次。洛铭跃,你听得懂也好,听不懂也好,殿下这趟从明珠寺折回之后就会动身回京,明珠寺是最后见面的机会,殿下日后不会再露面了,你要是不去,东西就交不到殿下手中,那你就是罪人,我没同你开玩笑。”   江之礼说完,再看了他一眼,见洛铭跃还是那幅你也不知究竟是佯装的还是真的一脸懵。   而后不仅一脸懵,等他彻底说完,他又笑了笑,伸筷子夹了一粒花生放嘴里,嘎吱嘎吱嚼着。   江之礼无语到了极致,没再说旁的话,就这么径直起身出了屋中。   洛铭跃再次眨了眨眼。看江之礼的背影和气势,应当是多片刻的功夫都不想同她再多呆在一处。   事出反常必有妖。   洛铭跃心中反复思量着,江之礼今日出尔反尔,忽然又说太子约她在明珠寺见面,因为李坦要太子提前回京的缘故……   她要打听清楚之后再做决定。   只是洛铭跃又伸出筷子夹了一粒放在嘴里,一面嚼着,一面想着事情的时候,屋门没关,刚走出去不到片刻的江之礼忽然折了回来,而后就在她跟前落座,还煞有其事得拿起筷子,去夹她的花生米?!   “干嘛呢!干嘛呢!怎么不走啊!”洛铭跃刚想直至,但见江之礼已经伸筷子夹了好几颗她的花生米放在嘴里。   洛铭跃:“……”   洛铭跃尤其护食,“喂喂喂,我没同意你吃啊,江之……”   话音未落,江之礼竟然伸手捂住她的嘴。   洛铭跃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但见江之礼紧张朝她摇头,并且眉头拢紧,很快,就有脚步声和说话声在不远处想起,洛铭跃果真没出声了,也猜到他刚才应当是刚出去不久,就见到了他不想露面的人所以折回。   四目相视里,两人都短暂沉默,没说话,连呼吸都尽量得轻,好似怕被人听出端倪一般。   屋外的说话声近了。   一人道,“嗐,有陆冠安在的地方哪能清净啊!他就是仗着他老子眼下是东宫跟前的红人,尾巴都上天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陆家有多高的门楣,不就是早前扒了岳家的皮,才拼命往上爬的,还一幅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样,都不拿正眼看人!”   另一人道,“红人恐怕是早两个月的事情了吧,我怎么听说因为户部抓着阮家还不放的原因,一直在抨击国公府?还不止户部,好些地方国公府都有牵连,眼下东宫都不拿睁眼看陆国公,陆国公眼下骑虎难下呢?”   第三人道,“不奇怪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绷不住,还是会跌落云端的,陆家是靠岳家起来的,原本名声就不好,陆国公这封号也是东宫给的,京中看不顺眼陆家的人多了,早前那赵记酒肆少东家暴毙一事,不也是多少世家落井下石吗?”   “陆家这次悠着些吧,爬地太快,又爬得太高,小心摔个狗吃屎!”   周围哄笑。   也有人道,“能这么快就同唐家搭上线,不就是怕狗吃吗?”   “诶,废太子不是也在定州吗?这下定州可热闹了!”   “那是自然,马上就是唐家和离家的婚期了,听说陆冠安一路上光顾着同人一道找乐子,也没管过自己妹妹。他自己倒是早到了几日,陆江月今日才到。隔几日就是婚期了,怕是不要出乱子才好。”   “定州是唐家的地盘,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能有什么乱子啊,都别瞎操心了,我同你们说,这处玉兰楼的素菜做得远近闻名,旁的,先管他的……”   周遭再次哄笑。   这一阵脚步声过去,大约有好几人。   等这些人都离开,江之礼才松手。   洛铭跃会意,这些应当都是从京中来的世家子弟,都是代替家中来参加唐陆两家婚事的。再如何陆平允也是国公爷,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要叫家中子弟来定州捧场,走个过场。   旁的声音都消失不见,江之礼才道,“刚才遇到几个熟悉面孔,若是见到我这处不合适,见到我同你一处更不合适,也怕有心人看出端倪,出岔子。”   洛铭跃总能出其不意,“他们,都不认识我……”   江之礼沉声,“小心驶得万年船。”   “哦。”洛铭跃明显没怎么听。   江之礼:“……”   江之礼是准备离开的,想起又转身,特意叮嘱声,“别忘了刚才同你说的。”   他是指明珠寺一事。   洛铭跃不置可否,又夹起一枚花生,一面看着江之礼,一面嘎吱嘎吱嚼起来。   江之礼知晓他是多余说这一句了,无奈转身,很快,就有脚步声下了楼梯。   正好咕噜折回,“公子。”   洛铭跃看了看眼前的碟子,轻声道,“还有一碟花生。”   咕噜挠头,“不是每次一碟吗?”   洛铭跃这才抬眸,哀怨看他,“这次,被狗吃了些。”   咕噜:“……”   江之礼正好下了玉兰楼,也不知是不是江风很盛的缘故,他连接打了好几个喷嚏。   江之礼摇了摇头。   ***   内屋中,温印正好沐浴洗漱完毕,一面擦着头,一面出了耳房往李裕这处来。   这段时日,温印已经习惯了李裕给她擦头。   所以但凡温印从耳房中洗漱完出来,头发洗了,都会让李裕帮她擦干,也习以为常。   她在小榻上坐好,李裕接过她手中的毛巾替她擦头。   已经不是新鲜事,两人也早就有了默契,这种温和的亲近,两人都觉得习惯,也不觉得违和。   “方才同祖母商议好了?”李裕问起。   “嗯。”温印轻声应道,“商量好了,明日晨间就启程出发去明珠寺,路上有一日的路程,大约入夜前后就能到明珠寺,后日就可以祭拜。而且,也按照你说的,让外祖母提前找人去通知明珠寺,也将你要同去的消息在定州城中大肆散布,应当都知晓了。”   李裕这才颔首,“好。”   温印继续道,“宇博的忌日原本是后几日,但又有拜祭,又有法事,所以同外祖母商量了明日去,去得早有个好处,可以多呆两日,如果有什么差池也能再调整,如果去晚了,怕有个突然赶不及,所以提前去好些。”   李裕知晓她细致周全,“阿茵。”   他唤了她一声。   “嗯,怎么了?”温印走神。   “想什么?”李裕看她。   温印应道,“我正好在想,你早前说初一宴的时候,陛下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你滚开,是同时告诉你,也告诉其他人,所以会有人同你联络。路上因为驻军看得紧,风声鹤唳,所以陛下的人应当会在定州见你,但眼下到定州也有几日了,你途中见了东山郡王,而后是江之礼,你是还没见到陛下派来的人?还是你已经接触了,我都不知道的?”   温印说完,抬眸看向李裕时又补充道,“我不是特意要打听,你也不用都告诉我,我就是忽然想起这件事,心中好有数。   温印的正好头发已经差不多擦干,李裕蹲下看她,她坐在小榻上就高出他半个头,青丝垂下,斜堆在肩头处,才刚沐浴过后,不施粉黛,也颜若舜华,唇若蔻丹,美得动人心魄。   他微微仰首看她,目光里带着虔诚,也平和应道,“没有,父皇的人还没来。”   温印略微皱眉,开始替他担心,“那……”   她是有担心,如果李坦要李裕二月中旬就离京,时间提前这么多,李裕还要去明珠寺见洛铭跃,那陛下这处的人会不会来不得?   李裕见她担心,温和笑道,“我不担心,阿茵,因为父皇的人总会要寻我,但洛铭跃是要我自己去寻。父皇能托付这么重要的事,一定是他最信任的人。这个人能在京中出事之后一直潜伏在朝中,说明很谨慎;那越是如此,就越不会冒失,他兴许已经到定州城了,只是还没有露面。”   温印诧异,“眼下他在定州,这人直接来定州,不会冒险吗?”   不会被猜出是来见李裕的吗?   李裕似是看出她心思,温和笑道,“阿茵,你还记得陆家和唐家结亲吗?”   温印点头,她当然记得。   前几日就见过陆冠安了,而且,陆江月也在来定州的路上,虽然不知道他们兄妹二人为什么没一处来,但确实是因为陆江月婚事的缘故。   李裕继续道,“陆平允眼下是李坦跟前的红人,朝中都给他薄面,再加上唐家也是早前的世家,即便偏安一隅,国中还是能说得上话的,所以这次唐陆两家结亲,京中会来不少世家子弟,这是最好的幌子,我如果想得没错,人已经到了,在等合适的时机见我。但李坦忽然让我提早回京,对方不清楚,如果清楚就会尽快来见我。”   温印恍然大悟,“所以,你刚才让我告诉外祖母一声,大张旗鼓告诉旁人你离开定州前,要陪外祖母和我去明珠寺上香,实则是告诉要寻你的人,行程提前了?”   李裕笑了笑,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嗯,不笨。”   温□□中唏嘘,李裕要做起这些事情来的时候,又全然是东宫模样,游刃有余。   温印又听他道,“但一样的,李坦不想我留到唐陆两家大婚,就是怕有旁的意外,这也是他让宋时遇要提前护送我回京的原因。”   “什么原因?”温印看他。   李裕认真道,“既然父皇的人都可以借着唐陆两家婚事来寻我,那我大哥的人也可以借着唐陆两家的婚事,混入定州刺杀我,搅得天翻地覆。我们早前途中就遇到过刺客,并不是停止了,而是对方在等待机会。原本对方也有很多时间等待机会,眼下我忽然要提早回京,对方的机会也会锐减,所以,从现在开始,接下来在定州的时间,可能都有风险。”   温印看他。   他继续道,“去明珠寺的时候,你务必和外祖母一起,跟着宋时遇,至少是宋时遇身边的副将,安全第一。”   温印点头,“好。”   温印也清楚,如果对方狗急跳墙,无论在府中还是在明珠寺都是一样的。   李裕继续道,“如果从明珠寺回来还有时间,我们就去新宅那处,不要牵涉外祖母。   温印也继续颔首,“好,我知道了。”   “睡吧,明日还要早起。”李裕伸手抱她上床榻。   床榻上,两人照旧是早前入睡的姿势,温印侧卧,李裕从身后环着她,良久,两人都没睡,也都在各自想着事情。   温印先问,“紧张吗?”   忽然听她这么一问,李裕才回过神来,轻声道,“有一些,也不是很,但就觉得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所以他才睡不着。   “其实,也不是最紧张的时候。”李裕宽慰。   “那,你什么时候最紧张?”温印好奇问起。   李裕轻声道,“就是刚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到处都是陌生的,自己也浑浑噩噩,脑海中不清楚,身上没力气,天旋地转……”   温印微怔,她都记得。   李裕回忆完过后,嘴角微微跳起,下颚抵在她头顶,也环紧她,温声道,“但那时候和眼下一样,有你啊……阿茵,你要一直在。”   温印知晓他是困了,“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好。”小奶狗应声。   但等稍后,温印闭眼,身后李裕的声音又响起,“温印,你今晚,能抱着我睡吗?”   “怎么了?”温印问起。   李裕如实道,“想你抱……”   我字还没出口,温印已经转身,靠在他肩头处躺下,也伸手揽上他腰间,“睡了,小奶狗。”   李裕听话闭眼。   作者有话说:   看到这里就是本章补齐啦,我记得的,还欠大家三章,明天开始陆续补,预计一天补一章   ——————   又到周末啦,又遇到5/1假期,就一起发红包吧,从这章开始,一直道上班   大家记得吐鱼泡泡。 第082章 励精图治   入夜, 定州驿馆里还都是砸东西的声音。   苑中值守的国公府侍卫都不敢吭声,声音实在有些太大,而且也砸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驿馆的掌吏都来了两三次,再瞒怕是瞒不下去, 但屋中的是陆江月,侍卫们哪里敢吱声。   大婚在即, 眼下也在定州了,驿馆中的动静传出去始终不大好, 定州还是唐家的地盘……   但陆冠安回来之前, 没人赶去触陆江月霉头。   陆江月砸完了外阁间中的所有陈设, 又开始砸内屋中的所有东西。   “小姐,别砸了……”丫鬟想上前拦她,但陆江月根本砸红了眼,停不下来,丫鬟上前,她连丫鬟也道砸了。   丫鬟吓得心惊肉跳,也根本不敢上前触怒她, 可让她这么继续砸下去,要怕她会砸伤自己,“小姐, 别砸了, 要是让人听到……”   陆江月轻哂,“听到又怎么样!”   陆江月继续砸。   “小姐,您别这样, 一会儿大公子回来, 又得……”丫鬟也不想提起大公子, 但如果不提大公子,这处也不会停下。   果真,她提到大公子,陆江月是停下了。   但丫鬟心中也清楚,是饮鸩止渴。   果然,短暂的安静后,陆江月继续砸东西,砸得更厉害,但又因为她方才提到陆冠安的原因,陆江月半是砸累了,也半是害怕了,缓缓在小榻上坐下,整个人情绪激动得颤抖着,怨恨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我嫁到唐家……凭什么!”   满地狼藉,丫鬟艰难绕过地上的残渣和碎片上前,在陆江月跟前半跪下来,“小姐,我们人都到定州了,就别想这些事情了,唐家如何,也是世家……”   “世家?”陆江月轻嗤,情绪再度激动起来,“唐家算什么世家!落魄潦倒的世家?谁不知道那个唐和宇是出了名的败家子,一分出息都没有,每日混迹的都是些不堪入目的腌臜地,谁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陆江月下唇都被自己咬出血痕……   可笑的是,她才讽刺完温印,废太子就醒了!~   还同温印一道回了永安侯府,眼下又陪温印来了定州,去娄家见温印的外祖母,日后还会回京中。即便是离院,但还能回永安侯府,而她呢!   凭什么她要留在定州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就算她是国公府嫡出的小姐,唐家会奉承她,但她要这种恭敬有什么用!   她就是枚棋子!   为了唐陆两家见不得人的交易,各取所需。   陆江月心中再度恼意,刚才停下来片刻,又开始继续砸着屋中东西,身侧的婢女拦不住,再次被她砸在地上近处的东西吓得退后,也页面带着哭腔,“小姐!”   但陆江月哪里听她的!   “小姐,别砸了,真的让人听到,日后传到唐家去……”婢女担心她。   “我管他们!”陆江月话音未落,外阁间的门“啪”的一声被推开,陆江月和婢女都一抖。   很快,就见身上沾了酒意的陆冠安入内,陆江月下意识往后。   “闹什么?怕唐家不知道,还是怕我听不到?”陆冠安缓步上前,一面烦躁松了松衣领,一面转眸看向陆江月。   陆冠安的目光里带着寒意,看得陆江月不由抖了抖。   婢女正好在陆冠安和陆江月之间,陆冠安上前,漫不经心道,“滚开。”   婢女也害怕,但是没敢动弹。   陆江月眼见陆冠安越走越近,攥紧指尖,“陆冠安,你,你做什么,我是你妹妹。”   陆冠安临到她跟前,笑了笑,而后轻声道,“你是我妹妹,没错,你要不是我妹妹,我早就弄死你了。”   “滚出去!”陆冠安恼意看向婢女。   婢女不敢动,陆冠安吼道,“滚!”   婢女看了看陆江月,不得不出去。   陆冠安上前,陆江月倒吸一口凉气,不断往后,但是因为地上被她砸的一片狼藉,她没留意,跌倒在地,手被地上的碎片扎伤,也不敢吱声。   见她不躲了,陆冠安蹲下看她,“陆江月,你砸这些东西给谁看?给我,还是给唐家,还是给爹?”   陆江月咬唇没有吱声。   陆冠安身上的酒意很浓,他喝醉酒的时候,同人争一个舞姬,还失手打死过人,陆江月不敢出声惹怒他,尤其是喝醉的时候。   陆冠安慢慢凑近,也伸手捏住她下巴,幽幽道,“陆江月,我们家没有兄妹情深。我俩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你只是养在我娘名下而已,还不知道哪儿来的种,但你比陆秋实运气好,他是外室生子,留在家中会同我争家产,但你不一样,你是女儿,爹娘把你接回家中,就是拿你当日后联姻的工具,你该有自知之明的!砸什么……”   “陆冠安!”陆江月恼意。   陆冠安摇头,“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争气,爹想了这么多办法送你去柏靳面前,让你爬他的床,看看你有多少机会,最后呢?人家看都不看你一眼,但赵暖在清风台就那么一哭,柏靳就开口朝东宫要人了……”   陆冠安啧啧两声,“陆江月,真怨不得旁人,是你自己不争气。眼下唐家也算是世家,总比让你嫁去那些商家,军中拉拢人心要好吧,你要是聪明,就乖乖的别闹腾了。嫁人而已,好好在唐家呆着,别惹是生非,我在定州还有事情要做,你要是让我难做了,你也没好果子吃,不信你试试?”   陆江月下巴被他掐疼,但不敢出声。   陆冠安这才松开,“成亲还有几日,你爱去哪里去哪里,但你要给我惹事,你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传出去,你这国公府的小姐也面上无光。”   陆冠安说完起身,不耐烦得踹开地上挡路的碎片和东西。   到内屋门口时,一使劲儿,拽下了整个帘栊,陆江月吓倒,帘栊外的一直没敢走远的婢女也吓倒。   陆冠安随手扔开,一面走一面道,“不是喜欢砸吗,我砸给你看!”   话音刚落,正好行至外阁间门口,“哄”得一声,陆冠安将门踢翻。   “这门我砸的,你只要在驿馆,就给我睡这里。”陆冠安轻嗤。   陆江月咬唇。   婢女上前扶她,“小姐!”   婢女见她下颚都是红的,显然方才被陆冠安狠狠掐过,陆江月眼中有惶恐,也有愤恨。   “这就是我哥哥……”陆江月攥紧掌心。   婢女见她掌心流血,脸色都变了。   陆江月才见是刚刚摔在地上的时候,掌心被碎片划伤了,但是因为陆冠安在,她都没察觉,眼下才知晓疼。   “奴婢给小姐包扎吧。”婢女去取随身的药包。   陆江月看着这屋中的一片狼藉,还有被扯掉的帘栊,以及被陆冠安踹翻的门,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她哪里还能在驿馆里呆得下去,陆冠安是特意的……   陆江月不出声了。   等婢女回来给她包扎伤口,她才坐回小榻上,一直都没吭声。   等包扎好,陆江月才看向婢女道,“不能再呆在这里了,这里呆不了人,你去打听打听,附近有没有寺庙,就说,我想出嫁前给我娘上几炷香。”   婢女会意,小姐这是进退维谷,不能不想旁的法子。   婢女快步离开。   陆江月坐在小榻上,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的,眸间有恨意,也有不甘。   温印也在定州城。   她才不要温印看她笑话,温印凭什么看她笑话,唐家再如何都是世家,废太子,迟早都是死路一条……   陆江月只能靠着这条安慰自己。   她好容易才借着国公府翻身,她怎么会被旁人比下去。她也是京中贵女,身份比温印更显贵。她母亲就是国公府过世的国公夫人,不是,不是那个出生卑微,唯唯诺诺的市井妇人……   她是国公府嫡出的小姐,没人敢看不起她。   她是陆江月。   陆江月攥紧掌心,早前包扎好的掌心再次渗出血来。   凭什么,温印从小衔着金汤匙出生,家中祖母和父亲都宠爱她,京中的世家子弟都心仪她。   她不就生得好看些,门第显赫些,所有的人都围着她转。   没有人知道她从小多嫉妒温印。   嫉妒她有家中长辈疼爱,嫉妒她生得好看,也嫉妒她,可以做什么都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即便她冷嘲热讽,温印也只会看看她,从来不同她计较,因为,温印根本不在意她……   温印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嫡女,众心捧月。   但等她自己成了国公府的嫡女,旁人却还是不像早前待温印一样待她……   陆江月指尖攥紧。   ……   等婢女折回,已经是夜色深了。   “小姐,打听到了,最近的寺庙是明珠寺,从城中去明珠寺要一整日路程。”婢女说完,陆江月心中如释重负,“好,明日就去这里。”   路上往返就是两日,再在寺庙中呆上两三日就是成亲的日子,至少,不用再同陆冠安一处。   陆江月看向婢女,“明日就走,让人同陆冠安说一声,他不至于会管。”   婢女颔首,却没怎么动弹,是还有话要同她说。   陆江月看她,情绪同早前比,明显舒缓下来,“怎么了?”   婢女应道,“小姐,奴婢方才打探寺庙的时候,还打听到……永安侯府的二小姐明日也要去明珠寺,同娄家老太太一起,是去寺中做法事祭拜,小姐,还去吗?”   婢女眼中迟疑。   她知晓小姐对这桩婚事抵触,也处处都想同永安侯府的二小姐相,若是在明珠寺遇到,她是怕小姐尴尬,所以要提前同小姐说声……   陆江月听完,却不由轻哂,“去啊,怎么不去?”   陆江月的轻哂里还带了不甘,“我不好,旁人也别想好。”   婢女看她。   陆江月继续道,“我不如意,还不能拿旁人出气吗?”   至少,如果她留在定州,温印回了京中,日后兴许连照面的机会都没有,她要狠狠踩温印一脚。   婢女提醒,“可是有禁军在……”   陆江月转眸看她,“禁军怎么了,东宫这么厌恶废太子,禁军跟着只是怕废太子跑了,死了。谁会去管废太子和温印的闲事,还要得罪国公府?”   婢女看她,陆江月继续道,“禁军都是人精,不落井下石刁难废太子和温印都好了,陆冠安还在定州,定州也是唐家的地盘,你说禁军中会不会有脑子犯糊涂的,去偏颇温印?”   婢女听明白了。   “明日就去。”忽然间,陆江月心中好似隐隐有了寄托。   ***   翌日,温印和李裕随老夫人一道从娄家老宅出发去明珠寺。   因为要一整日的路程,途中的时间太长,乘坐同一辆马车不方便,就分了几辆马车走。   “我陪祖母一处吧。”温印搀着区老夫人一路从屋中行至马车前,临到上马车时,温印提起。   区老夫人看她,“不用了,你们两人总陪着我也烦闷,路上还要一整日呢,中途歇脚一处就行了,你们回自己马车吧。”   温印凑近道,“我同外祖母一道吧,我同他还在怄气呢~”   李裕不由笑了笑。   区老夫人伸手敲了敲她的头,“怄气就和好去,来我这里做什么?你们一怄气就来我这里,我也烦。”   温印僵住:“……”   李裕忍不住笑开。   温印委屈,“我就想外祖母一处……”   周妈笑道,“表小姐,老夫人昨晚没睡好,就让老夫人晨间多睡会儿吧,等中午寻一处落脚,一道用过晌午饭,表小姐再同老夫人一处也不迟,反正路上还长着。”   区老夫人朝着温印点头,是赞同周妈的意思。   温印会意。   区老夫人伸手替她拢了拢披风,亲厚道,“别着凉了,这两日倒春寒,天气不像往常。明珠寺在山间,山间又冷,自己将息些。”   “知道了,外祖母。”温印跟着笑起来。   周妈这才上前扶了区老夫人上马车,区老夫人又朝李裕道,“替我看着她,她不怎么老实。”   温印:“……”   听到这种说法,温印惊呆。   李裕却会意,“好。”   温印看他,他不置可否,笑着牵了她上第二辆马车。   明珠寺是寺庙,佛堂清净之地,这次跟去的禁军和温印身边的侯府侍卫加一起不少。这次去了这么多人,府中的仆从里,就周妈,清维和安润几个跟了过来。   温印和李裕上了马车,安润在马车与车夫共乘,没有入内。   温印撩起马车上的帘栊,看向窗外,都二月中旬,竟然还有倒春寒。而且因为定州靠近江边,所以倒春寒一来,不仅冷,还是湿冷,寒意顺着肌肤往骨头里钻。   温印放下帘栊,又不由拢紧了身上的披风。   不过终究不是冬日,没有置炭火,要没有穿狐狸毛的披风,冷不丁还是有些冷。   这次路上的时间长,温印原本也是想带下下打发时间的,但佛祖跟前不带宠物的好,寺庙禅院里也有自己的猫。   温印托腮靠着窗户处出神。   “想什么?”李裕看她。   温印随口感叹道,“在想,什么时候能恢复太平安康……”   做商人,没有什么比太平安康更好的环境了,虽然乱世也能发国难财,但不心安,也不长久,这样的生意娄家不做。对娄家来说,太平盛世才是生意兴隆最好的保障。   只是温印问起,李裕没有应声。   李裕陷入了思绪。   李坦逼宫,借了长风与东陵交战的先机,蓄谋已久,环环相扣,不会这么容易倒台。   父皇还在他手中,他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   李坦能逼宫,他自己手中原本就握有驻军在,眼下父皇被软禁架空,他以东宫的身份监国,承诺了既得利益,用户他的人也不会少。   再加上还有大哥……   大哥能在背后推波助澜,让人全然没有觉察,有自己的底牌,也有凭借。   长风不会这么快恢复安宁,也不会这么容易。   他想起早前在元城见东山郡王的时候。   东山郡王同他说起过,“殿下当下或许会气馁,也或许会想,为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会遭遇这些,身陷囹圄,落入这种举步维艰的境地,可是?”   他笑着颔首,“瞒不过余伯。”   东山郡王跟前,他没有隐瞒,“眼下还好些,早前刚知晓的时候,觉得脑中嗡嗡一片空白,也不知道日后会怎样,出路在哪里。”   东山郡王捋了捋胡须,温和笑道,“但是殿下,老臣并不这么看。”   李裕看他。   东山郡王继续道,“殿下年纪虽小,但师从太子太傅,自幼聪慧,也有太子气度,假以时日登上天子之位,能励精图治。但自古以来,贤明君主有能治太平盛世,却不能安天下的,始终英雄气短,所以,老臣来看,经此波折,于殿下,于长风,都不是坏事。”   李裕轻声,“余伯但说无妨。”   东山郡王认真看他,“风平浪静固然好,但如果内里已经波涛汹涌,表面上越是风平浪静,整个长风便越岌岌可危。殿下是东宫,一直都在陛下与太傅的羽翼之下,有波折,不一定就是坏到极致的事。相反,陛下和太傅都不在,逆境反而更能让殿下磨砺,等殿下真正熬过这一段,才算能真正应对朝中之事的复杂多变,军中之事的牵一发动全身,应对如何做一个能安定天下储君。所谓祸福相依,为君者,是将眼下的波折看作祸,还是哭泣心中的磨砺,都在一念之间。但这一念之间,就恰好是君王与普通人的区别,殿下可能明白老臣的意思?”   李裕颔首,“余伯的话,让李裕茅塞顿开。”   东山郡王这才恢复了笑意,“殿下一路往定州,老臣想见殿下一面不容易,所以这一面,老臣同殿下不说旁的事情,旁的事情有怀瑾这小子在做,老臣就放心了,老臣今日同殿下说时局。”   李裕微怔。   东山郡王继续道,“殿下听完,或许不会再觉得眼下危机如何,因为同周遭的时局相比,眼下这些都只会让长风暂时陷入困境,但放眼周遭,其实长风的境地才是岌岌可危,殿下听完,许是心中会更有数。”   “余伯请讲,李裕洗耳恭听。”   东山郡王捋了捋胡须,继续道,“殿下,长风自先祖文帝以来,历经三朝天子励精求治,在当时近乎达到鼎盛。整个长风国中安定,边关安稳,百姓富足,商路广开,国力一度强盛直追苍月,那时候的长风远不像今日,那时候的东陵也还是长风东边的一个附庸小国,蚍蜉撼不过大树,但长风走到今日这步,东边的州郡步步被东陵鲸吞桑食,都是因为国中的夺嫡,便都想拉拢东陵,便一步步妥协,是长风自己将东陵扶植成了能与之抗衡的邻国,这些都是内斗……”   李裕听着,没有打断。   东山郡王又道,“无论今日大家愿不愿意承认,是不是讳莫如深,长风都已经在一步步衰退了,而且还在往衰退中继续。早前同东陵那场战争,旁人看到的是京中变天,宫中变天,天家被架空,太子被废,但老臣看到的,是原本被苍月和南顺压制下去的东陵,又在借长风延口残喘,吸食长风的国运与气数!”   李裕全然僵住。   不是旁人,应当是包括父皇和他在内,想的都是权力更迭……   忽然听东山郡王说起这句,李裕心中震撼。   这才是时局,才是长风真正面临的处境,而不是遮盖了宫变这层遮羞布。   李裕早前没曾想过,但眼下才被东山郡王一句点醒。   “余伯所说,李裕惭愧。”李裕沉声。   东山郡王反倒笑了起来,温声道,“殿下,这就是为什么老臣心中,李坦做不了天子。他是很聪明,能布这样的局,能下这样的狠手,他能做君王,但对长风不是好事。私欲太重,会分不清初衷,被权力遮盖了眼睛,拿整个长风做博弈,同东陵做这样的交易,走上早前一样的老路,被东陵胁迫,最后牺牲的,都是长风国中利益,长此以往,长风怎能不衰退?”   李裕没有出声。   东山郡王看他,“殿下能想明白这一点,已经比陛下想得清楚透彻了。既然如此,那殿下应当已经知晓长风国中谁是盟友,谁不是……”   李裕这才颔首。   东山郡王又道,“殿下,时间紧迫,我们继续说,等说完之后,殿下还需再想一件事,长风之外,又有谁能做盟友?”   “好。”李裕正襟危坐。   东山郡王先开口问道,“殿下可有想过,苍月太子柏靳这一趟为何会带走赵暖?”   忽然说到赵暖这处,李裕摇头。   赵国公的事令人惋惜,赵暖的事,也让他觉得难受,但他当时什么都做不了……   东山郡王继续道,“这一趟柏靳原本是来见陛下的,苍月国力强盛,这些无需再老生常谈,殿下应当都清楚。老臣想同殿下说的,是这些年来柏靳监国,苍月一改早前策略,不断同周遭诸国一道谋求利益,柏靳将周遭诸国近乎都走了一遍,最后才来的长风。因为长风多年来的内乱,每隔一段时间的太平就又会生出乱象,所以,柏靳要慎重,这也是为什么长风宫变,柏靳还是来了,因为他不来,就会传递与长风不和的意图。但柏靳很聪明,这一趟未谈任何国事,全程说的都是寄情山水,即便眼下监国的人是李坦,也未达成任何协议,但与李坦交好,便是与殿下交恶,赵国公是李坦逼死的,他带走赵暖一定不是因为美.色,而是因为保留了同殿下交好的可能性,所以老臣会说,柏靳很聪明,他来长风做的任何事情,没有一件是明确表露立场的,却可以全身而退,但又留有余地。”   李裕也忽然反应过来,他早前想得太简单了,但柏靳根本不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人……   东山郡王又道,“殿下对柏靳有了认识,再来看看燕韩。燕韩地处中部,四通八达,是临近诸国的枢纽,地理位置优越,早前吞并北舆,也盛极一时,后来国中内乱频频,再加上周围虎狼环伺,境地比眼下的长风还要再危险些。但燕韩珩帝是个厉害的角色,平定内乱,励精图治,反倒是大乱之后有大治,眼下的燕韩已经在慢慢崛起,不容小觑,”   这些,李裕早前都听过,李裕点头,“余伯说的,父皇与太傅同我说起过。”   东山郡王颔首,“那殿下可还知晓,柏靳去过两次燕韩,第一次是同燕韩,西戎之间达成协议,燕韩以西至此安稳;第二次,是巴尔同燕韩交战,柏靳出面调停,最后双方停战,在北边开放了稳定商贸,渐渐代替了互市,至少这十几二十年,燕韩的北边也是安稳。”   李裕微顿,这些,他并不知晓……   东山郡王继续道,“老臣再同殿下说起南顺,南顺和燕韩不同,南顺一直偏安一隅,是周遭诸国中经历战乱最少的国家,国中富足,兵强马壮。柏靳去了南顺后,苍月与南顺一道出兵攻占了东陵南部十八城,其中滨江八城是早前东陵从南顺手中拿走的,东陵阳帝这些年频频在苍月边境挑衅,苍月和南顺都师出有名。其实苍月同南顺已经在某种意义上达成了盟约,而这两国都同长风交界……所以殿下,国中局势只是一隅,真正要放眼更广阔之处,才知晓虎狼环伺,但长风多年都在内乱,近乎没有天子登基是顺畅的,代代都有夺嫡,多少忠臣良将不得不各自为主,这样的长风能走到哪一步?”   李裕沉默,良久才道,“余伯今日的话,李裕受益匪浅,如醍醐灌顶。”   东山郡王才又笑道,“所以,殿下,在老臣看来,从内涤荡未必就不是好事。经此波折,让长风脱胎换骨,去掉腐肉,从殿下开始励精图治,谋求像燕韩,南顺一样的出路,长风也能有一日在殿下手中复兴。”   李裕颔首,“多谢余伯,李裕清楚了。”   ……   “李裕?”温印唤道第三声上头,李裕才回过神来。   “方才想事情去了,走神了。”李裕如实应声,也想起早前温印问他的那句话,温声道,“这一次长风内乱,可能没那么快恢复太平安定,需要时间,但总会慢慢走上正轨。但即便走上正轨,之后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朝中需要变革,从内腐朽的东西要剜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阿茵,我们要做的事情很多,但总有一日,长风会恢复早前的兴盛,你信我吗?”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先来2.5更,晚上应该还有1.5更,晚上见   记得吐泡泡,有假期红包   时间好快,又一周了,先发本周感谢信   感谢在2022-04-25 20:00:00~2022-05-01 19:5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a lune?、Camille、洛神花茶、小院子 2个;江姐儿、睿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申删小天使初号 100瓶;澜 50瓶;倦凉、风雨中微笑 42瓶;inmosang、阿喵 30瓶;旖旎 23瓶;愛看書的大月、48954432、Strawberry 20瓶;瑛酱 15瓶;卉 14瓶;不戲 11瓶;悠然的吃货、La lune?、看书超快、点点、头发没了ā、你是人间绝色、洛神花茶、云仙、京京 10瓶;清意大人 8瓶;小明不迷路lw 7瓶;阿音 6瓶;小乌云、一叶长安、蜂蜜、迷雾、啊呀呀、云醒、无聊的夏日 5瓶;Achilles、maruko、豆芽菜菜 4瓶;lelouchu、倔强的小绵羊。、浅安时光、爱在温柔里生长- 3瓶;百百的阿花、25823670、拖拖、威风堂堂、黯莫、我背到75页了 2瓶;叫小圆就行?、淡淡兰亭、暗、00、腱小宝、对月吹闲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83章 照面   温印看他。   他凝眸看她, 认真道,“真的,信我吗?”   温印笑了笑, 往他肩膀处轻轻靠上,也慢慢阖眸, 温软里又略带些许困倦的声音说道,“信啊, 我信。”   李裕转眸看她。   她靠在他肩膀上,他只能看到她青丝发间, 鼻息处都是熟悉的腊梅香气, 他原本还想同她说说话的, 但又想起什么一般,轻声道,“时间还长,睡会儿吧,下午还要陪外祖母,你昨晚没睡好。”   “你怎么知道的?”温印轻声。   李裕看了看她,温声道, “我们睡一处,我怎么会不知道?”   这句话多少暧昧了些。   李裕没有继续往下说。   温印也没有戳穿。   李裕适时换了话题,“你说了一晚上梦话。”   温印好奇, “我说什么了?”   李裕笑道, “好像,是担心我……”   温印:“……”   “有吗?”温印不信。   他笑道,“有。”   温印轻叹, “我担心你什么了?”   “你担心我……”李裕好像欲言又止。   温印从他肩膀上抬头看她, “说呀。”   他笑道, “这个,不太好意思说……”   “哦。”温印好似恍然大悟,“那你别说了。”   李裕:“……”   憋死你最好,温印如实想。   “我是说……”李裕奈何开口,温印伸手捂住他的嘴,“别说,憋住,不想听。”   他原本还有些无奈,眼下只剩了好气好笑。   温印重新靠回他肩膀上,这一路还漫长,而且李裕方才确实没说出错,她是最晚没睡好,眼下有些困意。   李裕伸手抚了抚她头顶,“别睡这里了。”   她懵懵看他,李裕温声道,“不是要躺会儿吗?躺我腿上。”   温印:“……”   躺他腿上,比刚才说那些话还要再暧昧些。   李裕轻声道,“这趟路远,要一整日,你要真的一直靠在我肩膀上,你不舒服,我也不舒服,你躺我腿上,我们两人都舒服些。”   温印看他。   “早前我病着,不一直都是躺你腿上?缓一缓而已。”李裕伸手抱了她躺好。温印僵住,因为躺在他腿上,所以临近他腹间,他说话时,她都听到他衣裳簌簌的声音。   温印支吾,“你那是生病,迷迷糊糊的……”   “哦。”李裕想了想,低头道,“那要不换一换,还是我躺你腿上?”   温印:“……”   温印直接阖眸不看他。   李裕嘴角微微牵了牵。   她闭眼,他则翻开书册随意看了看,早前想起东山郡王的话,他眼下并无睡意,马车中放着书册,正好可以打发时间。   他看书,怀中的温印偷偷看着他看书。   李裕看她的时候,她愣住。   四目相视里,她直接翻身,侧身朝着他怀中,全然不看他。   李裕忍不住笑了笑,口中温和唤道,“温印。”   她请嗯一声,就是不想接话的意思。   李裕继续道,“我早些认识你好了……”   那我就会早些喜欢你。   怀中,温印的声音却响起,“还是,别了……”   李裕诧异,“为什么?”   温印如实道,“再早一些,牙齿都没长齐。”   李裕:“……”   李裕恼火,“温印!”   “睡了。”温印一面忍住笑意,一面学着他那时一样,伸手环上他腰间,头靠近他,满满的暖意。   他心中的火气瞬间不知道去了何处。   许是,九霄云外……   他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随意胡乱说话转移害羞,“那,眼下长齐了吗?”   温印好笑,“嗯,像是长齐了。”   他小声嘀咕道,“既然齐了,就不用等到加冠了……”   她眨了眨眼,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等到加冠?”   “没什么。”他斩钉截铁,温印更觉得奇怪,这次,直接仰首看他,好奇问道,“是加冠要做什么吗?”   “不,不是加冠要做什么。”他奈何,“是,不用等到加冠做什么……”   他觉得再说下去,会收不了场。   温印懵懵看他。   他伸手将她的头靠回怀中,温和道,“快睡了,闭眼睛,话怎么没这么多!”   温印:“!!!”   真是能耐了。   温印吐气,微恼,“李裕!”   李裕这才轻声道,“别问了,做该做的事……”   李裕笑了笑。   温印:“……”   温印也没问了,觉得他今日神叨叨的,但温印也确实是困了,躺在他怀中,很快就阖眸了。   路上时间还长,李裕见她侧颜藏在他怀中,李裕伸手拿起一侧的披风给她盖上。   ……   温印也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一口气躺到晌午,躺了这么久都没动弹,直至李裕唤她。   她迷迷糊糊睁眼,但睡眸惺忪,半晌不想起来。   “阿茵,到了,别让外祖母久等,晚些回来再睡。”李裕轻轻抚了抚她的脸。   温印这才慢慢伸手吊着他起身,眼中还是困意,“我怎么躺了这么久,你也不叫我?”   李裕笑道,“我也不知道你这么能睡,这一路,一句话都没同我说。看你睡得很舒服,我就没叫你了。”   温印彻底坐起来了,但还是坐他腿上的,揉完眼睛,才觉得眼下的姿势很暧昧。   温印愣住,李裕笑了笑,“起来了。”   温印自觉起身,就往马车外去。   李裕奈何,“阿茵。”   温印转身,“怎么了?”   李裕叹道,“牵我一下,腿麻了。”   温印:“……”   温印这才反应过来,她在他腿上躺了整整一上午,他是应当腿麻了。   温印伸手牵他,他慢慢起身。   等他起身,又看她,“早前,我躺你腿上,一趟就是一整日,是不是也这样?”   温印轻声,“还好。”   李裕心知肚明,看她的时候,眸间都是柔光。   “好了吗?”她问道。   他颔首。两人才相继下了马车。   明珠寺在茗山,一整日的路程,从晨间出发要黄昏前到,眼下路程算是过半了,行程并未耽误。   李裕听旁的禁军同宋时遇说起,宋时遇应好,又叮嘱所有的禁军都精神些。   这趟来明珠寺,宋时遇是最头疼的,这样的地方最容易藏污纳垢,指不定合适就会跳出行刺的人来,必须小心谨慎。   老夫人已经落座了,温印和李裕下车晚,踱步上前,同老夫人在凉茶铺子内的一张桌上落座。   店家端了茶壶和茶杯来,周妈替他们两人擦拭茶杯。   老夫人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祖孙三人刚随意说了不几句话,就听不远处有骚乱的声音传来。   温印和李裕,还有区老夫人都顺势转眸看去,好像在原处,看不清缘由,宋时遇已经上前去看。   旁的禁军见了他,拱手应道,“宋将军!”   “怎么回事?”宋时遇紧张。   禁军应道,“将军,是流民。”   流民?宋时遇意外,这里怎么会有流民?难道连这里都有了?   这里是定州,要从东边走来,那是走了多远的路?   宋时遇倒吸一口凉气。   果真,一侧的禁军应道,“不容易,走了这么远,还是死了。”   宋时遇愣住,也心中微沉,忽然间想起李裕早前的话。是,回了边关又如何,如果国中还是一片混乱,此处不能安身,边关一样不能安宁……   早前同东陵的一场战败,逼得东边的百姓因为一场灾害走上了绝路。   宋时遇皱眉。   等宋时遇折回,李裕迎上,“怎么了?”   事关安稳,李裕过问很正常。   宋时遇如实道,“有流民行至此处,但是没了……”   李裕明显听得出此事对宋时遇影响很大。   果真宋时遇低头道,“能到这里,是走了很远的路,但最后还是死了,没活路了……”   宋时遇很少在他面前说起这些话,但李裕听得出无力和沮丧。   “宋时遇。”李裕沉声。   宋时遇抬眸看他,李裕想同他说一句,但想了想,还是噤声。   宋时遇意外。   李裕转身,没说旁的了。   但李裕心中很快计量着,都有流民行至此处,是到定州了,那么远来了定州,即便只有少数,也说明一件事,那就是灾情失控了。   李坦恐怕已经压不住东边的乱局了……   还有大哥在背后推波助澜,这事没那么快平息,难怪李坦想让他尽快回京,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多放心思在他这里。   李坦多疑又自负,他未必能想大到大哥身上。   不如他的人,他看不上,也不会想。   东边还会继续乱。   李裕想起东山郡王早前告诉他的那翻话,私欲太重,会分不清初衷,被权力遮盖了眼睛,拿整个长风做博弈。   李坦是,大哥也是。   最后被权势胁迫,牺牲的都是长风国中的利益,百姓的利益,长此以往,长风怎能不衰退?   李裕收回思绪。   “怎么了?”温印问起。   李裕摇头,“没事,就是附近有流民暴毙,引起了骚动,眼下宋时遇看过了。”   流民,温□□中骇然,也诧异问道,“这么远?”   李裕沉声道,“东边的局势会可能收不住……”   温印看他,见他脸色不怎么好看。   往明珠寺去的路上,能落脚的地方不多,晌午就在凉茶铺子这处随意用了些点心,可以节省时间。   等再上路,温印就同区老夫人一处。   李裕则一人上了马车。   整个下午,李裕都靠在马车一角,仰首空望着马车一处。李坦,大哥,流民,局势,东陵,还有临近诸国充斥着脑海。再回到眼下,是他在明珠寺约了洛铭跃……   “公子,到了。”马车缓缓停下,李裕才回神。这一下午的时间竟然过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再快些。   等下了马车,才见已经是茗山山腰。   明珠寺在坐落在茗山中,马车可以从山脚行到半山腰,但明珠寺在山腰偏上好远的距离,只能将马车停留在半山腰处保管,再步行上山。   外祖母的身体算好的,但也年纪大了,走走就会停下歇息,也会喝水和喘气。   尤其是越往上走越吃力。   李裕也私下问了温印,外祖母为什么不坐轿撵上去?年事这么大了,也没人会说什么。   温印应道,“外祖母是来祭拜宇博的,心诚则灵。”   李裕会意。   这才为什么外祖母明明走得很快,却还是坚持的缘故。   但李裕看来,确实没必要。   李裕上前,“外祖母,我背您去寺中吧。”   李裕忽然问起,区老夫人轻声叹道,“殿下,使不得!”   这阶梯似天梯一般高,李裕笑道,“这里没有殿下,只有李裕。外祖母,这一趟原本不也是来外祖母跟前尽孝吗?”   李裕看向一侧的温印,“阿茵,来。”   温印方才就看着他出神,眼下才回过神来,终于将外祖母扶上了李裕背上。   李裕同区老夫人道,“外祖母别怕,我背好了,您揽紧我,有事唤我。”   区老夫人应好。   周妈在一侧看着,没敢大意。   温印远远看着那两道身影,心中似是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的柔和润泽里慢慢融化开来……   等到明珠寺外时,李裕已经气喘吁吁。   明珠寺的主持来寺庙迎候,同外祖母一道说着话。   温印上前,用手中的手帕一点点给他擦着额头的汗迹,什么话都没说,但是好像什么话都说了,最后,都压缩道轻声一句,“没事吧?”   李裕摇头,“没事,我早就好了。”   “李裕。”温印看他。   “嗯?”李裕自己拿着手帕在擦,因为脖颈上都有汗迹。   “多谢你。”温印的声音很轻。   他笑了笑,凑近道,“说什么,听不见?”   换作早前,温印知晓他调侃,特意逗弄她,往往会生气,但眼下,眸光里都是温柔暖意,“我说,多谢你……”   “哦,记住了。”他笑道,“要还的。”   温印:“……”   李裕笑了笑,伸手牵她,“走了,逗你的。”   两人跟在外祖母身后入了寺中,听主持同外祖母说起,今日太晚,可以用过斋饭过后,早些休息,明日晨间听诵经,上香祈福,后日做一场法事。   区老夫人应好,主持将众人领到了用斋饭的饭堂。   温印去替祖母一道盛斋饭,李裕是第一次自己去盛斋饭,也才知道佛祖的饭要自己盛。   早前皇家也礼佛,但诸事都有内侍官跟着,而且,不少繁琐的条文在皇家寺庙都能从简,所以当李裕确实背了老夫人上山很有些饿,便打了满满一整碗饭。   温印折回的时候都惊呆了,“这么多?”   李裕尴尬,“我,我有些饿了。”   他在长身体啊!   温印叹道,“可是菩萨的饭要吃三碗,一样的。”   李裕:“……”   所以到最后,区老夫人和周妈,还有温印都发现他撑住了。   撑住了就散步消食,区老夫人累了,先回了禅房休息,温印陪着李裕一道。   禅院清净,他们今晚在禅院落脚,正好可以散步消食。   “干嘛非吃完,不吃也行,约定习俗而已,多难受。”温印看着李裕。   李裕叹道,“那不行,不能不吉利。”   尤其,是这个节骨眼儿上。   “还难受吗?”温印一面踱步,一面看他。   他摇头,“还行。”   正好行至禅院中角落处,温印轻声,“过来。”   他凑近,“怎么了?”   她忽然踮起脚尖吻上他额头,踮起脚尖是因为李裕确实有些高了,另外,也有偷偷的意味在其中。   李裕顿了顿,而后,才快步撵上已经走远的温印。   “佛门是清净地,女施主,你怎么能偷偷亲男施主呢?”李裕打趣。   温印看了看他,刚开口说了“心有菩提”几个字,就见前方有小沙尼领了一个翩翩少年模样的公子哥往禅院这处来,“洛施主这边请,今日的禅房不多,还剩顶头的那间和最尾的两间禅房了。”   洛铭跃也没想到刚好同李裕一处遇上,短暂的四目相视里,李裕眼神忽然微妙。   他见过他。   李裕终于想起,他早前是见过洛铭跃的,在洛老大人府上!   眼下正好擦肩而过,洛铭跃应当也认出了他,但只是一眼扫过,继续边走边佯装无事,应刚着才小沙尼口中的话,“顶头的好啊,我住顶头的,我明日想去借阅和抄送经文,应当去何处?”   小沙尼笑道,“寺中有专门供香客借阅看书的地方。”   “正好,那我明日晨间去,有劳小师傅了。”洛铭跃的声音悠悠传来。   “阿弥陀佛,洛施主客气了,这边请。”小沙尼领了洛铭跃离开。   李裕心中会意。   作者有话说:   看到这句就这章补完了,看到有宝子在问进度,本来这章想把进度快的,但我太困了,眼皮子打架了,先先到这里吧,4更了,之前欠3更,补了1更,还差2更,我记着   ——————   今天是假期,还有假期红包,记得吐泡泡。   ——————   另外,新封面我有两个,大家去wb帮我看看,哪个合适。   这里也换下   最后的最后,这篇文章预计5月正文完结(别慌,稳住,5月才开始),所以5月会开《被白月光碰瓷后》和《与有荣焉》,大家快快快去收藏,快去收藏,快去收藏,比心心 第084章 节外生枝   “走, 先回去。”李裕淡声道起,似轻描淡写一般。   “怎么了?”温印敏锐,明显觉察李裕语气同早前不同, 但又特意没有显露。   李裕转眸看想她,隐晦道, “方才的人,我见过 。”   温印意外, 方才的人?   温印刚才没怎么留意,她还在同李裕打趣说着“心有菩提”, 好像是见有个小沙尼领了一个少年模样的公子哥擦肩而过。   李裕是说的那个人?   温印下意识想转头, 李裕轻声, “别回头。”   温印会意,没有转头。   但这里是定州,又是茗山山中的明珠寺内,怎么刚好就这么凑巧有他见过的人。   而且,李裕言辞间的慎重,又让她别回头看,温□□中很快想到什么, 眸间也掠过一抹诧异,朝李裕对口型道,“洛铭跃?”   李裕顿了顿, 朝她颔首。   温印很聪明。   他也没想到他就说了短短两句, 她竟然就猜到了。   温印也没想到刚才那人就是洛老大人的侄孙,洛铭跃。她想象中的洛铭跃应当是个温文儒雅的世家公子,洛老大人亲自教导的后辈。   但瞧刚才的模样, 年纪不大, 甚至, 还俏皮活泼……   早前江之礼说见了洛铭跃多次,洛铭跃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但眼下李裕前脚才来明珠寺,洛铭跃后脚就跟了来,来得这么快,是表明态度,让李裕宽心。   那洛铭跃手中一定有李裕要的东西……   “先回去再说。”李裕沉声。   温印应好。   温印见李裕故作的神色淡然里隐隐藏了激动,没作声,脑海里也应当都在想明日同洛铭跃见面的事。   等到拐角处,李裕正想回屋中去,温印扯住他衣袖,“等等。”   “怎么了?”李裕询问般看她。   温印轻声道,“多在苑中走一圈,别让旁人看出端倪来,不差这几步。”   李裕才回过神来,他方才光想着洛铭跃的事情去了,忘了这处,还是温印谨慎。   他是当局者迷。   温印伸手牵了他的手,她知晓他眼下一定紧张,也激动,但不能表露,怕被人看出端倪,更静不下心来。   李裕看她。   温印笑了笑,没说旁的,继续牵了李裕在夜色中踱步。   不知为何,这一幕,李裕莫名觉得他会记很久,也都一直记得……   黄昏将过,禅院上下开始掌灯。   禅院里都是清灯,小沙尼点灯的动作,不急不缓,衣袖间的宁静里似是都带着安稳与禅意。   温印同李裕路过时,温印转头看了看。   正好前方有压低的花枝,李裕顺手撩在一侧,没让枝头挡住温印,温印一直在看一侧的沙尼点灯,根本没注意,但他原本也不知要她注意。   等温印回头看他,李裕已经放下衣袖,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只剩一双身影,宛若一堆璧人。   ……   两人在禅院中又散步消食了一圈,终于顺理成章回了两人今晚借宿的禅房。   禅房不大,分不了外阁间和内屋。   屋中只有两处屏风隔开。   一处六扇屏风,将案几和案几后的床榻隔开,屏风前的案几说话,看书;屏风后的床榻休息用。   禅房内也没有耳房,用另一处四扇的屏风隔开了浴桶,可以沐浴更衣。   禅房很简单,也很古朴淡雅,同香炉中的檀木香相形益彰。   屋中没有旁人,温印刚想开口说起,李裕伸手至唇边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   温印会意噤声。   李裕牵了她绕到屏风后,在浴桶前开始宽衣。   温印愣住。   李裕轻声道,“别走,陪我一道洗。”   李裕说完,目光环顾四周一遍。   温印忽然间明白了些什么。   李裕继续宽衣。   其实早前李裕昏迷的时候,温印也帮他擦拭过,但那时候他昏迷着,没那么尴尬,眼下,还是头一次,他在她面前入水。   温印一直背对着他,等他入了浴桶,温印才转身看他,心中也念叨着,佛门清净之地,别胡思乱想。   李裕伸手扶水在双肩处,就有水声在浴桶中响起,借着水声,李裕轻声道,--------------/依一y?华/“这种佛堂后的禅院,大都隔墙有耳,最容易探听。”   果真,他一面浇水,水声掩盖了他的声音,也就在近处的她能听见。   温印外出经商的时间不少,也明白李裕的意思,但她外出大多是在客栈,也习惯了警醒。可这处是佛堂,在京中时,祖母礼佛也不会在寺中留宿。   这些,李裕身在皇室,比旁人都更清楚其中猫腻。   “继续舀水。”李裕提醒。   温印照做。   他的说话声很小,再加上水冲在身上的声音,她听都费劲,更勿说旁人,“刚才我们在禅院里见到的人就是洛铭跃,起初我也是觉得他眼熟,但没有反应过来,后来听到他说话,我才想起我见过他,就在洛老大人家中。他在京中的时间不长,所以我的印象不深,但我确定我见过他,方才那个就是,我不会看错。”   温印也记得听早前的小沙尼口中唤的是洛施主,还听洛铭跃自己说,他住顶头的那间禅房,而且还说了明日晨间要去借阅经文。   温印说完,李裕颔首,“他也认出我了,那句话是特意说给我听的,告诉我他住何处,也约我明日去藏书阁碰面,刚才照面很短,他一句话没同我说,都交待清楚了,洛铭跃这个人很聪明……”   李裕一面说着,温印一面舀水给他冲背,“那我明日陪外祖母去听晨间诵经,你去藏书阁与洛铭跃会面?”   李裕迟疑片刻,继而摇了摇头,低声道,“不,事前就定好了明日晨间要同外祖母一道去听诵经,禁军都知晓,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临时改去藏书阁,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和猜忌,犯不上。”   李裕想了想,沉声道,“阿茵,明日我们还是照常同外祖母一道去听晨间诵经,诵经后,我会说这段经文洗涤心境,对这段经文感兴趣,然后借故问起是哪段经文,诵经的经文,藏书阁里一定有,供香客查阅,我届时再让人指引去藏书阁便没人会怀疑,也在情理之中……”   温印会意。   李裕继续道,“这样,还有一个好处,防止洛铭跃被提前清除出去,我一时兴起去,没有赶人的理由,也没有赶人的时间。”   温印看着他,又是东宫的心思,也思虑周全……   “阿茵,你明日同我一道去,我去见洛铭跃的时候,你帮我看着些,如果有事,就知会一声,宋时遇这处我能应付,不会有事。”李裕又说起。   “好。”温印应声。   温印知晓李裕虽然没提,但心中激动,也忐忑。   温印凑近,“会顺利的。”   他看她。   温印伸手替他绾了绾耳发,莫名觉得,不过才大了一岁,小奶狗怎么好像比早前成熟了好多。   依然清朗俊逸,但隐隐有些相貌堂堂的迹象了……   李裕看她,刚想探究她方才的目光,温印业已转身,取了浴巾给他。   他接过,温印绕到屏风后。   李裕这才起身,水声滴落在浴桶里,他裹在身上,出了浴桶,裸.露的后背渐渐有了介于少年与男子之间的精壮和结实。   李裕擦干身上,然后披了宽松的外袍绕到屏风后。   李裕在小榻前落座,这些时日都已经习惯了,温印替他擦头。温印知晓他在想事情,两人也头一次擦头的时候什么话都没说。   等到差不多擦干,李裕才回过神来,“你让人换水吧。”   温印颔首。   李裕睡不着,在案几前翻着佛经静心,安润和清维换了浴桶里的水,温印简单沐浴而后更衣出来。   李裕见她没穿睡袍,而是换了一身衣裳,应当是要出门。   果真,温印上前,“你早些睡,明日还要早起,我去看看外祖母。”   李裕看她,“我等你。”   “不用了。”温印指尖轻轻揉开他不知不觉皱紧的眉头,轻声道,“我多陪外祖母一会儿,别等我了。”   李裕这才应好。   目送温印的背影离开屋中,李裕心中好似忽然觉得空唠唠的。   ……   另一处禅房内,区老夫人看向温印,“你怎么来了,都入夜了,让李裕自己一人?”   温印一面上前搀扶她,一面笑道,“他又不是小孩子,自己会照顾自己。还有安润在,不用担心。我想同外祖母一处了,晚些再回去就是……”   马上是宇博的忌日,眼下又在明珠寺里,她怕外祖母心中愁思,所以特意在入睡前来陪陪外祖母。   温印扶外祖母躺下。   “我陪外祖母说说话。”温印轻声,区老夫人应好。   从京中到明珠寺要一整日路上,再加上登山,斋饭,也都累了。   “周妈,我陪着外祖母就好,你先歇歇。”温印嘱咐声,周妈应好。   周妈出了屋中,从屋外将门阖上。   周妈知晓老夫人是愿意同东家在一处的。   但平日里东家同表姑爷在一处,表姑爷眼下的境地不顺,也习惯了同东家一处,也难得有时间东家陪着老夫人在入睡前说说话。   马上就是公子的忌日了,老夫人没惦记是假的。   东家在身边就好。   等周妈的脚步声渐远,区老夫人才轻声问起,“阿茵,你告诉外祖母,你们在明珠寺是不是有事?”   温印微楞,外祖母一惯精明干练,外祖母能这么问,就是看出端倪了。   温印温声,“瞒不过外祖母。”   区老夫人深吸一口气,轻声叹道,“我也是猜得,你这么谨慎小心一个人,不会轻易让李裕跟来明珠寺这样的地方,外祖母知晓,你们怕是有旁的打算。”   温印笑了笑,外祖母了解她。   外祖母继续道,“旁人不知晓你是娄长空,外祖母知晓,娄长空行事谨慎,不会轻易做亏本的买卖。”   温印笑开,也知晓外祖母心中担心。   温印伸手握住她的手,如实道,“外祖母,有些事对李裕很重要,他务必要亲自来一趟,所以,正好借着外祖母这处掩人耳目。原本,今晚我也是要来同外祖母说起此事的……”   区老夫人摇头,“阿茵,这些事你不用告诉我,我说过了,娄家的事你做主就好,娄家外祖母已经交给你了,外祖母希望的,是你能自己做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也做自己想做的人,你心中有数,外祖母就安心了。”   温印颔首,“阿茵记住了。”   区老夫人又跟着叹了叹,“但阿茵,来明珠寺的这一路,我总有些心神不宁,总担心有什么事情,总归,你和李裕多小心,明日抽空,去佛祖跟前多上两炷香,佛祖会保佑你们的。”   “好。”温印再次应声。   区老夫人握住她的手,又仔细打量了她。   温印笑道,“怎么了,外祖母?”   区老夫人笑道,“像,真像……同你母亲越发像了……”   温印知晓外祖母是想念母亲了。   温印轻声道,“那外祖母多看看,兴许,晚上就梦到我娘亲了。”   区老夫人忍俊。   温印伸手替她掖好被角,区老夫人看她,“阿茵,外祖母希望你好。”   “我知道的。”温印讨巧,“我从来运气都好,这是外祖母说的。”   区老夫人再次弯眸。   “您先睡,我陪着,等您睡着了,我再回去。”温印耐性。   “阿茵。”区老夫人又唤了一声。   “在呢。”温印轻声。   区老夫人又握紧她的手,“外祖母阅人无数,李裕这孩子,人很好,外祖母很喜欢他。这同他什么身份,什么境遇都无关……”   温印看向外祖母,不由笑道,“他怎么就同外祖母单独呆了一个下午,就这么讨外祖母喜欢了?他做什么了?”   区老夫人轻嗤,“外祖母原本就喜欢他,抛开他太子身份不谈,就算年纪小了些,也是外孙女婿的上好人选,外祖母什么时候不喜欢他了?”   区老夫人继续道,“他同外祖母说了,他日后,就同你一人在一处。”   温印看她。   区老夫人笑道,“待卿如一。”   温印微怔,好似隐约有些模糊印象,听到过这句话,但不怎么记得。眼下外祖母提起,她才想起是李裕说的。   区老夫人继续道,“外祖母又问他,就算他一心一意,不怕旁人拿朝中之事胁迫他?你猜他怎么说?”   “他怎么说?”温印猜不到,但外祖母会提,她至少知晓李裕说的,外祖母是满意的。   果真,外祖母笑道,“他同我说,如果日后他自己的后宫都要让人胁迫,那他日后的天子之位,做不做也没区别。”   温印笑道,“口无遮拦。”   “不。”区老夫人却道,“外祖母觉得,他很有志气,而且很清楚他要什么,至少,不似旁人瞻前顾后,他清楚也好的,也出清自己的处境。所以为祖母一问,他就能应声,是早前心中都深思熟虑过了。小小年纪,什么都想过,是储君心思了……”   温印也想起他今日说起明日见洛铭跃的事,李裕是小,但也是储君不假。   温印听得出外祖母言辞间的欣慰,温印轻声道,“知道了,睡吧,外祖母,明日还要早起听诵经文呢。”   “好。”   温印又陪了区老夫人一些时候,等到区老夫人睡着,温印才起身替她掖好被角。   但俯身时,温印目光微微顿住。   她印象里,外祖母年纪比祖母轻,又一直在照看生意上的事,精明,也神采奕奕,但眼下看,似是白头发多了一头不止。   应当是这一阵她和赵暖这处的事情,都让外祖母操碎了心……   “东家。”周妈上前。   温印这才收起思绪,也起身朝周妈道,“外祖母刚睡。”   周妈应好,见被子什么的东家都替老夫人掖好了。   温印又道,“对了周妈,我明日同李裕有些事,听完晨间诵经后可能不能陪在外祖母身边,周妈你陪着外祖母,尽量同禁军在一处,安稳些。”   周妈略微皱眉,“没事吧东家?”   温印摇头,“就是担心这处偏僻,虽然有禁军在,但也怕人别有居心,外祖母这处大意不得,周妈,你替我多留心。”   周妈心中有数了。   温印这才出了屋中,夜色已经深了。   她回屋中时,李裕也已经睡了。   温印一面在屏风后更衣,一面想起今晚外祖母同她说起的那翻话。   温印想起茂竹捏着他下巴的时候,想起他从宫中回来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的时候,也想起在来定州的路上,他醒来,懵懵看她的时候……   李裕好像,真的很喜欢她。   不止是在困境中对她的依赖。   温印也想起他每晚都会从身后拥着她入睡,早前是埋首在她颈后,眼下长高了,就是下颚抵在她头顶,她似是也习惯了,有李裕在的时候……   温印见他睡着,清秀的五官,精致的轮廓,安静得睡着,很难让人不多看几眼。   温印上前,恶作剧心起,缓缓伸手,指尖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   嗯,雪人鱼宝宝的鼻子会掉,但他的不会。   温印不由笑了笑。   但笑过之后,又慢慢凝住了目光,她好像,真的有些喜欢他了……   在她也不知道的时候。   温印凝眸看他。   许久之后,温印才淡淡垂眸……   等睁眼的时候,见李裕看他。   温□□中咯噔一声,好似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被人发现了一般,温印略微怔忪。   李裕轻声道,“你刮我鼻子做什么?”   温印笑道,“看你鼻子会不会掉啊?”   李裕:“……”   温印忍俊不禁。   下一刻,他伸手拽了她到怀中。   温□□中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蜷进被子里,像平日里一样,他从身后箍紧她,淡声道,“睡了,明日要早起。”   “我没换衣裳。”她方才只是脱了外袍,还没有换入睡的宽松衣裳。   他低声,“不换了。”   温印:“……”   温印轻叹,“你好歹让我宽衣,不然怎么睡?”   他还是抱紧她,却迷迷糊糊道,“别宽衣,我怕我做坏事。”   温印:“……”   温印好气好笑,“你能耐了,李裕。”   但身后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温印忽然失眠,许久之后都睡不着。   她是真的希望,他有一日能否极泰来,是因为见过他的隐忍,坚持,不甘和不易。   但同时,她又希望他能永远像早前的李裕,会在苑中同她追逐嬉戏,也会置气吃四碗饭,还会抱着她不放的李裕……   ***   翌日晨间,清维很早就来唤两人,“夫人,殿下,要到听诵经的时候了。”   温印平日里都醒得早,但今日实在太早,再加上她昨晚忽然失眠,睡不着,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到很晚的,眼下清维来唤,温印根本起不来。   倒是李裕起身了。   山中禅院的鸟鸣声,山间晨间清新的空气,都让李裕觉得新鲜。   温印还没醒,而且赖在被窝里。   李裕俯身,吻上她唇间。   温印睁眼看他。   “早。”他脸上都是温和笑意。   “早……”温印又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了,但温印还是不想起来,也不想他再亲她。   温印伸手牵起被子,这次直接将被子盖过鼻梁,只露了一双眼睛在看他。   李裕知晓她眼下的模样就是不想起来,马上就是晨间诵经了,李裕遂问起,“怎么了?”   温印奈何道,“夜里有鸟兽虫鸣声,有些不习惯,失眠了……”   李裕会意,“那你再睡会儿,我先陪外祖母去,诵经要大半个时辰,早些去晚些去都一样。”   他要去,是因为要做得心诚的模样,被诵经触动的模样,稍后去藏书阁才合情理;但温印不一样,她确实不用同他一道折腾。   李裕让清维打了水来洗漱,等洗漱更衣好,安润跟随李裕出了屋中。   温印又睡了些时候才醒,醒来后清维将早饭端到了屋中,温印随意吃了两口,想起稍后李裕还有事情不能耽误了,赶紧唤了清维一道,往大雄宝殿去。   山中的晨间还是有些冷,温印忍不住轻轻颤了颤,清维见状,这回屋中去取她的薄披风去。   为了不耽误时间,温印继续往大雄宝殿那处去,但绕过长廊处,正好在拐角处同另一道身影不期而遇。   陆江月……   温印蛾眉微蹙,心中莫名想到了“阴魂不散”几个字。   温印忽然懊恼,这一趟怎么没带下下出来,当时带下下就是为了不同陆江月一处,谁知这么巧合的事情,竟然在明珠寺遇到陆江月。   “温印,这么巧?”照旧戏谑的语气,温印知晓她是循着她来的。   温印笑了笑,“哪里巧了?”   这个时候在明珠寺遇见陆江月,温□□中其实是有些担心的。   陆江月倒没什么,她也不怕,但眼下李裕在明珠寺中还有要是,她是怕陆江月这处因为针对她,生出幺蛾子来,连累到李裕这处。   尤其是,李裕今日就要见洛铭跃,此事计量了很久,也都从京中到了定州,最怕前功尽弃。   温印目光扫过陆江月身后,她身后有国公府的侍卫,也有跟来的唐家的侍卫。   温印淡声道,“这处是明珠寺,寺庙嘛,讲究得多是缘分,遇到了也不稀奇……”   温印说完,再懒得理会她。   她站在远处不动,温印就从她右侧绕行,反正,腿长在自己身上。   但她往右绕行,陆江月也特意往右一步,刚好挡在她跟前。   温印皱了皱眉头,一面知晓陆江月是特意挑衅的,另一面也抬眸看她。   陆江月得意道,“你挡我路了。”   温印没有搭理她,挪去了另一侧,结果陆江月也跟着往另一侧迈步,又严严实实挡在温印跟前。   温印才又转眸看她。   温印平日里多温和清淡,眼下眼神中的凌冽,还是陡然让陆江月心头颤了颤。   ……   大雄宝殿外,禁军快步上前,“宋将军!”   佛名清净之处,佩刀不能入大雄宝殿,所以大雄宝殿内只有几个卸了盔甲和佩刀的禁军在照看着;宋时遇带人守在大雄宝殿之外,小心提防着周围。   “怎么了?”宋时遇问起。   眼下虽然时时处处都要谨慎,但宋时遇也不喜欢手下的人慌慌张张。   来人附耳,他不由皱眉。   陆江月,陆国公的女儿,这次是陆冠安带了她来定州同陆家结亲……   这定州城说大也不大,但说不小也不小,一整日路程才到的明珠寺,竟然都能遇到陆江月,宋时遇也头疼。   这一趟出发前,贵平公公倒也交待过,夫人同陆小姐不和,若是遇到,尽量照看下,陆小姐性子张扬,怕夫人吃亏,连带着废太子这处也出事。   宋时遇想着井水不犯河水,恐怕遇都遇不上,谁知道还真让贵平公公说中,在明珠寺里撞在一处!   宋时遇才刚思及此处,又有禁军快步上前,宋时遇不知今日怎么了。   但禁军附耳道,“将军!后院禅房处,夫人同过国公府的陆小姐冲突上了。”   “什么?!”宋时遇头都大了。   这陆江月才刚前脚到寺中,还不到一刻,眼下后脚就跟着冲突上了。   宋时遇恼火,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宋时遇再恼火也要上前,而且是快步上前,临走前叮嘱声,“盯紧了。”   禁军应声。   等到宋时遇赶到后院禅房时,正好远远见到陆江月挡了温印两次。   温印也终于目光略带凌冽看向陆江月,“你很闲,是吗?”   这样模样的温印很少见,陆江月不由抖了抖。   但怕归怕,陆江月还是壮胆,“怎么,明珠寺又不是你家,我想来就来,我想不来就不来,要你管吗?都是在富足面前祈福,你凭什么就高人一等?”   “也是。”温印笑了笑。   陆江月一时没反应过来温印为什么话锋一转,陆江月微楞,不对……   果然温印再上前,她依旧没有避开,看得宋时遇头疼,也正好这个时候,宋时遇见温印径直上前,一脚踩上去,直接踩着陆江月走过。   陆江月一面哭着喊痛,一面不由避开,恼意道,“温印!”   温印没有搭理她。   她让她避开,她没避,她踩着她过去很正常……   陆江月更是万万没想到温印竟然这样,眼见温印扬长而去,陆江月整个人都怒不可谒,“温印,你给我站住。”   温印果真没理她。   陆江月顿时恼了,“给我把她下来。”   宋时遇想死的心都有了,赶紧上前,“陆小姐,佛门清净之地,这样不好吧。”   宋时遇算说得委婉。   温印看向宋时遇,宋时遇点头致意。   陆江月恼道,“宋时遇,你眼睛长歪了还是瞎了,你看不到是她特意踩了我吗?”   这月余,宋时遇一直跟着李裕和温印,很清楚温印的性子,更清楚,温印不会主动去挑衅陆江月,除非,像方才一样,温印想避开,但往左往右,陆江月挡在前面,所以温印不得不这样做……   宋时遇不想多同陆江月计较和纠缠,宋时遇沉声道,“陆小姐,您应当很清楚谁在这处,还请不要让末将为难。”   宋时遇没有直接戳破,是知晓陆江月不会讲道理,只能抬出废太子。   “宋时遇,你好好睁开你眼睛,看看你在同谁说话……”陆江月还在朝宋时遇发难,温印没有搭理两人,径直往大雄宝殿去。   温印没时间同她在一处浪费,正好清维撵了上来,“小姐。”   她方才见到陆江月了,也大致猜到了些,清维心中担心。   温印倒没怎么在意,只轻声道,“先去大雄宝殿。”   温□□中不得不想另一件事。   陆江月对她的敌意很重,方才的冲突一定不会只有一次,而且,会越来越大。   李裕稍后还要见洛铭跃,除却拿到信物,肯定有局势和当下的信息要交流。她怕她把陆江月招惹来,到时候得不偿失。   等到大雄宝殿外,远远就见李裕坐在最后几排凳子上,认真而专注得听着诵经。   温印入内,李裕也好似听得认真,没发现她。   等她在他身侧落座,他才似意外般看她,“来了?”   大雄宝殿中的诵经声很大,而且一诵就是一长段,他夹在其中轻声说话,周围值守的禁军也听不见。   李裕见温印神色并不好看。   借着诵经声,温印也道,“我稍后不同你一道去藏书阁了,陆江月来了明珠寺,她处处针对我,我怕有我在,她会特意盯着我挑衅,反倒让你那边露馅儿。你肯定不是单见洛铭跃一面就完事儿,也肯定有事情要同洛铭跃谈,所以让安润同你一起去,我不在,你反倒更安稳。”   温印如实道,“我怕节外生枝。”   李裕虽然不知晓陆江月同温印之间的过节,但温印惯来考量细致,她既然这么做,那肯定是怕陆江月这处有影响。   他应好。   温印又道,“你自己多小心,我会寻一处,远远看着。”   他颔首,“你也小心。”   温印点头。   ……   等诵经结束,温印上前扶起外祖母,李裕果真朝住持大师问起,“ 最后诵得这处是什么经文,就是忽然觉得脑海中空灵,心灵洗涤,想知晓这处经文。”   住持应了几个经文的名字。   李裕果真继续同住持讨论佛经,又从佛经有意无意提及自己的境遇和内心的不甘,想求安宁之类。   温印若不是之前就知晓,恐怕眼下都以为他说的是真的。   很快,住持让小沙尼领了李裕去藏书阁那处;而外祖母也同主持商议明日法事的准备和进展。   温印则在离藏书阁有一段距离,如果陆江月来,她能避开李裕这处,但又能在藏书阁出事的时候前去帮衬的地方饮茶翻书。   这是功德楼的二层,视野开阔,抄经文的时候人的内心也容易安静下来。   但温印眼下安静不下来,每抄片刻,都会抬眸看向对面的藏书阁,看看是不是有人进出,也大抵都能看到安润在藏书阁门口无聊发呆,闲得发慌。   温印笑了笑,继续低头抄着经文。   这处原本就视野宽阔,温印一面抄经文,余光一面能瞥到进出明珠寺中的往来人群。   眼下这个时候进出寺中的人不多,而且大抵没有特别的,温印都不会目光扫过。   只是忽然,温印指尖顿了顿,余光顺着入寺的阶梯看过去,眉头不由皱紧。   一时,还以为自己看错。   但很快,温印脸色都变了,她没看错,是贵平!   贵平来了定州!   还来了明月寺……   虽然不知晓贵平来这里的缘故,但贵平是李坦身边的人,也是另一个棘手的人。   贵平和宋时遇全然不同。   贵平心思细致,谨慎小心,也很聪明,更会察言观色,手中还握有李坦给的权力。   如果贵平来,稍许蛛丝马迹都有可能暴露,而眼下,李裕还和洛铭跃在一处,光是这一条,恐怕都会生出事端来。   温印起身,但温印没想到的是,贵平入了寺庙便径直往藏书阁去,一分都没耽误,温印脸色微变 ,她再去根本来不及了,而且,她越是如此撵上,贵平一定越会心生怀疑。   而李裕和洛铭跃还在藏书阁中……   以贵平的精明,若是见到李裕和洛铭跃两人在一处,那十有八.九要问题。   怎么办?温印脑海中飞快转动着,忽得,温印停下,朝清维道,“走,快。”   ……   而贵平方才就觉得有些不对,所以径直往藏书阁这边去,也一面问道,“藏书阁里还有旁的香客吗?”   领路的大师应道,“藏书阁是开放的,应当有香客在,都是不拦的。”   贵平皱眉,朝一侧随行的禁军道,“让人把藏书阁围起来,如果藏书阁里有人,一个都不准离开。”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外出有事,没补更啦,先更了今天的,还欠大家2更,我记得   明天见   这章还有假期红包,记得吐泡泡   剧情要快了,大家坐稳   明天见 第085章 转折   “是。”贵平吩咐完之后, 当即就有随行的禁军应声照做,快步跑在贵平之前,分毫都未耽误。   跟在贵平身侧的这些禁军, 并不是宋时遇手中禁军的一支,而是东宫直属禁军中的一支。   眼下东边的灾情越演越烈, 虽然朝中已经有赈灾的粮食和银两往东边受灾的地方拨,也安排了专门处置此事的巡察使前往, 也并了驻军调赴。   照说,东边情况应当有所获好转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 东边灾情也好, 冲突也好,都越演越烈。   尤其是流民被逼造反,原本巡察使已经去安抚调停了,但调停的过程中竟然发生了惨烈冲突,东边的局势便急转直下,陷入僵局……   在东边每一处的意外都似毫无预兆,又偏巧撞在一处, 这让李坦有些坐不住,不敢再掉以轻心。眼见着东边局势越来越乱,收不了场, 李坦自己的重心都从朝中制衡调转到东边局势的缓和上来, 再没有多余精力来管李裕这处。   李裕在定州呆得时间越久,李坦心中越不安,越怕节外生枝, 在他顾及不到的地方。所以李坦想要安心对付东边的局势, 就连发了诸道手谕到宋时遇处, 让宋时遇提前将人带回京中。   但再三思虑后,又怕宋时遇的性子能保证李裕不出事,却不能保证拗过李裕,将李裕提前带回京中,所以最后李坦贵平亲自来,避免李裕拖延。   李坦正焦躁应对着东边之事,贵平是他最放心的一个,而且贵平是内侍官,不是朝臣,但因为贵平是他的内侍官,可以做的事很多,包括,随机应变,因为贵平是站在他的立场上的。   所以这一趟来定州,贵平很清楚东宫的意思   —— 带回李裕,不要让人利用李裕生事;如果李裕自己生事,要么强行带回京中,要么做干净,不留任何蛛丝马迹……   贵平刚到定州城,就听闻李裕跟着娄家老太太一道去了茗山明珠寺,就算有娄家老太太孙子的忌日,也就算有禁军跟随着,但明显,这些举动后背都有风险,或许是致命的麻烦。   宋时遇不会拦,也不好拦。   他连夜赶来茗山这处,刚才上山的时候听人说起废太子听了晨间经文,然后有感而发自己的境遇,去了藏书阁借阅经文。   旁人兴许会信,但贵平清楚,废太子早前是储君,从小跟随陛下,师从太子太傅,从某种意义上说,废太子接受的储君教导,心性比殿下还要更稳妥些……   譬如在离院形同囚禁的月余两月,若是换成殿下,殿下许是早就鱼死网破,但废太子并没有。   这样人,会有听到诵经产生感触的可能,但未必就会这么巧合,更不会轻易对人言明。   宋时遇未必想不到其中有猫腻,但朝中臣子和军中将领这么多,未必人人都会同废太子较真。   宋时遇不想管有些事,但贵平不同,贵平担心的是藏书阁内已经有猫腻……   贵平中间没有停留,直接行至藏书阁苑外,在藏书阁外值守的宋时遇副将陈松迎了上,“贵平公公。”   陈松晨间听宋将军说起贵平公公来了定州城。   贵平公公是东宫身边的近侍官,贵平代表的是东宫。陈松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能眼下出现在茗山,是从定州城连夜赶来的。   “宋将军呢?”贵平问起。   陈松应道,“宋将军带人巡逻去了。”   贵平又问起,“废太子呢?”   \"在藏书阁内。\"陈松应声。   “多久了?”贵平看他。   陈松略作思量,最后应道,“一个多时辰了。”   贵平脸色都变了,“一个多时辰?”   陈松颔首。   贵平眉头拢紧,径直上前,没再多停留一步。   “呀,这不是,贵平公公吗?”安润远远见到他,朗声唤了声,而后又好像觉察什么不对一般,连忙捂嘴,“哎呀,不对不对,怎么会是贵平公公,贵平公公不是在京中吗?看差了不是?”   三楼处,李裕温声去了窗边,顺着窗户缝隙看下,见到贵平的时候,眉头皱紧,“贵平不好应付,找地方藏起来再说。”   对方拱手应是。   而藏书阁门口,贵平看向安润,知晓她高声是提醒李裕。   “让开。”贵平淡声。   安润连忙道,“让开让开,奴婢这就让开,还真是贵平公公啊,奴婢还以为看错了,贵平公公勿怪啊,奴婢这也是……”   安润口中言辞一串,态度很好,但实则一步都没推开。   贵平微恼,“滚开!”   安润惊恐道,“奴婢知道了,贵平公公您别同奴婢计较,奴婢现在就走,现在就走……”   终于,在贵平伸手推开他之前,安润退到一边。   安润自然知晓拦不住贵平,早前同殿下商议的就是提前告知一声,来的人是贵平,连磨都时间都没有。   安润心底捏了把汗。   陈松领了贵平入藏书阁中,一楼的人见禁军和内侍官入内,零零散散退至一侧,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贵平径直上了二楼,李裕听到贵平脚步声渐进,李裕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飞快转动着。   方才的人正藏在书架后的地方,只能寻何时的时候,顺着书架的缝隙往二楼滑下去。   等贵平的的脚步声到了三楼楼梯拐角处,马上就要上前,李裕伸手握住杯盏,轻抿了一口,目光停留在阶梯处,等着贵平上前。   但贵平的脚步声却停下,因为另一道脚步声也蹭蹭上了三楼,撵到贵平跟前,“公公。”   贵平见是云陶,沉声道,“怎么了?”   云陶这个时候不当来这里,云陶上前附耳,“公公,二小姐在后院禅房同陆小姐冲突上了。”   贵平从眉头拢紧,眼下这处十有八.九有猫腻,温印同陆江月冲突,陆江月应当为难不了温印,温印身边有禁军,即便真的冲突上,宋时遇也来得及赶去。   贵平轻声道,“让宋时遇亲自去盯着,别让二小姐出事了。”   贵平说完,刚要上阶梯,云陶又道,“不是,公公……”   贵平看他,“怎么了?”   云陶支吾道,“陆小姐仗着人多,扇了二小姐一巴掌,二小姐躲得快,但脖子处被打了;然后二小姐回扇了陆小姐一巴掌,陆家和唐家的侍卫将二小姐围住了!”   贵平猛然驻足,什么!   云陶继续道,“国公府和唐家的侍卫护着陆小姐,二小姐身边的侍卫护着二小姐,但国公府和唐家的侍卫很多……”   贵平紧张,“禁军呢?”   云陶道,“禁军哪里好偏袒哪方,他们的任务原本就是护着二小姐性命无虞,国公府和唐家的侍卫同二小姐身边的侍卫短兵相见了,禁军在中间周旋,但宋将军不在,陆小姐身边的侍卫咄咄逼人……”   贵平脸色都变了。   这里不是京中,又有唐家撑腰,陆家根本不忌惮永安侯府。   李裕握紧茶杯,随时等着贵平上前,却忽然听到贵平的脚步声快速下了阶梯。   李裕微怔,起身往窗户前,见贵平匆匆离开了藏书阁楼下,方才,再多一步,都会见到三楼的人。   李裕握紧茶杯的手颤了颤。   而楼下,安润也抬头看向窗户处,见李裕点头,安润心中也才松了口气。   ……   贵平遣了陈松先去,都未让陈松留下继续查看藏书阁。   陆家的人心狠手辣,温印是真的心中没数,还是不怕陆家的人会伤她?   一路上贵平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致,直至到后院禅房门口僵持的众人,贵平心中才松了口气。   禁军,国公府和唐家的侍卫,还有永安侯府的侍卫,三方僵持在一处,刚才短兵相见过,也有人受伤,眼下僵持,却也剑拔弩张,紧张着……   应当是陈松来的时候制止了。   贵平上前,陈松开口,“贵平公公。”   周围的人见是贵平都僵住,贵平没有理会旁人,只是目光看向温印,温□□中微舒,贵平来了,那李裕那边即便是旁人应当也能应对……   她赌对了。   贵平是所有人里最不想当下生事的一个。   眼下是定州,生事容易出乱子。   贵平维护的是李坦的利益……   温印思绪间,贵平温声开口,“夫人。”   敏锐如旁人,都听得出贵平语气中的恭敬温和,也慢慢嗅出意思不对,好像,听起来,贵平公公一听就是袒护永安侯府二小姐这处的……   这让禁军和唐家的护卫有些傻眼。   陆江月也隐约听出了些许不对,但今日,今日是分明温印先挑衅的……   陆江月刚想开口,但贵平并不在意温印有没有应声,又直接朝温印道,“还请夫人给贵平些许薄面,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吧。”   陆江月的话被直接噎了回去。   而贵平自始至终连看都没看她,目光一直在温印这里。   周遭只要不瞎,都清楚贵平不待见的人是陆江月……   即便看起来人多势众的是陆江月,但贵平是东宫的人,眼下,陷入尴尬境地的人反倒成了陆江月。   而四目相视里,温印没有出声,眸间里些许诧异,她也没想到贵平会……   贵平直接当她默认,“多谢夫人。”   温印微怔。   贵平明显偏颇,陆江月没忍住,“贵平公公是不是太偏颇了,有失公允,今日是温印她挑衅的,周围的人都看到的……”   陆江月话音未落,正好宋时遇从远处赶来,陆江月被打断。   宋时遇这一路眼皮子一直跳着就没停歇过,刚才听说都兵戎相见了,宋时遇一路都不敢耽误;结果刚到,就见贵平公公也在。   贵平公公是东宫的人,东宫厌恶废太子,贵平一定会偏颇陆江月。宋时遇料定温印会吃亏,这种时候,贵平一定会替陆江月撑腰,所以当宋时遇听到陆江月口中那句温印挑衅的时候,宋时遇明显皱眉。   今日晨间陆江月怎么为难温印的,宋时遇都0看在眼里,知晓眼下陆江月这么说,是仗着人多说谎。   而这一路从京中到定州,宋时遇太清楚温印的为人,温印不会去挑衅陆江月……   宋时遇也不想事情闹大,陆江月刚想继续,宋时遇先道,“陆小姐,夫人不会挑衅陆小姐的,这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   “宋时遇!”陆江月气粗。   但似是平日里陆江月咄咄逼人的印象太让人深刻,而温印一惯避讳,也不同她计较,反而都没人相信是温印挑衅。   陆江月百口莫辩。   贵平沉声道,“陆小姐马上大婚了,何必给自己找晦气,得不偿失?还是,陆小姐真的觉得贵平有失公允,贵平只能呈禀东宫,让东宫定夺。”   贵平言罢上前,目光落在陆江月身上,压低声音道,“国公爷这么着急同唐家联姻,怕是出不得乱子,若是陆小姐觉得贵平不公允,那就让人主持公允,只是,这亲事要是因此耽误了,陆小姐担得下国公爷的火气吗?”   贵平这句很轻,只有陆江月能听见。   而且,明显带了威胁的意味在,陆江月僵住。   贵平适时开口,“送陆小姐离开吧。”   陆江月身侧的婢女赶紧上前搀扶她,陆江月没敢开口再说旁的,但看向温印时,目光都是怨恨,不甘和恼意。   待得陆江月离开,贵平目光才看向温印,但没说话,目光也不似早前的恭敬温和,而是眉头皱紧。   温印避过他的目光。   刚好李裕快步上前,风尘仆仆,“温印!”   温印见到李裕,心中一直悬着的部分才缓缓放下,他能来,就是没事了。   李裕也看她,“没事吧!”   温印怕他担心,摇头道,“没事。”   宋时遇朝李裕道,“夫人没事,多亏了贵平公公及时。”   贵平敏锐。   宋时遇同废太子说话的态度,许是他都没觉察,但贵平觉察。   “是陆江月吗?”李裕一眼看到她脖颈处,目光不由怔住,温印避开,“没事。”   李裕伸手,温印些许吃痛。   “别动。”李裕轻声,指尖松开时,见到她脖颈处青了一片。   李裕眸间恼意。   温印再次出声,“没事了,我也扇了她一巴掌。”   “被动。”李裕又出声。   温印不说话了,让他看。   宋时遇已经见惯不怪了,贵平低头,尽量不去看他们两人。   等到李裕关切结束,贵平才转眸看向李裕,“公子。”   “有事吗?”李裕不耐烦。   贵平是李坦的人,李裕天生对他带了敌意。再加上早前在离院中的一幕,李裕对贵平的言辞里不会有平和。   贵平心知肚明。   也因为心知肚明,所以并不介意李裕的态度,贵平拱手,“奉殿下之命,来请公子回京。”   李裕轻笑,“不是他答应我来定州的吗?还让我昏迷的时候就要上路,怎么,一日一个心思,眼下忽然要我回去了?”   贵平清楚多说无益,言简意赅道,“局势不同,殿下也是为了公子和夫人的安危。”   李裕又道,“李坦早前就让宋时遇说过了,眼下又让你特意跑一趟,倒是紧张。”   贵平笑了笑,知晓这句怎么应都不对,所以不置可否,继续道,“还请殿下即刻动身回定州城,修整一日,翌日回京。”   贵平不是同他商议,而是告知。   贵平说完,余光瞥过温印,没说旁的。   正好区老夫人快步上前,应当是听说了刚才的事,脸色都不怎么好看,“阿茵。”   温印目光看向李裕,李裕会意,是不要提起脖子上青了之事,怕外祖母担心。   李裕颔首。   贵平也看向区老夫人,人很精神,眼中有神,不似京中的世家老夫人,而是多了几分干练,精明,还有洞察在。   区老夫人不曾见过贵平,但能一眼见到贵平身上的内侍官服,贵平循礼颔首致意。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早前东边救急的赈灾粮是娄家老太太开仓捐赠的,解过当地的燃眉之急,也给过东宫缓和时间,于情于理,贵平心中都应尊重。   区老夫人点头,而后上前握住温印的手,自己看了看她,“阿茵,没事吧?”   都在明珠寺中,区老夫人多少听到些许端倪。   温印宽慰道,“没事,这不好好的,不信,您问问李裕?”   温印说完,李裕见外祖母的目光看向他,他只能跟着点头,“没事,外祖母。”   贵平没有多留。   这样的场合,不适合他……   离开后苑禅房,鲁一直上前,“贵平公公。”   鲁一直是这一路跟随他的禁军,贵平驻足,“怎么样,查过了吗?”   鲁一直靠谱。   他刚才离开藏书阁,陈松同他一道离开,鲁一直应当留下将藏书阁都查探过了,所以方才废太子才会来这一处,是同鲁一直一道的。   鲁一直颔首,“公公,都查过了,阁楼中有零散几个香客,没特别的。”   贵平皱眉,“都确认过了吗?”   鲁一直点头,“是,都确认过了,是这处常来的香客,没有特别的,也找寺庙的人问过了。”   贵平眉头微舒,虽然总觉得不大对,哪里有问题,但鲁一直这么说,他方才又不在,贵平也不好说旁的。   “那让人准备下,即可回定州。”贵平吩咐一声。   夜长梦多,从茗山回定州要一整日,眼下差不多晌午,再加上连夜赶路,明日晨间就能到定州。   鲁一直应声。   贵平正欲转身,鲁一直又问道,“公公,还有一事。”   “说。”贵平看他。   鲁一直道,“娄家老太太明日在寺中有场法事,是娄家夭折的小公子的。”   贵平会意,如果今日先走,等娄家老太太做完法事回定州怕是看不到温印和李裕了。   贵平沉声道,“ 顾不了那么多,殿下已经恩准废太子来了定州,仁至义尽,眼下不要多生事端,早回京中好。”   鲁一直应是。   ***   风月处,陆冠安被扣门声催醒。   昨晚风.流快.活了到将近拂晓,眼下快晌午,他还未醒,脸上还有疲惫之色。   旁人没那么大胆子来敲门,只能是他身边的人。   果真,“公子,是我!”   陶允的声音在外响起,陆冠安看向床榻上的女人,不耐烦道,“滚。”   等陶允入内,陆冠安才从床榻上坐起,“怎么了,寻到这里来?”   陶允是父亲手下的谋士,这趟跟他一道来的定州城,陶允来便是有要事。   陆冠安渴了,倒了杯水,一面听陶允道,“大公子,贵平来定州了。”   陆冠安轻抿了一口杯中水,一夜纵.欲之后,声音里还有嘶哑,“谁?”   陶允道,“东宫身边的贵平公公。”   “他?”陆冠安对上号了,又一口将杯中之水饮尽,“他来做什么?”   陶允继续道,“听说,是来接废太子回京的,怕宋时遇叫不动废太子,所以东宫让贵平亲自来了。”   “呵~”陆冠安轻哂,“让贵平亲自来了,倒是看得紧。”   陶允继续道,“昨日黄昏前后就该入城的,应当是途中听说废太子去了明珠寺,就临时去了明珠寺,所以没有入城,眼下,应当都到明珠寺了。”   “行啊,那明珠寺热闹了。”陆冠安调侃。   陶允又道,“大公子,小姐也去了明珠寺。”   听到这句,陆冠安微恼,“她去做什么!”   陶允叹道,“都知晓小姐同永安侯府二小姐不对付……”   陆冠安沉声道,“她要是坏事,那唐家也别嫁了,让她嫁去边关驻军笼络人心也好。”   陶允不想介入他们兄妹之事,便提起正事,“大公子,贵平精明,脑子清楚,而且对东宫忠心,贵平这趟来,会不会坏事?”   陆冠安轻嗤,“怕什么!他来了倒是更是。”   云陶不解。   陆冠安笑道,“原本父亲就让挑起废太子和东宫的矛盾,早前东宫没有人在,只能是借他们几个之手,惹恼李裕,眼下贵平在,不正好是东宫的人吗?”   陶允愣住,他倒是糊涂了,没想到。   陆冠安轻叹,“贵平来得好,接贵平的手杀了废太子,还要么让废太子杀了贵平,都妙。”   那他也不用放着温印在一旁,让他们几个用……   陆冠安脸上露出迫不及待的笑意,“法子不多得是吗?”   有意思了。   ***   周遭都在做下山的准备,宋时遇也清点好周围,朝贵平复命时,宋时遇先问起,“公公怎么来明珠寺了?”   宋时遇面前,贵平温和,“殿下让我来定州城看看,怕这边不安稳,殿下心系东边灾情,又怕国中别处不安稳,遭殃的,届时还是国中百姓。想起早前来定州的一路,遇到不少起刺杀,殿下不放心,让我跟来看着。”   贵平说完,宋时遇颔首。   贵平继续道,“殿下太忙,好些事情也顾不上同宋将军说起,宋将军在驻军中素有威望,殿下也信赖,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东边灾情险峻,殿下无法脱身,废太子这处,也是交由宋将军才安心。”   贵平极会说话,早前宋时遇同李裕说话的态度,贵平就觉察端倪,这一路同废太子久了,很容易生出恍惚感,所以贵平要提醒。   宋时遇看向他,“贵平公公。”   贵平温声,“宋将军请说。”   宋时遇开口,“听说早前京中雪灾,压塌了不少民舍,是贵平公公将这些百姓安置在城外宅子中,免去了好些百姓在年关前流离失所,后来工部修缮,这些百姓才有家可贵,宋某也是听说,心中佩服。”   贵平笑道,“哪里是我?我只是代殿下行事吧了,殿下吩咐的,我照做而已。殿下心系百姓,只是不善言辞而已。”   宋时遇未置可否。   贵平继续道,“眼下长风国中并不太平,殿下要做的事情很多。殿下一直当将军为知己,知晓将军想回边关保家卫国,殿下也有此意,等这次东边乱象得平,殿下就会有安排的,将军可以信赖殿下。”   宋时遇眼中微滞。   贵平笑道,“殿下常说,军中像宋将军这样的人不多了……”   宋时遇轻声道,“公公说的,末将惭愧。”   贵平温声,“宋将军受得起,当年送老将军就是,如今宋将军也是。这一趟辛苦宋将军,等回京中,殿下再同宋将军促膝长谈。”   贵平说完,目光看向宋时遇。   宋时遇颔首,“末将知晓了。”   ……   另一处,温印才同外祖母说完话。   清维和安润在整理东西,贵平方才说了今日还要回定州城,禁军也已经在着手准备。   今日回定州城,修正一日回京,但明珠寺内明日还有宇博的法事,外祖母走不开。那等外祖母回定州城的时候,她已经启程回京了。   早前宋时遇提起的时候,温印怔了许久。   眼下,反倒有了心理准备,祖孙两人说了好些时候的话,算做别离,外祖母也叮嘱了她不少事,温印都耐性听着。   等禁军都准备妥当,有人来催促上路了,温印才目露不舍,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记住外祖母方才说的话。”   温印点头。   等温印这处同区老夫人说完话,李裕也上前,“阿茵,你先去,我有几句话同外祖母说。”   这是要单独同外祖母说的意思……   温印看了他几眼,应好。   她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事,但见李裕认真。   “去吧 ,我稍后来找你。”李裕朝她笑了笑,温印点头。   温印先往明珠寺大门口去,正好见贵平同宋时遇说完话,贵平转身,刚好看到温印。   清维朝贵平福了福身。   贵平上前,沉声道,“有几句话想单独同夫人说,夫人方便吗?”   温印看了看他,贵平也没收回目光。   温印才朝清维道,“在这里等我。”   温印这才同贵平一道往明珠寺外走去,因为在山间,晌午的风也大,两人走在一处,贵平沉声道,“夫人没事吧。”   “没事,”温印如实道,“多谢贵平公公解围。”   贵平驻足看他,“夫人不必谢我,夫人不是特意的吗?”   温印也停下脚步看他,也佯装不明白。   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禁军,嘈杂,但也没人会停下来听两人说话,山间的风大,旁人听不清两人在一处说的话。   贵平开门见山,“夫人不是特意借我的手,针对陆江月吗?”   温印没出声了。   贵平继续说道,“夫人方才闹那么大的动静,不是特意让我去的吗?夫人到底在瞒什么?藏书阁?”   贵平的声音温和,但明显,带了探究,也有不悦在,不像方才在旁人面前的恭敬和维护。   贵平忽然提到藏书阁,温□□中一紧,但面容尽量没显露。   温印走近,贵平眉头微微皱了皱。   温印温和道,“那贵平公公应当找宋时遇打听打听,陆江月晨间是如何挑衅我的,我在京中可以处处忍让她,是因为永安侯府在,但这里只有娄家。我外祖母年事高了,李裕也在这里,明日还是宇博的忌日,娄家只是商家,陆家有唐家做屏障,陆冠安也在这里,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既然贵平公公来了,有贵平公公出面,至少陆江月这几日消停了。贵平公公不是问缘由吗,说完了。”   贵平看她的目光里仍然带着探究,也没移目。   “我不信。”贵平一针见血。   温印轻笑,“我怕知道你不信,早前在离院,我就同贵平公公说起过,我求安稳,不想生事,但公公那时就没信,眼下,信不信都无妨。”   温印笑道,“我当说的都说完了,公公还有要问的吗?”   四目相视许久,贵平沉声道,“么了。”   温印这才转身。   但眼下在茗山,昨晚落了一宿春雨,地上湿滑,温印转身时脚下踩滑,贵平顺手扶住她。   其实她只是踩滑,倒不是会摔,但如果贵平不是一直留意她,是不会这么快扶住她的。   温印愣住,转眸看他。   贵平也看她。   片刻,贵平松手,“没事了,夫人走吧。”   温印也站稳。   贵平继续道,“夫人是聪明人,何必犯糊涂?”   贵平说完便转身,没再看温印,只是指尖还留有刚才的温度,不应当触及的温度。   贵平没回头看她。   ……   等温印上了马车,李裕很快也撩起帘栊上了马车。   方才就同外祖母道别过了,眼下外祖母没来明珠寺大门处,只有周妈来送,“表小姐,一路顺风。”   温印颔首。   他们马上要回京,周妈应当不舍,也是来替外祖母相送。   “好,周妈,替我照顾好外祖母。”温印嘱咐声。   周妈点头,“表小姐放心,老夫人这处,老奴都照看着,表小姐不必担心。”   温印要和跟着颔首。   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周妈口中分别的语气重了些。   等放下帘栊,马车缓缓驶离山腰处,温印才问起,“怎么样了?”   李裕朝她点了点头,眸间都是如释重负。   温□□中的一块石头才落下,终于,这一趟平安稳妥了。   今日,她是吓倒了,眼下想起还心有余悸。   若是洛铭跃同李裕在藏书阁照面被贵平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幸好你反应快,我看看,脖子有没有事?”方才人多,李裕不好看,眼下,才伸手解开她衣领,她想躲没躲开,李裕才见她脖颈处都被指甲划伤了。   李裕心底微沉。   温印将衣领扣回,轻声道,“不做像些瞒不过贵平,我那一巴掌扇得更狠,没吃亏。”   李裕看她,温印怕他担心,转了话题,“洛铭跃怎么脱身的?”   李裕应道,“他先走了。”   先走了?温印意外,他不是一直在见洛铭跃吗?而且,她好像也没看到洛铭跃离开,是她没留意?   李裕温声道,“阿茵,我有事同你说。”   见他准备么正式,温印颔首。   李裕凑近,“知道洛铭跃手上是什么信物吗?”   温印摇头,她只知道很重要,但不知道是什么,温印又道,“你不用同我……”   他打断,“是父皇征召讨逆的文书,还有,给我的信物。”   温印微讶,这么重要的东西,难怪李裕想尽办法都要来定州,这些东西,是肯定李裕的身份,也给他正名。有这些东西在,即便天家在李坦手中,李裕也可以师出有名……   其中的重要不言而喻。   李裕也朝她道,“东西放我这里不安全,我见了洛铭跃,他同我照面之后,就会将东西交给江之礼,这样,不用担心东西在我这处被发现,江之礼也能妥善保管。”   李裕说完,脸上都是笑意。   温印也知晓他等这一刻等了多久,“恭喜你。”   李裕有道,“这是洛老大人貌似带出宫中的,没多久就下狱了,此事只有洛铭跃知晓,旁人都不知晓,所以,不在我这里保管更好,江之礼信得过,剩下的,就是我要同你说的第二件事。”   温印看他,“你说。”   李裕深吸一口气,轻声道,“阿茵,我刚才在藏书阁不仅见了洛铭跃,还见了另一个人。”   温印方才就觉得哪里不对,因为他说洛铭跃已经先走了。确实,后面贵平的人也没找到洛铭跃,那他当时是在见另一个人。   李裕问起,“记得我同你说过,会有父皇的人来寻我吗?”   温印会意,“记得。”   她心中也担心过,忽然要回京,李裕只来得及见洛铭跃,但来不及见天子的人,那李裕方才的意思是……   李裕笑道,“阿茵,你引开了贵平,让我有时间同他说完了所有的事。我们早前放出消息,说来明珠寺,所以对方比我们早来一日,贵平即便让人查也查不出端倪。来得是他家的小厮,我在京中见过,有过暗号。”   温印看他。   李裕如实道,“伍老爷子的孙子,伍家树。”   温印印象里,伍家树是京中的纨绔子弟。   李裕应道,“是纨绔子弟,所以才不显眼,这一趟,伍家树打着陆家和唐家婚事观礼的名义来的,不惹人注目。”   李裕认真道,“阿茵,伍家已经做了安排,这一趟,让我逃出李坦视线。”   温印愣住,逃出李坦视线的意思是……   李裕看她,“驻军中有全然听令父皇的人,我已经拿到父皇的讨逆征召和信物,伍家树会带我去驻军那处。眼下,从定州走。”   温印眸间诧异,李裕抱紧她,“阿茵,你同我一道走。”   +   作者有话说:   今天已经慢慢提早更新啦,这章还有假期红包,记得吐泡泡呀   ——————   另外,贴个《被白月光碰瓷后》的文案,大家去戳戳收藏呀,换种风格放飞下,专栏直达   【文案】   沈若穿书了。   穿进了一本玄幻小说,成了小说里气华高然,清冷禁欲仙尊的短命白月光。   一千多章的剧情,她开场第四章就没了?!   沈若低头掰了掰手指,哦豁,剧情刚刚进行完第三章……   看着缓缓拉开第四章的帷幕,周围鼻青脸肿的仙界纸片人快被妖兽扇没了。   沈若抓紧时间回忆为数不多的剧情。   白月光资质平平,但胜在仙源特殊,被选中替受伤的仙尊“疗伤”。   作为不可描述的“疗伤”补偿,白月光得了仙尊几千年灵力,还破格进入了顶级仙府修行。   剩下的剧情,白月光完全可以躺平,混吃等死到大结局!   但白月光一时没想开,第四章刚开头就替仙尊挡了妖兽祭出的灭魂刀,当场被劈得魂魄散尽。   Emmm,沈若的脸皱成了包子:“……”   【小剧场一】   走剧情的仙尊腾云驾雾赶来,没看到肆虐仙界的妖兽,只有沈若从妖兽嘴里拔出灭魂刀。   沈若:“还塞牙吗?”   妖兽乖巧且听话得摇头。   仙尊:“Σ(⊙▽⊙”a……”   【小剧场二】   “疗伤”时,沈若一把揭下蒙在眼睛上的混灵纱:“从现在起改剧本了!我不会给你疗伤,也不会替你挡刀,你要黑化也好,要死也好,通通都别拖上我!还有,是我emm你,不是你emm我,你欠我的灵力要给我,否则我就坏你名声!让你在仙界人设崩塌!”   仙尊石化……   讹了两万年灵力的沈若轻嗤,当什么白月光,当黑月光不香吗? 第086章 局   温印没有出声。   早前他一直挂在口中的话题, 忽然到了眼下,温印似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脑海中忽得空白一片,也“嗡嗡”作响, 好像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听不见, 整个人都好似陷入一团空灵中,空灵里, 是李裕温柔的说话声,还是她心底毫无节奏和规律的心跳声。   静不下来的心跳声。   好似早前一直刻意放在脑后的东西, 在不经意之间被拎至眼前, 就在眼前这一刻, 让她恍若隔世。   李裕拥紧她,不知晓她在出神,看不见她的神色,便继续沉声道,“温印,你不能留在这里。如果我走了,你留在定州, 留在京中都不会安全。”   他莫名想起之前她说过的话,虽然分明在当时是一句打趣话,但却让他心有余悸。   他怕她受他牵连, 落在旁人手中, 他不敢想……   李裕指尖攥紧,“阿茵,你同我一道走, 就这两日。”   温印从起初脑海中的一片空白, 心跳声乱做一团, 到眼下慢慢平静下来,温声道,“李裕,如果我真的同你一道走了,外祖母和娄家还在定州,外祖母要怎么办?娄家上下几十余口人要怎么办?还有靠着娄家的生意和活计生存的人,他们还有妻儿老小,他们要怎么办?我如果走了,这些人都会受牵连……”   温印似是从未同眼下这么平静得思量过眼下和日后的场景,也继续道,“除去定州这里,还有京中,永安侯府还在,我如果和你一道走了,祖母,我爹,还有大嫂,还有龙凤胎,还有永安侯府上下百余口人,还有黎妈她们……她们要怎么办?”   温印喉间轻咽,眼中也慢慢温润起来,“大哥死在边关,眼下京中局势多变,爹一个人看着永安侯府,侯府还在风雨飘零里,我如果同你一道走了,无论是永安侯府还是娄家,都会受牵连……”   “李裕。”温印声音慢慢沉下来,“我不能同你一道走。”   李裕松开她。   温印看他,“你尽快离开定州。”   李裕认真解释,但又不敢高声,“不是,阿茵,你听我说,我们不会直接走,这件事不会牵涉到永安侯府和娄家。”   温印眉头微皱,有些不解。   她如果离开,怎么会不牵连永安侯府和娄家……   李裕问道,“阿茵,还记得从京中到定州,我们一路遇刺的事吗?”   忽然提起从京中到定州的一路,温印意外,但也颔首。   她当然记得。   最危险的那次,李裕护着她,险些被强弩射中,那次行刺的人扮作禁军,也混进了苑中和禁军厮杀,有强弩,有弓箭,还有近处搏杀的人,准备周全,是冲着取他们性命去的。   如果当时李裕的反应稍慢些,安润和侯府的侍卫来得稍晚些,或是宋时遇带人回来得再迟些,兴许,她和李裕当时就已经丧命了。   事后宋时遇将整个随行的禁军都排查了底朝天,也彻底打乱了巡逻的时间安排,还让最亲信得力的人一直轮流换班跟着李裕,在定州城的时候,只要李裕外出,宋时遇一定都在。因为宋时遇担心意外,也知晓行刺的人手段了得。   所以,李裕忽然问起行刺的人,温印当然有印象,而印象深刻,还会毛骨悚然那种,仿佛眼下手臂内侧还隐隐作疼,想得起当时强弩擦过时,衣裳都破了,手臂内侧也红肿一片,好些时候才消退。   是真的疼……   温印看向李裕,“记得。”   而且,她还记得,李裕提起过,是他大哥,天家的长子李恒……   李裕凑近,同早前两人商议事情时一样,认真专注,“阿茵,我们要演一场戏中戏,做一场局中局。”   温印:“……”   温印好像忽然会意了些什么,眸间掠过一丝清亮,刚想开口问起吗,他指尖轻轻贴在她唇边,笑了笑,轻声示意道,“别出声,听我说。”   温印轻轻点头。   李裕继续道,“我们如果直接离开定州,永安侯府,娄家都会受牵连,但如果我们不直接离开的,而是演一场戏,挑起矛盾,让他们相互猜忌,将目光都放在对方身上,那我们就能从中抽身,神不知鬼不觉离开定州,去到驻军处。”   温印微微拢眉,“什么意思?”   李裕耐性道,“阿茵,无论是早前李坦借长风和东陵的战事逼宫也好,还是这次东边的灾荒越演越烈,甚至有流民滋事,自立为王也好,都有李恒在身后推波助澜。包括我们这次来定州,李恒也一直想方设法,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取我性命。因为我是储君,只有我死了,他推翻李坦才有意义。而我的死,他又可以反过来嫁祸给李坦,说是李坦借着让我来定州看外祖母的幌子,实则是为了杀我,然后随意找个替罪羊掩人耳目。所以,我们这一路回京,原本也是李恒最后的机会,他也一定会千方百计杀我……”   温印会意,“所以,你要假借李恒之手,利用他让人刺杀你的事,从中脱身?”   李裕笑了笑,摇头,“不是。”   温印看他,他温声道,“不是假借他之手,真等他派人刺杀的时候脱身,而是借他的名义,我自己来做。”   温印微讶。   李裕继续道,“我清楚李恒在背后的动作,是因为我认出了邵安知,也知晓邵安知同李恒的关系匪浅,但李坦并不清楚。可李坦并不笨,他应当能已经察觉了,在这一连串事情的背后都有人在推波助澜,但李坦未必清楚就是李恒。既然如此,我就让他们都以为我死了,让李恒自己将自己推到明面上,从明面上制衡李坦;也让李坦以为李恒杀了我,嫁祸给他,为了自己师出有名,这样,他们的重心就都在对方身上,我们借此脱身……”   温印目光微滞。   他是要假死,做给李坦和李恒看,让他们两人以为他死了,然后鹬蚌相争,如此就没有人再注意到李裕这处,李裕有充分的时间做准备。   这一环扣一环,原本就是李恒的计量;而李坦一旦猜出来,也会恍然大悟。那李裕假死脱身,就让一切都合情合理。   李坦和李恒双方都以为是对方的人做的,实际,是李裕自己……   温印倏然会意。   这一步棋很精妙,只要能和顺利脱身,一石三鸟……   但温□□中并非没有迟疑,“有个问题,李裕,如果李恒真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俘获人心,得了朝中和军中支持,你不怕他狼子野心得逞,一步步取代你?”   她是在担心他。   李裕笑道,“不怕。”   温印顿了顿,目光稍显惊讶,是明显还有担心在。   李裕应道,“我同李坦不一样,我手中还有父皇要我讨逆的信物在,而且我是有东宫授册的太子,入庙堂,祭天地,国中也好,朝中也好,军中也皆知。如果我还在,他就要取而代之,那他的心思昭然若揭,就同另一个李坦没有区别,除了早前支持他的人,朝中,军中不会有旁人支持他。”   温印又道,“那如果他点到为止,隐忍蛰伏呢?”   温印其实也不大懂,但如果李恒真这么聪明,大可知进退,再隐匿起来,等待时机,那这样,是不是比李坦更难对付……   李裕笑道,“这么担心我?”   温印微怔,没想到他应的是这句。   温印不自然往后,“没有,我就是好奇,李恒要是点到为止,你要怎么对付?”   她退后,他就凑近些,“那更好对付。”   温印:“……”   李裕应道,“他要是点到为止,那就等于在往后的时日里让人慢慢削弱他的势力,这样的结果无非两个,第一种,他再没能力掀起波澜,如此到好;第二种,他会再铤而走险,但因为已经没有势力,只会将自己逼到绝境。他心中很清楚这样的后果,所以他不会点到为止,他会鱼死网破。因为从他在背后推波助澜起,他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也没有任何退路了……”   温印也才反应过来。   李裕继续道,“所以,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让他们相互牵制,相互把自己手中的底牌亮得越清楚,我们才更有机会。”   温印看着他,忽然意识到,离逃出李坦视线越来越近的李裕,已经越来越像东宫储君的李裕……   运筹帷幄,成竹在心。   同李坦斗,也能与李恒周旋,就在眼下这辆不起眼的马车里,举手投足间……   这才是李裕。   虽会困于离院中,如折翼的猛禽,憋屈得做一只平日里生气都会脸红的小奶狗,但一旦离开的周遭的束缚,他又是真正的东宫,鲲鹏展翅,一飞冲天。   是少年也是能同李坦和李恒分庭抗礼的太子。   温印一直看着他,没移开目光,也没出声,脑海里都是初见李裕时,那个躺在喜榻上,脸被人画成惨白和大红的落魄模样,但转眼间,已经是眼前隐隐压抑着兴奋与激动,慢慢有了意气风发之势的李裕……   冰山一角的李裕。   日后,会让她更猜不透的储君,帝王……   李裕哪里想得到她的心思,凝眸看她的同时,认真道,“阿茵,从现在起,这些事都交给我。”   温印看他。   他声音微沉,郑重其事道,“从现在开始,李裕会照顾好温印,不会让温印再担风险了。”   温印微怔。   他吻上她侧颊,“阿茵,你的小奶狗长大了。”   温印没有应声,但心跳好似在车轮咕咕声中漏掉一拍,她愣愣看着他,好似,看到日后长大成熟的李裕,而再凝神,又是眼前仍是少年气的李裕,朝她笑着。   这一幕,永远让人难忘……   “哦,还有。”李裕想起,“我刚才同外祖母说了,她已经知晓了。挂着李恒的幌子,外祖母和娄家这里不会出事,娄家早前还捐赠了粮食,是户部表彰过的商家典范,李坦轻易不会动娄家。我就是怕外祖母身边没人,如果忽然听到‘不好’的消息,又是宇博的忌日,她会忽然接受不了,但知晓了就不会了。”   温印也忽然明白周妈早前那样看她的缘故了,更明白为什么外祖母方才不来送她,因为怕看到她,同她说别离的的时候,被贵平和旁人看出端倪……   李裕和外祖母都思虑过了。   她淡淡垂眸。   李裕伸手绾起她耳发,轻声道,“阿茵,外祖母叮嘱了,让你好好照顾好我。”   温印看他,奈何道,“不会。”   李裕坚持,“外祖母知道,我没你照顾不行。”   温印轻叹,“李裕!”   李裕眨了眨眼,这才如实道,“她让我好好照顾你。”   温印:“……”   李裕伸手拥她在跟前,“阿茵,等事情都结束,我再陪你来定州看外祖母。”   温印看他。   李裕笑了笑,“不信啊?我是储君,日后是天子,一言九鼎。”   温印没应声,他似是又想起旁的,“对了,永安侯府这里,可能暂时还不能让人知会,永安侯府在京中,越真才越像,就在李坦眼皮子底下,祖母和岳父有一分不像都很容易被看出端倪,所以要迟一阵子。”   他又道,“等安稳了,就能一家团聚了。”   言罢,伸手刮了刮她鼻子,像她偷偷刮他鼻子时一样。   温印看得出他眼中是真的有希翼,在昏迷了这么之后,在被困离院处处都在旁人监视之下这么久后,他终于等到了转机。   “如果不是在马车里,如果是已经逃出去了,我一定抱着你举高,想举龙凤胎一样。”他忽然轻声道。   温印莞尔。   他又伸手,“脖子我再看看。”   温印轻声,“没事了,刚才不是都看过了。”   “不一样。”方才领口就没系上他,他伸手撩起她颈边青丝,看了看她雪白修颈上那处泛青的痕迹。   “真的没……”温印话音未落,他虔诚吻上她脖颈的刮痕处。   “李,李裕。”温印觉得有些奇怪,心怦怦跳着,似是不习惯……   他松开唇间,轻声道,“阿茵,所有的一切我都会记得,记得在困兽之斗时,是你一直陪着我,温印,我会永远记得。”   “我,我困了,睡会儿。”温印莫名脸红。   他也回过神来,“躺我腿上吧,要明日晨间才能回定州,时间有些长了。”   她听话躺下。   只要,不像刚才那样亲她就行……   温印虽然躺下,但心猿意马,两人都没睡,也都睁着眼。   “你不睡吗?”温印问起。   李裕的声音从头疼传来,温和而亲厚,“我还有些事情要想,你先睡;等到府中了,我再同你说细节。”   温印这才看了看他,“细节?”   李裕笑道,“是啊,不然,你觉得一个多时辰在说什么?”   温印:“……”   温印轻嗯一声,没有说话了,而是像早前一样,伸手环着他的腰。心中想,总觉得他是小奶狗,但又好像往往一瞬间,他就成了小狼狗。   “睡吧,到了我叫见你。”他的声音温和而醇厚,也好听。   温印再次轻嗯。   慢慢阖眸时,又听他唤她,“阿茵。”   “嗯?”她没抬头。   他轻声道,“日后别这样了。”   温印这才仰首看他,“怎么了?”   他沉声道,“陆江月身边都是陆家和唐家的侍卫,这里是定州,唐家的地盘,你要出事怎么办?”   温印轻声道,“不会出事的,贵平是东宫的人,前脚李坦才让宋时遇送你回京,贵平后脚就来了定州,是怕出乱子。我如果出事,他这边也难交待,他一定会管。而且周围还有禁军在,小冲突有,但闹不起来。”   “还疼吗?”他看她。   她轻声,“不疼了。”   李裕轻叹,“贵平来得这么快,你怎么激怒陆江月的?”   “我……”温印唏嘘,“我说,恭喜她觅得如意郎君。”   李裕:“……”   李裕忽然笑出声来。   难怪陆江月会气成这幅模样,唐和宇是出了名的败家子,留恋温柔乡,京中没有贵女愿意嫁他,这桩婚事,陆家和唐家各取所取,唐和宇也是取了妻子放在家中,只有陆江月一腔怒意,而温印一句话说在她要害上。   “我睡了。”温印没多说了。   她其实是有些困了,尤其是之前见到贵平时,整个人都心悬在嗓子眼儿处,也高度紧张着,直至事情得意解决。   这样紧绷的神色后,是容易困倦。   李裕看了看她,她靠着他,像下下一样。   下下还在府中。   温印很快靠着他睡了,他笑了笑,伸手撩起帘栊,看向窗台。   雨过天晴之外,还有最后一段要走。   熬过这一段就好了。   沿途中,禁军会死死围住,即便想找机会,也会因为行程快慢,和不走预定线路的原因,都不算好机会,只有眼下,在定州才是最好脱身的机会。   而且,定州有很多人在,这些人都可以牵制贵平和禁军。   还有宋时遇,他即便不帮他,也不会置他于死地。   伍家树会做安排,他也让伍家树的人联络江之礼,那很快,也会有东山郡王的人来接应他们,只要平安过明晚……   明晚,他们就会离开定州。   等明日晨间开始,就是他们在定州的最后十二个时辰……   在贵平带他们离开定州前,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终于等到这一天。   李裕怀中抱着温印,脑海里都是在边关时厮杀的场景,还有温兆护着他,在他身后说殿下,别停下的时候……   都快结束了,等到下一步,才是他真正直面李坦的时候。   舅舅的死,霍老大人的死,赵国公的死,还有洛老大人的死,他通通都要和李坦算清。   ***   陆家和唐家的婚事还有三五日,从国中各处前来观礼的世家子弟陆续都到了。平日里都三三两两凑在一处,也会轮流有人做东请客吃花酒。   定州水土养人,美人胚子多。   听说陆冠安来了定州后,几乎没回过驿馆,夜夜都留宿在温柔乡里。   旁的世家子弟里也有不少陆冠安一类的人,来定州的这一趟,没多少时间正经呆过,大都留恋这些地方。   黄昏前后,有世家子弟轮流做东请客,今日轮到伍家树。   “伍家树,你可悠着些,在这种地方请喝花酒,小心你爹打断你的腿啊!”有人带头起哄,旁人便跟着哄笑起来。   伍家树自己是不介意的,端着酒杯,朗声道,“我腿好着呢!不牢记挂!”   周围笑声更浓。   又有人道,“伍家树,陆冠安还在呢,你可别抢他风头!”   伍家树笑道,“不抢不抢!我这不是做陪衬吗,是不是,陆冠安?”   陆冠安轻嗤,朝他举杯,却没接话。   旁人都道,喝酒喝酒。   余涛低声道,“伍家树这二傻子,人傻钱多。”   邹鹤鸣道,“伍家在朝中混日子久了,如今就伍家树的哥哥还在朝中任了个不大不小的工部员外郎的官职,衰败是衰败了,坐吃山空,也好意思。”   陆冠安看向他们两人,“理他做什么。”   果真,因为伍家树请客,所以每个人近乎都在敬他的酒,酒过三巡,伍家树已经喝得有些尽兴了,也跟着开始说话不走脑子,“听说贵平公公来了,就是东宫跟前那个贵平,那可是东宫心腹啊,没人比贵平更了解东宫心思了,如今贵平公公来了定州,这机会难得,是不是得请人贵平公公喝几杯啊?”   他这话一说,周围顿时议论纷纷。   陆冠安指尖微滞,目光不由看向伍家树。   他原本还在想要怎么起这个话题才不算突兀,没想到伍家树这个二傻子开口了。   陆冠安端起酒杯轻抿一口,目光看向跟前的余涛和邹鹤鸣两个人。   两人会意。   余涛先开口附和,“有道理!”   然后堂中就有人接话,“接送人这差事得多无趣啊,咱们请贵平公公喝上几杯合情合理啊。”   又有人道,“就是,总不会不赏脸,京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邹鹤鸣适时道,“诶,唐广招,这定州城可是你们唐家的地盘,贵平公公来了,你不请酒,也不怕这事儿寒碜怠慢了啊?”   邹鹤鸣话音刚落,堂中都是纷纷附和的人。   唐广招笑道,“要请也得有途径,原本唐家就不在京中,同贵平公公也不熟,这次来定州城也没露面,我怕是不好请,人家也不会来。”   “诶~”余涛摇头,“怎么会!人家贵平公公来不来是人家的事,但要是人都来了你们唐家的地盘上了,你不请,日后传出去,小心有说道。”   唐广招微怔,“也是。”   唐广招又迟疑,“可早前同贵平公公没有交集,这么请会不会突兀了些?”   邹鹤鸣啧啧叹道,“找陆冠安啊,在京中,谁不给他国公府大公子几分薄面,是不是陆冠安?”   陆冠安笑,“你去请就好,请不动,我再去。”   得了陆冠安这句话,唐广招像是舒了口气。   伍家树已经拿了酒杯凑近,“就是就是,陆冠安不还在吗?肯定给他颜面的。”   余涛轻嗤,“这话都给你说了,你倒是自己去请啊。”   知晓余涛损他,伍家树也不气,反倒是道,“有陆冠安在,我这算什么呀,对了,别说我没提醒你们啊,贵平是京中来的,宋时遇也是,你们可别只请贵平,不请宋时遇,面子上总要过得去的。”   “是是是!就你周全!”邹鹤鸣不耐烦举杯。   伍家树已经喝得满脸通红,谁敬酒他都喝,喝高兴了又道,“今晚不醉无归,都记我账上。”   眼见伍家树离开,余涛和陆冠安,邹鹤鸣,唐广招几人对视一眼。   邹鹤鸣道,“伍家树这家伙说得对,别忘了宋时遇。”   陆冠安端起酒杯,轻声道,“是要把他弄走好,不然容易坏事。”   伍家树同人喝酒去了,这处就剩了他们几人,余涛出声,“我听说,贵平这趟来就是接废太子走的,贵平谨慎,应当怕夜长梦多,明日晨间才从明珠寺回定州,修整一日,后日晨间就要返京。”   邹鹤鸣顿了顿,“后日晨间离京,那不就只有明晚……”   邹鹤鸣一说,另外几人都会意何事。   陆冠安淡声道,“后日走,明晚设宴不正好合适吗?倒是把贵平和宋时遇都灌了,谁来找麻烦?”   陆冠安这话一说,几人都面面相觑。   陆冠安轻哂,“要怪就怪东宫催着人回去,不然,还能多让你们寻几回乐子,不过眼下也好,惦记着,回京才有意思。”   唐广招迟疑,“会不会出事,贵平都来了?”   唐广招始终觉得不妥。   但眼下陆家和唐家算是在一条船上了,如果陆冠安拖他下水,他也无法独善其身。   陆冠安果真看向他,是安抚,也是威胁,“贵平来了才好啊,贵平是东宫的人,如果真被人发现,贵平只会想方设法先压住,问过东宫的意思再做打算。等事后,发现东宫根本不管废太子这处,我们承不承认都无关紧要了不是?”   陆冠安放下酒杯,朝几人道,“你们有这时间打退堂鼓,还不如想想,明晚怎么安排好?”   几人都似笑非笑,但都各怀心思,春.心荡漾……   一侧,伍家树还在同旁的世家子弟斟酒饮酒,又吵又闹腾。   陆冠安缓缓起身,“今晚不多喝了,好好歇着,等明晚了。”   见陆冠安起身,几人也都相继起身。   等陆冠安上了马车,陶允已经在马车中,“公子。”   马车往驿馆中折回,陆冠安朝陶允道,“明晚,他们几人行事的时候,你安排人撞破,再大张旗鼓弄得定州城人尽皆知,我会想办法带废太子来,生事后,废太子死在贵平手里最好,一个都跑不了。”   陶允拱手,“都安排了。”   陆冠安放下车窗上的帘栊,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   ***   马车缓缓在娄府老宅外停下,李裕唤她的时候,温印好像做了很多梦,脑海中还有些晕晕沉沉的。   有梦到哥哥,有梦到龙凤胎,还有祖母,爹,甚至还有娘,又忽得场景一转是外祖母,还有赵暖……   梦到赵暖在清风台哭,又梦到宇博死的时候,外祖母整个人老了一头。   最后,还梦到舅舅在那场暴雨滑坡里丧生……   醒来时,眼前还是那些破碎的银票和账册,还有阮家。   温印有些懵,目光看向李裕时,整个人都是木讷的。   李裕知晓她还没怎么醒。   等她慢慢回神,眼中才恢复了睡眼惺忪。   “做噩梦了?”李裕问起。   她摇头,其实也不算,就是早前好多事,都涌在了一处,也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到的都是永安侯府和娄家的事……   “到了吗?”她轻声。   梦里太多细节参杂在一处,回想没意义,也耗神。   温印多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整晚没睡?”   她一直躺在他怀中,他应当也没动弹过,眼下,天边都泛起鱼肚白了。   李裕没有隐瞒,轻嗯一声,“回家中再说。”   温印应好。   等马车彻底停下,等李裕的腿缓了些许,才牵着温印下了马车,安润和清维迎上,温印见不远处,贵平同宋时遇在一处说话。   温印目光看过来的时候,贵平也正好在看她。   但见温印看到,贵平移目。   从昨日起,温印就觉得贵平有些奇怪,但说不好什么……   贵平见她同李裕一道回了府中,也没有说旁的,而是继续同宋时遇一道说话,等说完,才朝宋时遇道,“那劳烦宋将军先照看着,我回驿馆。”   “好。”宋时遇拱手。   原本宋时遇就不是住在娄府的,而是在驿馆落脚,只是李裕和温印从这处有人轮值,所以不用他时刻跟着;贵平这处也是,一道送到娄府老宅门口,贵平没有入内。   明日晨间就会离开定州,他还有些事情要交待,宋时遇这处同禁军也有事要安排,各司其中就是。   马车上,云陶同贵平一处,“公公,您一宿没睡了。”   “我没事。”贵平轻声。   他心中总是隐隐担心会出事,不怎么踏实,所以才想明日就上路。   等回了屋中,处理完手中的事,刚想歇下,云陶来了屋中,“公公,唐家大公子来了。”   贵平略微皱眉,“唐广招?”   云陶点头,“是他。”   “怎么了?”贵平问起。   过几日就是陆家同唐家结亲,唐广招这几日不忙唐家的事来寻他做什么?   云陶道,“方才听说,是公公来了,唐广招想尽地主之谊。”   贵平忽然会意。   明日就走,那就只有今晚,但他今晚并不想做旁的安排,但唐家是世家,他是东宫的人,若是见都不见便婉拒,怕给殿下添口实。   “大公子。”贵平去了苑中。   唐广招拱手,“贵平公公,公公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唐某原本早就该来见公公的,但听说公公去了明珠寺,眼下才回,所以眼下才来。”   贵平笑道,“唐家马上有喜事,大公子还亲至,贵平有愧。”   唐广招也笑道,“公公了,这一趟来本就是想邀请公公今晚赴宴,这处是定州城,公公亲至,还望给唐家几分薄面,让唐家为公公接风洗尘。”   “大公子客气了,只是殿下这处催得急,明日就要启程回京,就不叨扰了,日后有机会再来拜访。”贵平婉拒。   唐广招又道,“不瞒公公,原本几日后就是舍弟的大喜日子,但听闻公公明日就要离开定州,怕是来不及饮上一杯了。眼下各家子弟都在,都知晓公公来了此处,所以让我代为邀请,还望公公赏脸。”   贵平看他。   等唐广招离开,云陶上前,“公公真去?”   贵平沉声道,“去,没听他说吗?旁人都在,我不去,会以为仗着殿下在身后的缘故,不怕这些世家子弟放在眼里。我去一趟就回,后日晨间要走,今晚你别跟着我去了,你替我去趟娄府,看着那边。他们邀请我,也会请宋时遇,虽然陈松和鲁一直在,但我还是会担心出问题,你替我看着,有问题来寻我。”   “明白了。”云陶应声。   贵平宽衣,一整晚没睡,眼下困意上头。   ***   娄府老宅中,温印同李裕回了屋中。   李裕阖门,牵了温印到内屋案几前落座,“今晚,我们就离开定州城。”   今晚?   温印诧异,但转念一想,明日就要离开定州回京,是只有今晚了。   李裕继续道,“伍家树会怂恿旁人邀请贵平和宋时遇今晚饮酒,届时,他们两人都不在。”   难怪,温印还是纳闷,“他们两人都不在,但陈松和鲁一直在,也都不好糊弄。”   李裕轻声道,“走水。”   温印愣住。   李裕看她,“大火下,被烧得面目全非,只要留下我们两人身上的信物,周遭这么多禁军看着,就是坐实了。而且走水来不及这么快反应,我同外祖母说过了,老宅可能要借用,失火烧掉一些。但一旦走水,周围就会人仰马翻,对方也照应不过来,借着走水和灭火的混乱之时,伍家树会安排人接应我们。我问过外祖母,外祖母让我找鲁伯,这样的老宅都有小路,鲁伯知道,我们能趁乱脱身。”   温印看他,“你同外祖母说了,要烧了她的宅子?”   李裕应道,“外祖母同意了。”   温印:“……”   李裕看了看一侧的铜壶滴漏,又朝温印道,“阿茵,要叫安润和鲁伯商议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到明日晨间前,还有最后十二时辰。”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这两天太累了,明天捉虫   困了,晚安,记得吐泡泡,这章最后一章假期红包   明天见 第087章 争分夺秒   “宋将军务必赏脸, 原本早前就应当来请宋将军的,但这一阵家中都在忙着二弟的婚事,也没得空, 眼下正好贵平公公也来了定州城,原本还想着寻一日空闲, 唐家尽地主之谊,结果听说宋将军同贵平公公明日就要离开定州城, 所以仓促了些,设宴也定在今日, 宋将军, 您要是不来, 那就是不赏脸,嫌唐某处事不周了。”   自驿馆处离开,唐广招又来了娄府老宅这处。   贵平先回了驿馆,但宋时遇还在娄家老宅交待旁的事情,所以唐广招来了这处寻他。   宋时遇同唐广招并不熟络。   唐家在定州,原本照面的机会就少,宋时遇同唐广招没什么交情在, 但人情要做。   宋时遇应道,“多谢大公子,不是宋某不赏脸, 只是明日就要离开定州城, 这一路回京还需时日,要提早做准备,实在是走不开, 贵平公公去就好了, 唐公子的好意, 宋某心领了。”   宋时遇说完,唐广招确实也不好说什么,因为原本就部署落,若是继续,倒显得别有目的。   此时,一侧的余涛上前,“我同宋将军说两句。”   唐广招颔首。   宋时遇看向余涛。   余涛是京中的世家公子,多少同余涛都有过照面,余涛上前说话,倒不突兀,“宋将军,您这么做就见外了,贵平公公今晚都去,您要是因为废太子这边的事不去,不显得贵平公公不如宋将军您称职吗?”   宋时遇闻言愣住。   余涛说的,宋时遇早前确实没想过。   余涛继续笑道,“宋将军,您这是打贵平公公的脸不是吗?不过就几杯酒水的功夫,宋将军要真怕有什么,露个面,赏脸喝几杯就走便是,何必较真,日后还落人口舍?虽然唐家不在京中,但到底今日来的大都是京中的子弟,况且,唐家还是国公府的亲家,宋将军,怎么也得给国公府几分薄面不是?”   宋时遇会意。   “那恭敬不如从命。”宋时遇淡声。   余涛拍了拍他肩膀,唐广招也跟着笑起来,“那就恭候宋将军大驾。”   宋时遇拱手。   待得唐广招同余涛一道离开,一侧的陈松才上前,“将军,您真要去?”   宋时遇叹道,“刚才没听到吗?都拿贵平和国公府来压我了,我若是不去,倒是不知好歹,不给这群世家子弟颜面,京中是非多,想要安稳回边关,总不是容易的事。”   陈松一直跟着宋时遇,听得出他言辞间的尴尬。   宋时遇心中也清楚,邀他无非是给贵平做人情,怕贵平不来。这些京中纨绔得罪没有好处,等日后离京就好了,眼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就是。   “将军,您放心去吧,这处我看紧些就是,不会出岔子的。”陈松知晓他担心何时。   宋时遇点头,“好,我去去就回,如果我有事被绊住,你自己警醒些。”   “是!”陈松应声,“不过,将军也不必太担心,老宅这处禁军都熟悉了,而且这处不像明珠寺,还有陆家和唐家的侍卫在,这里都是禁军,应当不会出乱子。”   宋时遇也想在在明珠寺的时候……   再如何,李裕也是废太子,温印是李裕的夫人,而且,温印还是永安侯的女儿。   如今的国公府是有些分不清东西南北,越发嚣张而不知收敛,到了这种程度,还有一个在京中公然打死人的陆冠安……   东宫身边都是这样的人,哪里还有忠臣良将的立足之地?   宋时遇出神的时候,陈松唤了声,“将军?”   宋时遇回过神来,“做好明日回京的准备,有事让人知会我一声,我赶回来。”   “是,末将去做。”待得陈松走出去很远,宋时遇目光还看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之中。   脑海中一时想起的是贵平的话。   —— 殿下常说,军中像宋将军这样的人不多了。眼下国中并不太平,殿下要做的事情很多。殿下当将军为知己,知晓将军想回边关保家卫国,等这次东边乱象得平,殿下就会有安排,将军可以信赖殿下。   一时,脑海里又是李裕的话。   —— 宋时遇,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同东陵这场仗有蹊跷。原本长风有绝对优势,但处处被东陵占了先机,是有人私通东陵,你要效忠李坦,迈得过这场战争之下枉死的驻军吗!   宋时遇眉头皱紧,良久也未从脑海中相互冲突的声音中挣扎出来。   明日就要离开定州了。   今日是在定州的最后一日,是要跟着贵平一道押解废太子回京,还是,应当带着手中的两千禁军,拼死护送废太子出城,脱离危险?   越临近离开定州的时辰,宋时遇心中越似藏了只兔子一般,惴惴不安,不得宁静。   要进一步,还是退一步,是全然两种不同的结局。   而他的抉择,也将影响长风未来的局势。   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更怕成为长风的千古罪人!   贵平会带东宫的禁军前来,是东宫明显生了忌惮,定州是最后的机会,路上废太子逃不出去;但他同时也清楚了,无论早前途中要杀废太子的是不是东宫的人,但都有人想至废太子于死地。   军人的天职是服从。   但明知废太子是冤屈,且走投无路,回京的一路不是被人杀死,就是回到京中在离院中了此残生他,他身为军人,应当怎么做?   —— 为君者,不能穷兵黩武。   宋时遇脑海中都是李裕的声音。   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做。   在定州的最后几个时辰,他的每一步决定,都比早前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   很快,晨间便已过去,转眼已经晌午前后,鲁伯领着温印和李裕在老宅附近清扫除尘。   长风国中有习俗,除却年关之外,如果子孙来探望长辈,离开长辈家中时,会替长辈家中清扫除尘,以示对长辈的孝顺和尊重。   眼下,鲁伯领着温印和李裕一道在老宅中穿行。   这些地方都是鲁伯选的,老宅中的路很绕,不说禁军,就连温印几人都被绕来绕去,绕晕了头,也就鲁伯这处清楚。   跟随的禁军能跟上,另外每隔一段距离都有值守的禁军,但其实大都是跟着鲁伯这处。   鲁伯带了温印和李裕两人在老宅中清扫,安润跟着,剩下的清维几人便在苑中‘收拾’回京的行礼,如此,旁人看得到便是府中下人都在做回京的准备了。   陈松过问的时候,禁军同陈松如实说起。   陈松也知晓事出突然,是没办法的事,听说娄家老太太还在明珠寺做法事,温印和废太子能做的只有这些,要和是人之常情。   禁军问起时,陈松叹道,“由得他们去吧,看紧些就是。”   他也没觉得什么不对。   “旁的人呢?”陈松又问起。   禁军应道,“夫人身边贴身的伺候的婢女,只有一个跟着一道清扫除尘,其余的,都在苑中收拾回京的行礼。”   陈松早前一直跟着宋时遇,知晓宋将军正值,这一路守卫废太子和夫人的安全,尽心尽责,也未曾落井下石过。他们都是跟着宋将军的,宋将军的态度,便也是禁军的态度。   “继续看着,没旁的事,就不用多管。” 陈松嘱咐声。   禁军应是。   ……   临近晌午,鲁伯带着温印和李裕清扫到后院的一间屋子,东西不算多,也整洁。   李裕看想她,温声道,“我来就好了,你抱着下下。”   “好。”温印应声。   果然,见他拿着一柄鸡毛毯子认真除尘。   温印没出声,只是默默看他。   越是临近这个时候,李裕反而越能沉得住气,全然看不出任何端倪。温印很难想象逃离李坦视线的李裕又是如何模样……   一侧,安润也不时出神。   “安润。”温印唤他。   安润回神,“夫人。”   “怎么了?”温印上前。   安润叹道,“这里太绕了,我方才在想路。”   温印笑了笑,安润继续道,“夫人,我再去转转。”   “好。”温印应声。   安润便借着给她沏茶的功夫,又折回走了一遍。   鲁伯这趟带他们清扫除尘的路线,就是夜里要跑的路线。除却特意增加的两个苑落用来迷惑视线之外,这一路都是从他们苑中往后院去的路。   后院处有道隐匿的小门可以离开。   小门处很不起眼,而且是禁军驻守的盲区,一旦府中走水,这处就根本没人会留意。   所以温印和李裕借着这趟除尘和清扫,最重要的是记路。   因为一旦走水,鲁伯是府中的管家,会由鲁伯调度灭火,鲁伯不会同他们一道,同他们一道的只有安润。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温印也好,李裕也好,安润也好,都面色如常,但其实都知晓心中紧张,最后的这几个时辰,难就难在出去的这一趟。   计量得再好,但一步都不能错……   “没事吧?”李裕见她出神。   温印点头。   李裕伸手牵她,温印知晓他是担心她会害怕。   她其实并不怕,   换作的旁的贵女许是会怕这样的场景,兴许眼下就惊慌失措露出端倪,但她不会;她外出做生意遇到的惊险场合不少,有的也不必眼下轻松。   但她心中揣着事情,安静不下来……   晌午过了,还有三个时辰就至黄昏了,他们不可能一直在此处清扫,反倒引人注目。   在鲁伯指引下,远远确认后院的位置后,确认稍后能找得到后,几人便差不多折回。   从娄家老宅离开的路线确认后,还有旁的一堆事情要处理,时间很紧,能少耽误便耽误。   外阁间的屏风后,鲁伯同温印,李裕一处。   李裕轻声道,“走水的时间不能太早,要等贵平和宋时遇开席之后,这个时间大约是酉正,但此时人大都是清醒的,伍家树也需要时间做事,所以酒过三巡,差不多到戌时是最合适的。”   李裕继续道,“戌时走水,他们需要时间反应,都在宴席上,没那么快能做判断局势,而戌时往后一个时辰,城门口都不会落钥,等他们反应过来要落钥之前,我们有时间可以离开。鲁伯,从后院去南湖街要多久?”   鲁伯捋了捋胡须,“一刻左右。”   李裕点头,“贵平和宋时遇都不在,老宅这处值守的人是陈松和鲁一直。一刻钟内,他们想到的应该都是灭火救人,想不到去城门口堵人,即便想到,来回需要时间,调动定州的守军也都需要时间,我们时间是够的。”   “安润,刚才算过从这处去后院的时间吗?”李裕问起。   安润点头,“算过了,顺利的话要一刻钟,因为到处都有禁军,保险起见,差不多要这个时间。等到时候,殿下和夫人换上小厮和丫鬟的衣裳,也拿着救火的水盆,届时府中混乱,没人会那么快留意就,时间也是够的。”   温印轻声道,“还有一个问题。”   温印环臂,方才一路清扫的过程中,她就一直想,“虽然伍家树会准备周全,但要将人烧得面目全非,这样的火势要很大才行,而且,大多还要房屋坍塌才说得过去。虽然老宅这处年头久了,但娄家是商家,商家最忌讳走水,所以当初修建的时候,就用料扎实,就是怕走水时火势太大,困在其中的人出不来。所以我不担心旁的,就担心,事后有人顺藤摸瓜查到蛛丝马迹,把娄家牵涉进去。”   她担心的是娄家,还有外祖母这里……   走水不是不可行,只是要像,才能将娄家摘出去,否则太明显的痕迹在。   温印提起,安润和李裕的目光都看向鲁伯。   温印清楚老宅的事是听外祖母说起的,眼下区老夫人不在,最清楚宅子中情况的人是鲁伯。   鲁伯一面捋了捋胡须,一面思量,口中险些漏嘴,“东,表小姐提醒得是,老夫人和表小姐住的这几处苑子确实都是早前修建时特意加固过的,走水时不容易坍塌,这一点老奴方才没想到。前两年府中修葺时,老奴曾听工匠复盘过府中各处的构造,当时说了一处,便是书斋附近,因为是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一时兴起建造的,有砖瓦墙,做两层书斋,但为了取义雅致,大多用料都是竹子,一旦走水,风险很大……”   书斋?   李裕看向鲁伯,“我们刚才是不是路过了?”   鲁伯颔首,“是,路线不会变,还会少一处。而且书斋附近的两处苑子都是同书斋一道兴建的,结构大都一样,一旦失火,周围状况都差不多。”   “那就从书斋走。”李裕确认,“从书斋走,有没有问题?”   安润迟疑,“殿下,从书斋走是不容易让人察觉痕迹,但同样的,就像鲁伯说的,书斋这处结构不稳定,真要失火,就要很快逃离开,否则,真怕出路会被堵住,会出不来……”   李裕和温印都会意,这就是把双刃剑,越像的,也越危险……   鲁伯叹道,“殿下,此事还需深思熟虑。”   李裕看向温印,见温印也在看他。   李裕轻声道,“原本此事就冒险,没有绝对安全之说,就要从书斋走,不要留旁的麻烦,否则娄家和伍家都牵连其中,得不偿失。”   温印微微垂眸。   李裕问起,“鲁伯,旁的事宜都备好了吗?”   鲁伯点头,“听殿下的,晚些会从侧门放伍家的人进来,黄昏前后,会有给府中送灯油的人来,时候要查也会推到这些人上,已经让人走了,要查也是人去楼空,这些殿下都不必担心,老奴去做就好。就是离开老宅这段,还有出了老宅这段,殿下表小姐务必小心。”   温印点头,也朝一侧的清维道,“清维,你们几人到时候寻处理由躲远些,不要露出马脚,等风波过了,再想办法回侯府,或是留在外祖母这里。”   清维福了福身,眼中氤氲,却温声道,“夫人放心,剩下的事奴婢会安排好的,到时候,奴婢听老夫人这边安排。”   鲁伯交待道,“安润,表小姐和殿下这处的安危交给你了。”   安润点头,“鲁伯放心,我跟着夫人和殿下,会把夫人和殿下安稳送出城外的。”   天色已然差不多了,鲁伯还有不少事情要善后,“老奴先行拜别殿下,表小姐,一路平安。”   温印颔首,“鲁伯,替我照顾好外祖母。”   ***   临近黄昏,陆江月乘马车回了定州城。   昨日太晦气,陆江月到今日心中还憋了一肚子气在。   昨日又太突然了一些,温印忽然挑衅她,她恼意上头,但也不怎么敢同温印对峙,后来是温印说话越发刺激他,她才脑子一热。   后来贵平和宋时遇都来了,她也一时没想那么多,但眼下越想越不对劲。   以温印平日里的性子根本不会这样,更不会,在她迟疑的时候,温印还特意煽风点火,让她上头。   因为从来不会这么挑衅他,事出反常必有妖。   温印一改平日的作风,肯定是在明珠寺藏了秘密,要么被她撞破,要么,拿她当挡箭牌的。   这很可能是温印的把柄……   陆江月越想,心中越蛊惑。   温印同废太子明日就要离京,日后虽然见面少,但未必就见不到,一想到日后还能见到温印那幅清高模样,陆江月心中就咽不下这口气。   白白被她拿去当了挡箭牌用。   陆江月眉头拢紧,在马车往驿馆去的路上忽然开口,“先不去驿馆了,去娄家。”   婢女看她,“小姐……”   陆江月摸了摸自己的脸,昨日温印扇她那耳光,仿佛还火辣辣得在脸上,似耻辱一般。   既然知晓温印有把柄在,她至少,今日要两巴掌扇回去。   而且,还要让贵平和宋时遇知晓,温印不对劲。   “去娄府。”陆江月眼中隐隐窜了股火气,她不好,大家都别好,兴许,今日还能拖温印下水。   思及此处,陆江月脸上仿佛都不那么火辣辣的疼了。   ***   黄昏前后,醉月楼陆续有世家子弟前来。   都知晓今日是唐广招做东,请了贵平,贵平是东宫跟前的红人,平日里想见的机会不多,而且还约束着,眼下在定州,不在东宫眼皮子下,多饮几杯,同贵平走近些总没有坏处。   反正,今日的不光是唐广招做东,陆冠安,余涛和邹鹤鸣几个都在,以后他们几个兜着,贵平肯定会给薄面,而且也折腾不出什么事情来,便都宽心来喝酒。   这样的场合,原本就不正式,也不用等人到齐了。   唐广招做东,已经先来,来了的人都随着入席,也不管什么时候开席,端着酒杯开始三三两两喝酒。   席中有歌舞美姬在,气氛有了,很快便觥筹交错。   酉正刚过不久,贵平里了醉月楼。   原本正喝得热闹的众人纷纷向贵平围了过来,“贵平公公!”“贵平公公大驾光临!”“贵平公公赏脸!”   周围一拥而上,贵平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场合。   早前在京中,这些世家子弟连殿下都看不上,更不会恭维他;后来殿下监国,这些人也不敢往跟前凑;眼下,是因为殿下不在,所以奉承他。   贵平心中都清楚,脸上挂着礼貌笑意。   “贵平公公可是贵人啊,在京中都难得请得到,还不怎么说,唐广招,公公还是给你们唐家颜面啊,贵平公公亲至,今日,是不是得同公公多饮几杯啊?”   不知道谁带起哄,很快就得到席间的诸多响应。   席间都是阿谀奉承,杯盏不断。   贵平的余光瞥到陆冠安处。   陆冠安,是陆平允的儿子。   贵平指尖攥紧,脸色神色却无异样。   旁人上前敬酒,贵平也应对,直至陆冠安上前,“贵平公公。”   贵平转眸看向他。   陆冠安端着杯盏笑道,“我总有错觉,贵平公公看我的眼神不太和善,也有些奇怪,该不是……”   陆冠安凑近,“该不是,我,或是家父,什么时候得罪过贵平公公吧?”   贵平眸间微滞,但很快,面上却是笑意,“怎么会?大公子想多了。”   陆冠安也跟着笑起来,“陆某敬公公一杯,公公是殿下身边的红人,殿下最信赖的人就是公公。日后在京中,还请公公多关照才是,公公,不会不应吧?”   贵平也笑着看他,“怎么会?大公子说笑了。”   陆冠安仰首饮尽。   贵平也照做。   “公公好酒量,日后回京,公公也要多赏脸。”陆冠安又道,贵平应好。   陆冠安一面说着话,余光一面瞥向不远处,指尖轻轻扣了扣杯沿。   余涛当即会意,端起酒杯时,朝不远处的另外好几个世家子弟使了眼色,几人纷纷围上刚来的宋时遇。   宋时遇也知晓自己今日是陪衬,原本准备坐稍许冷板凳就走,但忽然有人围上来,宋时遇眉头微微皱了皱,只能硬着头皮应付。   都是京中的世家子弟,宋时遇不好厚此薄彼。   但同贵平相比,他是禁军统领,可以推脱的余地更多,宋时遇拿捏得,只是人都是从众的,敬过贵平之后,见宋时遇这处聚了不少人,当即也有不少世家子弟上前,敬宋时遇的酒。   “宋将军辛苦了!”   “必须要敬宋将军一杯!”   ……   周围越来越多的人涌向宋时遇,陆冠安心中慢慢沉了下去。   贵平目光看向陆冠安,隐在袖间的指尖死死掐紧。   他是有些喝多,酒意上头,看陆冠安的目光里便有些仓不去的憎恶……   而另一端,全场最活跃的当属伍家树了。   早前伍家树在京中就是出了名的败家子加纨绔子弟,眼下在定州也不落人后。   陆冠安虽然是国公府的大公子,但陆冠安有些自恃清高的,旁人也怎么敢主动接近。   但伍家树不同,伍家树同谁都能喝到一处去,全场敬酒敬得最多的便是伍家树,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听到伍家树窜来窜去的敬酒声,来来来来来来,喝喝喝喝喝,全然将这处当成了自己的主场,但也没觉得违和,因为这才是伍家树的平日里的模样。   “伍家树,你悠着些,小心别喝多了!”有关系好的提醒。   周围跟着打趣的人也有,“听说早前谁喝多了,在大街上躺着,非说自己到家里,躺着不肯走的!”   周围跟着哄笑起来。   伍家树分毫都不生气,一面端着酒壶,一面叹道,“你懂什么,这叫苍穹为被,天人合一。”   周围笑声更浓。   也有人道,“伍家树,这是人唐广招做东,你可别喧宾夺主了。”   伍家树打趣道,“行行行!我自己喝行不行!”   周围再度哄笑。   伍家树应当喝多了,晃晃悠悠往外去。   余涛瞥了一眼,轻嗤道,“酒蒙子。”   邹鹤鸣笑道,“理他做什么,应当去吐了。”   ……   苑外不起眼的地方,扮作小厮模样的侍卫跟上,“二公子!”   伍家树摆手,示意他稍后。   伍家树确实又吐了好一阵子,他是要把就睡都吐出去保持清醒和冷静。   今晚时间还长,而且,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等吐完,伍家树才拿手帕擦了擦,朝小厮道,“我没事,这点儿酒喝不倒我,我就是吐出去清醒些。”   侍卫没出声。   伍家树环顾四周,确保周遭无人,又朝侍卫道,“去准备吧,随手动手。”   侍卫诧异,“不是,还没到时候?”   伍家树伸手松了松衣领,“我觉得今晚有些不对劲儿,我怕有事,你让人早些去娄家,那边见到人去就会明白提前。刚才敬贵平和宋时遇的人有些太多了,贵平也就算了,宋时遇在京中不显山不露岁,这些人犯不上如此,我怕其中有诈,你让人准备好,现在就去。”   侍卫应声。   伍家树又道,“找好人手,不惜代价确保那边安全,将人都放出去,还有,就伪造成东宫行事模样。”   侍卫应是,而后又看向他,“二公子,你呢?”   伍家树又扯了扯衣领,沉声道,“我要回去再露个脸,看看端倪,然后找个地方趴着‘睡觉’,寻时间去接应那处,我会见机行事,不用管我。记住了,不惜一切代价,送殿下出城。”   “是!”侍卫拱手。   ……   等伍家树回来,席间饮酒还在继续着,不说酒过三巡,酒过好几巡了,但是热度不减。   伍家树常年混迹各种场合,觉得今晚的节奏不对,有人在带节奏,而且今晚的场面确实热闹。   伍家树一面端着酒杯到处走着,也到处打量着。   忽然,余光瞥过一圈。   终于发现哪里不对。   没看到陆冠安了。   不对,伍家树心中越发觉得异样,但很快,仔细瞧去,余涛,邹鸣鹤也不见了。   甚至,唐广招……   伍家树警觉,佯装迷迷糊糊寻了身侧的人问道,“诶,都说别让我喧宾夺主,这唐广招人呢!他都不在,我上哪儿不喧宾夺主去啊。”   一侧笑道,“他喝多了,被人架走了。”   伍家树调侃,“中看不中用啊!”   转身,伍家树脸色微变。   要出事,伍家树赶紧寻了跟来的其他两个侍卫,朝其中一个道,“去酒楼各处看看,唐广招在不在?”   一人应声,伍家树又道,“去娄家那处,通知那边快,怕夜长梦多。”   “是!”两个侍卫都先行离开。   伍家树心中越发没底。   陆冠安,余涛,邹鹤鸣三个凑在一处就没好事,再记上唐广招近来同陆冠安走得近,他们四人陆续离开,肯定是有事端。   无论是什么事端,一旦引起骚乱,都会牵连到太子那处!   伍家树额头都是冷汗!   再回头时,有人拍他后背,他吓一跳,赶紧收起目光,酒意憨憨道,“吓我一跳!”   对方明显喝多,揽着他肩膀不放,“你说,这酒喝到一般,贵平也没见到了,宋时遇也没见到了,陆冠安他们几人没见到了,连唐广招这做东的也不见了,奇不奇怪?”   “奇怪奇怪!”伍家树随声附和,心底却似掀起了轩然大波,贵平和宋时遇都不在了!!   还能去哪里!   伍家树心都要跃出嗓子眼儿。   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脚下生风出了醉月楼,“去南湖街,越快越好!”   太子今日必须要出城,不容闪失。   ***   黄昏已至,李裕和温印在书斋中对弈,离戌时还有些时候,但没有心神不宁是假的。   李裕心中也紧张,越是临近最后的时候,面色越是沉稳,其实心底越是不安稳。   这一局下完,两人四目相视。   温印将下下塞到他怀中,他诧异看她。   温印轻声道,“抱着下下,能好些。”   李裕不由笑了笑,温印总能如此,他抱着下下,下下往他怀中蹭,清维快步上了书斋二楼,“夫人。”   清维也知晓稍后的事,几个丫头里,清维算沉稳的,很少这样慌张。   “怎么了?”温□□中不好有感。   李裕也抬眸看向清维。   清维上前,“国公府的陆小姐来了。”   陆江月?这个时候?   温印和李裕面面相觑。   “她来做什么?”李裕沉声,昨日温印脖颈上的伤口还历历在目,眼下快至戌时了,陆江月在总不是好兆头。   清维摇头,“不知道,但说是要见夫人。”   温印淡声,“我不见她,就说我有事歇下了。”   清维颔首。   等清维下了阶梯,李裕才看向温印,温□□中除却想到阴魂不散几个字,还隐约浮上几许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李裕看她。   温印叹道,“我是有担心,我昨日同陆江月才在明月寺生了事,如果清维说了,她离开还好,陈松和鲁一直这里不会多想;但如果清维说了,她还不离开,一直僵持着,陈松和鲁一直这里怕出昨日那样的事端,会告诉贵平和宋时遇,如果他们两人提前回来……”   温印点到为止。   两人四目相视,都没想到陆江月这处会忽然出现,全然在意料之外。   不怕旁的,就怕陆江月坏事。   “先别急,等清维回来再说。”李裕心中也隐约担心温印会做旁的事。   温印颔首,也确实没告诉李裕,她心中是在做不同思量,甚至,最坏的打算。   李裕今晚必须要走,如果不走,就没有机会了……   他才拿到信物,而且有人接头,这是他为数不多,甚至唯一的机会,出不得差错。   温印没有出声,修长的羽睫倾覆着,藏了眸间情绪。   而心中,在想很多可能性。   很快,清维折回,“夫人,陆小姐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说夫人不见她,她就一直在娄府外等着。奴婢是看有侍卫去寻陈将军和鲁将军去了,怕出乱子。”   酉正过了,离戌时越来越近……   清维紧张得喉间轻咽。   “让她到偏厅,我见她。”温印出声,李裕和清维都愣住。   “去。”温印催了声,清维不敢耽误。   李裕看她,“我和你一起去。”   温印冷静道,“别闹了,你不能去,陆江月不知道要耗多久,如果她这里延迟了,我们谁都走不了,我先去看看,能应付她,我就尽快回来;如果……”   李裕打断,“让安润把她打晕了扔柴房里。”   温印指尖像早前一样轻轻点了点他眉心,“又犯浑了,周围都是禁军,你还想不想走了?”   李裕看她,伸手握住她的手没松开。   温印轻声道,“我会尽快回来的,但是如果我没来得及,你就同安润先走。李裕,我身后还有娄家,永安侯府,我不能留人口舌,陆江月今日来了,我就得继续演下去,你安全,我和娄家、永安侯府都安全……”   李裕沉声,“我若是走了,他们会……”   温印吻上他额间,他顿住。   温印温声,“不是说好了信我吗?我会尽快回来,但如果真的万一,还有这么多人寄希望在你身上,你必须要走,不要让霍老大人和洛老大人白死,还有,我哥哥白死……”   李裕眸间氤氲,牙关死死咬紧。   温印指尖抚上他脸颊,“李裕,别任性,我会想办法周全的,不会被陆江月牵着鼻子走。我这么聪明,应付陆江月要不了多久,很快就回来,但是你,不要让我担心,或者分心……”   李裕看她,隐隐颤抖着。   她笑了笑,俯身吻上他唇间,轻声道,“小奶狗,听话。”   李裕握住她的手攥紧,“温印……”   温印唤了声,“安润,你同李裕一处,替我照看好他。”   安润迟疑应声,“哦。”   温印使了使眼色,安润会意,但会意,也眸间微沉。   “阿茵……”李裕咬牙。   “陆江月不难应付,再耽误,我就真来不了。”温印说完,李裕松手。   温印转身时,他伸手握住她袖间,沉声道,“我等你。”   温印知晓他心中不踏实,“好。”   ……   等出了书斋,到了偏厅,陆江月已经到了。   温印不敢寻离书斋太远的地方,确实怕来不及;但也不敢寻太近的地方,怕李裕那处露出端倪。   眼见温印入了偏厅中,陆江月径直上前,“温印,你有问题吧?”   温印看她,怕她高声,只能径直往偏厅内去。   陆江月继续道,“你昨日在明珠寺特意挑衅我,引贵平和宋时遇来,你藏了什么秘密,你心中清楚。”   温印脚下微滞,转眸看她,“哦,我就觉得,我不怎么如意,就想借人出口气,你撞上了,那是你倒霉。旁人信我,不信你,是你平日里太高调了。”   温印说完,目光隐隐瞥向一侧的铜壶滴漏,时间不多,她要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将陆江月气走……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早不早?   但是还是没捉虫,先发,怕大家等,晚点捉   另外,欠大家的两更,应该周六,周日各补一更   明天见 第088章 我在   陆江月是很恼, 但看到温印怀中的下下,陆江月又不由抖了抖。   她眼下对猫都有阴影了。   上次脖颈处留下的划痕,眼下都还没彻底好, 若不是有下下在,她能再离温印近些。   而温印方才说那句话, 她早就已经恼了,可眼下恼了也忍着, 隐隐有些发怵,目光都落在下下身上。明明是只小猫, 陆江月就是心中别扭。   好几次想上前, 都退了回来, 最后出声,“温印,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温印余光还停留在一侧的铜壶滴漏上,离戌时还有段时间,她还要赶在戌时前彻底断了陆江月的念头才行。   她刚才是想直接把陆江月气走,听听陆江月方才问的这句话,应当不是短时间内能说完的, 让她一直纠缠在这里,只会更麻烦。   气不走,明明怕下下也还在, 那就只有送走……   温□□中拿捏着, 口中却淡声道,“不重要。”   陆江月愣住。   温印转眸看她,“陆江月, 你讨不讨厌我, 为什么讨厌我, 对我一点意义都没有,我根本不介意,对我来说也不重要,我来见你只是告诉你,为这些不重要的事情浪费时间,陆江月,你不觉得没有意义吗?”   温印说完,看了看她,“我昨天尝试着像你一样,去挑衅你,也让你背了黑锅,但又怎么样呢?让旁人奚落你,或是让旁人误解你,我是赢了,并没有让我觉得有任何愉悦之处,我不明白,陆江月,总这样,你不累吗?”   陆江月僵住:“……”   温印意兴阑珊,“我昨晚在马车上,没睡好,困了,回去睡了,清维,送客。”   清维福了福身应好。   温印往回走,目光又下意识看了看铜壶滴漏处。   陆江月上前,挡在她面前,“温印,你装什么清高?你自己眼下什么境地,你自己不清楚吗?”   温印捏了捏下下,下下“喵”了一声。   陆江月赶紧退后。   温印慢悠悠道,“嗯,多谢提醒。你今日非要见我,就是特意同我说这些话?我都听腻了,你也回吧。”   温印又瞥了眼铜壶滴漏处,她在计算时间。要甩掉陆江月这只牛皮糖,等怕是没用……   温印踱步出了偏厅,陆江月果然跟上。   清维认得脚下的路的,夫人不是往书斋回的,而是,去老宅大门的,但陆江月并不知道。夫人应当是想直接将她送到大门处,这样最快。   清维看了看天色,还有时间,但清维心中还是暗暗捏了把汗。   老宅的路太绕,陆江月跟在温印身侧,刚才温印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得是她想说什么,“温印,我讨厌你,是因为你什么都有,但偏偏要装清高!”   温印轻声,“那你真可怜,你总是拿无关紧要的旁人为难你自己。”   “你!”陆江月语塞。   温印脚下步子没停下,陆江月也不停下,“温印,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我也知道你藏了秘密。”   温印羽睫轻轻眨了眨,没显露过多神色,一面往大门处,一面继续道,“陆江月,每个人每日都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你把大把上好的时间都花在了别人身上,哪里有时间好好看看你自己?”   温印转了话题,尽量不让她提后面那句。   陆江月果真被带偏,“不用你管!”   温印好笑,“我为什么要管你?你今日对自己境地的所有不满,除却发泄在别人身上,就没一分是你自己的缘故?你爹不关注你,你兄长不在乎你,所以你也不替自己打算?你把你的时间都放在旁人身上,自己都不爱自己,又凭什么觉得旁人要管你?”   陆江月彻底僵住。   温印回眸,继续往前。   陆江月撵上,“那你呢!你是被人永安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你今日还不是一样,嫁给废太子,一辈子被关在离院里,就算来定州这样的地方,也是靠你的外祖母。废太子如果死了,京中多少人等着染指你!”   温印忽然驻足,陆江月以为她会生气,心中莫名一怵。   却见温印看她,眸间淡淡,“所以,我该怎么做?自怨自艾,还是找个看起来不如自己的人去奚落?譬如,陆江月,你嫁到唐家就永无天日了,同唐和宇在一处,同溺死在泥沼里没区别,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国公府在京中,这里是定州,你被他折磨死了,唐家说你病故了,陆家一个字都不会说,因为陆家要的是同唐家结亲,至于你,没人在意……”   陆江月倒吸一口凉气,“你!”   “是这样吗?”温印看她。   陆江月浑身打着颤,温印说到了她心底最害怕被人看见之处,她整个人脸色煞白。   温印凑近,“陆江月,当你习惯了找不到出路的时候,就将所有的事迁怒旁人,因为这样你才能喘息,但其实真的喘息了吗?”   陆江月面如死灰。   温印继续道,“你再想想,不是唐家又怎样?余家,杜家,何家,有区别吗?当你没能力去选择的时候,原本就等同于听天由命,好的,坏的,都不是你自己做主,是不是唐家又有什么区别?”   陆江月呆住。   温印看她,“你早就该想清楚的。”   温印说完,知晓她应当已经安抚好陆江月了,只剩最后将她送走,时间是够的。温印深吸一口气,脸色尽量平湖,不让人看出端倪。   陆江月楞在原处稍许,又红着脸跟上,不依不挠道,“你说我,你自己呢?”   快至大门口了,温印继续,“我会选自己喜欢的,选自己想要的,我也会抗争。”   陆江月喉间轻咽,“怎么抗争?抗争不过呢!你看现在……”   话音未落,温印驻足打断,“继续抗争。”   陆江月指尖攥紧。   温印最后道,“陆江月,我如果是你,就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到门口了,自便吧。”   陆江月这才反应过来,她跟着温印到了门口。   ***   娄府老宅平日里送菜出入的小角门,眼下正有菜贩推车入内。   因为每日都有人往来,禁军只简单看了一眼。   日日出入好几次,禁军也没什么耐性检查,娄家打点的银子收了,随意瞥了一眼就让进。菜贩入内,按照既定的路线没有出格,只让人给鲁伯处送信,“有急事见鲁伯。”   小厮会意,也到鲁伯跟前。“送菜的小厮来了。”   鲁伯脚下微顿,知晓今日送菜的小厮是伍家的人。但路宝看了看一侧的时辰,怎么这个时候?   离戌时还有些时候,鲁伯心中有异,但眼下出不得任何一丝错,鲁伯快步前往。   原本鲁伯就是娄府的管家,鲁伯抽查每日的送菜是平常之事,来人见了鲁伯拱手,“鲁伯。”   鲁伯颔首,秉去了旁人,来人才道,“鲁伯,我家公子特意让我前来知会,如果这边已经准备好了,提前动手,怕迟则生变。”   鲁伯谨慎,“出了什么事?”   来人应道,“具体不清楚,但公子的意思是,贵平公公还有宋将军那边都动身折回了,应当很快到了。而且,今日定州城内有些不对劲儿,怕是会出乱子,公子怕殃及这处,所以保险起见,请殿下务必先走,怕晚些走不了了!”   鲁伯知晓如果不是情况紧急,伍家不会这个时候冒险让人来,应当越安稳约好;反过来正说明,眼下情况生了变故。   “还请鲁伯告知殿下,请殿下务必提前离开,没时间了,如果真被发现,今日恐怕没机会出城了!”   鲁伯唤了声心腹上前,“知会殿下一声,不等了,现在就放火。”   “是。”等心腹离开,鲁伯背后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么大的事,即便是鲁伯这样的老人,心中不紧张都是假的!   鲁伯看向一侧的铜壶滴漏,眼下忽然提前了这么久,鲁伯心中也没底。但好在东家和殿下眼下应当都在书斋这处,他担心的是稍后会不会顺利……   从眼下起,鲁伯的一颗心悬起。   很快,就要东窗事发了。   ***   书斋内,安润一直守在二楼阁楼的窗户处,他方才是看着夫人领着陆江月往娄府外去了。   安润又下意识看了看一侧的铜壶滴漏。今日内已经看了无数多次了,尤其是从夫人离开书斋之后。他原本也怕陆江月胡搅蛮缠,但眼下看,夫人果断领了陆江月往大门处去。   往返的时间是来得及的。   安润心中一面安慰着,一面心里也隐隐担忧着。   “回了吗?”李裕没在窗户处,从温印走开始,李裕手中的那本书一页都没翻过去过,一直停留在同一页,每一瞬似是都有一载那么长。   眼看着时间渐进,即便还有余地,李裕也渐渐按耐不住,所以朝安润问起。   安润摇头,“还没看到,方才是见夫人领着陆江月往大门处去了,大门处回来要不了多长时间,殿下放心,夫人能赶回来的的。”   李裕没作声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李裕也由早前的尚且坐得住,只是看不进去书册,到眼下已经坐不住,起身在二楼阁楼里来回踱步……   时间越久,他心中越不安。   哪怕知晓温印就在府中,也哪怕知晓以温印的心思肯定能应付完陆江月胡来,他心中还是下意识得不安。   他早前没告诉温印,昨晚一宿没睡,但临到拂晓快至定州城时,他迷迷糊糊做了一个冗长繁琐,又时断时续的梦。   梦很长,长到好似浑浑噩噩过了过了许久,但忽然惊醒时,却又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但他惊醒,是因为他终于看清他祭拜的墓碑上,写的是亡妻,温印……   他醒来的时候,手脚都是冰凉的。   良久都没回过神来。   分明当时觉得梦很真实,但醒来的时候,最后记得的也是“亡妻温印”几个字。   那种缓不过气的窒息感,近乎将人吞没。   但是当他看到她还好好躺在他怀中,还安静睡着,没睁眼的时候,他整个人仰首靠在马车一处,好似劫后余生一般,需要时间慢慢缓和……   他也缓和了很久。   直至,即便梦里的事情大抵都记不清,但心底弥漫的那种难受和经久不曾消去的剜心蚀骨,还似历历在目。   所以晨间在马车里见温印醒来的时候,他问她是不是做噩梦了?   因为,他才经历了一场噩梦。   一场冗长,又真实的噩梦。梦里,他持剑登上了天子殿堂,每一步都是对李坦的愤恨……   而眼下,温印离开的时间越长,他指尖越是麻木,有些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但两处的忐忑仿佛都重合在一处。   那种熟悉的恐慌感,在心头开始慢慢蔓延着,就好像,经历过的事情,再来了一次……   这个念头,让他忽得冒出冷汗。   也让他心中越发失了沉稳。   “还没回来吗?”他的声音隐约有些发涩。   安润刚应声还没,再等转过头去时,却远远看到鲁伯跟前的人来了书斋处,安润紧张,“殿下!”   李裕上前,安润脸色有些不好,“殿下,夫人还没回来,鲁伯让提前走!”   李裕诧异,“怎么会提前?”   安润也不清楚。   但书斋外的人分明就是这个意思,安润忽然想到,“是不是府外出事了,所以鲁伯在这边不得不提前?”   李裕心底飞快思量着,伍家树的人是同鲁伯联系的,所以鲁伯如果让提前,一定是伍家树那边收到了消息,不会有错,伍家树不会贸然做这些事。   “殿下?”安润心中涌起一丝慌乱。   李裕眉头皱紧,掌心也慢慢渗出冷汗,却还是沉稳道,“先换衣服。”   “哦。”安润也反应过来,还有时间。先换衣服,说不定换衣裳的时候夫人就回来了。   安润很少像眼下这么手忙脚乱过。   而一侧,李裕一颗心似是坠入深渊冰窖里,心底的不安越发吞噬着眸间清眸,明明知晓什么是当做的,但指尖越发攥紧。   再磨蹭,衣裳也换完。   两人都换了娄府老宅中小厮的装束,稍后混乱中混在其中不会起眼。   衣裳换完,楼下也隐隐传来刺鼻的烟味儿。   李裕身侧,一身男装的安润沉声道,“殿下,火势要起了,我们要离开书斋了。”   李裕没有出声,整个人沉寂中,也忽然意识到,温印真的赶不回来同他一道了。   李裕眼底微微泛起红润,脑海中一热,想从阶梯处下去,安润眼疾手快拉住他,“没时间了,殿下,夫人吩咐过,如果他没回来,一定要带殿下……”   李裕声音嘶哑,“不能留她在这里!”   会出事!   不知为何,李裕心中越渐笃定。   安润焦急道,“殿下,夫人吩咐过的事从来都没错过。夫人嘱咐过一定要带殿下安稳离开,如果鲁伯这边提前放火,一定是出事了,否则鲁伯不会这么做。如果殿下还留在府中,就真的走不了了,如果殿下走不了,那夫人早前做的一切,包括在离院时夫人替殿下张罗的所有事情都白费了!”   关键时候,安润都记得温印的话。   李裕指尖攥得咯咯作响,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同安润说,“安润,“她会出事!”   安润愣住。   李裕指尖莫名颤了颤,虽然记不得梦里的场景,梦里似是特意避开的这段回忆,像是怕想起此处,他知晓是这里。   安润却一句话点醒,“殿下如果还不及走,眼下这幅模样,夫人就不会出事了吗?”   李裕愣住。   眼见火势越来越大,已经开始呛人,而楼下的禁军也已经开始意识到不对。   没时间了!   “殿下,走!”   ***   大门处,温印正同陆江月说完最后那句,“自便吧。”   陆江月还没来得及反应,忽得,听到府中嘈杂声起,府中有人高呼,“走水了!”   温印眸间猛然一滞!   温印目光看向清维,清维也愣住,失,失火?   眼下?!   温印脑海中“嗡”的一声空白,再没有功夫去管身边的陆江月,但很快,脑海里又从方才“嗡”的一声空白中迅速反应过来,不对!   还没到戌时!   走水的时间提前了!   怎么?   鲁伯惯来有数,今日一定是鲁伯亲自盯着的!   这种紧要关头,除非鲁伯自己收到了确凿的信息,一定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疏漏提前!   是出事了!   不是府中,就是定州城中,伍家树那处……   温印一颗心砰砰跳着,李裕还在娄府,虽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意外,但一定是伍家树那处传了消息过来,鲁伯才会提前!   那李裕必须要走,不然,恐怕会出不了定州城!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打乱了温□□中所有念头,而温印也忽然间意识到,她可能不能同李裕一道走了。   不知为何,温□□中一空。   但又似是忽然间,她眸间恢复了清亮,原本,她也不应当同他一道走。   她只想让他平安离开……   一侧,陆江月也惊住,“你,你们家走水了!温印,娄家失火了!”   温印看向她,一把将下下放到她怀中。   陆江月一滞,下下不满“喵”了一声,吓得陆江月一松手,没命似的往府外跑去。   而温印已经快步折回书斋处!   她怕李裕不走,她要确认他已经走了,也要确认他安稳了。   温印快步,清维紧随其后。   越临近书斋,越是火光冲天,周围都是救火的人,也见一盆盆的水往书斋中浇去。   但火势实在太大!   书斋原本主体结构就是竹子,再加上书斋中都是藏书,一旦起火,火势一涌而上,根本压不住!   而且不仅是书斋,书斋附近的苑落也都和书斋的结构相仿,所以火势一起来,周围全都跟着火势上行,就连旁的苑落也跟着被大火覆盖。   一时间,半个府中火势蔓延,愈演愈烈。   尽管温□□中有数,都被眼前的景象怔住,更不说不明真相的旁人。   火势太大,一分作假的痕迹都没有……   温□□情复杂看着眼前被火光映红的半边天色,耳旁都是众人高呼救火的声音,还有人提醒着,废太子在书斋中,禁军各个如临大敌,但火势冲天,根本进不去!   鲁伯在指挥着众人救火,一幅着急和心焦的模样,但忽然回头时竟然见到温印在的时候,鲁伯僵住,“表,表小姐?”   温印朝鲁伯摇了摇头。   鲁伯诧异,但显然不知道处了什么纰漏,东家应当同殿下在一处,但东家怎么会在这里?   那殿下?   鲁伯眸间惊慌看向被大火吞噬的书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温印也木讷上前,火势这么大,她其实也不知道李裕是不是已经安稳离开了。但如果没有平安离开,这么大的火,恐怕早就烧得面目全非了……   温印眸间微沉,莫名的,悲从中来,眸间都是忧色。   这种担忧,就是明知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但忽然意识到从现在,从眼下,当前开始,她已经没有地方可以打听他的消息,知晓他是否安稳。   李裕原本的计划就是假死逃生……   汹涌火势前,温印出神。   即便先前一直告诉自己,李裕走了是好事,她原本也不应当年同李裕一道走,但眼下,忽然好似心中某处漏了什么一般,空荡荡的。   漫天的火光里,周遭都是泼水声。   温印决然一处,鼻尖微红。   “夫人,别进去!火势太大了,已经在让人去寻公子了,但暂时还进不去!夫人您退后!”陈松会错了意,陈松语气间都是惊慌,怕她跟着出事。   陈松知晓刚才夫人还同废太子在一处,后来是因为国公府的陆小姐来寻夫人,夫人才离开了书斋。   原本陈松听到国公府陆小姐寻来,怕夫人那边出事,但没想到书斋这处走水了!   陈松知晓夫人一直同废太子,眼下陈松也不知道说什么宽慰,这么大的火,应当烧……   陈松目光渐渐垂下来。   温印也似忽然反应过来一般,沉声喊着,“去救人啊!快去救人啊!还愣着干什么!救人啊!”   温印鼻尖微红,眼底也通红,根本不像有假。   陈松心底好似钝器划过,“救人,快!”   陈松大喊。   鲁伯也看向温印,知晓东家是在演戏给旁人看,鲁伯心中清楚,只有这样,才能在大火燃烬之后,脱开娄家的关系,但眼下看起来,却不似假的。   “李裕!”温印大喊。   “李裕!”温印又边喊边上前。   一部分禁军在救火,一部分禁军在尝试往书斋中去,也有人拦下温印,“夫人,往后,这里太危险了!”   “夫人!”清维也上前拦着她。   陈松吩咐声,“带夫人离开这里。”   至少在陈松看来,眼下这里的情况已经够乱,夫人在这处并无作用,只会危险。   禁军将温印送至苑落后方,周围都是来来往往救火的禁军,送她到这处,禁军也去救火去了。   ***   “这,这怎么了?”陆冠安几人刚到,邹鹤鸣惊住。   娄府外已经围满了人,也有禁军拦着,但分明火光冲天,恐怕生了乱子。怎么会?   几人脸上都不怎么好看,陆冠安寻了府中的禁军问,“怎么回事?”   禁军见是陆冠安,拱手道,“书斋那处走水了,废太子还在书斋里,都在救火,但人还没救出来,有些时候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大的火,有些时候了还没救出来……   “去看看!”陆冠安入内,几人也硬着头皮跟上,这么大的火,他们来看看也无可厚非。   当下,陆冠安心中却在飞快计量着。原本他就是要挑起废太子和东宫的矛盾,可如果眼下废太子真的烧死在娄家,那嫁祸给东宫就更容易得多了。   毕竟贵平还在定州城,完全可以嫁祸成东宫要烧死废太子,尤其是今日还有聚众宴会掩人耳目的情景下。   陆冠安心中隐隐兴奋着。   这场大火倒是烧得好,好得不能再好……   陆冠安想确认废太子是不是已经烧死了!   书斋苑外,陆冠安四下打量,忽然见到书斋前一抹窈窕韵致的身影。   陆冠安眯了眯眼。   废太子直接烧死更好,但如果废太子不在书斋里,眼下又有这场大火。那完全可以伪装成,先碰了温印,事后烧死在书斋里,再嫁祸给贵平,说是贵平指使的余涛几人做的。死人又不会说话,刚好能解释得同这场大火。   那不仅是废太子,东宫同永安侯都是深仇大恨了!   陆冠安嘴角微微勾起笑意,“正好府中走水,乱成一团,温印就在那儿。”   几人是都看到温印了,但唐广招和余涛,邹鹤鸣都微微皱眉。   余涛道,“要不算了,这个时候怕是不妥?”   陆冠安轻嗤,“这种事,什么时候会妥,当着废太子的面?”   余涛没出声了。   唐广招也迟疑,“怕事情闹大了……”   原本,没想过会这样。   邹鹤鸣轻哂,“怕什么,周围乱成这样,都在想怎么善后废太子的事,事后温印就是打落牙齿吞了,也不敢说出去,走!”   陆冠安笑了笑。   周围都在救火和救人,温印退到后面的时候,有人挡在她身后。   温印还没转身,就被人捂住嘴。   一侧清维被人打晕,陆冠安叮嘱道,“拖开,别让人发现。”   余涛照做。   温印才看清是陆冠安,余涛几人。温印想出声,没人看到这处,陆冠安揽着她往后,她狠狠咬上他的手。   陆冠安吃痛,但不敢高声,只能忍着痛,唤了邹鹤鸣上前一道将人拽走。   ***   贵平到书斋前的时候,整个人脸色都是煞白的!   这么大的火!   贵平掌心都是冷汗,“废太子人呢!还在里面吗!”   鲁一直颔首。   “救人!不管什么代价都要把人救出来!”贵平也没想到今日会出事,废太子不能出事!   贵平余光环顾四周,也正好见到宋时遇赶回。   宋时遇想也不想就往书斋中冲。   赵松死命拦下,“将军,书斋要塌了,你去这是送死!”   “死也要救出来!”宋时遇双目通红,想起的都是李裕早前同他说起的那些话。   —— 我不会认命,不会眼睁睁看着牺牲了无数多边关将士才守住的沧州,就这么让李坦拱手让给东陵。   —— 我才是东宫,我要对长风负责,对百姓负责,所以你听好,你要么眼下就杀了我,要么,我会拉李坦下位。   殿下!   宋时遇迎着大火往书斋里冲,陈松和鲁一直都愣住。   陈松咬牙,“走!”   身后的禁军将打湿的被子给他们披上,贵平看着眼前一幕,没说话。   忽然,似是想起什么一般,转身问起,“夫人呢,夫人也在书斋中吗?”   一侧的禁军应道,“夫人不在,夫人刚才还在这里,让禁军救人!陈将军让夫人到稍远些的地方去,怕夫人受伤。”   稍远些……   贵平环顾四周,周围根本没人。   不会!   如果知晓李裕在这里,以温印的性子,就算是做样子也会守在这处。   不应该不在。   贵平眉头皱紧,“多长时间了?”   禁军应道,“就,就方才,公公刚来之前。”   刚来之前,贵平目光一僵,恍然想起什么,“刚才还有谁在这里,或者是谁来过这里,又走了的?”   禁军迟疑,忽然想到,“国公府的陆公子,他看这边失火,说来看看,是我领他来这处的,眼下不见人影了?好像还有余公子和邹公子……”   陆冠安?!   贵平脸色突然变了,陆冠安是什么人,贵平心中一慌,当下嘱咐近身的内侍官和禁军,“去找温印,现在就去!快!”   贵平自己都没觉察指尖攥得咯咯作响。   贵平脑海里都是幼时陆平允强迫母亲的场景,像挥之不去的梦魇。贵平脚下一刻都未停下过,脑海中也都是那时候他逃上马车时,温印看了看他。   二小姐……   贵平指甲嵌入肉里,也浑然不觉。   贵平脚下踩上一物,驻足时,俯身拾起。   这串步摇他见过,在明珠寺的时候温印带在头上的,那时她没站稳,他扶住她,步摇划过他眼前,轻轻晃了晃,乱了心中平静,他清楚记得。   “温印!”贵平攥紧步摇,是温印的东西,能落在这处,是出事了。   贵平眼底猩红,“温印!”   ***   僻静苑落处,陆冠安按着温印,看到温印眼中的恐惧,陆冠安心中一阵快意。   温印挣扎。   “按住她,”陆冠安看向邹鹤鸣和余涛。   几人既忐忑,又心底隐隐蛊惑,陆冠安隐晦笑道,“谁来?”   陆冠安话音刚落,只见余涛按着温印的手忽然松了。   陆冠安微恼,“我让你按着她,你还没动呢,就没力气了?”   余涛却应声倒下。   陆冠安愣住,忽然意识到不对,身后有人!   陆冠安转身,正好见邹鹤鸣腹中被刀子捅破。陆冠安吓倒,尖叫之后,才看清眼前的人,“李,李裕……”   李裕眸间都是怒意,身上也溅满了余涛和邹鹤鸣身上的鲜血,手中那把匕首抽出,鲜血又洒了一地,那把带血的匕首泛着幽光,似要将人吞噬殆尽。   李裕眼中都是看不透头的黯沉,一步步走向他。   陆冠安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当即吓得往后,跌倒在地,双手撑着往后退去,“误会,误会,李裕,殿下,是误会!是他们,他们起了色.心,他们三个想打温印的主意……”   陆冠安语无伦次,一侧的唐广招也懵住。   虽然都是世家子弟,但大都是些仗着家中有些权势的纨绔,纵容身边的刁奴为非作歹,自己却身无长处。   李裕是能跟随驻军去边关作战的人,刚才杀余涛和邹鹤鸣两人时,一身杀气,像是从深渊地狱走来,也如同拧死梁两只蚂蚁一般容易。   而他身上原本就带着的压迫感,再加上眼下身染鲜血,手中握着匕首,眸间都是怒意,陆冠安也好,唐广招也好,都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陆冠安忽然意识到,李裕要杀他。   陆冠安灵机一动,伸手抓了一侧同样吓懵住的唐广招在身前,挡了李裕捅来的这一刀。   唐广招吃痛,但李裕手中匕首捅得更深了些。   唐广招慢慢在他面前跪着滑下,眼中都是惊慌,害怕,和对陆冠安的不甘。   陆冠安吓哭,但趁着李裕手中的匕首扎在唐广招腹间时,陆冠安看准时机,没命般往外跑。   侍卫,侍卫在外面!但等陆冠安跑出的时候,安润同侍卫厮杀在一处。   李裕没有追了,推开跪坐在身前的唐广招的尸首,也扔了匕首。   “没事了,阿茵。”他抱着她。   温印靠在他怀中,低声哭着,“李裕……”   他心底好似被匕首一层层撕开一般,“没事了,阿茵,没事了,我在。”   他的臂弯温和有力,怀中似是可以驱散一切寒意。   他伸手,一遍遍抚着她发间,也一遍遍重复着口中方才的话,一遍遍安抚着怀中一直抱着他,瑟瑟发抖的温印。   “没事了,温印,有我在,没事了。”他沉声,声音里不似早前的少年音,而是成熟,稳重,又带了低沉,“不哭了。”   “王八蛋!”苑外,安润恼意,刚想要去追,李裕喊道,“安润!”   安润脚下驻足,牙关咬紧,“陆冠安那个畜生!”   “别追了!”李裕凌声   安润恼意。   李裕拥紧温印,“不怕了,我和安润都在。温印,换身衣服,眼下还有时间,跟我走。”   温印愣愣看他,轻声哽咽,“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走了吗?”   他看她,沉声道,“我不放心啊。”   温印看着他,忽然间,鼻尖再度红了,眼角也溢出氤氲。   他指尖抚过她眼角,“没事了。”   “日后,也不会有事了……”   温印拥紧他。   ***   陆冠安吓得魂飞魄散。   怎么都没想到李裕会忽然出现,他身边跟来的侍卫,也都被李裕身边的人做掉了。   陆冠安知晓自己死里逃生,不敢停下,也不敢喘气,但幸亏没见李裕追出来。   陆冠安跑不动了,脚下驻足,一面喘气,一面没留意险些同眼前的人撞上。   “贵,贵平?”   作者有话说:   三更了,明天见,明天开始补更,所以明天和后天都有四更   怎么突然发现,又周末了,明天和后天有周末红包,记得吐泡泡   这章没有 第089章 血债   陆冠安一脸狼狈惊恐的模样, 忽然撞上贵平,起初吓一跳,但很快回过神来。   贵平身后跟着人, 那李裕追出来,这里也是安全的。   陆冠安刚来得及长舒一口气, 正准备告诉贵平李裕在这里,但忽然间, 眉心又皱成一处,反应过来不能说!   眼下李裕和温印都在, 如果说, 就等于暴露自己。   尤其是余涛, 邹鹤鸣和唐广招几人都死了,在没想好说辞之前,贵平面前不能乱说话。   陆冠安心头忐忑。   贵平尽收眼底。   陆冠安因为心头忐忑,脑海中都叫在想温印和李裕的事,全然没有留意贵平的脸色已经阴沉似暴风骤雨来临前的黑云压城。   “温印呢?”贵平突然开口,声音中不仅阴沉,还带着渗人的寒意。   陆冠安整个人僵住。   贵平突然开口的这第一句话就让陆冠安措手不及, 连神色都没来得及收起,全然将惊慌和诧异暴露在贵平面前。   “你怎么……”陆冠安也不知晓贵平是真知道,还是有意诈他的, 但陆冠安眸间的慌乱全然无处隐藏。   “温印在哪里?”贵平的脸色已经不是阴沉和寒意, 而是仿佛带着深渊冰窖的阴冷。   “我,我没见到温印……”陆冠安不得不撒谎。   虽然为什么为什么贵平偏偏会问起温印来,但这个时候一定不能承认。   贵平步步上前, 还是阴冷的声音问道, “那你慌张做什么?”   “我……”陆冠安支吾, “我就是忽然看到这里失火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贵平不不逼近,“娄家失火,你来做什么?”   陆冠安越发没有底气,“我……”   不待陆冠安应声,贵平继续走近,“余涛,邹鹤鸣还有唐广招呢?”   “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陆冠安喉间轻咽。   而此时,贵平已经临近他跟前,沉声道,“我再问你一次,温印呢?”   都到这个时候,如果陆冠安还听不出来贵平的意图,那陆冠安就算白在京中混迹这么久了。   陆冠安也忽然意识到,贵平在意的是温印下落。   虽然这个念头也让陆冠安觉得匪夷所思,贵平一个内侍官,怎么会……但陆冠安更清醒,如果是这样,更不能说出他们几人把温印拽到了这处僻静处的事。   陆冠安斩钉截铁,“我没见过。”   贵平已经彻底失了耐性,“我最后问你一次。”   他声音很低,却让陆冠安不寒而栗。   陆冠安心中还挣扎着要怎么应,还没出声的时候,忽然前面去搜的禁军折回,“公公!”   应当是发现了异样之处。   陆冠安心头骇然,忽然想到应该是他身边的侍卫,还有余涛,邹鹤鸣还有唐广招几人的尸体。   陆冠安紧张得喉间咽了咽。   贵平绕过他,上前去看,陆冠安趁机想逃走,但被人禁军扣下,眼看着贵平去到苑中,陆冠安只能做最后挣扎,“放开我,贵平,你做什么!我是国公府的大公子,你让人扣我!”   贵平没有搭理他。   禁军押着陆冠安一道跟上,陆冠安喊破喉咙,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开。   贵平迈步入了苑中,见苑中有好几个侍卫的尸体。   有禁军在苑中半蹲着查验尸体,看到贵平上前,将从尸体衣袖中搜出的一枚令牌递给贵平,“公公,是国公府的侍卫。”   贵平接过,陆冠安倒吸一口凉气,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贵平将令牌还给禁军,而后迈步入了屋中,陆冠安瞬间面如死灰。   事关温印,贵平心里早前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入内时,只看见三具尸体,贵平一眼认出是余涛,周鹤鸣还有唐广招三人。   禁军也查验过,上前禀明,“公公,就这三人尸体,但有匕首在,是被人杀掉的,地上还有一串耳坠。”   贵平接过,只看一眼就知晓是温印的。   贵平握紧在手中,即便早前想过,但看到这串耳坠时,心里还是涌上滔天的寒意和怒意,参杂在一处,有些渗人。   “继续找,先找温印。”贵平嘱咐声,“找到了先来告诉我,旁人都不要告诉。”   “是!”他身边跟来的都是心腹的禁军和内侍官,可以信任。   不管这里发生了什么,他都要知道温印在哪里。   贵平攥紧手中的耳坠。   “带进来。”贵平沉声。   禁军推了陆冠安入内,再次看到屋中的场景,陆冠安脸色铁青。   “你,你要做什么?”眼见着贵平手中握着那枚禁军从唐广招腹间拔出的匕首,陆冠安眼中只有惊恐。   “你对温印做什么了?”贵平握着匕首折回。   “我,我没有!”陆冠安意识到贵平想做什么,陆冠安拼命挣扎,但身后的禁军押得太紧,他哪里挣扎得过禁军,根本动弹不得。   “畜生,人渣。”贵平匕首捅进他腹间。   陆冠安整个人僵住,剧痛传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贵平眼神看过,押着陆冠安的禁军退开,屋中只剩了贵平与陆冠安两人。   陆冠安诧异看向腹间,一直在滴血,想伸手捂住,但鲜血还是渗了出来。   “陆冠安,这些年你害了京中多少人,沾了多少性命,我都清楚,你同陆平允一样,都该死。”贵平言罢,眸间都是恨意。   陆冠安眸间收紧,惶恐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是国公府的大公子,我是陆国公的儿子,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别杀我,别杀我……”   声音里已经带了削弱,却仍藏了浓厚的求生欲。   贵平轻哂,“我要什么都给我,我要我母亲的性命,要我岳家上下两百余口的性命,你给得起吗?”   陆冠安愣住,岳家……   陆冠安惊恐,“你,你是,你岳家的人?”   贵平双目通红,匕首捅得更深了一些,好似这些压抑在心头的东西,在一点点释放,即便扭曲,铺天盖地,却也将早前藏在心底的恨意一点点点燃。   陆冠安吃痛,也知晓贵平如果是岳家的后人,那他根本没有活路了,陆冠安看清楚了之后反而不求饶了,而是阴狠得意笑道,“岳家的子孙入宫做了内侍官,呵呵呵呵,你们岳家绝后了,死绝了。”   贵平拔出匕首,又捅了进去。   陆冠安已经支持不住,往下跪坐,贵平也没松手。   陆冠安好似已经不知道痛意,但看着贵平眼中的痛苦和恨意,反而快意,“我想起你了,岳钟离,你娘姓钟。”   贵平咬牙。   陆冠安笑道,“多清贵的世家夫人,最后被人送到那种不见天日的暗……”   贵平拔出匕首再捅入,陆冠安终于说不出话来,但贵平没有停下,继续拔出匕首,再狠狠插进他腹间,一次,两次,三次……   周围都是溅起的鲜血,贵平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扔开的匕首,但双目被怒意染红,似是从血海中走来。   岳家的血债,他还要找陆平允还!   统统还清!   ……   “公公。”云陶入内的时候,见到他浑身上下都是血,先是一惊,而后才反应过来是瘫倒在地,死得不能再死的陆冠安。   云陶从没见过他这幅模样,像是从地狱出来的人。   云陶愣了愣。   贵平见了是他,才收起眸间的戾气,又朝身侧的禁军使了眼色,目光看向远处的火光里。   禁军很快会意,是烧了的意思。   “这场火是陆冠安放的,陆冠安承认了。”无论这场火是不是陆冠安放的,但经贵平的口,就是陆冠安所谓。   贵平敛目,禁军上前将陆冠安的尸体拖走。   云陶眸间的诧异还没敛去,贵平缓缓起身,“拿件衣裳来。”   “哦,哦……”云陶也回过神来。   原本今日公公就是去唐广招处赴宴的,衣裳是有备好的,云陶很快取了来,“公公。”   贵平伸手接过的时候,云陶还是抖了抖。   他从没见过贵平公公这幅模样。   平日里的贵平公公大都温和泰然,偶尔也会有勾心斗角的时候,却一直袒护他。   云陶心中慢慢舒缓下来。   贵平脱下衣裳,一面问起,“找到废太子了吗?”   他担心温印的事,从书斋那边往这处来,留了云陶在。   云陶也是来同他说起此事的,“还没,还在找,书斋附近的火势太大了,虽然一直在救火,但是火越烧越大,早前还能进去的地方,眼下都着火了,书斋都塌了……”   塌了?   贵平愣住。   云陶继续道,“是,火势太打,根本控不住,眼下大半个娄府都烧起来了,宋将军和陈将军原本还想到书斋中去救人,但人没救到,险些被榻下的火木砸到,还是陈将军将宋将军拽出来的,眼下,整个娄府乱做一团……”   光是听云陶的描述不够,贵平抬眼也能看到远处的浓烟和火光,是火势太大……   思及此处,贵平才像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般,突然抬头看向远处的浓烟和火光。   怎么会突然失火?!   刚开始他也觉得是真的失火,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出了温印的事人,然后一直到眼下,他才有时间仔细想过这件事!   不对!   这场火有蹊跷。   中途,他也一度以为是陆冠安纵火,然后借着火势混乱,想对温印不利。   他也想过,陆冠安兴许是一时兴起动了心思,兴许是早就谋划好的,因为陆冠安心中清楚,如果真出了事,他在这里,他也会替东宫遮掩这些乱子。   他来定州,才让陆冠安几人有恃无恐……   如果温印因为他的原因出事,他不知道要怎么做!   但眼下,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温印早前一定是被陆冠安带到这里了,但眼下不在,余涛,邹鹤鸣,唐广招又都死了,陆冠安仓惶逃开,娄府中的人眼下都在救火……   那是谁救的温印?   贵平脚下忽然驻足,脑海中忽然到,李裕!   如果娄府走水,所有人都以为他在书斋中,娄府上下和禁军都在救火,他可以趁乱出府……   贵平眉头越皱越紧,似是忽然想通了一般,朝身前的禁军大喊道,“马上让人封锁城门,快!”   禁军应声。   贵平又朝另一个禁军道,“去找鲁一直和宋时遇,城中戒严,我留在府中搜人,让他们两个带着禁军在城中搜人!”   “是!”   云陶看他,“公公?”   贵平吩咐道,“点一队禁军,将娄府搜得底朝天也要将废太子搜出来,其余人留下救火。”   “好。”云陶不敢耽误。   等周围都安排好,贵平才缓--------------/依一y?华/缓垂眸,这场大火不会这么无缘无故,兴许有陆冠安推波助澜在其中,也兴许还有旁人参与其中,但废太子恐怕想要借此脱身。   贵平攥紧指尖,是李裕纵火,将温印推给陆冠安几人,以求时机逃脱,还是,李裕错过了自己逃跑的机会,回来救温印……   贵平眸间黯沉。   ***   早前火势没那么大之前,宋时遇尚且还带着禁军在书斋前救火,眼下火势蔓延,连书斋前的苑落都已经被大火点燃,进不去。   “将军!”有禁军上前。   宋时遇刚从火场中出来,脸被熏得一片红,一片黑,看向禁军时,随意抓了抓脸,“说。”   这是贵平身边的禁军,“宋将军,贵平公公让宋将军带人去城中搜索废太子下落。”   搜城?废太子?   宋时遇忽然反应过来,“是废太子找到了?”   宋时遇眸间多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如果贵平让搜城,那就是人还活着,至少不是在眼前的火海里。   宋时遇目光看了看眼下的火势,还心有余悸。   禁军应道,“将军,还没,但公公的意思是,他留在这里带人继续搜查和救火,请将军和鲁将军一道去搜城中,尤其是城门附近。”   宋时遇方才还好,听了这句顿时火气上来,“那人还没找到,怎么就确定人不在大火里,这个时候不救人,去城门口做什么!南辕北辙吗!”   宋时遇是气粗了,所以口无遮拦。   对方是贵平跟前的人,陈松连忙拦下,又朝禁军道,“宋将军才从大火里出来,人还没缓过神来,缓一缓就去!”   禁军应声。   等跟前的禁军一走,陈松才折回,“将军。”   宋时遇也知晓方才在气头上,看了看陈松,又看向面前的大火,正欲开口,脑海中忽然想起早前李裕的话。   —— 我不认命。   宋时遇眸间微滞。   眼下书斋都已经坍塌了,火势越来越大,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场大火上,包括他,他几次入书斋去救人,都不得不被逼退……   但如果是金蝉脱壳。   宋时遇目光微敛。   以李裕的魄力,他是能做得出来,他如果真的能借这场大火离开,日后未必没有旁的可能……   正好陈松在一侧提醒,“将军。”   “走!去城门口!”宋时遇沉声。   陈松不知他怎么忽然间态度就转变了,但宋时遇开口,陈松跟上,周围都是救火的人,身后火光冲天,陈松看宋时遇脸色并不好看,再联想到刚才贵平身边的禁军让他们去城中搜人。   陈松诧异,“将军,不会真的出事吧?”   宋时遇看了他一眼,跃身上马,“不知道。”   他是不知道。   这里火势大到已经将书斋附近烧得坍塌,即便李裕还在,也应当被烧焦了,救回来的也只是一具尸体。   但如果李裕已经趁乱逃出了娄府,在城中,那他一定会等待时机,伺机出城。   宋时遇心底似揣了只兔子一般,惴惴不安,又隐隐有东西在心底暗暗蛊惑。   入夜了,娄府周围已经乱做一团,宋时偶也见鲁一直带着禁军从娄府离开。   宋时遇眼底染上暮色。   ***   李裕方才留了心思,没留在原处换衣裳。   娄府老宅修建得原本就很绕,不是府中的人有些地方根本会被绕晕,进不来。安润循着记忆找到一处夹缝中的苑落,在这处换衣裳。   早前安润留心,多备了两身衣服,就是怕中途生变。   李裕和安润身上的小厮服已经染了血,想趁乱从府中离开不被人发现,衣裳必须要换下,而温印也一道换了府中婢女的衣裳。   娄府这样的老宅,每个苑中都有救火的水桶,离开时,每人手中都拎着救火用的水桶。四下慌乱里,其实不容易被人发现,反倒像是融入周围,慌慌张张,来来回回跑着,也没人留意。   到没人的时候,李裕握紧温印的手,快步往后院的小门处去。   虽然走水的时间提早了将近两刻钟,但眼下他们却比既定的时间延迟了至少将近半个时辰,时间很紧,但不是没机会,也因为眼下的场景比想象中的混乱,反而更好脱身。   三人经过书斋附近的苑落时近乎没有任何阻力,也没人会留意这个时候在人群中拎着水桶穿梭的人影。   眼看马上就要到后院,无论是李裕还是温印,一颗心都砰砰跳着,但相互见都没说话,就怕忽然出声会扰乱心神。   眼见着离后院只有一墙之隔的距离,安润在前,他们两人在后,温印近乎屏住呼吸,却忽然见安润折回。   两人不由驻足,安润眼疾手快牵了两人躲到苑外夹角的缝隙处,也是娄府老宅弯弯绕绕就出来的不易察觉的空隙之一。   很快,周围的脚步声响起。   脚步声铿锵有力,是在周围巡查的禁军。   人不少。   安润也好,李裕和温印也好,都屏住呼吸不敢高声。但同时,一颗心紧张得像是随时都要跃出胸膛,也不知道这些脚步声什么时候会停。   一直在等,一直在等,等终于,三人都意识到,禁军是在交叉巡逻,也就是,在府中搜人!   三人脸上的神色都陷入了僵滞中。如果府中在这个时候的搜人,恐怕是暴露了……   眼下他们躲在这里,是可以躲上些许时候,但也等于困在这里,根本离开不了。   因为一旦被发现,还穿着这样的衣服,一眼就知道他们想浑水摸鱼出去。   等又过了稍许,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停下。   是交叉巡查的禁军过去了,也就是暂时些许空闲,安润沉声,“我去看看,殿下,夫人别动。”   这个时候出去一定危险,但不探,便等于始终困在这里。   温印还来不及叮嘱一声小心,安润已经离开。   李裕看向角落之外。   温印看着他,心中忽然意识一件事,如果不是李裕之前同安润一道折回,他眼下应当,已经平安出娄府了……   他是因为不放心她。   温印垂眸。   今晚是李裕离开定州最好的机会,甚至,是唯一的机会。   一旦打草惊蛇,对方的看守只会更严,甚至,一劳永逸,取李裕性命。   李裕原本就已经举步维艰,好容易等到这个机会,兴许,是他唯一翻盘的机会;他折回寻她了……   温印看向李裕。   正好,再有一轮禁军交叉巡逻开始,温□□底微沉,李裕却看向她,“一炷香,一炷香时间,他们的交叉巡逻的空隙是一炷香时间,只要一炷香时间能过,我们能安全出去。”   温印见他眸间清亮,是藏了希望。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今日,李裕一定不会止步于此,也不该止步于此!   “三炷香,他们交叉巡逻的时间是三炷香时间。”李裕心中一直在计算着,“阿茵你看。”   李裕捡了一侧的树枝在地上画着,“这里是我们所在的位置,中间搁着一条长廊,翻过这条长廊就是后院,小门在后后院的东南角,也就是说,我们在这些时间差内,合理利用时间,避开这些巡查的禁军。”   温印也低头看向地面,地方原本就不大,两人的头凑在一处,都微微怔了怔,李裕笑了笑,分毫没有在困境中的颓丧,而是边画边同她示意,“阿茵你看,稍后等安润回来,我们先等三炷香时间,这一次的交叉巡逻就结束,然后中间间隔的一炷香时间,我们刚好可以从这处穿过长廊到后院,然后又是三炷香交叉巡逻,再一炷香时间可以到后院东南处的小门处,如果顺利,这个时候我们可以离开娄府;如果不顺利,还要找隐蔽之处,再呆三炷香时间……”   温印看他,“想要平稳,到后院的时候就不能直接往小门处去,要找掩护,再等三炷香时间是最安全的。”   李裕惊喜看她,“我还以为你没听。”   但她不仅听得认真,还听出哪里有问题。   温印轻声道,“李裕。”   “嗯?”他看她。   “你如果不是……”她话音未落,李裕看她,沉声道,“没有什么如果,你是我发妻……”   听到发妻两个字,温印顿了顿,感觉奇奇怪怪的字眼从他口中说出。   李裕也觉得奇怪,但好像就自然而然从脑海中蹦出来了一般,也莫名脸红,“没说错。”   温印:“……”   正好交叉轮值结束,再次验证了李裕说的三炷香。   安润也刚好折回,一脸煞白,“贵平在。”   安润说完,温印和李裕都愣住。   安润声音里有些丧气,“贵平在后院,应当是刚带了人来搜这处,正同禁军说话。而且方才我打探过了,没看到宋时遇,鲁一直和陈松,这里是贵平在看。”   温印和李裕面面相觑,方才豁然开朗的境地,眼下又陷入了困境,若是贵平在后院,他们走不出去。   眼见着这一炷香空隙结束,禁军再次开始交叉轮值。   三人的脸色都越渐不好看。   入夜已经很久,没时间了,城门口要落钥了。   一旦陈门口落钥,就要有驻军或是贵平这里的文书和令牌才可以出城。   但任何特殊文书和令牌都会冒极大的风险,尤其是眼下娄府失火。   但再晚来不及了……   “我们杀出去!”安润咬牙,“不一定没有机会……”   李裕摇头,“出不去,周围轮值的人这么多,就算侥幸出去,要等于打草惊蛇,我们连这条街巷都走不出去,还会连累娄家和永安侯府。”   今晚情况太复杂,什么事情都凑到了一处。   “那怎么办?”安润焦急。   时间越长,这里暴露的几率也越大,而且安全离开定州城的的几率就越小。   温印轻声道,“其实有办法。”   李裕和安润都看向温印,温印捡起刚才李裕放下的小树枝,在李裕画的简易图上勾了勾,“把贵平引出后院,时间就够了,而且,如果贵平在,禁军不会在这处交叉巡逻,这个时候走,万无一失,是最安全的方法……”   李裕怔住。   这地图是他刚才同温印一道画的,温印一说,他就清楚温印说的何意,而不是像安润一样,整个人茅塞顿开,激动着,“是!”   李裕低声,“要把贵平引开,不是容易事。”   温印轻声道,“你同安润先走,和伍家树会和,先出城,我去引开贵平,只有我去贵平不会怀疑。”   “不行!”李裕沉声。   “我去!”安润自告奋勇,但李裕没吱声,温印笃定道,“你去,只会更快暴露这里有人。”   安润:“……”   温印温声道,“李裕,你必须走,我原本就不能放着娄家和永安侯府不管,刚才所有人都看到我在找你,我已经可以撇开关系,有陆冠安的事在,我会都推在陆冠安身上,也能让娄家和永安侯府撇清关系,这是最好的。但你不一样,你要活着离开这里才有转机,否则,这一趟李坦会不会让你平安回京都是未知数。成大事者,必定要有所舍弃,两害相权取其轻。”   “没有轻。”李裕咬牙。   温印伸手刮上他鼻尖,“吃一堑长一智,我会自己小心的,你同安润先走,我同你会和。”   “温印!”李裕握紧她的手,“你想都别想!”   温印看着他,笑了笑,“小奶狗。”   李裕怔住。   温印指尖抚过他唇间,“该长大了……”   他唇间酥麻,指尖不由松开,正好三炷香的交叉巡逻结束,温印忽然起身,去了长廊处。   “温印!”李裕起身想追出去,被安润拽住,他们必须要去另一处,李裕看他,因为喘气,胸前剧烈起伏着,安润沉声道,“殿下!”   李裕僵住,安润拽了他往相反方向去。   “谁!”禁军大喊一声。   但都看清,分明是婢女的身影,温印也像真被喊声吓倒了一般,楞在远处片刻。   贵平眸间顿了顿,温印?   温印也好像看清是他,掉头就跑,禁军追上,“站住!”   贵平也追出了后院。   温印能有多远跑多远,直至被禁军截下,才缓缓转身,目光看向贵平处。   贵平也脸色微变,看她的眼神复杂几许,但没有吱声。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预计凌晨前,我尽快写,还有个大场景   这章开始有周末红包,记得吐泡泡,不说了,先去写了。 第090章 护送太子!   稍许, 贵平才移目,轻声朝周围的亲信嘱咐道,“都退下吧。”   “是!”跟来的禁军拱手。   贵平又道, “让禁军先停止交叉巡查。”   如果交叉巡查,就会看到温印在这里, 他心中有旁的考量。   “是!”禁军应声。   温印余光瞥向周围,确实没有禁军再往后院处去, 那李裕同安润应当已经安稳离开了……   温印悬着的心慢慢放下,面对贵平这处, 好似也没这么害怕了。   其实一直以来, 虽然贵平都是东宫的人, 但贵平给温印的感觉不像旁人,也不像陆冠安这样的人。   但温印说不好,贵平对李坦忠心,也会在茂竹肆意妄为的时候维护李坦的礼仪,但温印总觉得贵平有些不同。   就像眼下,这种感觉越发明显。   他叫旁人离开,方才也没有直呼她姓名, 她穿着府中侍婢的衣裳,他是不想旁人知晓。   等到周围的人都散开,禁军也停止交叉巡逻, 贵平才踱步上前, “二小姐,没事吧?”   温印眸间些许诧异。   贵平唤得她二小姐,而且不是第一次……   温印再次看到他目光里的复杂。   贵平眼中也确实复杂。   其实看到她换了这身衣裳, 他就知晓准备周密, 她不是被李裕推给陆冠安的, 而是李裕冒险回来救下的。   她在这里,是李裕走了。   她引开他。   或是,眼下走了。   贵平低声问道,“无论废太子跑不跑得掉,你留下来什么下场,你不清楚吗?”   温印没出声。   贵平说起这句的时候,她害怕的是贵平发现,然后当即去追李裕,温印特意没出声。   贵平步步朝她走近。   但许是一直以来贵平给她的印象,哪怕是东宫的人,都不坏,所以她并不害怕。   而贵平也只是走近她。   四目相视里,贵平沉声道,“今晚的事,我会都推到陆冠安身上,废太子跑不跑得掉,都同你没有关系,听得懂吗?”   温印诧异看他。   贵平继续道,“今晚娄府书斋大火,永安侯府二小姐来不及逃出,已经死在大火里了。”   温印愣住,他是说……   贵平喉间轻咽,“二小姐不是一直想要安稳太平吗?今晚是陆冠安要杀废太子,纵火烧了娄府,废太子逃跑,但二小姐丧生火海,已经没了。此事同二小姐,同娄家和永安侯府都没有关系。二小姐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温印微怔,“陆冠安……”   贵平如实道,“陆冠安我已经杀了,没人知道。”   温印忽然明白过来,贵平来找过她,应当是知晓陆冠安……   温印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贵平沉声道,“二小姐说过不过求安稳,就从今往后,就平平安安看,温印已经死了,就不要掺和在朝中这些龌龊腌臜的勾心斗角中来,不好吗?”   温印:“……”   “此事是陆冠安引起的,我都会推到陆家,同旁人无关,二小姐大可放心离开,东宫在京中,我说的,就是东宫看到的。”贵平笃定。   “为什么要帮我?”到今日,温印不得不问起。   贵平应道,“不是帮你,是我原本同陆家就有过节,陆冠安和陆平允在京中恶事做尽,多行不义,留他们继续在殿下身边并无益处,我是要动陆家。”   温印并不信,“陆家在帮东宫做事,你这么做,不怕东宫对付你?”   “陆家有陆家的利益,未必对东宫忠诚,东宫也有东宫的考量,用他,也是出于自己的利益,各取所需罢了,哪来的忠义?朝中之事,有多少没有利益牵扯的?”贵平垂眸,“像霍老大人和赵国公这样的老臣,原本就不多,可遇不可求……”   贵平点到为止。   但温印听得出,贵平与旁的内侍官都不同。   温印还是问道,“为什么帮我?”   她不信只是因为陆家的缘故,只是因为陆家的缘故,他只会杀陆冠安,却不会到眼下这步。   她目光落在他身上,贵平眸间略微失神,有些原本不能说的话,但到此时,忽然意识到不说许是再没机会。   贵平温声,“那二小姐,就当在逃命途中,忽然搭上了一辆马车,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马车?温印娥眉微蹙,她没想起,但觉得这个比喻让人触动。   温印还未开口,贵平唤道,“云陶。”   云陶上前,“公公。”   贵平朝云陶道,“带二小姐去安全的地方,今晚不要再露面,等明日,再寻稳妥时间出城。”   不仅云陶,温印眸间都是惊讶。   温印看了看他,虔诚道,“二小姐,就此拜别,日后不要再掺和在朝中这些事情里,山高路远,重新开始,不要再回来。”   温印愣住。   “云陶。”贵平又吩咐了声。   云陶会意,“二小姐。”   温□□中再多惊涛骇浪和疑问,但眼下,也要做的是尽量不让贵平疑心,好给李裕更多的时间。   温印跟着云陶,但临到远处时,还是不由回头看向贵平,却见他还是朝她躬身拱手。   温□□底百感交集,也同贵平早前一样复杂。   而等到眼前的身影消失不见,贵平才起身,唤了一侧的心腹禁军上前。   “公公。”   贵平从袖间掏出早前那枚步摇,递给禁军,“找个尸体,放书斋里。”   禁军会意。   待得周围的人都离开,贵平才又看向温印离开的方向,想起早前在离院时隔多年再看温印时,眸间含韵,清波流盼,颜若舜华,唇若蔻丹,要多耀眼有多耀眼……   她应当继续耀眼,在远离这些肮脏和腌臜的地方,继续耀眼,像他再见她时那样,眸间清亮,不染一尘,没有世家贵胄的虚荣清高,也没有故作的怜悯和同情,给了他尊严和体面。   贵平低眉,旁的禁军上前,“公公,宋将军和陆将军都去城中了”   “好。”贵平叮嘱道,“一直苍蝇都不能放出去。”   ***   终于除了后院小门,好似最惊魂的时候翻了过去。   娄府走水,火势冲天,城中都不安宁。他们从小门处出去,很快混入人群中。   出了娄府,这才是李裕真正意义上第二次脱离了李坦的监视当众。   第一次都是在密道内,但随时要折回离院;但这次不同,这次是在定州,当他走出定州城时,这一切就彻底结束了。   从人群中避开后,两人才一路小步快跑往南湖街去,两人寻了一处再次换了衣裳,这次是将娄府小厮的衣裳换下,彻底换了另一身更不会被人轻易看出的装束。   今晚娄家失火,整个定州城中都注定不会太平,小厮的衣裳出了府中就太过引人瞩目。   还未到落钥的时间,但这样的走水一定会戒严,他们的时间不多。   快至南湖街,忽然出现一队禁军,安润眼疾手快拖了李裕到一侧避过。   不止一队,很多,应当是城中开始戒严了。   那是他们的踪迹暴露了?   两人面面相觑,只能等这堆禁军离开之后再继续走。   方才一路小跑,眼下巷子中暂停,李裕眸间却不见半分喜色,安润知晓他在想东家的事。   安润宽慰道,“殿下,眼下事情闹大了,贵平也在,夫人那处应当不会有意外了,夫人是要留下处理娄家和永安侯府的事,夫人这么聪明,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李裕颔首,没有应声。   等禁军过去,安润继续带了李裕在小巷中穿梭。   安润在定州城的时间久,对这些巷子都很熟悉,一路小跑,再加避开忽然多起来的禁军,等到南湖街约定的地方时,其实已经比最初约定的时间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而是,实际走水提前了这么久的情况下,还延迟的一个多时辰。   伍家树已经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但他很清楚,如果不接应,殿下还有办法托辞,随机应变,即便走不成,也至少安全;但如果他出面接应,一旦被发现,殿下就无出路。   眼下,终于远远见到人来,伍家树一口气才松下,连忙迎了上去,“殿下,先上马车。”   马车往城门处去。   因为当时要迁就娄府这处,所以马车停在南湖街这里,距离城门口还有些距离。马车在街道中行驶,但不敢疾驰引人注目。   “殿下没事就好。”伍家树已经提心吊胆了许久,迟是迟了些,但并非全然没有办法。   “温印呢?”伍家树才反应过来只有李裕和安润两人。   李裕没有出声。   安润应道,“夫人有事被绊住了,没出来。”   伍家树愣住,知晓李裕为何会这幅神色,伍家树安抚道,“先不急,温印只要安稳就好,我来想办法,眼下的要紧事是殿下先平安离开定州城,只要殿下离开了,温印这里会好办很多。”   伍家树并非胡诌。   李裕这才出声,“情况怎么样?”   伍家树说正事,“我买通了城守,说我喝多了,发酒疯想出去赏月,这是早前时候说的,眼下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如果来得及,就继续这样混出去,如果来不及,我有旁的应对,殿下这些日子耳目终端,不知道殿下是否清楚东边灾荒的事?”   东边灾荒,流民滋事,他清楚。   李裕点头。   他清楚就好说多了,伍家树道,“其实早几日就陆续有流民到定州城附近了,只是数量没那么多,所以我做了预案,让人假扮流民,眼下朝中对流民之事慎重,如果有这些数量的流民涌入,定州城府必定不敢推脱,等城门开,殿下就混入流民当众,我也在城中找好了人生事,驱逐这些流民,只要等开城门,殿下就同流民一处,被闹事者驱赶出去散开就是。”   李裕清楚,流民就是为了开城门,开城门是为了让他出城,这是万一早前的办法行不通的时候。   李裕点头。   伍家树又道,“等殿下出了城,会有人接应,我还要留下处理城中善后的事,只要殿下安稳了,就会有人告诉我。我在城中也会尽量想办法打听温印的消息,一旦有进展,会尽快通知殿下这处。”   “好。”李裕感激。   言辞间,马车拐过路口,伍家树还在马车中同李裕说着话,马车骤然停下。   几人都觉得不对,顿时警觉起来。   “怎么了?”伍家树问起。   驾车的侍卫赶紧道,“公子,前面被禁军拦下了,再一辆马车一辆马车看。”   “是谁?”伍家树要确定人。   “鲁一直,鲁将军!”   鲁一直认识李裕!   忽然间,马车内气氛骤然紧张起来,驾车的侍卫催促道,“公子,马车要上前了。”   伍家树也没料到鲁一直杀了出来,鲁一直是贵平的心腹,肯定会出问题,都不是能不能出城的问题,而是在这处就会被扣下。   伍家树早前的路子已经走不通。   “衣裳给我,城门口见。”李裕反应迅速。   伍家树照做,对对对,城门口可以再让流民涌入,那时候禁军的注意力也会被分散。   李裕和安润跳车,伍家树点了十余个侍卫跟上。   眼见鲁一直上前,伍家树能拦多久是多久,鲁一直骑马经过的时候,伍家树忽然先开帘栊,佯装醉晕晕的,“哟,这不是鲁一直鲁将军吗?”   鲁一直顿时闻到一大股酒意,又不好伸手扇开,尽量低下头去,“这么晚了,伍公子在这处做什么?”   伍家树‘如实’道,“我买通了守城的侍卫,我要出去举杯邀明月啊。”   鲁一直无语,这酒蒙子。   伍家树伸手一把抓住鲁一直,谄媚道,“鲁将军,你一直是我最敬佩的人,走吧,同我一道去喝酒吧。”   鲁一直恼火,他连见都没见过他几回,但确实听说过伍家树的纨绔名声和好酒的名声。   鲁一直还有事情要做,尽量不同他纠缠在一处,“不用了,伍公子请自便,末将还有公务在。”   伍家树不放,简直像牛皮糖一样粘上去了,“什么公务啊,公务还有喝酒重要啊~唐广招真是不长眼睛,都不请鲁将军,连宋时遇都请了。”   鲁一直愣住,但也更加确定了伍家树是喝蒙了,否则不会说这种话。   “伍公子喝多了,慎言。”鲁一直不屑。   伍家树对着他打了一个酒嗝,“鲁将军。”   鲁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但伍家树要拖的时间越长越好,这样李裕才有更多的时间可以逃离视线。   只是伍家树的嗝才打完,就有禁军上前,“将军,发现有人往城门处去了。”   鲁一直忽然警觉,“追!”   遭了,伍家树心中一紧,还是被发现了。   “松手!”鲁一直看他。   他权当酒还醒,但这么一吼,他也松手。   等鲁一直带了禁军去追,伍家树才皱紧眉头,驾车的侍卫问道,“公子,怎么办?”   伍家树咬牙,“让人准备动手,今晚殿下务必要出城,如果不出城就没有机会了!无论什么代价都要让殿下出城!”   ……   李裕和安润这处,还有伍家跟来的十余个侍卫是被发现了踪迹,但鲁一直的人在身后追,眼下只能往城门口跑去。   伍家树既然安排了人滋事,那就是城中还有人,与其眼下退后与鲁一直撞上,还不如一直向前往城门口处,还有一线生机,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   等城门口就在眼前的时候,却见城门口早就被禁军包围和守住。   李裕:“……”   李裕心中顿时凉了半截,前有禁军,后也有禁军。   李裕只能停下,一面跑得气喘吁吁,一面转头看向跟来的鲁一直。   鲁一直高声喊道,“废太子欲死逃出城,殿下有令,如若废太子死逃,格杀勿论!”   鲁一直言罢,拔出佩刀,身后的禁军都跟着“嗖嗖”拔出佩刀,顿时寒光一片。   安润吓得不敢出声。   眼下这里是有十余个伍家侍卫,前面是鲁一直带的追兵,后面城门处还有黑压压的一片禁军,这是插翅难飞了。   但李裕不同。   李裕警觉,跟着鲁一直一起拔刀的只有这群追兵,但身后,守在城门处的禁军却没有动弹,那说明并不是同一批禁军。   刚才跑得急,根本没有留意,眼下,李裕才缓缓转身,看向身后守在城门前的禁军里,果真有宋时遇身影。   李裕额头都冒出涔涔冷汗。   眼下的境地,不是骑虎难下,进退维谷,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四目相视吗,两人都紧张喘着气,眼下氛围剑拔弩张,而且只消一声风吹草动就会失掉平衡。   宋时遇咬紧牙关,内心激烈挣扎着。   李裕高声开口,“宋时遇!”   李裕这一声,让宋时遇攥紧指尖,死死看向李裕!   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做!   更不知道怎么做才对!   宋时遇脖颈间青筋暴起,艰难抉择下,忽然拔插不佩刀,心一横,咬牙喊道,“禁军听令,誓死护送太子出定州城!”   周围都是诧异目光,尤其是鲁一直。   李裕也愣住,尤其是宋时遇口中这声“太子”,让李裕眼底猩红。   周围的面面相觑里,军心最容易涣散。   陈松拔刀,“将军的话都听到了吗!护送太子出城!”   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宋时遇身后的禁军纷纷拔刀,“杀!”   有禁军将李裕护在身后。   一时间,短兵相见,血光冲天,城门就在身后,定州城内却血海一片。   无论是鲁一直的人,还是宋时遇的人都厮杀在一处,还有源源不断涌来的定州驻军。   今晚的场景,让李裕想起的沧州边关中了埋伏的时候,那时也如眼下一样,有数不清的地方援军扑来,他身边的人死伤无数,一个个倒下。   而眼下,激烈的厮杀中,每一个人都没有喘息的余地,就连安润也都杀红了眼。但在驻军源源不断涌来,似是看不到希望时,身后厚重的声音想起,是禁军攻上了城楼。   城门大开!   “走!殿下,走!”宋时遇骑马上前相护,李裕也浑身都是厮杀时留下的血迹,而当下,城门就在眼前,李裕跃身上马。   身后利箭射来,李裕以为自己要中箭,却没有。   宋时遇同他并驾齐驱,冲出城门。   李裕却忽然回头,反应过来刚才替他挡下那一箭的……安润?   安润!   李裕湿了眼眶。   作者有话说:   四更齐了,记得吐泡泡,顶锅盖,明天见。 第091章 尘埃落定   我有个从小相依为命的姐姐, 小时候闹了饥荒,父母饥荒里没了,姐姐带着我们两个拖油瓶到了安置处, 自己病倒再没醒来。妹妹要姐姐,我也想她, 最后就扮作他的模样,安润是我姐姐的名字。   —— 我叫安宁。   李裕握紧缰绳, 身体忍不住轻颤着,回头时, 见安润杵着剑, 半跪在地上, 身后有刚才替他当下的箭矢,鲜血自口中低落。   “安润!”李裕高声。   似是听到他声音,安润艰难抬头。漆黑的夜里,只有城楼处的灯盏照亮了周遭,也映出安润那张略带秀气的脸,朝他欣慰笑了笑……   李裕喉间哽咽着,眼泪忽然涌出, 将眉心堵得发涩,说不出的难受,也眼前模糊。   —— 夫人不会像旁人一样看我, 我是什么模样, 她就尊重我什么模样。   —— 夫人吩咐过一定要带殿下安稳离开。如果殿下走不了,那夫人替殿下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他还没来得及熟悉一身男装的安润,印象中也都是安润口中那声“畜生, 王八蛋”, 李裕握紧缰绳的指尖攥得“咯咯”作响, 但喉间哽咽着,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只眼见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远。   城楼下,安润目送着灯盏光晕下那道策马疾驰的身影,安润眼前也渐渐模糊,却渐渐心安。   安润强打着力气再度撑着剑睁眼,确认那道身影已经在城门外远去了。   夫人,殿下安稳了离开。   安润好似心头一块沉石落下,慢慢阖眸,整个人顺着手中拄上的剑慢慢滑下。   ***   出了定州城门,一路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夜色策马疾驰,紧张混乱的场景里,根本分不清楚当下是往哪个方向逃窜的。   但有禁军在前探路,宋时遇同李裕一处。   尽管早前有禁军留在城中断后拖延,但定州城中后来源源不断的驻军支援,留下断后的禁军撑不了太久。   双方从子时前后的厮杀,到眼下的一路狂奔,李裕和宋时遇身后的追兵从未间断过。   李裕从早前的双眼模糊,到后来眼眶中的眼泪都已风干,只剩了在黑夜尽头和黎明前夕间的亡命与逃窜。   李裕的心也从早前的悲恸中慢慢平静下来,下意识强迫自己冷静,清醒,仔细判断眼下的形势。   此时的定州就似当初的沧州战场一般,他中了东陵和李坦内外勾结的埋伏与圈套,几千上万的驻军和禁军被围追堵截,所有的人都护着他逃窜,包括温兆。   但最后,温兆带着他逃开了沧州战场,到了舅舅处。   他以为雨过天晴,但其实,是逃入了另一个牢笼当中……   眼下像极了早前。   他必须要冷静,清醒,而不是像早前一样,除了逃命,什么都没想,这样还会重蹈早前的覆辙。   尤其是,他逃出城中了,但温印还在,温印怎么办?   要怎么同温印撇清关系。   其实这样紧张的场合,同沧州战场不过相差半年而已,他不应当就半年时间便能这么快在纷繁复杂中沉稳下来,就好似早前那个冗长繁琐的梦经过后,他虽然只零零星星记得其中少许,但心境却似是经历过那场梦境后变得泰然。   梦里他记得的其实不多,但李坦和李恒确实斗了起来,鹬蚌相争,他做了渔翁,但他的渔翁做得并不轻松简单,但仿佛因为经历过,脑海中清楚明镜了许多。   他如果还活着,李坦和李恒两人的利益都会受影响,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两人会默认想做掉他,符合了两人的共同利益,才会接下来针锋相对;但他只要还活着,对他们两人都是威胁的时候,他就会成他们两人同时针对的一个……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魄力和抉择,但脑海中想清楚了,就骤然勒马停了下来。   宋时遇和周围跟随的禁军都纷纷勒紧缰绳停下,错愕转眸看他。   “殿下!”宋时遇不知他为何突然停下,但天色未明,前路未卜,身后又有鲁一直率领的禁军,和定州城的驻军,他们停下来等于暴露在风险当中!   宋时遇喘着粗气,心中紧张。从定州倒戈开始,他和他率领的禁军就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们只能跟着太子,眼下见太子停下,宋时遇却捉摸不透太子的心思。   李裕抬眸看他,沉声道,“宋时遇,我要死在这里。”   宋时遇:“……”   宋时遇全然僵住,以为自己听错。   李裕看向他,认真说道,“我被鲁一直的人追得走投无路,死在逃窜途中,旁人有目共睹。”   李裕目光微沉。   连夜疾驰中,黑夜已经渐渐隐去,天边开始隐隐泛起鱼肚白。   李裕停下,是因为见到前面就是悬崖峭壁。   这是去往茗山的那条路。   李裕记得。   这条路异常陡峭,所以马车都是逐次通过,稍有不慎,就容易跌落悬崖之下,摔得粉身碎骨。   眼下破晓将至,追兵就在身后。   宋时遇忽然明白了李裕的意思。   原本,娄府的一场大火,殿下应当是想在大火中葬身,假死逃生,眼下鲁一直带了追兵在后,如果能让鲁一直亲眼见到殿下坠崖,那其实比没有人见到的葬身火海更加可信……   宋时遇会意。   ***   破晓将至,鲁一直带着禁军穷追不舍。   宋时遇护着废太子先行,陈松一直带人断后。   陈松身边的禁军越来越少,但每次鲁一直逼近,陈松都会特意缓下,同鲁一直的人厮杀,拖延对方追赶的脚步。   临近黎明破晓的时候,经过几次大规模的兵戎相见,身后的追兵越来越多,陈松带着的人也是强弩之末。   忽得,前方熟悉的口哨声响起。   陈松微怔。   从边关起,陈松就是宋时遇的副将,知晓是宋将军让他撤退的消息。   陈松不清楚缘由,但军令如山。   “撤!”陈松不再同鲁一直纠缠,而是留下一队人断后,便直追宋时遇而去。   鲁一直以为是这边援军见多的缘故,陈松撤退,鲁一直清理掉断后的这小队禁军,便继续追击。   忽然,有斥候汇报,“发现太子踪迹!”   终于见到李裕的身影!   鲁一直屏住呼吸!   应当是经过长时间的疾驰,马的状态稍微不对,就会疲软,如果继续强行打马,马匹会坚持不住,人仰马翻。前方跟随李裕的禁军中,不少禁军都从马匹上翻了下来,是到穷途末路了。   鲁一直也看清了队伍中的李裕,已经很近了!   李裕正好回头,鲁一直确认了李裕的位置,“弓箭!”   鲁一直在禁军中是箭术最精妙的人,近乎百步穿杨。鲁一直唤弓箭,便是到了鲁一直可以掌控的射程范围之中。   “殿下,小心!”宋时遇倒吸一口凉气,但已经来不及。   就在鲁一直拉弓的瞬间,宋时遇朝李裕扑过去,但迟了,李裕背部中箭,也摔下马。   “拦下鲁一直!”宋时遇大吼一声。   当即有禁军断后。   眼见宋时遇带着李裕逃走,鲁一直不避开眼下断后的禁军,再度厮杀开一条路,对方已经走远。   鲁一直带兵直追,终于看到前方踪迹,他也认出李裕的衣裳,还有方才在队伍中的位置。   “弓箭!”这次鲁一直没有给前方反应的时间。   拉弓,射箭,箭矢“嗖”的一声射入目标,对方落马,宋时遇惊慌,“殿下!”   鲁一直目光微缓。   这一箭射中了便跑不了!   李裕落马,宋时遇下马扶起李裕逃窜。   “追!取废太子首级!”眼见鲁一直的箭射中,副将高呼一声。   追赶的禁军和驻军顿时气势高涨。   “殿下!”宋时遇咬牙切齿,好似慌不择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恍然间却发现自己带着受伤的殿下一路疾驰到了悬崖峭壁处。   而等宋时遇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没法再回头。   鲁一直再次拉弓,这次,用了十成力道,李裕避开了箭矢,但也被逼到了悬崖峭壁处。   “殿下!”宋时遇想上前,但李裕明显不想跑了,路上的鲜血染了一条痕迹。   旭日初升,李裕的背影被逼得走投无路。   晨间第一缕阳光从山间的时候,走投无路的李裕大笑几声,而后迎着朝阳,朝着身前的万丈深渊纵身一跃。   宋时遇僵住,鲁一直僵住,所有追兵都全然僵住,   “殿下!”宋时遇咬紧牙关,眼见就要扑上去,是身侧禁军拽着他,“将军!走!”   宋时遇挣扎着还想上前,禁军劝道,“将军!殿下已经死了!”   宋时遇仿佛才回过神来。   “将军,走!”禁军拽了宋时遇离开。   而鲁一直也才反应过来,“捉拿宋时遇,取起首级者,赏金千两!”   宋时遇仓皇而逃,身后的禁军紧追。   但鲁一直已经在悬崖边停下。   废太子跳崖了,但他方才那一箭,应当已经刺穿了胸膛,废太子原本也已经没有活路,最后,是能逃,但废太子很清楚,逃不掉,所以选择在这处悬崖峭壁前,悲壮跳下。   最后那几声奈何的笑声,藏了数不清的不甘和愤恨在其中。也让所有人听得愣住,在心中长叹。   但无论废太子是不是早前还有一口气在,那一箭已经贯穿胸膛,活不了,更何况这深渊峭壁,连搜寻的必要都没有。所以即便是鲁一直,心中也有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在其中。   “将军!”身后的副将上前。   鲁一直沉声道,“我让人再在附近搜一搜,你先回定州城,告诉贵平公公一声,废太子已经身亡。”   “是!”副将领命。   远处的旭日渐渐攀上半空,于鲁一直而言,这一晚的追击终于缓缓落下帷幕。   ***   而定州城中,这一晚,却注定是个无眠的夜晚。   定州城中先是娄府一场大火,近乎烧掉了半个娄府宅院,而后是禁军中的两方在城门口浴血厮杀,随后驻军也增援而至。   定州城中即便不知晓实情的人,也知晓今晚出了大事。   童府离娄府最近,就在娄府老宅对面,火光冲天的时候,童员外和夫人就带了童年离开。   “可温印还在府中!”童年焦急。   童员外恼道,“这个时候还管什么温印,你没看到到处都是禁军!禁军已经在救火了,赶紧离开!”   童员外带着夫人和童年至城东的别苑躲避。   一路上,听说娄府的大火越烧越旺,也听说禁军在城中封锁守城,最后再有消息,是临近子时的时候,禁军双方在城门口厮杀。   这一晚也果真如童员外所说,整个定州城内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   马车缓缓驶离城中,云陶同温印一道在马车内。   贵平公公交待过,让他送二小姐去安稳处,贵平公公惯来谨慎,每至一处都会先寻一处僻静安静之处,避免意外。   眼下,马车就往这处去。   “二小姐,等明日安稳离开定州城,您就别再回来了。公公没旁的意图,就是在替二小姐打算,就算二小姐不领情,也不要拖累贵平公公。 ”云陶低声道,“就算在旁人眼中,公公不是好人,但在云陶看来,至少,公公处处替二小姐着想,虽然云陶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换作是我,我肯定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帮二小姐。”   温印看他。   云陶继续道,“二小姐您不知道,上次听到茂竹公公去了离院,公公一路让马车疾驰而来,就是担心二小姐这处意外。余妈也是公公的心腹,公公原本把余妈放在别处,都是因为二小姐的缘故调来的离院,否则二小姐就算想在离院求安宁,就真的能安宁吗?为什么每次离院出事公公都能及时赶到,就算二小姐想回定州,公公都冒险去殿下跟前提起此事,眼下定州出了这样的事,公公脱不了干系,云陶也不知公公要如何善后……”   云陶喉间轻咽,“云陶虽然不知道二小姐同公公早前是如何认识的,但我能看的出来,公公一直替二小姐着想。这些话,原本云陶不应当说,但二小姐,您就好好离开定州城吧,至少对二小姐,对娄家都没有坏处,殿下精明,公公要善后不是容易事,二小姐就不要添乱了,将自己搭进去不说,连公公也拖累了。”   言辞间,马车已经到了城郊。   云陶折回复命,只留了几个禁军心腹在此处守着温印。   温印很清楚这里是远郊,也知晓眼下将近子时了。   先前云陶的话,贵平的话在耳畔一晃而过,但她睡不着,而是同早前和李裕在一处时一样,仰首靠在身后的墙上,目光空望着前方。   李裕平安离开定州城了吗?   还有安润……   温希望一路都无波折。   印掌心攥紧。   ***   客栈中,伍家树从一侧翻入房间中,屋中的幕僚伸手帮忙,伍家树躲过了旁人视线没被发现。   等他回了屋中,幕僚才松了一口气,“二公子总算回来了……”   原本是幕僚在城中善后的,结果从戌时左右开始,一直延迟到了眼下子时,如果不是二公子让人提前知会一声,幕僚都准备离开。   才翻上窗户,伍家树气喘吁吁。   一面脱下身上的衣裳,一面让人换了另一件衣裳给他。   伍家树脱下衣裳,嘱咐了一声,“烧掉。”   方才虽然没露面,但到底兵荒马乱,衣裳和脚下都有血迹,很容易被看出端倪。   小厮应声。   伍家树正准备穿上新的衣裳,但眉头微皱,幕僚正准备说着什么,伍家树示意先等等,伍家树朝小厮道,“衣服不对,衣服上没有酒味,如果真的有人查到我这里,这些都要露馅儿,记得,今晚饮得都是南顺许府酒庄的一品香,去。”   小厮赶紧去做。   等这些事情吩咐好,小厮才出了屋中,从屋外将门阖上,伍家树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然后才朝幕僚道,“今晚出了大事,殿下没能假死离开定州城,最后差点出意外,是宋时偶倒戈,他收下的禁军护着殿下杀出了一条血路,出了城。我当时怕出意外,让人引开了去城门口支援的定州驻军,所以回来晚了。”   如果不是伍家树的人阻拦,混淆视听,驻军不会来得那么迟;宋时遇收下的人未必能有机会打开城门,带着李裕冲出城门去。   今晚,没有一步在事前的预料上,但步步惊心,都最后闯了出去。   伍家树松了松衣领,整个人好似如释重负一般。   终于,殿下逃出去了。   城外有他早前安排的流民阻拦,殿下应当有足够的时间离开。   伍家树这一日一直紧张着,到银行下才松了一口气。   幕僚道,“二公子,保险起见,二公子要不要想离开定州城?”   伍家树摇头,“不行,这个时候走太引人注目,城中这么京中子弟在,各个眼下应当都是蒙的,我不能独树一帜。娄府的大火也好,还有城门口的厮杀也好,我都不清楚才是。”   幕僚会意。   伍家树继续道,“殿下安稳离开就好,我还要留下垫后。”   伍家树唏嘘,“还有温印在,这趟出了意外,温印没逃出去,我还要留在定州,设法看能不能有机会救温印出去。”   伍家树看向屋中的铜壶滴漏,子时将尽,马上就是丑时。   还有最后的两个时辰,这漫长而惊心动魄的十二时辰就过去了,希望黎明来临的时候,一切都平安顺遂。   ……   拂晓已过,江之礼和洛铭跃都在约定的地方已经都了很久。   “还没来。”洛铭跃脸色有些泛白,已经迟了这么久了,她同江之礼黄昏前后在这处等候接应,眼下,已经破晓。   江之礼静不下心来,在跟前来回踱步。   洛铭跃恼道,“走来走去,你烦不烦?”   江之礼无语看了他一眼,但没有吱声,眼下殿下还没踪迹,他不想同洛铭跃浪费口舌。   洛铭跃也没有再出声。   眼见拂晓都过去很久,到了晨间,江之礼越发坐不住,转身往马匹处去。   洛铭跃诧异,“江之礼你做什么!”   江之礼跃身上马,“我不放心,去看看!”   洛铭跃拦下,“江之礼,你疯了是不是!殿下早前交待过的,务必在此处等,这才多长时间,这都沉不住气,是添乱!殿下这么信任你,你至少应当信赖殿下,如果这么这么周密的准备,殿下都不能顺利脱身,你去也没有,反倒会拖后托!”   江之礼愣住。   而洛铭跃口中因为义正言辞,所以剧烈喘息着。   江之礼早前笃定的心思,也慢慢缓和下来。   而不远处,有人骑马而来,这处隐蔽,除非是知晓约定好的地方,否则不容易寻到,江之礼下马,但下一刻,就认出来人是陈松。   陈松是宋时遇的人!   “陈松!戒备!”江之礼说完,周围纷纷拔刀。   洛铭跃也吓一跳,下意识往江之礼身后躲。   而平日里看她不怎么顺眼的江之礼竟也没有避开,而是伸手将她拦在身后,而后拔刀。   眼见陈松上前,等临近时,却见他与殿下一处。   江之礼眉间微皱,“殿下?”   李裕朝他颔首,江之礼心中微舒,周围也纷纷将佩刀阖上。   方才宋时遇引开鲁一直,鲁一直光顾着追击李裕,而后是宋时遇,全然忘了早前同他一处搏杀的陈松去了何处,陈松才带着李裕安稳抵达这处。   但眼下,陈松心中也不踏实。   既然李裕已经安稳同江之礼这处会和,陈松朝李裕拱手,“殿下既已安稳了,末将带人回去迎将军!”   “好。”李裕点头。   陈松朝李裕躬身,“殿下珍重,末将就此拜别。”   李裕沉声道,“把宋时遇平安带回来。”   “是!”陈松领命,而后带了随行的禁军跃身上马,重新往来的路去。   “殿下!”江之礼上前扶他。   “怀瑾。”李裕的病一直没有痊愈过,接连三天两夜没合过眼,又才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十二时辰,娄府中的紧迫,城门口的搏杀,还有接连一整晚的纵马疾驰,眼下见到江之礼和洛铭跃,好似心中那根紧绷得再没有任何余地的弦忽然松开,整个人也朝着江之礼倒下。   “殿下!”江之礼接住。   “帮忙!”江之礼唤了一声,洛铭跃赶紧上前。   作者有话说:   先两更,凌晨左右还有一更   这章还有周末红包,记得吐泡泡   简短回忆部分没有计入收费字数,别担心,特此说明   ————————   本周感谢信,先发。   感谢在2022-05-02 22:00:00~2022-05-08 21:50: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洛神花茶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洛神花茶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栗子儿 5个;小院子 3个;看书客 2个;江姐儿、洛神花茶、猕猴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询寻循环 60瓶;快乐多一点、0393 30瓶;柟柟? 28瓶;胖栗子儿 25瓶;阿喵、别烦、Tora、58529157 20瓶;一叶长安 18瓶;炸炸炸毛 15瓶;半晌贪欢 13瓶;La lune? 12瓶;29087988、点点、瑛酱、草莓最难吃、倦凉、裴狗狗、夜锦衣、幼儿园扛把子 10瓶;云醒 9瓶;汤圆馅、.QAQ. 7瓶;阿音 6瓶;黯莫、32815588、哝哝哝№、兰妹妹、锦鲤仙子 5瓶;而安、腱小宝 4瓶;倔强的小绵羊。、40503034 3瓶;maruko、拖拖、喜欢吃辣条 2瓶;静音微微、paradox、词不赐意、轻夏、22466068、淡淡兰亭、爱在温柔里生长-、你好好想想、夕夏阳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92章 魄力   临到晌午, 云陶才来了远郊这处苑落。   见到温印时,只见温印神色间都是疲惫,云陶猜到她整宿未睡。   “二小姐, 请随云陶出城吧。”云陶没有多言。   温印声音带着嘶哑,“人呢?”   云陶看了看她, 眸间掠过一丝迟疑,想开口, 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低声道, “二小姐别耽误了, 云陶会送二小姐至安稳处。”   温印目光没从他身上离开, 也见他眸间闪烁,温印继续沉声道,“我问人呢?”   云陶怔住。   片刻,四目相视你,云陶低下头来,“二小姐,公公说, 如果二小姐一定要问,就如实告诉二小姐一声,废太子, 没了……”   温印僵住, 肉眼可见的眉头皱紧,并着眼眶忽然红了,口中却轻声问道, “没了是什么意思?”   云陶还没见过旁人这幅模样, 说着说着话, 目光还没从他身上挪开,眉头就皱紧,眼眶忽然红了,氤氲顺着眼角盈润,却浑然不觉。   “说话啊!”温印凛声。   云陶深吸一口气,垂眸应道,“昨晚宋时遇倒戈,率禁军带废太子逃出城中,鲁将军带兵追出去很久,在拂晓的时候……”   云陶抬眸看她,声音有些轻,“在拂晓的时候,被鲁将军带人撵上,废太子身中两箭,摔下悬崖了。”   温印愣住,云陶说完很久,温印都没反应过来。   云陶也没出声。   “我不信……”温印笃定。   云陶如实道,“二小姐,是去往茗山路上的那段悬崖峭壁……”   起初还笃定的温印,在听到云陶口中这句的时候彻底僵住,目光微滞,而后才有眼泪似不听使唤一般,一股脑儿往外涌着。   她没哭,只是眼泪不停往外涌着。   也不再说话。   云陶知晓,告诉她这句,她就应当知晓没有生还的可能。   云陶不好再催,便拱手退了出去。   屋门从外阖上,“咯吱”的一声,就似她心中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温印指尖微滞,眼下,才意识到眼泪似泉涌一般,止不住得往下低落。   她没出声,也哭不出声,所有的声音都哽咽在喉间,脑海中如浮光掠影一般……   有他在离院半梦半醒时,狠狠咬她那口。   有他初次醒来时,他故作镇定的神色下藏着揣测,俯身将她压下,扣着她,掌心捂着她的嘴,紧张得看着她,像一只惊慌又谨慎的小兽。   也会想起他从宫中跪了两日出来,一直昏迷着,终于睁眼时,懵懵看她,她说什么他应什么,除了呆呆看着她,就是伸手环着她腰间入睡。   这是她的李裕啊……   那个会在年关时候,借着烟火亲她的李裕;会在元宵灯会时,同她一道描着花灯的李裕;那个怕冷,又同她抢不过被子,只会埋首在她颈后,伸手环着她入睡的奶狗;那个会耍无赖,抱着她,要听她唤声鱼宝宝的小奶狗。   —— 今日是我生辰。   —— 那第一个愿望,希望父皇龙体安康……   —— 小奶狗,你,一直不长大好不好?   温印指尖攥紧,心头却似被什么生生掐住一般难过着,好似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被从心底挖空,空荡荡的,像凉风倒灌入心底。   凉得难受。   也凉得眼泪从眼眶中夺眶而出。   李裕……   —— 温印,你要不要喜欢我看看?   —— 为什么要等我高出一个半头?   温印指尖掐进掌心里,因为,你不长大,就一直是我一个人的小奶狗……   李裕……   温印泪如雨下。   ***   李裕醒来的时候已是当日的黄昏前后,睁眼的时候,江之礼在一侧。   “殿下!”江之礼见他终于醒了。   “怀瑾。”李裕轻声,而后转眸环顾四周打量着。   江之礼会意应声,“殿下再歇会儿吧,大夫方才来看过了,殿下的身子从早前开始就未好全,要多休息。殿下宽心,眼下已经安稳了,殿下,我们已经同东山郡王在一处了。”   听到东山郡王几个字,李裕知晓安稳了。   江之礼又道,“殿下,从去年十月到眼下,将近半年时间,殿下终于安稳脱身了,也终于脱离李坦视线,从现在起,就是新的开始。”   江之礼眸间都是喜色。   但李裕却高兴不起来,明显有些压抑,也有些难受,轻嗯一声,而后道,“我要见东山郡王。”   “好。”江之礼应道,“宋将军刚到,东山郡王在和宋将军说话,我去请东山郡王。”   听到宋时遇,李裕又道,“那不必了,让他们先说会儿话。”   东山郡王一定有很多话要问宋时遇。   “好。”江之礼应声。   李裕目光空望着天花板,沉声问道,“安润呢 ?”   忽然听到李裕问起安润,江之礼目光微凝。   李裕转眸看他,“怀瑾,你如实同我说。”   已经是黄昏前后,当有的消息应当都有了,江之礼是认识安润的,早前在京中,就一直是安润同江之礼见面的。   所以李裕才会问起他。   江之礼一向心细,知晓他会问起。   见江之礼垂眸没有应声,李裕轻声道,“安润死了?”   江之礼这才看向他,没有应声,只是颔首。   李裕忽得没说话了。   早前的一幕,成了最后的一幕……   江之礼知晓他难过。   无论是早前在京中查探密道这样的机密之事,还是后来在定州,都一直是安润寸步不离跟着他。   殿下早就同安润熟络。   而他也听宋将军说起,如果不是安润替殿下挡了箭,殿下出不了定州城……   李裕颓然垂眸。   江之礼宽慰道,“殿下能从定州逃出,多大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李裕没有应声,良久,又问道,“温印呢?有温印的消息吗?”   江之礼知晓他会问,也如实道,“还没有,还在打听夫人的消息,眼下城中戒严,贸然打听不了。已经让人联系伍家树了,就看眼下定州城内有没有特殊之处,应当很快会有夫人的消息。”   “好。”李裕声音很轻,也带着疲惫,“怀瑾,我想自己待会儿。”   江之礼会意,“怀瑾告退。”   ……   等江之礼推开屋门,出了苑中,洛铭跃凑近,好奇问,“殿下了?”   这些人你,同太子最不熟悉的就是她,但同太子最熟悉的,应当是江之礼,她也只认识江之礼,所以只找江之礼打听。   江之礼驻足,温声道,“不太好。”   江之礼想了想,又道,“不是人不太好,是心情不好。”   洛铭跃诧异,“可是,殿下不都顺利逃出来了吗?也按照既定的,让李坦的人以为殿下假死了?”   洛铭跃不明白其中究竟。   江之礼轻声道,“殿下是逃出来了,但这一趟死了很多人,京中的禁军,还有这些时候一直跟着殿下的安润,还有夫人也困在定州城,殿下担心。”   洛铭跃眨了眨眼,没说话了。   江之礼看她。   洛铭跃双手背在身后,诧异道,“做什么?”   江之礼奈何,“洛铭跃,你好像头一次没怼我?”   洛铭跃好气好笑,“谁没事儿愿意怼你?再说了,大爷爷留给我的东西很重要,说了要等见到太子本人才能松口,若是太子本人不能来,说明时机还不成熟,这个时候把重要之物交出去,原本也不周全,我是听大爷爷的话,怎么就成特意怼你了?”   江之礼:“……”   江之礼继续听她强词夺理,“再说了,你是江家的人,你们江家藏得这么深,谁知道你什么角色?”   江之礼无语。   洛铭跃又道,“而且,你也不像什么好人?”   江之礼微恼,洛铭跃总有本事撬动他恼意,“那你告诉我,好人什么模样?”   洛铭跃凑近,“我这样的。”   江之礼:“……”   另一处,东山郡王同宋时遇在一道说话。   宋时遇正好说道,“就这样,鲁一直第一箭的时候,我将殿下扑了下去,让他有印象,而后让人断后,骚扰他视线。等他再追上的时候,已经让陈松带了殿下避开,而我同石原一处。石原的背影同殿下很像,这一趟来定州就是怕途中意外,所以带了石原一趟,鲁一直一直见我护着石原,石原也换了之前殿下的衣裳,所以背影近乎一模一样,再加上行军的位置一样,当时鲁一直也紧张,所以他认定了石原就是殿下。只可惜了石原,身中两箭,最后跳崖,让殿下假死脱身,来龙去脉就是如此。”   东山郡王叹道,“都是军中义士,小小年纪,不容易……”   宋时遇眸间微沉,“石原早前受过殿下恩惠,殿下平安,他坚信死得其所。”   东山郡王看他,“这次险象环生,如果没有宋将军和手下的禁军,殿下这一趟未必能全身而退,我代殿下谢过宋将军。”   东山郡王言罢,朝他拱手鞠躬。   宋时遇连忙伸手扶起,“东山郡王言重了,我等从军,原本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如果国将不国,那从军有何意义?我也纠结过,但也想通了,我愿带着禁军追随殿下,我知道我当做的。”   东山郡王捋了捋胡须,慢慢颔首。   一侧,陈松上前,“郡王,将军。”   宋时遇知晓是陈松有话要说,便朝东山郡王拱手,“郡王,末将先行告退。”   东山郡王点头。   宋时遇同陈松行至一处,又问起,“怎么样?”   陈松应道,“清点过了,三千多人伤亡还剩一千多,也按照将军说的,告诉大家殿下没了,愿意离开的离开,愿意留下留下。”   “然后呢?”宋时遇问起。   陈松叹道,“都留下了。”   宋时遇:“……”   宋时偶意外。   陈松笑道,“这不是好事吗?说明大家都信任将军,愿意追随将军,将军这是怎么了?”   宋时遇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早前总觉得京中禁军缺了骨气,一心想回边关驻军中,但突然觉得,无论是昨晚突围,还是今日愿意留下,禁军之中,从来不缺有骨气的将士。”   陈松笑道,“将军在,大家就愿意在,都愿意追随将军。这京中,其实不比边关安稳多少,甚至更危险,但只要知晓做得是对的,那即便马革裹尸也没什么好怕的。将军,我们都在,大可放手一搏。”   宋时遇拍拍他肩膀。   陈松朝他点头。   ……   宋时遇同陈松去了一处,江之礼便朝东山郡王迎了上来,“郡王。”   东山郡王朝他点头,“怀瑾,这一趟辛苦你了,从京中到定州,眼下殿下才能平安脱身。”   江之礼同东山郡王本就是忘年交,两人间说话也不似旁人,江之礼摇头,“所有的计量都没想到最后全乱了,但殿下能平安离开,就是万幸。眼下殿下手中有陛下的信物在,虽然途中波折,但旁人应当都信殿下没了,殿下是想让李坦同李恒先斗。李坦也好,李恒也好,手中若无凭借也走不到这步,于殿下而言,需要耐心看他们鹬蚌相争。”   东山郡王颔首,“殿下最后这一步走得精妙,也稳妥,见早前的颓势又掰了回来,殿下这一“死”,让一起回到了早前既定的轨道。这一路还在逃亡,殿下都能冷静处置,不仅沉稳,还有魄力。”   江之礼也感叹道,“我也没想到殿下能当机立断,将原本的颓势扭转回来。就是忽然感觉,殿下似是比早前突然沉稳魄力了很多……”   东山郡王笑道,“所以有磨砺不是坏事,从眼下起,才真正是开始,让他们斗,殿下这处静观其变。”   江之礼点头。   ***   定州城中,鲁一直折回,“公公。”   贵平看向他,“搜到了吗?”   方才鲁一直的副将告知,贵平其实心中存疑,连定州城废太子都逃出去了,而且早前分明一直穷追不舍,但是大半夜都没追上,却忽然中箭身亡了。   贵平是心中存疑。   副将说鲁一直带人去搜寻了,所以贵平一直耐心等着鲁一直回来。   鲁一直摇头,“茗山附近太险,搜了近处没搜到,但末将不会看错,末将这两箭射中,是不会有身患余地的,而且这么高的悬崖,摔下去也粉身碎骨,应当寻不到尸首,但一定不会活着。”   “确定吗?”贵平存疑。   鲁一直肯定,“不会,我那两箭是冲着取废太子性命去的,不会有意外。   鲁一直这么笃定,贵平没有再多问了。   思绪片刻,又朝鲁一直道,“定州城再呆下去没有什么意义了,尽快回京,你让禁军准备,明日晨间动身回京复命。”   “是。”鲁一直应声,又道,“公公不用担心,殿下早前交待过,如果废太子有问题就格杀勿论,眼下都伺机逃跑了,殿下不会怪罪的。”   贵平看了他一眼,继续道,“确实没想到陆冠安会纵火,然后废太子伺机逃走,最后连永安侯府二小姐都葬身火海,是要同殿下好好解释。”   鲁一直颔首。   贵平见他没异议,继续道,“你让人准备吧,我去见见伍家树,在离开定州前,我要想确认些事情再走。”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我尽力了,本来我还想写个剧情点的,但是实在不行了   这两天太累了   明天会早点更新的   大家等待娄长空上线!   这章也有周末红包,记得吐泡泡,明天中午12:00会一起发 第093章 没有你   “打听到了吗?”客栈中, 伍家树问起。   侍卫摇头,“还没打听到殿下的消息,但是二公子, 安润好像死了……”   伍家树愣住,“安润?\"   他昨日还见过安润, 一直跟在殿下身后,怎么会?   见伍家树迟疑, 侍卫继续应道,“昨晚在城门口突围的时候, 禁军原本应当是想活捉殿下的, 但后来城门忽然打开, 宋将军带了殿下冲出城门,禁军便放了箭。二公子也知晓,鲁一直箭法精准,如果不是安润替殿下挡下了这几箭,殿下恐怕不能平安出城,鲁一直那边的禁军应当有东宫的口谕,一旦殿下有异动, 就格杀勿论,所以……”   伍家树微怔,也忽然明白了。   鲁一直的箭法精准, 这次会让鲁一直来, 是东宫原本就生了警惕之心,一旦殿下这边稍许端倪,就会取殿下性命。   昨晚城中一片混乱, 安润能挡下鲁一直这几支箭, 一定是时刻都关注着殿下, 否则即便有心也来不及,也因为实在避不开,所以只能用血肉之躯挡下。   伍家树长叹。   尽管不愿意相信,但安润已经死了,昨晚定州城门口流的鲜血,何尝不是数以千计?   皇权的更替,惯来都是踩着刀剑,舔着血。   总会有人牺牲。   伍家树颓丧坐回案几前,伸手扶额。   安润死了,殿下的行踪也暴露了……   原本,就差那么一步,贵平当时遣鲁一直来得太快,如果只要晚上一刻钟,他都带殿下乘马车平安出城了!但庆幸的是,宋时遇倒戈。昨日如果不是宋时遇,后果不堪设想。   诸事都遇到一处了,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贵平这个人很不好对付,而且,比早前想象中的还要不好对付一些……   一侧,幕僚出声,“公子,既然殿下已经顺利出城,未免夜长梦多,殿下也应当尽快京中旁的世家子弟一道离开定州了。”   伍家树也回过神来,“对了,打听到温印的消息了吗?”   侍卫摇头,“暂时还没有,眼下城中都还在戒严,贸然打听怕走漏风声,但城中都在议论殿下的消息,所以反正不引人注目。”   伍家树会意。   幕僚再次开口,“二公子,二小姐的事还是暂时放下,公子的安危要紧。”   伍家树沉声道,“范叔,我答应了殿下,温印还留在城中,我尽量想办法带温印出城。”   幕僚轻叹,“恐怕不容易。”   幕僚话音刚落,又有旁的侍卫入内,“公子,城中守卫突然松了。”   城中忽然守卫松了?   不应当啊,除非……   伍家树心头忽然骇然,不对,殿下不是已经出城了吗,宋时遇也在,怎么会出意外了?   幕僚也一脸茫然。   伍家树快步行至窗前,稍微推开了窗户的缝隙往外看,果真见街上巡逻执勤的禁军在有序散开,是没有再戒严了。   是出事了,伍家树心底微沉……   幕僚也神色微变。   很快,等另一个侍从快步入了房中,“公子,出事了!打听到消息,禁军中已经有人证实,殿下在逃跑的途中被鲁一直的箭射中,当着宋将军和众人的面,坠崖了……”   “什么!”幕僚脸色陡然一变。   伍家树也面如死灰。   侍卫继续道,“消息没错,禁军和跟去的驻军都在说此事,殿下身中两箭,有一箭刺穿,是自己跳悬崖去的,跳崖之前还大笑了几声,都是不甘。”   伍家树和幕僚都僵住。   侍卫又道,“早前只是消息传回,刚才,是鲁一直鲁将军亲自回来了,在贵平公公面前亲自说起此事,所以眼下城中的禁军才撤销戒严,应当准备撤离定州城了。”   怎么会,伍家树悲从中来。   殿下明明都已经出城了……   伍家树伸手扶额,历经波折,都到了这一步。   伍家树伸手砸了杯盏。   幕僚看向他,沉声道,“公子,事已至此,公子恐怕要尽早离开,定州已成多事之地,公子久待无意,恐怕被贵平看出端倪。”   伍家树想起温印。   殿下已经没了,如果不把温印救出来……   幕僚看出他心思,“公子,殿下如果逃走,此事会波及二小姐及永安侯府,但殿下已经亡故,此事未必会波及开来,东宫还留着永安侯府有用,二小姐反倒安全,眼下,公子要尽快脱身。”   伍家树颔首,尚在思绪着,侍卫继续道,“公子,还听说了一件事,但这件事未必可信,也应一并告知公子一声,再做打算。”   “说。”伍家树此事亦无旁的心思。   侍卫应道,“属下打听到,陆冠安、余涛,邹鹤鸣和唐广招几人,都在昨晚没了。”   “什么?”伍家树惊住,幕僚也诧异。   昨晚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   “怎么回事?”伍家树紧张。   此事绝对不简单,如果不打听清楚,恐怕要生乱子。   侍卫应道,“打听到的消息是说,陆冠安想烧死殿下,所以在娄府纵火,殿下趁机逃走,正好遇到一直护送殿下来定州的宋时遇将军倒戈,然后护着殿下冲出了城中,但是……”   侍卫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尽快陆冠安也不清楚哪里不对,怎么就成了陆冠安想烧死殿下,但能有这样的传言,就不是空穴来风,一定有什么蛛丝马迹是他们不知道的。   眼下局势忽然演变成了眼下模样,伍家树既觉得失控,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短时间也不知晓应当怎么做,但是未欲言又止的后一句,让伍家树下意识觉得不安。   果真,侍卫继续道,“公子不是让打听永安侯府二小姐的事吗?”   话锋忽然转到温印这里,伍家树愣住,“同温印什么关系?”   侍卫躬身拱手,“打听到的消息是,陆冠安纵火,殿下趁乱逃出城中,但二小姐被困在府中,烧死了……”   伍家树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既听说李裕跳崖之后,再度陷入深渊冰窖当中。   温印烧死了……   伍家树似是一口气郁结在心头,殿下跳崖,温印烧死……   怎么会是这样?   伍家树彻底闭眼,他将事情搞砸了,彻底搞砸了。   伍家树颓丧跌坐在案几前,整个人如被雷击一般,一句话没说。   侍卫继续道,“听说贵平公公亲自去看过了,也让二小姐身边的婢女看过,是二小姐身上的首饰……”   陆冠安,余涛,邹鹤鸣,还有唐广招,伍家树就是闭着眼睛也猜出了。   伍家树又砸了另一盏茶盏。   幕僚让侍卫收起,这种时候,任何马虎都出不得,“二公子,想离开定州,再从长计议。”   伍家树颔首,“我知道了。”   幕僚也不便在屋中久留,先行一步。   伍家树又坐了些时候,调整了情绪,朝小厮道,“衣裳给我。”   小厮刚应声,就有侍卫入内,“二公子,贵平公公来了!”   伍家树怔住,“贵平?”   侍卫紧张点头,“是,是往这处来的,刚在掌柜处打听了二公子的消息,问起过二公子昨晚几时来的,眼下往房间这处来了。”   “衣裳给我,快!”伍家树唤了声。   小厮赶紧上前,侍卫也退到一处。   虽然伍家树不知道哪里露出了马脚,但贵平一定不会无缘无故来这里,如果是对昨晚宴席上的人例行问话,只会让人叫他去,不会亲自来。   贵平极其聪明,不好应付。   穿上衣裳,伍家树又朝口中灌了几口酒,然后趴回床榻上。   “二公子在?”贵平的身影在屋外响起。   侍卫应声,“在,应当还没醒。”   伍家树看了看一侧的小厮,小厮会意,伍家树扯着淡嗓子喊了声,“大清早的,谁啊!吵吵吵!让不让爷睡!”   屋外,贵平皱了皱眉头。   侍卫一脸尴尬,“公,公子,是贵平公公。”   贵平微微眯了眯眼。   果真,嗖得一声,屋门打开,伍家树嘻嘻哈哈笑道,“贵平公公,你怎么来了,哈哈哈哈。”   一面笑,一面掩上屋门。   伍家树身上酒气熏人,一看就是宿醉。   贵平礼貌笑了笑,“有话问二公子,不知方不方便去坐坐?”   “呃……”伍家树尴尬笑道,“方便,就是,有点……要不公公您想等等,我让人收拾收拾?”   贵平依旧是笑,“不用了,说两句话就走。”   “哦,好,公公不介意就行。”在京中诸多纨绔子弟中,伍家树一惯是酒懵子模样。   贵平入内,伍家树也跟上,确实一片狼藉,伍家树在一侧道,“我住不惯驿馆,去到何处都习惯了住客栈。”   贵平笑道,“我知道。”   这句我知道,伍家树听出了一语双关的意味。   但伍家树没显露,又笑了笑,“公公有话同我说?”   贵平也像忽然想起一般,一面探究看着伍家树,一面问道,“听说二公子昨晚一时兴起,想出城赏月?”   贵平一问,伍家树心中一怔,忽然知晓问题出在哪里了。   见伍家树明显怔忪模样,贵平尽收眼底,贵平的目光也好似见他看穿,但伍家树反应迅速看向一侧的小厮,“我,昨晚要去赏月?”   贵平没想到他是这种反应。   而小厮听他问起,尴尬应道,“是啊……二公子您喝多了非要去赏月,拦都拦不住,非要往城门去,禁军都戒严了……”   小厮一脸奈何表情。   伍家树眨了眨眼,粉饰太平朝贵平笑了笑,贵平也再次礼貌笑了笑,伍家树继续转头看向小厮,“你别乱说啊,我揍你啊!”   小厮也轻声叹道,“没乱说,还遇到鲁将军了,您还要托着鲁将军去赏月饮酒。”   伍家树一幅我想死了,但我并不记得的表情。   贵平没有打断,直至他尴尬转身,“喝,喝懵了……”   贵平低眉笑了笑,不紧不慢,温声道,“二公子,不会这么巧吧?”   “巧,巧什么?”伍家树标志性的一脸懵。   贵平走近,“昨晚废太子出城,刚好就那段时间,二公子要去赏月。”   伍家树顿时要哭了,不,是真的哭了出来,“公公,我真的喝懵了,我,我……我不应该去赏月的。”   贵平笑了笑。   伍家树嚎啕大哭。   贵平又道,“二公子别急,那放下赏月一事不说,听说二公子在打听娄府的事?”   伍家树脸色忽然间变了。   贵平笑道,“二公子应当不是刚醒吧?”   伍家树这次愣住,不没出声了,也一脸尴尬和窘迫笑了笑。   贵平继续凑近,“那二公子告诉我,你让人打听娄家的事情做什么?”   贵平脸上都是笑意,语气也平和,但就是让人心底发怵。   伍家树喉间轻轻咽了咽,在贵平的注视下,有些无从遁形,最后支吾道,“陆,陆冠安……”   听到陆冠安的名字,贵平眉头明显皱紧,“陆冠安怎么了?”   伍家树咬唇,沉声道,“我,我昨晚见陆冠安他们几人,鬼鬼祟祟,先后离开了醉月楼,我问去哪里,他们没告诉我。”   贵平继续,“那你打听娄家做什么?”   伍家树沉声道,“我是见,陆冠安他们几个去了娄家,所以……”   伍家树半真半假。   贵平问的每一句话都一针见血,伍家树心底捏了把汗。   贵平又问,“哦,那你还知道陆冠安什么事?”   伍家树喉间再度重重咽了咽,“我,我不知道了,我就是,唉!”   伍家树一声长叹飞,仿佛也不掩饰了,一脸苦大仇深,“我,我,唉!我也知道陆冠安他们几个会不怀好意,我就是,我就是,公公,我如实同您说吧,陆冠安前两日来找我,让我务必昨晚多敬您酒,说您平日你在宫中都请不到,这次是因为在定州,说特意提点我一声,让我多在公公面前露脸,公公是东宫跟前的红人,日后也好在京中多走动,我真就这么信了他,所以昨晚一直在敬公公的酒。但我敬着敬着,忽然发现陆冠安人不见了,后来发现不止陆冠安,还有余涛,邹鹤鸣,还有唐广招几个都不见了,我忽然意识到不对,唐广招做东,他怎么会不见,我忽然想起陆冠安前两日同我说的,让我找公公多敬酒,我才突然反应过来,我被陆冠安当了刀子使,但我都已经傻乎乎去敬酒了,如果真出什么事,我怎么办?所以我就让人赶紧去打听陆冠安下去,就,就打听到陆冠安,余涛他们几个都去了娄家……”   贵平继续,“然后呢?”   伍家树也没停顿,“然后我这不真喝懵了吗,稀里糊涂就说去赏月,我也不知道这一幕,今晨醒来,听说娄家昨晚遭了大火,我心中咯噔一声,怎么就这么巧合,刚好是陆冠安他们几个去的!娄家是百年老宅,在定州城这么久了都没走过这么大的水,怎么就偏巧这个时候失火,还烧了大半个府邸,我当时心中就慌了,连忙让人去打听!我怕此事脱不了干系!我……我,我就京中一纨绔,酒囊饭袋,平日就喜欢喝喝酒,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事儿,我爹要是知道,得用鞭子抽死我!我……公公,求您了,千万别让我爹知道,要是我爹知道我牵连其中,我真会被他抽死的!”   伍家树一脸欲哭无泪的模样,是真的害怕,也不似有假。   贵平还在探究看他。   伍家树更是一脸奈何,“至于废太子……我上哪儿知道他要跑,我要是没喝多,这定州城中都戒严了,我还往城门口处凑什么!我,这不找死吗!”   贵平微微敛目。   伍家树继续哀嚎,“我,我,我今晨起来害怕极了,所以让人悄悄打听娄府消息,公公,我真不是想多打听的,我,我我,我图什么!”   贵平没有出声。   一面看着伍家树的表情,一面在心中掂量着。   如果伍家树不是酒懵子,他就是精明到了极点……   他每一句都能恰到好处替自己推脱,但是没有破绽。贵平继续打量他,试图再从他的表情中多看出些旁的。   伍家树已经吓得打斗。   贵平上前,轻声道,“正好我同鲁将军明日回京,二公子同我一道吧,如果路上想起什么,就告诉我一声。”   伍家树懵懵点头,“好好好!公公不告诉我爹就行。”   贵平顿了顿,恰恰是伍家树这最后这句让他打消了心中的念头。   伍家树自始至终的纠结点都在伍大人是否知晓此事上,而不在这件事是否会将伍家带入深渊之中,伍家树脑子是简单的,他想的只有他自己……   贵平心中轻叹。   应当是他想多了,见伍家树想复杂了。   不过这一路回京还有时间,正好可以再看看。   贵平笑了笑,收起思绪,“二公子快起来,我不告诉伍大人,但二公子要答应我一件事。”   伍家树一脸如释重负,“公公说,不说一件事,十件,二十件,一百件都行。”   贵平再度笑道,“我想请二公子帮忙,在殿下跟前,把陆冠安让你灌我酒的话,再说一遍,一字不漏的再说一遍。”   他也要将事情全然推到陆冠安身上,伍家树是最好的人证。   伍家树懵住,“殿,殿下跟前?”   贵平凑近,“不怕,如实说就好,我们这一路可以好好商议。”   伍家树倏然‘会意\',“公公您说什么,我就说什么,一定一句话不乱说。”   贵平温和笑了笑。   ***   “余伯。”李裕见到东山郡王,撑手起身。   东山郡王上前,“殿下勿动,多躺会儿,老臣上前同殿下说话。”   李裕还是坚持撑手坐起,东山郡王唇畔微微勾了勾,上前扶他,温声道,“殿下慢些。”   李裕轻嗯一声,在床榻上靠着引枕坐起,神色还有些疲惫,但打起精神看向东山郡王,“余伯。”   东山郡王笑道,“殿下这趟能平安离开定州城,老臣心中松了口气,早前真不知道伍家是陛下的人。”   李裕叹道,“我也不知道,见到伍家树身边的人,我也花了不少时间才相信,但一趟伍家树掩人耳目去了,没来得及出城,但他昨晚见我的时候,怕有意外,告诉我,往南边,找汪将军。”   东山郡王颔首,“殿下拂晓这步棋走得精妙,让李坦和李恒鹬蚌相争,殿下先去汪云峰处,可徐徐图之。”   李裕点头,“伍家树同我说汪将军派了人接应,就在去南边的路上,他应当还要回京,不会同我们一道。”   李裕如是说。   但其实,他也记不清,记忆中有些混乱……   有时觉得是昨晚伍家树告诉他汪云峰的,有时又觉得不对,伍家树昨晚根本没来得及同他说汪云峰的事。   但两处记忆混合在一处,他有些分不清,到底是不是伍家树同他说的,忽然间,又有印象,就像……就像早前经历过一次一样,又像是梦里,但那次没有在城门口兵戎相见,他们顺利出了定州城,伍家树告诉了他汪云峰的事。   但不管怎样,他确信是汪云峰。   东山郡王也开口,“既然如此,就先往南边去,再从长计议。”   “好。”李裕应声。   脑海中迷迷糊糊的印象窜在一处,他也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正好此事江之礼入内,“殿下!”   明知他同东山郡王在一处,江之礼不会贸然,但看江之礼神色,分明惊慌失措。   “怎么了?”李裕问起。   江之礼眸间隐隐带着欲言又止。   “说吧。”李裕轻声。   江之礼看向他,艰难开口,“殿下,夫人她……”   李裕心底骤然一沉,“她怎么了?”   李裕指尖攥紧,江之礼这幅模样,让他心底忽然涌起不好预感,而且这种不好预感在心底疯狂生长,好像见他理智侵蚀殆尽,也恍然想到早前梦里的场景,整个人忽然脸色煞白,面如死灰,“温印怎么了?”   江之礼不敢看他,沉声道,“夫人,夫人她没了……”   李裕僵住,“不可能。”   李裕指尖关节掐得咯咯作响,忽然掀开被子想起身,但去哪里不知道,但他就是不信,他要回定州,温印不会……   不会!   李裕眸间通红,早前的淡然荡然无存,分明难受,压抑,找不到出路。   —— 我会自己小心的,你同安润先走,我同你会和。   —— 小奶狗,该长大了……   李裕忽然被从中来,全身上下止不住颤抖,“不会!她说了同我会和的!”   见他这幅模样,江之礼和东山郡王都顿了顿。   眼见他要下床榻,东山郡王拦住他,江之礼也如实道,“殿下,确认过了,夫人她……昨晚葬身火海了。”   东山郡王诧异看向江之礼。   李裕则全然僵住。   葬身火海……   忽然间,李裕似是想起什么一般,这个场景也极其熟悉,也是江之礼同东山郡王在一处的时候,江之礼告诉他“夫人昨晚葬身火海了”,一模一样,就像再来了一次。   李裕脑海中很软涌起数不清的场景,在难过和惊讶的双重冲击下,头痛欲裂。   “殿下!”   “殿下!”   东山郡王和江之礼都吓倒。   李裕脑海中的印象却没有停过。   先是江之礼告诉他,温印没了,而后是安润说他不信,他要回定州城找温印,然后安润再没回来过。   场景一转,又是娄府新宅,他看着娄长空屋中大都是写着温印字迹的书。   再是京中,宋时遇带人攻城,禁军厮杀在一处,硝烟四起。   这些场景,不知从何处而来,但充斥着他脑海,也根本不停息,就像经历过的统统在脑海中浮现一般真实。   一会儿是柏靳笑着看他,“你答应我什么条件,我要帮你?”   另一刻,又是上巳节时的曲水流觞,温印早前说过同他一道在定州过上巳节,多年后他途径定州的时候,一个人驻足很久。   他额间青筋暴起,铺天盖地的画面一幕幕袭来。   他拎剑走上天子殿堂,李坦笑着同他道,成王败寇,我不后悔。   再转眼,是他在离院,梅苑堆得雪人,“温印,我好想你……”   腊月年关,雪满长空,但是,没有你。   李裕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作者有话说:   终于按时啦!宝子们,我恢复了!手上的事情处理晚啦。   12:00和21:00每天更新两次,大家可以定时来啦!   另外,再预告下,马上《被白月光碰瓷》要开了,大家快快快快去收藏~   晚上见 第094章 手足   外阁间中燃着檀木香, 一圈一圈的香气从古铜色的香炉上盘旋而上,凝神静息。   李恒坐在屏风后的案几上,一面用手帕捂着口鼻, 轻轻咳嗽了两声,一面问道, “消息确切吗?”   邵安知与李恒对坐,李恒问起, 邵安知应道,“确切。”   李恒目光微微垂了垂, 应当是藏了喜色, 却又不怎么能打得起精神, 苍白的脸上没有太多血色,一看便是久病模样,同李裕有些许挂像的面容,却更成熟儒雅,久病缠身,便多了几分清瘦,温和里也带了些许拒人千里。   邵安知同他熟络, 业已习惯。   他没开口打断,邵安知便继续说,“月前, 废太子就死在定州了。当时定州城内的情况很混乱, 还遇到宋时遇倒戈,带着禁军打开城门,护着废太子出了定州城。原本这一趟应当能逃脱了, 但当时天色晦暗, 茗山一带又地形陡峭, 宋时遇和废太子对地形都不熟,所以被鲁一直率人撵上,鲁一直的箭法殿下应当听闻过,中了他两箭,据说一件还刺穿了胸膛,是没有生还可能了。”   李恒听得认真,但也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邵安知停下等他。   他摆手,示意邵安知继续。   邵安知便继续道,“废太子也知晓自己没有生还可能了,不甘心被擒受辱,就自己坠崖了。茗山陡峭,都是万丈生源,尸骨都不可能寻到,只能是粉身碎骨。我也遣人多方打听过了,不会错。废太子确确实实已经死了,这一点没有异议。贵平和鲁一直在月前也已经启程回京,这次的事情闹得有些大,不止陆冠安,就连余家,邹家和唐家都牵涉其中,在东宫手中就是一个烫手山芋。但比起这些来,废太子都有逃走的可能了,东宫还是会倾向于杀了废太子。”   邵安知说完,目光看向李恒,“殿下,终于到今日了。”   李恒放下早前遮住嘴角的手帕,轻声道,“我是没想到,李裕最后落得这样的境地,身中两箭,被迫跳崖。”   邵安知也看不清他眸间神色。   许是久病习惯了,眼神中早就习惯带了晦暗之色,说到方才最后那句时,整个人都带了些阴郁,同平日里温和的模样判若两人。   邵安知同他多年故交,知晓他其实对废太子这个弟弟并不厌恶。   邵安知继续道,“殿下手中有陆平允的把柄,早前陆平允两面三刀的证据,也握在殿下手中,殿下杀了陆秋实,陆平允当即就听话了,只是陆平允此人小心思多,知晓游走在两方,容易翻船,所以想到同唐家结亲。唐家同殿下母亲沾亲,他是借此示好,也告诉殿下,殿下的事,他会办。但这样的人留着也是祸患。”   李恒端起水杯,轻抿一口,淡声道,“我不用他,他是不是祸患都没关系,只要他还有用处,就物尽其用。他要是想反过来咬上我一口,我会拔了他的牙齿,让他无处立身,他是小心思多,但也输在小心思太多。”   邵安知又道,“他能想到利用陆家和唐家结亲之事,趁陆冠安送陆江月去定州成亲的时机,让陆冠安去做这些事,算无所不用其极。他原本想不知不知觉行事,然后嫁祸给东宫,没想到废太子会趁乱逃跑,反倒悲壮跳崖,这对殿下是好事。废太子死得越悲壮,朝中越容易引起悲愤和共鸣,好端端的天子骄子,走投无路到了这种份上,旁人会如何想?陆冠安歪打正着,反倒比我们早前计量得要好,只是有一条,原本想借此事激化东宫和永安侯府的矛盾,眼下看有些难了,如果贵平咬死了是陆冠安放火,此事都赖到陆冠安头上,永安侯未必会同东宫翻脸。”   “不见得。”李恒说完,又用手帕捂着嘴角轻咳两声。   邵安知担忧,“殿下这些日子咳得更厉害了……”   李恒摇头,“事情没落定,心中一直惦记着,老毛病,等定下就好了。”   李恒说完,又轻抿了一口杯中的水,而后放下水杯,继续说道,“载言(邵安知字),原本永安侯就疼温印这个女儿,早前李坦拿温印试探永安侯,已经踩在永安侯的底线上。永安侯没发作,是因为温兆才死,尸骨未寒,永安侯府还有两个幼子,是永安侯顾全大局,却并非是永安侯咽得下这口气。”   许是说话说多了,李恒又咳嗽了两声,而后才继续,“你不知道,原本永安侯就喜欢废太子,但他不想把女儿送入宫中,却不代表他不喜欢这个女婿。永安侯府羽翼足够,只要永安侯想,只是时日问题,等到时机成熟,寻个机会让废太子流放,远离京中,也未尝不是永安侯所想。但偏偏出了这样的事,你是太小看一个做父亲的底线了,更何况是永安侯……”   李恒指尖轻叩桌沿,“不管陆冠安是不是受东宫指使的,都不重要,只要陆冠安做了,就要有人负责,永安侯府是百年世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要惹得永安侯鱼死网破,再有赵国公的事情在先,朝中恐怕会群情激奋,李坦收不了场。而且,贵平也在,李坦百口莫辩,洗不清的。载言,你我要做的,就是推波助澜,将李裕被逼悲壮跳崖,说成是李坦早有预谋,特意让李裕去的定州,为的就是在路上杀了他。陆家是李坦的人,鲁一直也是李坦的人,贵平更是,李裕不想死也只能死,李坦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等下月,国中谣言四起,就让人写檄文痛斥李坦罪行,你我揭竿起义……”   邵安知看向他,“殿下,终于到这一步了。”   李恒握拳轻咳,“是啊,我都怕时间不多了……”   言辞间,屋外的声音响起,“小殿下,您慢些,别摔了,殿下在同邵大人一处说话呢~”   邵安知看向李恒,“小殿下来了。”   李恒也笑了笑。   两人收起话题。   邵安知知晓,在小殿下面前,殿下是不会谈及旁的事情的。   “爹爹~”小丁卯入内。   小丁卯只有三四岁上下年纪,正是最讨人喜欢的时候,粉雕玉琢,可爱至极。   “邵安知见过小殿下。”邵安知恭敬拱手。   小丁卯笑道,“邵叔叔!”   邵安知也笑,“殿下不能这么叫,唤臣下名字就好。”   小丁卯点头,“邵叔叔!”   邵安知和李恒都笑开,李恒朝他道,“你就由得他去吧,他喜欢叫你邵叔叔。”   李恒都开口,邵安知只得作罢。   “你去忙吧。”李恒吩咐一声。   邵安知拱手离开。   转眼,屋中就剩了小丁卯和李恒两人。   “爹爹,你又咳嗽了。”李恒抱起小丁卯,小丁卯看他。   李恒温和道,“爹没事。”   小丁卯眨了眨眼。   “怎么了?”李恒问起。   小丁卯如实道,“昨晚做梦,我梦到我养的小兔子了,我想回家了,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呀?”   李恒温声,“再隔一些时候,爹爹带你回家。”   小丁卯笑道,“我都想三叔了!”   听到他提李裕,李恒愣住,轻声问,“怎么了?”   小丁卯道,“三叔很忙,也会抽空陪我往,还会和我一起吃糖葫芦,还会陪我抓鱼,我就是好想三叔……”   李恒明月光微微怔了怔,没继续小丁卯的话题,而是换了话题道,“丁卯,从今日起,不要再叫丁卯了。”   小丁卯睁圆了眼睛,“为什么?可是小丁卯就是小丁卯啊~”   李恒耐性道,“叫你的名字,李冕。”   加冕的冕。   小丁卯还小,不明白得看向他,“李冕?”   李恒伸手弯了弯他耳发,轻声道,“嗯,李冕,冕儿,早前爹不争的,爹给你争。”   李冕听不懂,“争什么?”   李恒笑道,“争爹这辈子没有的,但你会有。”   李冕又眨了眨眼睛,忽然道,“爹爹~”   “怎么了?”李恒温和笑了笑。   李冕搂着他的脖子,亲昵蹭上,“我不要爹爹争。”   “为什么?”李恒问起,他知晓,丁卯连争是什么都不明白。   李冕嘟嘴,“我不想爹爹辛苦,爹爹的一直病着,我想爹爹的病早些好,我一直同爹爹一处。”   每次李恒大病一场的时候,李冕都看不到他。   李恒眸间触动,但不能同他说起他的病永远不会好,李恒柔声道,“冕儿,你总有一日会长大,爹爹不会时时刻刻都同你一处,所以爹爹都要给你安排好,这样爹爹日后不在,也安心。”   李恒抱他上床榻,“睡吧,爹爹陪你午睡。”   小孩子哪里懂这些?   听到李恒要同他一道午睡,李冕就见早前的事忘到了脑后,赶紧闭眼睛。   李恒俯身吻了吻他额头,“睡吧。”   李冕轻嗯一声。   李恒看着他,也伸手替他轻轻拍了拍。   早前没有你,爹什么都不要。   但有了你,爹就要给你争。   即便有一天爹不在,你也不用像爹一样。   李恒转头轻咳两声。   你要比爹好。   ……   良久,等小丁卯睡了,李恒目光才落在一处出神,想起早前的事来。   “大哥!”李裕到了他府邸。   “太子怎么来了?”他问起。   李裕笑道,“我来看小丁卯啊~”   “小丁卯~”李裕半蹲在丁卯跟前。   “三叔!”丁卯伸手要他抱。   李裕俯身抱起,“我带了糖葫芦,要不要一起吃?”   “好!”丁卯欢喜。   “不能吃那么多糖,一人一半!”李裕叮嘱。   小丁卯朝他道,“爹爹,我和三叔一人一半,不吃那么多糖~”   李恒温和一笑,朝他颔首。   丁卯在一处吃糖葫芦去了,李恒问起,“太子这么忙,还特意来这里。”   李裕笑道,“正好路过,想起丁卯就来了。”   李恒也看着乖巧吃着糖葫芦的丁卯笑起来。   李裕才又看他,“其实我也想大哥了,大哥早前病了,好久没见到大哥,我想大哥了。”   他看了看李裕,握拳轻咳了几声,眸间都是笑意。   “大哥好些了吗?”李裕担心。   他一语带过,“就这样,不说这些了,今日忙吗?留下来一起用晚饭吧。”   李裕颔首,“好啊,银耳莲子羹。”   小丁卯放下糖葫芦,“我也要!”   李裕抱起他,“又同我抢~”   小丁卯搂着李裕脖子“咯咯”笑起来,“我要三叔背~”   “上来!”李裕蹲下。   小丁卯哈哈笑着扑上去,李裕险些摔了去……   到眼下,李恒耳边还是两人的笑声。   李恒忍不住接连咳嗽,这次一直咳嗽,咳嗽了许久,最后只能起身,离丁卯远些。   等这一阵急咳完,李恒放下手帕,才见手帕上的丝丝血迹。   李恒微微皱眉,他没多少时间了……   想起李裕早前同丁卯在一处时哈哈哈大笑的模样,李恒心底似是被什么刺痛一般,但很快,又敛了眸间微怔。   生在帝王家,哪有什么手足之情……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我是不是终于恢复正常更新了~还是提前到20:00吧,不然越来越晚,鞭策下   明天见!   ——————   跳订的宝子们别错过上一章,不然会忽略很重要的信息 第095章 螳臂当车   从定州离开的半月内, 李裕一直往南边走,果真在高成外与等候的汪云峰碰头。   汪云峰是长风东南方向,南洲驻军的驻军统帅。   定州之前发生的事情, 汪云峰也听说了。但定州同高成有段距离,而且早前他同伍老大人约定好的就是要在这里等上一月, 所以即便中途听说太子意外,汪云峰也没有离开。   原本太子就是要假死脱身的, 虚虚实实,他分不清, 旁人也分不清, 再加上伍家树又被拖住, 同贵平一道回京,没办法送消息,汪云峰也沉得住气。   二月底,三月初,汪云峰等到了李裕。   “殿下!”汪云峰快步迎上,“末将见过殿下,末将奉陛下之命, 保护太子安全,合适时机送太子回京,期间南洲驻军上下, 任凭太子调遣。”   李裕伸手扶起他, “汪将军请起,日后,还多有劳烦汪将军!”   “陛下嘱咐过, 见殿下如见天子, 南洲驻军皆听令殿下。”汪云峰再度拱手。   不远处, 宋时遇和江之礼,洛铭跃心中的一块沉石才放下。   东山郡王中途见过殿下就离开了,此事慎重,东山郡王不能离开太久,惹人怀疑,也替殿下私下奔走,各行其事,而眼下,他们终于同汪云峰汪将军汇合了,也算是真正安稳了。   高成这晚,李裕同汪云峰聊了彻夜。   从朝中局势,到边关形势,再到各处的驻军安排,以及人手调动,汪云峰都很清楚。汪云峰事无巨细,近乎将李裕这大半年来,对朝中,国中,军中的空缺都悉数补上了。   李裕大都听着,一直是汪云峰在说。   因为这一幕,李裕大都记得。   汪云峰在说的时候,李裕一面听着,一面思绪着,并没听进去太多。   因为汪云峰说的,他其实大都知晓了。   途中这大半月的时间,李裕已经慢慢捋清楚了,他脑海中应当是有两种记忆,有重合的,也有不同的。   重合的,就好像他经历过两次,大同小异,就如同一样的场合,江之礼会给他夹桃片糕或是夹栗子糕的区别,其实并不大。   但不同的,几乎都是从在定州时,娄家那场大火开始有了分支。   两条记忆里,有一条记忆是近乎完整的,那条记忆应当一直延续到了阿茵死后好几年,那时他已经登基,也去南巡。   另一条,就是眼下……   每一日都是新的,但大抵,都还在既定的轨道上,只是有些事情的轨迹发生了改变。   而他一直在想的一件事,不管早前那处生出的记忆,他是做梦也好,或是真的真实经历过也好,他的心境已经不一样了。   因为在早前的记忆里,长风这场内乱持续了六七年,劳民伤财,百姓积怨,真同东山郡王说的一样,东陵趁机鲸吞桑食长风东边的国土,但李坦和李恒各有心思,也都放任未管,最后去守国土的,是宋时遇……   他要夺回皇位很难,因为内忧外患。   后来是柏靳施压,才让东陵在边关缓和下来。   他也同柏靳达成了交易,才换来了东边的平衡……   这些记忆里的东西对他来说,很清晰,也历历在目,就似才发生过的事情,但又恍若隔世,有待考证。   而这次与汪云峰照面,同汪云峰彻夜长谈,对他来说有更不同寻常的意义。他确认了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早前的记忆不是梦,即便是梦,也都是梦到过真实存在和经历过的事情。   所以他其实很清楚后面事情的轨迹,李恒会以他的死大作文章,也会同李坦开始斗。   这一切都一样,但又仿佛不一样了……   等拂晓时回到屋中,李裕没有歇下,而是拿起笔,在纸张上梳理记忆中的时间点。   如果他早前都已经经历过,也历历在目,那他最应当做的,就是如何将长风内乱这五六年时间缩短至两年,甚至一年,将这场内乱给长风带来的损伤尽量降到最低。因为很多事情还没有发生,或者说即将发生,他都有时间,也有回旋的余地可以占得先机。而且他也清楚朝中和军中哪些人在左右摇摆不定,哪些人在静观其变,哪些人是墙头草,甚至知晓东陵什么时候会开始骚扰长风边界……   他只要梳理出关键的时间点,就可以在赶在合适的时间做对的事,避免走过的弯路,尽早结束内乱。   这些,他应当都能改变。   但他改变不了的,是温印已经死了。   就同早前记忆中的一样,他什么都做不了……   李裕攥紧指尖。   ……   “殿下还没歇着?”江之礼见他回了屋中,屋中的的灯盏还是亮着的。   江之礼知晓他昨日同汪将军夜谈了一宿,这个时候应当困了,而且,大夫有何叮嘱过他要多将养,将早前的都养回来,这样通宵达旦之后,又伏案提笔,对身子并无益处。   而李裕正在奋笔疾书,听到江之礼的声音,抬眸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我忽然想到些事,怕忘了,不必管我,我这两三个时辰不见人,替我说一声。”   江之礼:“……”   江之礼愣住,而后拱手应是。   李裕是想一鼓作大致写出来,日后再慢慢丰富,所以不想中断,也不想旁人打断。   江之礼退了出去。   眼下拂晓才过,他是担心殿下这处才特意来看看的,他离开苑中折回时,正好在途中碰上洛铭跃。   洛铭跃惯来起得早,眼下天才亮,他在自己苑中练八段锦。   “江之礼!”   江之礼原本不想招呼他的,但洛铭跃看见他了,江之礼只得驻足,“这么早?”   “你这幅是什么模样啊?”洛铭跃停下手中的八段锦上前,江之礼微微拢眉,“我什么模样?”   洛铭跃双手环臂,仔细打量了他,一面伸手,一面浮夸道,“眉头拢紧,双目无关,一幅苦大仇深的模样。”   江之礼:“……”   江之礼听完便走。   “喂喂喂!”洛铭跃追上,“干嘛了,话都没说完。”   江之礼瞪他,“我不苦大仇深吗?苦大仇深还说什么话?”   洛铭跃:“……”   洛铭跃继续跟着他,“逗你玩呢!真小气!”   江之礼看他。   洛铭跃道,“我是见你从殿下那处出来,所以问问,听说昨晚殿下同汪将军夜谈了一宿,你眼下这幅表情,不是殿下真有什么事吧?”   说到李裕这处,江之礼真的驻足。   从定州离开,洛铭跃便一直跟着李裕,洛老大人没了,洛铭跃是洛家唯一的后人,日后也会是殿下身边的人。虽然认识这么久了,江之礼同他还是有些不对付,但却信赖。   洛铭跃忽然提起殿下,江之礼想他跟着殿下也有一段时间了,兴许能察觉些许不同。   江之礼看他,“洛铭跃,你觉不觉得……”   “嗯?”洛铭跃瞪大眼睛看他。   江之礼轻声道,“我就是近来感觉越发明显,殿下有些奇奇怪怪的,怎么说……就是,殿下还是殿下,虽然殿下以往也沉稳,但眼下的殿下明显比早前沉稳,睿智了很多,就像……”   江之礼在脑海中寻找着何时的词汇,忽然找到,“就像看到几年后的殿下。”   洛铭跃刚才还认真听着,听到这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表情古怪了下来,“你魔怔了吧,亏我还这么认真听你说……”   江之礼:“……”   江之礼恼火看他,他是认真同他说的。   “好好说话会吗?”江之礼无语。   洛铭跃见他一脸郑重其事的表情,洛铭跃配合摊了摊手,做口型道,“江之礼,你魔怔了。”   江之礼彻底无语,没有再理他,而是去寻东山郡王。   洛铭跃在身后笑不可抑。   ……   屋中,李裕继续伏案捋着时间线。   他其实最不想回忆的就是在娄府的最后一日,但所有的事情都必须从娄府失火那一日开始。   两条线分别下来,一条,是他没有折回去寻温印的;另一条,是他折回去寻温印之后的。   李裕的手轻轻打着颤。   两条线梳理下来,他好似再经历了两次,如何失去温印的……   如果是年少的时候他未必能承受的住,但经历过六七年的记忆之后,他已经不是早前的少年心性。   眼下是定州事发后的半月他都已对比写完,紧接着是事后一月……   写到时候一月的时候,李裕笔尖微顿。   这个时候生了一件事,岳父……   是岳父和陆平允。   ***   东宫殿中,鲁一直如实说完,“殿下,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如果当时不射杀废太子,废太子就会经由茗山逃走,后患无穷,所以末将当时射杀了废太子,也断了他后路。”   李坦眉头微皱,没有多沉重,也并不显得轻松。   李裕的事,他早前就已经听说了,眼下不过是听鲁一直详细说起当时的情况,他心中要有自己的判断。   他当时不在,他只有从贵平和鲁一直口中了解详情。   贵平不说了,他自然信任。   鲁一直也是他的心腹,很早之前就跟着他。早前李裕要去定州,他原本是想让鲁一直跟去的,但他当时有更重要的事情让鲁一直去做,所以最后才让宋时遇去。   宋时遇正直,而且不涉党.派之争,也不在朝中站队,这也是他会让宋时遇盯着李裕的原因,但没想到偏偏就是这个宋时遇!   换了旁人,兴许会睁一只闭一只眼,宋时遇倒好,直接倒戈,还亲自护送李裕出城!   他也没想到会看走眼。   宋时遇不应当是这样的人,但他不知道李裕给宋时遇说了什么洗脑……   第一时间收到贵平的消息,他就知晓肯定有人在背后指使,朝中很快就会都知晓此事,既而生事,但他没想到背后的人是李恒!   是,他一直就看不上李恒!   李恒虽然挂着皇长子的名,但无论是他母亲的出生,父皇对他的重视,还是他表现出来的天资,李恒都远远到不了威胁的程度。而且李恒一直身子不好,都是靠药吊着,过一年是一年,所以他根本就没往李恒这处想过。   李恒争?   他争什么?拿什么争!   但眼下随着李裕的死,所有的事情渐渐浮出水面,李恒开始打着讨逆的旗号,自诩为正义之师,到处煽动情绪。   不仅是朝中,还有军中,还有百姓中,再加上早前东边灾荒留下的隐患,忽然之间,李恒就被拥护,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他还真是小看了李恒。   平日里,都入不了眼睛的一个病秧子,到让他在背后偷偷动作,站了先机。   等鲁一直说完,李坦收回思绪,“孤知道了,下去吧,孤心中有分寸。”   等鲁一直离开,李坦才看向贵平,“把这趟定州的详情一字不漏说给我听,要事无巨细。”   “是。”贵平拱手。   李坦也耐心听完。   贵平真正到定州的时间并不长,既是短短几日内发生的事情,他自然也觉得有蹊跷之处,最后,李坦还见了伍家树。   伍家树战战兢兢说完,他也凛声试探过,伍家树当即就跪在殿中,也吓破了胆,但伍家树说的话没有破绽……   等伍家树离开殿中,殿中只剩了他与贵平,李坦才沉声道,“陆冠安这条咬人的狗。”   李坦眸间掠过一丝狠厉。   贵平看着他,但没有出声。   李坦继续道,“陆冠安行事,同陆平允脱不了关系,他早前已经着急在孤跟前撇清   关系,说生了一个不孝子。眼下李裕的死还在风口浪尖上,李恒用此事大做文章,孤先没动他,让他去猜,猜多了心里没底,狐狸尾巴才会漏出来。”   李坦看向贵平,“你怎么看?”   贵平平静道,“殿下,早前陆秋实的死,我就觉得有蹊跷,陆秋实死后,陆平允就着急同唐家定亲,结亲,还安排了陆冠安去送亲。如果这次没有东窗事发,陆冠安真的悄无声息在娄家放了一把火烧死了废太子,李恒还是可以像眼下一样,借着殿下背后烧死废太子一事做文章,朝中的局势同眼下没什么不同,但国公府却可以安然置身事外,不会被怀疑,恐怕,陆平允早就生了旁的心思,所以特意安排了陆冠安去做事,但是没想到废太子会趁机逃走,演变到了眼下的局势……”   李坦阴沉道,“陆平允原本就是个两面三刀的人,没什么可信,但我还是小看了他和李恒,小看他们……”   贵平继续道,“殿下还记得赵国公的死吗?”   李坦目光微滞。   他当然记得,赵国公的死就似一根刺扎在他心底。   李坦轻嗯一声。   贵平继续道,“当时茂竹打着让赵小姐劝说赵国公的旗号让赵小姐去了大理寺,我当时怕出事,就交待人看紧赵国公,但后来交待的禁军侍卫被换掉了,也刚好就是这段交接班的空隙,赵国公自缢……”   李坦颔首,“孤记得,当时你和茂竹还在孤跟前闹过一场,最后是你多心了。”   贵平又道,“殿下,当时茂竹是有说辞,我也没多想,但眼下看,其实太巧合了,如果他真的只是想应付我设了这么一个局,万一我当时没在殿下跟前提,他画这么多功夫,岂不是白费了?茂竹为人殿下应当清楚,急功近利,不像是会深思熟虑的人,但唯独这件事上,他做得天衣无缝。眼下出了废太子的事,再回过头来一想,处处不对。茂竹当时去离院就想逼废太子,见事情闹大;后来又有国公爷的事,也将殿下推到风口浪尖;再有早前废太子坠崖,一步一步,层层递进,眼下无论是朝中,军中,还是国中百姓,都在背后对殿下有非议,而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李恒……”   李坦皱眉,“你是说,茂竹和陆平允都是李恒的人。”   贵平继续道,“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做了一样的事,都对李恒有益的事。而无论是陆平允还是茂竹,都有一个特点,两面三刀,急功近利的人,那为何他们不会既帮殿下,又同李恒有利益在?”   李坦指尖轻叩桌沿。   确实,无论是陆平允还是茂竹,都在他这里拿到了想要的,但一个已经位至国公,在他这处,是不会再给陆平允往上的机会;另一个,已经做到贵平之下,也很清楚,替代不了贵平的位置。   所以都还有所求。   李坦轻哂,“外祖父让我善待阮家,阮家同陆平允的妻弟结了亲,所以同陆平允绑在了一处。如今陆平允也好,阮家也好,从中好处捞够了,胆子也越发大了。东边的事情还没消停,孤还等着同阮家秋后算账,如今又来一个陆平允。我是小看李恒了,以为他就是个病秧子,根本就没管过他,反倒让他兴风作浪,那就让他兴风作浪几日,他这一辈子,还没这么快活过。父皇和李裕,我都能拉下水,更何况他,不自量力,螳臂当车……”   贵平低头。   李坦再欲开口,殿下有内侍官匆匆入内,“殿下!”   “殿下尚在,什么事情这么慌慌张张的?”贵平厉声。   内侍官应道,“殿下,永安侯去了国公府,闹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原本该写到阿茵的,这边暴雨预警,我要出去接下神兽回家   晚上见 第096章 娄长空   “温, 温宁缺你做什么!”国公府内,护卫护着陆平允,陆平允提心吊胆。   明显永安侯府的侍卫同国公府的护卫不同。   陆平允做陆国公之前, 只是工部尚书,陆家也只是接管了半个岳家, 而岳家那时候早就衰落了,否则也轮不到陆家屯兵。瘦死的骆驼比比马大, 就算如今陆平允做了陆国公,也同永安侯府的家底比不了。   永安侯府这样的世家, 怎么会少厉害的侍卫。譬如这趟同温印一道去定州的侍卫, 就各个是百里挑一的好手, 否则在李恒安排第一次刺杀那回,禁军都被全部调开,但几个侍卫却同几十个禁军周旋到宋时遇赶来的时候。   眼下,国公府的护卫节节败退,只能护着陆平允一点点往后;但护卫护着陆平允往后的时候,永安侯府的侍卫却在往前。   陆平允明显感觉到了永安侯是想置他于死地。   “温宁缺!”陆平允咬牙切齿。   但永安侯没有应声。   陆平允不得不被逼到苑中死角处。   陆平允终于忍不住开口,“温宁缺, 这里是天子脚下,东宫还在,你这是反了不成?”   退无可退, 陆平允便也顾不得旁的, 只能撕破脸。   永安侯沉声道,“你儿子纵火烧了娄家,我女儿死在火里, 我找你麻烦怎么了?”   “我……我儿子也死了!”这个时候的陆平允只能理直气壮, 否则就会理亏, 理亏就只能任人宰割,还没有还手余地。   陆平允只能硬着头皮。   永安侯冷冷道,“那是他该死。”   “你!”就算陆平允再如何,听到永安侯口中这句,也忍不住额间青筋跳起,眸间尽显恼意。   永安侯继续,“你没授意,他敢做这些吗?”   陆平允徒然语塞。   见永安侯还在上前,陆平允咬牙,“我怎么知道!他就是个逆子!他在京中闯了多少祸事,你难道没听过!永安侯,大家同朝为官,不看僧面……”   陆平允话音未落,永安侯已经从一侧的侍卫手中拔出佩刀,手起刀落,若不是陆平允拉了一侧的护卫挡刀子,方才被砍死的人就已经是他了。   “啊!啊!啊!”陆平允尖叫。   周围的护卫赶紧挡在他跟前,同早前佯装的沉稳淡定相比,此时的陆平允才是毫无隐藏的,吓得瘫倒在地,双腿都在打斗的陆平允,“你你你你!温宁缺,天子脚下,你私闯我国公府,还行凶,你你你你,你还有没有没有王法……”   陆平允唇齿间都在打颤。   永安侯淡声,“在我眼里,你这处还算不上国公府。”   “温宁缺,你不要太过分了!”陆平允又怕又恼。   永安侯目光微凛,“你儿子纵火,烧死了我女儿,你哪只眼睛看着我过分!如果陆冠安今日在京中,我会让他死得很难看!”   “温宁缺你这是公然……”陆平允话音未落,苑外密集的脚步声传来,有护卫上前,“殿下来了!”   陆平允顿时不说了,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在苑落墙角处哭喊道,“殿下!殿下救命!永安侯要杀我!”   整个苑中都是陆平允的哭喊声,李坦就算第一眼没在人群中看到陆平允在何处,也能从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辨别他的位置!   但李坦一眼看到的是永安侯的背影。   永安侯府的侍卫已经将陆平允和国公府的护卫逼到了苑落的死角,而且苑中已经见了血,从眼下的情形来看,他再来迟一步,陆平允今日可能都会交待在这里。   李坦沉声,“永安侯。”   永安侯没有转身,也没有应声。   李坦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但见对方一直没转身,李坦只能继续看向永安侯,“这里是京中。”   苑中都听得处东宫的言外之意,说的是这里是京中,实则是他都已经在这里了,永安侯如果还继续就是……   贵平也看向永安侯。   贵平没出声,但也怕永安侯会东宫对上。   永安侯宠女儿,京中皆知,但温印没死,永安侯应当知道了才对。   贵平眉头微拢,难道是温印没有告诉永安侯,还是,永安侯咽不下这口气,又或者,永安侯是在做戏,不让旁人看出端倪?   一瞬的功夫,贵平脑海里浮现出了多种猜测。   温印应当不会提及他,所以贵平也不会开口惹祸上身。   但眼见着东宫都已经亲至,但永安侯都未转身,陆平允一急,笃定了东宫在,永安侯不敢造次,陆平允火上浇油,“温宁缺,殿下还在这里,你这是要造反吗?”   贵平眉头微皱,果真,陆平允没说这句的时候尚好,陆平允开口,永安侯竟然上前,直接捅了陆平允一刀子。   陆平允半是吃痛,半是受了惊吓,伴随着鲜血涌入,尖叫着。   周遭都愣住!   也都没想到永安侯真会当着东宫的面,捅,捅了陆国公一刀子……   陆平允的尖叫声中,永安侯拔出刀子,顺手扔在一侧。   陆平允继续捂着伤口尖叫,伤口血流不止,看起来有些狰狞恐怖,但会些功夫的侍卫都看得出,这一刀子是冲着出气去的。   如果真冲着取陆国公性命去的,他眼下哪里还有力气尖叫这么久……   但众目睽睽之下,这一幕已经足够惊心动魄,尤其是永安侯这是当着东宫的面,方才也没转头搭理东宫,眼下将佩刀一扔,转身出了苑中,连看都没看李坦一样。   李坦的脸色有些挂不住。   贵平看向李坦,怕李坦当场和永安侯翻脸,但李坦没有……   永安侯带了侍卫离开,东宫没有阻拦,旁人更不敢阻拦。   眼见永安侯府的侍卫离开,苑中忽然空旷了下来,才见浑身是血,一直在尖叫的都陆平允。   李坦厌恶看了一眼,淡声朝贵平道,“让太医来。”   贵平拱手,“是。”   李坦轻声叮嘱了句,“李恒的事,他要么交待清楚,要么就这么耗着……”   贵平会意。   眼见东宫离开,陆平允挣扎着想起身,“救命,殿下救命,救命殿下!”   李坦漫不经心道,“贵平在,陆国公找贵平就是,朝中有事要忙,就这样吧。”   李坦转身。   陆平允愣住,“殿下!殿下!”   李坦驻足,又转身看他,这次请吃率道,“陆平允,我答应过你,不动你,你让陆冠安的事,我睁一只闭一只眼,没同你计较,你想清楚有什么要同孤说的……”   陆平允僵住。   李坦看了看贵平,贵平拱手。   眼见禁军随了李坦一道离开,陆平允惊恐,“贵平公公,我说,我什么都同殿下说!”   陆平允也失血过多,眼下只想活命。   贵平朝一侧吩咐道,“叫太医来。”   内侍官应声。   陆平允心中才松了口气,不会死不会死!   贵平看向他,嘴角微微勾起,“国公爷别怕,国公爷,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陆平允好容易缓了一口气,连忙点头。   但忽然,不对,贵平的表情和语气都有些奇怪。   果真,他再惊疑不定看向贵平的时候,贵平仍然笑着看向他,凑近问道,“国公爷是不是认不得我了?”   陆平允瞳孔微缩。   他是在脑海里拼命搜寻贵平的印象,但实在想不起来,也真的没什么印象,但贵平的话分明让人慎得慌,尤其是,眼下这样的时候……   陆平允唇色惨白,“你,你是谁?”   贵平笑道,“国公爷不急,慢慢想。”   这句话说完,陆平允额头再次青筋跳起,惊恐和好奇混合在一处,一直不会停下。   贵平起身,朝一侧道,“去太医院,叫余太医。”   内侍官会意。   陆平允诧异看他,贵平笑道,“哦,忘了告诉国公爷一声,余太医是我的人……”   陆平允倒吸一口凉气。   贵平继续道,“国公爷别慌,这里都是我的人,贵平奉劝国公爷一句,还是别乱动,虽然永安侯这一刀不致命,也没伤到要害,但最多只是让国公爷不死那么快,但血流了不少,得仔细些。”   陆平允浑身颤了颤。   贵平笑道,“明日再来看国公爷,国公爷好生歇着,明日还早。”   贵平转身时,陆平允攥紧手心。   贵平微微敛眸,陆平允,岳家的债,你要慢慢还……   ***   转眼已是五月下旬,李裕从南洲出来也已经有一月了。   他身边跟着的人是江之礼和洛铭跃,再加上他已经死在茗山的万丈深渊里,国中皆知,眼下反而能在各处自由出入,随意带上半幅面具,不会有人将他同早前的李裕放在一起。   五月已是夏日,他的个头早就窜了一大截,不会有人认出他,或是往早前的废太子身上想。   眼下在途中一处凉茶铺子饮茶,周围有侍卫跟着,没人留意他,他去到何处,做何其实都很方便。   早前捋清了要做的事,东山郡王,宋时遇和陈松都在他奔走。   他心中也有一张清单,是他要见的人,要做的事,也有他自己的节奏。   他要见这场动乱压缩到一两年内平息,要做的事情很多,只能从眼下就开始,才能占尽先机。   虽然他知道日后许多事情的走向,但光是知道和能改变之间还有很难逾越的鸿沟,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只能从眼下就开始。   南洲有汪云峰在,但伍老大人这处,他暂时并没有告知,他要等这一段时间过去,安稳让李恒同李坦之间的冲突越演越烈之后。   这一趟出来,身边就江之礼和洛铭跃陪着。   两人无论是性格,还是能力都能互补。   他来掌握节奏。   中途小歇的凉茶铺子坐满了人,五月末已是盛夏,在南边,已经烈日炎炎。官道沿岸的凉茶铺子在晌午时就成了往来旅人的必备歇脚之处。   李裕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邻桌几个人的话匣子已经打开。   “听说了吗?永安侯捅了陆国公一刀子,若不是东宫在,这陆国公恐怕都被永安侯给捅死了!”   邻桌言罢,江之礼和洛铭跃都愣住。   两人齐刷刷看向李裕。   永安侯是殿下的岳丈,早前夫人的死,殿下一直耿耿于怀,忽然在途中听到这样的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道听胡说,因为这一路殿下都未让他们打听京中的消息,就似不想知道一般,他们也尽量不去触殿下霉头。   但谁想到,会在这里……   两人面面相觑,但看向李裕时,李裕眸间却似没有太多波澜。   这些事,他都经历过一次了,有从一开始就知晓岳父会这么做。   岳父浸淫官场多年,城府很深,定州事发后,岳父知晓同陆冠安有关,就在国公府捅了陆平允一刀,这一刀并不致命,而是试探李坦的坦度,也是泄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岳父是借机带了祖母和龙凤胎离京。   因为温印的死,积怨已深,李坦反倒不好说什么。   岳父捅陆平允的这一刀,实则是为了永安侯府上下的安稳。   而永安侯府也确实因为这个时候的离京,避开了李坦和李恒冲突最激烈的时候,永安侯府上下都得以保全。   后来他登基,龙凤胎也一直同他亲近,在他身边……   李裕收起思绪,放下杯盏时,邻桌正好说起,“东宫怎么好说什么,眼下国中都说是东宫指使国公府的大公子纵火烧死废太子的,废太子被逼得跳崖这么悲壮了,朝中不少非议声,再加上早前赵国公的死,都说这次将永安侯逼急了,带了家中上下离京,去找永安侯府二爷去了。”   “这也不为过吧,早前天家病重,怎么下得旨让永安侯府的二小姐嫁给废太子冲喜,都清楚,那时候永安侯没说什么,已经算是保全皇室颜面了,眼下二小姐都跟着被烧死了,永安侯心中肯定失衡,这种百年世家,怎么都有底蕴在,让永安侯离京,总比鱼死网破的好,再说不让永安侯走,东宫能下台吗?”   听到此处,江之礼和洛铭跃都没再看李裕了。   邻桌继续道,“好像国公爷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一直没好,一直吊着条命,眼下都三两月了吧。”   “是啊,不过儿子都死了,听说原本是要同唐家结亲的,娄家那场火灾之后,陆国公的女儿也不见了,唐家见势不对,这桩儿女亲事也都取消了,连忙撇清同陆家的关系。”   “那国公爷岂不是没后了?”   “怎么会!这种人家,私生子一抓一大把,等事情一过,只要陆国公还在,多得是人被扶正。”   再往后,说的都是同陆平允相关的事情。   李裕没怎么听,江之礼和洛铭跃有都没出声。   眼见晌午最毒的日头快过了,也差不多准备上路了,江之礼刚说完“主家,我去让人准备动身”,李裕应好,就听邻桌的人又说起,“听说了吗?娄长空从苍月回来了。”   李裕微怔。   作者有话说:   三更啦,明天见~ 第097章 我回来了   娄长空?   李裕这才转眸看向邻桌人几眼。   从装束模样上看, 这几人应当是商人,附近两桌都是跟着几人行商的侍卫,那几人会知晓娄长空的事不意外。   娄家在长风南边的生意也做得不小, 再加上娄长空做事高调,为人低调, 又是早几年才横空出世的,却将娄家的生意做得很大, 所以在长风商人,尤其是南边的商人口中, 娄长空一直都是谈资。   这一点李裕并不意外。   但让李裕意外的是, 在他早前的记忆里, 娄长空这趟去苍月做生意没那么短的时间。又逢着长风国中这场内乱,如果他没记错,娄长空应当要第二年年底才会回长风,眼下才这一年五月……   整整提早了一年半?   李裕心中微讶。   有些难以置信,也让李裕心中生出旁的疑惑。   因为截止到目前为止,近乎所有的事情大抵都沿着他记忆中的轨迹逐一发生着,除了早前在定州, 他折回找温印,就是娄长空这里。   他如果没记错,娄长空原本应当是一年半后才从苍月回来的, 而且娄长空回长风之后, 听说还大病了一场,一直到他有记忆的尾声,娄长空都一直病着, 没将养好……   他对娄长空有印象, 是因为后来李坦同李恒对峙结束, 他在南洲出现的时候,不少驻军和世家都纷纷导向他。而他那时的军需物资,粮草,还有很多重要的需要运输流转的东西,都是娄长空在背后帮忙。   从他在南洲与李坦对峙开始,娄长空就一直在背后支持他。   因为外祖母的缘故。   但他一直没见过娄长空……   娄长空也一直带着病,四处奔走。   有次同李坦的人交战,他听说娄长空在周遭,就想去见他,但他去到的时候,驻军说人已经走,还留了话给他,说故人已逝,见面反倒不能释怀,都是祖母叮嘱,让他不必记挂心上。   娄长空的祖母,就是温印的外祖母……   温印不在了,但外祖母在,所以娄家一直倾尽全力,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也让他能安全与李坦周旋。   他与娄长空就似君子之交,很平淡,却可以相互信赖,他也不知道缘故。   但又从未走动,或是照面过……   等后来李坦之事平定,他也登基两年,为了安定民心,也为了犒赏南边的驻军,他起驾南巡。   那时候外祖母已经不在了,他原本不会经过定州,但途径定州的时候,听说娄长空在,他忽然想去见见素昧蒙面的娄长空,但等他到定州时候,却听说娄长空因为生意上的事情离开了。   他不知道是真这么巧合,还是旁的什么缘由,娄长空一直避着他。   娄长空那次是真走得急,近乎同他前后脚。   那时温印已经过世很久,但他一直没娶妻,身边也没有旁人,他还是娄家的外孙女婿,也是天子,他去哪里都没有人拦得住。   既然到了定州,他总要去娄家看看。   但老宅不敢去。   时隔多年,他还是怕去那里,因为那场大火,他失去了温印……   最后他去了新宅。   他同温印去过新宅一次,那次是温印的衣裳湿了,新宅离得近,她去新宅换衣裳。他也依稀记得,婢女给的书册里,有温印的折角痕迹……   这次临走前,他还是没压住心中的好奇,去了娄长空屋中。   娄长空喜欢看书,但不喜欢在书斋看书,听府中的下人说起,因为他时常外出经商,回家中时间不多,所以娄长空大都会在外阁间里看书。   外阁间有满墙的书册和账册,逐一看去,他知晓娄长空是个勤奋,也饱含诗书气的人,同他早前想的一样……   原本他只是想来看看,但临走前,又忽然驻足。   再次想起早前见过的好几本书你都有同温印一样习惯的折角痕迹,他其实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伸手去取了最常见位置的一本书册,翻开书册的第一眼他就僵住。   —— 是温印的字迹。   他指尖微滞。   既有忽然见到她字迹的想念,也有诧异。   他在想,要不要去翻旁的书。   他知晓这样做其实并无意义,但他在书架前驻足良久,最后还是伸手……   这里近乎每一本书上都有温印的字迹,温印至少在这里呆过很长一段时间。   这里的每一本书册里都有温印的批注,如同是在批注自己的书一般自然,这里的书册也都是按照温印的习惯排序整理的。   替娄长空整理的……   他们之间很熟稔,而且亲近融洽,是在一处很长时间才有的默契与和谐。   那时候他就觉察温印对老宅不熟悉,那是因为,她一直都在娄长空这里,同娄长空一处,她熟悉的是新宅。   忽然间,他眸间失了清明,嫉妒,想念,难过,种种复杂情绪参杂在一处,也看到了衣柜中有娄长空和温印的衣服分开摆放着。   只有很亲密的人才会……   早前在离院,他同温印的衣裳是放一处的。   黎妈和清维、宝燕几人在照看,因为他同温印是夫妻。   而眼下的一幕,温印当时是同娄长空住在一处的……   永安侯一直没有给温印安排婚事,而从温兆的婚事来看,永安侯对门第的观念并不重,也不会在意娄长空的商人身份。   也就是说,如果当时没有李坦逼宫,没有京中那场突生的意外和宫变,温印不用同他成亲冲喜,而娄长空也不会去苍月一呆就是三两年,直至温印离世才回长风。   他也想起在离院刚醒的时候,温印其实待他是有些凶。   黎妈告诉他,是因为温兆的缘故。   兴许,那时是有温兆的缘故在其中……   但回过头看,如果不是他,温印应当会同娄长空一直在一起。   而温印过世这么久,娄长空屋中还一直留着温印所有字迹的书册,还有早前的衣裳。   娄长空应当没想到他会来,所以也没收起。   时隔多年,他终于知道娄长空为什么一直在身后帮他,却不见他的缘故。   因为娄长空根本不想见他。   娄长空帮他,是因为李坦是罪魁祸首,是因为外祖母照顾他,也是因为,温印是为了他死的……   所以,娄长空永远不会见他。   ……   李裕也没想到会忽然听到娄长空的消息,又连带着想起很多早前的事。   只是这一次,娄长空提前回长风了。   但温印还是不在了。   李裕沉声,“走吧。”   “哦。”江之礼和洛铭跃都跟着起身,但明显都见李裕眼色不怎么好。   等李裕上了马车,江之礼和洛铭跃一辆马车,洛铭跃才问起,“娄长空是谁呀?”   江之礼看了看他,轻声道,“你懵了是不是?平日里见你也挺聪明的,夫人醒什么?”   “姓娄?”洛铭跃诧异,“不是姓温吗?”   江之礼笑道,“举一反三去了哪里?夫人的母亲姓娄。”   “表兄!”洛铭跃反应过来。   江之礼颔首,“是,娄长空是娄家的东家,也是夫人的表兄,是定州的商人,早前在京中,殿下还被困在离院的时候,有不少事情都是娄长空在帮殿下和夫人。”   “刚才不是听人说,娄长空去苍月了吗?”洛铭跃好奇。   江之礼叹道,“他一直都在苍月,但他不在,不代表他手下的人不在,这些常年跑商的人,各个都有些能耐,否则哪里跑商会顺利?”   洛铭跃忽然想,“那娄长空回来了,对殿下其实应当是好事?”   江之礼颔首,“应当是。”   但洛铭跃纳闷,“可方才见殿下模样,听到娄长空回长风了,似是出神了好久,后来直接说走,好像不怎么高兴……”   虽然江之礼一直同洛铭跃不怎么对付,但洛铭跃这句确实说到了他心上,江之礼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这趟从定州出来,殿下有些奇奇怪怪的。”   洛铭跃嘟囔,“我看殿下还好啊?”   江之礼看他,“你认识殿下才多久?”   洛铭跃不满,“是,没你认识的久!”   江之礼:“……”   江之礼无语,两人的聊天再次中止。   江之礼实在不知道为什么殿下要带洛铭跃一道。   虽然他也问起过殿下,殿下听到他问的时候明显怔了怔,又多看了他两眼,但最后说,洛铭跃是可用之才,可他明显觉得可用之才几个字不是这么用的。   洛铭跃除了嘴皮子厉害些,他还没发现长处。   ……   入夜良久,才抵达落脚的客栈。   殿下这一路的时间都很赶,路上耽误的也少,时间都花在刀刃上。   到客栈时,已经过了晚饭许久,厨房再做也要时间,小二先上点心给几人对付,于是但小二问起“点心有桂花酥和栗子糕,要哪种”的时候,李裕没什么心思,“你们定。”   江之礼说,“主家喜欢桂花酥。”   洛铭跃更正,“主家喜欢栗子糕。”   江之礼知晓有人是专程同他对着干,江之礼恼火,“桂花酥。”   “栗子糕!”   江之礼无语,“那稍后上了,主家不吃,你都吃了?”   洛铭跃如法炮制,“那稍后上了栗子糕,主家不吃,你都吃了?”   小二眼珠子轱辘转着,有些摸不清当下的情景:“……”   李裕轻声,“一样一半。”   小二如释重负。   江之礼和洛铭跃心里都忿忿不平,只有李裕已经习惯。   于江之礼和洛铭跃而言,他们两人针锋相对只是几个月,刚刚开始;但于李裕而言,他已经看了好几年,看到他们两人最后都成亲了,在朝中政见不同,针锋相对的时候,还是当吵就吵。   李裕习以为常,甚至,哪一日不听他们俩互怼会不习惯……   果真,桂花酥和栗子糕只是开始。   等饭菜的时候,说起沿路见到的场景,两人又开始各抒己见。   最后洛铭跃气到不想吃饭,先回了屋中。   江之礼也被他气到,“强词夺理。”   李裕握拳轻咳,公正道,“怀瑾,其实,方才洛铭跃说的是对的,你在强词夺理。”   江之礼:“……”   李裕一语定性,江之礼不好说什么。   李裕一面端起茶盏,一面笑道,“洛铭跃天资聪明,他只是对朝中之事不熟悉,但是很敏锐。洛老大人如果还在,他会很快成为可造之材。眼下洛老大人不在了,你又同他一处,这一趟的时间不会短,你替我好好教导他。”   江之礼:“……”   江之礼似被雷击。   “我回屋了。”李裕也起身。   “我,主家,这……”江之礼窝火。   李裕微微摇头,迟早都是要成亲的,与其再闹腾几年,不如早闹早好。   无论早前是梦,还是真实,这两三月,他已经慢慢开始知晓怎么去做,譬如江之礼和洛铭跃这里,也譬如,李坦和李恒这里。   李坦和李恒两人这处的对峙才开始。   早前是因为他的‘死’,李恒这处提前做了不少准备,李坦在明处,李恒在暗处,李恒来势汹汹,李坦吃了不少亏。   但李坦终究厉害,一旦喘过气来,手段犀利,六亲不认。   而且,还有父皇在他手上,最后李恒还是败在李坦手里……   他同李坦斗到了最后,拎剑登上天子殿堂,听李坦轻嗤那句,成王败寇,他不后悔。   他是不后悔。   但长风失去了七年……   在周遭诸国不断崛起,谋求兴盛的时候,长风失去了宝贵的七年,也让后来的长风处境艰难。   所以他要做的,丛一开始就不是安稳等着李恒和李坦内斗完,慢慢消耗,而是怎么缩短这七年。   这是东山郡王告诉他的,不要只看长风,还要看临近诸国。   这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长风没有那么多余地可退。   退,便受制于人。   后来他与李坦对峙,是娄长空一直在帮他,在知晓他还活着的时候。   如果没有娄长空的倾囊相助,这场仗还会拖上很长一段时间,在早前长风的历史中,一旦生乱,动辄十余年是常有之事。   也因为娄长空的帮忙,长风少死了很多百姓。   至少在当时,长风国中的商人很多,但有良知又敢冒险的商人不多,童家是其中之一,因为童年的父亲死在战乱中,童年就似变了个人一般,励精图治,全然不像早前没长醒一般浑浑噩噩。   童年是同娄长空一处的。   童家出事后,娄长空一直在帮衬童家,带着童年做事,童年也一直跟着娄长空,做童家的生意,也替娄长空做事。   李裕收起思绪。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一趟做完该做的事情之后,要不要去见娄长空……   他不想见对方,对方应当也不想见他,但他清楚,有娄长空的帮忙,才能缩短时间。   但眼下,娄长空应当还病着。   那等他这一趟忙完再说。   他是要忙起来,忙起来,就不会总想起温印……   他要让自己更忙。   ***   两月前,正值四月初夏。   娄府大火那场动荡过去之后,定州城中也渐渐恢复平静,仿佛有的只是废太子被逼跳崖一事在国中引起的风波经久不息。   区老夫人在明珠寺住了月半,听闻城中发生的事情后,在明珠寺病了一场,将养了很久,也有不愿意回定州城的缘由在其中,一直到四月初,区老夫人都在明珠寺内虔诚礼佛,替温印和李裕做法事祈福,不问旁事。   四月初三,又听了晨间诵经,区老夫人在佛堂中坐了很久,等周妈扶她起身出佛堂的时候,才见一道身影在佛堂外站了很久。   区老夫人愣住,周妈也以为看错,直至娄长空慢慢摘下斗笠,温和笑道,“祖母,我回来了。”   区老夫人湿了眼眶。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昨天不准时迟到了,今天必须不准时早点更新发出来(其实是因为放存稿箱的时候,不小心点到发表了,因为基本没什么存稿的人,操作也不熟悉,┭┮﹏┭┮)。   晚上见   争取今晚见面   我看看谁最早哈啊哈哈 第098章 年关烟火   “东, 东家……”周妈愣住。   “周妈辛苦你们照顾祖母了。”四月初夏,烟雨蒙蒙,温印将斗笠交给一侧的肖媛, 踱步上前,惯有的双手背在身后, 一身男装既稳重,又清雅俊逸, 温声朝老夫人问道,“是不是担心我了?”   区老夫人不由伸手摸了摸眼角, “你说呢?”   温印笑道, “我这马不停蹄就从苍月回来了, 就怕祖母担心。”   周围除了周妈,还以后旁的僧尼和香客,区老夫人知晓她是特意这么说的。   区老夫人眼眶再度湿润。   温印伸手,温柔抚了抚她眼角,轻声道,“我没事了。”   区老夫人颔首,但还是忍不住眼泪往下落。   温印继续道, “我真的没事,祖母你看,我不好端端站在这里?”   虽然如此, 区老夫人还是忍不住落泪。   温印看向周妈, “伞给我吧。”   周妈愣愣点头。   温印一面搀了区老夫人,一面撑着伞,扶了区老夫人往禅房去, 轻声道, “我想外祖母了, 先同外祖母说说话。”   区老夫人看她。   她笑道,“我真的没事……”   区老夫人没有戳穿。   就算她真的没事,但李裕没了……   旁人不知道,但她很清楚温印同李裕两人要好,也远远见过他们两人在院中追逐嬉戏,还有一处摸牌九的时候,偷偷看对方的模样。   区老夫人是过来人,就算温印自己不清楚,但她清楚。   温印喜欢李裕。   喜欢,也浑然不觉……   年少心思,年少时未必知晓,但她能出现在这里,一定知道李裕在茗山中箭跳崖。   万丈深渊,一具全骸都不会有。   早前的天之骄子,路人闻之都轻叹,更何况,朝夕相处,心中暧昧互生的两个人……   她知晓李裕的事,但怕她这个外祖母因为她的死伤心,所以强作欢笑,全然不提李裕,就只有祖孙两人之间重逢的喜悦。   但她的外孙女,她一手教出来的娄家东家,她怎么会猜不到?   温印在一侧搀着她,温和说着话。   区老夫人没有戳穿,安静听她说着,她要问起来,区老夫人也会应声,祖孙两人之间俨然只有劫后余生,又久别重逢的喜悦。   等到禅房内,温印才同祖母说起当日发生的事,适时隐去了陆冠安几人,是怕外祖母听了难过,也往别处多想,但最后贵平处,她也隐了贵平的姓名,只说是早前京中认识的禁军。   区老夫人依旧听得惊心动魄。   区老夫人看了娄家的生意几十年,什么样的风风雨雨都见过,但听到温印说这些,心中还是不由捏紧了一把汗……   她们还能在这里,祖孙重逢,安静平和说着话,其实原本就不容易。   临末了,温印又道起,“我原本是想送消息给外祖母和京中的,但定州城这处才生了这么大的事,外祖母这里肯定很多人盯着,就怕李裕和我这里出事都是假的。此时我若贸然送消息给外祖母,可能得不偿失,还会给娄家惹麻烦,所以一直等到眼下,风声过去了,朝中也都对此事有了定论,我才用娄长空的身份回来的。”   温印叹道,“我知晓外祖母肯定很担心,但我实在没办法,又让外祖母难过了。”   区老夫人摇头,“你平安就好,只要你平安,外祖母知不知晓都好,旁的都比不上你平安。”   温印鼻尖也微红。   区老夫人又道,“那后来了?可有告诉你爹和祖母?”   温印颔首,轻嗯一声,“其实相比外祖母这处,我更担心京中。从早前起,爹就一直忍着口气在,但一直因为霍老大人的死,顾全大局,处处隐忍。我怕爹听到我出事,怒意上头,同东宫和陆家鱼死网破……”   “是啊,”区老夫人也担心,“怎么通知到的。”   温印唏嘘,“说来此事也凑巧了,我大嫂的娘家是庄家,早前在京中的时候,偶然听大嫂说起过,她四叔家的儿子庄浙同家中怄气来了京中,开始时还同她联系,她也让四叔来接,但后来对方忽然间就似失踪了一样,怕被人找到似的。我想这类失踪,如果不是自己特意避开的,那要么就是沾了赌,要么就是沉溺在烟花柳巷处,欠了不少银子,要拿赎金去赎,但庄家是百年的书香门第,庄浙未必敢,肯定被人打也不愿意透露消息,所以我让韩渠找人去寻,这类地方,还是要有门道才能寻到的。这是离京之前的事,后来京中生了不少事,来定州的路上也不太平,所以此事就放在脑后也没想起。要不怎么说巧,定州出事后,我在满城落脚,等韩渠和肖媛,正好最后韩渠说找到了庄浙下落了,是欠了赌债,韩渠垫了银子。庄浙是大嫂的弟弟,他如果去侯府,没人会怀疑,就这样,我让庄浙给爹送了消息,爹知晓我没事……”   区老夫人颔首,“那就好。”   温印也道,“温家再如何是长风国中世家,李坦不敢轻易动弹,爹说他会想办法脱身,所以,我要留在外祖母这里。”   区老夫人看她,“告诉你爹和祖母,娄长空的事了?”   温印摇头,“没有。原本他们就不知晓,也别让他们多操心,等风头一过,我见过爹,爹和祖母只要知晓我安稳,温印没了就没了,要不,我也是娄长空啊,我喜欢做娄长空,比蜷在京中做贵女好多了,正好,一切重新开始。”   区老夫人看她,她只字没提李裕,区老夫人也佯装不察。   温印继续道,“早前因为侯府的事,娄家生意上的事拖了好久,积压了一堆,日后不用再管温印这个身份了,除却去看祖母和爹,我都是娄长空。”   区老夫人点头,“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主。”   温印莞尔,“祖母,今晚回新宅吧。”   区老夫人颔首。   温印起身,唤了周妈入内收拾,温印出了禅房,在后院中随意踱步。   她回定州就来了明珠寺,没有回老宅去,听说烧了一半,鲁伯在找人出图重建。   她没敢去,她同李裕在老宅分开,但李裕没了……   她不敢回那里,那里,有李裕同她一处的记忆,也有李裕等了她很久,最后拿了酒壶出来,同她说,“阿茵,今日我生辰,我满十七了……”   温印指尖掐进掌心。   不能想,就尽量不去想……   ***   新宅里原本就老夫人和温印的房间,这一趟都知晓东家回来了,老夫人才跟着从明珠寺回来的。府中都知晓表小姐没了,老夫人心中难过,这一趟若不是东家回来,老夫人还不知会在明珠寺呆多久。   早前废太子和表小姐的死,让娄府拢上了一层阴云。   眼下娄长空回来,便是娄家主事的人回来了。   定州城中也都听到消息。   温印同区老夫人一道在新宅用了饭,老夫人回屋中休息,温印途径客苑时,微微驻足,在苑外怔了许久,还是推门入内。   那时她衣裳湿了,来这里换过衣裳。   李裕在这里看过书,还问起过她许多娄长空的事,夹着酸溜溜的醋意在其中……   他总吃娄长空的醋。   分明精明,但唯独在娄长空这件事上先入为主。   她也想起离开苑中的时候,天下起了小雨,他一手牵着她,一手撑伞,那时候的李裕已经高出她半个头……   同她说的她会喜欢他,个头差不了多少了。   周遭无人,温印眸间氤氲。   她不知道李裕被逼到什么样的绝路,才会面朝茗山,纵身一跃。   这么要强,隐忍,蛰伏的小奶狗,怎么才会被逼上绝路……   温印指尖微滞,转身离开了苑中。   等回了屋中,鲁伯来寻,“东家。”   东家还在,鲁伯百感交集。   温印笑道,“鲁伯,当时情况这么混乱,还要你一直看着,辛苦你了。”   鲁伯一把年纪,也忍不住摸眼泪,“东家安好就好。”   温印点头,“好着呢,让鲁伯担心了。”   鲁伯当日在老宅,知晓当时的混乱情况,也知晓当日每一步都惊心动魄的场景,如今还能见到温印出现在眼前,鲁伯百感交集。   “都过去了,鲁伯。”温印泰然。   无论有没有过去,都要过去了……   鲁伯没有说破,而是上前,“东家上次让查的阮家发迹,都在这里了,这月余两月查探的人都回来了,也整理成册,东家抽空看看。”   “好,有劳鲁伯了。”温印接过。   “东家早些歇下吧,日后再看。”鲁伯嘱咐。   “好。”温印随意翻了翻,又问起,“祖母知道吗?”   仿佛回到了娄长空这个身份,唤祖母都习以为常。   鲁伯应道,“不曾,按照东家早前交待的,瞒着老夫人的。”   “那就好,我想看着,有要帮忙的,再寻鲁伯来问。”温印阖上册子。   鲁伯出了苑中。   温印目光凝在一处出神,良久才回过神来,因为脚下痒痒的,似是有东西在蹭。温印目光垂下,忽然怔住。   下下?   下下认出她,许是很想她,一直在她腿脚处蹭来蹭去。   温印眼中惊喜,俯身抱起下下。   下下“喵”得一声看她,似是招呼。   温印鼻尖也蹭了蹭它。   原来,它一直都在……   温□□中抱紧它,指尖轻触它头顶的时候,又微微滞了滞。   她的猫还在,但她的小奶狗没了。   永远没了……   温印胸前钻心得疼,他明明可以走掉的,他如果不折回找她,他早都出了定州城。   她明明叮嘱他,她会去找他。   但他折回抱紧她时,一遍遍安抚她,不怕,他在,他口中的每一句,都落在她心底最柔软处……   她揽紧他,许久都未松手。   她都记得。   但因为记得,所以总想起,总想起才会难过。   她要忙起来。   忙起来,就不会多想他了……   ***   李裕这一路去了很多地方,一直没有停歇过,路程被压缩得很紧,但紧是好事,每日都很忙,脑海中也不间断得让自己思考事情。   不留空,就会像每晚躺在床榻时一样,空唠唠地,闭眼,也都是无尽的黑暗,若长夜没有尽头一般。   再后来,他从不早睡。   除非是看书看到犯困,亦或是同人说话到眸间有血丝时,这样的夜里才短,睁眼就是天明。   他不怕梦到温印。   有时也会梦到温印,但梦很短,醒来的时候再无睡意,就在窗棂处,一坐就是一宿。   从温印不在那天起,就一直如此。   他不得不让自己充实。   他也确实有太多的事情能让自己充实。   记忆里的人,有的是忠诚良将,能追随他到最后,但同当初的洛铭跃一样,除非他亲自去见,否则不能提前纳入帐中;也有的人,一直摇摆不定,他要想办法旁敲侧点。   器欲尽其用,必先得其法。   他要做的,是周全的准备,才不至于后来处处受制。   在眼下,李坦和李恒斗得白日化的时候,正好是他最大屏障。   每一日都很珍贵,这关于到长风的日后,他一日都不能停。   他在外,东山郡王,汪云峰,还有宋时遇都在各自奔走,一两年的时间太紧,要厚积薄发,就一日都不能倦怠。   但不倦怠,原本对他而言也好。   不倦怠,就不会让自己放空。   ……   温印处,娄长空的回归,让娄家的生意又开始逐步恢复。   早前遗留的滨州药材生意,她去趟滨州,同对方斡旋了月余两月,当前形势不好,对方要现银走人,但于温印而言,药材生意原本就是娄家要布局的,当下的形势是不好,但形势不好,越能踢出摇摆不定的人。   长久看,对娄家是有利的。   商人逐利,李恒同李坦斗得激烈,百姓苦不堪言,但不少商人赚地钵盆体满,根本不会在意这场内乱会持续多久。   但娄家不发国难财,就只能在这个时候,稳扎稳打,但收敛的收敛,但布局的布局,等日后水到渠成的一日。   滨州的药材生意告一段落,温印去了冉州,说是去看染坊生意。   眼下局势不好,染坊的生意受影响,她想买入,但要去实地看看。   区老夫人叮嘱她路上小心。   但在乱世里,没有全然安稳的地方,在家中和在外其实并无区别。   温印并非是去冉州,冉州在定州去往沧州的路上,阮家的事,舅舅的死,都有不少蛛丝马迹在沧州,她要亲自去看。   冉州的染坊生意,她早就有眉目,韩渠去做就是了。   肖媛和乔木同她一道去沧州。   清维几人太过显眼,眼下最好别同她一处,虽然她也不怎么习惯,但有顺子和福旺在,勉强也能应付。   顺子机灵,就是尖嘴猴腮,一张嘴说个不停。早前她嫌最吵的,一个是顺子,一个是安润。李裕不在了,听说安润没了的时候,她在马车中一日都没说话。后来再没嫌过顺子吵,因为顺子在,会让她有时恍惚觉得,安润还在……   另一个是福旺,人如其名,是很有福相,所以溜圆,一笑就憨厚。   顺子和福旺形成鲜明对比,这一路,也不算无聊……   时间转眼,如白驹过隙。   半年多的时间从指缝中溜走,恍然就到了腊月年关。   李坦和李恒的争斗,给了李裕充足的时间,但于李裕而言还是不够,他还要更快;于温印而言,娄家的生意如何在乱世中求稳,舅舅的死到底牵涉了什么,她都要查清楚,才能让外祖母安心。   如此,奔走于路上的人,总会在不经意间,才发现时间过得很快。   江之礼同洛铭跃随李裕跑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逐渐建立的信赖,慢慢根深蒂固着。   而江之礼和洛铭跃从早前的见面必拌嘴,到眼下莫名有了些许默契,虽然也吵,但吵过之后,也会相互照顾。   洛铭跃从江之礼这里学到不少东西,江之礼会笑,挺上进的。   洛铭跃也会恭维,老师教得好。   江之礼轻嗤,我才不是你老师。   洛铭跃摇头,不不不,子弟不必不如师,做老师的不如弟子也正常,江之礼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   但有江之礼和洛铭跃在,李裕这一路多了许多乐趣,可以打发空闲时候的乐趣。   原本,年关是要回南洲的,但因为途中行程实在太忙,就在郎城临时落脚,这个年关只能在郎城的客栈中度过。   李裕同江之礼和洛铭跃一道用的年夜饭,有他们两人拌嘴,年夜饭不算冷清。   年关烟花绽--------------/依一y?华/放的时候,李裕已经尽量不去想温印,还是在看到年关烟花的时候,想起同温印一处的年关。   —— 这里,应当看不到(烟花)吧…   —— 谁说看不到的?   —— 这里隔得太远,京中放烟花看不到的。   —— 谁说要看他们放烟花的?我自己放!我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想看多久看多久,现在就放!   ……   “困了,我回房内。”年夜饭时的烟花结束,李裕起身。   江之礼还在和洛铭跃斗诗斗酒,李裕起身,两人也跟着起身。   李裕轻声道,“你们慢慢喝,不用管我,新年好。”   李裕提前说声。   江之礼也同洛铭跃问候了一声新年好。   等回了屋中,李裕睡不着,又坐在窗台上喝酒。江之礼和洛铭跃后来去了何处,他不知晓,方才他们两人都有些喝多,不知去哪里闹腾了,但今日年关,热闹之后,反倒更冷清。   冷清的时候,他坐在窗台上出神,想起温印年关时喝多了酒,主动亲他。   他知晓,那时的温印是喜欢他的。   至少那时是。   她喜欢他,但清醒之后,就不认账。   她不认账的时候很多,也总是这样,他那时还恼火过,但眼下才知道那时年少……   不认账有什么不好?   只要她在,认不认账有什么关系?   但她不在了……   思绪间,守岁的烟花在头顶绽放,将夜空照亮。   过子时了,又是新的一年。   阿茵,新年好。   ***   客栈一楼处,顺子推开客栈门,总算寻到一处落脚地了,“掌柜,投宿!”   温印神色也有些疲惫,但在顺子开口时,年关烟火正好在身后的夜空中绽放,温印转眸,目光看向夜空中微微出神,过子时了,又是新的一年了。   温印淡淡垂眸。   作者有话说:   就不守时~提前10分钟也是提前,HOHO,明天见   ———— 第099章 擦肩而过   顺子在张罗住宿和其他安排, 福旺陪着温印和肖媛一道上了二楼。   常年在外跑商的,身边都带小厮,不会带侍女, 早前清维和宝燕跟着她外出时都是扮的男装。   今日是年关,因为雪太大, 客栈中都是没来得及回家的人投宿,竟然除夕这日都差不多满房了, 就剩了最后三间,温印一间, 肖媛一间, 乔木同顺子、福旺等人挤一挤。   温印的房间在二楼拐角处, 一侧就是肖媛的,温印同肖媛在门口分开。   温印入了屋中,正好见这间屋子没有视线遮挡,推开窗户就能看到还没完的子时烟火。   温印在窗前驻足看了很久。   福旺将东西都收拾好,憨厚道,“东家,东西都好了, 早些歇息吧。”   “好。”温印没回头。   福旺又道,“东家……”   温印这才转头,“怎么了?”   福旺笑道, “东家, 新年好!”   温印也跟着笑起来,“新年好!”   福旺从屋外阖门。   子时的烟花差不多有一刻钟,今日是年关, 明日可以晚些走, 温印一直在窗前看了许久。   —— 阿茵, 新年好!以后,每年年关都一起看烟花吧。   —— 我是说,我,我还想亲你……   彼时她吻上他唇间,轻轻地,柔软地,没沾染旁的杂念。   她也以为,她会同他一起过下一个年关,看同一场烟火,小奶狗若是还活着,开年不久就满十八了,不是小奶狗,是小狼狗了……   时间很快,也抓不住。   但所幸,她还记得他在的时候。   温印在窗前的案几前落座,继续安静看着夜空……   “东家。”   屋外的扣门声响起,打断了温印的思绪。   “进。”温印轻声。   是顺子入内。   顺子早前在张罗住宿,还有旁的安排,等眼下才办妥当,“东家,刚才入客栈的时候,何叔前后转了一圈,说客栈中不少侍卫在,应当是这间客栈里有权贵但没露脸,怕是不想张扬。何叔让同东家说一声,东家心中好有数,左右就呆这一晚,风平浪静过了就是。对方的马匹在喂草,也在检查,应当是明日一早就要走,东家可以避开。”   顺子是特意来同她说起此事的。   温印轻嗯一声。   既是权贵,避开也好。   温印这个身份已经没了,虽然相像也能说得过去,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真是京中的人,避开最好。   等顺子离开,夜空烟火也差不多到了尾声。   温印又环臂看了些时候,而后阖上窗户,洗漱回了床榻间。   ……   李裕就在三楼,温印楼上的那间屋子。   因为坐在窗户上,一只腿蜷着,手搭在膝盖处,一只腿垂下,靠着窗棂,子时烟火的时候,他一直仰首看着夜空出神。   楼下的房间早前应当没人,但烟花空闲时,他听到楼下屋门和窗户打开的声音。   今日是年关,这个时辰了还来投宿的人,都是奔波劳碌的人。   楼下的窗户大开,应当也在看烟火。   子时烟火,是守岁了。   他没想到,在异地他乡,同一个不相识的人,一道开窗守岁。   子时的烟花就一刻钟,临末时,他也听到楼下那声“进”,李裕微怔,那一声,像极了温印,但又比温印略显中气。   而后,应当是有人入屋说话,楼下的人踱步,所以他没再听到旁的声音……   但这一声,让他原本已经平静的心中,又开始有想念在潜滋暗长,侵蚀着内心。   而后,楼下阖上了窗户。   子时烟火一过,应当是去睡了。   而李裕仰首靠在窗棂处,再睡不着,一坐就是天明。   ***   翌日晨间,有侍卫叩门,“主家!”   李裕沉声,“进来。”   侍卫入内,“主家,都准备好了,可以上路了。”   昨晚李裕吩咐过,今日要一早走,所以昨晚开始马匹就在做准备,就等今日晨间可以早走。   “好。”李裕也从窗户上下来,去一侧洗漱精神。   李裕见侍卫还没走,洗完脸又转眸,“有事吗?”   侍卫上前附耳,李裕听完愣了愣。   侍卫也一脸尴尬模样。   李裕放下毛巾,淡声道,“就当什么都没看见,都不知道……”   “是。”侍卫这才出了屋中。   刚才侍卫是同李裕说,拂晓的时候见洛公子偷偷摸摸从江公子房中出来,似是怕人看到,也以为躲过了侍卫耳目,侍卫不知道应当是当作看到了好,还是没看到好,所以来问李裕的意思。   李裕想起他们两人昨晚斗诗喝酒,临到他走的时候,两人还在兴头上……   他也想起温印有这样的时候,喝迷糊了,第二日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   他昨晚想起温印时还有些难过,似是过了一晚,终于好些了……   在屏风处更衣后,李裕出了屋中。   江之礼和洛铭跃应当都在一楼等了,从三楼下到一楼,楼梯在对侧。李裕一面走,一面见楼下有人说话。   李裕原本只是瞥了一眼,但眼下却有些好奇了。因为说话的人,就在二楼,早前他屋中楼下,也就是昨晚同他一道开窗户看烟花的人。   声音有些像温印的人……   对方人在屋中,又正好被屋外的人挡住,他看不清,遂而作罢。   而屋外,肖媛正同温印说着话,就简单一句,所以没进屋了,就在屋外说了声,“东家,在源和的,好像是童家的人。”   温印诧异,“你说童员外?”   肖媛摇头,“好像是童年。”   温印皱眉,“他怎么在源和?”   肖媛应道,“东家不知,早前日子童员外外出看生意的时候摔伤了腿,原本以为是小事,但后来越病越重,眼下时局不好,童员外这一受伤,旁人就趁童家没人看着,拼命挖童家的人,童家被挖走了好多管事。童员外一气之下,中风了,童家的少东家没办法,只能自己出来。”   温印:“……”   温印头疼,让童年上树打鸟还行,让他看生意,怕是要将童家的生意败光。   肖媛道,“童家也是没办法了,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少东家上。但童年没什么经验,家中老管事也走了不少,源和这地这么乱,又见他是生面孔,再加上童家这大半年不景气,欺负上了。”   温印没出声。   肖媛叹道,“东家,要管吗?”   虽然童家也经商,但两家在生意上确实没什么交集,而且,童家还在娄家对门,是邻里。   温印想起童年早前追在她身后,终日“温印温印”,虽然有些不想管他,但肖媛说的不错,源和这样的地方,吃人是不吐骨头的。   远亲不如近邻,至少宇博刚没的那段时日,温印还没来定州,童年没少时间陪在外祖母跟前……   “让何叔准备走吧,不等了。”温印吩咐声,原本昨日顺子是说等到晌午的,但去源和,晌午走就迟了。   肖媛应好。   李裕已经下了阶梯,江之礼在张罗出行的事。江之礼神色无异,应当是全然不知晓,李裕也没戳穿。这一路都是江之礼在照看行程,所以晨间最忙碌的人也是他。   马车都已经在客栈外备好,洛铭跃神色不怎么自然得逗着马车前的马,目光不时往客栈内瞥。   李裕上前的时候,江之礼正好得空,“主家?”   李裕看了他一眼,就问了声,“好了吗?”   旁的一概没提。   “都妥当了,马上可以上路了。”江之礼应声,“稍等点心。”   李裕微楞,越发觉得眼下的江之礼已经越发有些像后来的江之礼,事无巨细,惧内……   见李裕看他,江之礼笑道,“主家还有印象吗?洛铭跃昨晚啃了三个红糖包子,从郎城到下一处的时间有些长,路上有些难走,怕是要迟,备些干粮在路上用。刚才问店家,店家说红糖包子马上出炉,应当快了。”   “哦~”李裕多看了他一眼,“你们忽然挺好了?”   江之礼一脸匪夷所思,“这么会?”   江之礼继续道,“不是殿下让我多照看他的吗?我见他今日脸色不怎么好,昨晚喝了不少酒,今晨又没吃东西,就让掌柜准备了红糖包子,应当能吃两口”   李裕见他眼中无异,李裕笑了笑,没吱声了。   江之礼也继续安排着途中车马的事,正好有人唤起,江之礼离开。   李裕出了客栈。   李裕出客栈的时候,温印刚好同肖媛一道下楼。   李裕正同洛铭跃在马车外说着话,阶梯上,温印一面同肖媛一道下来,一面余光瞥到客栈外马车前的那道背影,温印目光微微滞住。   好像,李裕……   这道背影真的像李裕,但个头明显比李裕高,可如果李裕还活着,应当真能到眼前的个头了。   温印眼底微润,良久都没移目,好像再多看片刻。   肖媛原本同温印说着话,却忽然见温印的目光停留在客栈外某处出神,肖媛顺着她目光看去,很快,肖媛反应过来。   东家,是想殿下了……   肖媛没出声。   李裕是背对着客栈的,洛铭跃便是正对着客栈的,洛铭跃这处很容易就见阶梯上的温印在看李裕,洛铭跃眸间迟疑,“主家,好像有人一直在看你,会不会是认出你来了?”   李裕迟疑,缓缓转身向后看去。   “东家。”顺子上前。   温印刚好转身,“怎么了?”   顺子应道,“何叔说正好有贵人离开,客栈前门都是马车,东家要走,避开走后门好。”   温印会意颔首,“好。”   何叔细致,这些事情都考量到了。   原本她是晌午走的,眼下出了童家的事,她要赶在天黑前去源和一趟,只能现在走,迟了怕入夜前赶不到。   顺子领了温印和肖媛往客栈后门去。   李裕转身时正好见到肖媛的侧颜,但温印已经转身跟在顺子身后,李裕认得肖媛的衣裳,是他方才见到在楼下说话的人,那他身前的,应当就是早前住在二楼屋中的人。   李裕多看了两眼,但温印已经跟着顺子一道入了后苑。   良久,李裕才收回目光。   洛铭跃也没想到他看了这么久,“主家认识?”   李裕摇头,“不,昨晚好像住我楼下,刚才下楼见过。”   洛铭跃放下心来,她是怕有人认出了殿下,“这个时候在外跑的,看周围人的妆素,应当是商人。郎城不算大的地方,应当是途径此处。这些商人大都低调,应当是见主家身边不少侍卫,所以想避开,从后门走。”   李裕点头。   江之礼拎了红糖包子折回,“走吧。”   李裕看着他笑了笑,没出声,先上了马车。   洛铭跃佯装嫌弃,“这什么呀?”   江之礼看他,“红糖包子。”   洛铭跃:“……”   洛铭跃早上就没吃东西,听到红糖包子几个字喉咙里都伸出手来了,目光也落在包子上没动弹。   江之礼收起,“看什么,我的。”   洛铭跃眉头肉眼可见的皱紧,“江,江之礼!”   江之礼笑道,“看我心情,分你两个也不是不可以。”   洛铭跃恼道,“我不要!”   洛铭跃转身上了马车,江之礼好笑,“气性这么大,怎么像个小姑娘似的?”   洛铭跃脚下驻足,转眸看他。   江之礼:“……”   洛铭跃凛声,“你全家都是小姑娘!”   江之礼无语,分明是逗他玩的,江之礼上前,见包子塞给他,“爱吃不吃!”   洛铭跃愣住,江之礼径直去了李裕那辆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客栈门口,李裕见江之礼上了马车,没说什么,他同洛铭跃两人一斗气就这样,要么是他,要么是洛铭跃在他这里。   李裕见江之礼这幅模样,知晓他又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这种红糖包子,早上一般都不会做,江之礼是见洛铭跃喜欢,才催得厨房。   李裕低头笑了笑,看书没说话。   只是忽然间,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忽然伸手撩起帘栊,看向马车窗外。   江之礼不知何故。   马车窗外,正好是另一趟车队从后门驶离客栈,往东边的城门去,而他们是往南边的城门去。   “主家?”江之礼诧异看他。   李裕也觉得自己魔怔了,他刚才见到那道侧颜的时候,是觉得熟悉,但又说不出哪里见过。   可就是方才见江之礼被洛铭跃气到无可奈何模样,在想如果他不说,江之礼要何时才能猜到洛铭跃是女扮男装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自己为什么觉得那道侧颜有些眼熟。   因为在京中离院的时候,温印找来做冬衣的那家成品坊,当时给他和温印测量尺寸的那个成衣坊裁缝……   但当时量尺寸的裁缝是位妇人,可刚才见到的,是男子装束。   是长得像吗?   原本,两个人长得像也正常,但那时是在离院,温印同外界传递消息,要么是安润出去,要么就是旁人进来,他也不确定那个时候在离院中修建暖亭的,做衣裳的,会不会都像胡师傅一样,打着做药膳的幌子,实则是温印找的人?   温印那个时候能用的人,应当都是娄长空的人……   那对方会不会是娄长空的人?   李裕脑海里飞快得转动着,但见车队驶出了东城门,他又想,自己是魔怔了。   但凡遇到同温印相关的事,他都魔怔。   李裕放下帘栊,“没事了。”   江之礼不好多问起。   ***   温印原本这一趟该去沧州的,眼下改道源和,大方向都是往东,但小方向不一样,要绕路。   马车疾驰往源和去,眼下有大把时间,温印看不进去手中的账册,脑海中想着旁的事。   许是刚才见到的背影太像李裕,她会不由想起早前。   李裕不在后,她已经尽量少去想李裕的事,尤其是鲁一直如何将李裕逼到绝路,李裕如何跳下去的。   鲁一直是李坦的人,如果没有李坦的意思,鲁一直轻易不会这样做。   李裕是李坦逼死的。   她这一趟去沧州,除却查清舅舅的事,还有便是同阮家相关,更可能,两件事是交织在一处的。   而早前她让韩渠查军粮的时候,也才偶然知晓阮家同陆家的姻亲关系。   她之前没往这处想过,但今日脑海中忽然生出这样的念头——阮家同陆家有关,陆家又同李坦有关,那李坦同阮家之间呢?   这次她和李裕出事,爹冲进了国公府,还伤了陆平允,但李坦没有追究,而陆平允同李坦之间似是也有间隙,这样看,他们两人的关系并不牢靠,但陆平允当时却冒险助李坦行事?   就算陆平允有利可图,应当也没有信任基础。   除非……   温印眸间微滞,除非李坦信任的,原本就不是陆家,而是同陆家有关系的阮家?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反倒都说得同了。   李坦同阮家之间有关系,所以李坦信任阮家,但阮家是商家,能帮李坦做粮草之事,但朝中之事却帮衬不了;可陆家不一样,陆家不是世家,原本也要在朝中逐利,所以因为阮家的关系,李坦同陆平允绑到了一处?   虽然这个念头有些匪夷所思,但温□□中隐约觉得是有些关系的……   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而阮家是从沧州发迹的,这一趟去沧州,她越觉得谜团越来越大。   温印思绪。   ……   抵达源和的时候是黄昏前后,这一路顺畅,所以不算晚。   娄家在源和有生意,娄长空来,源和这处的管事早早就在城门口迎候。   大一些城镇,商人的地位不高,但在源和这样的小地方,能使银子,就能做很多事。   “人呢?”温印问起。   年关腊月,温印披着厚厚的狐狸毛披风。   源和这处的管事姓梁,在娄家多年了,也一直忠心保靠,梁管事知晓东家是来过问童家少东家的事。   “在城东,被扣下了,源和这处有些乱,童家吃亏了,我们娄家在这处经营多年,勉强还算有些薄面,东家亲自来过问,旁人不敢造次。”梁管事应道。   到源和,温印就换了这处的马车。   梁管事同温印说起了来龙去脉,童家应当是生意不好做,就来源和碰这里的生意,这里有些生意被当地的地头蛇分走了的,譬如娄家在这处经营多年,许多生意都是不碰的。   这些生意看似油水很多,但官商连成一处,油水早就被榨干了,知晓实情的人都不碰的,童家少东家急功近利,没打听清楚,也有人欺负他不懂,特意挖了坑让他跳,让童家入坑,拿银子取人。   但这种坑就是无底洞,填不满的……   温印会意。   这些年经商,这类坑见多了,但她没想到童年会这么没脑子往里跳。   如果这种好事都能轮到他,那长风国中遍地都是黄金,人人都能经商了。   马车上,温印一面听着梁管事说起,一面想起认识童年的时候。   她是挺烦童年的。   但那时候宇博刚没,她来定州陪外祖母在定州郊外的苑落小住散心,那时候童年就时常来外祖母跟前,终日区奶奶前,区奶奶后那一段时日,童年有好些时间都是在外祖母跟前度过的,也会主动逗外祖母开心。   童年嘴碎,她嫌闹腾,但架不住老人家喜欢。   宇博不在,但有童年和赵暖在的时候,外祖母跟前还是大抵热闹的……   “东家,去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同东家说起。”梁管事开口。   方才梁管事就说她来,源和这处还是要给薄面的,眼下这么说,应当是有旁的顾虑。梁管事在这处的时间最长,最清楚,温印看他,“有什么说道吗?”   梁管事颔首,“听说东家要来,我早前寻人打探了一圈,这事儿错综复杂,好几家都牵涉其中,但主要是张家做的局,所以,稍后东家同张家施压就是。”   “张家?哪个张家?”温印对不上。   梁管事应道,“沧州张家。”   听到沧州这个地名,温印明显顿了顿,“沧州?”   她原本就是要去沧州。   梁管事继续道,“是,沧州的生意早前大都在阮家手中,后来阮家生意慢慢西迁了,张家在沧州的生意就越做越大。”   温印问道,“张家在沧州年头久吗?”   梁管事点头,“久,算老牌商户了,比阮家还久……”   温印目光迟疑。   那张家知晓的事情应当很多,阮家的,舅舅的,应当都有所耳闻,贸然去沧州打听,兴许还没有从张家口中知道的多。   “张家来了谁?”温印问起。   “张家的少东家,张许可。”梁管事应声。   温印对这个人没有太多印象。   梁管事继续道,“哦,娄家对沧州的生意涉猎很少,东家可能不知晓,张家的少东家早前主要在看东陵的生意,也是这两年才接受张家所有生意的。”   沧州就在东陵边上,那不奇怪。   温印颔首,“梁叔,你仔细同我说说张许可此人。”   “好。”梁管事应道,“张许可适逢而立之年,行商果敢,不喜欢拖泥带水,所以自从他接管张家的生意以来,张家的行事便犀利了许多。譬如源和这处,适逢乱世,世道不好,但张许可敢做,所以连同源和城守中饱私囊,这人要脾气对路则对路,若是脾气不对路,说半句都嫌多。娄家的生意这处,张家没碰,一是给娄家颜面,二是,东家有交待,娄家不碰不干净的生意,所以,娄家也没同张家冲突过,也井水不犯河水……”   “我知道了。”温□□中约莫有数了。   这样的人,道不同没法为谋,但能让他觉得脾气相投,摸不到底气却是可以的……   童年的事是一件事,去沧州前,她还想从张许可这里打听阮家和舅舅的事。   温印问起,“童年被扣了多久了?”   梁管事想了想,“三两日了。”   温印轻叹,“那让人带些吃的。”   梁管事:“……”   温印记得,童年一害怕就不吃东西,说他爹教的,不吃东西能保持冷静。   上次这样,险些饿了半条命去……   “哦,好。”梁管事应声。   片刻,梁管事又道,“东家,到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没写到见面,今天有点急事,回来发现又漏了一段剧情相关的大纲,争取这两章补完见面   也可以明天看   不确定下一章可以,但明天可以 第100章 娄家商队   马车缓缓停下, 温印撩起帘栊,一眼看到“龙泉楼”几个大字。   这样的名字,往好听了说, 是江湖气,往难听了说, 是痞气。把童年扣在这样的地方,对方是没想讲武德。   正好何叔上前, “东家。”   何叔一看这龙泉楼几个名字,只怕出入的都是江湖人士, 龙泉楼周围也聚集了不少人, 龙蛇混杂。   这种地方很乱, 把人关在这样地方,就算是侥幸跑了,也逃不出来,因为格格不入。   越小的地方越乱,但源和有娄家的茶叶生意,更因为源和这处在娄家几处大买卖的往来路上,同这处有生意往来, 可以平安落脚,所以挣钱是小事,求得安稳, 往来方便, 所以娄家不与别家冲突。   “东家稍等,我先让人去探探。”何叔谨慎。   “不用了,何叔。都知晓我今日来, 你让人去探, 反倒显得没底气, 旁人更会试着拿捏你。梁叔说过,源和城守早前受过娄家恩惠,这些年也一直没少城守的好处,其余几家怎么都要给城守颜面。闹不起来,谁闹,谁日后别想在源和混。”温印淡声说完,下了马车。   何叔会意,同梁管事,顺子,福旺一道跟上。   ……   肖媛则先去了苑中准备。   温印本来也没想在源和久留,等把童年捞出来,就让何叔找人将童年送回去,她还要继续往沧州去。   眼下是正月,去沧州还要些时候,等从沧州回来,又差不多该三月了。   肖媛清楚,只要是生意上的事,东家忙起来没完。   很快,肖媛已经让人备好了送童年回定州的马车,源和虽然乱了些,但好在有娄家的生意在,有生意在便等于有安稳的落脚地在,不用在昨日在郎城一样,深夜投诉。   肖媛想起今日在客栈门口见到的那道背影。   东家还是在意的。   尤其是腊月年关这样的时候……   “肖管事!”屋外有人唤她。   肖媛撩起帘栊,见是娄府的小厮,怀中抱着东家的那只猫,肖媛想起早前东家说路上无聊,要让人把下下带来,她以为东家是说笑的,没想到真让府中的人送了下下来。   没有熟悉的人在,下下是放在篓子里的,东家没回来,肖媛也不敢开,怕它跑了,最后放到东家屋中,等东家回来再看也不迟。   这一趟,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   龙泉楼内,温印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都知晓娄长空年轻,但有魄力,娄家这几年生意风生水起,不仅国中,同苍月,南顺,甚至燕韩的生意都有。   长风国中的商人,尤其是南边的商人很少有不议论娄长空本人的。   但娄长空很少来源和,这次听说因为童家的少东家来的,源和的几家商人都来了。   童家的少东家初出茅庐,心急,不怎么有脑子,旁人的既得利益也往里面跳,原本张许可说给童家些教训,寻个理由见人扣下,让童家拿笔天价的赎金,吃一堑长一智,日后童家就长记性了。   但没想到娄长空会因为童家的事情来源和。   娄长空是娄家的东家,虽然也年轻,但同童家这个不谙世事的败家子不同。听闻马车刚源和,就来了此处,上楼前都没让人查探,直接就来了。而娄长空往位置上一坐,一句话不说,光是端茶开始喝的模样就让人心中没底。   等把童年带上来的时候,童年看着温印就要哭了,“温……”   温印看了他一眼。   童年改口,直接哭了出来,“娄长空,呜呜呜!”   童年哭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之前一直以为温印死了,他伤心了好久。后来听说娄长空回苍月了,他知晓是温印,但中途一直没见过,因为温印到处跑,他也在忙童家的事。   眼下见到温印,又是在这样的场景下,童年再忍不住哇得一声哭出来。   厅中诸家都头疼。   是真头疼,这哪像做生意的。   温印轻描淡写,“把眼泪擦了。”   童年瞬间倒吸一口鼻涕,不哭了。   旁人:“……”   何叔上前,递了手帕给童年,童年接过,开始擤鼻涕。   旁人纷纷侧目。   一侧,卢家的人开口,“娄老板,童家少东家在这处人生地不熟的,得罪了些江湖人士,原本打开门生意,这些规矩大家懂,娄老板肯定也清楚,一处地方有一处地方的规矩,坏了规矩,这日后的事儿就不好办……”   卢家开口的时候,张许可一直看向温印。   温印认真听着,没出声,脸上也没旁的反应,更耐心。   童年原本好容易止着哭声了,听到卢家的人开口,顿时恼意上来,但看温印盯着他,童年又咽了回去。   但试图用眼神告诉温印,他们胡说八道。   温印没出声,等卢家说完,问起,“娄老板,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前期我们几家当投的银子都投了,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最近局势动弹,生意不好做,娄老板也是做生意的人,知晓每一两银子那都是裤腰里省出来的,城守大人也知晓我们几家填了源和多少银子,这都是真金白银,就算我们不在意,跟着我们做事的这些江湖人士,我们也得打点不是?您今日来,是替童家少东家讨公道的,还是来教童家少东家做事的?”   卢家问完,张许可笑了笑,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等着温印开口。   没同娄长空打过交道,就让人先打头阵。   温印笑了笑,沉声道,“童员外是我长辈,谈不上我教童年做事;童年初出茅庐,不懂各处规矩,坏了规矩,我也没什么好替他逃公道的。”   温印说完,众人心中各怀心思。一句是长辈,意思是两家交情匪浅,但谈不上教童年做事,意思是,没认为童年做错事;但话锋一转,又说童年不懂规矩。是给童年一个巴掌,一颗枣,当下都有些分不清娄长空的态度。   温印继续道,“童家老爷子还在病榻,童年这样空手回去,童老爷子听说始末,病情只会加重,这生意童家得做。”   温印说完,周围哗然。   童年自己都愣住。   “娄老板,欺人太甚了吧。”   “这里是源和,不是你们定州!”   “童家早前该不是替娄老板做事,是娄老板想吃这条生意吧。”   温印指尖轻叩桌沿,听他们一人几句,也不打断。   等这几人都说得差不多,温印又看向张许可,“少东家,您的意思呢?”   温印直接问到张许可处,旁人都便不吱声了,这生意张家占大头,其余是城守的,最后才是这几家分,娄长空几日才道却清清楚楚,是有备而来的。   张许可方才一直在听着,眼下忍不住笑了笑,“有意思,娄老板,这生意要怎么做,不如您说说看?做生意嘛,也不是不可以,我是好奇。”   旁人纷纷也面面相觑。   温印看向张许可,他这些话原本就是说给他听的,见他上钩,温印继续,“出门做生意,各有逐利,童家的诉求是拿下源和的生意,让童老爷子高兴高兴,我方才说了;但童家拿下生意,各位利益受损,把受损的利益补给各位就好了,银子拿到了,生意照做,就多童家一个位置,各位看如何?”   众人都以为听错,童年也诧异看温印,“娄……”   温印瞪了他一眼,童年噤声。   温印继续道,“各位,出门做生意,总有遇到难处的时候,相互帮衬一把,多个朋友,少个敌人,不如各位抱个数,这生意,利润有多少,一分不少补给大家,少东家,你觉得呢?”   温印又看向张许可。   张许可笑开,“有意思!娄老板为人处世,张某觉得很有意思。”   温印看他。   张许可伸手,“张家这个数。”   童年倒吸一口凉气,恼道,“你胡说!根本不可能!”   张许可看向他,童年抖了抖,温印没搭理童年,而是朝梁管事道,“记下。”   “是。”梁管事记住。   “卢老板,您呢?”温印又问起,卢家看了看温印,又看了看张许可,见张许可似是对娄长空的提议很感兴趣,卢家也跟着报了个数,然后是柳家,陶家,赵家,都逐一报了个数。   童年咬牙切齿,根本是仗势欺人!   童年眼底通红。   梁管事给温印看了看,温印接过,轻声道,“我还以为多少,就为这点儿银子,扣了童年的少东家这么多日,真不值得。”   厅中都愣住。   温印笑道,“该不是都以为童家落败了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童年早前是没碰过生意上的事,但不代表童家没底气。梁叔。”   梁管事拱手,“东家。”   温印将册子还给他,“就这数,备两份银子,一份给各位老板,另一份给城守,这生意嘛,各位就算是让给童家了?”   众人再度交头接耳。   方才的利润都是往高了报的,眼下银子拿到,生意只是多童家一份而已,没人傻。   更重要的是,城守那处的好处都有了,城守一定会站娄家,这根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温印看向张许可,“少东家觉得如何?”   张许可探究看他,“娄老板好魄力啊……”   温印笑了笑,“既然各位老板没意见,那我就再替童家少东家做个主。”   童年也好,旁人也好,都愣住。   温印缓缓敛了笑意,“方才承诺的银子一分不少,但方才的生意,童家不做了,让给各位。”   “啊?”厅中顿时哗然,就连张许可都从探究到愣住。   童年更是,这,这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温印等四下哗然完,继续道,“原本童家也不是做这些生意的,但诚意放在眼前了,童家不碰刚才的生意,但童家要做布庄,染坊的生意,这些生意原本也不如各位手上的赚钱快,各位给让条路,行个方便,早前的,就算是童家给各位拜码头的,各位看如何?”   童年愣住,这,这……   众人都看向张许可。   这当然好,银子赚了,生意也没少,这是两倍好处。   张许可带头拍手,“娄老板大气,张某佩服。”   温印收回目光。   ……   回苑落的马车上,童年狼吞虎咽啃着包子。   温印恼火看他,没有出声,但又怕他噎着,才开口,“慢慢吃,没事了,别噎着。”   童年还是噎着了。   温印想死的心都有了。   终于,何叔帮忙,童年缓了口气,又因为吃太快了,一直在打嗝,去往娄家的苑落还有些时候,童年捧着杯子,一面喝水,一面同温印说着始末。   最后,童年恼火,“他们明摆着欺负人,你还真给他们银子?”   温印托腮看他,“你应该庆幸,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都不是事;如果到了银子都没法解决,你才是要小心了。”   童年:“……”   童年低头,丧气道,“那怎么办?这一趟,生意生意没做成,险些将自己赔进去了,我爹要知道了,只怕病更重,你的银子,我想办法还给你……”   温印指尖又轻轻敲了敲案几,童年抬头,“不过,你还活着,我很高兴。”   温印轻声,“嗯,我也挺高兴。”   童年:“……”   温印笑道,“童年,做生意,要先会算账,你算明白这笔账了吗?”   童年点头,嗯。   温印摇头,“你听我给你算。”   童年又要再听一次,心都在滴血。   温印开口,“源和的生意你做不进去,是因为源和的城守是这几家的保护伞,你动了他们几家利益,就等于动了城守的利益。你今日是花了银子,但你想想银子花去了何处,你平日捧着银子,城守会收吗?他想收,也要掂量这几家的怎么想?但眼下,大家都收了,城守也收了,原本很难看的一件事,城守会觉得童家大气,明事理,而且,最重要的,不是在乎这些小利的商家,你说,日后童家的生意,能不能做的进去?”   童年愣住:“……”   温印看他,继续道,“童家进去了,王家,何家,秦家,杜家就进不去了,你说他们缺的是银子,还是机会?”   童年奇奇怪怪打量她。   知道她说的在理,但也道,“可是,这生意不是也没做吗?”   温印又看他,“这是同你算得第二笔账,你真以为他们做的是什么生意?什么生意这么大利润?真这么大利润能轮到你?”   童年:“……”   温印继续,“这是见不得人的生意,但越是见不得人的生意越要做得好看,你同他们争,他们会芥蒂你,你想把好处给他们了,再说你不是做这生意的,他们就明白,你不是来抢生意的,不会动他们的利益,他们不会再给你穿小鞋。童家原本就是做布装和染坊生意的,踏踏实实,稳扎稳打,虽然不见得能像他们几家,在乱世赚得钵盆体满,但赚地不是亏心钱。”   童年会意,其实温印就是替他打通了在源和老老实实做生意的路。   “最后。”温印看他,“回了苑子,让梁叔找张地图给你,这附近布装和染坊生意稀缺,旁人眼下看不上这块生意,但你慢慢布局做好了,一旦局势开始稳定,这块生意就能顺利做到附近几城,不亏。”   童年这才轻嗯一声。   然后又抬眸看她,“可是,我现在没那么多银子给你。”   “欠着!”温印看他。   童年心中唏嘘。   温印继续道,“作为利息,你要帮我做事,还有你这里,童家的大支出,要问过我。”   “啊!”童年诧异。   但又清楚,温印才看不上童家这点,是温印要教他。   童年应好。   温印继续道,“还有,银子一人一半,不都算你的。”   童年:“?!!!”   温印道,“原本这件事,娄家也在源和稳固了位置,另外,我有旁的安排,原本这些钱也是要花的,一人一半。”   童年嘟嘴,“刀子嘴豆腐心。”   “再说一遍。”温印窝火。   童年咧嘴一笑,“人美心善~”   温印撩起帘栊,“停车,他吃撑了,让他走回去……”   童年:“!!!”   ***   等回了苑中,温印才见下下来了。   “下下?”温印打开篓子,见下下抱了出来。   下下终于见到她,一个劲儿往她身上蹭,又挤又傲娇,这些日子在途中的空虚,好似都因为下下的到来而慢慢散去……   温印这晚是同下下一道睡的,睡得很好。   往沧州去的一路有下下,好像心中也踏实了。   翌日晨间,何叔便安排了送童年回定州,童年嘟嘴,“你要去哪里,我一道去吧,我也好同你学啊!”   温印抱着下下,礼貌回绝,“你娘担心你了,你回去给你娘抱个平安,看看你爹,然后再去源和安排布庄和染坊的声音。你的事情还多着,跟着我凑做什么?”   童年再次嘟嘴。   温印奈何上前,“童少东家,你是出门做生意的,嘟嘴这种动作日后就别做了。”   童年:“……”   待得马车上前,就到分别的时候了。   温印看向童年,“见到我祖母,替我同她说声,我很好,办完事就回去见她。”   “知道了!”童年上了马车。   马车驶出去好远,童年还朝她挥手,“娄长空,你自己注意安全。”   然后温印见他收头回去的时候,磕着头了。   温印都替他头疼。   等到送走童年,正要回苑中,有侍卫上前,“东家,肖管事让给东家捎话,张家的少东家来了。”   张许可……   温□□中有数,“我知道了,马上回去。”   ***   第二日,前往沧州的马车上,温印还在想昨日见张许可时,张许可同她说起的关于阮家的事。   张许可这人,只要觉得你对路,你问的,他什么都告诉你。   你没问的,他知道,也都告诉你。   温印从他这处知晓了阮家不少信息。   譬如阮家做生意,名声其实一直不怎么好,当年不知道怎么发迹的。   又提到,阮家忽然间有了一笔银子,然后忽然间开始顺风顺水。   还提到,阮家似是有京中的背景在支持,但具体哪处,其实张家也一直疑惑,但又打听不到。   张家也对阮家不满,但后来好在阮家的生意西迁了,张家也算没被打压得那么重。   但那时候,阮家的发迹确实有些奇怪。   张许可暂时还会在沧州留段时日,但听说娄长空好奇阮家,又特意叮嘱,“阮家的人很敏锐,娄老板要打听,就一定偷偷打听,否则他们什么都藏起来,他们肯定有秘密,所以怕旁人打听。”   张许可还给她几个名字,都是可以直接去问的,报张家的名字就好,旁人会告诉她事情,她不用大张旗鼓好,引人注目,也不用找不到门路。   “多谢了少东家。”温印是没想到,张许可这处帮了这么大的忙,这趟来源和这处收获这么大。   张许可笑,“没事,就觉得同娄老板对路,日后有事,招呼一声。”   ……   张许可的话里话外,温印其实已经确认了不少事情。   阮家起家,源于一笔横财。   她想到舅舅带去了银票,还有赊下的账。   张许可还说起,他们张家也觉得奇怪,怎么阮家初次做生意,就能吃的下这么大的马匹生意。   温印更确认,不是阮家吃得下,而是马匹生意是早前舅舅谈好的,但因为涉及到东陵和巴尔,旁人根本不知道来的不是舅舅,还以为是舅舅换了个名头同他们交易,因为字据,信物都在。   温印越来越觉得,你舅舅的死,真相更近了。   而且,张许可的话还验证了她早前的想法,阮家从早前就有京中的关系做屏障,那个时候,阮家还没同陆家结亲。   如果那时候李坦还小,那同阮家接触的人,只有一个——李坦的外祖父。   温印觉得事情更扑朔迷离了些。   ***   抵达沧州,已差不多是二月初的事。   温印根据张许可所说的,去寻了叫柳波的人,柳波早前曾是阮家发迹前的邻居,听说是张许可的人,才肯同温印说起,“阮家上下那时候都游手好闲的,忽然之间便有银子了,还做起了生意,那时候我们都意外,他们连大字都不识几个,账也不会算,这生意怎么能做啊?我们都以为是在吹牛,但人家真做起来了!”   温印皱眉,不识字,不会算账,但短时间内却经营起来了?   温印摇头,不可能。   就算有舅舅早前那单的基础在,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就融会贯通。   她早前以为阮家至少是懂些门路的人家,这么看,全然不是?   这其中蹊跷大了。   温印又顺着张许可给的几处地方,寻了人问,问到的结果大都大同小异,阮家自从有了一笔横财之后,就似打通了天灵盖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但这是经商,不是巫术。   温印不信。   温印在沧州十余日,能打探的都在细致打探,在当地,果真能打听到比别处更多的信息。   有一日,继续在城中打探的时候,肖媛驻足,“东家。”   “怎么了?”温印看她。   肖媛这一趟能跟着温印一道来,是知晓温印来办何时,也看过账册,对早前的事也清楚,当下,在一处苑落前停留,肖媛指着那处苑落的牌子,“东家,我记得这处,账册上,每五年一笔的开支,是给到这处地方的。”   温印好奇,她刚才没留意,但听肖媛说起,她是有印象的。   是这处地方。   温□□底忽然紧张起来,如果是,那这处人家一定见过舅舅,福旺上前敲门,但半晌没人应门。   一侧的老妪沉声道,“人两月前搬走了,没人了。”   温印问起,“老人家,请问,这处早前住的什么人?”   老妪应道,“一对母子,母亲几月前去世了,儿子就去投靠早前的同窗了。”   母子,难道,是舅舅的……   温印问起,“老人家,您还记得这对母子年纪吗?”   老妪应道,“儿子差不多二十四五吧,母亲不清楚,应当年纪也不大。”   二十四五,那应当不是舅舅的儿子。   温印又问,“那老人,您知道这户人家的儿子说去投靠同窗,同窗在何处吗?”   “就知道是项城,好像在衙门当差。”老人应道。   项城,温印微怔,这里去项城要月余。   温印笑道,“多谢了,老人家,还能问问您,这户人家叫什么?”   老妪道,“叫图,叫图光。”   图光?   温印对这个名字并无印象,也记不得舅舅留下的东西里,有任何一星半点同这个图光相关的东西。   “东家,我们怎么做?”肖媛问起。   温印叹道,“想去项城看看吧,顺城衙门,应当能打听道。”   “好。”肖媛去准备。   温□□中唏嘘,项城在顺城边上。   顺城是东山郡王的封地,温印想起早前四喜丸子的称呼……   好像过去很久了,又好像还在眼前。   从沧州去到项城,要去到三月了。   ***   三月初春,草长莺飞。   东山郡王在京郊别苑见客,早早屏退旁人,亲自替跟前的人煮茶。   李裕看着东山郡王煮茶,想起上次煮茶,还是在永安侯府的时候,在岳父的书斋内,温印教他煮茶。   好像就是昨天的事,还历历在目,但又想起温印已经过世一年了。   “殿下?”东山郡王再唤了一声。   李裕回过神来,“余伯,我方才走神了。”   余伯没说旁的,正好水沸,余伯舀了茶水递到他跟前,“殿下真想清楚了,也准备稳妥了,真的要去?”   余伯问起,李裕点头,“嗯,都准备妥当了,旁的事情也都做了,眼下,还剩去见柏靳,双方各有所取,靠柏靳能牵制住东陵,避免东陵再趁着长风内乱,不断吞并长风边界。”   余伯看他,“话虽如此,但殿下,此事到底冒险。”   李裕笑道,“余伯告诉我的,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也不能只看长风,要看临近诸国,放到更大的视野里去。如果放任边界不管,我是可以很快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但长风也会失去边境国土。这些土地都是先祖和百姓一寸一寸守下来的,理应寸土不让,那我就值得去冒险。”   余伯欣慰看他,“那殿下小心。”   李裕颔首,“余伯放心,眼下李恒和李坦斗得厉害,没人会留意我;我也知道柏靳要什么,我能同他谈。”   李裕看向东山郡王,“余伯,就是我不在长风的这段时日,你替我照看着,如果永安侯府和娄家有事……”   余伯会意,“好。”   ***   苍月同长风的边界是滨城,滨城在顺城的西南方向,要去苍月,就要走滨城。   顺城出来第三日上,正好行至鸿山。   鸿山延绵不断,要翻过鸿山,会经过很多地方。   眼下朝中时局不稳,到处都有流匪。   鸿山的流匪很多。   江之礼一路都很警醒,怕这一路出乱子,所幸一连几日都风平浪静。   临到第四日上,都快出鸿山了,有侍卫来报,“主家,前面有匪患,有人被劫了,看模样也不知能不能跑掉,要帮忙吗?”   江之礼也看向李裕。   这事难做,鸿山连绵这么长,他们的人多,匪患不敢上前,但旁人未必。   他们能救一个,救不了更多。   而且,殿下这一趟是要往苍月去的,越少生事越好。   江之礼迟疑。   李裕问起,“什么人家?”   侍卫应道,“好像是户商家。”   商家,李裕手微顿,似是因为娄家的缘故,如今听到商家两个字,都与早前听到不同。   江之礼心中不好预感,果真李裕道,“去救人吧。”   侍卫应声。   李裕看向江之礼,“我们走。”   江之礼和洛铭跃面面相觑,没有应声。   等马车行出去好远,早前的侍卫折回复命,“主家,办妥了。”   “嗯。”李裕漫不经心应声。   侍卫看了他一眼,似是还有话说。   “怎么了?”李裕看他。   侍卫应道,“主家,是娄家的东家,娄长空。”   李裕指尖一滑,手中的茶盏滑落,他是没想到这种地方,但早前……他确实记得娄长空还在苍月未回,这次却出现在鸿山。   是同娄长空相关的轨迹都发生变化了……   李裕早前是想,要不要去见他,他也怕见他,但眼下忽然在鸿山遇到,他心底涌起浓烈的念头,他想见见娄长空。   他想知道娄长空,是什么样的人……   这种念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而且愈演愈烈。   李裕阖上案几前的书册,朝侍卫道,“掉转马头,我要见娄长空。”   作者有话说:   我尽力了,能不写的都没写了,但写到这里,将近5更了,我真的写不动了,我真的有诚心写到见面,真的写不动了,明天来   之前这段大纲粘错到了见面后,但见面就有问题,但这段是剧情相关,只能简单写下来   明天就见面了,这没啥说的了   也可以攒着明天看 第101章 照面   原本李裕的马车已经驶离很远, 眼下掉转马头,回到前方山脚下的镇子处,已经是黄昏前后了。   镇子前后都是鸿山山脉, 往两头都要各走一整日才有可以落脚的村落,只有这一处镇子可以暂歇。   “主家, 人在屋中等候了。”侍卫朝李裕说起。   方才侍卫救下娄家商队,原本是准备护送娄家商队平安离开鸿山的。   后来忽然收到消息, 说主家要见娄家家主,娄长空, 行径的队伍便在这处镇子停留下来。   娄家的人是主家让救的, 主家要见对方, 对方肯定不好不等。   侍卫说完,李裕颔首。   娄长空是商人,娄家商队方才又在鸿山山路中遇险,李裕让人去救,那李裕同娄长空在一处,应当没有危险。这处原本也是李裕今晚落脚的苑落,侍卫都散开守卫, 李裕身侧只跟了一个侍卫。   李裕原本是想直接入内的,但忽然想,娄长空就在屋中, 他心中又莫名忐忑。但为什么会忐忑, 他自己也说不好。   李裕在门口驻足良久,才推门入了屋中。   屋中屏风后,一身富贵衣裳的福旺不由自主抖了抖, 淡定淡定……   虽然刚才是这家的主家让救了他们, 但出门在外, 总需小心些,这些流匪眼下都学聪明了,保不准是在演戏,知晓这是娄家的东家,所以故弄玄虚。   何叔谨慎,这种时候想换个人去,若是安稳,或是熟识,东家再出面的的好。   温印和早前外祖母出门的时候,大都是何叔跟着。   何叔一直周全。   温印也知晓这种时候听何叔的好,等确认没问题,再以真面目示人,对方也会理解。眼下乱世,不同旁的时候,小心为好。   原本,这种时候肖媛肖管事扮作东家是最好的。无论是个头,体型,还是谈吐,都拿捏得更好,但肖管事早前想一步去项城衙门打听消息,好节省东家这处的时间,谁想到会在鸿山遇到流匪……   周遭除却侍卫,就是他和顺子。他虽然圆润了些,但有商家的富态;顺子更机灵,但顺子的长相略带尖嘴猴腮,容易引人怀疑。   所以从开始起,福旺就在屋中的外阁间里坐立不安,既盼着赶快有人来,又盼着最好没人来,等终于推门入屋的声音,福旺“嗖”得一声站起,紧张到不行,又记得东家同他说起的,深呼吸,慢慢平静下来。   很快,侍卫从屏风后露面,拱手朝他道,“娄老板,我们主家来了。”   福旺轻声清了清嗓子,按照早前主家交待的,尽量淡定,沉稳,平日里都一直跟着东家,天天看在眼里,东家平日什么模样,他就尽量什么模样,不出错就好。   于是福旺一只手握拳背在身后,一只手在腰前随意握拳轻放,脸上虽然有憨厚之样,但也富态,稳妥,腰间那枚刻着“长空”两字的玉佩显眼而贵气。   屏风后,脚步声传来,福旺屏住呼吸。   待得看清李裕的模样时,福旺愣了愣,这风姿气度,一下就把自己比了下去,东家在尚且还好,眼下,会不会穿绑……   福旺紧张得喉间轻轻咽了咽,背心也都有些冷汗冒出。   李裕也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抬眸看向眼前的人。   他一直想知晓娄长空是什么样子,终于,他绕过屏风,出现在福旺面前,看向福旺的时候,李裕也同样紧张。   只是抬眸见到福旺时,李裕又不由愣住。   但很快,见福旺朝他礼貌微笑,颔首致意,李裕才回过神来,礼貌笑了笑,颔首回礼。   原来,这就是娄长空。   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他以为,以为会是谦谦公子,沉稳儒雅……他记得在娄府新宅见到过的娄长空喜欢看的书,看到过新宅苑子的布置,还有温印喜欢同他一处,更甚至,同他一处,他想娄长空一定是个很有魅力,甚至翩若谪仙的人,所以在见到福旺时,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其实,商人之中多有富态样。   眼前娄长空面容和善,好相处,旁人愿意同这样和善憨厚的人做生意打交道也是常理之中。   而温印,应当从未介怀过对方的外貌,早前书册批注中流露出的亲近自然,默契似一人。温印只会喜欢自己喜欢的,不会在意旁人的目光……   两人都礼貌而疏远得笑了笑,略显尴尬,又各有谨慎,都看不透对方,却怕对方见自己看透。   最后,是李裕先开口,“娄老板,坐吧。”   他是主,对方是客,他不开口,娄长空始终尴尬。   “哦哦。”福旺也反应过来,连忙应声。   李裕不由多看了他两眼,福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挺胸收腹,忽然精神了很多。   李裕落座。   福旺也跟着在案几对侧落座。   屋中没有旁人,只有李裕和福旺,李裕应当很放心这处,所以没让旁的侍卫入内,最近的,都在屋外候着。   屋门大敞着,有事唤一声就能听见,但其实两人方才的声音都不大,眼下也各怀心思。   福旺先开口,“方才,多谢公子出手相救,眼下乱世,流匪作祟,做生意途中也不安全,稍有不慎,就困在鸿山这样的地方。”   这句话都是温印教的,神态语气,乃至动作,福旺都照搬。   李裕仔细听他说话,也在仔细打量他。   说他照本宣科也好,说他发自肺腑感叹也好,但这句话说得,确实像主事的人。   他方才不是没怀疑过眼前的人是不是娄长空,但他没那么确定。   福旺说完,李裕笑着应道,“是啊,适逢乱世,诸事不易,跑商之人更不易,随手之劳而已。”   李裕客套。   福旺笑了笑,继续循着东家交待的说着,“那怎么好?娄家是商人,有一笔就要算清一笔,公子这趟帮忙,已经是解燃眉之急,长空都记在心底。也想冒昧问一声公子名讳,这一趟有要事,不能久留,但日后也当寻时间亲自登门道谢。”   福旺说话的时候,李裕一直在看他。   福旺说完,李裕的目光都没从他脸上挪开过。   福旺越说越心虚,更猜不透眼前的人何意,福旺有些懵。   东家早前告诉过他,对方愿意透露姓名时怎么说,不愿意透露姓名时怎么说,还有对方模棱两可的时候怎么说,但唯独没说,对方没出声的时候怎么说……   而且,对方目光一直看着他,仿佛要见他看穿的模样,神色里很复杂,说不出是客气,疏远,礼貌,还是,有些别扭的东西在其中……   李裕一直没出声,福旺被他看得有些发慌,最后,也慢慢忘了温印交待的,习惯性得呵呵笑了笑,粉饰太平。   李裕也看出他眼中紧张,大抵是他一时没开口,对方甚至掏出了手帕给自己擦汗,喉间也不觉轻咽。   也是,他吓到对方了。   但他眼下,不想同娄长空坦白身份,今日也算照面过了,日后的事,等他从苍月回来再说,因为他也一时没想到,要同娄长空说什么,怎么说……   李裕温声道,“小事一桩,无足挂齿,娄老板别放心上。”   “哦,呵呵呵呵。”福旺继续尴尬笑笑。   李裕也赔笑。   最后,许是这一幕也需要收尾,李裕温声道,“其实,娄老板早前帮过我,我当还娄老板人情的。”   “哦,这样啊。”这些在福旺意料之外,温印也没交待过,所以福旺自己反应就有些迟钝,人一紧张就会做习惯性的动作行为掩饰,就似眼下,继续标志性得憨厚笑了笑,“呵呵呵呵。”   福旺上哪里知道早前东家做了什么去?   东家本来就仗义,到处帮忙也说不定自己都不记得了,他除了笑还能怎么样呀?   但对方从一开始就没认出他不是东家,说明早前就算是东家帮忙过他,也没蒙面过,反正不能掉以轻心,回头问问东家再说。   李裕:“……”   李裕还是有些难接受,眼前的人就是娄长空……   李裕垂眸,换了话题,“娄老板要去何处,我让人送你一程。”   福旺想也不想,“哦,我们要去项城。”   鸿山有流匪在,福旺也怕被流匪盯上,若是对方能送东家一程当然好,所以福旺想也没想就替东家答应下来。   而李裕诧异看他,我们……   福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轻咳两声,恢复了‘冷静’,平和道,“哦,我要去项城一趟,在项城还有些要事处理。”   李裕说不好娄长空有些……   但在娄长空面前,李裕是怕自己心中嫉妒,李裕平静道,“那我让人娄老板一程。”   “真的?太好了!”福旺又赶紧将情绪收回,轻咳两声继续道,“那,有劳公子了。”   李裕礼貌颔首,“娄老板先歇下,我明日让人同娄老板一道启程。”   李裕起身,福旺也跟着起身,“那,多谢恩公了!”   李裕:“……”   李裕诧异看他,怎么听这话怎么别扭。   但福旺自己听不出来,又尝试着再问一声,“对了恩公,你这么帮忙,长空实在受之有愧,还是想问声公子怎么称呼,日后,有机会还礼。”   不让东家真会说他的!!   李裕看着他,唇瓣微微勾了勾,“我姓木,木子李的木,我日后会有事寻娄老板帮忙的。”   “哦,呵呵呵,好。”福旺终于问出来了,姓也行。   “失陪了。”李裕先出了屋中,但其实这处就是他的苑子,但他觉得方才有些压抑,暂时不想在屋中,也许是等娄长空自己离开。   踱步往外,李裕想起那时候的温印句句都是娄长空,也处处都是娄长空,他提起娄长空的时候她会紧张,也不许旁人说娄长空不好。   他嫉妒。   那么长的时间,娄长空一直都躲着他。   他今日终于见到了娄长空,但又怎么样了?   他以为他会释怀,但他看他的时候,心中却一直嫉妒。   嫉妒得发疯!   但娄长空偏偏帮过他,一而再,再而三……   “主家。”江之礼正好遇上。   李裕抬头,轻嗯一声。   江之礼知晓他才见完娄长空,娄长空温印的表兄,而且殿下被困京中离院的时候,很多事情也都是娄长空在出手帮忙,所以,方才殿下听到被困的人是娄长空,才想同他见上一面。   但眼下看,殿下的神色不怎么好。   江之礼能想到的,便是殿下想温印了……   李裕抬眸看他,“怀瑾,别告诉他我是谁。”   江之礼意外,还是恭敬应是。   李裕又看他,“陪我走走吧,等娄长空离开,陪我喝两杯。”   “好。”江之礼应声。   等稍后,侍卫说娄长空离开了,江之礼才同李裕一道踱步回了苑中。   “殿下。”洛铭跃拱手。   李裕轻嗯一声,回了屋中。   洛铭跃这才看向江之礼,“殿下怎么了?心情不好?”   江之礼看他,“嗯,心情不好,想找人饮酒,那,我拿取来了,一起?”   洛铭跃见到他手中的酒,下意识摇了摇头,“不了,不了,你们慢慢喝……”   洛铭跃说完转身就走,好似身后被狗撵了一般。   江之礼摇头笑了笑,平日里最喜欢热闹的一个,这次是改心性了还是怎么的?   年关那日还喝了这么多,眼下却衣服讳莫如深的模样。   一个一个心思……   江之礼如是想。   ***   福旺也回了苑落中。   何叔在检查所有的马车和马匹,顺子去寻些宵夜吃食去了,福旺回屋中的时候,温印正同下下在一处。   温印抱着下下,一直在等福旺回来。   福旺在那处呆得时间越长,温□□中越没有底。   都入夜许久了,越长的时间,福旺越容易露馅儿被人看出端倪。   终于,福旺折回。   福旺其实穿着身上的衣裳早就不自在了,备这身衣裳也是担心路上意外,所以随身带着,今日正好派上用处。   “东家,见过了,气度不凡一世家公子,但没说姓名,问了好几次,就肯说声姓木,木子李的木,还说之前受过东家的恩惠,所以要帮东家,但没说住哪里,全民是什么,只说,他日后会有事情请东家帮忙的,今日之事,让东家别放心上。”福旺一字不漏。   姓木,木子李的木……   她怎么不记得帮忙姓木的人?   不过这些年她做得生意多,见过的人也多,兴许是真的记不住在什么时候,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就是外祖母说的,随手之劳,旁人却会记得。   “什么样的世家公子?”温印又问起。   京中的世家公子好些她都认得,姓木的,木云川?木连续?还是木恒?兴许真是这几人,那她得避开。   “哦,”福旺如实道,“相貌堂堂,身材秀颀,五官精致,反正不像普通人,一看就不一般。”   温印:“……”   温印倒是很少听福旺这么说起过旁人,但相貌堂堂可以去掉木云川,身材秀颀可以去掉木连续,五官精致可以去掉木恒,都不是。   这是思绪下,她忽然想起“相貌堂堂”这四个字,上次听说还是在黎妈口中,在初到离院的时候,黎妈看了擦干净脸的李裕时说起的,她那时还同黎妈说,清逸俊朗勉强还算,相貌堂堂还要在等几年……   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但她好像都清楚记得。   其实,李裕怎么不相貌堂堂了?   她是那时的偏见……   温印出神时,下下似是看到老鼠,“嗖”得一声从她怀中挣脱,温印一时没抱住。   这样的小镇,老鼠是再常见不过的。早前温印外出经商,最怕的就是老鼠,后来有下下在,反而能保平安了。   福旺下意识想追出去,原本这处就人生地不熟,怕下下跑丢了。   温印扯住他衣袖,“你别去。”   福旺忽然反应过来,他眼下是娄长空,怎么能去撵猫呢?   “我去看看。”温印起身,下下认识她,她去下下才会听话。   福旺颔首。   “下下?”出了苑中,温印低头寻着,也轻唤着。   因为周围有木家的侍卫在,所以温印不敢大声。   温印都有些怕下下跑丢了,忽然见到下下的身影,温印快步撵上,却见下下冲进了苑落处。   门口有侍卫守着,但侍卫也看到一只猫跑进去了,侍卫知晓是娄家的下人,方才江公子也吩咐了对娄家的人礼遇,侍卫记在心中,眼见温印上前,侍卫也道,“呀,猫好像主家屋中了。”   温印:“……”   尴尬了。   但侍卫好说话,“你等等,我问问主家,再领你进去。”   温印感激颔首。   侍卫如此,主人家一定是个温和明事理的人。   温印如实想。   ***   外阁间中,李裕同江之礼已经喝完酒了,江之礼先前离开,但眼下,他听到身侧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今日喝得有些多,而且喝得是闷酒。喝得有些快,也喝了很久,所以有些上头。   明日娄长空一早要走,他不想再见他,所以喝多了避开也好。   但眼下,李裕转眸,见到下下的时候,李裕愣住。   下下朝着他“喵”了一声。   下下?   李裕眸间微怔,喉间也些许哽咽。   这处是有人居住的镇子,有猫也正常,但这只,同下下好像……   他下意识唤了声,“下下?”   下下闻声,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同下下一样……   李裕顿了顿,伸手抱起它,一面看它,一面笑着道,“我真是喝多了,把你当成下下了。”   “喵~”下下不满他这么架着他,它想像以前一样去他怀里趴着,懒洋洋的。   李裕感叹,“声音都一样。”   正好侍卫来了屏风后,“主家,娄家的下人来寻猫了。”   娄家?   李裕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   出事的时候,下下就在娄府老宅,那眼前的真是下下?   李裕眸间意外,却忽然会意,下下是被娄长空收养了……   李裕意外,但也在意料其中,早前记忆你温印过世那么多年,她的东西娄长空一直都留着,如果是温印的猫,娄长空也会一直善待。   这个念头也让李裕心中委屈,难受和嫉妒。   下下,明明是他和阿茵的猫。   下下一直是跟着他的!   从京中到定州的一路,下下终日都挤他,蹭他,还伸爪子挠他,同下下亲近的是他,怎么都成娄长空的了……   良久,李裕才轻声开口,“进来吧。”   侍卫这才出了屋中,在屋外唤了温印入内。   温印绕过屏风后,见到案几前坐着的那道身影有些熟悉,像早前在郎城客栈外见到的那道背影。   她对那道背影印象深刻,是因为好像李裕……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也不由多看了这道背影几眼,甚至忘了上前。   下下正在李裕怀中,李裕终于不像早前一样架着它了,它舒服得在李裕怀中蹭来蹭去,看到温印,又轻轻“喵”了一声,是招呼。   温印也意外。   下下小时候活泼,但越长大越认生。   后来到定州的时候,就只会往她和李裕,还有宝燕,清维几人跟前窜,胆子也越发小。   这一路奔波,下下还没习惯同福旺和顺子一处,但眼下却乖乖在眼前的人怀中,温印是意外,但隐隐的,也越发好奇……   这个像李裕背影的人,也同下下亲近。   她心中不知被什么蛊惑着,一点一点上前,目光都停留在眼前的这道背影上,似是心中隐隐在期待什么,但又怕期待过后,失望的场景……   温印还是上前,眼底和鼻尖都微微红了,“公子,我来取我们的猫。”   听到这个声音,李裕整个人僵住,抱着下下的手也似石化一般。   他不确定他是真喝多了,还是真是在郎城客栈听到声音,像温印,却又多了些中气的声音。   还同娄长空一处……   李裕放下下下,“去吧。”   听到他的声音,早前只是眼底和鼻尖微红的温印,指尖不由颤了颤,又被她攥紧,甚至,掐进掌心里……   “你怎么叫你走,你都不走?”李裕奈何看着下下,“那我不让你走了怎么办?”   虽然背着她,但温印已经确认是他。   李裕无奈,只能抱着下下起身。   温印脸上两串眼泪似珍珠般挂着,李裕起身,温印才知晓他是真的长高了,也比以前病着的时候壮实了,甚至,真高出她一个半头了……   温印喉间哽咽,没有出声,只是眼前朦胧,看着李裕缓缓转身。   李裕是抱着下下奈何转身,但转身看清眼前的一瞬,又愣住……   阿茵?   李裕忽然自嘲,江之礼哪里找来的酒?   这么惟妙惟肖,连唇边的轮廓都一样……   他许久没梦到过她了,眼下,明知是小厮来寻他,所以眼前的温印都是小厮模样。   他轻声道,“酒真是好东西。”   他想见谁,就能见到谁……   “李裕……”温印轻声。   李裕整个人僵住,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喝多了,眼前,可能根本连人都没有,甚至,连下下都没有。   “李裕。”温印再度咽下喉间的哽咽,想开口再同他说话,他伸手揽过她,“我真高你这么多了,是不是该让我亲你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下:喂,那只狗,对猫好点,摔下来疼!   ——————   先来两更,晚上还有更新,赶紧写去了   我也觉得前面有些快,我晚几天会补些回去   见面啦 第102章 下下打盹儿   话音刚落, 他俯身亲她。   唇畔轻轻贴上她唇畔,像早前在离院时一样,像京中去往定州的路上一样, 像在老宅时一样,也像, 他曾无数多次梦到她的时候一样,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 温柔和心底触动……   唇边也沾染了湿咸。   “怎么哭了?”他松开她唇边,温和的声音里带了如玉石一般的醇厚, 又有男子特有的低沉和磁性。   声音都变了, 不似年少时候了。   但她还是从刚才就听出是他……   也真的是他。   温印看着他, 眼中诸多复杂的情绪参杂在一处,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听他说着话,听到的,就是真实的。   像早前一样。   小奶狗,还在……   还会同她说话,也会同她置气, 还会要她亲他。   温印看着他,修长的羽睫轻轻眨了眨,羽睫上连着雾气, 眸间的涟漪, 绮丽而动人,更让人动容。   李裕喉间微哑,“你是不是, 太久没见我了?”   她轻嗯一声。   他目不转睛看着她, 也听她应声, 乌黑清亮的双眸一面转动着,好似早前一直的模样……   他喉间嘶哑,声音里仿佛带了晚来的秋意和晨钟暮鼓,低声道,“你再这样,我都要觉得自己不是喝醉了……”   他醉眼看她,“是做梦了。”   他凑近,鼻尖轻触上她鼻尖,“温印,如果是做梦,我该怎么亲你?”   温印看他。   他却轻声道,“你这么还这么矮,我都长这么高了,温印,你不长个儿吗?”   这句看似平淡无奇的话,温印眸间却越渐氤氲。   这是他同她才听得懂的话。   他是喝醉了,才会同她说起,“你以前总让我长高,我长高了,你不就矮了?还怎么同我抢东西?”   温印轻咬下唇。   许是见她咬唇,他指尖轻轻抚上她唇间。   她在他怀中,却不由轻轻颤了颤。   李裕看她,温印是会这样,他指尖抚过她唇间一次,她就这样轻轻颤了颤,而后低着头,稍稍后仰避开,然后再咬唇。   一模一样……   他也梦到过她,但从来没有这么真实过,好似她真的就在眼前一样。   他轻声,“我想你了,阿茵。”   “我好想你,阿茵。”他眼底微红,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像年少时一样,但却经过了旁人都不知晓的漫长……   “我如果不走……”他喉间哽咽,“我都回来了,我如果不走,你就不会……”   他似是有无数想说的话,一瞬间都哽在喉间,他像个做错事的少年一般委屈,自责,还有懊悔,眼底鼻尖都通红。   “李裕。”她知道他难过。   他继续说道,“我有听你的话,好好吃饭,不闹腾,不冲动,徐徐图之……”   “李裕。”她听得心里难受,再次打断他。   他沉声道,“别叫我了,我怕忍不住。”   温印看他。   这句话不陌生,在他同她在离院闹别扭的时候,在京中到定州路上闹腾的时候,他都赌气说过,但眼下,没有……   温印眸间再次涌起碎莹。   他想,果然是做梦啊,他让她别叫了,她就不出声了。   温印哪里会?   他笑了笑,即便知晓是做梦,还是想趁这时候好好打量她。她的模样,他一刻都没忘记过,他就想多看看她,如同她就在他跟前,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他也真的高了她一个半头。   温印看他都要仰首,她想亲他,踮起脚尖都不够。   她想起早前做的那个梦,梦里李裕还要再成熟些,但那时的她也像眼下这样,两只脚尖踩在他脚背上,再轻轻踮起脚尖,就能伸手揽上他后颈,轻轻吻上他唇间。   李裕怔住。   她是亲了他,但很短,又松开。   也慢慢放下踮起的脚尖,只是脚尖还踩在他脚背上,就同他没那么远。   “是梦吗?”他问她。   温印眸间还有碎莹,却轻笑着,“你傻不傻?”   李裕:“……”   李裕喉间微耸,“那你再亲我一次。”   温印看了看他,在他以为她不会的时候,她踩在他脚背上的指尖再次轻轻踮起,同刚才一样,唇间轻触上他唇间,但这次她没来得及退回脚尖,他伸手揽紧她腰身,动情得亲吻她。   他以前也亲过她,但眼下,明显带着成熟的男子气息,不似早前,“阿茵。”   她没避开,但她脚尖放下,就会矮他一个半头。   他抱起她,她脚下忽然凌空,心似忽然砰砰跳了跳,怔忪间,下意识伸手揽紧他后颈,怕摔倒,她高出他半个头……   四目相视里,亲吻终端,两人呼吸间都有轻轻喘息在,但眼中都只有对方,再无旁物。   因为抱紧,也贴得很近。   “温印,刚才是你主动亲我的,不打算负责吗?”他沉声。   温印看着他,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好像早前才觉得成熟了很多的李裕,其实眨眼就发现他还是同早前一样……   别扭,撒娇,要人关注。   “嗯?”他又问。   她揽紧他后颈,轻轻唤了声,“小奶狗。”   听到这声,他愣住。   世上只有她会这么叫他,她不在以后,再没有人会这么叫他,李裕眼底再次红润,即便知晓眼前是假的,但还是甘之若饴。   “再叫一声。”   她也从善如流,“小,奶,狗……”   李裕抱紧她,浑身都打着抖,阖眸处,是心底难受到了极致处。   “李裕?”温印看他。   他缓缓睁眼,眼底都是通红的,方才一瞬间,似所有泪腺都被难受沾满,眼眶都酸痛着。   温印缓缓敛了笑意,忽然意识到,他是真的以为自己喝醉了,或是做梦了。   因为,他一直以为她不在了。   李裕眼中的难过,没有一分是假的,“阿茵!”   他沉声。   她轻嗯。   “阿茵。”酒意上头,他再唤她,怎么怎么唤都不够。   最后她轻声应道,“我在。”   那声轻轻的我在,瞬间让他眼中的氤氲些许溢出眼眶,喉间也艰难哽咽道,“不要走。”   她心底柔软处似是被轻轻触动,也伸手抚上他脸颊,细声道,“我不走。”   “小奶狗……”   话音刚落,她背后倏然一冷。   片刻,才反应过来,后背被他抱着抵上一侧的墙边,他吻上她唇间。   她想推开他,但又滞住。   因为他唇边的暖意,带着记忆里的温柔,熟悉,还有悄悄藏起的思慕和爱意,却一直都温和,如和风细雨……   就像早前年关时一样,从来都没变过。   只是他不像早前那样,会怄气,会闹腾,而是带着浓厚的男子气息。   她不知他亲了她多久,只知晓到后来时,她脑海中嗡嗡作响,空白一片,只剩相拥而吻,不知时间,也不知尽头。   到他忽然停下,鼻尖抵上她鼻尖,她唇畔的呼吸都临近在他近处,他也没有离开,她才从脑海中的浑浑噩噩中慢慢恢复过来……   她同他一处,从来没这样过,但眼下,好似揽紧他后颈,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不想。   “温印。”他轻声。   “嗯。”温印也轻轻轻声。   他额间靠上她额间,也不知是不是方才之后,酒意真正上头的缘故,他沉声道,“让我梦做长些。”   他抱紧她。   抱得很紧,似是怕松开,这场梦就醒了。   他嘶哑的声音里带着矛盾与煎熬,沉声道,“阿茵,别让我醒,我想,一直梦到你……”   别让我醒。   “李裕。”她刚出声,他忽然含上她双唇。   不似早前的亲吻,而是带了成熟,渴求,欲.念和爱慕参杂在其中。   就算温印之前没同他亲近过,也瞬间会,温印不由揽紧他衣袖,却没想到扯了他外袍下滑,她连忙松手,他的指尖却从她颈后托起。   仰首叹息时,衣领轻轻松开,他吻上她修颈,她的脸色红到耳根子处……   她只记得呼吸越渐急促,从屏风后的拥吻,到背上的蝴蝶骨触上冰凉的案几,衣裳凌乱落了一地。   下下似是觉得待不下去了,跳到了外阁间的小榻上,舒服趴着。懒懒打盹儿的时候,内屋的灯盏也忽然熄灭了。   屋檐的微光下,温印指尖死死掐上他结实的双臂和后背,迷迷糊糊里,听他在耳边一遍遍唤她的名字,阿茵,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这章主要是下下打盹儿   我给《被白月光碰瓷后》弄了个好看的封面,真的很好看啊,好美,大家去看看 第103章 下下打盹儿2   李裕也知晓自己一直是在做梦。   但这场梦太过真实了。   先是他抱着她在屏风一侧拥吻, 两人都动了情,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慢慢到了气氛, 他轻轻宽了她的衣裳,而后是案几上, 小榻间,一发不可收拾……   最后才是床榻上。   衣帛凌乱散落一地, 他摘下插在她发间的木簪,如墨般的青丝好似绸缎般垂落下来, 同凝白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透着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一半青丝斜堆在香肩锁骨处, 另一半垂在光洁顺滑的后背,随着两人呼吸的快慢起伏,轻轻地,若有似无般掠过他指尖,让他心中怦然一动,又从他指缝中滑走,让他心底倏然一空。   唯余从旁的温柔克制交替着, 慢慢填满青丝在指缝间溜走的空白,有时若清风春时徐徐,有时如夏日疾风骤雨, 待得秋意满, 冬雪过,又是一轮早春莺啼……   十指相扣处,他鼻尖都是她发间清新的腊梅花香, 她眉间也早就失了清明, 他顿了顿, 云端长叹,而后缓缓吻上她额前,温柔而缱绻……   “阿茵。”   极致的愉悦,让他心中的焦虑舒缓,脑海中也片刻空白。   她双手无力搭上他后颈,浑浑噩噩里,轻声唤了他的名字,他伸手,轻轻绾过她耳发,他想,再把空白填满……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梦里也昼夜分明。   在极尽欢喜后,天边都已泛起鱼肚白,他才扣着她,缓缓合眼。   这样一整宿的春梦,他早前从没做过。   却比早前还要好。   窗外的夜色渐渐淡去,晨曦微光照进小榻里,晃着下下的眼睛。   下下才从小榻上起身,从窗户处跳了出去。   他听到猫爪踩地的声音,很轻,比梦还轻……   真好。   他梦到她,还有下下,都让他安心……   他不想醒。   ***   李裕也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天色应当已经大亮。   迷迷糊糊中,记得今日不着急走,就继续在床榻上趴着。   他好像做了一晚上的梦,疲惫有,但更多的是慵懒,惬意,也很舒服趴在床榻上不想醒。   他很久没有如此了。   他夜里睡得安稳的时候都少,更不说睡到这个时辰……   呼吸间,修长的指尖蜷了蜷,骨节分明好看,指尖的余温里仿佛还带着说不尽的绮丽与蛊惑。   思及此处,他忽然想起什么,心跳骤然加快一瞬,而后,又忽然想起是在梦里……   春梦无痕。   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早前有多欣喜,眼下便有多压抑。   他好久没梦到她了……   还梦到一整晚床笫之欢,他脸色微红,慢慢睁眼,才发现自己真同梦里一样,趴在空荡荡的床榻上,微微动了动指尖。   他喉间微耸,轻轻咽了咽,忽然间,才又反应过来何处不对,他是在趴在床榻上,但没穿衣裳,除了腰间盖着被子,不着一缕。   他愣住。   也想起昨晚令人面红心跳的梦,但他什么时候把衣裳都脱光了……   李裕头疼。   他还没做过这样离谱的事,李裕撑手起身,被子也顺势滑在腰间,露出精壮结实的上身。原本想披了衣裳下床,但没见到衣裳在哪里。   这就更离谱了。   该不是在屏风后的案几旁,昨晚梦到在那里……   李裕脸红,正欲下床榻,却听到外阁间中有声音传来,李裕下意识将被子裹在腰间,他屋中从来不会有人,李裕皱眉的时候,听到脚步声往屏风后后。   但这脚步声,分明熟悉……   李裕怔住,一颗心砰砰跳着,待得屏风后的身影走入视线,李裕目光僵住,整个人都呆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却下意识裹紧了腰间的被子,怕被她看到。   温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会错了意。   她刚才口渴了,去外阁间喝水,实在没有衣服,穿了他的衣裳……   他应当是看到他的衣裳穿在她身上的缘故。   温印如是想。   温印轻声道,“我,我没衣服穿了,就穿了你的衣裳去喝水……”   她想她是说清楚了的,但他还是整个人愣住。   温印低头,支吾道,“我的衣服,昨晚,被你撕破了……”   她又没有力气撕他的。   不是没力气,是她那时候光是招架他都招架不过来,他自己脱衣裳的时候又快,她也想撕回来,但来不及,所以他的衣裳完好无损。   虽然他的衣裳没撕成,但人也算被她又咬又挠过了……   温印收起思绪,他还在愣愣看她。   温印身上还酸痛着,似散了架一般。   温印脚还有些软,有些站不稳,一面上前,一面轻声道,“让我再躺会儿,我没睡够……”   他眨了眨眼睛看她。   温□□中唏嘘,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见他还僵在原处,温印不怎么好开口,但还是提前说好,“我再睡会儿,不,不做了……”   李裕更懵。   他不吱声,她当他默认,蜷着有些发软的腿上了床榻,然后侧身躺下,像早前一样,背对着他……   她是真累了。   他哪里是小奶狗,小狼狗差不多……   拆点没将她拆了,不,应该说拆了好几次,骨头都被他啃没了。   温印是真的困了,想再寐会儿,便阖眸,枕着自己的手入睡,不动弹了。   ……   直到眼前眼下,温印躺好,李裕脑海中还在剧烈得冲击着。熟悉的姿势,熟悉的声音,还有熟悉的神态和语气,是温印!   忽然,背对着他的温印开口轻叹着,“你下次,能不能不要横冲直撞……”   他脸色红透,“阿,阿茵。”   “嗯?”她轻声。   “我……”李裕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于是“我”了一声之后,半晌没有动静。   温印是真困了,也转身正对着他。   他看着她,修长的羽睫轻轻眨了眨,像早前一样,伸手抱着他,靠在他怀中,而后阖眸。   她指尖触碰到他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不是做梦,“昨晚,我们……”   他没说完,应当是也没准备说完。   她轻嗯一声,也不想说话,就慵懒吻了吻他心口处。   他攥紧指尖,她都呼吸贴近他,是亲近到不能再亲近……   他要是再问,他就真是没脑子,糊涂了。   他拥紧她,尽管也不知清楚怎么回事,但眼下,他只想抱着她,像早前一样,又轻声道,“温印,你掐我一下……”   温印轻叹,“昨晚不一直在掐吗?还没掐够?”   李裕脸色涨红:“……”   她轻声道,“我真没力气了,你让我睡会儿。”   他早前没反应过来,眼下才好好看她,她躺在他怀中,肉眼可见的颈侧,锁骨,还有没被衣裳遮掩的地方,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腊梅痕迹。   他怔了怔,脑海中的记忆也蜂拥而至。   他是喝了酒,他以为他喝多了,但除了酒意上头,旁的该如何如何。他想起他怎么亲她的,也想两人怎么亲近的,还有他怎么哄她别怕……   眼下,都似潮水般涌来。   “阿茵,我们……”他声音微沉。   温印刚睡着,意识有些迷糊,“你是不是都忘了……”   她知道他开始以为在做梦,但后来,怎么都应该清醒了,但眼下看,他应当以为自己全程都在做梦。温□□中懊恼,也忽然想起她过往亲他然后忘了的时候,算不算自食其果?   “我没忘。”他轻声。   她微怔。   他继续道,“我没忘,我都记得。”   温印:“……”   李裕吻上她头顶,他不是忘了,他就是没敢相信……   他们折腾一整晚,一直到晨间。   临到破晓,他再次抱起她放在腰间,她略带哭腔的声音,靠在他肩膀上,轻声道,李裕,你混蛋。   他从没听温印说过这样的话,是真恼了,又无可奈何……   李裕心中唏嘘。   温印抱紧他,轻声道,“小奶狗,我是真困了,睡醒了再说……”   他听她唤他小奶狗,心中微漾,心底忽然涌上一股燥热。   晨间过去很久,眼下已经是晌午了。   两人相拥,温印很容易察觉他的变化。   “李,李裕。”她想躲开。   他自觉翻上,昨晚他酒意上头,但眼下不同,眼下他清醒,知晓自己在做什么。   温印咬唇,“现在是白日……”   “白日怎么了?”他的气息贴近她唇边。   她脸色憋红,胡乱道,“白日,有光……”   “哦。”他似懂非懂,真的松开她,她心中微舒,只是刚想起身挪开,他伸手牵了被子将两人盖在被子中。   温印惊慌:“做什么?”   “不是有光吗?现在没了。”他轻声。   温印:“……”   他凑近她唇边,“话本子里说的,你放在离院的话本子,不是特意给我看的吗?”   温印:“……”   她什么时候特意给他的,温印觉得越描越黑,索性不解释,而是道,“你不是没翻那几页吗?”   他笑了笑,吻上她唇间,“温印,做给你看的。”   温印:“……”   指尖抚上她纤腰,盈盈一握,温印紧张,“李裕,昨晚才亲近过……”   “那是昨晚。”   温印涨红了脸,“我是说,从昨晚到晨间都在亲近……”   “不是歇息过了吗?”   温印:“……”   “李裕,”她话音未落,眸间微滞,不由攥紧他手臂,熟悉的亲近下,她喉间轻叹。   脸上浮上两抹绯红。   长久的亲吻,让两人都慢慢放松,他温柔问道,“昨晚,你喜欢哪次?”   “记,记不住了……”被子里,温印的脸红透,没再出声。   他笑了笑,温和道,“哦,那我知道了。”   温印看他,“知道什么了?”   他平静道,“记不住,那就只能我累些,重新多试几次。”   温印:“……”   “李……”温印还来不及开口,他吻上她唇间。起初,被窝里还是温印的声音,“不行,晚些。”   到后来,“李裕,可以了……李裕,你是狗吗?”   “我什么时候不是了?”   温印语塞。   他也回过神来,“你昨晚是不是咬我了?”   温印:“……”   温印眨了眨眼,轻描淡写道,“疼的,那你咬回来?”   他凑近,“我舍不得。”   温印:“……”   他吻上她唇间,我怎么舍得?   ***   苑中,晌午的阳光正暖。   下下在草丛中,继续打盹儿。   作者有话说:   周末红包,记得吐泡泡   还有两更在晚上,可能在凌晨,今天出来了 第104章 娄长空2   其实昨晚唤过一次水, 但那时两人正在难分难舍的时候,原本是要用水的,最后成了在浴桶中抵死缠绵。   再后来, 就是临近破晓,他抱她坐在腰间。   眼下让人重新换了水, 水中温柔暖意让人慢慢舒缓,温印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她想在浴桶中泡上一整日。   李裕替她清洗,她靠在他怀中懒懒不想动弹, 也睡不着。   他动作很轻, 也很温柔, 但又认真,只是看到她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忽然领会到她问什么恼着说他像狗。   他真狗……   李裕喉间微耸。   一侧,温印靠在他肩上,轻声问道,“你还没同我说起早前的事,你不是在茗山跳崖了吗?”   她听到的时候, 万念俱灰。   尤其是听到他身中两箭,最后自嘲大笑几声,跃下身前的万丈深渊时, 那种悲壮, 好似剜心蚀骨。   很长一段时间,她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都是现象中的李裕走投无路, 终身一跃的场景, 缓不过来;后来过了很久, 她才可以慢慢看早前同李裕一道看过的书,同下下一处,也会回修缮后的老宅,想起他生辰时,等她饮酒的场景……   但她还是怕。   很多时候的噩梦,都是梦到他在茗山坠崖。   她当然耿耿于怀,也要问清楚。   李裕伸手揽上她肩膀,让她靠近些,也缓缓道来,“原本在娄家假死的计划出了篓子,我们逃出来的时候,是同伍家树汇合了,但却遇到鲁一直巡城,离开时候被鲁一直的人发现,没有退路,那时候幸好有宋时遇带着禁军的一支倒戈,拼死开了城门,送我出城,那个时候要是没有宋时遇和安润,我应当已经死在城门口的乱箭当中,可是安润没了……”   已经过了一年,说倒安润的时候,李裕心底还是被重器碾过一般。   温印抱紧他,他下颚抵在她头顶,深吸一口气,平复后才继续,“宋时遇带我逃出定州城后,我们一路往南,途径茗山,天亮慢慢亮起的时候,我见周围都是悬崖峭壁,忽然灵光一炸,想起早前原本是要假死的,眼下计划都被打乱,但这处到处都是悬崖峭壁,后有追兵,如果被逼到走投无论,纵身一跃,死在茗山深渊下,不仅悲壮,而且可信,更关键的是,李坦的亲信在,让他们看在眼里,比在娄家的一场大火里烧成一具看不清面容的尸体要来得更可信些。”   原来如此,温印也反应过来。   难怪了,连她都信了,更何况鲁一直和旁的禁军……   尤其是面朝茗山的纵身一跃,太有画面感。   她都相信李裕被逼得走投无路,更何况旁人?   温印轻叹,继续问,“然后呢?你告诉我,我想听。”   她没同他在一处,但她猜得到当时的惊心动魄,一发千钧,她也想亲口听他说起过去一年的经历,弥补心中的遗憾。   李裕从善如流,温和道来,“后来宋时遇带人引开鲁一直的人,而鲁一直在以为我跳崖之后就着急回定州城找贵平复命,我反而安稳同江之礼和洛铭跃汇合在一处了,等后来宋时遇带人折回,我们就顺利同东山郡王照面,而后去了南洲投奔汪云峰,汪将军。他就是父皇留给我的底牌。南洲驻军的实际驻军数量,远多于记录在册的数量,这是父皇放在南洲的私兵,所以,父皇对汪云峰绝对信任,我手上有父皇的信物,汪将军在替我做事。”   温印也终于知晓这一年来,他去了那里。   只是,温印看他,“原来你在南洲。”   李裕也看她,“南洲怎么了?”   温印在他怀中蹭了蹭,“这一年里,我也去过南洲一次……”   李裕脸色有些不自然,也尽量敛了声音里的妒意,“你同娄长空去的?”   昨日到眼下,他满脑子都是同温印在一处,全然将娄长空的事情忘在了脑后,刚才忽然听她说起去了南洲,他忽得吃味。   温印怔忪:“???”   李裕轻声道,“不是吗?他去哪里,你就去哪里,你还扮作他的小厮,还把下下带上一处……”   温印不仅听出了天马行空,匪夷所思,还听出了某人的委屈。   温印整个人都僵在一处。   实在不知道,他要怎么脑补,才能脑补出这么大一出……   看她一幅出乎意料的表情,李裕喉间微微耸了耸,眼色忽然不好下去,不想再多提,于是提了最后一句,“我昨日见过娄长空了。”   温印:“……”   你当然见过她了,温印如实想。   平日里挺聪明的,一说朝中之事头头是道,李坦和李恒也能被他蒙在鼓里,但一到娄长空这里,她都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他还猜不到。   猜不到都不说了,这没有由来的醋,吃得倒是长久,也津津有味。   李裕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说完方才那句,原本不想再开口了,但是还是咽不下去,沉声道,“我早前听说你出事了,阿茵,我真的以为……”   他真的以为她死了。   说到这里,温□□中也有疑惑,正好同李裕说起,“我那时候是去引开贵平,想让你和安润安稳离开,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贵平让我走,他同我说,温印今日烧死在这里了,是陆冠安放得火。我当时诧异看他,他告诉我,陆冠安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让我悄悄走,不要给他找麻烦。我也想过,他是同陆家有仇,又兴许,想买爹一个人情,但他应该告诉爹的,可爹也不知晓此事,他如果想卖娄家一个人情,娄长空不在,他应该告诉外祖母,但外祖母也不知道。所以我也猜不透其中缘由,我本来是想第二出城找你的,但刚出城,就听说你在茗山跳崖了,我难过很久,也去了茗山,后来,就不想用温印这个身份再露面了……”   李裕微讶,“你,你不是……”   温印好奇,“不是什么?”   他是想说,原来,她不是想假死同娄长空一道……   李裕明显眸间带了幼稚的笑意,温声道,“温印,你是因为我?”   他嘴角微微勾起,控制不住一般,有些呆呆傻傻的,但忽然间,心底都似舒畅了,而且是舒畅到了极致,尤其还是在昨晚和今日的亲近之后……   温印眨了眨眼睛看他,“我死,你很开心?”   李裕脸色微变,连忙解释,“不是,温印,我是听到你死,我就一直想,我怎么当时不留下来,走不了就走不了,大不了不这个时候走,等回了京中,密道还在,一样可以再找机会,为什么一定要眼下走。如果我不是当时走,你就还活着,那我还同你在一处,我就不会连你都没了……”   温印看他。   他微微垂眸,轻声道,“你不知道,我多想你……”   声音里还带了年少时的羞赧。   分明两人都亲近过了,但这种羞赧,在面对她的时候还在。   温印逗他,“我知道。”   李裕诧异,“你怎么知道?”   温印从水中起身,趴在他身上,指尖抚上他脸庞,笑着道,“因为,有只小奶狗昨晚喝多了呀……”   李裕忽然有不好预感,一面在脑海中拼命搜寻,一面问道,“我,我不记得了,怎么了?”   因为温印是趴在他身上的,发梢上的水滴顺着修颈锁骨滑落至若隐若现处,他脸色又红,但凡他眼下还有余力……   温印哪里知道他想什么,继续暧昧道,“有人说,我都长大了,你怎么不要我了?”   李裕:“!!!”   李裕轻咳,“我没有吧……”   “你有。”温印戳破。   李裕恼火,她还真戳穿他,李裕粉饰太平,“喝多了说的话不算。”   温印笑了笑。   李裕脸色挂不住,“别笑,温印。”   “哦。”温印缓缓点头颔首,似是会意,却意味深长道,“不笑,小奶狗害羞了。”   “温印!”他实在挂不住,翻身压下她。   但又怕浴桶边缘会膈到她后颈,他手臂垫在她颈后,她其实是仰首躺在他手臂上,因为离得近,姿势也暧昧,又好似有蛊惑在水中的暖意里流淌。   温印从这个角度看他,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五官,身姿秀颀,又不是清矍瘦弱,而是结实有力,他是真的,从早前的少年气,到眼下的成熟稳重,眸间带着深邃……   慢慢像一个帝王了。   温印没说话了,只是看他,想多看他一会儿。   两人都没说话,四目相视里,都是沉默,最后是李裕沉声开口,“娄长空真有那么好吗?”   温印:“???”   前一瞬,她还在含情脉脉,觉得李裕有帝王气度,也不是早前那个动不动就怄气的小奶狗了;下一刻,帝王气度崩塌,还是以前的醋精小奶狗,一点都没变过。   温□□好容易陷入对他外貌和气度的欣赏,眼前的彩虹泡泡忽然就碎了一地。   李裕见她不说话,心里的醋意更浓,又问道,“我哪里比不上他?”   温印:“……”   越来越离谱,而且离大谱。   温印奈何,“李裕,你是刚才脑子进水,还是被门夹了?”   小奶狗也醋到委屈,“你昨晚同我一处,是因为忽然见我还活着,没反应过来,是不是?”   温印啼笑皆非。   他这么聪明一个人,她怎么想他都应该猜到,她都已经这么明显了……   但李裕分明眼中还嫉妒,又委屈着。   温印窝火,好气好笑,“是,我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我昨晚是忽然见到你,心中激动,小奶狗怎么还活着,然后就稀里糊涂同你在一处了。”   李裕淡声,“温印……”   温印继续道,“现在忽然觉得,昨晚冲动,没想清楚,正好回去想想,我洗好了,我先回去了,你慢慢洗。”   言罢起身,他伸手握住她手腕,“别走,阿茵,是我说错话了。”   “我就是,经常听你提他……”李裕如实道,“你认识他比我早,他是你表兄,你们又一道在外祖母跟前……”   他话音刚落,她吻上他唇间,他的话被打断。   良久,温印送开双唇,“李裕,你就是傻子。”   李裕愣住。   温印重新起身,是想踩着脚凳出浴盆的,但踩上脚凳才发现腿都是软的,险些没站稳。   温□□中唏嘘,这种小奶狗,像早前长身体的时候一样,怎么喂都喂不饱。   温印披上浴巾,脚下踩稳。   ***   另一处,从昨晚起,顺子同福旺就在苑外,反复同苑外守着的侍卫解释,昨日,娄家有小厮来这里寻猫,眼下还没回去。   福旺嘴笨,都是顺子在说,福旺在一旁点头。   当时侍卫便入了苑中,问了殿下身边的侍卫彭鼎一声。   彭鼎一句没看见,侍卫也同顺子和福旺说,真没看见。   顺子和福旺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但东家分明是来了这里,镇子中有人看见的。   顺子和福旺解释了很久,好像苑外值守的侍卫才听懂,又同他们说,真没人,但对方说同他们一道在镇子里找人,顺子和福旺也找何叔商量过,福旺远远盯着苑落那处,没有人进出,何叔同顺子一道随着侍卫去镇子中寻人。   但这一晚过去,根本找不到。   顺子和福旺又来了苑外,没错,东家肯定在。   照说对方不应当为难东家,若是为难,早前在鸿山中就不应当出手相救,顺子和福旺猜不到缘由,但没见到东家,就一直在苑外折腾。   晨间一过,已经已经换了一班侍卫,顺子和福旺又大费周折解释了一回,这次都要解释得快口干舌燥了,侍卫总算听懂。   于是侍卫甲问侍卫乙,“你看见了吗?”   侍卫乙说,“我没看见啊。”   顺子恼火,“是昨日黄昏前后,不是二爷当差。”   两人轻叹,“那更不可能放你们进去了。”   福旺还在憨厚解释,“他是来找我的猫的.”   侍卫乙左顾右盼,“哪里有猫?你看见了吗?”   侍卫甲配合摇头,“没有呀。”   福旺脸都绿了。   而这时,正好下下从屋中的窗户处跳下,眼尖的顺子一眼就看到,赶紧伸手,“就是那只,就是那只,在那呐!”   为了证明是娄家的猫,顺子还唤了声,“下下!”   下下看了看他,喵了一声。   侍卫甲:“……”   侍卫乙:“……”   眼下也抵赖不了了。   侍卫硬着头皮去找彭鼎,彭鼎上前,“我想起来了,是,昨日来过一个小厮,昨日就在。”   顺子和福旺心中微舒,太好了!   终于有个想起来,且讲道理的。   但彭鼎话锋一转,“但是昨晚就在,肯定是同我们主家促膝长叹了嘛。”   顺子/福旺:“……”   彭鼎握拳轻咳两声,郑重其事道,“我看你们也别在这里等了,你们要找的人肯定在同我们主家促膝长谈,我们主家经常同人促膝长谈,有时候一句话,一个感悟,忽然茅塞顿开,然后就谈两天两夜的都有,谈完就回去了。”   彭鼎厚脸皮一挂,顺子和福旺都不好说什么。   “不是,这……”顺子和福旺都着急。   彭鼎一手揽上一个,语重心长道,“所以啊,你们都别担心啊,反正,人在我们主家这里就安全,都回去吧,啊。”   顺子和福旺无语。   ***   另一处,都临近晌午了,江之礼和洛铭跃一处下棋,江之礼一直心不在焉的。   这一句洛铭跃又赢了,他也没多说旁的,而是唤了侍卫又温声,“主家起了吗?”   侍卫片刻折回,“公子,方才问过了,还不曾。”   江之礼脸都绿了。   等侍卫退出,洛铭跃好奇凑近,“怎么了,主家是有什么事吗?都到这个点儿了,还没起,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啊?”   江之恼火看她,“好奇害死猫没听过,别打听。”   洛铭跃嘟嘴。   江之礼见她真不稳了,才又落子,但心里一直在想昨晚的事。   昨晚彭鼎紧张来寻他,说娄长空的猫偶然窜到殿下屋中了,娄长空的小厮来寻猫,他带了小厮进去,想着小厮将猫带出来,但等了很久都没出来,他唤了几声主家都没反应,就入了外阁间,远远看了看,刚想出声,见地上有小厮的衣裳落在屏风旁……   彭鼎当时是吓倒了。   不说彭鼎,就是他也都吓倒了。   而且还有彭鼎欲言又止那句,不方便问起,他猜到了十之八.九……   他也不知道殿下究竟在闹哪出,但此事只能保密。   江之礼交待彭鼎一声,和稀泥。   彭鼎会意。   话虽如此,但一整晚了,又一早上,眼下都晌午了,江之礼自己都要绷不住了,娄家的人肯定也会到处找人。   江之礼也头疼。   在京中的时候,温印同殿下就相互扶持,殿下处处依赖温印,温印死后这一年,殿下近乎都活在愧疚里,也日日从晨间起忙到深夜,就没有空闲的时间多想温印。   殿下没做过糊涂事,这是头一回。   而且,而且还是娄长空身边的小厮……   江之礼头大。   但聪明如江之礼,能想到的,就是娄长空身边的这个小厮肯定像温印,不然不会……   江之礼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他自己没见过温印,也不好判断。温印虽然是永安侯的女儿,但他少有在京中,他入京的大都是初一宴或者中秋宴,需要各地官员家眷轮流入京拜谒的时候,而温印很少会入宫参加这样的宫宴,所以他近乎没见过,也认不出来。   一整晚,加这半日,江之礼都心神不宁。   洛铭跃恼火看他,“喂,江之礼,你是昨晚喝多了酒,还没醒酒吗?”   江之礼指尖微滞,诧异看向洛铭跃,忽然恍然大悟。   殿下心中有事,所以昨日黄昏那场闷酒,殿下喝多了,所以根本不清醒!   江之礼心中如释重负,“洛铭跃,你怎么这么聪明?”   洛铭跃正要落子的手抖了抖:“……”   吓死了,江之礼从来没对她说过这句话,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洛铭跃很有几分不习惯,江之礼还想同她说话,她起身,“我饿了,我要去吃东西!”   江之礼:“……”   ***   温印坐在小榻上,安静等着李裕替她擦头。   暖春三月,南边又不比京中,鸿山山脚下,也没山中那么冷。   两人都没怎么说话,终于,李裕安静得替她擦完头,轻声道,“好了。”   温印抬眸看他。   四目相视里,温印轻声,“那我,回去了……”   她口中的这个回字明显让他不舒服。   温印又道,“你让人,去取一件我的衣服来吧,送过来也好。”   他看她,不容置喙,“穿我的走。”   似是特意宣誓主权一般,也没有商量余地。   温印无语,但他不吱声,她就真的只能穿他的衣裳出去,温印尽量平静,“你的衣裳,我穿长了……”   “卷一卷。”他看她,“我帮你卷?”   温印:“……”   温印奈何,“不用了。”   李裕低眉笑了笑。   她果真又道,“你的衣裳太引人瞩目。”   李裕淡声应道,“让人来这里送衣服,更引人瞩目。”   温印:“……”   温印怎么觉得才一年不见的时间,有人除了个头长高了这么多,怼人的功夫也渐长了呢?   见她一脸窝火的表情,李裕偷偷笑了笑,又道,“你就留在这里吧,反正,也快黄昏了,明日再走。”   温印:“!!!”   温印连忙起身,“我就穿这身走。”   温印转身,生怕今晚都走不了。   她好容易走了一步,李裕从身后伸手,将她揽回来。   她惊呼,“李裕!”   李裕一本正经道,“衣领。”   温印没反应过来。   但屋中就有铜镜在,她刚好余光瞥到铜镜里,李裕替她整理衣领,将早前塌下去的衣领竖了起来。   温印倏然会意,她脖颈上都是星星点点的痕迹,方才这么出去,是昭告天下,她同李裕在这里做什么。   温印脸红:“……”   李裕松手,温和道,“好了。”   “哦。”温印支吾。   “走吧。”他是没再拦她了。   看着她小心翼翼绕道屏风后的模样,李裕握拳轻轻笑了笑,他这一日,比过去一年笑得都多。   只是他脸上笑意尚还来不及敛起,有人又从屏风后伸了一个脑袋出来,“你,要不要见娄长空?”   她是认真的。   李裕敛了笑意,“我见过了,不见了。”   温印尝试着继续道,“不一样。”   她是想说,不是之前那个娄长空。   但李裕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不见了。”   温印眨了眨眼睛,支吾道,“你不是没和我一起见过吗?”   李裕看了看她,见她脸都别扭成一张包子的模样,李裕忽然想到,她是不是怕娄长空那里,李裕温声道,“好,我换身衣裳,你等我。”   他们是夫妻,说清楚也好。   温印“嗖”得一声溜走。   李裕转头时,她连人都不在了。   李裕也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胜负欲在作祟,总之,连换了两身衣裳,总算在铜镜前看到满意模样,这才撩起帘栊出了屋中,但苑中没人,温印没等他一道。   李裕问起,“人呢?”   彭鼎知道他问谁,彭鼎一脸尴尬,“刚才抱了猫回去了。”   李裕没说旁的,径直往娄长空的苑落那边去。   彭鼎想死的心都有了。   ***   “东家!”顺子和福旺看到温印回来都惊呆,尤其是看着她身上不是早前的衣裳。   温印没说旁的,只吩咐声,“找身我的衣服来。”   福旺去做。   东家平日里就说一不二,东家开口了,旁人也不好多问,赶紧照做。   温印在屏风后一面更衣,一面想着李裕耍无赖的举动,哪有非逼着穿他衣裳的,稀奇古怪的胜负心……   等李裕到了苑外,顺子拱手,“东家在等公子了。”   李裕没在苑中见到温印。   他忽然想,她不在也好。   “公子,东家在屋中。”顺子领路。   “好。”李裕跟着顺子入了外阁间中,听顺子朝屏风后道,“东家,木公子来了。”   顺子说完出了屋中,李裕看了看屏风后的身影,是一袭商人华袍,但隐在屏风后有些看不清,只隐约能看到对方玉冠束发,双手背在身后,身姿笔直,个头不高,但很精神,也很干练。   唯独有一条,明显不像他昨日见过的娄长空。   李裕微微皱眉。   眼见屏风后的人踱步上前,也温声道,“殿下来了?”   李裕愣住,这声音,是……   温印双手背在身后,从屏风后绕出,大方道,“殿下不是想见我吗?我是娄长空。”   作者有话说:   李裕:……   李裕:下下,你来给我解释下   ***   今日齐了,记得吐泡泡,有周末红包   庆祝下,鱼宝宝忽然发现自己shuile娄长空 第105章 动手动脚   如果说李裕刚才听到娄长空的声音还只是略带诧异, 眼下看到屏风后走出来的,是一身男装,英姿飒爽, 又风姿俊逸的温印事,李裕彻底僵住……   用石化更契合些。   温印猜到他会是这种表情, 但见到他这幅表情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低眉笑笑, 双手背在身后,一点点走近他, 轻咳两声, 大方道, “殿下,不是有话要同我说清楚吗?殿下可以说了。”   她都临到眼前,李裕还没回过神来。   温印忍着没笑出声,但是忍不住眸间的笑意……   李裕:“……”   李裕还在怔忪中,早前根本就没有往这处想的事情忽然出现在眼前,有些颠覆了他的认知,尤其是参杂了早前的大段记忆, 如零星般凑在一处,让不少他这一年来已经默认的认知,忽然在一瞬间崩塌。   娄, 娄长空……   他起初还以为自己魔怔了, 甚至有些被吓到,但看到温印双手背在身后,凑到他跟前的时候, 脸上的笑意, 发间还带着昨晚和今晨亲近时的腊梅馨香。   李裕只觉得这两日, 他好似经历了太多他以为自己魔怔的事……   尤其是,在娄长空这里。   隐在袖间的指尖狠狠掐了掐自己,不是做梦,是娄长空。   温印就是娄长空……   而温印也正好临到他眼皮子下,一本正经道,“殿下眼光独到,一下子就看穿我与温印青梅竹马,兴趣相投,芳心暗许,还日久生情……”   李裕:“……”   李裕脸都绿了。   温印‘赞许’颔首,“殿下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眼光独到,高瞻远瞩,实在令人佩服。”   听到高瞻远瞩这一句的时候,李裕就忍不住轻嗤一声,想笑,又反应过来不对。   他笑自己做什么……   李裕恼火。   笑也不好,不笑也不好,就这么干听着温印揶揄他,他也不好发作。   于是一面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眼中的笑意,但脑海里都是早前的记忆串成一处。   —— 你怎么总是惦记娄长空啊?   —— 你是不是惦记‘他’的矿?   —— ‘他’(娄长空)怎么就不好了?   又想起在定州的时候,温印明显找不到娄府老宅的路,自己都是迷糊的,但去新宅的时候,她跟着鲁伯身后却没有东张西望,不让他去娄长空的屋子,丫鬟取来的书册都是特意避开了有她字迹的,却忘了书页中的折角也是她特有的……   后来他再去定州的时候,娄长空特意避开了他,但他见到他屋中有自己的衣裳,也有温印的衣裳,他以为他们两人是早就住在一处了,却没想到,他怎么这么糊涂!   温印当然同娄长空亲近,也对娄长空维护,更同娄长空志趣相投,也和谐,因为,他们两个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李裕好气好笑。   这么多年,兜兜转转,他吃了多少年的醋,竟然都是一个莫须有的人……   李裕是好气好笑,但奈何笑了些许,又称了眸间氤氲看她。   原来,自始至终,温印一直都在。   无论是早前在京中,还是后来定州分开,在知晓他还活着的时候起,娄长空,也就是温印在背后支持他……   只是,一直没见他。   也避开他……   “怎么了?”温印见他这幅模样。   李裕摇头,又是笑,又是眼眶通红的模样,让温印有些怔。   李裕又笑了笑,忽然伸手,抱紧她。   她不知道原因。   但他抱紧她,好像只要松手,她就会从眼前消失一般。   他抱着她,下颚抵在她头顶,阖眸没有出声。   “李,李裕,你没事吧?”温印有些担心。   她方才在耳房中实在被他气得好笑,所以想逗他,但没想到他这幅模样和反应。   这是傻了吗?   她想看他,他沉声,“别动,让我抱会儿。”   温印:“……”   温印也不知道他忽然哪根筋犯了,但他这么安静抱着她,是心中有起伏。   温印也没出声扰他。   等良久过后,才听他温和的声音道起,“娄长空,我吃了你这么久的醋,你怎么不告诉我?”   温印感叹,“又不是我让你吃的!”   温印想从他怀中出来,他又伸手见她按了回来……   温□□中唏嘘,小奶狗的时候都不会这样,怎么越来越强势了……   他继续道,“告诉我一声很难吗?还是特意看我笑话?”   温印无语,“我告诉过你几次别吃娄长空的醋了,是你自己不听!”   李裕:“……”   确实很多次,李裕理亏,又不好表现,继续抱着她,义正言辞道,“逗我很有趣是吗,温印?温长空!”   温印听到温长空几个字也恼火,“不有趣,我也提心吊胆啊。”   “你提心吊胆什么?”李裕越发好笑。   温印一口应道,“怕你惦记我的矿……”   李裕:“……”   李裕实在是,难以用言语形容当下的心情,一股火气憋在心里,又带了些好笑,“那现在不怕我惦记你的矿了?”   温印顿了顿,闹心道,“你还在惦记啊?”   李裕被她气得,简直啼笑皆非。   “现在不惦记了。”李裕深吸一口气,以免被她气死。   温印:“……”   男人心才是海底针,琢磨不透。   李裕也特意道,“你的,我的,分那么清楚做什么?”   温印:“……”   温印听出话中有话。   李裕继续道,“你都是我的,你的矿也是我的。”   早前的记忆里,娄长空是将那座铁矿给了他,没有那座铁矿,在当时内忧外患的局面下,他步履维艰。   他也永远记得,雪中送炭的,一直是她。   但温印哪里知道他想什么,当场就抗议,“李裕,商人都没你精!”   李裕回怼,“那得看什么商人,有些姓娄的商人,将我骗得团团转。”   温印:“……”   又开始倒打一耙了,怎么现在的李裕不仅牙尖嘴利,还理直气壮,简直突飞猛进!   李裕却按紧她的头在怀中,轻声道,“娄长空,你最好想想晚上怎么哄我……我吃了一肚子没由来的醋,颜面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温印第三次重申,“又不是我让你吃的,是你自己非要吃的。”   现在还来倒打一耙。   李裕轻叹,“娄老板果然是商人,说变脸就变脸……”   温印礼尚往来,“那殿下是过誉了,说起脸,我哪里能同殿下比,殿下可是好几张脸叠一起(脸皮厚)。”   李裕也不气,轻声贴近她耳畔,隐晦道,“看样子,我让娄老板印象深刻啊。”   温印:“……”   温印觉得听起来不对。   李裕继续道,“今晚,再深刻些?”   温印转身想走,被李裕像昨日一样抱起身。   因为全然没有心里准备,温印惊呼,“李裕!”   她心砰砰跳着,到眼下脚还是软的……   李裕笑道,“你亲我一下,今晚不做了。”   温印:“……”   她早前怎么不知道他长大了这么会耍无赖的!   温印眼神抗议,李裕忍着笑意,“我是小奶狗嘛,年轻气盛……”   温印不想听他说那些‘惊心动魄’的词汇,俯身吻上他嘴角,他抱紧她,也伸手抚上她颈后,让她都得更近些。   两人相拥而吻,良久,温印松开。   他笑了笑,“好,欠着。”   温印:“???”   怎么就成欠着了?   他放下她,她险些没站稳,又不好同他说,她眼下腿还是软的。   他又不傻,一面伸手牵她,一面问道,“娄长空,怎么叫这个名字?外祖母取的?”   温印看他,“我取的,宇博过世后,娄家就没人了,当时遇到些时,又不想外祖母太伤心,就取了娄长空这个名字。”   “娄长空,楼,长空,就是没人的意思?”李裕反应过来。   温印诧异看他,“你怎么猜到的?”   李裕笑道,“哦,倒是比腊初和下下这种名字的缘由好猜。”   温印:“……”   温印怎么听都不像好话。   李裕又问,“早前那个胖娄长空是谁?”   胖娄长空……   温印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不胖啊,突然,温印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福旺。   温印应道,“福旺,是我身边照顾起居的小厮。”   李裕微顿,福旺这个名字,倒是同人很搭,但他竟然被一个照顾起居的小厮给蒙混过关了……   还真以为他是娄长空。   究竟是多大的嫉妒心在作祟,才让他阴沟里翻船,竟然连这么拙劣的演技都信了。   李裕心中唏嘘。   “李裕。”温印唤到第三声上,李裕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温印看着他的手,“疼。”   李裕方才没留意,牵她的时候捏得有些疼了,李裕连忙松开。   温印松了口气,然后又叹了口气,哪里是小奶狗啊,小狼狗吧,这么大力气。   “我没留意。”李裕歉意,“没事吧?”   温印摇头。   两人正好去苑中走走,李裕问起,“你这趟去项城做什么?”   福旺昨日假扮娄长空的时候同他说起过去项城,他还说让人送他们一程去项城,眼下知晓她就是娄长空,李裕才问起。   温印也不瞒他,“记得上次在定州,我请你帮忙同外祖母一处,我回家中的事吗?”   他当然记得,李裕颔首,那时温印没同他说起什么事。   温印轻声道,“我舅舅的死有蹊跷,外祖母在查这件事,但这件事背后牵涉有些广,我不想外祖母涉险,所以当时支开外祖母。”   她舅舅的事?   李裕没有打断。   温印继续道,“用娄长空的身份回了定州之后,我一边在看娄家的生意,一边在继续查舅舅的死,然后越查牵涉越多,眼下看,恐怕同阮家有关,还有些线索要去项城查。”   “阮家?”李裕看她,“哪个阮家?同陆平允有关系的阮家?”   温印颔首。   李裕思绪,之前在离院的时候,温印就同他说过,是阮家利用马匹生意,还有当时同东陵交战,战马运输无一路放行做掩护,帮李坦偷运军粮,否则京中不会这么悄无声息被李坦攻陷。   阮家帮了李坦大忙,阮家又同陆家是姻亲,陆平允在其中没少穿针引线。   换言之,阮家是同陆家有关,也是同李坦有关的。   温印的舅舅的死,牵涉了阮家,那她继续查下去的风险很大……   李裕在想怎么同她说起这件事时,温印又开口,“对了,李裕,我在查阮家事情的时候,还查到一些蛛丝马迹,我们可能早前想错了一件事。”   李裕看她,“怎么了?”   温印轻声道,“因为阮家是陆家的姻亲,陆平允又是早前的工部尚书,所以,我们早前一直在想,陆家是接住阮家的缘故,同李坦有交集的。”   李裕略微皱眉,“难道,不是吗?”   温印驻足,抬眸看他,“阮家是从沧州发家的,李裕,我之前去了躺沧州当地打听,也刚好同当地的商人问起过阮家发迹,除了打听到阮家发迹可能同我舅舅的死有关之外,还确认了一件事。”   “什么事?”李裕直觉觉得这处可能关键,温印不会无缘无故同他提起此事,李裕好奇。   温印应道,“阮家一直同京中有关系,京中也一直有背景支持阮家做大,不是普通的背影,而是能给阮家在沧州带来资源的背景。而那个时候,阮家还没同陆家搭上关系,也就是说,在那之前,阮家在京中就有人,而且,还有一条。鲁伯告诉我,舅舅准备沧州的马匹生意准备十年,而且不敢同外人说起,就怕走露风声,而且,预留了很多预案,就是因为不会顺利。但阮家,从名不见经传,到能够操盘玩转整个东边,乃至长风国中的马匹生意,背后光是一个陆平允都不够……”   温印说完,李裕也忽然愣住。   温印说的,旁人未必能听明白,但他能。   李裕沉声道,“所以,阿茵,你的意思是,真正同阮家有关系的不是鲁家,而是李坦?”   温印颔首,又补充道,“虽然朝中之事我未必知晓得有你清楚,但从小祖母就告诉我前朝和后宅只是不能分开,所以我多少都清楚一些。谋逆这么大的事,如果只是因为阮家是陆家的姻亲,李坦就信任一个商家去做最关键的粮草之事,确实蹊跷。但如果反过来想,李坦从一开始信任的就是阮家,而刚好陆家同阮家结了亲,是不是一切就说得通了?”   李裕眸间清亮,笑着看她,“说得通一半。”   “一半?”温印微讶。   李裕点头,“你舅舅过世是什么时候?”   温印轻声,“十年前。”   李裕看她,“十年前,李裕才十四,而且他也不受父皇宠爱,他就算再有心也无力。”   李裕这么一说,温印才恍然大悟。   那是她想错了。   见温印愣住模样,李裕凑近,“你没想错,你只是想通了一半。”   他其实凑近她跟前,两人的位置有些许暧昧,温印看他,“那另一半呢?”   李裕借着附耳的功夫,唇畔有意无意贴了贴她脸颊,温印微怔,还没反应过来,李裕又道,“你忘了一个人,李坦的外祖父。”   温印也忽然想起来。   因为想起来,也把他刚才偷偷亲她的事情抛到脑后。   是了,温印是记得李坦的外祖父那个时候还活着。他的外祖父同她祖父交情很好,所以两家走动也近,在李坦的外祖父和她的祖父过世后,李坦觉得她父亲理所应当要帮他,所以还来了家中求亲,也正是因为李坦的求亲,父亲才让他去了定州。   就是前后两三年的事……   所以,从眼下反过来看,李坦的外祖父恐怕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帮他布局,无论是朝中的陆平允也好,甚至是沧州的阮家也好,绝对不是李坦自己一个人,在京中坐着就能运筹帷幄的。   是李坦的外祖父……   李坦能走到今天,也都是因为他的外祖父。   温印似是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李裕见她眉间微舒,眼中也开始慢慢恢复了早前的清亮,“想明白了?”   温印点头,轻嗯一声。   李裕又趁着凑近,贴上她脸颊,“我夫人真聪明。”   温印:“……”   “你!”温印刚想开口,但一时间不知道应当说他刚才在这里偷偷亲她,还是他在这里说服,还是刚刚还说她说对了一般,眼下就说她聪明。   最后,温印轻声,“你知道?”   李裕也道,“知道一半。”   再听到这种句式,温印恼火。   李裕没乱说,他知晓李坦背后是有他外祖父早前的运筹帷幄,否则单凭李坦自己,即便他再厉害也不能轻易掀起波澜。   后来李恒同李坦斗,李恒败在李坦手中。   李裕后来听旁人说起,那时候李恒被擒,李坦同李恒说的那句原话是,“你拿什么同我争,你是聪明,将我都瞒了过去,但是李恒,你真觉得坐得下这个皇位是这么简单的事?靠你那些不入流的阴谋就能得逞?你输是一定的,只是时间问题。在这种游戏里,从一开始就没有你的位置,你非要加进来,以为自己来得不晚,但你能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还有冰山下的部分,才是真正的角逐。这场皇位之争,十余年前就开始了,你来凑什么热闹?自取其辱,何必呢?”   这是他知晓的一半。   所以温印一提,他很容易就能猜到是李坦的外祖父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在做布局,这是他知晓的一般;但他也不知晓的另一半,是阮家。   如果温印的猜测是对的,那其中一定有他早前忽略掉的,到最后也不知道的隐藏的秘密,李坦的外祖父这么信任阮家,一定有原因,而直觉告诉他,这个原因一定足够震撼,才会让李坦这么相信阮家。   不差这一两日,李裕看向温印,“我同你一道去项城,你打听舅舅的事,如果刚好同李坦的外祖父和阮家有关,我们能查则查,不能查,就等我们这一趟回来再查。”   “等我们这一趟回来再查?这什么意思?”温印对这句有疑义,“你要去哪里?”   还有,她为什么要跟去啊?   李裕一看就猜出她在想什么,两人重新开始并肩踱步,李裕说道,“我正好有些事,要去苍月一趟。”   眼下这个时候?还是他亲自去。   温印有些意外,他去苍月的风险太大了……   李裕低声道,“温印,我要去见柏靳。”   听完这句,温印彻底怔住,柏靳?   苍月太子。   李裕颔首,“眼下长风内乱,李坦和李恒对峙不下,东陵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但无论李坦也好,李恒也好,都会优先权力争斗,这样对长风并无益处。再加上日后,我同李坦还会对峙,必须要有人能牵制住东陵。东陵才在苍月和南顺手中吃了亏,但南顺元帝同东陵的矛盾会更大些,柏靳则在其中。”   “所以你想到柏靳?”温印诧异。   李裕点头,“是,我有他谈的筹码,他也有我要的东西,各取所需,这一步是很冒险,但是如果柏靳答应施压,那东陵带给长风的压力就会很小,于情于理都要去。而柏靳代表的是苍月,事关重大,除非是我去,柏靳不会同旁人谈……”   李裕想起记忆里,他同李坦还在交战中,余伯想代他去见柏靳,被柏靳婉拒。后来是他亲自去见的柏靳,柏靳才同他谈。   柏靳的精力有限,只同能做主的人谈。他不去,任何人都谈不了。   但这些话他不能同温印说,只能晓之以理。   温印却听得懂,只是温印也轻声嘀咕,“那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去,娄家还有不少生意上的事情要处置,往返苍月一趟太费时间……”   李裕凑近道,“赵暖不是在苍月吗?你不去看看她?”   温印:“……”   阿暖?温印也忽然想起。   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和外祖母反倒都没顾及得上赵暖,李裕忽然提起,温印也忽然想,外祖母肯定很想知道赵暖消息。   李裕轻声道,“我陪你去项城,你同我去苍月,我见柏靳,你同我一处,赵暖是我夫人的表姐妹,外祖母让我夫人同我一道,顺便渐渐赵暖,你说柏靳会不会答应?”   温印看着他,心底确实开始慢慢蛊惑着……   温印眨了眨眼,“我想想,去苍月一趟的时间太长了。”   李裕在情的部分说完,在理的部分又继续道,“而且,阿茵,我其实早前还在担心,我贸然去苍月容易暴露身份,尤其是李坦和李恒之间的对峙白日化的时候,经过的州城越多,越容易露馅,但娄家同苍月有生意往来,如果我借娄家的名义一道走,尤其是,娄家的家中娄长空亲自去苍月,是不是怀疑的人会更少?”   温印:“……”   温印竟然一时找不到话反驳。   李裕再次俯身,靠近她耳畔,轻声道,“作为回报,我替娄老板暖床?”   “不用了!”温印斩钉截铁,顺带转身。   李裕伸手揽回她,轻声“哦”了一声。   她奈何,“哦又是什么意思?”   李裕一本正经道,“哦就是先礼后兵的意思,在情在理讲了这么多,还是不愿意去,就绑着去。”   温印:“……”   温印头疼。   ***   诚然,温印再一次在自己去和绑着去的两个选项中,‘选择’了自己乖乖去李裕屋里入睡。   温印是真的有些怕他,精力太旺盛了,闹腾起来没完没了,还缠人……   所以温印是沐浴好了之后才去李裕屋中的,一面有人要假借一起沐浴的名义在耳房做旁的事情。   她去李裕屋中的时候,正好见李裕从耳房出来,衣襟半敞着,露出已经很明显的腹肌……   温印懵住。   她以前也见过小奶狗的附近,但那时候小奶狗好像还小……   眼下,尤其是昨晚之后,再看到明显腹肌的时候,她耳朵忽然红了。   李裕看她。   她直接上了床榻,自觉睡了最里面,背对着他,心里忐忑不安。   李裕忍不住笑。   以前都是她睡外,他睡内。   她是害羞了……   李裕没说什么,也径直上了床榻。   他才沐浴完,身上都是清新好闻的皂角香气,温印不争气得觉得很好闻……   等李裕俯身脱鞋,而后上了床榻,床榻上是有两床被子的,他问都没问,直接掀了她盖的被子,入内躺下。   从早前一样,她背对着他躺下,他就在身后,伸手环着她腰间,下颚放在她头顶,将她整个人搂在怀中。   虽然早前两人也是这个姿势睡在一处很久,但毕竟,很久没……   而且,昨晚还亲近过,再这么睡一处,肯定和早前不同。   温□□中还在尽力适应着这种不同的时候,忽然间,身子一僵,整张脸都涨红,而且是,耳根子后都直接红了。   李裕方才环在他腰间的手,已经伸到她衣衫里,刚好放在温和柔软处,握了握。   温印:“……”   虽然昨晚,他亲过,揉过,但昨晚是昨晚,是那种场合下,但眼下不是,眼下就是普通入睡前。   温印咬唇,正想着要怎么反应才好的时候,他手掌的握了握,变成了揉一揉,再握一握,交替而行。   温印脸色都要憋不住,但李裕好像没觉得有什么一般,还轻声同她说话,“睡吧。”   温印;“……”   怎么睡啊?   让她怎么睡啊!   在她脑海中各种山崩地裂的时候,他忽然停下来,也将手挪开,温印长舒了一口气,他应当就是手痒,痒完就挪开了。   温印脸色才将缓和些,但这口气还没松完,整个人又僵住,而且比方才僵得更直接些。   有人刚才挪开的爪子,不是手痒完就挪开了,而是换了另一边,重复刚才的动作,握一握,揉一揉,而且明显好像更喜欢这一边,或是更顺手些,一遍没够两遍,两遍没够三遍。   终于,温印脸色快要涨成猪肝色的时候,他极其自然得又挪开了,伸手抚她的腰,一样的握握,揉揉,还捏了捏。   温印惊呆。   而更让温印惊呆的不是李裕的这些操作,而是他可以一面做这些动作,一面同她说着话,“项城不算远,明日起得早就早走,起得晚就晚走,不用特意赶,什么时候都能到。”   李裕看来,应当全然觉得这种亲近是很自然的事情,所以一面说话,一面也没停下手里的动作,不矛盾,更得心应手。   温印轻嗯一声,没说话了。   李裕又揽紧了她些,忽然问道,“你年关时候,是不是在郎城?”   温印意外,“你怎么知道?”   李裕笑了笑。   “笑什么?”温印转头。   李裕看她,“你怎么脸红了?”   温印:“……”   温印想死的心都有了。   李裕又笑了笑,伸手将她的头怼了回去,让她重新靠在他怀中躺好,温柔的声音道,“睡了。”   他就是忽然想起,年关的时候,他还是同她一道守岁的。   他心中莫名暖意。   “李裕!”温印恼火,哪有这样似的,先问了人家一声,然后忽然不说了,卖关子。   李裕吻上她发间,没有说出心中的小确幸,只轻声道,“好困,温印,我昨晚一晚没睡,我要睡了,明日再说。”   那她睡了?   温印更无语。   “睡了,听话,乖。”他抱紧她,分明声音温柔,温印还是觉得长大后的李裕不讲道理……   一切好似又忽然间回到了早前,李裕阖眸,很快入睡。   已经很久了,他从未在夜里这么安稳入睡过。   而温印却很久都睡不着,因为即便身后均匀的呼吸声响起了,有人的爪子也没老实过。   温印失眠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先更两章,还有一章怕大家久等,本来要一起更的,┭┮﹏┭┮   这章也有红包,记得吐泡泡   ——————   先放本周感谢信   感谢在2022-05-09 20:05:00~2022-05-15 20:04: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洛神花茶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纯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栗子儿、睿睿 3个;小院子、无人与我、洛神花茶、松松 2个;云醒、三月奶奶、你好好想想、Lirssssss、La lune?、Ma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澜 128瓶;Hanah 80瓶;May 68瓶;打死我也不说 37瓶;阿喵、点点、阿珺、三月奶奶 30瓶;炸炸炸毛 22瓶;待待、真的起名废、柟柟?、21693445 20瓶;追溯、庭下如积水空明 15瓶;40503034、日落之前带我走、waitfor2023年、木槿、Tora、Lirssssss、有翅膀的土豆、0393、mrjdsl、倦凉、头发没了ā、迁棂阿、48954432、不瘦到九十斤不改名字、kiki、Lillian、醒醒、-Estate.、58529157、忙碌中的陀螺、大吉大利 10瓶;无人与我 9瓶;日常睡不醒的早起打工、maruko 8瓶;爱吃零食的小S 7瓶;阿音、淡淡兰亭、昧 6瓶;无聊的夏日、轻夏、佳佳、喝不贺水、哝哝哝№、西西、La lune?、秋葵炸丸子、小赞兔.、蜂蜜、胖栗子儿、pinkcloud 5瓶;33139375、清意大人、Cassandra.Xu、词不赐意 4瓶;而安、倔强的小绵羊。、静音微微、可可爱喝可可、不归人、腱小宝 3瓶;百百的阿花、爱在温柔里生长-、暗、豆芽菜菜、木凳子、48797962、四喜丸子 2瓶;听雨观云、想得美、我背到75页了、威风堂堂、Camille、酱酱酱、桃源筱竹、容颜、存在便合理、一天一个小菠萝、?~、00、睿睿、_猫猫、minminmin、Leyyy、宇宙无敌大便便、14193282、heav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老板娘   温印近乎整个前半夜都没睡, 实在困得不行,又不想他再闹腾了的时候,温印忍不住转身。   李裕迷迷糊糊睁眼, “怎么了?”   温印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又伸手环上她后背, 抱着她靠在他怀中入睡。   温印:“……”   温□□中懊恼,早知道这么简单, 就早转过来了,更不用被他折腾得前半夜都没阖眼。   温印轻叹。   不过许是真困了, 也许是真的在他怀中有熟悉的踏实和温暖, 温印也揽上他腰间, 呢喃道,“鱼宝宝,晚安。”   “睡吧。”他也似是听到她声音,人都未醒,还是下意识应声。   温印笑了笑,靠在他怀中睡了。   ……   翌日醒来,温印下意识伸手挡在眉间。   因为昨日睡的时候就是晨间了, 睡了不久就有阳光刺眼,那时候伸手挡在额头前,才睡得舒服些。   后来晌午后醒了, 又折腾许久, 阳光耀眼的时候又睡了过去,也是用手臂遮挡眼前的阳光,所以眼下迷迷糊糊醒来, 也代入了。   温印缓缓睁眼, 才想起她同李裕在一处, 但床榻上没有人。   她惯来起来得早,但这次有些晚了,是昨天和前晚太累了,疲惫至极。   李裕不在身侧,整床被子都盖在她一人身上。   他们两人一直都是盖一床被子的,温印伸手,床榻上没被被子遮盖的地方,凉凉的,那他应当起来很久了。   温印也和衣起身,“李裕?”   她轻声唤了一声,没人应她。   她随意伸手绾了绾耳发,入了耳房内,李裕不在;温印从耳房中折回,在屏风后换衣裳。如果李裕不在耳房,又不在内屋,那要么在外阁间,要么就出屋去了,无论哪一种,她都要换好衣裳。   温印撩起帘栊,一眼见到李裕坐在外阁间屏风后的窗棂上,仰首看着窗户外,眉间凝重,也有疲惫之色,应当坐了很久。   李裕是坐了很久。   后半夜温印翻身搂着他入睡的时候,他醒了就没再睡着过。   那时候他就来了这里,一直仰首靠着窗棂坐到眼下,见天色从黝黑慢慢到天边浮现一抹鱼肚白,到晨曦光露,最后到眼下的天色大量,他一直仰首靠在身后,没动弹过。   从昨晚起,他就一直在想事情。   温印就是娄长空,这一条他早前从未想过,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就将两人切割开来,根深蒂固,所以今日才会怔那么久。   如果温印就是娄长空,那说明她一直活着。   无论他记忆中的是真实经历过的事情,还是一个无限接近真实的梦,那时候的温印应当也是活着的。   一直以娄长空的身份活着,但特意没见他……   她是特意避开他的。   这次他和温印重逢,温印知道是他还活着的时候眼中都是惊喜,也哭得不行,但那时候的温印,为什么要避开他……   早前所有的轨迹都是一样的,除却那个时候,他折回娄家找她。   李裕僵住。   陆冠安几人……   李裕脸色煞白,忽然间,心里好似被重器猛击过一般,整个人好似落入深渊冰窖,指尖也掐得咯咯作响。   温印她……   他心底好似剜心蚀骨,终于明白为什么温印会在背后处处帮他,却不肯见他。   即便李坦和李恒都除了,东陵的危机也解了,他登基做了天子,她还是远离他。   还有她早前大病一场……   李裕指尖轻颤着,她根本没去苍月,她一直在长风。   温印当时出事了……   李裕眸间氤氲,心底猛然似针扎一般。   她大病一场,一直到后来都没好。但她知晓他还活着,发檄文讨逆的时候,她尽了她最大所能帮他。   这些年,她一直都在,只是没见他。   李裕仰首,好似窒息。   ……   温印远远看了他许久,他都没反应过来。   她也不知道他今天怎么了,这么早就在这里,但窗外阳光映衬下的李裕丰神俊朗,不止是小奶狗,还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成熟意味。   最重要是,好看……   温□□中再次唏嘘,有一天,她竟然会觊觎李裕的‘美色’。   不,绝对不会被他的美色蛊惑。   “阿茵?”   在她胡思乱想出神的时候,李裕似是看到了她。   她听出他声音里的低沉和疲惫,还有,心情不好,甚至难过……   温印微楞,既而双手背在身后上前,“怎么这么早?”   他看着她,嘴角微微牵出一抹笑意,但明显,笑得有些勉强,又不想她看出。   温印没戳穿。   李裕轻声道,“嗯,我习惯早起了。”   温印微讶,“你以前不是的。”   “后来就是了。”他温声。   他没同她说起,他以为她没了,就开始整晚睡不着,然后起很早。   温印业已上前,他坐在窗户上,温印正好伸手摸了摸他额头,他愣愣看她,温印眸间明显舒了舒,她见他脸色苍白,倒是还好……   李裕伸手绾过她耳发,“不多睡会儿?”   温印看了看窗外天色,“睡挺久了……”   她一直习惯早起,反倒眼下有些不习惯。   李裕笑了笑。   温印凑到他跟前,从他角度往窗外探头看去,“窗户这里有什么好看的,怎么看这么久?”   她说话的时候,他鼻尖都是她发间的馨香。   好似早前的亲近之后,两人多了许多说不出的亲密在。   他还在看她的时候,她借着看窗外的时机,亲了亲他脸颊。   他看她。   温印继续双手习惯性背在身后,亲完他之后,温声道,“早。”   李裕终于笑了,不是早前那种勉强扯出的笑意,而是会心的笑,仿佛才将早前不开心的事情抛在脑后。   温印满意颔首,“笑好看,要多笑。”   他果真嘴角扬起的幅度更高了些,也伸手揽过她,“你再亲我下,我笑给你看。”   “哦~”温印似恍然大悟一般,慢慢凑上他唇边,慢慢亲吻他,不是唇间轻轻沾在他唇畔上,而是认真亲他。   亲了很久,直到她松开双唇,他眼中都是余味和不舍。   他刚想开口唤她,温印双手背在身后笑道,“好了,给我笑一炷香!”   李裕:“……”   李裕好气好笑,“奸商!”   温印明显不满,“商人当然不能吃亏,怎么就成奸商了?”   李裕低眉笑笑。   温印还在不依不挠说着话,他抬眸看她,其实没听她在做什么,但是觉得,她在,好似一切都不同了……   没什么不好。   正好温印说完,“我回去了!”   这次她再说回去了几个字,他也不恼了。   温印转身都走出几步,又回头,“什么时候走啊?”   “听你的。”他温声。   她眨了眨眼,“两刻钟?”   “好。”他从善如流。   “那我走了。”   他还是应好。   温印顺带捞了下下一道走,下下“喵”了一声,不知道她捞它走做什么,反正一会儿都要一起的。   但下下的抗议无效。   温印抱着下下出门时,正好遇到彭鼎。   彭鼎嘴角抽了抽,就这么正面遇上,招呼也不好,不招呼更不好,彭鼎的面瘫脸都要抽肿了,最后挤出了“娄老板”三个字。   他也实在不知道怎么称呼温印好。   他知道温印同殿下关系恐怕很亲密,但在彭鼎看来,娄长空又是男的,这种亲密关系,他唤公子也不对,最后所幸叫娄老板万事大吉。   温印朝他颔首致意,而后径直走了。   彭鼎心中微舒,正觉得了了一桩大事,又忽然见温印驻足,转身看他,温声道,“记得让他吃早饭。”   彭鼎:“???”   彭鼎:“!!!”   彭鼎环顾四周,周遭没有旁人,刚才娄长空这句话是同他说的!!   还能让他提醒谁?   这里是殿下的房间,就只有殿下一人!   这两人,就这么,如此的……   彭鼎想死的心都有了!   “哦,好。”彭鼎应声。   温印这才抱着下下,哼着小曲走了。   ……   远处,洛铭跃和江之礼似做贼一般,脑袋凑在一处。   “听说了吗?那个才是娄长空?早前那个是装的。”洛铭跃悄声。   江之礼什么都没说。   洛铭跃继续道,“娄长空昨晚和前晚都在殿下屋中,他们昨日近乎一整日都在一处,你不会不知道吧?”   将好能之礼:“……”   江之礼脸都青了,“你知道殿下身边最重要是什么吗?”   “什么?”洛铭跃敏锐。   江之礼伸手敲了敲他的头,“那我教你,你记得了,不该说的不说了,不该问的问!”   洛铭跃:“……”   江之礼这才收手,郑重道,“洛铭跃,殿下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你我都不清楚,无论是边关死里逃生,离院被困,还是即便没有被逼得跳崖,但逃出定州城时也是险象环生。你在了解一个人之前,不要轻易揣测……”   “哦。”洛铭跃应声。   “哦什么?”江之礼看他。   洛铭跃凑近,“江之礼,你是特意同我说,让我别轻易揣测你是吗?”   江之礼:“……”   洛铭跃笑道,“放心,我才不揣测你呀,自恋~”   江之礼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一侧,彭鼎上前,“公子,正好来寻您,主家说两刻钟后出发去项城。”   “好。”江之礼应声。   主家明明是要去苍月的,苍月和项城是两个方向,他听侍卫说起过,早前是娄长空要去项城。   正好彭鼎又道,“公子,主家找您。”   江之礼收起眸间诧异,同彭鼎一道入了屋中。   李裕正在看信笺,一侧放着碗筷,应当是用过早饭了。   江之礼微讶,殿下好像很久都没用早饭的习惯了,说了也不好使,今日……   江之礼思绪时,李裕看他,“来了?彭鼎告诉你了吗?先去项城?”   “说了。”江之礼应声。   李裕看了看他,“有什么要问的吗?”   他拱手,“没有。”   李裕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既然他不问,李裕也不多说,继续刚才的话题,“先去项城一趟,长空在那里有事,然后等他事情处理好,我们一道去苍月。”   “啊?”稳重如江之礼都忍不住出声。   还要,和娄长空一道去苍月,殿下这是……   江之礼欲言又止。   李裕低头,继续看着信笺,“我同他有事要商议,一路正好。”   李裕言罢,将手中的信笺递给江之礼,“怀瑾,看看这个。”   李裕接过,见是汪云峰将军的字迹,说的是驻军调动的事。东宫同李恒交锋上,国中就没消停过,前一阵双方都在频频调动驻军,眼下,李坦的旨意到了汪云峰将军处,让南洲出兵。   “你怎么看?”李裕端起茶盏。   江之礼叹道,“汪将军不想被发现,恐怕还是要派兵,派多派少都得要动,怕李坦疑心。”   江之礼说完,李裕笑了笑,不置可否,而是朝一侧的彭鼎道,“叫洛铭跃来。”   “是!”彭鼎去做。   江之礼略微错愕,早前这样的信笺,殿下不会知会洛铭跃的。   眼下,洛铭跃应召而来,也有些懵,“殿下唤我?”   “嗯。怀瑾。”李裕嘱咐一声。   江之礼将手中的信笺递给洛铭跃,顺道出声,“这是汪云峰将军给殿下的书信。”   洛铭跃怔住。   一年了,就算觉得殿下已经开始慢慢信任她,但手中接过信笺的时候,洛铭跃还是百感交集。   也看得格外慎重。   等她看完,李裕一样问道,“你怎么看?”   洛铭跃拱手应声,“殿下,不能派!”   江之礼转眸看他。   “哦,怎么说?”李裕问起。   洛铭跃知无不言,“这就是试探,如果所有不是东宫的人都收到了消息,大家都不派兵,那汪将军不派,不会有任何影响;但如果旁人中没有一个派兵,只有汪将军和少数人派了兵,反倒成了心中有鬼,宁肯派兵求心安。所以,我觉得这根本不是调兵,都打了这么久,如果真要调南洲的兵早调了,这是试探的一种,李坦想要知道朝中还有哪些人是亲李恒的,如果这个时候真派兵,就弄巧成拙,中计暴露了。”   江之礼听完,脸色都不怎么好好看了。   李裕轻声问起,“那应该怎么办?”   洛铭跃应道,“在南洲地界上制造小暴动,驻军要留下平复暴动,但同时告诉东宫,如果边关有紧急军情,南洲驻军刻不容缓。”   守边关,义不容,换言之,南洲驻军是来维护边关稳定的,不动有其道理,李坦也不会再多想汪云峰的站队。   一石三鸟。   李裕看向江之礼,“怀瑾,你觉得呢?”   江之礼知晓,这是殿下给他留了颜面,江之礼拱手,“言之有理。”   李裕也没戳破,温声道,“好,按照你们的意思办,去给汪将军回信,洛铭跃,你同怀瑾一道,然后差不多再收拾下……”   李裕看向一侧的铜壶滴漏,轻声道,“一刻钟后出发。”   “是!”两人拱手应声,而后退出。   江之礼明显见洛铭跃高兴,殿下能让他参与这些事,是信任他,又采纳他的意见,洛铭跃当然高兴!   而且让她同江之礼一道,就是日后能名正言顺参事的意思。   洛铭跃欢喜,也转眸看向一侧的江之礼,兴匆匆道,“江之礼,是不是你在殿下面前说我好话啦?”   江之礼愣住,没有应声。   洛铭跃笑道,“我就知道是你,不承认也没关系,虽然你不说,但我知道是你,日后请你吃好吃的。”   洛铭跃言罢,欢欢喜喜回去收拾东西去了。   江之礼想起早前殿下同他说过的话。   —— 你怎么知道洛铭跃不对,这件事上,他是对的。   江之礼想起刚才,殿下是特意让洛铭跃感激他的。   殿下运筹帷幄,也给他留了颜面。   前方,洛铭跃已经走远,却还是回头看他,“江之礼!”   他抬眸。   洛铭跃的笑意写在眸间,“谢谢你!真的!”   江之礼愣住。   ***   两刻钟过得很快,温印回去简单收拾,似是一转眼的功夫,顺子就来提醒,“东家,木家的人来了,说木公子在等了。”   温印出了苑落,果真见李裕的马车堵在她苑外,是不让她的马车上前的意思。   李裕已经坐在马车上,撩起车窗上的帘栊看她,熟悉的声音朝她道,“上车。”   三月了,温印已经脱下了狐狸毛披风,披上了春日的薄披风,踱步到马车窗前,轻声道,“不去了,旁人看到不好。”   李裕伸手刮了刮她鼻子,“你当旁人傻,你接连两晚都睡在我屋里,马车分开坐?”   温印:“……”   李裕托腮看她,“那也行,你不来,我去你马车。”   温印奈何,“不用了,就你马车吧。”   至少还宽敞。   李裕伸手牵她上马车,又朝彭鼎道,“叫江之礼来。”   江之礼来的时候,李裕在马车中看册子,温印在一侧看着账册,两人在一处很和谐,也似很熟络了,总归,一分违和感也没有。   江之礼问候,“主家,娄老板。”   温印和李裕都看向他,李裕说道,“对了怀瑾,这一趟同长空一道去项城和苍月,刚好可以掩人耳目,你告诉大家一声,将称呼唤了。”   江之礼没明白。   李裕温声道,“日后,长空是东家,我们都是娄家的人,跟着长空一道去项城和苍月的。”   温印也握着账册转眸看他,一幅,我怎么也才知道的模样。   李裕笑了笑,没特意搭理她,而是同江之礼道,“记得让大家改口,去项城正好熟悉一下新称呼,等去苍月的时候免得露出马脚。娄家同苍月有生意往来,这么去苍月安稳。”   江之礼倏然会意。   难怪殿下要同娄长空一处,原来是基于这个考量,江之礼心中长舒一口气,也恭敬朝温印唤道,“东家。”   温印尴尬笑了笑。   江之礼下了马车,温印才恼火看向李裕,“我是东家,那你是什么?”   李裕刚想开口说,公子两个字。   温印先开口,“老板娘吗?”   李裕:“……”   李裕手抖了抖,脸都绿了。   作者有话说:   好啦,四更啦,其实将近五更了,尽力了   明天见   这章最后一章周末红包,记得吐泡泡,明天中午12:00统一发,晚安~   ——————   前世会有番外,没有鱼宝宝脑补的,但温印确实受伤病了,怕大家瞎猜难受,提前说 第107章 歇脚   去往项城的马车上, 东家和‘老板娘’各有各自的事要忙。   ‘老板娘’在看各处送来的书信,他一直奔走在外,旁人都是通过特殊渠道送来的书信给他联络消息。   东家在看账册。   温印和李裕在一处的时间不算长, 但早前大半年的时间里,两人朝夕相处, 近乎时时刻刻都腻在一处。   尤其是于李裕而言,确实不算长。   他都没有像眼下一样, 认认真真见过温印看账册的模样,专注, 聚精会神, 也心无旁骛。   哪怕他时不时看她, 她的目光都一直停留在账册上,因为专注,修长的羽睫眨了眨,目光一直往下,手中账册的书页也一页一页翻过。   这样的温印和以前的温印一样,又不一样……   玉冠束发,眸间一抹精致淡然, 又略带了几分认真严肃,同早前的温印相比,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原来, 娄长空是他夫人。   他抿唇笑了笑。   男装, 女装都好看,他喜欢早前的温印,也喜欢眼下的温印, 嗯, 也喜欢床榻上, 眸间绮丽的温印……   等他回过神来,见温印在看他。   李裕:“……”   李裕一时没有来得及收起眸间春色,反应过来的时候,佯装握拳咳嗽两声,一本正经道,“我刚才在想事情。”   温印眨了眨眼,觉得他肯定没想好事……   温印没戳穿。   也一手握着账册,一手端起一侧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喉间轻轻咽了咽,随手放下茶盏。   茶盏放下的时候,李裕凑近。   “做什么?”温印莫名看他,不知他突然凑近做什么。   李裕不置可否,眼中藏了笑意,轻声问道,“茶好喝吗?”   温印:“……”   温印觉得他奇奇怪怪的,轻声应道,“凑合吧。”   “哦~”他没说话了,人也坐了回去,只是方才唇边那个‘哦’字,有些意味深--------------/依一y?华/长,耐人寻味,还吊人胃口。   温印不由想到昨晚也是。   他问她年关是不是在郎城,她说是,他也是这样哦了一声之后,就说睡了……   “哦什么?”温印这次揪着他。   他再次凑近,特意唇边贴着她唇边,轻声道,“那是我的杯子,我刚喝过。”   温印:“……”   李裕笑了笑,顺势亲了亲她唇间,而后没说旁的,又退了回去,继续看他的信笺,好似方才一幕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调剂,就似刚刚确定心意的两个人之间,找到多一丝一缕的联系,都会怦然心动。   也有老夫老妻的既视感,他特意逗她一回的……   逗完她,李裕倒是认真看信笺去了,温印在一侧有些心猿意马。   余光不停偷偷瞄他,自己手中的账册反倒有些看不进去了,就好像……   就好像从刚才起,唇间有些甜甜的,似蜜酿一般,顺着心跳声,浸入四肢百骸,最后落在心底,所以心跳声会扑通扑通加快,也会,不由自主继续偷偷看他。   李裕早前五官就生得很精致。   不过一年时间,五官似是张开了,但越长越好看。眉间又多了几分深邃,早前就不容易被人看透的模样,但多少有少年气在,眼下,少年气也有,淡了,认真看东西的时候,说了几分说不出的温和,俊朗。   因为一直是太子,在离院的时候,温印就习惯了他正襟危坐,衣冠端正,从来一丝不苟,好像越长大越自律,看书的时候,修长的指尖翻过书册,骨节分明,带了些许禁欲,但分明又不应当……   她遇上他的时候,根本没有太多招架余地;床榻上的李裕,和眼前看着信笺,温和如玉的李裕好似全然不同……   她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她同他分开,明明就一年,但小奶狗却成熟稳重了不止多少……   她不知道,是不是经历挫折,进退无路之后的缘故?   等她回神的时候,见他看在她。   温印收回思绪,假装继续看账册。   李裕没有戳破,她手中的账册从很早之前起,就一直停留在那一页,是没看进去的。   她佯装继续看书,李裕伸手揽过她,让她像早前一样躺在他腿上,“躺这儿。”   温□□跳倏然漏了一拍,愣愣看她。   他唇畔微微勾了勾,轻声道,“你是想让我亲你吗?”   温印伸手捂住他的嘴。   李裕笑了笑,伸手握住她手腕,看着她,轻轻吻了吻她掌心,她掌心微微颤了颤,他笑眸看她。   四目相视里,两人都有一瞬,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如白驹过隙,上次她躺在他腿上好似都是很早之前的额事;又下一刻,又觉得时间很慢,慢到眼下才重逢。   “躺着看。”他不想她起来。   温印嘀咕,“躺着看书对眼睛不好。”   李裕看她,“是不是每日要看很多账册?”   不多也不会在马车上都连轴看。   她轻声应道,“近日有些多。”   李裕轻嗯一声,“闭眼睛。”   她看他。   他温声笑道,“听话,闭眼睛。”   她真闭了,然后双手将书册环保在身前。李裕则是放下手中的信笺,温和的指腹略带些许压力得按上她眼眶周围。   温印呆住,她没想到,他是给她按眼眶附近。   虽然如何如何,但是确实很舒服,尤其是闭眼的时候……   “重吗?”他怕按疼她。   她温声,“不重。”   她唇边都是笑意,虽然她没睁眼,也看不见,但她从声音里听得出他在笑。   她是很舒服,也慢慢放松下来,慢慢有了均匀的呼吸声,最后睡着了。   她是很疲倦,在见他之前就奔波赶路,又在看账册,途中没有停过。   “阿茵。”他轻唤一声。   她没应声。   从方才起,就微微侧身,朝着他蜷了蜷,是睡着了。   李裕没吵她,让她多睡会儿。   原本娄长空就不容易。   他知晓是温印,当然知晓更不容易……   这也就是温印,也难怪他早前总觉得她遇事沉着,处变不惊,因为眼界和视野都广,所以不像内宅妇人和待字闺中的世家贵女。明珠寺的时候,贵平忽然出现,换作旁人,就算是江之礼应当也手足无措,他那时就险些穿帮了,但温印去找了陆江月。   如果不是温印,他在离院的时候,兴许就被茂竹折磨半死。   马车继续往前,风吹起帘栊,略微带了凉意。   李裕伸手取下外袍给她盖上。   但她耳发被风睡得有些不舒服,她往他怀中蹭了蹭。   李裕伸手绾过她耳发,她好似觉得舒服了,早前是双手抱着账册在怀中,眼下,彻底将账册抛到了脑后,伸手抱他去了。   李裕莞尔,又牵了牵外袍,掖好。   不会凉了。   李裕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手中的信笺,但又忽然想起一件事,好像在定州那场大火之后,陆江月也失踪了。   他当时杀了唐广招,听温印的意思,陆冠安是被贵平杀了,出了这样的事,陆唐两家的婚事没有结成,而陆平允应当也因为陆冠安的事情同李坦闹翻,被幽禁在国公府,所以没有人去管陆江月的下落。   她也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到后来,李裕也没再听说过陆江月的事……   李裕也是忽然想起。   但陆江月同他并无关系,李裕也没多放心思,继续低头看信,说的是李恒。   李恒还在做着皇帝梦,也拉拢不少臣子,一时占了先机,便野心越来越大,后来更收不住。他不如李坦聪明,也斗不过李坦。李恒借着他的死,将李坦推上风口浪尖,李坦就由着他,让他膨胀,让他越做越大,也越来越触碰底线。   同李坦比,李恒没尝过权力滋味,该继续演的时候,他等不及,反而正中李坦下怀。李坦锱铢必较,李恒的下场很难看……   李裕想起丁卯。   稚子无辜,但李恒一死,丁卯也难以幸免。   他想起早前的记忆里,他是见过丁卯的。   那是他登基南巡之后的事,丁卯见到他的时候惊慌失措逃跑,好似怕他取他性命,整个人都有些不对。   彭鼎看他,“陛下?”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敛了眸间起伏情绪,吩咐道,“跟去看看。”   最后,彭鼎在乞丐堆里寻到丁卯,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害怕旁人靠近。   那时候的丁卯已经十一二岁了,但是看人的眼神都充满害怕。   彭鼎告诉他,丁卯不是怕他,是怕所有人,尤其是生人,应当,没少被人欺负,身子也不好,但问他,他什么都不说。   他也看到他身上的棍棒伤痕。   他是恨李恒,但他不恨丁卯。   小时偶的丁卯会骑在他肩头,唤他三叔。   他看着眼前的丁卯,百感交集,也温声道,“丁卯,不怕。”   “我不是我不是,别杀我,别打我!”丁卯抱着头。   李裕指尖攥紧。   彭鼎小声道,“应当被人毒打过,脑子应当受过伤,也记不得早前的事了。”   但李裕知道,丁卯跑他。   丁卯小时候同他多亲近,眼下就有多怕他,他不知道缘由,但心想,许是李恒死前告诉过他要躲开哪些人……   他也不知道那时候他还在假死,丁卯为什么会这样,但那时候李恒落在李坦手中,李坦没有立即杀他,丁卯许是那个时候受了伤,又逃出来的。   “陛下?”彭鼎看他。   他颔首,继续朝丁卯道,“那你不叫丁卯,你叫什么名字?”   “小七。”他哆嗦。   李裕温声道,“小七,别怕,我带你换身衣裳,见你家人。”   丁卯看他,有些不相信,但许是他口中的家人两个字莫名让他动容……   李裕替他洗得澡,洗干净之后,换了干净的衣裳,骨肉如柴,也面无血色,但换了衣裳,要比早前看起来好多了。   “不怕,我陪你等,要不要吃些东西?”李裕看他。   他点头。   彭鼎端了桂花糕来,还有糖葫芦,丁卯狼吞虎咽,一口气将所有的桂花糕吃完,李裕怕他噎着,让他喝水,他笑嘻嘻看他。   李裕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最后,丁卯看着那串糖葫芦的时候,愣了许久,最后,哇的一声哭了。   李裕心似针扎。   李裕同丁卯一处几日,丁卯似乎才慢慢不怕他了,会问他,你是谁,我之前认识你吗?你不是坏人吧?我觉得你不是……   “我日后可以同你一处吗?”丁卯啃着玉米的时候,一面看着他。   李裕请过大夫看他。   丁卯,也就是眼下的小七,头部受过重创,但在慢慢恢复,行为举止除了胆怯,其实也算正常。   李裕轻声道,“我家中很远,小七不方便去。”   丁卯看他,“那,那你要走了,我就见不到你了。”   那时丁卯眼中的害怕是真害怕,这么久来,没人对他这么好过。   李裕温声,“等我日后有时间,就来看你。”   李裕很清楚,丁卯的身份特殊,去到京中,很被有心人利用,就算不是有心人,一旦被人识破,朝臣也会劝谏,不能留恒王府的余孽。   于丁卯而言,他原本就记不得早前,远离京中,重新开始是最好的。   他要把丁卯托付给一个机灵,稳妥的人照顾。   稍许,彭鼎上前附耳,“陛下,人来了。”   李裕颔首。   等彭鼎退开,李裕又朝丁卯道,“你先在这里看书,叔叔晚些回来。”   “好!”丁卯应声。   等出了屋中,彭鼎在李裕身侧,“童老板收到陛下的消息就启程了,刚刚到的。”   彭鼎口中的童老板就是童年。   “陛下!”童年也早就同他熟络了,也相互信任,他那时并不知道娄长空就是温印,但知晓童年是跟着娄长空的,而且,也在替娄长空做事,所以他时常见到的人都是童年。   童年比早前稳重的许多,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是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陛下叫我,我就来了,连晚上都没歇过,都在赶路。”   李裕知晓他夸张,“朕想请你帮忙。”   童年连忙道,“陛下您说就是,哪能用请!”   李裕同他道,“我有个故人之子,不方便带回京中,他年纪小,这些年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也胆怯,但没有旁的亲人了。”   童年聪明,“陛下是想让我照顾他吗?”   李裕点头。   ……   “是见我家人吗?”丁卯还是有些害怕。   李裕点头,“是,是你家人。”   丁卯还是担心,但这几日同李裕一处时,却很安心,也不想同他分开,丁卯畏畏缩缩,“可是,叔叔,我不想和你分开。”   李裕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小七,你要同家人在一处,叔叔才放心啊,听话,叔叔会来看你的。”   丁卯没说话。   李裕温和道,“叔叔也舍不得你,但你要同家人一处,才安稳,叔叔希望你安稳,永远无忧无虑,这比什么都重要。”   丁卯似懂非懂看他。   他牵着他的手到了偏厅中,丁卯紧张得手抖。   听到脚步声,童年迎上前来,笑盈盈看他,“你就是小七?”   丁卯往李裕身后躲。   李裕看了看童年,轻声朝丁卯道,“小七,这是你哥哥,童年。”   丁卯这才探出头来。   童年已经收起了方才的笑容,切换道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模样,“小七啊,你小时候看花灯,同家中走散了,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你,眼下终于找到你了,哥哥好担心你,你别怕哥哥,哥哥会照顾好你的,以后不会一个人了。”   丁卯眨了眨眼睛看他。   李裕轻声,“去吧。”   丁卯慢慢上前,童年屏住呼吸,直到丁卯上前,童年笑道,“哥哥带你去吃八宝鸭子,蜂蜜百合莲子,酱肘子,东坡肉,好不好?”   丁卯听得咽了咽口水。   童年看向李裕,李裕朝他点头。   童年也朝丁卯道,“小七,那同叔叔道别吧,我们也要回家了。”   小七看他。   李裕上前,半蹲下拥他,“小七,会再见面的。”   小七也抱紧他,“叔叔,我会想你的。”   “我也是。”李裕眸间氤氲。   ……   “李裕,你没事吧?”温印唤道第三声上,李裕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温印凑近,见他眼眶是微微红的,温印探究看他,“你在想什么,眼眶都红了?”   “有吗?”他和稀泥。   “有。”温印看他。   他伸手揽紧她,温声道,“就是想到些,不算好,不算坏,又庆幸的事……”   他说完,温印指尖抚上他脸颊,“是不是做噩梦了?”   他愣住,轻嗯一声。   温印凑近,温和安抚,“小奶狗,梦是反的……”   他轻声道,“你亲我一下,我就信。”   温印:“……”   她唇间贴上他唇间,暧昧道,“信了吗?”   “快信了。”他轻叹,“再亲一下?”   温印笑了笑,从善如流。   他抱紧她,伸手取下她发间的玉簪,青丝垂下,他俯身亲她,“阿茵……”   马车缓缓停下,彭鼎的声音在外响起,“主家,看到前面的凉茶铺子了,我让大家停下来歇脚了。”   李裕:“……”   李裕恼火。   作者有话说:   鱼宝宝:!@#¥%……&*,滚!   ——————   晚上见~ 第108章 打发时间   凉茶铺子中, 江之礼头疼,不得不提醒洛铭跃,“你总盯着殿下和娄长空看什么?”   在凉茶铺子歇脚的时候, 李裕同温印一桌,江之礼和洛铭跃在稍远的另一桌。   这其中还有一段曲折。   江之礼和洛铭跃原本是想上前和殿下一起的, 早前没有娄长空的时候,中途歇脚也好, 用饭也好,都是他们两人同殿下一道, 所以也习惯了上前。   但这次, 他们两上前准备落座的时候, 殿下抬头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就看了这一眼,他们两人就会意,有多远走躲远的意思。   两人默契拱手,当做特意上前招呼了一声,然后去了邻座坐下。   但从在邻桌坐下开始,洛铭跃的目光就没从殿下和娄长空身上挪开过, 江之礼才不得不开口。   正好店家端了小食上来,洛铭跃一面拿筷子,一面笑声嘟囔, “长得好看还不让人多看啊~”   江之礼:“……”   江之礼握紧茶杯的手抖了抖, “洛铭跃,你脑子每天在想什么?”   洛铭跃讨好笑了笑,继续感叹道, “我是说, 娄长空怎么生得这么好看啊?连我都觉得好看。”   江之礼古怪看他。   洛铭跃凑近, 认真解释道,“我这是欣赏的眼神,看到貌美之人,心潮澎湃,心向往之,这就是欣赏,我欣赏娄长空的长相。”   江之礼:“……”   江之礼不做声了。   洛铭跃继续感叹,“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啊,把殿下都给比下去了。”   江之礼指关节敲了敲桌沿,“洛铭跃,那是殿下,你的关注点能不这么奇奇怪怪吗?”   洛铭跃眨了眨眼睛,嘻嘻笑道,“江之礼,你好看,你最好看!”   江之礼无语,脸色都青了   洛铭跃这才托腮,继续道,“诶,娄长空是温印的表哥,赵暖是温印的表妹,他们一家都这么好看啊?”   江之礼:“……”   洛铭跃目露羡慕,“这是老天赏饭吃,我若是商人,我也愿意同娄长空做生意,天天这么赏心悦目,都要多活好几十岁。”   江之礼再没应声,洛铭跃的思路清奇已经不是第一日了。   但江之礼转念一想,他确实没怎么见过温印,至少在宫宴的场合,温印很少露面过,倒是赵暖,他见过,确实是像洛铭跃说的……   但他不明白,好端端的,洛铭跃是怎么可以在前一刻还在一本正经说着朝中之事,下一刻就开始八卦娄家一门长相的。   江之礼心中唏嘘,见彭鼎上前。   “江爷,洛爷。”彭鼎习惯了这么称呼。   彭鼎正好挡住了洛铭跃的视线,洛铭跃脖颈自动偏移,江之礼伸手,将他的头转回来,一面朝彭鼎问道,“你怎么来了?”   彭鼎整张脸都皱成了包子形状,一面坐下,一面轻声叹道,“主家说,让我今日离他远一旦。”   江之礼:“……”   洛铭跃:“……”   两人都握拳轻咳。   江之礼宽慰,“别上心,可能主家心情不好。”   话音刚落,听到李裕的声音笑开。   彭鼎:“……”   洛铭跃:“……”   江之礼不说话了,淡定低头喝茶。   彭鼎叹道,“江爷,洛爷,你们平日同主家最熟悉了,主家这什么意思啊?”   洛铭跃一脸诧异,不以为然,“意思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你现在就做的很好啊~”   彭鼎:“……”   江之礼:“……”   彭鼎没想到在殿下跟前被嫌弃后,又接连被江之礼和洛铭跃暴击两次,两人也都同情看他。   江之礼翻开水杯,一面替彭鼎倒水,一面问道,“你做什么事惹到主家了?”   彭鼎是汪将军麾下,南洲驻军中最厉害的副将之一。   殿下离开南洲走动,汪将军让彭鼎带人护卫殿下安全。从去年四五月到眼下,前后有将近一年时间,众人一直在一处朝夕相处,早就熟络了。   殿下信任彭鼎,彭鼎也没在殿下跟前出过错,这次确实意外。   江之礼才又开口,“你到底什么事惹到主家了?”   彭鼎叹气,“我就是也不知道啊,我今日一直都没在殿下跟前晃悠,就刚才马车停下前,我在马车外同主家说了一声,我让大家先停下,在凉茶铺子这里歇歇脚。大家在马车中困了这么久,总要活动活动吧,以前也一样呀,也没见主家置气啊。”   江之礼:“……”   洛铭跃:“……”   洛铭跃凑近,“彭鼎。”   “洛爷您说。”彭鼎看他。   洛铭跃认真道,“你这几日,还是都不要在主家跟前走动了,我怕主家会时常看你不顺眼。”   “那不成,我是主家的侍卫啊。”彭鼎强调。   洛铭跃继续出主意,“那你就像现在一样,尽量离远些。”   彭鼎凑近,认认真真问,“我做错什么了吗?”   江之礼奈何看了洛铭跃一眼,又朝彭鼎应,“你没做错什么,就是时机不……。”   彭鼎又问,“难道,是不应该这个时候停下歇脚吗?”   “该!”洛铭跃忽然出声。   江之礼和彭鼎都看他,洛铭跃笑道,“我是说,活该的该……”   洛铭跃说完,笑呵呵起身去看喂马去了。   江之礼无语。   片刻,彭鼎才反应过来洛铭跃刚才是逗他的。   这一路殿下让他带着洛铭跃,江之礼当下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这家伙……”   彭鼎笑道,“没事没事,我看洛爷平日里也是这么同江爷开玩笑的。”   江之礼:“……”   ***   另一侧,店家送点心来的时候,正好李裕在给温印斟茶,一面道,“我刚才问过彭鼎,黄昏前后就能到项城,快了。”   温印轻嗯一声。   李裕轻声道,“真不要我陪你去?”   温印看他,“你不是在项城有要见的人吗?”   李裕:“……”   他当初说也在项城有要见的人,是怕温印不让他跟去,眼下已经跟来了,他又不好戳破,又道,“就是那种可见,也可以不见的人,我忽然不想见了。”   温印看他:“……”   她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李裕才如实道,“你自己去我担心。”   温印应道,“有何叔在。”   李裕顿了顿,温声道,“那让彭鼎跟着你,他早前一直在南洲驻军中,旁人没见过。”   “那你呢?”温印也担心他。   李裕笑道,“我身边这么多人,如果真有事,多彭鼎一个人也不顶用,让彭鼎跟着你,我才安心。你把地方告诉我,我这边完事儿了就去寻你。”   李裕凑近,“听话。”   温印怕再不应他,他会伸手摸她的头。   温印唤了声,“福旺。”   圆溜溜的福旺上前,憨厚开口,“东家。”   “项城的地址呢?”温印问起,福旺从袖中拿出那封写了地址的信笺,又顺着温印的目光看去,是让他给一侧的李裕。   福旺看过去的时候,见李裕正在看他。   福旺却不由自主抖了抖。   福旺也不知道为什么,木公子看他的眼神也没什么呀,怎么就是让人有些毛骨悚然呢。   李裕接过,道了声谢。   福旺再次憨厚笑了笑,然后很快离开。   李裕看了看手中的地址,“应当不难找,我事情办好就来寻你。”   “好。”温印刚拿起筷子,准备夹点心,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事一般,“你昨晚怎么问我年关时候是不是在郎城?”   忽然提起此事,李裕正好放下筷子,“是啊,你是不是半夜到客栈投宿的?”   温印诧异,“你怎么知道?”   李裕继续问,“你是不是住的二楼?”   温印想了想,“我记不住了。”   确实,出门在外,除了娄家有产业的地方,多数都在客栈投宿,这一路往返沧州大都是娄家产业不多的区域,所以客栈住的多也就混了,记不住那处。   李裕换了个方式,“那你到房间的时候,是不是在放子时烟火?”   温印:“……”   温印眼中更惊奇了。   李裕笑道,“我也在,我在三楼,你楼上的屋子。我在窗台上看子时烟花,听到楼下有人投宿入主,一面开窗看烟花,一面同人说话,因为有些像你的声音,我一晚上都没睡着,原来真的是你……”   温印看他,“有这么巧吗?”   李裕眸间暖意温和,“是啊,我们还是在一处守岁的,还在一道看了子时烟火,怎么这么巧?”   温印也低头笑了笑,轻轻咬了口核桃酥。   李裕继续道,“哦~我终于明白了。”   “什么?”温印看他。   他兴叹,“在离院过年关的时候,那些烟花……”   温印礼貌道,“家里有矿。”   李裕笑开,也伸手牵她,“走了,回马车。”   温印略微促狭,“不怕人看到?”   李裕不以为然,“这一路去苍月,他们还会看得少吗?”   温印:“……”   温印一时无法反驳。   “旁人乱想怎么办?”温印还是担心。   李裕看她,“我们本来就是夫妻,他们乱想什么都是对的,走了。”   温印:“……”   ……   不远处,洛铭跃,江之礼和彭鼎三人都忍不住抖了抖,“这!”“呵!”“呃……”   “我知道了。”三人站在一处,洛铭跃先开口,“娄长空肯定长得像夫人,表哥表妹嘛,生得挂像也正常,可娄长空是男的……”   彭鼎叹道,“但我看主家像根本不计较的样子,可娄长空他也愿意吗?”   江之礼头疼,“你们两个可以了,越说越离谱。”   洛铭跃环臂,悄声道,“江之礼,你这就虚伪了。”   江之礼以为自己听错:“……”   洛铭跃继续道,“你就不好奇?不想听你在这里干嘛?你又想听,又在这里假正经。”   江之礼:“!!!”   江之礼顿时恼了,转身就要走,彭鼎一脸尴尬站在他们两个中间,结果洛铭跃伸手扯住江之礼衣袖,“不是吧,开玩笑而已,这都能生气?这里谁不是假正经啊,彭鼎你不是啊?”   彭鼎头疼,“我是!”   江之礼无语。   洛铭跃继续道,“我猜测,娄长空有三种可能。”   江之礼和彭鼎竖起耳朵听着。   “第一种,娄长空是被主家强迫的。”洛铭跃说完,彭鼎摇头,“不可能,今日晨间,娄长空还叮嘱我,让我看着主家一些,要他用早点。你们什么时候见过主家用早点,今日晨间都吃了。”   洛铭跃怀璧,“那就是第二种可能,主家生得太好看了,娄长空就是喜欢好看的。”   江之礼/彭鼎:“……”   江之礼叹道,“说第三种!”   洛铭跃眨了眨眼睛,“你不是不听吗?”   江之礼咬牙,“都听了三分之二了,怎么都要听完吧!”   “第三种……”洛铭跃神秘停了下来,江之礼和彭鼎都有些不好预感,也都屏住呼吸,果真,洛铭跃摆摆手,示意他们两人靠近,轻声道,“第三种可能就是,娄长空是女的!”   江之礼和彭鼎都石化。   洛铭跃笑道,“当然,这是最不可能的。”   江之礼恼意,“最不可能你还说。”   彭鼎也不好说什么。   洛铭跃继续环臂,“那,就只剩第二条了,东家生得好看,娄长空喜欢好看的!是不是?”   彭鼎:“……”   江之礼转身,“我中了你的邪,在我在这里一本正经听你说胡话。”   洛铭跃笑开。   彭鼎想死的心都有了,他为什么要听这些!   ***   正好黄昏前后,马车缓缓入了项城。   肖媛已经在项城等了差不多一日,终于见到福旺和顺子,但周围的侍卫明显不是何叔的人,肖媛迎上。   “东家呢?”肖媛问起。   顺子道,“在马车上,同木公子一起。”   “哪个木公子?”肖媛记不得有这么一个人。   顺子附耳,“小的也不认识,但是好像同东家熟络。”   肖媛知晓再问顺子也不清楚,肖媛遂没有再问,而是上前行至马车外,“东家。”   听到肖媛的声音,温印正好停下说话,同李裕道,“是我的人,她早来了两三日,提前打探情况的,眼下到项城门口了,应当是来同我说图光的事。”   李裕会意颔首,温印轻声道,“上来吧。”   肖媛这才撩起帘栊上了马车。   “东家。”肖媛刚开口一句,看到李裕的时候,整个人愣住,“殿,殿下?”   但殿下不是已经?   肖媛僵住。   李裕认出她,她就是当时在离院的时候,来给他们量体裁衣做衣裳的那个成衣坊师傅,果真,温印自己是娄长空,这些人都是她的人也不奇怪。恐怕不止眼前的人,还有早前修缮暖亭的应当都是。   李裕知晓他们有话要说,也正好也入了项城,李裕笑了笑,朝温印道,“东家先说话,我事情办好了来寻东家。”   早前说了换称呼掩人耳目的,眼下就开始了。   温印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李裕凑上前,亲了亲她脸颊,而后下了马车,留了惊呆的肖媛同温印一处。   肖媛惊恐,“他,他他……”   殿下已经死了,而且,殿下也不会叫东家做东家,而且,刚才顺子口中说起的是木公子,看模样又同东家亲近!   这是……   肖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温印握拳轻咳两声,“哦,途中寂寞无趣,正好寻了个像李裕的打发时间,你看着像吗?”   肖媛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说:   3更啦,明天该走剧情啦~但会继续甜 第109章 双生子   “东家, 就在前面不远处了。”肖媛伸手指了指前面,是远远能看见,就是不行过去还要些时间。   刚才马车入内时, 温印大致看了看,项城她早前没来过, 但项城在顺城边上,算是顺城的附属城市, 所以本身不算富庶。   马车途径了闹市区,温印是商人, 一路看过来也基本心中有数了, 肖媛指的这处地方在项城中不算繁华处。而早前在沧州, 邻里是说图光的同窗给他在项城衙门某了个差事,既然住在这样的地方,应当也不算什么太好的差事。   温□□中拿捏了几分。   肖媛和温印走在前方,福旺和顺子跟着身侧。再远些是,是何叔带着随行的侍卫,还有彭鼎几人。   明显可以看出彭鼎几人比何叔和随行的娄家侍卫要谨慎得多,也要紧张得多。   东家常年除外经商, 这样场景很常见,商人什么样的地方都去过,更乱更危险的都有, 项城已经算平静的, 所以何叔几人习以为常;但彭鼎几人是跟着李裕的,每去一处,都如临大敌, 更何况像娄长空建你眼下这样大摇大摆在街上走, 彭鼎心态全然不同, 一双眼睛恨不得将周围看穿才好。   虽然彭鼎也不知道为什么殿下要让他跟着娄长空来此处,但应当是担心娄长空的安危,娄家的侍卫再怎么都没办法同护卫殿下的驻军精锐相比。   所以整个一路上,彭鼎都紧张兮兮,倒是何叔宽慰,“彭侍卫,别紧张,我们娄家做的都是正经生意,没那么多人寻仇。”   彭鼎赔笑,也是,谨慎些就是了,太过紧张没必要,他就是习惯了,有些没反应过来。   何叔同彭鼎说起早前同东家去各处的场景,许是说话让人放松,彭鼎听得认真,但也真没想过,娄长空像何叔口中这么有魄力。   何叔同彭鼎说着话,温印也在前面问肖媛,“你见过图光本人吗?”   肖媛颔首:“见过,我提前来了三两日,先是远远见过,然后找周遭打听过,最后也同他接触过。不清楚东家要在他这处具体打听什么,所以就先确认这个人是不是安稳,周围是不是安稳,然后做了些铺垫,同他说他在沧州那边的老宅东家想买,但东家是商人,做生意的讲究多,所以这次东家正好途径项城,想见见,问问他老宅有没有卖的意愿,价钱好说,他没回绝。”   肖媛是随机应变的,图光的住处不算好,而且在沧州也没什么亲人了,将老宅卖掉能换些现银是有吸引力的,肖媛以此做契机,便同图光攀上了话,而且等温印来的时候,双方见面也不算突兀。   肖媛虽然是女子,但是说话做事都很稳妥。   娄家的几个大管事里,韩渠,肖媛和乔木是最让人放心的。   肖媛说完,温印应好,又同她道,“对了,同我说说图光吧,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舅舅每五年会拨银子给他,背后一定有原因。   肖媛并不清楚那么多,就将看到的和对图光的感觉如实告诉温印,“图光这个人很质朴,没太多心思,他谈吐相关的也都同市井百姓没太多区别,但人很热忱,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而且他周围接触的人关系简单,除了邻里,就是衙门里的人。我同她聊过一些,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家中有妻子,还有一个两岁多的女儿。”   这么说,倒是普通人家。   如果是这样,那他同舅舅有什么关系的可能性就很笑,那图光要么是帮过舅舅,要么是舅舅对他有亏欠,只有这两种解释最合情合理。   但都见过图光之后才知晓。   温印淡声道,“那去看看再说吧。”   “好。”肖媛应声。   一路往前走,肖媛又似想起什么一般,“对了,东家,要说特别,我还真想起一处来。”   “怎么了?”温印看她。   肖媛笑道,“开始没想到,真是忽略了。”   她这么说,温印越发好奇,“怎么说?”   肖媛继续道,“图光的相貌很好。”   温印:“……”   相貌很好?   温印忍不住笑,“相貌很好是什么意思?”   肖媛应道,“就是看起来干干净净,人很好看。”   “这有什么特别的?”温印不明白。   肖媛解释道,“就是,感觉不像普通人家,但确实是。而且,还有一件事,东家,我总觉得在何处见过他似的。”   温印微微皱眉,“怎么会?你早前没去过沧州吧?”   按照肖媛刚才说的,图光的活动轨迹很简单,肖媛虽然也常年奔走,但沧州附近娄家的产业都不多,所以肖媛应当没去过才对。   肖媛摇头,“没去过,而且因为觉得他眼熟,我还问起过他去过哪些地方,但听他口中说起,也就是沧州城,和来项城这处。像他这样的长相,我要是见过,是不会忘的,除非是在何处远远见过,所以印象不算深刻。”   温印看她。   因为肖媛主要看得是布装,染坊和成衣坊的生意,所以对人的印象是会比旁人深刻,这也是为什么肖媛刚才一看李裕就认出的缘故,肖媛其实见李裕也只有一次,就是在离院给李裕量体裁衣的时候,但肖媛方才就是一眼认出了。   那这个图光,肖媛如果说见过,那肯定见过。   “东家先看看再说吧,我也再想想。”肖媛出声,温印颔首。   正好行至图光住处,肖媛上前扣门。   很快有人应门。   温印在稍远处站着,并未上前,屋门打开,听到图光的声音,“肖管事?”   声音很和善,也质朴,肖媛的判断没错,温□□中思忖。   肖媛也笑道,“图公子,这位是我们东家。”   图光这才从屋门后出来,“娄老板?”   温印刚想笑着同他招呼,但在看他的一瞬间,脸上的笑意僵住,整个人脸色都变了,楞在原处。   图光诧异,一面唤了声,“娄老板?”   一面看向肖媛,不知温印何意。   肖媛也诧异,“东家?”   温印这才回过神来,“哦,抱歉,失礼了。”   不说图光,肖媛,顺子,福旺都跟着诧异,东家往来各处,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一直都泰然自若,就算在鸿山遇到劫匪,也没见这幅神色。   几人都不由看向图光,也不见图光凶神恶煞,反而是温和有礼,也友善好客的一人才是,都不知道温印怎么了。   何叔和彭鼎也留意这处,但对方看起来没有恶意,周围也没什么异样,两人便都没上前。   倒是图光有些尴尬,朝温印笑道,“娄老板早前是认识我?”   虽然图光也觉得不可思议。   温印已经回过神来,一面温和笑着,一面摇头,“哦,不是,是图公子同我早前认识的一个人有些像,方才失礼了,图公子勿怪。”   “哦,难怪了。”图光原本也简单,没想旁的,也热情招呼道,“这处是风口,风太大了,到屋里坐吧。”   确实风大,温印的头发都有些吹乱,青丝也有几率在脸侧乱舞。   对方体贴细心,也很替人着想。   “那有劳了。”温印应声。   图光笑道,“这边请,就是屋子有些小,可能得挤挤。”   何叔和彭鼎都会意。   最后是福旺,肖媛和何叔,福鼎四人跟着入内,旁人都在屋外。   其实彭鼎也觉得奇怪,娄长空连殿下都不怕的,怎么见到眼前这个人是这种反应?   彭鼎不会看错,即便娄长空方才掩饰的再好,眼中是有稍许惊慌在的。   彭鼎思绪中,正好听到温印唤他,“彭鼎。”   彭鼎上前,恭敬道,“东家。”   殿下早前交待过,这一趟都唤东家,彭鼎照做。   温印唤他上前,而后悄声朝他道,“找下李裕,让他来这里。”   彭鼎惊讶,娄长空竟然直呼殿下的姓名,这已经不是普通亲近,至少应当很熟络才会如此。   彭鼎收起眸间错愕,很快应是。   温印这处已经落座,开始同图光说话,彭鼎暂时出了屋中,朝屋外的侍卫吩咐一声,“去寻主家来,就说娄长空寻主家。”   是,侍卫去做。   彭鼎重新回了屋中,图光还在同温印寒暄,“屋子有些小,也寒碜了些,娄老板别介意。”   “怎么会?”温印环顾四周,“温馨,整洁,收拾得很好,尊夫人贤惠,图公子好福气。”   温印知晓她夫人在,这是一句话夸了两个人。   图光也憨厚笑了笑,正好图光的夫人端了茶入内,“娄老板,喝茶。”   “这是内子。”图光刚好说起。   温印点头,“夫人好。”   图光的夫人腼腆笑了笑,跟在身后的女童正好两三岁模样,好奇得眨着眼睛,打量着温印。   “你叫什么名字?”温印起身,蹲下同她说话,没有架子。   温印很喜欢小孩子,看到眼前的小宝贝便想起了龙凤胎小时候,她也许久没见到龙凤胎了。   小豆丁歪着头,奶声奶气应道,“豆丁~”   声音里都是软软萌萌的。   “福旺。”温印笑着唤了声。   “哦。”福旺上前,福旺爱吃,也总是随身带吃的,福旺当下就会意,拿出几枚糖果,温印递给豆丁,“送你的小礼物。”   看到花花绿绿的糖纸,豆丁笑起来,但也看了看自己的爹爹,不知道能不能收。   是教养很好,温印莞尔。   “谢谢人家了吗?”图光温声问道。   豆丁顿时眼睛都笑眯了一条缝,“谢谢叔叔。”   “你们说话,我带豆丁出去了。”图光的夫人上前,牵了豆丁出屋,临出屋前,又特意回头看了图光一眼。   图光眼里有难色。   温印尽收眼底。   温印一瞬间就能猜到,图光同他夫人说起过有人想买祖宅的事,图家不算富裕,图光的夫人想他卖掉,但图光有顾虑,所以方才她夫人会多看他一眼。   温印佯装不察。   果真,寒暄完,图光也直接开口,“娄老板,我就直说了,听肖管事说,您想要图家在沧州城的祖屋?”   “是。”温印也不隐瞒。   图光果然叹息,温印能看出他内心的复杂,“不瞒娄老板说,我是有些意外,那处祖屋确实有好些年头了,越放得久,越不值钱……”   温印笑道,“图公子不必担心,我们经商看重的是地方,屋子可以再修缮,就是觉得那处风水契合,图公子可是难处,大可直说。”   听到这里,图光歉意赔笑,又深吸一口气,还是说出来,“娄老板您看出来了,确实是有些难处,那处祖屋,我心中是不想动的。”   “没关系,慢慢说,就算买卖不成,仁义也在。”温印耐性听着。   图光笑了笑,这才同温印开口。   温印礼貌看着他,但其实并没太听进去多少,因为温□□中还在震惊中,从方才到现在才稍许缓和。   她刚才开始之所以会那幅震惊模样,是因为眼前的人,长得像李坦!   所以她当时就僵住!   但她也知道不是李坦,眼神,气度,给人的感觉全都不一样,但太像了,这世上像的人很多,但图光同李坦,不仅样貌一模一样,而且年纪也不相上下。   这种感觉,就像双生子一样……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迟到,先来1更,晚上还有   晚上见~ 第110章 印子钱   图光确实是老实质朴的人, 说话也都不带虚与委蛇,即便有弯弯绕绕,也是委婉同温印说了好几次抱歉之类的话。   图光是觉得因为他的缘故, 让温印白跑了这一趟。   原本,他应当早两日就回绝肖管事的, 也不必温印特意来一趟项城。他这两日一直在深思熟虑,刚想清楚, 原本准备今日告诉肖管事,结果才知晓温印已经到了, 图光一直因为此事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不瞒娄老板, 您看到的, 家中不算宽裕,起初肖管事同我说起祖屋的时候,我同内子是真想考虑过卖掉祖屋,让手中宽裕些,也不至于捉襟见肘。不怕娄老板笑话,刚才内子来,也是想提醒我, 怕我自作主张,但我确实是不想卖了,也想清楚了。”图光如实告知。   “能冒昧问声为什么吗?”李裕看向图光, 目光里有探究。   温印知晓李裕其实对图光为什么不卖祖屋并不好奇, 李裕好奇的是图光这个人。   在方才她让彭鼎找人寻李裕后不久,李裕就来了此处,李裕见到图光时, 也和她一个反应, 甚至更惊讶, 但很快,李裕也恢复了平常面貌,坐下来听图光说话,只是听着,打着他。   李裕刚才会问那句,是他想多听图光说话,自己做判断。   温印没有出声。   而图光也确实看向李裕,怔了怔,似是有些顾虑。   这些,李裕都看在眼里,一个细节没有错过。   最后,图光深吸一口气,如实道,“其实,原本不应当说的,但是我失礼在先,娄老板和肖管事,木管事听着就好。我其实不姓图,但我姓什么我并不知道,祖母在我年幼的时候捡到我,然后我同祖母两人一直相依为命,过了很多年……”   图光回忆的时候,温印余光看向李裕,李裕在认真听着,目不转睛,好似没有多少波澜,但温□□中已经惊涛骇浪了。   如果这个年纪,又是被捡到的……   温□□中不得不胡乱猜想,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实在是太像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图光还在继续,“其实,早前会从沧州举家搬走,也是因为我祖母过世了,我当时不想留在伤心地。正好早前的同窗来看我,说替我在项城衙门谋职,我这才离开的,不然,我应当还会留在沧州。当时肖管事找到我,我也确实手上缺银子,衙门中正好有地方需要打点,正逢着这点儿上,所以才同内子商议,将祖屋卖了,可以解燃眉之急。但真正等定下来这事,想起时间过去很久,反倒能面对祖母过世了,所以又想祖母还在,还有一处可以思念祖母的时候。但这事还未来得及说服内子,她也盼着,只是我想通了。就是有些对不住,劳烦几位他而已跑一趟,尤其是肖管事……”   肖媛回过神来,“没有。”   肖媛清楚,东家醉翁之意不在酒,祖屋只是幌子,能不能买下来,其实东家并不介意,东家是来见图光这个人的。   李裕则是没出声,一直看着对方,直到对方说完你这句,李裕才微微垂眸,心中是在想事情。   温印知晓李裕想知道关于图光更多的事,她也有想知道更多的事,如果租屋的买卖做不下来,她要另外想办法。但从眼下的接触来看,图光是老实人,温印想要问出舅舅的事,反而不应当有太多欺瞒在其中。   温印看向肖媛几人,使了使眼色,肖媛几人会意。   彭鼎见肖媛和顺子,福旺都离开,也看向李裕,见李裕颔首,彭鼎也退了出去,从屋外将门阖上,但彭鼎没离远,就在近处,一有不对的地方就可以入内。   图光懵住,“娄老板,这是?”   李裕也看向温印,温印温声道,“图公子,其实对不住的人是我,你不必抱歉。买沧州祖屋之事原本就是幌子,我这一趟来项城,是专程来找图公子的。”   图光微楞,“你,你们?”   李裕没出声,他知晓温印是因为舅舅的事,但温印舅舅的事他并不清楚,温印在,温印把握就好,他听着就是。眼前的确不是李裕,温印同他说得话越多,他这处能听到的蛛丝马迹就越多。   温印看向图光,歉意道,“不瞒图公子,有些事开始不方便说,但同图公子说了这么多,觉得图公子是实在人,所以,我也有不情之请。”   图光虽然没明白眼下的情景和温印的来意,但对温印的印象很好,“娄老板,您说。”   温印淡淡垂眸,轻声道,“是同我爹有关。”   李裕忽然反应过来,她现在是娄长空的身份,所以不是舅舅,是爹。   图光意外。   温印这才抬眸看向图光,“刚才我说我姓娄,图公子并无反应,那说明我爹见你的时候不是用的娄这个姓。图公子,我想问,大约十一年前,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姓区的商人?”   李裕看她。   区是外祖母的姓,如果温印的舅舅不方便透露自己的姓名,确实是有可能会用区这个姓。   果真,图光的眼神明显不一样了,“区叔叔?”   李裕和温印都深吸一口气,而后对视一眼,温印又回眸看向图光。   图光没有藏心机,径直问道,“你是,区叔叔的儿子?”   轮到图光吃惊。   温印点头,“我爹姓娄,区是我外祖母的姓,娄家世代经商,有时候出门在外不方便透露姓名的时候,我爹会用外祖母的姓。图公子,你见过我爹是吗?”   图光没有隐瞒,“是,我见过区时文区叔叔。”   听到区时文这个名字,温印眼底浮起些许碎莹,“就是他。”   区是外祖母的姓,时文是舅舅的字,舅舅外出经商的时候就是用的区时文这个名字。   找到了,图光是见过舅舅的。   温印隐约觉得离当年的真相越来越近了。   而图光看向温印的目光也比早前的客气更多了几分亲厚,至少温印和李裕都能感觉得出,图光不仅见过温印的舅舅,而且还很熟悉,并且,依稀还有感激在其中。   果然,图光眸间有些激动,也问道,“区叔叔他还好吗?”   温印目光微微怔了怔,轻声道,“他在十一年前去世了……”   图光明显僵住,“区叔叔,真的过世?”   眼神中明显有难过,也是真的悲从中来,但有些接受不了现实……   温印颔首,“是,就在十一年前,一场大雨,途中发生了滑坡泥石流,将他的马车埋了,家中一直以为我爹是这么死的,直到去年,有人拿了他些的借条来家中催债,其中蹊跷太多,我才回过头来重新看这件事。娄家是商家,我翻了前后几年的账目,除却有笔同借条相关的账目支出以外,还在账册中看到了一笔独立开支,数量不多,但是也在沧州,而且是十年一送,因为年限久,开支也不大,一直没人过问过,正好去年是十年,我就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便先去了趟沧州,然后顺着地址找到了图家祖屋,后来图公子一家搬走,我又来了这里寻图公子,看看能否知晓当年的事,但又怕此事唐突,吓倒图公子,所以很抱歉,借用了祖屋做幌子,也是想先见见图公子……”   除却将舅舅说成爹,旁的事情都是事实。   而眼下温印的身份是娄长空,所以原本也不算编造,说的都是真情实感,也没有编纂的成分在其中。   但突然听到这些,图光还是花了很就才反应过来。   而期间,图光的所有反应,李裕都看在眼里,没有出声。   同李坦比,图光不算聪明人,甚至,还有些迟钝和憨厚在。   图光也确实花时间捋了捋,“你是说,区叔叔死了,十一年前?”   温印点头。   图光叹道,“我就是那年见的区叔叔。”   温印应道,“对,应当就是那一趟,他没回来,说是马车被埋了,但是图光,能不能告诉我一些在沧州的事,我向你保证,你说的所有事情我都隐瞒好你的身份,不扰你清净。我祖母年事高了,对我爹的死耿耿于怀,我想查清楚。”   图光点头,“我知道,娄老板你别担心,欧叔叔的事,我没什么好隐瞒的,你想知道我都告诉你,我只是有些意外,也有些难受,我没想到区叔叔真的没了。”   图光深吸一口气,低头的时候,分明有难过在其中,不似有假。   “你想听什么?”图光看她,“叫我一定知无不言。”   温印叹道,“我也不清楚当年沧州的事,你想到什么告诉我什么就好,如果可以,你是怎么遇到我爹的?”   图光得了方向,很容易开口,“那是十一年前,我那时候刚好十四岁上下……”   李裕眉头微微皱了皱,十一年年前十四岁,眼下应当是二十五,是和李坦一样大,而且,长得一模一样……   李裕出声打断,“图公子,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刚才说自己是被祖母捡到的,那你怎么知道自己的年纪?”   “哦。”图光笑了笑,“木管事细心,我被捡到的时候还是婴儿,虽然不知道生辰八字,但就那么小一个,前后也相差不了几个月,所以,年纪应当能推断得出。”   李裕会意,“明白了,图公子继续。”   李裕只是要从他口中确认,方才图光回头不像有假。   图光继续道,“那我继续说,我那时候正好十四岁上下,同祖母两人相依为命。因为家中没有旁人,所以一向穷困,勉强能糊口。那时候祖母病了,我就帮着别人做一些力气活谋生,后来遇到了区叔叔。说来也巧,那时候下着暴雨,区叔叔的马车正好陷在泥泞里,走不动,也抬不出来,我就上前帮忙了,其实也没帮什么忙,可能刚好多了一个人,多了一分力气,就真将马车给抬出来了,区叔叔非要给我银子,我说不用,就随手之劳而已,我没要区叔叔的银子,但就这样认识了区叔叔……”   “那后来呢?”温印问起。   许是回忆起以前的事来,图光眼中还有暖意,“当时是在沧州城的郊外,几日后,我又在沧州城中见到了区叔叔。那时候我认识几个字,所以只能做力气活儿,跑腿儿活儿,又因为瘦弱,旁人会欺负我。那时祖母病着,需要银子治病,我要给祖母治病,他们却讹我的工钱,我走投无路,只能同他们闹,但我哪里争得过?就在那个时候,区叔叔看到了我。他替我要回了工钱,这是祖母的救命银子,我很感谢他,但区叔叔说,一人帮一次,扯平了,不用放心上,那个时候我想,他真是一个好人,很好的人。”   图光微微停顿,轻轻叹了声,许久之前的事了,还历历在目,是记忆深刻。   图光继续道,“很巧合,那个时候刚好又下起了大雨,区叔叔让我上马车,送我一道回家。他看我家中祖母病重,就让身边去请大夫,我那些工钱哪里够用,旁人也知晓我家徒四壁,大夫不愿意出诊,也是因为区叔叔垫付了银子,才请来了大夫。我真的很感激区叔叔,没有他,我祖母应当那时就不在了,只是我还不上银子,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区叔叔说,他在沧州会多留些时候,但他对沧州城中不熟悉,做很多事情都不等过一阵祖母好些了,让我做他向导,也帮他跑跑腿,刚好抵工钱了。就这样,在沧州的时候,我同区叔叔慢慢熟悉了……”   果然,温印会意,“所以,在沧州的时候,我舅……我爹一直同你在一处?”   “是。”图光应声。   李裕也目光看向温印,眼下相比起图光同李坦长得像这件事,舅舅的事情更迫在眉睫些。   “那后来呢?”温印继续问。   鲁伯早前告诉过她,其实舅舅为了沧州的马匹生意准备了很长时间,也去过沧州几次,所以不存在对沧州不熟悉。   舅舅是想帮图光,所以特意这么说的。   而且,帮忙做向导和引路这些事,工钱并不多,就是舅舅想帮他。   而图光也记在心上,所以到眼下,还念着舅舅,   图光继续道,“后来,祖母的病情渐渐好转,我就真的开始帮着区叔叔做事,但区叔叔每日只让我帮半日忙,其余时间都让我照顾祖母。我从小就在沧州,对沧州熟悉,带路,打听消息,跑腿,我都在做,祖母也一天天好起来。但远远不止这些,区叔叔还会同我促膝长谈,同我说很多以前没听过的事,开阔眼界,还同说,要我读书识字,说我勤奋也有天赋,不难的。但我说我都十四岁了,区叔叔说不怕,万事开头难而已,等开过头就好了。”   言及此处,图光眼中还有氤氲在,又接着道,“那天晚上,区叔叔同我说了很久,也让我专心读书,日后可以去帮他。我说祖母病重,如果我读书,就没有办法做活计养活祖母了,区叔叔就唤了人来,让人从帐中支一笔银子给我,说这是十年生计,从我日后的工钱中预支,如果十年不够,就再预支下个十年,直到我读书能养活自己。我不敢相信,但区叔叔说不要让他失望。从那天起,我就开始好好读书,白天读书,晚上照顾祖母,如果不是区叔叔,我没有今日……”   “为什么是十年?”温印其实好奇。   早前看账册的时候,她就有疑惑。   图光兴叹,“因为十年磨一剑,这个十年不行还有下个十年,他让我坚持,他也相信我不会乱用这些银子。其实后来区叔叔离开沧州之后,再没有出现过,我那时心中就隐约有旁的猜测,区叔叔如果在沧州做生意,不会不来看我,那就是他再没来过沧州了。可那时,我记得他为了沧州的生意到处奔波,也同我说日后的场景,他不应当不会管这处。直到前年年底,有人将银子支了过来,说年关前后不便走动,提前送银子来。我那时便想,区叔叔要么是不想同我有瓜葛,要么就是真的不在了,他那么好一个人……”   图光噤声。   温印也没说话了,但图光说的事是同账册对上了,十年一次,正好又是一个十年,娄家习惯了将正月的账提前到前一个年关,这样,正月大家都可以休息,这是娄家的习惯,也对上了。   这是舅舅还在世的时候,与图光的相处。   如果舅舅还活着,沧州的生意还在,舅舅的确是会去见图光的。   舅舅要照看娄家这么大摊子生意,最重要的是知人善用。从认识图光起,舅舅就很喜欢他,想帮他是一部分,舅舅也真的看重他,否则不会真让家中按时支出银子给他,大可给一笔银子了事。   但即便这样,舅舅还是没有告诉图光他姓娄,图光也一直以为舅舅姓区,那说明一件事——舅舅在沧州有顾虑,他是想等一切落停之后再告诉图光。   但直到最后,舅舅都没告诉图光。   于温印而言,反倒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一件事,舅舅遇到了棘手的事,到后来临走都没有处置好。所以舅舅当时并不是顺利回定州的,而是匆忙离开的——匆忙到,都没同图光说一声。   温□□中越渐清晰,也想起鲁伯说起过当时沧州好像生了一场动乱,那没人会比当时在沧州的图光更清楚。   温印看向图光,图光也正好看向温印,温声道,“刚才光顾着说我和区叔叔这里,还没说到区叔叔在沧州的事。当时区叔叔让我去学堂读书,我焦头烂额,起初的时候,区叔叔也会过问我功课,或是有没有不习惯的地方,那时候区叔叔生意上的事也一直很顺利,但后来,忽然遇到事情。”   “是什么事?”温印问起。   图光凝眸看向温印,“区叔叔被逼签了一笔印子钱。”   印子钱,温印喉间轻咽。   就是这一笔银子钱,温印知晓渐渐临近真相了。   作者有话说:   3更啦,明天见~ 第111章 长宁九年   长宁九年, 舅舅最后这趟从定州出发去沧州之前,差不多把全额的钱款都已经垫付过了,说明很信任对方, 也不担心对方跳票。   舅舅经商多年,最不缺的就是谨慎。   他能这么做, 是十拿九稳。   但舅舅还是担心意外,也让鲁伯从库房和钱庄提了银子和银票以作不时之需, 所以这趟生意,在舅舅眼中就是已经全部敲定, 走个形势。   这种情况下, 这笔印子钱突兀到了极致。   十年死签的印子钱, 利滚利都不知多少,舅舅自己就是做生意的,怎么会去借这种钱?   但凡商人,只要脑子清醒都不会。   一般借这种钱的都是赌徒,败家子,舅舅哪一个都不沾。   刚才图光也说了,舅舅是被逼签的印子钱, 那就是从这里开始,所有的事情都发生了变化,舅舅预期之外的变化, 也是从这里开始, 将舅舅带上了不归路。   “当时具体是怎么回事,你还记得吗?”温印问起。   温印听得紧张,手心都是冰凉的。   图光颔首, “当时我在学堂, 知晓的事情不全, 后来区叔叔也应当是因为印子钱的事情离开的匆忙,再加上当时我家中有事,又遇到沧州那场动乱,所以,我也不清楚全貌,只能零零散散将记得的拼凑出来,娄老板您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绑上忙的?”   温印点头,“好,图公子,你能想起来的都尽量说,看看能不能凑在一处。”   图光一面想一面说,“时间有些长乐,记忆难免有些模糊,我先挑记得的说。我最后一次见区叔叔,是他说他要出趟远门,大约五六日回来,叮嘱我功课不要落下,他回来的时候要考我。我那时候刚去学堂,哪门功课都应付不过来,学堂里的同窗都是年纪比我小的,就我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但我告诉区叔叔,放心,我会好好学的。所以我一点不敢大意,每日都读书到很晚,一整日一眨眼就过了,兴许是早前没怎么读书的缘故,当时就觉得好像打开的一扇新的大门,求知若渴。就这样,一不注意,忽然发现已经过了十余日,但区叔叔还没回来,我心中有些担心,但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他,那个时候只知道他去见人去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直到有一天从学堂回来,途径钱庄的时候,忽然看到了区叔叔身边的赵伯。”   赵伯,温印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她没见过赵伯。   但鲁伯给她复盘的时候提起过赵伯,赵伯是随舅舅去了沧州,而且也没回来过,在当时,一起发生了事故,被埋在泥土下。   图光说的都是真的。   温印看着图光,图光继续道,“我认得赵伯,赵伯一直同区叔叔在一处,所以看到赵伯我就上前去招呼,不知道区叔叔是不是同赵伯在一道,如果不在也能问问赵伯这处,区叔叔怎么还没回沧州。但当时赵伯行色匆匆,急急忙忙的,看到我,就同我说,东家有些事还没回来。我想这也是生意上常有的事吧,但正好这个时候钱庄的掌柜来了,估摸着当时很急,掌柜以前也见过我同区叔叔在一处,误以为我是区叔叔的人,又正好我同赵伯在一处,也就说话什么的都没避讳,直接问赵伯,我隐约记得原话是,这怎么回事,这印子钱是被逼着签的吧,十年的印子钱,利滚利要多少,旁人不明白,你们东家不会连这个帐都算不明白吧?”   温印倒吸一口凉气,那就是赵伯已经到钱庄去提银票了。   钱庄掌柜说的没错,舅舅不会算不明白。   温印目光微垂。   图光继续道,“我当时其实听不大明白,但是对钱庄掌柜这句被逼签的印子钱印象很渴,很快,也在赵伯这里得到了证实。赵伯当时应当也在着急中,也没顾及到我在一侧,就同钱庄掌柜说,没办法,人都扣下了,不签就要出事,东家手上正好有些银票和现钱,就先给对方了,也同对方说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他不会计较这些,出来做生意,破财免灾,钱给够了,务必留他性命,东家夫人要生了,他想回去见见孩子。就这样,对方也答应了,手上的银票先给了,剩下的,让我赶紧来钱庄提,也就这几日的功夫,没多少利息前,销账就好,人没事是关键的。沧州这处人生地不熟,日后多走动就好……这是钱庄掌柜和赵伯当时的原话,我也是这样知道区叔叔被逼签了一笔印子钱的。”   “那后来呢?”温印掌心紧张攥紧。   都到了扣人这个地步,就是强逼着给银子了。   而且有舅舅的签字画押,和鉴章,就算是告到衙门,衙门也不一定能处置,更何况,还不知道衙门这处是不是也有勾结在。   虽然知道最后还是出事了,但温印听得背后发凉。   “当时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城中开始戒严,大肆搜人。”图光忽然道起。   搜人?   温印和李裕对视一眼,李裕开口,“搜什么人?”   图光叹道,“这件事说来也很奇怪,早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忽然听说城中混入了东陵的间隙,所以城守下令全城搜捕奸细。”   全城搜捕,刚好还是这个时候……   温印和李裕心中都有猜测。   沧州原本就在巴尔,东陵的交界上,这处时常有行脚商人,东陵的,巴尔的都有,忽然说奸细,那城中有数不清的东陵人和巴尔人,这个说法本身就有蹊跷。   要么,是事发突然,要么,就藏了旁的目的。   眼下看,应当是后者。   图光目光停留在一处,继续回忆,“当时大街上忽然多出了很多驻军,一片混乱,赵伯担心我出事,就让我赶紧回家中,说区叔叔那边有消息就会告诉我,让我注意安稳,别出事了。我想也是,我帮不了忙也不要给区叔叔添乱,而且,我想起祖母还在家中,所以赶紧回去了,但没想到,这也是我见赵伯的最后一面。我知道的是赵伯已经提了银票,但我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因为后来我再没见过赵伯和区叔叔,我也想过去钱庄打听,但那场动乱里,钱庄被烧了,钱庄的掌柜和伙计都死在动乱了,听说被一把火烧没了。”   都死了?东西也烧没了?这么巧?   温印和李裕都察觉不对。   看向图光时,图光垂头丧气,“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事情了,娄老板,我知道你肯定很难过,但后来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抱歉。”   温印抬眸看他,“多谢了,图光。”   在听完图光所有的话后,称呼从图公子到了图光,图光心中既有感叹,也有欣慰在,“娄老板客气了,我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区叔叔的儿子。区叔叔的死我很难过,节哀顺变,但我很感激他,也会一直记得他。”   温印眸间氤氲。   图光轻声道,“所以,其实是娄叔叔是吗?”   温印颔首。   图光点了点头,“我会记得的。”   温印鼻尖也微微红了红,没有说话了。   李裕看了看温印,知晓温□□中一定很难过,便同图光道,“多谢了,图公子,你说的,我们都知晓了,明日我们有事就要离开项城,如果你有什么想到的,可以来牵流客栈找我们。”   “好。”图光应声。   “对了。”李裕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又问道,“图公子,当时,你在沧州有没有听过阮家?”   图光微楞,“做生意的阮家?”   温印也抬眸看向他,她方才光顾着难受都忘了问,李裕记得。   图光摇头,“那个时候没什么印象,只知道是后来才有的阮家,生意做很大,而且,在沧州城中很有权势,生意上,也没有人同他们作对。”   李裕和温印都明白了,同温印早前在沧州城中打听过的一样。   “走吧。”李裕看向温印,温印起身。   “图公子不用送了,入夜了,我们自己走就好。”李裕道别。   图光颔首。   ……   两人心里都揣了事情,从图光家中回客栈的一路,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并排走着。   项城不算大,客栈离得也不算远。   听了这么事情,走回客栈可以纾解一些。   于是两人都没说话,但也不觉得违和,反倒是默契。   于李裕而言,这是一条全新的线。这条线他早前并没有接触过,也是他不知道的另一条线,但这次因为他同温印提前重逢,温印追查舅舅的死因,所以牵扯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还是舅舅的事同图光,李坦都有关系?   沧州的那场动乱,搜城,疑点太多了,但那个图光知晓又不多,十余年过去了,想查很难,但一旦查清,说不定会有很多蛛丝马迹被带出来……   温□□中也在思绪着。   赵伯也一道遇到了意外,丧身了,知晓当时在沧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人近乎没有了。   偏巧那场动乱里,唯一线索的钱庄都被烧毁了。   不仅东西烧毁,人也都丧身,什么都查不到。   没有蹊跷才怪。   但做得太干净了,手段也太阴狠了,又借着沧州那场动乱,一点痕迹都没有……   舅舅到底遇上了什么事,谁一定置他死地?   置他死地又为什么要签印子钱?   而且,还有几个月就是十年了,有人拿了借条来要钱,但刚好娄家一场大火过后,竟然要钱的人就消失无踪影了。   哪里都是蹊跷……   终于回了客栈,李裕和温印都有些疲惫。   “你先沐浴,我等你。”李裕先歇着。   温印没有推辞。   宽衣入了浴桶,已经夜深了。   今日见了图光,好像听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在半途,温印深吸口气,仰首靠在浴桶边出神,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久,李裕到了屏风后,“别泡太久了,人会晕的。”   温印才反应过来,她呆了很久了。   等披了衣裳起身,李裕接着她用过的水沐浴,没再折腾旁人。   等李裕出来,温印坐在小榻上发呆。   “怎么不睡?”李裕看她。   温印轻声,“睡不着。”   李裕上前落座,温印自觉靠近他,他抱着她躺在他怀中,“这件事是有些奇怪,而且两件事凑在一处,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温印也道,“是啊,图光还同李坦长那么像,你今日问过他年纪,他们两人可是一样大?”   “是。”李裕如实应声。   温印也没说话了。   许久,温印才开口,“会不会……”   温印话音未落,李裕道,“会。”   温印诧异看他。   李裕应道,“皇室最忌讳双生子……”   李裕刚说了一句,彭鼎的声音在房间外响起,“主家,图公子来了。”   温印和李裕都愣住,图光?   “他怎么来了?”温印意外。   李裕看她,“你记得临走前我同他说的吗?我们在牵流客栈,明日走,他如果想起什么就来牵流客栈寻我们。”   “去换身衣裳。”李裕提醒。   温印回神,起身去了屏风后,她就穿了一件入睡的宽松薄衣,图光来,是要更衣。   李裕朝屋外等,“请他稍等。”   “是。”彭鼎应声。   片刻后,等温印换好了衣裳出来,李裕才吩咐了彭鼎一声。   图光入内,“娄老板,木管事,我想起一件事,怕你们走了,所以连夜来说声。”   “先坐。”温印给他倒水。   应当是来得及,额头都挂着汗,气喘吁吁,温印递水给他,他喝了一口又马上开始,“我想起木管事问起阮家的事,我还记得听到过,就是当时赵伯同钱庄的掌柜在一处说话的时候,钱庄掌柜还提了一句,说如果阮家的那兄弟两人在,怕是下手狠,早些去,怕你们东家吃亏。木管事问的时候,我没想到这句话,时间隔太久了,方才想到就赶紧来了。但我不知道,钱庄掌柜口中的阮家兄弟两人,是不是就是后来的商贾阮家。”   图光也不确定。   温印沉声道,“是。”   李裕和图光都看向她,都没说话。   温印继续沉声道,“我找人查过阮家的发家史,那时候阮家,是兄弟二人,没错。”   一时间,屋中短暂沉默。   还是图光没沉住气,“所以,后面的商贾阮家,早前其实是沧州的混子?后来做了商贾?”   听起来都匪夷所思,而且在钱庄掌柜口中,伤天害理的事情阮家那兄弟二人应当没少做,名声也不好,在沧州城中一直都游手好闲,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没想到,这是后来的阮家。   等了这么久,温印终于听到了阮家在其中的联系。   阮家确实见过舅舅,如果阮家是帮凶,那舅舅的死他们应当清楚。   温印咬唇,陷入思忖中。   李裕看向图光,“多谢你这么晚还特意跑一趟。”   图光不好意思笑了笑,“应当的,原本就应该记得的,就是那个时候城中很混乱,刚好我家中也有事,很多事情都碰巧赶在一处了,所以一时没想起来,忽略了,也是怕耽误你们的事,就来说一声。原本,也是同娄叔叔有关的事,义不容辞。”   李裕也笑了笑,顺势问道,“对了,刚才听你说正好那时候家中有事,要紧吗?”   温印收起思绪,先看了看李裕,又看向图光。   图光轻叹一声,“也凑巧了,那个时候城中不是在戒严,搜索奸细吗?但不知道怎么的,事情越闹越大,好些人都受了牵连。我祖母一惯胆小,听到风声就容易胡思乱想,祖母一人在家中,我怕她害怕,就一路跑着回去,同祖母说起这件事,原本是想她别担心,但她听到之后,这个人都呆住了,然后同我说太危险,先离开沧州,我实在扭不过祖母,又怕见到她担心受怕的模样,就跟她先出了沧州城,也真赶上出去了,没过多久就封城了,后来听说城中动乱死了很多人,我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如果是祖母,当时真的置于危险中……”   图光说完,李裕和温印面面相觑。   早前一直想起舅舅那条线,到刚才李裕问起,图光才说起了他自己那条线。   所以那个时候图光的祖母是带了他出城的。   李裕眉头微皱,似是想到了什么,眸间微诧,却没有打断。   图光接着道,“要不怎么说,我不清楚娄叔叔后来发生的事情,因为这段时间我不在沧州,我也不清楚娄叔叔是不是离开了,离开之前有没有来寻我,兴许来询过,但是我在,错过了。就这样,大约前后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吧,听说动乱里死了好多人,后来说是在城中的东陵奸细和东陵人里应外合,出动了驻军才平息这场动乱。我们早前是住在沧州南边的,那边被烧没了,好多人都烧死了,后来就同祖母搬去了北边。”   李裕眉头拢得更深,“就是说,这处祖屋早前你也没去过,是后来才同祖母搬去?”   温印也看向李裕,知晓李裕问的意思。   图光点头,“是,娄老板应当也见过了,那处祖屋很破旧了,但是因为是祖屋所以一直留着,原本,祖母也不想同我去那边住的,只是南边没住处了,就在那处呆着。确实那边住的人很多,很热闹,慢慢也不觉得有什么了,破就破了些,但住得也舒心。”   图光看向温印,“娄老板,我来说的就是这个,说完我也回去了,内子和小女都在家中,回去晚了怕她们担心。”   图光正欲起身,李裕忽然开口,“对了,图公子,有一件事还想冒昧问一声。”   “木管事你说?”图光看他。   温印也看向他。   李裕继续道,“当时老东家在帮衬图公子的时候,图公子为了表示感谢,可有赠与老东家何物?”   温印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起这个。   图光愣了愣,沉声道,“是,木管事你怎么知道?”   “那是不是老东家也收下了?”李裕问起。   图光如实道,“是,当时祖母病重,娄叔叔帮我垫付了银子,我就把随身的一枚祖传戒指给了他。娄叔叔原本是不收的,我同他说,什么时候我能还上他银子了,就去找他要回来。他这才笑了笑,说,好,既然你有志气,我先替你保管,所以,确实有那么一枚戒指在。”   李裕心中有数了,眸间也微微沉了沉,继续问道,“老东家重情义,也是看重图公子才收下的,只是,这枚戒指是祖传的,告诉过祖母吗?”   图光笑了笑,“木管事您猜对了,我当初没告诉祖母怕她多想,后来出了动乱之事,我怕她担心,同她说戒指落在老宅那边了。祖母应当是觉得早就被一把火烧尽了,也没再多问了。这事儿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温印看了看李裕,李裕不会无缘无故问那么多,应当是想到了什么。   李裕也似随意想起,“我听图公子的口音不全像沧州口音?”   图光应道,“我自幼在沧州长大,有沧州口音,但因为是祖母带大的,所以随了祖母的口音,家中又没有旁人,我从小是同祖母相依为命的,所以自然而然就是这个口音了。”   “原来如此。”李裕遗憾笑了笑。   图光起身,“太晚了,不打扰了,两位明日还要启程,我不多留了,日后若是还有机会到项城,再尽地主之谊。”   两人都应好。   “福旺。”温印唤了声,福旺入内,“东家。”   温印轻声道,“替我送下图公子。”   “是,图公子这边请。”福旺伸手。   图光朝两人拱手,“再会。”   等图光跟在福旺身后下了阶梯,温印转身,见李裕的目光凝在一处出神,又正好问起李裕刚才问起图光的事,“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李裕伸手阖上屋门,压低了声音道,“阿茵,你舅舅,应当是因为图光死的。”   温印惊讶。   李裕看她,“长宁九年的那场动乱我记得,那时候,李坦的外祖父正好在沧州。”   温印怔住。   作者有话说:   先来2更,晚上见,下章结束换地图 第112章 白骨   “顺子。”李裕唤了声。   “主家。”顺子机灵, 东家同木公子一处,木公子的人又都唤木公子主家,他跟着唤就对了, 问那么清楚做什么。反正主家是主家,东家是东家, 不知道唤什么就跟着唤,也好记。   “让小二拿笔墨纸砚来。”李裕吩咐一声。   顺利连忙应好去做。   “做什么?”温印看他。   李裕牵她到小榻一侧的案几前, “画给你看,你就清楚了。”   温印看他。   顺子腿脚快, 很快, 小二就送了笔墨纸砚到屋中。   李裕早前在梳理记忆的时候, 就这样缕清过思路,也能很清晰得在温印跟前呈现。   “你来磨墨。”李裕铺纸。   温印轻嗯一声。   温印一面磨墨,李裕一面提笔,两人离得很近。   李裕依次在纸张顶端写下几个名字,一面写,一面朝温印道,“这条线是舅舅的时间线, 这条是图光的,还有一条,是李坦的。”   温印看他。   也想起她早前刚问会不会的时候, 他肯定的那声会。   温印继续磨墨。   “先说长宁九年。”   “嗯。”   李裕将纸张放到了下半段, 从中间开始画起,“长宁九年,舅舅从定州到沧州做马匹生意, 途中遇到了图光, 因为很喜欢图光所以在沧州的时候, 帮了图光的忙,还垫付了图光祖母的药费,两人之间有了交集。”   温印点头。   李裕画好好,又在一侧落了小字批注,一面写,一同同温印道,“你舅舅给图光预支了银子,十年磨一剑,图光也给了你舅舅那枚戒指做抵押。也就是说,给图光的钱,印子钱和做马匹生意,这几样都是不知晓的,才知晓的是那枚戒指。”   “是。”温印应声,他标注了这几处很清楚。   李裕继续,“再看同一时间,李坦这里,他的外祖父来了沧州公干,所以,这段时间,图光,舅舅和李坦的外祖父都在沧州。”   “对。”温印娥眉微蹙,目光都落在纸张上,好像依稀有了美目。   李裕继续,“现在再拉通看看,你舅舅同图光相遇后的这段时间,沧州还发生了什么,从右至左,你舅舅被逼签了印子钱,赵伯去钱庄取银子,然后,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一段空白之后,你舅舅回定州的马车遇上了暴雨,被滑坡泥石流埋了。”   “嗯。”温印目光微沉。   李裕拎起衣袖,笔尖往左,“再看图光的视角,他回去找外祖母说了城中戒严搜索奸细的时,他一直在说一点,他祖母一惯胆小,听到风声就容易胡思乱想,而这次,果然也不由分说带了他离开,他离开之后,沧州果然动乱了,城中死了很多人,等他回去的时候,发现早前住的地方都被烧光了,几乎人都死了,然后他祖母带他去了沧州北边的祖宅。”   “是。”温印记得。   李裕又开始批注小字,“两点。第一,图光的祖母判断至少是对的,他们如果没走,不被杀死,也会被烧死,结局,大抵都是图光死了。”   温印也反过来,一面磨墨一点点头,“对。”   这么倒着看,是对的。   李裕继续,“第二点,很明显,图光一直说这处是祖屋,但从小到大,他都在沧州,但祖母没有带他去过,南边遭了火,他祖母忽然说有祖屋了。最后以一句太破旧打发了。”   温印单手托腮,“如果是旁人家的祖屋,十余年了,怎么都会去看看,但这处,从没去过,应当不是。但如果不是,他们贸然去,也不应有这么一栋屋子,我见过,那处是沧州城的贫困区,住的人很多。”   李裕看她,“狡兔三窟,这处地方是早就找好的,留作备用,否则这一月图光的祖母都同他一处,哪里有时间去?”   温印会意。   李裕又在一侧批注,“这处祖屋附近人多,热闹,贫困,破旧,这种地方不容易被人留意,即便被留意,也很难发现和寻人,最适合隐瞒身份用。”   温印目光微滞,“所以,图光真的是李坦的……”   李裕点头。   温□□中其实慢慢有猜测舅舅为什么会出事了。   温印鼻尖微红,想知道,又怕知道,想听,又不敢听。   李裕伸手,绾了绾她耳发,她看他。   李裕温声,“还听吗?还是我明日再说?或者,不说了?”   温印看她,“继续说。”   李裕看着她,沉声道,“刚才说的都是图光的祖母,她祖母知道他留在城中可能会出事,所以带他离开逃过一届;他祖母口中的祖屋,也是假的,是狡兔三窟;还有后来,我问他口音,口音是真的,改不了,他从小在沧州,但祖母是京中口音,所以你听他说话,是参杂的。”   温印点头,“祖母知道很多事。”   李裕重新提笔,“这些都是长宁九年的事,回到长源十九年,就是我祖父在位的时候,我父皇那时候还是皇子,皇位的斗争,他匆忙离京保命,连李恒和他娘都没顾及。李恒的母亲临盆,没能带上,李恒那时出生受了惊吓,后来是宫人护着到处奔波,也留了一身病根。父亲辗转两年到了勺城,也就是李坦外祖父的地盘,在那里遇到李坦的母亲。李恒比李坦大两岁,所以,父皇到勺城后就同李坦的母亲有了瓜葛,才能在第二年生下李坦。也因为同李坦的母亲有了瓜葛,李坦的外祖父才会全力支持父亲,这也是李坦一直耿耿于怀的地方。后来风波过去,祖父病故,朝中只剩了两个皇子,没有立储,那时候,是李坦的祖父,还有你祖父,以及我外祖父连同朝臣,支持了父皇登基,父皇回京。”   温印也听父亲和祖母说起过这段。   李裕继续,“李坦的外祖父在勺城不遗余力支持父皇,就是想父皇登基后,蒋家一门荣耀,也希望未来大的储君有蒋家的血脉,成为蒋家的主力。而当时看,蒋家是真有机会,尤其是父皇还在勺城的时候,李坦出生了,还是个儿子。”   温印眉头拢紧,“你之前说,皇室容不下双生子?”   李裕摇头,“皇室是能有双生子,但双生子会被视为国运不祥,做幌子也只能是闲散皇子,弃子,且永不入京。储君,同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一样,双生子中的任何一个都不能做太子,不能登基。并且,生过双生子,日后便还有可能诞下双生子,所以,不是明文规定,但这样的情况,大都不会再让这个后妃有皇嗣,即便有,也不能是皇储。因为即便后面的孩子不是双生子,他日后也有可能会生下双生子。所以不是李坦和图光两人,是如果蒋家想要出储君,就不能有双生子。”   温印这才真正明白顾虑。   李裕沉声道,“所以李坦的外祖父千方百计要隐瞒过去,只能留一个。你也看到了,图光明显比李坦瘦弱,蒋家肯定要留强壮的一个,所以留下了李坦。按照李坦外祖父的手段,应当是要永除后患的,想救下图光的,应当是她母亲,而图光所谓的祖母,应当是她母亲身边的忠仆,偷偷将人带出来的。”   温印恍然大悟,“所以那枚戒指……”   “是信物。”李裕出声。   温印终于知道舅舅为什么会同这一切扯上关系了,这样的人家送走孩子,是一定会留信物的。旁人看到信物未必知晓是什么,但以后了信物,日后有一日想寻人的时候,是能寻到的。   舅舅是因为那枚戒指……   温□□底好似针扎一般,难受,眼底也通红。   李裕叹道,“我以前一直不知道父皇为什么不喜欢李坦,但如果父皇私下知晓,是一定不会让李坦做太子的,但李坦的外祖父急功近利,明知如此,还想把李坦往位置上送。李坦又受了外祖父的影响,处处急于表现,反倒引起父皇的厌恶……但就是我的猜测了,先不管这个,时间重新回到长宁九年。”   温印目光也重新落在纸张的下半段。   “长宁九年,李坦的外祖父在沧州公干,这就同图光和舅舅在时空上有了焦急。你记得图光说过吗,出事之前,舅舅说要外出五六日,如果我没猜错,应当是去了沧州北边吧。”   “你怎么知道?”温印看他,“舅舅是去北边谈马匹生意的,因为那处离巴尔近。”   “那就对了。”李裕看她,“李坦的外祖父那个时候正好在沧州北边,图光给舅舅那枚戒指,让李坦的外祖父看到了,李坦双生子的身份不能败落,这是忌讳,也会断送蒋家,所以李坦的外祖父起了杀心。他一定打听到了你舅舅的身份,也问过这枚戒指哪里来的,但你舅舅是娄家的人,这个身份太特殊了,不是简单杀人灭口就能搪塞过去的。因为娄家虽然是商家,但娄家的女儿,一个嫁给了永安侯,另一个即便知道的人很少,但李坦的外祖父同你祖父交好,他一定知道另一个女儿嫁给赵国公的儿子。阿茵你想,这么复杂的关系,如果你舅舅忽然死在沧州,永安侯府和国公府会不会彻查?”   温印彻底明白了,“会,一定会查,还会查到底。”   李裕继续道,“这就是李坦外祖父的厉害之处,他同你祖父是好友,所以很清楚永安侯府并不知道图光的事,你舅舅是偶然遇上的,所以,只要你舅舅死,图光死,此事就作古了。那剩下的,就是让你舅舅的死,合情合理。”   温印攥紧指尖。   李裕又道,“首先,舅舅死于一场暴雨滑坡泥石流,是这天灾,是意外,如果这场暴雨泥石流能瞒过去,是最好的;其次,如果有人起了疑心,再追查,会发现印子钱,娄家怎么借印子钱,还是十年死签的印子钱,一看就是有问题,会让人追着去查印子钱,所以再怎么查,舅舅也是死于商家纠纷,或者,是被人讹诈,但再想查下去,你想想还有什么?”   温印背心冷汗,“沧州动乱,唯一一处有线索的钱庄也少毁了,没有留下任何资料,人也死了,线索彻底断了,没有人会查得到。”   李裕颔首,“是,这是一个局中局,为的就是杀你舅舅灭口,没有比东陵奸细混入城中更好的借口可以交差的。这其中还有一处关系,因为马匹生意很特殊,会牵连到巴尔,巴尔商人一旦叫唤,还是会有人注意,所以阮家被推了出来,占用了你舅舅的左右资源,巴尔人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阮家什么都有,所以,通过阮家,很妥善得封住了巴尔和东陵商人的口,只要有利益,谁都不会去管早前的娄家,而这件事里,有何让李坦的外祖父看到阮家能用,就这样,阮家同蒋家走到了一处,替蒋家做事。如果我没猜错,图光家在南边,都被烧了,也没了活口,蒋家应当没有留下这个年纪的孩子。所以,在李坦的外祖父看来,都解决了,一劳永逸了。”   温印皱眉,“那为什么图光的祖母还会带他留在沧州,不换个安全的地方?”   李裕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阿茵,他祖母很聪明,因为蒋家已经动过沧州了,就算图光还活着,也没人觉得他会再留在这里,这世上,没有比沧州更安全的地方了。”   温印明白了。   李裕看她,“而且,阿茵,还有一件事。”   李裕声音微沉,温印轻声道,“你说吧。”   李裕低声道,“很有可能,你舅舅不是在路上死的,是早就死了,只是借着暴雨,被人抛下去的。”   温印僵住,很快,伸手捂住鼻尖和嘴角。   李裕抱紧她,温印靠在他怀中轻轻颤抖着,两人良久没有说话,等温印渐渐平静下来,李裕伸手擦了擦她眼角。   “还听吗?”李裕看她。   她缓缓点头。   李裕继续道,“李坦的母亲在长宁九年大病了一场,我想,应当就是因为听到沧州出事了,李坦的外祖父也证实了。但李坦一直恨我母后如果,觉得是我母后害了她母亲,原来背后的缘由,是因为他母亲知道自己另一个孩子死了……”   李裕轻声,“原来很多事情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背后藏了太多曲折。一己私利,沧州死了那么多人,城下埋的都是白骨,他们怎么能心安理得?”   温印伸手拂过他额前碎发,“李裕。”   李裕继续道,“如果不是有人生了心思,拿你了舅舅的之前的借条来娄府,也不会引出这桩事,我猜,应当是之前跟着阮家的某个混子,不知实情,偷偷藏了东西,又刚好到了这个时候,便想看看能不能浑水摸鱼,却没想到遇到娄家一场大火,吓得不敢再出现了,否则不会有临到最后才来要印子钱,因为阮家一定不会要,只能是当时不知情的人。”   李坦叹道,“不是他们要印子钱,你不会查舅舅的事;如果不是你我都从娄家那场大火中逃了出来,如果不是你或我,在这里看到图光,别人不会认出他像李坦。那所有的事情都窜不到一处去,将没人知道当年沧州的真相。”   所以他早前的记忆里没有这一条,因为被彻底掩埋了……   这就是皇位的残酷,脚下踩得,都是森森白骨。   ……   这一晚,温印不知道是何时入睡的。   就这样,舅舅连宇博的一面都没见到……   温印醒来的已经天大亮了。   彭鼎等人已经准备好了马车,李裕和温印没有去见图光,而是登上了离开项城的马车。   马车上,温印没什么精神,一直看着窗外,也问起李裕,“图光的事怎么打算?”   李裕摇头,“没想好,我让彭鼎安排人留下,先去苍月见柏靳,等见完柏靳之后再说,兴许,想不通的事情就会迎刃而解了。”   温印颔首。   车轮滚滚,项城被远远留在身后……   作者有话说:   我用尽了洪荒之力,才写完了,快表扬我   下章换地图 第113章 卢城   项城位于长风国中东南部, 从属于顺城,是东山郡王的封地范围。所以在顺城附近区域,李裕一行都很安全。   大约离开项城之后的七八日, 便算正式出了东山郡王的封地,彭鼎同随行的侍卫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马车中, 洛铭跃同江之礼一处。   “我不明白,殿下一定要去见柏靳原因?”洛铭跃一面撩起衣袖, 一面落子。   “我记得柏靳早前来苍月的时候,还是李坦让陆平允全程招呼的。柏靳当时还同李坦一道去了清风台, 带走了赵暖。照这么看, 柏靳连赵暖都带走了, 是收了李坦的人情,那他就算不同李坦交好,应当也不会轻易插手长风国中之事。这个时候,殿下要去见他,我还是没想通。”洛铭跃放完棋子,一面收手,一面说道。   这一年多的时间以来, 殿下一直让江之礼带着她。   她也从早前只有些小聪明,到慢慢对朝中之事有了了解,到后来能够举一反三, 知晓朝中不少事情的应对。   李坦和李恒还在交锋, 殿下在暗处,她和江之礼还都跟着殿下一道。   但殿下一旦开始进入旁人的视线,她和江之礼始终是要分开替殿下四处奔走的。所以他们之间, 熟悉, 默契, 信任都很重要……   这一年多的时间,她与江之礼都在慢慢磨合,她也从早前只能听江之礼的,给江之礼打下手,到后来两个人可以商议着做事情。   再到早前,也就是汪云峰将军送书信,询问李坦调动驻军应当如何应对那次,殿下让她在跟前说话应对,也是从那次起,她才算正式成了殿下身边谋臣的角色。   也就是说,早前她只需要按照殿下的吩咐,或是江之礼的嘱咐去做事情就好,不用多问为什么,因为决策不在她这里。   但眼下起,她要开始时时刻刻思量殿下做的是不是对的,会不会踩坑,她应不应当劝阻?从早前听人吩咐做事的角色,慢慢过度到日后为殿下分忧,提前筹划,细下思量的角色。   虽然这一年多的事情,她也对殿下的行事作风慢慢熟悉了,但要能真正揣摩殿下意图,知晓殿下行事,还要有过程。   譬如当下,长风国中最安稳便是东南边陲,既远离李坦和李恒的交锋范围,又不在饱受东陵骚扰的长风东北边境上,殿下在暗处奔走了一年,做了不少准备,让李坦和李恒继续消耗下去,对殿下才是最有力的。   但如果眼下去苍月,就要横穿整个长风南部,去到长风西南的边陲重镇滨城,才能从滨城去往苍月朔城。这一路横穿长风,就会经过李坦和李恒的交锋区域,就会经历战乱,纷争,流民,风险很大,从她的角度,殿下应当求稳。   而且,柏靳究竟是谁一处的,会不会帮殿下,又能帮到哪种程度,都是未知数,所以洛铭跃才会一直想此事。   江之礼看了看他,一面牵了衣袖落子,一面应道,“上位者做事,有时不能只看安危,利弊,还要权衡,取舍……”   洛铭跃眨了眨眼。   这些时日,她在江之礼这处确实学了不少。   虽然大多数时间她都在同江之礼拌嘴,但江之礼是个好老师,化繁为简,也深入浅出。   “继续说呀,怎么一到关键时候不说了?”洛铭跃都想伸手去挤他的脖子。   江之礼伸手取了一枚棋子,慢悠悠道,“洛铭跃,又不是事事都要旁人教你,我可以带你入门,同你说朝中很多事情的来龙去脉,很最终都要靠你自己去琢磨。你是很聪明,但一个人聪明能走远?还是要自己能沉得下心来。殿下爱惜的你的才华,那你更静下心来,少一些浮躁,不要想一蹴而就。殿下为何要去见柏靳,其实这一路去滨城,你只要多留意,少打几回盹儿,自然而然就能明白了。”   洛铭跃:“……”   洛铭跃不由凑近,“有人故作深沉,故弄玄虚!”   “你,你做什么!”江之礼脸都绿了。   尤其是洛铭跃鼻尖都要凑到他鼻尖处了,他心底莫名跳了跳,在他以为要什么的时候,洛铭跃朝他恶狠狠道,“想想就想想!江之礼,你今天说的我都记住了!哼!”   等洛铭跃坐了回去,江之礼才不由摸了摸自己鼻子,心中唏嘘。   还好,鼻子还在,没被有人啃掉……   江之礼看着对面的河豚脸,忽然有些想笑。   ***   江之礼和洛铭跃说起此事的时候,还是三月中旬,也刚出项城七八日。   马车一路往西,越走行程越慢。   因为随处都在临时戒严,起战火,也有流民逃生……   同东边相比,全然是另一幅景象。   洛铭跃虽然口中没说,但是隐约领会了些江之礼口中的意思,有些时候,上位者要做的事不是以安危利弊来衡量的,看着早前还算富庶的西边,如今战火延绵,流民四起,渐渐有颓败之势,洛铭跃其实慢慢领会,有些事情就是冒着风险,也应当值得去做……   马车中,温印看向车窗外。   早前经商的时候,她时常往西边,尤其是西南的城池来,因为这里交通便利,百姓富庶,也同苍月临近,很好贸易往来,算是长风国中最富饶的一片。   眼下的战乱一年有余,西边似是没了早前的兴盛面貌。   温印想起外祖母同她说过的话,在自己国土上的仗,打赢了也不算赢,但又不得不打……   就同眼下一样。   车轮滚滚向前,途中快慢已经不是路程决定,而是风险和途中的突发情况决定。   彭鼎早前在驻军中,是汪将军的副将,有很充分的战场经验。要自东而西,安稳横穿长风南边,免不了途径交战区域,这样的战场经验就尤其重要。   眼下,温印看着窗外,仿佛已是颓然萧索之势。   去年东边旱灾的时候,仿佛也是这幅模样。又是灾荒,又是剿匪,好容易东边平静才平静下来,眨眼间,西边又开始两派内斗,伤得都是长风根基。   这一年多以来,温印多在中部和东部照看娄家产业,眼下忽然回到西边,途经好几处城镇都因为战火没了早前繁华富庶的景象,不得不让人心中嗟叹。   李裕脸色很难看,头靠在马车一角,没有出声。   这些他都见过,所以他比旁人都更迫切结束这场战争,所以他只能铤而走险……   “阿茵,放下帘栊。”李裕看向温印。   温印伸手撩起车窗上的帘栊在往外看,正好遇到一堆流民,流民见了马车中的人衣着华贵,就想扑上要食物。   起初温印还给,李裕没说什么。   再后来,李裕会问,能给多少,一批人,两批人?   而这些接受过食物的流民又会尾随,对李裕来说是大忌。   而且,这些杯水车薪根本救不了这些人,只会让他们徒增希望,然后希望依旧浇灭,回到早前。   所以李裕提醒,温印放下帘栊……   其实温印也不知道这场动乱要多久才结束,眼下只是李恒和李坦,但无论留下来的是李恒还是李坦,最后都会和李裕一争高下。   遭难的,都是百姓。   这只是温印看到的,但李裕清楚,这还是只是开始。   越往后,两军对峙越久,越多百姓流离失所,比眼下的景象还要惨烈许多……   到后来,还会有流民争食。   这场内乱,从李坦逼宫开始,前后持续了八.九年,也就是将近十年之久,带给长风的重创不是一两年,甚至三五年就能补回来的。   他记得早前那次见柏靳的时候,还愤愤不平。   那时柏靳什么都没说,只问他,这场内乱长风会失掉了多少年?   他愣住。   柏靳又问,那要用多少年补回来?   那时起,他才真正去想一个问题——长风失掉的不仅仅是这十年,远比这十年更多。   周围都在往前的时候,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的都在退,更何况原本就在退的?   眼下,他可以告诉柏靳,长风失掉的远不止十年,甚至二十年,这就是现实。   长风自古都有夺嫡的习惯,百姓也习惯了内乱,在邻近诸国中,长风历朝历代很少有帝王登基是平稳的,反倒是太.祖爷爷,也就是他同温印调侃,说自己变过马那个,自他而起往后三代,都国中安定,那时的长风近乎鼎盛,也开辟了从巴尔到西域的商路,甚至有同苍月争辉的迹象,但随着时间的久远,谁做皇位又开始腐蚀人心,长风内乱十年,紧接着太平一二十年,再内乱十年,再太平一二十年……   邻近诸国中,唯有长风如此。   所以后来的长风步履维艰。   柏靳有句话说的对,没有太平安定,哪来的富强?即便富庶,都是从百姓血汗里榨干的。   他不要做这样的君王……   他这次再见柏靳,就和早前全然不同。   他很清楚他眼下要做什么,未来要做什么,所以他才要将这场内乱的时间压缩到极限。   眼下已经是三月下旬,四月初就会到苍月,四月中旬就会同柏靳见面。   最迟明年正月,他要结束这场内乱。   他已经做了一年多的准备,从朝中到军中,都是为了加快结束这场内乱,他要撵回长风失掉的时间,就只能不遗余力。   “流民过去了。”温印的声音响起。   李裕这才收起思绪,躺在她怀中,轻声道,“阿茵,我想趴会儿。”   温印低头看他,“头疼吗?”   他摇头,“就是想眯会儿。”   温印笑道,“那你睡会儿吧,到了卢城我叫你。”   他轻嗯一声。   这月余以来,无论他有多焦躁,或是不好消息,或是同早前预期有很大出入时,他的焦虑总能在她怀中平复,他也能下意识安心。   眼下,又想起往后几年的纷争,还有长风要面临的场景,李裕抱紧她,暂且将这些思绪抛到脑后。   “李裕?”温印忽然开口。   “怎么了?”他疲惫开口。   “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事?”温印声音中有忧色。   李裕顿了顿,如实轻嗯一声。   “担心什么?”她轻声。   李裕轻叹,“也不是担心,就是……就有些不安。”   他知晓有些事该到时候了,他四月中旬见过柏靳,六月回到南边,八.九月的时候,李恒就会被李坦的人擒住,押送回京。   李恒会死在十月,连最后的体面都没有……   丁卯也会出事。   李裕揽紧她,心中微涩,但什么都不想说。   “那就睡一觉,睡醒就好了。”温印伸手绾过他耳发,他再度轻嗯一声。   他其实知晓不应当,但还是让人去了峦城。   因为李恒会在峦城被擒。   他是不想管李恒,但他会想起丁卯……   每次想起那个时候丁卯,再想到早前丁卯天真可爱的模样,他心中就似刀割一般。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让丁卯像早前一样。   李裕深吸一口气,低声道,“阿茵,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其实到后来,他将丁卯交给童年的时候,他都不知道是不是对的,眼下更是。   所以矛盾中,就似有东西压在心口。   温印伸手抚过他额间,“那就不管对不对,做你想做的。”   他睁眼看她,“阿茵……”   温印莞尔,“不要留遗憾。”   他微怔。   温印伸手抚上他眉间,他不得不闭眼,温印的声音温柔响起,“你该睡会儿了,眼中都是血丝。”   他又嗯了一声。   “前面是卢城,等到了叫你。”她伸手刮了刮他鼻尖。   他才嘴角微微扬了扬。   很快,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温印低头看他,明明才十八岁,有时候怎么觉得他一幅深沉的模样……   还装得挺像。   ……   等到卢城的时候,终于可以安稳歇一歇。   眼下局势紧张,客栈不算安稳,从进入西边以来,大都是每一处都寻了城中的苑落暂住,随时准备应对特殊情况上来,所以彭鼎和随行的侍卫大多紧张,就算李裕和温印,有时夜里也会睡不好。   有一次,真的遇到夜里爆发骚.乱,连夜出城的时候。   这些都说不好……   但今日终于到卢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卢城附近没有战事,而且,双方都默认卢城是安全区域,也给了往来的旅人出入之地。   更重要的是,卢城有娄家的产业,而且不少,所以他们这一行在卢城城中可以安心歇下,不用,或者说相对可以少担心旁的。   “到了,回屋中睡吧,让福旺领你去,我要去卢城城中看看娄家的铺子,还有卢城的大小管事和掌柜,我要见见他们,你先睡,我晚些回来。”下马车前,温印吻上他额头。   他也亲了亲她唇边,“听东家的。”   温印笑了笑。   等下了马车,果然有卢城的管事来迎接,肖媛是同他们熟悉的,温印来不及歇脚,就同几人一道去了城中。   这一路往苍月的行程紧,温印是打着去苍月的名号,但途径有娄家产业的地方,她也要去看看。   马车上,李裕撩起帘栊的一角,看着她被人簇拥着,在这里,人人都当她是娄长空,诸事听她的时候,他会忽然想,是不是温印更喜欢做的是娄长空,她更想做的是娄长空……   ***   入夜许久,温印才从城中回来。   卢城的产业大,眼下又是非常时期,人心不稳,路程的这些管事和掌柜见了她来,都仿佛吃下了一枚定心丸,也同她聊到眼下。   她是有些累了,但又确实充实。   娄家做的不是一分简单生意,娄家养活了很多人,尤其是乱世。   当面外祖母将娄家交给她的事情,她就清楚知晓自己身上的责任。眼下更是……   温印推门入屋,没见到人影,“李裕?”   他应当在屋中才是。   是出去了?   温印思绪间,忽然被人抱起,脚下凌空,不由惊呼一声,才见是李裕。   “李……”她话音未落,他吻上她唇间。   她攥紧他衣袖。   良久,他松开她双唇,暧昧道,“今晚不是没事吗?”   温印看着他,脸颊不由浮现两抹绯红,他鼻尖抵上她鼻尖,“我们多久没亲近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不是前天才……吗?   小奶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秋了。   女鹅:……   ——————   先来1.5更,晚上见,今天有点不舒服,更完了,晚上争取早点 第114章 月明星稀   温印下意识往后挪了挪, 但他抱着她,她也挪不到哪里去,眼下的气氛太暧昧绮丽。   她不知道怎么应声好, 但不应声更不好。   温印轻轻摇咬了咬下唇,避开他才凑上的唇间, 低声支吾道,“我, 我还没沐浴……”   其实说完,就不由皱了皱眉头, 这句话说了等于不说。   果真, 李裕嘴角微微勾了勾吗, 温声道,“哦,巧了,我也没有,那一起啊?”   是知悉,不是询问。   温印诧异看他,“不得备水吗?”   李裕笑道, “我让福旺备好水了。”   温印:“……”   他现在使唤她的人已经使唤的这么自然了吗?还是这种事?堂而皇之?   温印语塞。   李裕见她一脸恼火,强忍着笑意,继续饶有兴致逗她, “哦, 我说我沐浴,没说和你一起沐浴。”   温印:“……”   此地无银三百两,温印正不知道接什么话好的时候, 李裕又道, “但福旺好像还是按我们两人的水准备的, 估计,是备熟练了?”   温印想死的心都有了,眉头都拧成了一个川字。   李裕叹道,“但水都备了,总不能浪费福旺的一片心意,我就勉为其难和东家一起沐浴吧。”   温印正好气好笑。   李裕伸手,熟练取下她发间的玉簪,乌黑柔顺的青丝如绸缎般散落下来,给一身清逸俊朗,英姿干练的男装添加了几分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哇哦~”他一面凑近,一面感叹。   “哇什么……”温印总有不好预感。   他看着她笑了笑,但只是笑,没有出声。   温□□中的预感更不好,“做什么?”   李裕抱紧她,“夫人说我想做什么?”   温印:“……”   又开始了,温印头疼,她就不应该搭他的话,也多余再多听他两句话,“看来还不够,都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温印无语,刚想开口,他吻上她唇间。   温印半推开他,眸间还是有些许紧张在,“不是,先沐浴吗?”   “嗯,去沐浴啊。”他抱着她往浴桶去,只是手和嘴都不太老实。   温印奈何,“那你做什么?”   “亲你,替你脱衣服啊。”李裕如实应声。   温印脸色又全然涨红,刚到耳房,身上的衣服都没了……   温印攥紧他衣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因为他抱着她,她一攥紧,他的外袍的袖衫被她扯下,露出中衣来。   温印:“???”   李裕:“……”   温印连忙解释,“不是……”   李裕诚恳道,“我的错。”   温印诧异看他。   他更加诚恳道,“我不知道夫人这么急,其实晚些沐浴也行……”   温印:“……”   温印再度想死的心都有了。   李裕笑道,“别急,卿卿,一面洗,一面亲近。”   温印怔了一瞬,下一刻水中的暖意便顺着肌肤渗入四肢百骸里。   他也慢慢松了衣领,而后宽衣入了浴桶中。他原本就生得好看,修长的指尖轻抚上衣领,松衣领的动作里带了说不出的禁.欲,却又分明蛊惑。   “李裕。”   “嗯。”   他吻上她,而后是水花拍上浴桶的声音……   耳房内水汽袅袅,周遭都是氤氲,稍许,温印修长的羽睫上就连了雾气。   “不要,李裕……”   “那要什么?”   温印咬唇。   他抱她坐在身上,温印眼中沾染一分迷离。   浴桶中的水温正好,轻轻拍在身上也不凉,她下颚搭在他肩头上,水顺着发丝低落在身上,又滑入水中,她指尖扣紧他后背,水面扬起道道波纹,似泅开的涟漪一般,她轻声道,“慢一些。”   临水照影,两人相拥在一处,她靠在他肩上,修长的羽睫倾覆,似沾染了水汽的蝶翼一般。   浴桶中水汽袅袅,耳房中除了水声,就是轻叹声。   她忽然松开他,“李裕……”   他抱紧她,吻上她双唇,没让她出声。   良久,她眸间都是秋水潋滟,他松开双唇,她不知目光当往何处放才好……   他轻声道,“把我嘴都咬破了,咬这么狠做什么?”   温印真见他嘴唇破了,难怪她口中有丝腥甜在。   温印好容易缓和下来的脸色再度红成了胭脂色。   他伸手绾过她耳发,温和笑道,“我给你洗。”   她轻嗯一声,手臂搭在浴桶上,下颚放在手臂上,这样趴着是能舒缓些,她也实在不想动弹了。   温热的水温很舒服,她下颚搭在手臂上,胡思乱想着,习惯了他指尖的温度,等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是他在亲她。   “李裕。”她声音里有些颤。   她不是没同他亲近过,但这样的亲近与往常都不同。   他柔声道,“别动。”   他双手环紧她,细腻与温柔交替着,长夜漫漫,相拥而吻。   等他抱她出浴桶的时候,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她坐在小榻上,他拿毛巾替她擦头。   这种两人之间特有的亲密,暧昧,哪怕是没有声音都能暖人心扉。   她同他一处,其实一向契合……   她原本想,今晚的温馨后,可以睡个好觉,明日再在卢城修整一日才走。   但她错了。   开了荤的小奶狗哪里是这么好打发的……   起初她还以为他食髓知味,过一阵新鲜劲儿过了就好,但后来月余过去,温印才慢慢发现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这个年纪的小奶狗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只要他愿意狗的时候。   再后来,温印又渐渐意会,不仅是精力,还有乱七八糟的不知从哪里看来的东西……   譬如当下,他替她擦干了头,她以为可以去睡觉的时候,他用罗带遮住她眼睛,温印想哭,“李裕。”   他吻上她侧颊,“你把我蒙在鼓里多久?蒙一下你眼睛而已,娄长空……”   她攥紧指尖,知晓他是特意的,也咬重了最后三个字。   他抱她起身。   她对这处原本也不熟悉,眼睛看不见,他抱着她,她也不知道去何处。   “李裕……”许是忐忑,又许是视线被遮住,她心砰砰跳着,只能攥紧他。   他没放下她,但她身后的冰凉之意让她不由靠近。其实直到最后,他也没让她知晓在哪里,只有他与她,身影在夜灯的微光下,交织在一处……   月明星稀,下下蜷在屋顶打盹儿。   又是一夜慢慢过去。   ***   翌日,温印晌午才醒。   昨晚,不,是迷迷糊糊又折腾到今日破晓,温印浑身似散了架一般,一点都不想动弹。   “东家?”   直至肖媛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温印才慢慢醒来。   早前她睡觉最怕光亮,有光亮都睡不着,必须拉上锦帐,熄了夜灯才能睡好,眼下,日头大的都要到晌午了,她也全然不觉。   撑手起身,一身都是酸痛的。   李裕昨晚太闹腾。   最闹腾的一次……   现在就这样,日后要是安定下来,没那么波折了,她哪里吃得消?   她竟然会担心这个……   温印这才轻声应道,“等等。”   肖媛的声音也从屋外传来。   稍许,等温印穿戴整齐,也简单洗漱后才唤了肖媛入内。   内屋里一片狼藉,实在见不得人,温印撩起帘栊,在外阁间见的肖媛。   “东家。”肖媛看她。   温印脸上些许倦意,也明显有春.色在。   肖媛知晓主家就是殿下,也知晓东家是永安侯府的二小姐。所以殿下同东家之间的关系,旁人看得云里雾里,也匪夷所思,但肖媛是知晓实情的。   殿下和东家原本就成过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在京中和定州也一直相互扶持,相互照顾。娄家那场大火,东家死里逃生,但听说殿下被逼坠崖的时候,肖媛是见过东家难过时,用手捂过心口。   虽然肖媛也不知道殿下是怎么同东家遇到一处的,但同殿下在一处的这段时间,东家明显心中是安稳踏实的。即便眼下往西边去的路并不怎么太平,但肖媛心中清楚,东家这个时候不会贸然去苍月做生意。   东家去苍月,一定是殿下要去苍月。   肖媛看破不戳破,只提醒了声,“东家……”   温印见她目光落在她脖颈上,温印顿了顿,忽然会意,方才出来得急,没留意衣领这处,她的脖子,昨晚是被狗反复啃了的……   温印整理了衣领。   等她整理好,肖媛才同她提起昨日同几个管事和掌柜在看城中店铺时她问的几桩事来。   昨晚她问过之后,卢城的管事和掌柜赶了一个通宵都整理了,赶在今日给东家看。   温印接过。   从舅舅主事娄家的生意起,对这些东西的要求就很清晰,她只要一提,娄家上下的管事和掌柜都知晓她要看什么。   她也能一目十行。   应当是知晓她这一趟在卢城呆不久,所以连夜赶出来的。   看过之后,温印对卢城城中的生意大致有了把握。   肖媛也在一侧补充道,“东家,国中这场动乱前后将近两年了,尤其是殿下的死讯传出后,西边就开始乱了,卢城是难得的缓冲地带。虽然暂时安稳,贸易往来也大,但因为娄家不做不干净的生意,也不发国难财,所以比不上别家眼下在卢城的生意。眼下的这生意也都是靠娄家早前的口碑在撑着,昨日东家应当都听到几个管事说起卢城城中的情况来,眼下娄家在卢城的生意能运转,也运转的好,但是是赔的。”   “我知道。”温印轻声。   肖媛看她。   温印继续道,“眼下如何,暂时都还如何,卢城的位置很重要,这处可以不挣银子,但要留住,日后有用,谁要问起,你知晓当怎么说。”   肖媛颔首,“明白了。”   如果不是为了生意上的事,应当是就留下为殿下做准备的。   眼下是东宫同恒王之间的对峙,恒王如今打着的就是东宫谋逆,软禁天子,逼死太子的旗号,所以殿下迟早会站出来的,只是时间问题。   卢城这条线要留着,就要稳妥,就不能贪图眼前的暴利……   温印知晓眼下卢城这处眼红的人不少,所以她特意也要来一趟,不会避开卢城。昨日她的态度很清楚,娄家在卢城哪些生意能碰,哪些生意不能碰;哪些价格能做,什么价格不能做,卢城这处的管事都应当清楚了。   肖媛问起,“那东家是明日走吗?”   温印原本是准备明日再走的。   但一来卢城的事进展的顺利,卢城所有管事和掌柜连夜将东西都整理给她了,其实不是整理,是她变相提醒他们,所以这个目的是达到的;其二,原本想着卢城这处安稳,多休整一日的,但就是因为卢城安稳,她都快被某人拆散架了,要是再留一日,她双腿都不由发软。   狗还能扔骨头打发,李裕只能她自己打发……   “主家?”肖媛看她。   温印泰然道,“不了,隔一会儿走,路上不耽误了。”   肖媛应好。   ……   李裕正同江之礼和洛铭跃在一处,里滨城越来越近了,这周围李恒和李坦对峙的地方逐渐多起来,三人看着地图,又结合今日晨间陆续收到的各处传来的消息,一点点在地图上做复盘。   看李恒和李坦手中各自还有哪些牌?   江之礼环臂,“主家,我怎么感觉有些不对?”   “说。”李裕看他。   江之礼指尖逐一指着李坦的路线,“主家你看,我怎么觉得李恒看似在高歌猛进,但实在,没有退路了,他这么谨慎一个人怎么会没有退路往上冲?要么是做孤注一掷,再要么,是不是节节败退,再寻退路了。”   李裕环臂,“李坦未必会给他退路。”   洛铭跃也看向地图上,“如果李坦不给退路了,是不是会在这里……”   耳边是江之礼和洛铭跃的说话声,李裕陷入思绪。   江之礼说的不错,李恒这么打法是不对,但他记忆里,李恒被擒是八.九月的事,但看眼下李恒破釜沉舟的模样,难道是出了变故?   定州的事情发生之后,起劲为止变化的只有温印这处,也就是娄长空这处,不应当……   但确实和记忆中的对不上。   李裕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蹬蹬蹬”扣门声响起,几人停下来,是顺子的声音,“主家。”   “进来。”正好李裕也暂时没想明白,便让顺子入内,顺子拱手道,“主家,东家让来同主家说一声,稍后上路,好赶在天黑前抵达盟城。”   李裕笑了笑,应了声好,没说旁的。   江之礼和洛铭跃却意外,等顺子离开,两人才上前,先是江之礼道,“昨日听东家的意思,不是说明日走吗?”   洛铭跃环臂,在心中轻叹,“哎呀,这心思变得真快……”   倒是李裕眸间还有笑意,淡声道,“走吧,她可能就是忽然不想呆了。”   江之礼:“……”   洛铭跃:“……”   作者有话说:   洛铭跃/江之礼:这里不是很好吗!吃得好,睡得好!   ——————   今天不舒服早点睡   明天争取早点更,太难受了,明天见 第115章 暴雨   从娄家的苑落出来, 马车都在苑外准备妥当了。   李裕先上了马车,然后坐在马车靠窗的角落里,伸手撩起帘栊的一角, 留了个缝隙看向外面。   苑外,温印一身男装, 被娄家在卢城的一堆管事和掌柜簇拥在中间,精明干练, 应对自如。   她有朝旁人交待事情,旁人也有问事情的, 有客套笑意, 也有谨慎叮嘱, 她都游刃有余。   李裕凝眸看着,唇畔微微勾了勾。   她是温印,也是娄长空。   在他眼中,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   温印有自己想做的事,要做的事,会考虑周遭,却不会被人左右, 既独立,也有小鸟依人的时候。   这才是他的温印……   同早前在朝中被群臣簇拥的他没什么区别,甚至, 朝臣大都对他毕恭毕敬, 言听计从,因为他是太子;但她会见形形色色的人,与不同的人打交道, 谈生意, 也会同他说, 多好啊,娄长空可以养活很多人。   其实,她适合做娄长空。   她也愿意做娄长空,她有她心中对自己的价值与认可,所以她知晓自己想做的,要做的,也能竭尽全力去做。   他喜欢,也欣赏这样的温印。   这才是最好的温印,也是最好的娄长空……   李裕眸间淡淡笑意。   想起昨晚的亲近,和极致愉悦,仿佛指尖还是动人心魄的柔和。   看到温印下意识朝这处看过来,是看向另一辆马车的,她应当以为他在马车上,也以为他在那辆马车上看她,所以会下意识目光看去。   这就是他与她的默契,李裕又笑了笑。   但他在江之礼和洛铭跃这里,果真,温印目光看过来,微微顿了顿,他知晓她看到他了,也笑着放下帘栊,而后一脸笑意转回头,见马车中,江之礼和洛铭跃都一脸嫌弃看他。   江之礼:“……”   洛铭跃:“……”   尤其是江之礼,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从他上马车开始,江之礼和洛铭跃两个人就从上到下,从头到尾,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一是,他一直都是同娄长空在一处的,一直都是得空就黏着娄长空不放的样子,马车上在一处,晚上也要同娄长空挤在一处,如果不是娄长空有事要忙,他也有事要忙,他能恨不得从早到晚都同娄长空贴在一起……   其次,江之礼和洛铭跃早前还不怎么觉得,因为自从与娄长空一路以来,一直都是殿下同娄长空一处,他们两人单独一处,好像他们两人也习惯他们两人单独一处,忽然来了第三个人,总觉得哪里别别扭扭的……   从他上马车起,就自己坐在角落处,一句话没说,除了撩起车窗上帘栊的一条小缝,偷偷看着娄长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自己一个人在那里莫名其妙的笑之外,仿佛也没有旁的事了。   这都看了好久,他们两人的表情都快挂不住的时候,可算娄长空救命得看了他一眼,有人才放下帘栊,转回头看向他们俩!   躲猫猫呢!   江之礼和洛铭跃都目瞪口呆。   而且,一幅眼神收回来了,一幅心还没收回来的模样,一脸只有热恋中的少男少女才有的表情,怎么让人那么不舒服啊?   等李裕回过神来,才见洛铭跃和江之礼一脸嫌弃得看了他许久。   李裕握拳轻咳两声,“怎么,不欢迎我?”   典型得倒打一耙!   江之礼和洛铭跃还不好开口,李裕又轻声叹了叹,凑近道,“是不是你们两人在一处呆习惯了,我忽然在这里,你们不习惯啊?”   江之礼:“……”   洛铭跃:“……”   “怎么会~”两人不约而同笑起来,都笑得十分别扭,然后听到对方一样的语气和用词,整个马车中简直别扭到了极致。   只有李裕不别扭,“哦,那就好,我今日多待一会儿,等路上有歇脚处再回去。”   江之礼:“???”   洛铭跃:“???”   谁不知道眼下都晌午过后好久了,今日就半天路程,黄昏前后就会到盟城,这种情况下,彭鼎根本不会找中途的歇脚处!   这回,两人的嘴角都不由抽了抽。   他这是要在这里呆一整个下午!   肯定是吵架闹别扭了!   而且,一定是殿下惹是生非那种……   两人的表情都份外懊恼,忽然觉得这整一个下午都会不自在,平白无故多了一个人似的,说不说话都得小心翼翼。   “我睡会儿,你们该干嘛干嘛。”李裕说完,靠在马车的角落中小寐,但说是睡了,脸上还挂着笑意,既然人觉得一股酸意,还让人慎得慌那种。   但片刻,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殿下是真的睡了……   但他睡了他们两人也不敢大声说话啊,一样的不自在,没区别!   洛铭跃伸手遮挡住一侧的脸,悄声同江之礼对口型道,“让彭鼎找地方歇脚呀~”   江之礼也伸手,“彭鼎学聪明了……”   两人一起懊恼,不知道这尊大佛要在这里呆多久。   最后,洛铭跃伸手撩起帘栊,看着马车外一片碧蓝,晴空万里,唉声叹气道,“就不能中途下个暴雨,路上找个破庙什么的歇脚吗?”   ……   诚然,洛铭跃也不知晓自己真的有乌鸦嘴这种高阶属性。   但行至一半的时候,忽然碧晴的天空中一声惊雷,忽然就黑云压城,暴雨如柱,整个天空都像是被什么撕漏了一条口子一半。   狂风骤雨,马车上都是啪啪啪的雨点声。   也因为雨势太大,马车里有些地方开始有些漏水。   这还只是刚开始,再等暴雨再下会儿,整个马车许是都会开始漏水。   彭鼎正好来了马车外,因为雨势太大,风也大,披着的蓑衣斗篷根本遮不住暴雨,彭鼎只能高声,“主家!”   “殿下。”江之礼叫醒李裕。   李裕昨晚其实基本基本没怎么睡,今晨又同江之礼和洛铭跃两人在看各处送来的消息,说精神也精神,说困也困。   刚才靠在马车角落里很快就睡了,被江之礼叫醒的时候,人还没完全醒,眼中都是血丝,“到了?”   李裕的声音有些嘶哑。   江之礼应道,“还在途中,遇上暴雨了,还在山路里。”   江之礼说完,李裕几乎醒了。   出门在外,李裕自然警醒,尤其是江之礼口中这句暴雨还在山里,他当然担心,而且,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温印。不管途中曲折如何,温印的舅舅是在山间暴雨滑坡中出事的,早前知晓的图光的事,这样的天气,她一定会想起这件事。   李裕眉头微拢,撩起帘栊看向窗外。   已经是倾盆大雨,很多地方开始渗水。   李裕看向彭鼎,“哪里以后能避雨的地方?”   彭鼎应道,“前方不远处有座破庙,已经让人先去收拾了,可以在那里避雨。”   原本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降下,江之礼和洛铭跃就有些走神,再加上彭鼎口中这声前面以后破庙,两人面面相觑……   都没怎么出声。   正好李裕应道,“去破庙落脚吧,让人留意雨势,如果雨太大,就在破庙呆一晚再走。”   “是!”彭鼎拱手应声。   彭鼎刚要转身,李裕开口,“告诉长空了吗?”   他怕她担心。   彭鼎应道,“同东家说了,东家也是说先在破庙避一避,雨太大就在破庙歇一晚再走。东家还说,如果主家问起,就告诉主家一声,别担心,出门在外,暴雨是常有的事,他没事。”   李裕会意。   温印知晓他会担心她……   “好,早点去,还有,让人留一下周围,这种天气,怕周围有异常。”李裕提醒一声,彭鼎应道,“是,已经让人去了,主家放心。”   李裕这才放下帘栊。   毕竟年轻,即便是通宵达旦,睡那么一会儿眼下也都恢复精神了,只是转眸看向洛铭跃和江之礼时,两人一幅心惊胆颤又一幅终于送瘟神的模样,李裕还是能一眼看明白的。   李裕刚要开口。   洛铭跃一本正经朝江之礼问起朝中之事来,江之礼忽然会意,聪明啊,两人旁若无人的相互提问,相互解答,好似在李裕跟前展示这段时间的教学成果。   李裕无语。   最后只得将话收了回去,重新靠回角落处,不打断他们。   等马车在破庙门口停下的时候,两人还在津津有味得探讨着治国之道,为官之道,一幅我们之前在马车上,都在认真商量国事的模样,特别认真……   李裕头疼,也不戳破。   刚下马车,李裕在寻温印,身后,还听到洛铭跃的声音在继续,“奇怪,这一路上,尤其是行至山间的时候,看到好多空置的寺庙,而且很多都不小,照说以前也是烟火鼎盛之处。我记得看书册的时候,多见前人提及,动乱之时,寺庙便兴盛,眼下这场动乱也一两年了,怎么反倒寺庙被废除了这么多?”   江之礼的声音也响起,“多看书,也要多走,因为以前的寺庙都是免除赋税了,遇到天灾人祸,百姓大都避世去了寺庙,所以遇乱世,香火便鼎盛。但在殿下祖父的时候,废除了这一条,所以,当寺庙也不能这么养人的时候,动乱之时也没有那么多人往寺庙中去了……”   洛铭跃轻叹,“原来如此。”   耳旁是洛铭跃和江之礼的说话声,李裕远远看到温印声音。   她先下的马车,也到了破庙中最宽敞干净的一处,应当是之前的宝殿,这一处应当是遮蔽最好的一处,不会漏雨,也有挑高的台阶在,雨水漫不进来。   温印怕冷。   眼下虽然是三月末了,但山中暴雨,气温就会骤降。   他见温印在让福旺拿披风。   李裕嘱咐一侧的彭鼎,“让人生火。”   彭鼎应声,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照做就是了。   李裕上前,温印正好寻了一处空旷处,方才顺子收拾出来的,她抖了抖衣袖上沾染的浮灰。   忽然,有人从身后揽住她。   温□□中一惊,但很快就知道是谁。   李裕微微躬身,下颚放在她肩头,‘委屈’道,“夫人,我听话了,已经滚去同江之礼,洛铭跃呆在一处了。现在滚回来了,消气了吗?下次,我不这么闹腾了……”   “李裕。”温印是想说到处都是人。   李裕轻声道,“人都被我赶走了,不怕……”   话音未落,彭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温印:“……”   李裕:“……”   这打脸来的,李裕小声嘀咕,“彭鼎这个不长眼睛的,又来了……”   李裕松开温印,转身看向身后的彭鼎。   彭鼎也想死的心都有了,他也不想看这一幕,而且明知会遭殿下嫌弃,但也不得不来,“主,主家……”   彭鼎明显见李裕瞪了他一眼。   遭了,彭鼎无奈咽了咽口水,又来得不是时候。   李裕上前,“什么事?”   彭鼎刚好开口,李裕凑近,漫不经心道,“你最好说清楚什么事……”   彭鼎如丧考妣,“主家,周围好像不怎么太平,先来给主家和东家说一声,周围好像有驻军在抓人……”   李裕微怔,驻军抓人?   “哪边的驻军?”李裕问起。   彭鼎应道,“没好多打探,怕引起对方怀疑,对方来问过,一直说这是娄家的商队,娄家在卢城附近有些人脉,驻军一直都是给些薄面的。眼下倾盆大雨,对方也没怎么想找事,肖管事使了银子,说东家在这处休息,对方得了银子没多问了,就叮嘱了声,别乱走,如果看到可疑的人能躲开就躲开,这事儿不敢耽误,所以先同主家说一声……”   李裕疑惑看向彭鼎,是很奇怪,这样的暴雨天在山中抓人。   那一定不是简单的人。   李裕同彭鼎两人面面相觑,彭鼎在等李裕吩咐,最后李裕轻声道,“这事有蹊跷,让几个警醒的人装作没吃食了,出去找吃的,四处查看下。”   彭鼎会意,“属下知道了。”   彭鼎转身,李裕又嘱咐了声,“让人小心些。”   “是。”彭鼎应声。   等李裕折回时,福旺已经取了温印的披风来,温印披上。   刚才彭鼎忽然来跟前,她见李裕同彭鼎都有些神色凝重,心中不由担心,也开始心神不宁。   在内乱结束前,应当都没有彻底安宁的日子。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头……   思绪间,李裕正好同旁的侍卫一道折回。   侍卫俯身,在她身前的一片空地生火,温印看向李裕,知晓是李裕让人来生火的,他知道她怕冷。   李裕有时候不说,但这些事情都放在心里。   侍卫生火用了些时候,因为山中潮湿,眼下又在暴雨中,就算有火星子,也不容易将火升起来,好在这趟跟来的都是上过战场的驻军,经验丰富,比普通的侍卫要沉稳多了。   等火生好,侍卫朝李裕道,“还要再调整。”   生活之后,要把木柴放出一定空隙,有气流通才能烧得更旺。   “我来吧,你让人多准备些柴火,今晚怕是要歇在这里,这处荒芜久了,早前夜里不知道有多少野兽出没,怕不安全,趁现在多做准备,这处我来就好了。”李裕吩咐一声,侍卫不敢耽误。   原本也快到黄昏了,只是暴雨来临,让周围骤然黑了下来。   温印坐在火堆前的长椅上,长椅是早前顺子擦好的。   李裕在火堆前半蹲下,用手中那根长些的木柴,一点点调整着木柴的位置,尽量隔出安全的空隙,让火慢慢旺起来。   “你怎么连这些都会?”温印托腮看他。   他也抬眸看了她一眼,一面应声,一面继续,“我又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我也会做这些。”   温印也跟着笑起来。   在李裕的摆弄下,火势真的渐长了些。   哦,原来不是说说而是,是真的会……   温印莞尔。   李裕一面继续,一面轻嘶一声,“看我做什么?”   温印好笑,“不让看?”   李裕轻咳两声,“让,想看多久看多久,就是,夫人昨晚还没看够?”   温印:“……”   温印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   温印恼火,“这里是寺庙,别乱说话。”   李裕方才就是特意逗她的,“佛祖也通人情啊,佛祖才不会怪我,我诚心……”   温印头疼。   “不信啊?”李裕朝着她笑。   温印点头。   李裕直接起身,然后行至宽阔处,掀起衣摆,朝着一侧已经荒芜的石像虔诚叩拜,然后双手合十,“愿佛祖保佑,让温印一切安好,一直安好,希望否极泰来,家国平安。”   言罢,朝着跟前重重叩首。   温印听到头磕到地面的声音,温印惊呆,“李裕!”   李裕起身,“这个头当磕的。”   温印觉得他奇奇怪怪的。   但李裕没继续这个话题了,而是看了看殿外的雨,分毫都未见变小的趋势,李裕轻声叹道,“可能今晚真得住这里了……”   他背对着她,看着殿外四方天地中围成的天井,心中想着事情。   温印在他身后,继续托腮看着他,没出声,心中想到——在这里就在这里吧,你在哪里,哪里都是好的……   温印笑了笑。   李裕忽然转身,温印还没来得及收起笑容,笑容就凝固在脸上。   李裕折回,正好起风了,风将火堆吹得散开了些,李裕重新半蹲下调整,一面问,“笑什么?”   温印摇头,“没呀,随意笑笑。”   “哦~”他又是这熟悉的一声。   但两人都没戳穿。   隔了稍许,火重新调整好了,但李裕没有起身,看着身前的火堆,沉声道,“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不应当让你陪我走这一趟,留在东边安稳些?”   这一路上,他不是没想过……   尤其是每次在留上遇到惊险的时候,又譬如眼下,这样的暴雨天,也有驻军在周围往返,搜捕人。   不说温印是不是娄长空这个身份,就算她只是娄长空,也不见得安全。   他心中也权衡过很多次。   他知晓娄长空会四处奔走,温印即便不是同他一处,也不见得会安稳呆在东南边。与其让她自己一人,还不如同他一处。就算有事,也能让彭鼎带她走。   但其实,他是想多同她呆在一起。   即便眼下她在,他也明知不是做梦,但有时候半夜依旧会惊醒,睁眼也不敢往身边看,怕睁开眼睛时,发现还是早前,其实后来的才是虚空梦境一场。   人有时就是这么奇怪……   李裕也不知道自己正看着火堆出神,而温印一直看着他。   火堆烧得哔啵作响,火光映衬下的脸,五官似是更加精致而深邃,分明俊朗,清冷,儒雅,又藏了几分不似这个年纪应当有的成熟。   好看,而且,还不知道以后会多好看……   正好李裕抬眸看她,“又在看我。”   温印笑,“好看还不让人看啊?我愿意看……”   啧啧,李裕轻笑,“多说些,我爱听。”   温印也笑开。   李裕忽然道,“温印,你喜欢我吗?”   温印托腮,“你是不是傻了?”   李裕温和笑道,“我就是想听听。”   “幼稚。”温印看着他,轻声道,“喜欢。”   李裕心里舒坦了,继续看着火堆笑。   殿外倾盆大雨,天井中都是雨声,却更让庙中多了几分宁静。   温印也看着火堆,一面托腮,一面叹道,“也不知道赵暖怎么样了,外祖母很想念她,这次要是见到,外祖母肯定很高兴。”   李裕看了看她,微微愣住,想起早前记得的事,又不好直说,只温声道,“柏靳人不坏……”   温印看他。   李裕记忆里,赵暖是同柏靳在一处,不仅是在一处,而且还做了皇后,这让长风同苍月之间的关系急剧恶化。   但这是后来很久的事……   李裕收起思绪,见温印眸间都是担心,李裕又道,“兴许,赵暖过得还不错,因祸得福?”   温印看他。   李裕继续道,“去看看不久知道了?别担心。”   温印多打量了他几眼。   “做什么?”李裕笑。   温印轻叹,“就是忽然觉得,你有时候少年气,有时候又故作老沉……”   李裕微楞,其实他眼下是只有十八岁,但记忆中的事情,他已经完整经历过一次了,那时的他已经二十五六了,心性早就已经成熟了,经历过那么多事,到最后沉默寡言的时候多,早已不像少时……   但眼下,却依然是少年。   李裕温和看她,应道,“不好吗?在你面前是少年,旁人面前老沉……”   温印啧啧轻叹两声,也佯装凑近,“以前怎么不觉得你这张嘴这么厉害?”   李裕也凑近,“哪有你厉害,我眼下嘴还是破的。”   温印:“……”   温印违心道,“不要,你嘴破也好看。”   李裕:“……”   殿外依旧大雨,但不知不觉间,大雨似是也有了温度。   两人言辞间,彭鼎身披蓑衣和斗笠快步来了殿中,气喘吁吁,“殿下!”   李裕转身,看到彭鼎的时候眉头不由皱紧!   彭鼎不会这样,一定出事了。   “怎么了?”李裕起身。   彭鼎连蓑衣和斗笠都忘了取,快步上前,附耳。   温印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明显见李裕僵住。   温印从未见过李裕眼前这幅模样,同早前见到图光时还不同。   李裕沉声问道,“人呢?”   彭鼎赶紧转身,朝身后唤了声,身后当即有侍卫入内,怀中抱了……温印隐约看到是一个孩子。   要穿过天井,就是暴雨。   另一个侍卫一直撑着伞。   温印不由跟着起身,等侍卫走近,果真见侍卫怀中抱着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孩子,而且,应当是生病了……   嘴唇发白,但是脸色通红,尤其是双颊这里。整个人靠在侍卫怀中,裹着几层衣裳都能看出在打抖。   李裕只看了一眼,喉间就似有什么东西哽咽住了,不由伸手轻抚他额头。但指尖刚触到他额头,李裕眸间就微微滞了滞,很快,眼底有些泛红。   额头是滚烫的,烫得怕人&   这场暴雨才下多久?   不是暴雨之中才烧起来的,是之前就生病发烧了,还不知在这场暴雨里淋了多久……   大人都撑不住,更何况这么小的孩子?   早前哪里这样过……   李裕心中似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般,沉声朝彭鼎道,“找大夫!有多快要多快!”   “是!”彭鼎连忙应声,转身安排人手去了。   暴雨这么大,要找大夫只能下山。   殿下吩咐的事,彭鼎不敢耽误。   温印也起身上前,只见李裕从侍卫手中接过那个孩子,的确应当是在发烧,而且应该烧得很厉害,能听到很不舒服的呻.吟声,也裹在衣裳里打抖着。   见温印上前,李裕抬眸看他。   温印见他眼底都是红的,鼻尖也有些微红,是很在意这个孩子。   温印家中有一对龙凤胎,龙凤胎小时候,温印就时常同他们在一处,也帮着庄氏照顾过龙凤胎,她对小孩子熟悉,至少,比眼下手足无措,但又明显担心的李裕要强……   温印仔细看了看他怀中的孩子,又伸手摸了摸他额头,额头很烫,难怪刚才李裕会紧张。   温印轻声道,“他衣裳湿透了,裹这么厚,衣服里的寒气都会去到身上,风寒还会加重,要换身衣裳。”   李裕心头一直没底,尤其是眼下这种时候,暴雨,还困在山间,根本不知道哪里去找大夫,更不用说旁的。   但忽然听温印这么说,李裕好似心底有了兜底,不由点头。   温印轻声道,“我不是大夫,但是大夫来之前我可以照看,龙凤胎小时候,我跟着大嫂一道照顾过他们,等大夫来之前,可以先做简单照顾。”   李裕看着她,忽然心底一股暖意。   “给我吧。”温印看他。   他将怀中的丁卯给她,“有些沉。”   温印轻嗯一声,从他怀中接过小孩子,不算沉,龙凤胎这么大的时候要沉得多,而且,怀中小豆丁应该病了些时候了,如果不是发烧显得脸色红润,面色应当都是黄的。   温印唤了声,“福旺,顺子。”   顺子和福旺入内,“东家。”   “拿干净的衣裳和毛巾来,还有,路上备用的被子被褥,在找处地方清理了,铺好,再壶热水。”温印吩咐得有条不紊。   “好。”福旺和顺子两人应声,然后很快分工。   温印是娄长空的时候,时常会外出经商。   有时候路上耽误,不会每次都能赶在入夜前抵达客栈,有事便要睡在马车里,或是遇到大雨,也会宿在这样的破庙中,有个遮风避雨之处就行。福旺和顺子两人要打扫和铺一处地方出来很容易,也很利索。   很快,顺子取了衣裳毛巾来,温印和李裕一道替丁卯换了衣裳;顺子同福旺一道在一侧打扫,铺个简单能如水的地方。见东家怀中的孩子病着,又多铺厚了些,免得夜里寒意起来,病情会加重。   另一侧,温印和李裕也给丁卯换好衣裳了。   许是换了干爽些的衣裳,丁卯舒服多了,靠在温印怀中,只是还是在微微打抖。   水壶里的水没开,但也正好,温印一点用毛巾给他擦着额头,怕烧迷糊,烧坏头。   李裕看了看丁卯,才又看向温印,“你不问我是谁?”   温印看他,“这么小的孩子,是谁都可怜。”   李裕吻上她额间,旁人还有人在,温印瞪大了眼看他,但李裕根本没顾这些,眼下见丁卯暂且安稳了,李裕又朝温印道,“替我照看会儿,我有事出去一下,晚些就回来。”   眼下,出去?   温印看了看殿外的倾盆大雨,有些意外,但也清楚,如果不是极其重要的事,李裕不会这个时候冒险出去。   温印颔首,没多问。   正好彭鼎折回,李裕又看了温印怀中的丁卯一眼,朝温印道,“我晚些回来再告诉你。”   “好。”温印轻声。   “人在哪?”李裕一面转身,一面朝彭鼎问起。   另一侧,侍卫赶紧上前替李裕撑伞,李裕同彭鼎一道快步出了天井往破庙外走去。   “不远,快不行了。”温印刚好听到彭鼎口中这句,福旺和顺子这处之鞥安好收拾妥当,顺子朝温印道,“东家,好了。”   温印收回目光,李裕和彭鼎已经走远。   温印小心将小豆丁放到刚才福旺和顺子临时铺好的床褥上,小豆丁转身枕着她的手,不松开,温□□中轻叹,只好就着小豆丁身边坐下,让他枕着她的手。   还很烫,温印皱眉看他。   ……   李裕一路从天井出了这个苑落,然后路过前方,刚好见到江之礼和洛铭跃在前方候着了。   刚才就见彭鼎带人抱了一个孩子回来,而后进去了这么久,殿下没唤,他们不好入内,眼下看到殿下出来,两人这才迎上。   “主家?”两人都见李裕的脸色有几分难看。   李裕颔首,似是脑海中一直在想事情,临到要走过,又停下来,朝着两人吩咐道,“怀瑾,你跟我来;佑安,你去长空那里帮忙照看。”   “是!”江之礼和洛铭跃都拱手应声。   但很快,江之礼和洛铭跃都愣了愣,佑安?   江之礼没反应过来,佑安是谁?   洛铭跃则是脚下一顿,佑安?   是在叫她吗?   殿下怎么知道她给自己取的表字,是佑安?   她是准备加冠的时候用佑安做表字的,而且,这是她前两日才刚刚想好的,应当还没同人说起过才是?   难道,是她什么时候无意中告诉殿下,殿下记住了?   但她自己怎么都不知道的?   洛铭跃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有些懵,但很快,也不去想了,反正,总不会是殿下自己知道的……   江之礼也是顿了一瞬,但没来得及有时间再去想佑安这个名字,因为殿下已经出了寺庙,江之礼也快步跟上,没再多问旁的。   刚才就见彭鼎抱了个孩子入内。   这个年纪大小,又让殿下这么紧张的……   江之礼心中其实已经猜出了十之八.九。   那眼下,他们要去见的,不会是?   江之礼眼中惊讶看向李裕背影,李裕低着头,脚步踩在水中似有万千沉重,却一声未出。   溅起的水滴又重新落回被暴雨润湿的地面,与泥泞混杂在一处,伴着空中低沉的雷鸣声,暴雨滂沱里,好似整座山峰都在咆哮着……   李裕垂眸。   雨势太大,雨伞根本遮不住。   他脸上都是雨水挂着,眼前有些模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底氤氲……   “主家,到了。”彭鼎停下脚步。   江之礼等人也都停下。   这处不是旁的地方,就是一座狭小的山神庙,江之礼跟在李裕身后,隐约见到山神庙中有人。   雨水仿佛浇透了屋檐,也顺着屋檐滴落。   江之礼看见被雨水冲走的黄泥里混着鲜红的血色……   李裕上前。   山神庙中的人衣服狼狈模样,但又忽然紧张,抬眸看向眼前的人,手中的匕首挡在身前,像是惊恐害怕,又像是殊死挣扎。   李裕看着他,待得眼前的人也一点点看清他的时候,一双眼睛瞳孔骤然伊索,忐忑道,“你?怎么会是你?”   李恒握着匕首,一面喘着气,一面往后退。   但身后就是土地公的石像,退无可退……   李裕迈步上前,沉声道,“我还活着,你意外是吗?李恒。”   作者有话说:   520~520~这章开始提前发红包~(*  ̄3)(ε ̄ *)   ————   愉快得解锁去了,呼吸,平静,呼吸,平静   明天见 第116章 自私   是李裕的声音。   这个声音, 神态,样貌,都是李裕……   李恒的神色从最初的怔忪, 到方才的极度紧张与戒备,再到眼下的恍惚。李恒忽然不知道自己是真的意识模糊了产生的幻觉, 还是眼前的人真的是李裕?   —— 跳崖之后没死,还活着的李裕。   李恒呼吸急促着, 目不转睛看他。   在山中林间的瓢泼大雨下,在漏着雨的狭小山神庙里, 他咬紧牙关, 目不转睛得看着眼前的人。   而对方也脚步未停, 一步步走近他,踩着脚下厚厚的积水靠近,他也终于慢慢看清,眼前的身影,不再是早前那个踩着阳光的少年李裕,而是身姿挺拔,浑身带着煞气与成熟的李裕……   是他!   他还活着……   李恒不由寒颤。   明知身后退无可退, 他整个身体都靠在冰冷的石像前,即便认出,还是不信, “不可能, 不可能,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还活着,是吗?”李裕说完, 正好空中一个惊雷劈下, 似是索命的亡魂一般, 让人汗毛竖起。   李恒手中的匕首都险些没有握稳,浑身继续打着抖,眼看着倾盆大雨和电闪雷鸣中,李裕继续朝他一步步走近,李恒倒吸一口凉气,眼前也越发清晰,刺目……   “是你?真的是你……”在方才的极度恐惧后,李恒仿佛已经超越恐惧,生死都悬在一念间,反倒没什么能再害怕,凝聚在眼中,心中,成了宁烈的不甘,也当即变了语气,摇头吼道,“我不信!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也不需要李裕再应声或是接话,他继续低吼道,“不可能!你不可能还活着!你不可能还活着!”   李恒握着匕首的指尖死死攥紧,一双眼睛似是都要从眼底迸出,眼角眉梢都是不甘,脖颈间也青筋暴起,“你不可能还活着!你不应该还活着!!”   李恒嘶吼着。   眼前的李裕,就像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没有旁的缘故,就是因为李裕还活着,还活生生得站在他面前……   那他早前费尽心思所做的一切事情,都还有什么意义!   他同李坦斗得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通通都没有理由!   就是一个笑话!   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剑指东宫谋逆,勾结东陵策划了早前的宫变,逼死了朝中重臣,软禁了天子,又蓄意谋害了废太子,逼得废太子悲壮跳崖……   十恶不赦的李坦,哪里有资格坐上最后那个位置!   呵呵,到眼下,忽然知晓李裕还活着……   他是为了替李裕夺回那个皇位吗?   李恒不怒反笑。   而且是夹杂着悲凉,嘲讽的大笑。   他做了这么多,自诩能够和李裕一争高低,到头来,就是为了给人做嫁衣吗?!!   李恒自嘲。   暴雨中,李裕身侧有侍卫撑着伞,而他,像一将死的个丧家之犬一般,原本是等着,如果能逃掉就逃掉,如果逃不掉,就用匕首自刎,结果他等来的是李裕!   李恒笑得更悲凉了些,目光看向大雨滂沱中却依然被人簇拥,沉稳泰然的李裕,他忽然想,李裕是来看他笑话的,看他狼狈至极窝在这里,似讨乞……   李恒悲从中来,也怨恨道,“你怎么还没死?”   “让你失望了。”李裕声音很轻。   李恒轻嗤,“也让很多人失望了,多少人巴不得你死,你怎么还活着?”   李裕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最失望的是你吧。”   李恒愣住,没想到他会脱口而出。   长久的四目相视下,两人都不置可否,山中惊雷声阵阵,似是在兄弟之间擦出道道火光。   最后,李恒再度仰首大笑,“是啊,我失望。你怎么还活着,那我同李坦斗成那幅模样究竟还有什么用?”   李裕看着他,没有说话。   而李恒仿佛原本也没想让他说话,一面仰首,一面兴叹道,“所以,你在茗山是特意假死掩人耳目的?你特意当着所有的人面悲壮跳崖,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想让我和李坦斗得你死我活是吗?”   李恒哈哈笑道,“可笑啊,我和李坦都被耍得团团转。”   李恒还在放声大笑着,表达不忿与戏谑,李裕沉声开口,“不是你要杀我吗?”   李恒微顿。   李裕继续道,“你不是原本就做好了准备,等我死之后,你同李坦斗吗?怎么就成了我假死,让你和李坦斗?这不都是你想要的,你也实现了吗?”   他忽然开口,李恒语塞。   很快,李恒悲愤大笑起来。   李裕继续上前,“你知道李坦的心思,但你没有戳穿,而是在背后推波助澜,让李坦一步步走到今日的的位置上,这样,你才有理由名正言顺去同他争,这是你唯一的机会,筹划了很久,终于等到这一日。”   李恒轻哂,“你怎么能知道?你不该知道啊,父皇和李坦都没猜到,你怎么能猜的到的?”   “是啊,我怎么猜得到?就算猜到了,也不应该相信,不敢相信,是大哥要借刀杀人,取我性命,不是吗?”   这次李裕说完,李恒没有应声。   李裕继续道,“上次初一宴,我在宫中跪了一日一夜,我那时候见到邵安知了,想起他早前同你一处,很亲近。就这样,我开始一点点猜是你。但邵安知早前在沧州,出事前请调回京,你又那么巧合避开了京中,让人以为你听到宫中新消息,特意逃走,哪能那么巧合不是吗?”   李恒看他,“我不离开,等着像四弟一样吗?像四弟溺水而亡,你真信吗?”   李裕皱眉:“没有你在背后推波助澜,李坦在边关不会那么顺利……”   李恒朗声大笑,“他怎么不顺利?李裕,他同东陵勾结,你知道多少?他同东陵的关系有多少,你又清楚多少?”   李裕看着他,拢着眉头,没有出声,继续听他讲。   李恒继续笑道,“你以为东陵这么帮他,就只是为了从他这里拿走一个沧州?就算我不推波助澜,他一样会走到今日这步。要怪,就怪父皇心慈手软,留下这个孽种。”   李裕眉头皱得更紧。   李恒笑道接连咳嗽了几声,咳到嘴角都有鲜血溢出。   李裕看着他,掌心渐渐攥紧。   李恒咳嗽完,又再开口,“李裕,你真以为父皇不喜欢李坦吗?”   李裕愣住。   李恒心头快意,“父皇以前有多喜欢李坦,你哪里知道?但是我知道啊!他喜欢李坦这个儿子啊,但他失望啊,可李坦不知道,他越厉害,就越像一根针扎在父皇心底,他越厉害,父皇就越打压他,变相告诉他不要争,他当然想不明白……他那时候还小,只能隐约觉察,但他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恨你,恨你的出现,让他在父皇跟前失宠,恨你的出生。”   似是快意占据了上风,李恒眼前的害怕和担忧慢慢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看见李裕眼下这幅错误模样的快慰,李恒继续道,“父皇同母后大婚,后来有了你,父皇有多喜欢你!他觉得你才真正像他,他同你才是父子,哈哈哈哈!但他小时候多喜欢李坦,他后来就有多下不了手,最后被李坦算计,都是他应得的,自食其果!但他自始至终,都忘了他还有一个儿子在!”   李裕沉声,“父皇怎么会忘了你?他诸事都想着你……”   李恒打断,“是啊,他诸事都想着我,因为我是病秧子,他愧疚!他当年仓惶逃出京中,根本没管过我,等他回京的时候,发现我娘生我的时候死了,我留了一身病,这么多年以来,他都在补偿我。但在他眼前,从未将我和你,还有李坦放在一处过。我在他眼中,就是一个将死的儿子,他可怜罢了。”   “那你呢?在你眼中,丁卯算什么?”李裕忽然开口,李恒僵住。   李裕口中突如其来的一句,他不仅将军柱,而且慌乱。   早前眼中故作的沉稳泰然都在这一刻崩塌,紧张道,“你见到丁卯了?!”   李裕见他眼眶瞬间红了,不像早前提起他和李坦时那样快意,甚至有些颓然和无助。   李裕仿佛看到早前的李恒。   李裕鼻尖微红,“我见到了,我不仅见到了现在的丁卯,还见到了日后的丁卯。”   李恒双眉紧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胡话,但没有轻易打断他。   他担心丁卯,他也想知道丁卯。   李裕果真继续,“李恒!你做得所有这些事情,你替丁卯想过吗!你想过他会怎么样吗!”   这句话似是触到李恒心底深处,李恒不由自主反驳,“我怎么没想过他!我怎么会不想他!就是因为他出生,我才看到希望,但我看到绝望!我不想让他像我一样活着,我不想让他成为我一样的病秧子,活死人,掰着枝头过日子,做个皇室中最无关痛痒的人!想让他堂堂正正活着!我想让他挺起胸膛做人!我没有的,我都要给他,我要让他出人头地!我要让他等上皇位!我要……”   “他才多大!”李裕打断!   李恒愣住。   暴雨如柱下,李裕字字句句都如同这惊雷与暴雨一般,当头棒喝着,“我问你李裕,他才多大!他想要这个皇位吗?是他想,还是你想?!”   李--------------/依一y?华/恒好似被人无情解开面纱,还在羞愤得遮掩着,“我想!我想又怎么了!我想他出人头地,我想他登基,我想他不像他父亲一样,怎么了!”   李恒恼意。   李裕驳斥,“你是想他做皇帝,还是你想自己做!你真是以他为理由,还是你自己要一个理由,所以拿丁卯当理由!”   李恒恼羞成怒,“你胡说!”   李恒眼底通红,也剧烈喘息着,整个人都在打着抖,情绪剧烈波动着。   李裕再度迈步上前,“就算你成功了,我死了,李坦死了,你不清楚你自己身子什么模样,你把自己和丁卯推到风口浪尖,想过你给丁卯留了一个什么烂摊子吗!”   “我想过!”李恒怒意!   “你想过什么!”李裕朗声,“丁卯那么小,如果你失败了,你万劫不复,他呢?他一辈子都完了,会成为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他不敢堂堂正正做人,他连自己的姓名都不敢承认,他会终日诚惶诚恐,他会唯唯诺诺,他会成为你最不想他成为的人,他会过得没有尊严,像个乞丐,他甚至会忘了你,也忘了恨你!你想过吗!”   李恒僵住。   原本他是想反驳的,但不知为何,李裕说起这些的时候,犹如亲眼见到过一般,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不容置喙……   李恒原本就关心丁卯,在李裕说完之后,这幅幅画面犹如画卷一般在李恒面前铺成开来,让他面色煞白,面如死灰,一时忘了说什么,做什么,整个人好似失了魂魄一般,一丝生气也没有。   李裕说完刚才的话,也情绪剧烈起伏着。   原本见李恒咬牙切齿,但在听完他口中的话后,又见李恒没出声了,双目噙着眼泪,眼泪混着脸上低落的雨水,仿佛看到最不能接受的场景。   李裕停了片刻,再又继续,只是声音平和了许多,“就算你成功了,他坐得稳那个位置吗?你就这么自信留给他的辅佐之人能辅佐住他?你是真的相信,还是你一厢情愿,你比我更清楚。父皇尚在,李坦都能做这些事,我也能成废太子,被人逼上绝路,丁卯连你都没有了,他还有什么?”   李恒攥紧掌心,重新仰首靠着身后冰冷的石像。   李裕的话,敲碎了他最后一层掩饰和包裹,让他赤.裸得面对自己心中的自私与欲望。   他没想过吗?   他自己都不信。   他想过……   李裕看着他,知晓他心知肚明,“你都想过,但这些都不能成为你放弃的理由,因为你好容易才等到了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因为从小到大,你都活在自怨自艾里。你想成为丁卯眼中,你想要父皇成为的模样,但丁卯不是你,他想要的只是你平安!!每次我陪他外出的时候,他坐在我肩膀上,都同我说,他不想你生病,他想你一直在!他那么小,他连死是什么都不知道!但他觉察得到害怕!但是你自私,你明知这么做的后果,你只是不甘心而已!李恒,是你自己不甘心,不是丁卯!”   李恒双目通红,“胡说!你胡说!”   李恒歇斯底里,“我不信!!”   李裕看着他,忽然悲从中来。   他不是不信,是他不愿意相信。   这样的人,叫不醒。   李裕喉间哽咽,“你真以为丁卯会好吗?他是会活下去,但会活成我刚才告诉你的模样……”   李恒更加暴躁,“不会!不会!他哪里!他在你哪里是不是!你知道他在哪里是不是!”   李裕眸间更加湿润,最后的一句话,艰难出口,“你赢了,你是能坐上皇位;但你也知道,如果你输了,我会留下丁卯是吗?”   李恒整个人愣住。   李裕继续道,“你就没想过,万一是李坦赢呢!丁卯会怎么样?”   “不可能!我怎么会输给李坦!不可能!”   李裕知晓他已经听不进去了。   李裕看着他表情扭曲,模样狰狞,声嘶力竭,全然没有早前那个温文尔雅,与世无争,会在他同李坦置气的时候,出来安抚他的温和模样……   李裕喉间轻咽,忽然悲从中来。   最后看了一眼还在拼命辩解的李恒,李裕忽然转身。   李恒怔住,“你去哪里!李裕,你去哪里!”   他想挣扎着起身,但是起不来,山神庙外天似被捅漏了一般,他眼中也似要失掉最后一分希望,他没站稳跌倒,惊慌开口,“李裕,你站住!你不要杀丁卯,你不要杀丁卯!”   李裕转身,看着他咳血的模样,一身是伤,早前在山中搜捕的人,应当就是将他逼到此处的人,他已经是樯橹之末,眼下眼中都是绝望,害怕,“不要杀丁卯,他是无辜的!”   李裕沉声,“你不该说这些,在你做所有事情之前,你早就应该想到,是你将他一步一步推到这里,杀他的人从来都不是我和李坦,是你!”   李恒瞬间面无血色。   李裕知晓这句话诛心。   李裕再次转身,身后,李恒已有哭腔,大雨里,他受了伤,站不起来,只够爬处一段,撕心裂肺喊着,“李裕!丁卯从小就喜欢你,你怎么忍心杀他!你替我照顾他,我不想……不想他活成那个样子……”   李裕咬紧牙关,忽然爆发:“我为什么要照顾他!就因为你要杀我,三番五次,你给我活路吗!你给父皇活路吗!!你给过长风国中千万驻军和百姓活路吗!!!丁卯不是无辜的,他为什么是无辜的!”   李恒石化。   他从未听李裕这么说过话,从头到位,透着说不出的上位者的威严,天子气度,不像他,也不像李坦。   他同他们都不像!   李裕再次转身,双目通红里,踏着山神庙前深深的积水远去。   大雨让视线模糊,惊雷漫天,将整个天边着凉,李恒攥紧掌心,最后喊道,“李裕!不要让他再姓李!不要让他记得有我这个爹!不要让他……”   李裕驻足,最后的这句他没有听清,但也没有回头。   眼泪早已连同着暴雨,染湿了身前的衣襟。   江之礼轻声道,“殿下,李恒他自尽了……”   李裕指尖掐紧掌心,掐出丝丝血迹来,双目早已红透。   江之礼低头,不知道当说什么,便噤声。   山中风雨交加,雨势比早前更大了些,咆哮着的山风就着雷电,刮得一侧的小树似是都要连根拔起。   “埋了他。”李裕沉声,重新迈步,没有再回头。   作者有话说:   先来1.5更,还有1.5更晚上见   这章又周末红包,记得吐泡泡   等剩下的1.5更写完继续解锁,不然氛围不对   (*  ̄3)(ε ̄ *),晚上见 第117章 小豆芽   江之礼随殿下出了破庙后, 洛铭跃就撑伞穿过天井,去了殿中。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殿下要让她去娄长空这里帮忙,虽然, 她是猜到娄长空是女的了,但她一直都偷偷的, 也没同旁人说起过啊……   她又不傻,才不会在人后嚼殿下大的舌根子, 顶多只是和江之礼,还有彭鼎在一处的时候, 说说殿下的八卦, 但江之礼和彭鼎迄今为止都以为楼长空是男的, 她也没戳穿呀……   难道殿下知晓她知道这件事?   还是,她被殿下发现了?   难不成,殿下真能窥探人的心思?   洛铭跃越发觉得之前‘佑安’这个表字,她真没告诉过殿下,该不是真能听到旁人心底的话吧?   洛铭跃思绪间,正好行至大殿这里,远远看到娄长空。   洛铭跃上前, “东家。”   温印看了她一眼,洛铭跃拱手,“主家同江之礼一道出去了, 让我来这处帮忙, 东家有时吩咐。”   温印颔首。   洛铭跃也看到地上铺好的褥子上睡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温印在照看着,洛铭跃也一眼看到他嘴唇没什么血色, 但是脸是红的, 应当在发烧。   正好, 温印看向她,“取些水来吧。”   “好。”洛铭跃照做。   洛铭跃干练也利索,许是都是女子的缘故,也心细,取水的同时,又在一侧凉了一碗水,怕稍后很快要用。   洛铭跃端水给温印,温印接过。   洛铭跃凑到她跟前。   洛铭跃也喜欢小孩子,看着褥子上缩在一处的小孩子,是生病了,看模样也有些可怜。   “水是给他喝的吗?”洛铭跃惊讶。   温印点头。   洛铭跃好奇,悄声道,“可是,他睡着了怎么喝呀?”   温印笑了笑,取了一侧的筷子沾了沾,轻轻替丁卯润湿嘴唇。   “哦~”洛铭跃会意,眸间渐渐带了笑意。   温印又沾了沾水,继续给丁卯润湿嘴唇。如此重复了四五次,丁卯不由舔了舔嘴唇,再叫上刚才透过嘴唇的缝隙润下的水,算是喝了些了。   “喝了!”洛铭跃惊喜。   忽然,又会意过来,伸手捂了捂嘴,怕自己太大声吵醒了小孩子。温印看着她,笑了笑,她也跟着笑了笑。   就这样,褥子上躺着的小丁卯喝了不少水。   洛铭跃托腮看着小丁卯,又看了看温印,“我方才还怕他呛到。”   温印轻声道,“不会的,我有一对侄子侄女,小时候容易生病,我会帮着照料,大些就好了。稍后再看看,他知道渴了,说不定能张嘴喝一些。”   洛铭跃轻嗯一声,继续看着温印。   温印真是温柔细腻,还生得这么好看,而且,在路上的时候,她也见过温印看账册,查账目,问过各处的生意,精明干练,比好多男子都要厉害……   这样的女子真不多见,难怪殿下这么喜欢她……   殿下这个人用情专一且长久,当初听到温印死的时候,整个人几日都不说话。   就算是后来,也没拿正眼看过旁的女子,又怎么会忽然之间,莫名其妙喜欢上另一个人?   就算娄长空长得像温印,又同温印有血缘关系,她也不相信。   除非,娄长空就是温印本人……   在这种事情上,女子往往都要敏锐得多,她就是猜到了,但眼下江之礼和彭鼎还停留在娄长空是男的,但殿下因为对温印念念不忘,即便知晓娄长空是男的,也非要同娄长空有瓜葛的层面上。   她才不去戳破。   傻子才戳破!   洛铭跃笑了笑,正好温印看她,“你试试?”   “好~”洛铭跃没有推脱。   洛铭跃原本也喜欢小孩子,也小心翼翼,“这些吗?会不会太重了?”   “稍微轻些。”温印建议。   “好。”洛铭跃应声。   等洛铭跃这次喂完,小丁卯忽然迷迷糊糊出声了,声音很细,有些听不清,洛铭跃愣住,小家伙再出声,洛铭跃俯身认真听着。   “我还要……”   洛铭跃震惊,“他还要!”   温印轻声道,“要起来喝水吗?”   小丁卯没睁眼,但轻嗯了一声。   洛铭跃赶紧起开,将位置让给温印,温印一面上前,一面朝洛铭跃道,“把刚才晾好的水取来吧。”   洛铭跃去取水,温印慢慢扶起小丁卯。   丁卯睁眼看了她一眼,应当有些懵,但许是实在不怎么舒服,也口渴,什么话都没说,温印扶他靠在怀中,一手端水给他,他咕噜咕噜抱着喝完。   “还要吗?”温印的声音很轻。   他在温印怀中点头,“要。”   “我去!”洛铭跃接过温印手中的杯子,又去倒水。   真的是渴了,小丁卯连喝了三大碗,温印问起来的时候,他才摇头说不喝了。   温印放他躺下,他还是同早前一样侧身躺好,但因为先前是温印抱着他喝水的缘故,他熟悉了,又觉得她怀中很暖,所以即便躺下,还是双手抱紧她的手臂,没松开。   温印手臂上都是滚烫,因为他还烧着,但喝了这么多水,再睡会儿,稍后烧应当能好些,剩下的就是等大夫来了……   温印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像龙凤胎小时候生病时一样,轻抚他头顶的时候,就似安抚一般。   丁卯睡得浑浑噩噩,也轻声唤道,“娘……”   洛铭跃头疼,假装没听见。   丁卯继续道,“娘,陪陪我。”   洛铭跃忽然不头疼了,就是觉得这孩子有些可怜,胡乱将一个对自己好的人认成娘,一是生病糊涂了,二是应当许久没有人像母亲一样对他了……   洛铭跃唏嘘,“应该遭了不少罪。”   温印颔首。   再小丁卯再开口唤娘的时候,温印柔声应道,“睡吧。”   他真的抱紧她手臂,靠着她的手臂睡了。   这么小的孩子想娘亲,是难受了……   温印和洛铭跃都默契没有出声,怕吵醒他,而稍许,终于有均匀而踏实的呼吸声传来,两人都似缓缓松了口气。   温印也没着急将手臂拿出来,而是静静看他。   一侧,下下垫着猫爪子走来,是大雨天,闲得无聊,能探索的地方都探索完了,才回了温印这里。   但再小心,猫爪子周围也湿了。   下下最爱安静,当下,蜷在温印腿变,一遍遍的舔着自己爪子,给自己清洗着。   “他叫什么名字呀?”洛铭跃这才问起。   温印:“……”   温印这才想起,李裕仿佛还没告诉过她眼前的小豆丁叫什么名字,温印摇头,“不知道呢。”   洛铭跃笑了笑,双手托腮道,“我看他那么小一只,像根还在发芽的小豆芽一眼,干脆,我就叫他小豆芽吧!”   小豆芽?   温印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名字会这么朗朗上口,而且契合,好听,“小豆芽~”   “喵~”一侧,下下也表示赞同。   洛铭跃和温印都相视一笑。   等丁卯这处彻底睡着,温印才将手臂抽出来,整个手都有些麻了。   温印一面揉着手臂,一面看着天井处。   雨势不像早前那么大了,也慢慢缓了下来,但李裕去了有些时候了,还没有回来。   想起李裕当时离开破庙时候的背影,温□□中微沉。   她猜不到他去见谁了,但她知道,他心情不好……   温印收起思绪,正好洛铭跃同她说话,她也应声。   其实两人早前并不熟络。   温印大多时间都同李裕一处,而洛铭跃也都同江之礼和彭鼎一处,反倒莫名因为这次一起照顾小豆芽的缘故,两人一面聊天,一面慢慢熟络起来,也相处融洽。   原本觉得过得很慢的时间,倒也渐渐快了起来。   等下下觉得该睡了,周围都不怎么暖和,它刚“嗖”得一声跳入温印怀中,调整了最佳姿势,舒舒服服准备打盹儿的时候,破庙外的声音陆续传来,而后是连串的脚步声。   温印怀中抱着下下,洛铭跃先起身。   温印见李裕穿过天井回了殿中,但一身衣裳都湿透了。   侍卫也没再撑伞,要么是这一路的风雨太大,打也没用,要么就是路上遇到了事情,他早就没打伞了,但无论哪种,温印都明显见到他眼中有哭过的痕迹,眼眶也是红的,参杂着悲伤,愤怒,释然,还有旁的说不清楚却杂糅在一处的情绪,更有少见的颓废和无能为力在。   “主,主家……”洛铭跃支吾。   温印见李裕身后,江之礼和彭鼎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洛铭跃刚要开口,也见江之礼朝她轻轻摇头,是让她别多问的意思,洛铭跃会意,朝着李裕拱了拱手,然后去了江之礼身后,同江之礼和彭鼎两人一道离开。   温印这才上前。   她原本是问他怎么了,有没有受伤,但见他眼下这幅狼狈又有些难过的模样,温印轻声道,“换身衣服吧,都湿透了。”   听到温印口中这句,李裕忽然眸间盈润,也低声道,“好。”   温□□中微紧。   她早前想过他去了何处,要去见什么人,但眼下看,这个人对他的影响很大。   身后,江之礼和彭鼎都已经离开,周遭除了靠在一处睡熟的丁卯和下下,再没有旁人。   李裕上前,蹲下看了看丁卯,也伸手抚了抚他额头。   —— 丁卯不是无辜的,他为什么是无辜的!   他是对李恒这么说的,但也只是说给李恒听的。   身侧,温印也缓缓蹲下,“刚才喝了不少水,慢慢出汗了,温度也降了些下来,等大夫来了。”   李裕转眸看他,“阿茵,多谢你了。”   温印伸手抚了抚他额前的青丝,“先换衣裳。”   他轻声应好。   福旺方才就取了李裕的衣裳来,李裕寻了一处遮蔽处,宽衣,更衣。这里没条件沐浴,只能用一侧的毛巾将身上擦干。   等从遮蔽处出来,他在火堆前的凳子处坐下,伸手摘下玉簪。   温印上前接过毛巾,给他简单擦头。   眼下这处连沐浴都不行,头更没办法洗,他先前浑身都湿透,头发也是湿漉漉的。   温印给她擦头,他抱着她,埋首在她身前,抱紧她,再抱紧些……   李裕很少这样。   是有心中难过的事,但都压抑在心里。   温印轻轻保住他,没有出声,良久,才听李裕低声道起,“他是我侄子,李恒的儿子,丁卯。”   温印愣住,倏然会意,他说的是小豆芽。   李裕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刚才去见李恒了……”   温印惊讶。   李裕颓丧,“阿茵,他死了……”   虽然不知道李恒和丁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死了。温□□头骇然,也忽然知晓他为什么这幅模样了。   李裕喉间哽咽,“阿茵,我想自己待会儿。”   温印俯身,轻轻吻上他额头,轻嗯一声。   “我……”他是想同她说,他其实,温印温和笑道,“我也会有需要自己想清楚的时候。”   李裕感激看她。   温印再度吻上他眉心,“我去看看丁卯,有事叫我。”   李裕点头。   看着温印同丁卯在一处,丁卯睡睡,温印替他掖好被角,原本同丁卯挤在一处的下下,仿佛知晓温印过来了,从丁卯头顶起身,“嗖”得一声窜回温印怀中。   温印一面抱着下下,一面守着丁卯,余光一面瞥到火堆前的李裕,从方才起,就一直坐在火堆前没有动弹。   李裕是需要时间安静想清楚。   只是双手托着额头,闭上眼前,都是早前见李恒的场景,也会想起小时候,李恒最大,李恒会给他们摘果子,会带着他们玩,他最喜欢大哥,也终日跟在李恒身后,那时的李恒是真心待过他的……   再后来的时候,他是太子,功课和要聆听的教诲都要比旁人多,他不能像早前一样,一直跟在李恒身侧,他同李恒渐渐疏远,但他还是得空就会去见李恒,只是不像早前那样亲密,而且,越来越有间隙,直到丁卯出生……   所以他很喜欢丁卯。   有时候他去看李恒,李恒会同他说,太子事务繁忙,不宜多来府邸,他就拿丁卯当借口,我来看看丁卯就走,丁卯也会嘻嘻哈哈要他抱,要骑在他肩膀上满苑子跑,那时大哥也不会说什么了。   他会赖在李恒府邸吃饭,同丁卯一道吃糖葫芦,俨然回到了早前的时候。   他也记得丁卯刚出生的时候,他去看丁卯!   大哥的儿子,皱皱巴巴的!   “同大哥不像……”他皱眉。   李恒笑,“我不希望他像我。”   他笑道,“哦我知道了,大哥希望他像大嫂!”   李恒莞尔,温和道,“小鱼,我希望他像你……”   他很久没唤这个称呼了。   小时候,大哥总唤他小鱼,后来就成了太子,他有时候都觉得疏远了,但这声小鱼又让他回到早前。   “像我?”他好奇。   李恒温和儒雅,“是啊,像你一样。”   他拍胸脯,“那我日后带他,三叔疼他,因为他要像我啊!”   李恒忍不住笑。   “对了,他叫什么名字啊?”他问起。   “丁卯。”   “丁卯?这个小名好拗口。”他感叹。   李恒轻声道,“好养活,希望他日后健健康康,无忧无虑,做最快乐的孩子。”   “肯定的!”他伸手摸了摸丁卯的脸,软软,像棉花糖一样。   “小丁卯~三叔抱抱!”   —— 不要让他再姓李!不要让他记得有我这个爹……   李裕指尖再次攥紧。   眼前,是火堆哔啵作响。   ***   临近天亮的时候,大夫才赶来破庙这里,即便当时很快就让人去请,但起初的雨势太大,一来一回需要时间,山间也有好些地方不好走,不算晚。   这是拖娄家的关系,在卢城寻的大夫,口风紧,也放心。   大夫上前查看的时候,丁卯还睡着。   温印和李裕在大夫身后。   望闻问切,除了问字这一环节省了,旁的大夫都看得仔细。   良久,大夫起身。   温印明显见李裕紧张,也朝大夫问起,“刘大夫,怎么说?”   刘大夫叹道,“还算及时,再拖拖,这肺都烧坏了。”   李裕和温印都怔住,再拖,意思是,病了,也烧了很久了……   两人心中都沉了下来。   温印温声道,“大夫,孩子还小,请一定帮忙看看,日后一辈子的事情,要怎医治好些,我们照您说的来。”   李裕转眸看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温印在的时候,他心中总要安稳踏实很多。   刘大夫朝温印道,“东家放心,是烧了些时候了,眼下还算好,就是再拖不得了,暴雨也停了,早些下山抓药,对孩子好。”   李裕和温印点头。   “我这处走得急,听侍卫说起症状,随身带了两剂药,可以先应付着,我去熬药,用一剂药再走稳妥些。至于病情,是有些重,这些日在都要将养着,药要跟着走,别着凉,也要注意休息,但要好彻底,怎么都要月余去了……”   刘大夫说完,李裕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忽然问道,“刘大夫,他这样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对日后有影响?”   李裕想起早前的记忆里,丁卯见人的惊恐表情,怕人殴打,一紧张就哆哆嗦嗦,但发现发对他好,又跟着他走,他去哪里,丁卯便去哪里。李裕心中如针扎一般。   刘大夫笑道,“公子别急,应当只是风寒,先用药,是怕寒气郁结在肺部,对他日后有影响,眼下,倒是无妨的,就是要留心照顾着。”   李裕和温印都听明白了,风寒有些重,好好吃药,再将养月余,应当暂时没有什么大碍;但温印知晓李裕心中还是有顾虑。   “我随刘大夫去煎药,你替我照看下。”李裕果真开口。   温印知晓他是想跟去多问细致些,温印点头应好。   见李裕同刘大夫一道穿过天井,去了另一处,温印这才转身,重新回了丁卯跟前,伸手摸了摸他额头。   又有些烧起来了……   温印伸手摸了摸他额头,他缓缓睁眼。   温印意外,见他眼色有些懵,但应当是昨晚对她印象,所以也不害怕。   温印双手搭在双膝上,俯身看他,“你醒了,小豆芽?”   丁卯眨了眨眼,轻声道,“我不是小豆芽……”   温印笑了笑,“哦,那可能是我听错了,你叫什么?”   丁卯刚要开口,似是想起爹爹交待过的事情,又忽然停顿了下来,将喉间的小丁卯几个字咽了回去,轻声道,“我是小豆芽……”   温印缓缓敛了笑意,这孩子有些懂事。   温印没戳穿,“喝水吗?”   丁卯点头。   温印唤了福旺拿水来,丁卯像昨晚一样“咕噜咕噜”连喝了几大杯。   “还喝吗?”温印问他,他摇头,奶声奶气道,“不喝了,就是有些饿,也不太饿……”   他是觉得温印亲近才说的。   温印伸手绾了绾他耳发,“那我让人煮粥给你?”   丁卯嘟了嘟嘴,“我想吃肉肉,我饿了……”   温印笑了笑,看向福旺,“还有肉脯吗?煮在粥里。”   丁卯笑了。   作者有话说:   3更啦,这章也有周末红包,记得吐泡泡,明天换地图啦~   ————   我先去解锁,明天见 第118章 真相   粥是早前福旺就准备好的。   东家喜欢在安静的时候看账册, 有时是夜里,有时是晨间,因为这段时间都很清净, 东家可以静心,看得也快。久而久之, 福旺和顺子都习惯了夜里和晨间都提前准备吃食,怕东家饿着。   东家不喜欢吃凉的东西, 所以大都是备好热着的。   昨日在山间遇到暴雨,只有路上带的肉脯和干粮。福旺晨间很早就熬了粥在火上暖着, 眼下热起来很快。肉脯也是现成备好的, 放在粥里一道熬一熬, 连着热粥的功夫,也将肉脯煮软了。   福旺将粥端上来。   光是闻着肉脯和粥熬一起的香味,丁卯就忍不住流口水了。   是饿极了。   但即便很饿了,还是极有教养,知晓这处是温印的地方,也会朝温印礼貌问道,“我可以喝肉脯粥吗?”   话音刚落, 肚子便咕噜一声。   丁卯有些尴尬。   温印佯装不曾听见,只温和应声,“当然可以, 但是小心, 别烫着了。”   丁卯当即便笑起来,欢欢喜喜在铺好的小桌上开始喝粥。   粥是真有些烫,丁卯吹了吹, 还是有些被烫到, 但很快就熟悉了舌尖的温度, 知晓了吹多久就不烫了,然后狼吞虎咽,又很有修养的喝了两大口……   丁卯听话点头。   是真的饿了。   温印提醒,“小心噎着。”   丁卯轻嗯一声。   看得出,他应当是从小锦衣玉食,很少这样馋过,所以既有饿了的意味在其中,又潜意识里注意形象,尤其在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身上,便格外让人心疼。   温印后来也不提醒了,因为丁卯自己就有数。   只是丁卯虽然很饿,起初时也确实狼吞虎咽了几口,但后来,几口粥下肚,胃里慢慢有了暖意,没那么馋了,便开始吃得很慢了,到最后其实并没有吃太多。   “我不喝了。”丁卯放下勺子,轻声朝温印说起。   “真不喝了?”温印怕他饿。   丁卯点头,认真道,“不喝了,我有些不舒服,喝不了太多。”   温印会意,他还病着,没有那么多食欲,但方才是饿坏了,所以才有起初的狼吞虎咽。   温印没逼他多吃,但也意外,丁卯这么小,但是很懂事。   “那先不喝了,如果一会儿饿了,再寻些糕点吃。”温印温声。   丁卯听话点头。   “那要再些喝水吗?”温印问起。   虽然是粥,但加了肉脯会咸,小孩子应该更觉得咸,这半碗下来会口渴。   丁卯颔首,“要。”   顺子机灵,东家刚开口问起的时候,顺子就去备水了,等东家问完,丁卯应声的时候,顺子已经取了水来。   丁卯乖巧接过水杯,看向顺子,“漱口盅。”   顺子愣住,没明白,温印笑道,“再拿一个空杯子来。”   “哦。”顺子赶紧去做。   温印在娄家的时候是没那么多讲究的,所以顺子和福旺也没饭后送漱口盅的习惯。   但丁卯不同。   丁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漱口。   最后,才又喝了两口,将杯子放了回去,这才算是吃完饭,或是用了点心了。   等顺子离开,丁卯也没那么饿了,才又好奇看向温印,“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这倒是将温印稳住了。   他是李裕的侄子,唤李裕一声三叔,照说,是应当唤她一声三婶的,但这个时候未必合适,李裕兴许也有旁的想法,温印正要开口说晚些的时候,身后脚步声传来。   温印对他的脚步声已经很熟悉了。   但丁卯却愣住,然后眼前忽然一亮,像是有些不敢相信,但又看到眼前的李裕是真的,还在朝他笑!   丁卯一激动,当场眼眶带着鼻尖就忽然红了,“三叔!”   丁卯朝着大殿外的李裕就扑了过去。   李裕一面蹲下,一面将食指放在唇间,做一个嘘声的姿势,一面准备应接扑过来的丁卯。   而丁卯也确实懂事,虽然眼眶中挂着眼泪,鼻尖也是红的,一把扑进李裕怀中,嚎啕大哭,却没有大声唤着三叔。   “三叔……”是嚎啕大哭的间隙,一面抽泣,一面低声开口唤的李裕,不敢大声,就这么小声唤着,声音里还带着小孩子特有的委屈。   “嗯,没事了。”李裕抱紧他,也伸手抚上他的头,将他整个人怀在怀抱中。   丁卯哭得更厉害,“三叔,呜呜……”   李裕印象中,丁卯从小很少这么嚎啕大哭过,因为懂事,也因为自幼的教养,丁卯爱笑,哭得时候也有分寸。这次,是真的经历了害怕,恐惧,又同李恒分开,还生着病,被彭鼎带人寻到时候,正蜷在一棵树下打抖,同行的人不知去了何处,所以才会如此。   委屈有,难过有,害怕有,更多的,是忽然见到他时候的的暖意……   “三叔!”丁卯也抱紧他。   丁卯还在发烧,抱紧他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烫的,哭声也让人心疼。   李裕鼻尖也跟着红了,揽紧他,尽量平静温和安抚道,“不哭了,你还在生病,烧着,再哭会不舒服了。”   丁卯也知道不舒服,听完李裕说的话,虽然没有当即就停下来,但是也缓缓减少了哭声和频率。   “我要三叔抱抱~”丁卯低声抽泣。   “好。”李裕心中微沉,早前再熟悉不过的一句话,每次说起的时候都嘻嘻哈哈,眼中都是笑意,这次却份外让人心疼。   “来,三叔抱。”李裕鼻尖微吸一口,果真抱起他。   小豆芽靠在他肩膀上,伸手搂着他,好像情绪渐渐得到安抚,不像方才哭得那么厉害,但也一面靠在爱他肩膀上,一面低声道,“要三叔一直抱……”   是生病了才会这样……   李裕心中难过,还是尽量平静温和,“好,三叔一直抱。”   丁卯揽紧了他,就这么一直趴在他肩头。   李裕目光也正好看向温印,还会没开口,温印朝他颔首,然后伸手指了指天井外,意思是,让他们叔侄两人单独待会儿,她出去那边。   温印总是知晓他的心思,也知晓他想说什么……   李裕感激点头。   温印也伸出食指,在唇边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言外之意,别出声,和丁卯在一处安静待会儿就好。   李裕颔首。   温印从一侧绕开。   李裕就在原处,这么一直抱着丁卯,抱了很久,直到丁卯终于停下了哭声,只剩鼻尖回吸的声音。   李裕能想象他哭得脸上眼泪鼻涕混在一处的模样,也轻声道,“三叔给你擦擦脸?”   “嗯。”丁卯应好。   李裕放他在一侧的凳子前坐下,果真,眼泪鼻涕混成一团不说,应当还有吃到嘴巴里的,但又尽量咬住嘴唇不吃。   这幅模样,既狼狈,又让人忍不住想笑……   李裕用手帕一点点替他擦干净,丁卯也由他擦着,不出声,也配合。   等李裕终于慢慢擦完,丁卯也终于看清三叔的脸了,丁卯再度哇得一声哭出来。这次怎么哄都哄不好,李裕只得又抱他起身,一面来回踱步,一面拍着他的后背安抚,宽慰着。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但这次的时间明显要比早前更长,但终于,丁卯再一次平静下来了。   这次,李裕给他擦完脸,丁卯开始捧着水杯喝水。刚才苦累了,也哭渴了,也宣泄过心中的情绪,便才真正恢复了安静的模样。   李裕看着他,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看过丁卯了。   丁卯也看着他,轻声问道,“三叔,我爹爹呢?”   李裕微怔,尽管知晓丁卯一定会问起他这个问题,而且他也想过要怎么回答他,但是真正等丁卯在他面前,睁着一幅大眼睛,天真无邪看着他的时候,李裕心底还是像被针扎一般,一针一针的难受着,但还不能显露。   李裕看着丁卯,尽量不避开他的眼睛,避重就轻,“你爹让你跟着我。”   丁卯眨了眨眼睛,继续问道,“那他呢?他去哪里了?”   李裕沉声,“他,他去了一个,永远不会再生病的地方……”   李恒已经死了,但在丁卯眼中,李恒是世上最好的父亲,最亲近的人,他不想打碎丁卯心中对李恒的崇敬,还有对父爱的美好回忆与向往。   这些,是属于丁卯的……   李裕说完,丁卯果真问道,“真的吗?”   李裕颔首,但没有出声接话。   丁卯继续奶声奶气问道,“那,他还会疼吗?”   李裕难受:“不会。”   丁卯继续,“他还会一直咳嗽吗?”   “……不会。”   丁卯笑了起来,“那他会想我吗?”   李裕攥紧掌心,不让他看到他眼中的佯装,温和应道,“会。”   李裕原本以为他会继续问,但丁卯却停下了,只是这么安静,认真,听话得看着他,没有再问了。   “怎么了?”反倒是李裕问起。   丁卯看着他,似是想了想,最后轻声问道,“他是不是死了?”   李裕僵住。   李裕没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句话,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李裕整个人都愣住,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声才好。   而丁卯一直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他没说话,他也没说话。   四目相视下,丁卯微微咬唇,李裕沉声,“你知道了?”   丁卯果然鼻尖又红了,但这次,在尽量忍住哭声,“我知道,死了,就是我以后再也见不到爹爹了,我什么都知道……”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李裕心中的难受似是难以言喻。再次伸手抱紧他,没说话,但整个人都跟着轻轻颤了颤,眼泪溢出眼眶,又顺着脸庞滑落下来。   良久,他都不敢出声,怕丁卯继续问起,也怕丁卯继续说着李恒的事。   但丁卯只是懂事得安静抱紧他,等了许久,丁卯才开口,“三叔,你也会死吗?”   李裕忽然意识到他心中的害怕,这种害怕不只是对李恒的离开,还有周围其他人的离开,丁卯心中已经开始缺乏安稳感。   丁卯心中难过。   小孩子的难过一旦有了由来,就根深蒂固。   李裕抱着他,温声道,“每个人都会死,三叔也会。”   丁卯又重新开始哽咽,“可我不想三叔死。”   爹爹已经死了,他想三叔活着……   李裕抱着他,正好天井处有升起的日出,李裕问起,“丁卯,看到太阳了吗?”   丁卯的注意力被转移,看着天井上空,轻嗯一声。   李裕轻声道,“丁卯,有日升就会有日落,有春天就会有冬天,有花开就会有花落,有生就会有死,没什么好怕的。虽然三叔以后也会不在,但眼下三叔会陪着你呀。”   丁卯鼻尖又吸了吸,依旧抱着他,“可是日落之后,第二天还有日出,但是,第二天我看不到爹爹了呀,不一样……”   李裕是没想到丁卯会分得出其中区别。   李裕伸手抚上他头顶,温和道,“丁卯,第二天升起的小太阳是你啊。”   丁卯诧异,“我是小太阳吗?”   李裕颔首,“是啊,你是小太阳。”   丁卯顿了顿,忽然道,“我是小太阳,爹爹就能看到我了吗?”   李裕愣住,他没想到丁卯想的是这个……   李裕不忍心打断他的憧憬,“能,你是小太阳,你爹就能看到你了。”   丁卯仿佛忽然欢喜起来,“那我就是小太阳!”   不知为何,李裕反倒又湿了眼眶。   ……   等晚些时候,丁卯的情绪终于稳定了,才同李裕说他腿上受了伤。   其实温印在给他换衣裳的时候已经看到过了,是划伤。   山间多树木枯枝,小孩子的肌肤细嫩,是容易受伤,昨晚温印已经给他上过药了,但丁卯记得,李裕就唤了福旺拿了药来,继续给他擦药。   “怎么伤的?”他怕丁卯疼,特意说话转移他注意力。   丁卯应道,“之前和爹爹分开,爹爹让阮叔叔带着我跑,后来走丢了,自己没注意,摔跤了,就被划伤了……”   李裕再次想起彭鼎说的他自己一人蜷在树下的场景。   李裕看了看他,“疼吗?”   上药是会有些疼的,但丁卯说,“不疼。”   李裕轻声,“真不疼?”   丁卯皱眉,“丁卯懂事,丁卯不疼……”   李裕指尖微滞,没再说旁的,只是不敢在看他的眼睛,继续道,“这么勇敢,那我上药了?”   “好。”丁卯疼得挪了挪脚。   李裕正好上完,又同他说话,免得他继续将注意力放在伤口这里,“丁卯,三叔同你说件事。”   “什么事?”丁卯看他。   李裕放下药膏,看着他,认真道,“丁卯,日后不能再叫三叔了,尤其是旁人在的时候。”   丁卯点头,“我知道了,爹也说了,不要叫他爹,要跑远一些。”   李裕伸手绾过他耳发,“丁卯很勇敢,丁卯日后,要叫三叔木叔叔,记住了吗?”   丁卯继续点头,“木叔叔。”   正好刘大夫的药煎好,是温印端了过来,他们叔侄两人呆了好些时候,温印也见他们两人说了许多话,情绪平复了,正好药也晾得差不多了。   “就小半碗,勇敢喝了,这里就不会不舒服了。”李裕指了指他额头,还有胸前。   丁卯应当是很的很不舒服了,所以李裕说完,他一面喝一口就喊一声苦,不喝了,但最后还是被李裕哄了很久,将这小半碗药喝完。   李裕终于长舒一口气。   见李裕如释重负的模样,温印笑了笑。   ***   已经在山中停留了一晚上,周围到处都有寻人的驻军,周遭也不算安稳。   等李裕这处处理妥当,一行人就重新开始上路。   丁卯同旁人在一处不合适,就坐在温印和李裕的马车里。   他还生着病,方才同李裕说话精神了些时候,眼下,又有些迷迷糊糊的,便躺在温印怀中小寐了一会儿。   原本昨日从卢城出来,只需要大半日就可以抵达下一作城池,但当时一场暴雨将人困在了山间。眼下雨过天晴,彭鼎又让人探过了,路是通畅的,可以上路,便继续下山。   但虽然路是通的,但一路并不顺利。   一是昨晚暴雨过后,虽然路没有中断,但到处都有被吹倒的树,还有不少积水,因为积水很深,盖住了地面,所以有些泥泞容易卡不见,陷入其中,所以除了早前有人探路之外,马车走得都很小心,便不敢快。   二是,来来往往都有搜人的驻军,不过这是娄家的车队,又是娄长空亲自在,周围的驻军也没怎么为难,要为难,昨晚在破庙的时候就为难的,眼下只是例行公事查看,但例行公事也需要时间。其中,也真遇到一两处驻军上马车搜的,但听说是娄长空的儿子,也没多说旁的。   丁卯早前在京中,李恒因为病着,所以为人低调,见过丁卯的人很少,而且这些搜寻的人,明显应当目标不在小孩子身上,所以都顺利过关,只是反倒让李裕开始回想李恒的事。   丁卯在温印怀中睡着,李裕撩起帘栊,目光一直落在马车外,思绪却停留在别处……   他在想李恒的事。   在他记忆里,李恒要八.九月才会开始陆续出事,十月被李坦的人抓住,但眼下才三月……   足足提前了半年有余!   这是他一直疑惑的地方……   这么久以来,其实现实和记忆轨迹真正不一样的地方只有温印这里,娄长空的轨迹发生了不同;再有便是他,他在私下奔走,提前做了很多事情的准备。   除此之外,没有旁的事情同以前有差别,尤其是李坦和李恒之间……   他没有做任何事情,让他们之间矛盾激化或是缓和,他们之间的交锋,也都按照他记忆中的轨迹在继续,温印更没有介入他们之间的事。   但李恒在三月就出事了……   哪里不对?   李裕拢紧眉头。   早前听彭鼎说找到李恒的时候,他心中就万分诧异,但真正见到李恒和丁卯的时候是来不及细想的,只有眼下真正有时间……   就算因为他提前去了苍月的原因,同李恒遇上,但实质上,即便他没有经过,李恒也会被追兵逼死或者生擒,所以,他只是经过了这条线,也就是说,早前他不是这个时候去的苍月,所以同这条线没有交集,眼下他正好路过,所以和李恒还有丁卯有了交集……   李裕想起在卢城看地图的时候,洛铭跃曾经感叹过,说李恒这条进攻的路线是要孤注一掷吗?连后路都没给自己留?   他当时也意外,但那时他心中根深蒂固的印象是李恒会持续到八,九月才会战败,被李坦的人扣回京中,眼下才三月,还有半年之久,所以他没有多想。   但其实……   李裕回过神来,如果李恒已经知道支持他的人越来越少,也逐渐疲软,他同李坦之间,他必输无疑,他表面上让人与李坦的人正面交锋,做出进攻之势,但实际,是趁机逃跑?   马车中就有地图。   李裕随手翻开地图,果然……   如果李恒真是要孤注一掷,他是不会带上丁卯的,他带上丁卯是因为要从良城这处离开,然后借机西逃,从滨城出长风,要么逃往苍月,要么逃往南顺……   只有这一条,他才会带上丁卯!   但这些都是后话!   李裕继续看着地图,如果按照时间算,他的推测应该没有错,李恒是有这个打算,所以让了前方的大军做了他的挡箭牌,给他赢得绕道滨城的时间,但中途出了意外……   李裕指尖微滞,意外是,李坦识破了他的意图,也猜到了他的动机和打算,直接派了人拦截,所以才有了早前的一幕。   李裕握拳抵在鼻尖,如果是这样,那时间,地点都能对得上,而李恒会带上丁卯,就是知晓大势已去,决定逃走,不做挣扎   李坦没他想象中那么好对付,等李坦缓过神来的时候,李恒溃不成军,也知晓颓势已定,无力回天。但他始终没算计过李坦,因为李坦连他的后路都算计了……   如果是这样,就所有的事情都连在了一处,洛铭跃没猜错,就是李恒知晓自己会败走,但被李坦猜中,派人截杀,这就是真相。   但他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会从十月提前到三月的?   这个问题很重要。   因为如果没有这件事,那说明所有的事,时间线在他的掌控范围内;但如果有这件事,就意味着在他和温印这处发生改变的同时,别的地方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这种双重的变化,是失控的。   甚至意味着,他早前所做的一切甚至有被彻底推翻的可能。   这种猜测让李裕自己都觉得害怕……   思绪间,李裕越发觉得头疼,便伸手捏了捏眉心。   不应该,如果真是没有直接关系和牵扯的事情都在发生着变化,那过去的一年多的时间不会没有任何迹象。   单凭这件事……   忽然,李裕愣住,想起给丁卯上药的时候,丁卯说的,李恒让他同阮叔叔一处,那就是李恒特意没让丁卯同他一处,因为,他想自己引开追兵?   李裕想起在山神庙见李恒的时候,他已经是强弩之末,身上有伤,血也混着雨水和泥水往下流——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所以才特意引开李坦追兵的。   是为了让丁卯离开……   在早前的记忆里,因为他没有在这个时候去苍月,所以没有经过这里,见到李恒的不是他,是李坦的人,所以李恒确实是那个时候就被捉住了。   他今天见到他有伤,但不是致命的伤,他是自尽的;但如果当时找到李恒的人是李坦的人,李恒想知道丁卯有没有顺利逃走,就一定会吊着一口气,直到确认丁卯的消息。   所以,那时候的李恒其实就已经被李坦的人抓回京中了,押运途中再加上在京中被关押的时间,在被赐死之前,李坦折磨了他六个月。   李恒的身子一向不好,但他能熬那么久,是因为要确认李坦这处一直没有丁卯的消息;如果一直没有,就说明丁卯真的逃走了,所以他想尽办法熬了半年,而半年之后,还没有丁卯的消息,李恒知晓丁卯至少没落在李坦手中……   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李恒知晓丁卯在他这里,也知晓他一定会照顾丁卯,所以当场自尽。他自尽,他就没以有后路,丁卯也才可以真正安稳得跟着他,丁卯也就安全了。   这才是李恒的意图。   李裕眼眶再次微红,尽管他不想去想,但也想通了,不是什么轨迹发生了改变,也不是什么时间提前,只是他眼下才知晓了事实的真相……   在早前记忆中他不知晓的那根时间线里,李恒引开了追兵,任凭李坦折磨他,也熬了半年,确保丁卯的安稳;而李坦,他抓了李恒没说,而是慢慢折磨他,以为是李恒受不住折磨,一个个透露了党羽,他再将党羽除尽,实则是李恒一点点透露给他,就能一点点熬到丁卯安稳的时候。   这才是真相……   李裕深吸一口气,心情复杂,感慨,又沉默良久。   回神的时候,见丁卯已经醒了,坐起来,在温印怀中同温印一道算着算数。   丁卯喜欢算数,“四个加四个,八个!”   “算这么快?”温印又考他,“那三个加五个呢?”   “还是八个!”丁卯一口气说出。   温印惊讶,“怎么算的?”   他才四岁……   丁卯笑道,“一根指头挪到这边,一根这头挪到这边,就是四和四,一样的!”   温印托腮,“小豆芽,你太有算数天赋了,算账肯定很厉害。”   丁卯笑道,“算账是什么?是好吃的吗?”   温印笑开,“可能不好吃。”   “要喝水吗?”温印见他才醒,又说了会儿话,应当口渴了。   丁卯应好。   温印端水给他,他捧着杯子咕噜咕噜一连喝了几杯,然后又同温印一道玩着算数的游戏。   马车中开始陆续充盈着笑声,李裕的目光也开始渐渐缓和。   耳边还是温印同丁卯说着三加六,四加五怎么算数的声音,两人不时笑作一团;而在此之前,丁卯这一路应当都活在在惊慌,恐惧和逃跑中,眼下同温印一处,却是说不出的安稳,踏实和温馨……   李裕慢慢垂眸。   丁卯需要的是这种安稳与踏实……   “小豆芽,很聪明啊~”温印刮了刮他鼻子,“是一根聪明的豆芽~”   正好下下打盹儿醒了,趁着丁卯不在温印怀中,“嗖”得一声重新占据温印这处的黄金位置,骄傲得抖了抖身上的猫,宣告它回来了。   “它叫什么?”丁卯不知道它的名字。   温印应道,“下下。”   “为什么叫下下?”小孩子都是十万个为什么。   温印:“……”   温印忽然没有应声。   李裕转眸看向她,不知她怎么了?   温印愣住,“我想了好久,我好像叫真忘了为什么它叫下下……”   小豆芽噗嗤一声笑开。   李裕也好气好笑,应当除了温印,这世上也没谁了。   李裕解围,“下下是腊月下旬来的,所以你给它取的名字叫下下。”   “哦,对!”温印总算想起。   “喵~”下下表示抗议。   丁卯则笑得“咯咯”作响。   马车里充盈的笑声里,李裕也才跟着嘴角微微勾起,而马车也慢慢缓了下来,彭鼎的声音在外响起,“主家,东家,到盟城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我还有一更,预计凌晨,你们先开这里,记得吐泡泡,这章也有周末红包   ——————   本周感谢信感谢在2022-05-16 22:40:32~2022-05-22 22:38: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玖菇姜、小院子 2个;小赞兔.、洛神花茶、无人与我、La lune?、松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秋鹤舞 30瓶;点点 27瓶;珺淮、49816885、i丧丧、兔子 20瓶;你是人间绝色、大眼蒙 16瓶;hyt 15瓶;半晌贪欢、荔枝的夏天、.QAQ.、锦鲤王要暴富、一苇、慢舞轻歌、Numb、小明不迷路lw、日落之前带我走、阿珺、58529157、拾肆 10瓶;沉尘、阿喵 9瓶;云醒 7瓶;40503034、32815588 5瓶;小赞兔.、48342605 4瓶;而安 3瓶;可可爱喝可可、00、maruko、腱小宝、清意大人、14193282、听雨观云、豆芽菜菜 2瓶;倔强的小绵羊。、想得美、_猫猫、Eleven、橙子、词不赐意、睿睿、忙碌中的陀螺、沙雕橘、我背到75页了、威风堂堂、淡淡兰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商议   彭鼎的人早前就到了盟城寻了单独的苑落, 客栈中龙蛇混杂,耳目也多,眼下多了丁卯在, 再住不合适,尤其是附近的几座城池。   马车到了苑中停好不久, 刘大夫就已经抓了药来。稳妥起见,温印没有在盟城中再请旁的大夫。   盟城中药材齐全, 刘大夫煎了药,李裕哄着丁卯喝下。   丁卯是真怕哭, 喝药的时候也哭了一场, 但丁卯很听李裕的话, 一面哭着,一面将药喝完了。   正好肖媛来寻温印说起通关文牒的事,要去苍月,这件事就是重中之重,温印出了苑中。李裕则在屋中看着丁卯同下下玩了一会儿,大约一刻多钟,李裕带了丁卯去耳房洗漱。   丁卯应该很久没洗过澡了, 虽然换了衣裳,但身上都是脏的,李裕耐性给他洗澡, 也看着丁卯慢慢干净了回来。   “木叔叔。”丁卯唤他。   李裕有些不习惯, “没有旁人在。”   丁卯应道,“爹爹早前说了,如果唤习惯就容易出错。”   所以他今日一直都改口叫他木叔叔。   李裕看了看, 温和道, “知道了。”   丁卯也许久没洗澡了, 觉得洗澡舒服了,李裕问起,“今天好些了吗?”   丁卯点头,“没那么冷,也没那么难受了,长空叔叔一直抱着我呢!”   李裕看他,“你喜欢她吗?”   丁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喜欢,好喜欢!”   李裕低眉笑了笑。   丁卯问道,“三叔,你和长空叔叔会一直陪着我吗?”   李裕轻嗯一声。   一直没有安全感的丁卯才又“咯咯”笑了起来。   “过来洗脸。”李裕又开口。   丁卯听话凑近。   丁卯是真的很听话,李裕出神……   “三叔。”丁卯连唤了他好几声木叔叔他都没听见,丁卯只好唤了称呼,李裕才反应过来,“还生着病,不能洗这么久,可以了。”   丁卯乖巧起身,李裕径直将他抱到小榻处。   裹着厚厚的浴巾,小丁卯也不冷。   等到了小榻上,李裕给他擦头,他也没哭没闹,很听话,只是原本就生病了,刚才喝下的药,药性上来了,从李裕给他擦头的时候起,他就开始犯困,等李裕给他将头擦干,他已经靠在李裕怀中睡了。   李裕放下毛巾,没有吵醒他,轻手轻脚抱了他回床榻上入睡。   等安稳放下他,被窝里暖暖的,也软软的,小家伙舒服得蹭了蹭李裕,然后轻声唤了声,“爹……”   李裕微怔,知晓他是想念李恒了。   ……   温印去忙通关文牒的事,眼下还没回来。   温印手下的肖媛虽然是女子,但是处事很稳妥,通关文牒关系到能否顺利离开长风,去到苍月。眼下长风时局不稳,通关文牒都很谨慎。   还有几日就到滨城了,滨城是长风的边陲重镇,没有通关文牒,是不能顺利离开的。娄家是商家,原本同苍月就有商贸往来,所以娄家去拿文牒比旁人都要顺利,但非常时期,也有很多东西要核对清楚,温印是怕出岔子。   原本队伍中就有李裕,眼下又多了丁卯在,温印必须要确认没有问题。   李裕思绪间,丁卯应当做噩梦了,忽然惊厥,“爹!三叔!”   李裕收起思绪,安抚道,“三叔在。”   丁卯抱紧他的手不放,等了好些时候,才有均匀的呼吸声响起,但额头上的烧慢慢退下去了……   那就好,李裕心中微舒。   看着丁卯睡着时还蜷在一处的模样,李裕想起李恒口中那句,不要让他姓李,也想起丁卯口中一遍遍说着丁卯懂事,还想起,他同温印在一处时的温馨,笑意……   丁卯还小,还缺乏安全感,他需要的是陪伴,需要一个安稳的成长环境,而不是同他一处。   至少眼下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是……   李裕想起记忆中,将丁卯托付给童年的事,但按照时间线来算,那是好几年之后,那时候的童年经历了很多事,早就能够帮着温印,也能独当一面,而眼下的童年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屁孩儿,他听顺子说起温印去替童年解围的事。   眼下,他肯定是不能放心把丁卯交给童年的。   而且,记忆中的那个时候,丁卯已经大了,性格也因为长期的关系,变得唯唯诺诺,胆小,惊慌,怕人,和童年一处正好。   但眼下的丁卯虽然经历了同李恒的分别,也会没有安全感,但大抵性子没变,还是早前的丁卯,不一定要同活泼(话痨,过度热情)的童年一处……   不是良策。   而且,丁卯只有四岁,还是小孩子,除却需要陪伴,他更需要的是教导,细心的照顾……   情况不一样,需要的办法和人选也不一样。   而他身边的人,大都知晓丁卯的身份,丁卯留在世家也不妥。就算他会护着丁卯,但有心人总会利用,届时骑虎难下……   他只能再想想。   李裕轻叹。   ***   温印回来,天色已经很晚。   “睡了吗?”温印上前看丁卯,洗了澡,脸都白了一个程度。   “睡了。”李裕应道。   “怎么样了?”温印一面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一面问起。   李裕颔首,“很听话,喝了药,洗了澡,很快就睡了。药性在,烧退了,但半夜应当还会再烧,眼下睡得很好。”   “烧退了就好,估计才用药,还会反复两日。”温印记得龙凤胎总是如此,丁卯应当也是。   温印见他眸间还未有轻松之色,温印轻声宽慰,“放心吧,大夫说没事多半就是没事,龙凤胎小时候也经常生病,我们照顾仔细些就是。”   李裕看她,“阿茵,我有事同你商量。”   温印也看他,“丁卯的事?”   李裕意外,“猜到了?”   温印轻嗯。   温印给丁卯重新掖好被角,两人到屏风后的小榻上说话。   “李恒死了,如果丁卯继续叫丁卯,迟早会受牵连。”李裕看向她,“不只是名字,我想将丁卯从中摘出去,让他同李恒没有关系。”   温印看向他。   他深吸一口气,淡淡垂眸,“丁卯还小,我想他像图光一样,远离朝中这些纷争,我让他做一个普通人,忘了丁卯这个身份。”   其实他一说,温印就知晓他的意思,温印也提醒,“丁卯已经很懂事了,他能记住不少事情。”   李裕轻声道,“就是因为他已经开始懂事了,也开始能记住事情了,所以才要尽快换个环境,越小越容易,但我没想好把他交给谁照顾稳妥?我身边的人都知道他是谁,我还在,他能没事,如果我不在,他还继续在朝中这盘棋上,难保日后没有有心人拿他做文章,阿茵,我不想他再牵涉其中……”   “有人选了吗?”温印是见他坚定。   他摇头,苦恼道,“还没有,丁卯年幼,照顾他的人首先要安稳可靠,能绝对信任;而且,还要能细心照顾他,不然我不放心;还很重要的是,他需要教导,需要画时间培养品性。要找满足这些条件的人,又不能是我身边的人,一时半刻找不出来。但让他跟着我的时间越长,我越有顾虑……”   温印看着他,“李裕,你是真想把丁卯托给旁人照顾吗?”   温印认真。   李裕点头,“是。”   温印环臂,“我有一个想法。”   李裕看她,她深吸一口气,“外祖母。”   外祖母?李裕怔住。   温印颔首,温和的声音具体分析道,“你如果不想丁卯入仕,也不介意他做商贾,我觉得最合适的人是外祖母。”   李裕眼前一亮。   温印继续道,“要说稳妥,外祖母应当是最稳妥可靠的一个,如果答应了你,外祖母就一定会教导好他。娄家的生意原本也要人接手,外祖母给我,是因为娄家没有人了。如果你真想让丁卯改名,就等于是娄家的后人。眼下定州只有外祖母一人,如果丁卯在,外祖母照顾他,也能教导他,与外祖母和与丁卯而言都是好事。如果是外祖母,我是能放心的,而且,还能时常走动,不疏远……”   温印的话没有哪一句没说到他心口,他早前怎么没想到的?   比起眼下还是小屁孩儿的童年,外祖母才是真正最好的人选……   “你觉得如何?”温印轻声道,“如果你觉得可以,那等从苍月回来,我们就去定州,将丁卯交给外祖母抚养。我原本不是在苍月呆过一阵吗?就说这次从苍月把丁卯接回来了,日后,丁卯就是娄长空的儿子,名正言顺,没有人会怀疑。”   李裕沉声道,“外祖母是最好的人选,而且,这样对丁卯是最好的。”   旁的都不重要,在见过早前的丁卯之后,他希望的是他好。   交给外祖母,外祖母一定会教养好他。   比旁的抉择更好。   “那等从苍月回来,我们先送丁卯去定州。”李裕看向她。   温印颔首应好。   ***   通关文牒的事情一办妥,这几日仿佛都过得很快。   转眼,温印和李裕一行终于到了滨城。   丁卯早前没来过滨城,眼睛忍不住四处看,李裕也是,他也没来过,倒是只有温印来过。   温印轻声,“别东张西望了,马上就出城了。”   李裕赶紧放下马车的帘栊,丁卯也自觉坐好,只有下下在一侧打盹儿。   肖媛手持通关文牒上前交涉,很快,有人上了马车察看。   只见李裕坐在案几一侧,另一册是娄长空,正一手抱着怀中的丁卯,一手握着书册,好像在给怀中的孩子讲书。   驻军收了肖媛的银子,原本也是例行公事,多看了两眼就下了马车,温印和李裕四目相视,而后,马车重新启动,缓缓驶出了边陲滨城。   西出滨城,还有大半日路程,等穿过云渡山脚,就能抵达苍月的边陲重城——朔城。   严格说,朔城是三国交界的重镇。   走陆路,可以连接苍月与长风;走水路,朔城码头出船,三天可以抵达南顺慈州。   朔城是地理位置非常重要的苍月边陲重镇。   ……   走在朔城的道路上,终于不用再像早前一样提心吊胆,小心翼翼,温印带着丁卯随意在朔城中看了看。   但在他们入了朔城的一个时辰内,一群青面獠牙的暗卫出现在李裕跟前,温印和丁卯被眼前的青面獠牙吓一跳。   李裕却是记得的,柏靳身边的暗卫都带了青面獠牙面具,只是每张面具都有不同。   眼前这些,就是苍月皇室的暗卫。   一堆青面獠牙面具中,榆钱上前,“殿下亲至,奉东宫之命,在此处迎接殿下。”   作者有话说:   补齐了。这章最后一章周末红包,记得吐泡泡   明天中午12:00一起发   我尽力,睡了,明天见~ 第120章 朔城   “殿下在何处?”李裕问起。   榆钱应道, “东宫说不耽误殿下的时间,他正好在朝郡同朝臣一道视察水利工事,便同殿下约在朝郡见。朔城去朝郡只要六七日路程, 我等此行会随同殿下一道,护送殿下安全, 很快,殿下会与东宫见面。”   榆钱说完, 又朝李裕拱手行礼。   李裕心中微讶,但他听懂了柏靳的弦外之音。   柏靳知晓他在长风国中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不用他单独折腾到苍月京中的意思……   这样一个来回, 至少可以省出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于他和长风而言, 都很重要……   李裕轻声道,“殿下思虑周全,替我谢过殿下。”   李裕口中如此说,心中却在想另一件事。   早前的记忆里,他是迟了几年去柏靳的。   那时候,柏靳并未在朝郡视察水利,他也是在京中见的柏靳, 所以他想他这次见柏靳应当还是在苍月京中才是,但如果变成朝郡,那要怎么让温印见赵暖?   赵暖应当在苍月京中……   难道, 要他在朝郡见柏靳, 但是温印单独去京中见赵暖?   但他如果要回长风,最好是用早前温印一道的通光文牒,那等于还是要入京一次……   李裕心中思绪着, 榆钱上前一步, “殿下, 有一句话捎带,能否单独说话。”   榆钱言罢,目光落在温印和丁卯身上。   李裕转眸看向温印和丁卯,温印会意,抱了丁卯避开。   原本,丁卯就有些被这些青面獠牙面具吓倒,正好对方有话要单独同李裕说,温印正好抱了丁卯离开也合时宜。   李裕看向榆钱,“殿下有事同我说?”   榆钱应道,“不是东宫,是赵姑娘。这次去朝郡赵暖姑娘也在。赵姑娘听说殿下来了苍月,想见见殿下。”   赵暖?   他刚才还在担心在京中,温印怎么见她的事。眼下忽然听说赵暖也在朝郡,那温印见赵暖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我知道了,有劳了。”李裕说完,榆钱又道,“殿下,眼下已经入夜,不如明日再走。殿下初次来朔城,可在城中随意走走,明日再行出发,请殿下放心,城中安全,都有暗卫看着。只是保险起见,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等安排了途中住处,还请殿下见谅。”   “好。”李裕当然不介怀。   这里是苍月,柏靳的地盘。   长风国中还在内乱,柏靳当然不想节外生枝。   既然这一路都有暗卫在安排,那旁的也不用他再操心了,跟着暗卫走就是。   李裕没有再出声。   榆钱不由多看了李裕几眼,榆钱早前在长风见过李坦,清风台那次,让他对长风皇室的印象很差,这次见到李裕,才见李裕十八.九岁模样,同东宫和李坦相比,李裕都算年少的……   东宫这趟让他来朔城迎接李裕,除却一路安排和护卫安全之外,也让他察言观色,看看李裕的言行举止,看看他的性子,还有为人处世,东宫都要知晓。   这些,在稍后的一路都可以仔细观察。   但眼下,他对李裕的第一印象,确实比他想象的要年少多了,也看起来稚嫩多了,但的确,他说话稳妥,也不见有任何慌张之色,心性远比年纪看起来沉稳多了。   他记得东宫的原话是这个李裕有些意思,竟然还活着,而且动作比他想象得要快……   那就是在东宫眼里,李裕是有过人之处的。   榆钱这才收起目光。   ……   等到了落脚处,福旺先带着丁卯去洗漱,李裕和温印两人在苑中说起柏靳来。   “你早前见过柏靳吗?”温印问起。   李裕如实道,“见过,在我八.九岁的时候,柏靳来过长风,我那时见过他,但已经太久了,没什么印象。但我知道他很厉害,不好敷衍,所以这一趟,要慎重。如果他答应牵制东陵,东边的问题不会很大,如果没谈拢,还要分出精力顾及东陵。而且,东陵同李坦之前合作过,他们之间有利益瓜葛,这件事要慎重。”   看事情要看长远,如果没同柏靳谈拢,他是也能拉李坦下台,但长风要付出的代价太沉重,东陵也会趁机吸食长风。   他要尽力一搏。   温印看着他,觉得他在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由着同他眼下年纪不一样的成熟稳重,以及顾虑在。   果真,李裕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其实,我有些紧张,他给人压迫感很强。”   李裕双手环臂,一面看着头顶月色,一面轻声道,“我就觉得,他好像和我们不一样。”   “不一样?”温印诧异。   李裕摇头,“说不出来,就是,感觉不同……”   能这么说,是对对手没有把握,温印凑近,“李裕,你是不是怕他?”   李裕竟也不隐瞒,轻声应道,“现在,好像不怕了。”   温印轻声,“你还真怕过啊?”   李裕如实,“他要想吓唬人的时候,是挺吓人的。”   温印笑起来。   李裕也笑,但同她说完,心中仿佛真的舒畅了很多。   温印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又问道,“你刚才不是说说,太久了,你对他没什么印象吗?他那时候就这么吓人吗?”   李裕:“……”   李裕圆道,“我是听东山郡王说的。”   不待温印反应,李裕转移话题,“对了,早前没来得急说赵暖的事,今日听苍月暗卫说起在朝郡见面的时候,我还在想,是我去朝郡的时候,你去京中见赵暖,还是你等我见完柏靳,我同你一道去,但今日苍月暗卫告诉我,说赵暖也在朝郡,她要见我。”   温印意外,“赵暖也在朝郡?”   她是听暗卫说起朝郡见面的事,心中还在想赵暖的事要怎么办,李裕还有长风国中的事要奔走,她是想过单独去京中见赵暖,但没想到赵暖也在朝郡。   “你还活着的事情有告诉过赵暖吗?”李裕问起。   温印摇头。   “那外祖母呢?外祖母有没有可能告诉她?”李裕追问。   温印还是摇头,“不会,这件事关系到永安侯府,外祖母不会透露,尤其是赵暖还在苍月,外祖母不会节外生枝,我猜想赵暖是不知道的。”   李裕环臂,“既然赵暖不知道这件事,她要见我,应当是想问起你,还有外祖母。”   温印点头,“我想也是,不过,能在朝郡见到赵暖,这趟回定州告诉外祖母,外祖母应当安心了。”   温印轻叹一声,“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李裕凑近,“我猜,她安好。”   温印笑着看他,“怎么猜出来的?”   李裕轻声道,“苍月的暗卫都是柏靳的人,只听柏靳一人的。赵暖想见我,是让暗卫传的话,说明赵暖用暗卫,柏靳要么是默认的,要么没意见。她连暗卫都能使唤得懂,你说是不是安好?”   温印轻声道,“我是怕她遇事爱哭鼻子,在柏靳这样的人面前哭鼻子……”   李裕笑道,“说不定这才同柏靳合拍呢?兴许,柏靳就没见过旁人在他面前这么哭过也说不定。”   温印探究看他,“你又知道了?”   李裕改口,“我是想说,赵暖生得好看,柏靳也是男人嘛……”   “哦。”温印意味深长应了声。   李裕忽然会意,“不是,没你好看。”   温印继续看他。   李裕再次改口,“你们都好看……”   温印还是看他。   李裕笑了笑,这种时候越说越错,最好就是不说话,直接亲就好了。   李裕吻上她唇间。   这处原本就是李裕的住处,不会有暗卫守着,李裕身边的侍卫早就见惯不怪了,榆钱原本是想李裕第一次来朔城,他摘了面具带李裕去逛逛朔城的,但行至苑外,等待侍卫通传的时候,忽然眼前一瞎,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这么多暗卫里,就榆钱是有时带有时不带青面獠牙面具的,今晚没带,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   吓死了!   难怪他早前就觉得李裕和娄长空两人大男人奇奇怪怪的,虽然听说李裕的夫人死了,但也不至于吧……   榆钱抖了抖。   东宫让他仔细观察,他都观察到了什么!!   榆钱想死的心都有了。   还有五六日,让他眼睛往哪儿搁呀?   面具!面具!他的面具在哪里,赶紧带上!   ……   简单安置好,几人就去了朔城城中的夜市。   经历了早前长风西边的战乱和凋敝,再看朔城,只觉得临近诸国的商路往来频繁,处处欣欣向荣。   江之礼和洛铭跃一处。   洛铭跃的眼睛都不怎么够用了,这也是洛铭跃第一次到苍月,早前听说苍月富庶繁华,眼前的朔城不过是边陲重镇,却也是兴盛之景。   洛铭跃同江之礼一道逛着,一面感叹,“江之礼,你说,主家为什么要我们一道跟来。其实,他见苍月东宫就好了,我们去了也不会见。”   江之礼言简意赅,“安心。”   洛铭跃看他。   江之礼收回目光,看向他,“你不觉得吗?越是上位者,有时候越需要的是安心。我们在这里,对他而言就是安心。”   洛铭跃笑了笑,“还有这种说法?”   江之礼也笑,“你不觉得吗?主家信任你我才会如此,这趟来苍月,与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事,他自己也紧张,所以希望信赖的人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主家对你我二人的信任就好像根深蒂固,由来已久……”   洛铭跃好笑,“主家不是原本就很信任你吗?哪件重要的事情不是交给你做的?哪里不根深蒂固了?”   “哦。”江之礼戳破,“我说的是你啊。”   洛铭跃石化:“……”   江之礼低眉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洛铭跃撵上,“江之礼,今日可是你开始(挑衅)的!”   江之礼轻叹,“逗你的,怎么这么不经逗?”   他这么说,洛铭跃好像真的也不怎么在意了,重新环顾四周,重新问道,“你早前来过朔城吗?”   江之礼如实道,“来过几次。”   几次?洛铭跃一脸羡慕,“江之礼,你怎么哪里都去过?”   江之礼从她言辞中听出了‘崇拜’之意,遂而应声,“那是!我爷爷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江之礼语气中都是骄傲自豪,洛铭跃叹道,“我是说,你真闲的意思,哪儿都去过!”   江之礼:“……”   “洛铭跃!”江之礼忽然反应过来他是特意的,方才被他捉弄了,就一定要捉弄回来,但话音刚落,洛铭跃又付了碎银子,从小摊处买了一根脆筒,一口咬下去,“咯吱”一声,洛铭跃目露喜色,“好吃!”   “给你!”洛铭跃给了另一根给他,“真的好吃!”   江之礼接过,方才想说教他的话也因为咬这根脆筒噎回了喉间,是挺好吃,江之礼又啃了一口。   虽然这种在夜市啃脆筒的行为有些不符合他的理念,但入乡随俗,周围往来的人都是如此,他不这样反倒显得奇怪。   江之礼再咬了一口,洛铭跃凑近,笑盈盈道,“拿人手短,吃人口软!”   江之礼:“……”   江之礼忽然没胃口了。   洛铭跃嘻嘻笑起来。   “不想吃了。”江之礼轻声。   洛铭跃又道,“咬过一口就不吃了,浪费口粮,可耻!万卷书白读了,还是万里路白走了?”   江之礼:“你……”   眼见江之礼这幅要置气又忍住的模样,洛铭跃心情大好,也舒坦了,一口咬着脆筒,一面继续往前走,心里想,要是忽然没了江之礼这个人,那得多无趣啊~   很快,江之礼撵上,手中的脆筒还没扔。   洛铭跃一面看他,一面好笑,“哟!还没扔呢?”   江之礼看着他,恶狠狠啃了一口脆筒。   “啧啧啧,江之礼,你这是啃得脆筒还是我的骨头啊?”洛铭跃佯装寒意。   江之礼看他,“你骨头那么硬,啃不起。”   洛铭跃轻叹,“谦虚了谦虚了,我看你牙齿挺爽利的,没在心里少啃我吧?”   江之礼:“……”   江之礼想死的心都有了。   洛铭跃又凑近,“就是有些嘴笨……”   江之礼脸都黑了,“洛铭跃我说你适可而止啊!”   洛铭跃又从一侧买了辣椒糖,“江之礼,这个好好吃!”   江之礼头疼!   但无可否认,自从离开滨城,到了朔城,确实如同换了心情一般。   早前从长风国中一路往西,途中的连串紧张和担忧都在眼下得到短暂的缓解和释放。   所以洛铭跃和江之礼才会闹腾在一处。   因为前一阵的紧张压抑,暂时抛在脑后。   温印同丁卯这处也是。   朔城是苍月西南的边陲重镇,临近诸国中的往来商旅都很多,不仅有苍月,南顺,长风,东陵的商人,还有羌亚,巴尔,燕韩,西秦,甚至西戎的商旅都有,好似万国汇聚,各有璀璨,似万花筒一般。   这还只是朔城这样的边陲重镇……   “哇~”丁卯已经看花了眼。   温印一直牵着丁卯,一侧是肖媛。   丁卯年纪小,看什么都新鲜,尤其是夜市中繁华热闹,琳琅满目,丁卯目不暇接,孩子的天性便显露了出来,同早前懂事的模样判若两人,“这个好厉害~我喜欢这个~哇~”   朔城的夜市不仅人多,而且多是各地的旅人,丁卯这个年纪很容易对各种人和事情豪情,“她和我们长得不一样~”   丁卯悄悄附耳。   温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而后便笑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丁卯虽然小,但也一眼看到了前面生得很美的小姐姐。   温印抱起他,温声同他道,“那是羌亚人,五官和轮廓会更深邃一些,有些偏西域,他们是羌亚过重的商人。”   “那他们呢?”丁卯又小声问起。   温印看了看,应道,“他们身材高大魁梧,也惊醒,多做马匹和草原上的生意,他们是巴尔的商人。”   “哇~长空叔叔,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丁卯感叹。   温印伸手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   丁卯赶紧捂嘴。   其实这几日起,丁卯陆续唤了称呼。   三叔告诉他的,这一路要安稳,他们都唤了称呼,他也要换名字,他的名字换成了小豆芽。   丁卯认真听了。   只是三叔让他叫长空叔叔做爹,他很不习惯,也很难过。   但他知道不能添乱。   只是,他怎么改口都叫不顺口。   这几日的时间他要么都叫错,要么叫不出口,温印也没为难,早前如何,眼下也如何。   丁卯其实很喜欢他,也同他亲近,但短时间内也叫不出来,就像方才,还是脱口而出一声“长空叔叔”,然后看到温印伸手做这个嘘声姿势。   丁卯歉意,“我忘了。”   温印温声,“没事,慢慢来。”   丁卯这才笑了。   “刚才说什么?”温印继续问他。   丁卯也想起来,“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你是看书看得吗?”   早前爹爹总告诉他,等他日后长大识字了,就能看书了,就能学会很多很多的东西,他记住了,所以觉得温印是因为看了很多书才知道的。   童言无忌,温印也跟着笑起来,“不止看书啊,商人要去很多地方,要见很多人,做很多生意,和不同的人打交道,见过的人和事多了,就渐渐知道的多了,都装在脑袋里,没有可以去记。”   “哇~”丁卯目光里都是羡慕。   温印继续道,“你再看看那边,是不是身材也很魁梧高大,但是长相更接近羌亚一些?”   丁卯点头。   温印同他道,“这应当是西戎人。”   “这样的服饰是南顺人。”   “那是长风……”   丁卯听得有趣,“那边哪个呢?”   温印眉头微皱,“那边那个?说不好,可能是西秦,苍月,燕韩国中的商旅,因为相貌上不大能看出,而且服侍很像,包括长风也是,但我们是长风人,所以能很容易区别。”   丁卯一面听温印说着话,一面认真看他。   “怎么了?”温印看他。   丁卯搂着她脖子,认真道,“我也想像你一样,到处去看看,什么都知道。”   温印看了看他,轻声道,“会有机会的。”   丁卯嘴角扬起,脸上都是孩童的笑意,口中也是“咯咯”笑声。   接下来的时间,是十万个为什么时间,譬如,为什么这里有那么多人,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他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肖媛听得都头大了,但温印耐心解释着。   早前的龙凤胎也一样,这个年纪的小豆芽都是十万个为什么,而且是连环嵌套的十万个为什么……   丁卯十万个为什么了一路,温印也回答了一路,到最后,甚至回答道,“每个国家的货币都不一样,所以要拿银两和黄金做买卖,也可以存到信誉好的钱庄,拿银票做交易,但要对方承认。”   温印知晓丁卯听不懂,但还是同他解释。   “哇~”丁卯苑中都是好奇,“你可以多说一些给我听吗?”   “好啊,但我们要慢慢来,一口吃不成大胖子。”温印刮了刮他的鼻子,丁卯乐得哈哈大小,“我不是大胖子!”   温印和肖媛也跟着笑起来。   ……   不远处,江之礼正同李裕一处。   李裕看他,“你不是同洛铭跃在一处吗?怎么来这里了?”   江之礼一脸恼火,“一言难尽。”   李裕低头笑了笑。   心中想,才开始而已。   江之礼看他,“主家,你笑什么……”   “没什么啊?”李裕反正不承认,有江之礼和洛铭跃在很好,在他记忆里,在早前步履维艰的时候,就是江之礼和洛铭跃一直陪着他,他们是他最信赖的人……   耳边,江之礼忍不住同他抱怨洛铭跃。   李裕一面笑着,一面听着,不时也会迎合两声,江之礼说完也就舒坦了。   最后两人说起朔城的繁盛来。   李裕沉声叹道,“什么时候长风可以像苍月一样,边陲重镇也可以这样繁华安稳,百姓安居乐意,商旅往来不断。”   “会有这一天的。”江之礼看他,“殿下在,会有这一日的。”   李裕看他,“我也觉得。”   两人都不约而同笑起来。   而后,李裕唏嘘,“怀瑾,柏靳不好应付。”   江之礼温声道,“我知道。但殿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一年前还是什么模样,一年后已经换了天地,这不是容易事,殿下都做到了。”   李裕垂眸。   “殿下,会否极泰来的。”江之礼说完,李裕才抬眸看他,“我信你。”   江之礼又不由笑起来。   李裕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的温印和丁卯身上,他方才一直看着她和丁卯,起初是温印牵着丁卯,而后是抱着他,两人一直在说话,同温印在一处的时候,丁卯眼中都似有光。   后来洛铭跃上前,温印应当有些抱不动了,就是洛铭跃抱着丁卯,温印还是在同丁卯说着话,又仿佛有洛铭跃的加入,笑声更多了些。   眼下,李裕正好看她,温印也刚好转眸看他。   周围的热闹喧嚣里,两人会意一笑,又默契垂眸,这一刻,眸间都是宁静美好,不需要说透。   作者有话说:   本来说17:30的,结果多些了点,先2更,还有1更晚上见,我尽快,得让柏靳出场 第121章 柏大饼   朝郡双城, 柏靳正同岑清一道巡查水利工事和引水入渠后续。   朝郡是苍月国中的交通枢纽,地理位置至关重要,双城是朝郡下属的一座城池。今日, 正好巡查到此处的引水入渠。   岑清是女官。   现任国子监祭酒,兼工部侍郎一职, 统管国中的水利工事,也是之前的朝郡郡守。   这次柏靳来朝郡, 便是岑清和工部官吏随行。   双城这处的水坝已经看过,眼下是引水入渠, 深沟处, 岑清直接下了沟渠。   柏靳叮嘱道, “自己小心些。”   岑清的声音在沟渠下传来,“殿下放心,这里早前就是我跳下来丈量的,我清楚。”   柏靳笑了笑。   岑清是工部侍郎,也是早前的朝郡郡守,她都跳了,工部的官员和朝郡的官员不得不跟着跳下去。   东宫还看着, 谁都不甘落后,于是瞬间沟渠中就沾满了工部和朝郡的官员。   柏靳其实都看不到岑清其人,但是能听到她的声音, 然后是工部和朝郡官员应她话的声音。   很快, 柏靳就听到岑清的声音,“民生不是小事,不是儿戏……”   而后是一众官员的应声。   前年朝郡遭逢旱灾, 官员未曾处理及时, 柏靳当时又在南顺出使, 朝郡中生了动乱,柏靳匆忙结束了南顺之行,回了朝郡亲自盯着朝郡赈灾和后续,又接连罢免了一众涉事官员,最后大胆启用了岑清做朝郡郡守。   岑清是女官,苍月虽然有女官的传统,但多为文书类的官职。岑清当时出任朝郡郡守时,还曾引来不少非议,但柏靳当初力排众议用了岑清。   岑清上任后两月,跑遍了朝郡下属十余座城池,摸清了每一处的基本情况,人口,灾情,然后根据每一处特定的情形,制定了灾后恢复的规划,大半年的时间都在朝郡十余城内到处跑。   朝郡境内的百姓近乎都认识岑清,岑清也只用了半年时间便将朝郡这个当时的烂摊子收拾妥当。   这个郡守做的实至名归。   如今岑清已经是国子监祭酒,兼工部侍郎,朝中没有人再质疑早前东宫的眼光。   东宫很会用人。   岑清只是其中之一。   等岑清从沟渠里上来,脸都是花的。   身后的一种官员也跟着花了脸。   “行啊,我也没给你这么多事儿,你一个人干十个人的活儿。”柏靳看她。   岑清感叹,“我这叫负责,以前民生的事做得少,眼下既然知晓了,就想多做做。”   岑清说完,柏靳忽然开口,“李裕来了,见见吗?”   岑清愣住,“哪个李裕?”   “你说哪个?”   岑清微讶,“长风那个?”   柏靳颔首。   岑清唏嘘,“他不是死了吗?”   “没死,来见我了。”柏靳温声。   “哦,那恭喜你了,你的星辰大海又近了。”岑清说完,还不待柏靳开口,又道,“我现在还需要脚踏实地。”   言罢,自己又下了深沟。   柏靳上前,“不替元帝看看?长风和南顺,关系微妙……”   沟渠中,岑清的脑袋下蹭出来,“不用了,他自己有眼睛。”   “有道理。”柏靳应声。   岑清重新回了沟渠,唤了声,“葡萄,把我的册子拿来,记下这几个数,十八,三,九,二十六……”   葡萄赶紧上前,“大人,我来了!你再说一遍!”   柏靳笑了笑,这才转身先回官邸去了。   无论什么事,交到岑清手中都是稳妥,也让人放心的。   ***   等柏靳回了官邸苑中,随行宫女福了福身,“殿下。”   “赵暖不在吗?”他在苑中没见到赵暖身影。   这几日她在看羌亚游记,正看得津津有味,这个时候应当还抱着书册在这里看才是,不应该不在的。   宫女应道,“回殿下,赵姑娘方才还在,好像是去撵大饼了……”   “大饼怎么了?”柏靳问起。   “大饼和岑小清(岑清的猫)打架了,大饼追着岑小清跑,赵姑娘怕岑小清受伤,追出去了。”   柏靳:“……”   嗯,也是,也只有那两只猫打架的事才会让她放下羌亚的册子。   柏靳刚出了苑中,又不由驻足,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好像所有的人都在叫大饼这个名字,就连他都忘了大饼原来的名字应该叫什么了……   还明明是他的猫。   叫什么来着?   双城官邸不大,到柏靳行至后苑时,他也没想起大饼以前的名字,但远远见到赵暖同大饼和岑小清在一处说着话。   说得什么,隔太远听不清,但看模样,在认真‘讲道理’。   果真,等柏靳走近的时候,赵暖也没觉察,而是继续投入而认真得说道,“所以,柏大饼,岑小清,你们两个要是再打架,今晚就通通没有小鱼干吃,尤其是你,柏大饼!!”   柏靳脸都绿了,柏大饼……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名字。   大饼和岑小清都在她面前老实坐好,赵暖继续道,“柏大饼,你是哥哥,你那么大一只,岑小清是弟弟,你欺负弟弟做什么,你去欺负更大一只的猫呀,你又不敢,你别仗着自己是柏靳的猫就耀武扬威;还有你,岑小清,你是弟弟,但也要审时度势,我们都不在,你去惹柏大饼做什么?他那么大一只,都能把你压扁了……”   两只猫各打一耙,两只猫都“喵”得一声抗议之后,赵暖继续,“最后一遍,今日谁要是再捣乱,就真的没有小鱼吃。岑小清,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告你的状,让阿骄(岑清)收拾你。”   岑小清歪头看她。   赵暖说完,正好听到身后有人握拳轻咳的声音。   赵暖回头,“殿下?”   柏靳上前,在她身侧蹲下,又伸手抚了抚大饼的头。   大饼都被赵暖训了好久,忽然见到柏靳,觉得有靠山了,顿时将腰板都挺直了。   “你们回了?阿骄呢?”赵暖没看见岑清,遂问起。   柏靳如实道,“她在脚踏实地,还要些时候。”   赵暖:“……”   柏靳笑了笑,“我有事同你说。”   柏靳起身,赵暖也跟着起身,还不忘回头叮嘱,“柏大饼,你坐好。”   大饼果真老老实实坐好。   柏靳:“……”   柏靳总觉得哪里说不出的别扭,温声问道,“什么时候改的名字?”   赵暖叹道,“它不听话的时候,它是你的猫,把你的姓带上,让它有负罪感。”   这种出其不意的思路,柏靳一时无法反驳。   “殿下找我有事?”赵暖翻开杯子,准备给他倒水。   柏靳看她,随意问道,“对了,早前没听你提起过,你是不是还有个表兄,叫娄长空?”   赵暖怔住,“……”   “嗯。”赵暖原本应该递给柏靳的水杯,被她自己端起,木讷喝了一口。   忽然提起娄长空几个字,她想起那时听到温印死讯时,她哭了很久。眼下都一年多过去了,她不知道柏靳为什么忽然会问起温印来。   赵暖喉间的水还没来得及咽下,又听柏靳道,“他同李裕一道来苍月了。”   “噗。”赵暖一口水喷出。   作者有话说:   赵暖:……   **   柏大饼,明天见~ 第122章 交易   赵暖是真的惊呆了, 整个人都楞住,一面咳嗽,一面还没反应过来。   娄, 娄长空……   阿茵?   柏靳也愣住。   不是旁的,是赵暖方才喷了他一脸。   赵暖是国公府的嫡女, 平日里大声说话的时间都少,更勿说这样的举动。   柏靳不知道娄长空三个字怎么了, 让她惊讶成这幅模样。   赵暖也确实是惊讶了,所以第一反应是伸手捂自己的嘴, 因为诧异。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 才拿了手安排替他擦脸, 歉意道,“殿下,没,没事吧……”   柏靳温声,“我自己来吧。”   赵暖自觉将手帕给他。   虽然柏靳没说旁的,也没生气,但赵暖眸间还是歉意, 她也是方才吓倒了……   但还不好说。   柏靳神色没什么波澜,只是淡声问道,“娄长空怎么了?三头六臂, 还是天赋异禀?”   他还没见过她这样呢。   不是惊喜, 就是惊吓。   但无论惊喜还是惊吓,能到这种程度,都说明在赵暖这出, 娄长空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   他仔细品了品刚才忽然想到的这几个字, 隐约觉得, 不是什么好次。   没听赵暖出声,他又抬眸继续看了赵暖一眼,赵暖脸上是有稍许惊慌,错愕,难以置信,但也夹杂了些许出乎意料的惊喜在其中。   嗯,是惊吓,也是惊喜。   还真是与众不同……   柏靳放下手帕,继续问道,“那是长相俊美,还是有过人之处?”   听到这句长相俊美还是过人之处,赵暖才从刚才娄长空几个字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也没顾及留意柏靳的神色,下意识应了一声,“嗯”。   温印是很好看,所以娄长空是长相俊美;温印是很厉害,这么短的时间就能一个人接手和照看娄家这么大摊子生意,所以娄长空的确是有过人之处……   赵暖应完,才见柏靳一脸似懂非懂的表情。   赵暖回过神来,改口道,“没有。”   柏靳继续看她,“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   赵暖:“……”   柏靳凑近,“哦。”   赵暖眨了眨眼睛看他,“哦,什么?”   “哦,好奇。”柏靳探究看她,“一会儿三头六臂,天赋异禀,一会儿相貌俊朗,有过人之处,这娄长空,何方神圣啊?”   赵暖知晓他是调侃,“不是,她没有三头六臂,但确实很厉害,也生得好看……”   如果真的是阿茵,他总会见到的,胡诌没有意义。   “多好看?”   她不知柏靳今天怎么了,赵暖改口,“不算很好看,就是熟络了,觉得他看起来温文尔雅。”   这样总不会错。   柏靳轻声,“多熟络?”   赵暖:“还行……”   柏靳颔首,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赵暖再次眨了眨眼睛,总不能说阿茵是女的,赵暖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大饼,是不是饿了,小鱼干要被人收走了。”   听到小鱼干几个字,大饼和岑小清果然都激动了,都喵喵叫着,围上赵暖这里。   赵暖俯身抱起岑小清,朝柏靳道,“晚些再说,先把大饼和岑小清喂了,一会儿等阿骄回来,岑小清又饿疯了。”   “嗯。”柏靳知晓她这招和稀泥用得炉火纯青。   赵暖抱着岑小清,大饼不满跟上。   看着赵暖背影,柏靳笑了笑。   娄长空,看来真的有“三头六臂”……   晚些时候,柏靳在官邸的书斋看奏折。   虽然来朝郡巡视水利,但朝中有要紧的折子还是会送来他这里,他每日都要固定抽时间将折子看完,棘手的处置了,旁的暂留。   今日的折子不算多,只是看着看着,脑海里就会浮现赵暖早前那幅既惊慌又惊喜的模样。   该不会……   表哥表妹?   柏靳指尖没有规则得轻轻敲着桌面,这个年纪,早前也是青梅竹马,有些相互倾心没什么,他也不在意。   只是继续落笔时,又莫名想起早前从长风回苍月的一路,赵暖的那些‘浑身解数’,他还是有些介意的。   稍微有些介意……   ***   今日的折子不多,柏靳很早回了屋中。   明日李裕就会到双城,榆钱一路跟着,不会有意外……   他其实还挺好奇,李裕早前一直被软禁着,是怎么扳回这一局,让李恒同李坦斗的?   李裕才是年纪不大,但在他看来,有过人之处。   这个年纪就遭遇这么大的变故,从云端的天之骄子被人踩在泥泞里,他能活命,没有自怨自艾,已经比同龄人要厉害。   他在长风京中那段时日,听说过离院大火,李裕那时还全然在李坦的掌控中,人为刀俎。但就这样,不过一年半载的时间,他就避开了李坦的耳目逃出,李坦还蒙在鼓里,的确有些让他出乎意料。   他以为以李裕的年纪,怕是要四年,五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慢慢磨砺,但没想到他能当机立断,暗度陈仓,将李恒从背后推出来,看李恒和李坦斗,他自己寻到他这处,不得不说,是让他意外……   李裕年纪不大,如果假以时日,长风恐怕要出一个厉害的帝王。   思绪间,柏靳踱步回了屋中。   身边侍奉的内侍官都在屋外,他在想李裕的事情,只看了一眼,没说旁的。   等进屋,才见赵暖穿着睡袍,怀中抱着引枕,青丝墨发随意垂下,又光着脚丫子坐在小榻上发呆。   柏靳微楞。   仿佛也听到他脚步声,赵暖才转头,果真见是柏靳,眸间也有诧异。   他平日看折子都会到很晚时候,怎么这么早?   柏靳上前,“你怎么来了?”   赵暖仰首看他,支吾道,“睡,睡这里呀?今晚该睡这里……”   柏靳也才想起来,他早前忘了。   赵暖也有些紧张,“你今日不看折子了?”   “看完了。”他轻声。   那就是,没事了?   这,这么早他就没事了……   赵暖脸色微红,明显紧张,见他上前,赵暖愣住,再开口前,柏靳看了她一眼,温声道,“你先睡,我去沐浴。”   赵暖:“哦……”   “那我睡了。”赵暖牵了被子躺下,怀中还是抱着那个抱枕。   身后,柏靳轻嗯一声,而后踱步去了耳房。   赵暖才又转身,想起上次,又不由抱紧了怀中的抱枕一些……   耳房的水声传来,赵暖哪里睡得着。   但柏靳在耳房实在呆了太久,等他出来,赵暖又转身,继续装睡。   柏靳折回的时候,见她同早前一样躺着,她睡没睡着他很清楚,“赵暖。”   柏靳轻声。   赵暖没应声。   柏靳上前,明显见她都僵硬了,柏靳忍着笑意,“自己回去睡,还是我抱你回去睡?”   赵暖:“……”   赵暖这才抱着抱枕慢慢转身,“今晚不是该睡这里吗?”   赵暖委屈,“是不是我说错话了,你生气了?”   柏靳原本不想逗她的,但是看着她抱着抱枕,光着脚丫子,看他的模样,柏靳心里有莫名燥热,想逗她,“嗯。”   赵暖果真怔住。   她楞的时候是真楞,但她的楞,也有让人招架不住之处……   譬如她怀中抱着抱枕,抱枕遮住她一半的脸,一双眼睛里写着委屈,是又要哭了,脚尖轻轻点他,“哪句说错了?”   柏靳微怔,轻声道,“逗你的,没生你的气,回去睡。”   赵暖起身,上前坐在他身侧,“可是我想在这里睡……”   赵暖脸红,改口,“今日不是该在这里睡吗?”   柏靳看了看她,忽然抱她起身。   赵暖怀中的抱枕落地,柏靳在屏风前亲她,她心砰砰跳着,也有些发抖,想起上次也是,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柏靳松开唇间,低声道,“赵暖,我再说一次,回去睡。”   她点头。   柏靳松开她,她抱了抱枕溜走。   柏靳不由松了松衣领,还不知道下次又闹哪出,想起刚才亲她,他不是不想……   ***   翌日,柏靳同岑清一道继续视察水利。   在朝郡这处开凿运河是计划,河流大多自西向东,但南北的运力很少。   朝郡开凿的运河,能让河流连同,形成纵贯南北的运输,因为有些地方崇山峻岭,现有的条件能难能开通陆路,但运河能弥补。   岑清对这些事情熟悉,也知晓这么做的意义。   她在的时候,这些事可以有人商议。   但要做,就要清楚投入的时间长,也不会有立竿见影效果,所以换了旁人兴许会以折中的方式,但岑清知晓怎么做利于长远。   等这一轮看完,运河之事也大致有数。   “赵暖呢?”岑清问起。   柏靳应道,“等着见娄长空。”   柏靳补充了一句,“她表哥。”   “哦。”岑清从这声听出了罕见的醋意,尤其是柏靳这里。   柏靳继续,“听说三头六臂,天赋异禀,长相俊美,青梅竹马……”   岑清感叹,“那你小心了,光一个什么青梅竹马之类的就最难办了,而且,对方还有三头六臂,天赋异禀,长相俊美。”   柏靳看她,“劳你操心了。”   岑清笑道,“不敢不敢,我这是操心赵暖,然后,还想见见娄长空。”   “你知道娄长空?”柏靳意外。   岑清颔首,“你没印象了,当时朝郡受灾,缺一笔药材,当地的药商都没存余了,正好娄长空正好来苍月做生意,收了一批药材,当时价钱都没谈,就让先用,等日后再说,我对这个人好奇。”   柏靳倒是没她说起过。   正好内侍官上前,“殿下,人到了。”   柏靳和岑清都驻足,正好见暗卫领了两人上前,一个是李裕,另一个是娄长空。   岑清轻声,“哪个是李裕,哪个是娄长空?”   岑清话音刚落,就听到赵暖的声音,“长空!”   岑清:“……”   柏靳:“……”   岑清感叹,“哟,就这幅模样长相,恐怕也不需要三头六臂,天赋异禀了,温文尔雅,相貌堂堂,一看就是妥妥的话本男主角。殿下,微臣还有事,先行一步。”   柏靳颔首,等收回目光往前走去,见赵暖见到娄长空,眼泪都包在眼眶里,说不出的亲厚。   “殿下。”李裕问候。   他也上前,“一路可还习惯?”   李裕应道,“有暗卫照顾,一路顺利。”   “那就好。”李裕笑了笑,目光顺势看向李裕身侧的温印。   温印拱手,“娄长空见过殿下。”   柏靳不由多打量了他几眼。   李裕怕他看出端倪,解围道,“长空同我一道来的。”   “听说了,你是暖暖的表兄。”柏靳口中的暖暖两个字让赵暖诧异看他,柏靳也正好看她,“我同殿下说会儿话,你替我招呼娄长空。”   替他招呼,赵暖:“……哦。”   温印听出了些许端倪。   柏靳看向李裕,“殿下,这边请。”   李裕颔首,也朝温印道,“你先同赵暖一处,我晚些来。”   “好。”温印应声。   温印话音刚落,赵暖笑道,“走呀!”   柏靳余光看向她,他是让她招呼娄长空,她也真是招呼娄长空去了,一眼都没多看他。   等人都走远,赵暖才轻声道,“阿茵,你的是你!你没事就太好了,你不知道我听到你出事的时候哭了多久。柏靳告诉我太子来苍月了,我还想问问你的事,结果听说你来了,我激动得一晚上都没睡着!”   温印轻声,“我也是……”   赵暖这才笑了起来。   温印也道,“当时的情况有些乱,永安侯府又在京中,怕府中受牵连,所以正好将计就计。温印死了,但娄长空的身份可以再回来。”   赵暖看她,“那你是不是不打算做回温印了?”   温印微怔,其实她也没想好……   赵暖笑道,“你以前就想做娄长空,说不想做京中贵女,现在因祸得福,如愿以偿了。”   温印没有应声。   “外祖母怎么样了?”赵暖问起,“我早前听说她病了。”   “放心,外祖母的身子骨硬朗,上次,是李裕有事要去定州一趟,外祖母想的借口,外祖母她好好的,我让人告诉她,这一趟来长风见你,她不仅高兴,还让我给你送封信。”温印取出信给她。   外祖母的信?   赵暖接过,眼眶和鼻尖都忍不住红了,一面看着信,一面又哭又笑,前一刻还在哭,下一刻又笑起来,然后又哭,最后,整个人似是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般,僵住,阖上信,一脸震惊模样,稍许,又重新打开,继续看信。   许久没有看到赵暖这幅模样,温印忍不住笑。   最后,赵暖看完了,耳朵都红了。   “外祖母写什么了?”温印好奇,凑上前。   赵暖赶紧收起来,“没,没什么……”   “哦~”温印颔首,“你没事吧?”   “没事呀~”赵暖笑道,“倒是你,快同我说说,你和太子的事,之前柏靳说李裕跳崖了,娄家着火,你死了,眼下你们俩都好好的,是不是一起逃出来了?”   温印点头。   “哇~”赵暖凑近,“老实交代,太子是不是对你很好?刚刚同你说话的时候,他那眼神都不一样。”   好似忽然之间就回到了早前在京中和在定州的时候,温印看她,“你连他眼神都见过?”   “当然见过,快让我给你说说!你很少在宫宴露面,但我见过太子啊,每次入宫都能见到他,天家在主位,他在侧位,同朝臣说话问候的的时候都是太子气度,每次入宫的贵女都会悄悄议论他,也会趁机往跟前凑,各种各样往前凑,他一直很礼貌,颔首致意,但下次再见的时候,他根本连印象都没有……”   赵暖说完感叹,“哪里像刚才,明知道我同你一处,他也要交待一声,他晚些找你。那个眼神,温柔体贴。”   温印还会没应声,赵暖凑近,“阿茵,你老实说,他是不是我表姐夫了?”   温印看她,“他什么时候不是了?”   赵暖:“……”   ***   另一处,柏靳同李裕一道在暖亭中落座,双方的侍卫均匀分布在暖亭周围,并未有厚此薄彼。   “殿下有事来苍月寻我?”落座后,柏靳问起。   “是。”李裕开门见山,“不远千里,其心可见。”   李裕言罢看他。   柏靳也不由看了他一眼,李裕比他想象中沉稳不少,不似这个年纪当有的沉稳。   柏靳笑了笑,不置可否。   一面给他斟茶,一面绕开话题,“上次去长风,殿下还病着,未曾见面,殿下这次来苍月,不知我有什么能帮忙?”   李裕记忆中柏靳不是这样的开头,这样的开头不算有压迫感,早前的开头让他记忆犹新,因为记忆中见柏靳的时间线是在几年之后,他那时和李坦到了白日化的阶段,也到了孤注一掷的时候,但这次早了几年,而且在柏靳眼中,他还年少,所以柏靳没有上来就咄咄相逼,让他有压迫感。   但李裕是按早前准备的,他还在斟茶,李裕沉声道,“我想和殿下做笔交易。”   柏靳的手微微滞了滞,有些意外,但很快,嘴角又微微牵了牵。   李裕特意强调交易,交易是平等的,弦外之音,他不是来找他帮忙的。   柏靳不由多看了李裕一眼,倒是有些想起早前见南顺元帝的场景,莫非,眼前的是条小狐狸?   柏靳放下茶壶,温和道,“说来听听?”   柏靳端起茶盏,放在唇边前,又特意漫不经心说了声,“还是要提前同殿下说一声,苍月不干涉他国内.政,长风国中之事,爱莫能助。”   柏靳说完,轻抿了一口。   整个过程都很温和,也带着笑意,但偏偏带了说不出的压迫感。   柏靳以为李裕要深思熟虑,李裕却径直开口,“李坦的事我能应付。”   柏靳意外,但很快,柏靳敛起眸间意外,抬眸看他,“那殿下找我,想谈什么交易?”   李裕沉声,“东陵的事。”   柏靳目光微凌,轻声道,“长风的事还未落听,谈东陵的事,是不是太早了些?”   李裕笑道,“不早啊,同殿下谈,怎么能谈眼下的事?当然是谈以后的事。”   柏靳也不由笑起来,探究得看了他一眼。   不置可否,但没有回绝。   李裕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淡定,他知道柏靳眼下一定在猜测他,但方才他那句话,是早前时候,柏靳同他说的。   他这么说,柏靳一定意外,而且,有兴趣。   但在柏靳开口之前,都没有定数。   果真,柏靳缓缓放下茶盏,“殿下想谈什么?”   李裕心中松了口气,继续低声道,“苍月同南顺谈了什么,长风就同苍月谈什么。”   柏靳再次看向他,眼前的李裕,的的确确让他意外了。   如果说早前他只是觉得李裕不像这个年纪当有的沉稳冷静,那眼下的李裕,就是有些有些让他刮目相看了,尤其是最后这两句。   “有意思。”到眼下,柏靳才好似认真同他说话,“说来听听……”   作者有话说:   晚上见 第123章 博弈   温印同赵暖两人一道走了好些时候, 说了很多赵暖离开长风之后,长风国中的事情。虽然柏靳也会让人告诉赵暖长风国中的事,但旁人看到的, 和身在其中的温印看到的还是很大不同。   再有便是温印同李裕去定州的事,险些被贵平撞破, 中途遇到陆江月,惊心动魄事赵暖还会屏住呼吸, 尤其是听到陆平允几人,李裕和安润回来的时候, 赵暖捏了把汗, 她记得清风台的时候, 陆平允几人不怀好意的目光……   但好在温印最后平安。   她在长风,不知道期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只听闻李裕被逼跳崖自尽,温印死在娄家的大火里,她不知道外祖母该多伤心,但曲折过后终究是好的。尤其是,听到他们分开又重逢的时候, 赵暖能听得出温印言辞间的欣喜。   “我的事说完了。”温印也看她,“同我说说你的事,早前在京中的时候, 我在离院, 没顾得上你。”   赵暖看她,“我知道的,那时候京中变天, 永安侯府和国公府都自身难保, 你还在离院, 太子也在,只会更难。”   温印还是问出声,“阿暖,柏靳他……”   温印欲言又止。   她不知道怎么问合适,当时的清风台的情景,如果不是柏靳带走赵暖,陆平允那些……   但柏靳将人要走,她就是跟着柏靳。虽然昨日李裕说起柏靳的身边的暗卫听赵暖的话,说明柏靳待赵暖不差。但再好,这里也是苍月,举目无亲,她又是赵国公的孙女,赵家一门在长风遭逢罹难,柏靳这里,不会给她任何名份,赵暖跟着柏靳……   是以色.侍人。   旁人不知晓,但温印知晓,赵暖最喜欢的就是天马行空的书籍,希望看各处的游记,但柏靳是苍月东宫……   赵暖眨了眨眼睛看她,从她眼中看到难过。   赵暖想同她解释,但是好像有些难解释。   但不同她解释,可能温印眼中的难过只会增,不会减,赵暖轻叹,“阿茵,其实柏靳人很好。”   “很好?”温印温声。   赵暖支吾,“很好,就是……就是觉得他很好一个人,会尊重别人,虽然会口是心非,但从来不为难人,他知道很多东西,我看过好多天马行空的书,他都说得出来缘由,我觉得有很多话可以同他说,每一日也不无聊……阿茵,你别担心,也让外祖母别担心,柏靳对我很好。”   温印原本想说的话,都在听到最后一句时,噎回喉间。   温印听得住赵暖很喜欢柏靳,即便还在长风,未必会有比柏靳更好的人,但是,温印还是道,“他是苍月东宫,日后会是天子,他会有……”   外祖母早前问过她一样的话,她想问赵暖想清楚了吗?   赵暖却唏嘘,“外祖母之前叮嘱我,让我抱紧柏靳这根救命稻草,说长风有李坦在,在内乱平定之前,让我留在柏靳这里安全。”   外祖母?温印诧异,难道外祖母同她说的和同赵暖说的不一样?   温印轻声,“那之后呢,如果长风内乱平定呢?”   忽然温印会意,“外祖母是不是见过柏靳?”   早前外祖母就是见过李裕之后,才会同她说那些话,那外祖母当时去见赵暖,应当也见过柏靳……   赵暖颔首。   “然后呢?”温印看她。   赵暖凑近,轻声道,“就听外祖母的,投其所好,讨好柏靳……”   温印:“!!!”   想起早前的事,赵暖自己都觉得头疼,“然后发现,他好像没什么喜好,怎么投都不对,我什么办法都想尽了,甚至还想过他是不是喜欢男的,我还扮过男装……”   温印头大。   最后,温印恼火,“然后呢?”   赵暖眨了眨眼,支吾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有一日准备躺平了,他看到我一边哭一边在看书,他问了一声,你怎么喜欢看这种书?后来就慢慢好像开始同我说话了……”   温印唏嘘,“什么书?”   赵暖低声道,“就是你说的,那种乱七八糟的书。”   温印记不得她说过什么烂七八糟的书。   赵暖咬唇,“睡醒后,我权倾天下。”   温印眉头都拧巴了。   ***   另一处,李裕也在同柏靳继续。   “东陵早前只是长风东边的一处小地方,后来长风经年内斗,东陵渐渐鲸吞桑食,如今的东陵,有三分之二是从长风取走的,原本就是长风的一部分。”   柏靳淡声道,“嗯,但这同苍月有什么关系?”   李裕凑近,“东陵往东有三处入海口,早前有两处,后来从长风拿走了一处,所以,三处入海口都在东陵手中,但东陵重心却在西扩,入海口形同虚设,所以,眼下往东,真正用起来的入海口,就是滨城八成沿线以下,苍月的曲江,南顺的沱江,长风的滨江汇流一处的入海口这里。”   李裕提到入海口,柏靳明显顿了顿,“然后呢?”   李裕又道,“苍月和南顺早前从东陵取走了南部十八城,其中滨江八城给了南顺,这八座城池早前是东陵从南顺手中夺下来的,南顺承诺了苍月的船只可以在滨江八城优先往来,殿下想要往东出海,在做准备。”   柏靳笑了笑,“那我为什么不自己握着滨江八城要给南顺?”   李裕也笑,“因为南顺看重的是收回国土,殿下看重的是往来通畅,而且殿下很清楚,隔着一个长风,南顺,还有一个东陵,苍月要管这滨江八城,太好精力,不如放回南顺手中。如此,南顺元帝领了殿下的人情,殿下的目的实际也达到了,横贯东西的东,就是往东的入海口,我说的对吗?”   柏靳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继续说。”   李裕又道,“虽然经过朔城码头,可以走滨江八城的航道,但如果往东出海,要携带大批量的物资,通过滨江八城的航道补给很慢,也耗时耗力,但如果走陆路,可以往来通常,陆路的出海口在东陵,绕不开东陵,所以殿下始终要解决东陵的问题,但苍月和东陵之间,很大一部分都隔了长风,陆路是否通畅,哟看长风,所以殿下并不希望长风乱,就像不希望燕韩乱一样。”   柏靳放下茶盏,看他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探究,“我早前小看殿下了……”   李裕淡声,“现在也不迟。”   柏靳轻笑一声,继续道,“我要算笔账,虽然走朔城至滨江八城一路耗时耗力,但综合来看却未必。南顺偏安一隅,但胜在国中稳定,商路发达,阻力很小。但经滨城,走长风,东陵这条陆路,未必就不耗时耗力。”   “是吗?”李裕可也端起茶盏,“我听闻自从滨江八城回了南顺手中,东陵还在怂恿滨江八城生事,南顺派去的都督换了几岔。中间隔了一条曲江呢,没有长风牵制,滨江八城未必就能时时安稳,在这一点上,长风与苍月不冲突。”   李裕很清楚周遭局势,比李坦清楚得多。   柏靳眉头渐拢,心底澄澈,也没打断他。   李裕接着说道,“殿下这一趟看水利,不也是朝郡地理位置特殊吗?交东西,通南北,殿下在为日后做准备,殿下看得是日后的之事,也那应当看得到,如果东陵削弱了长风,殿下做的所有的事,都会面临加倍的阻力和风险,所以,让长风制衡东陵,对你我都有益,这个交易,是双赢。”   柏靳也凑近,“是,但我为什么要和你交易?长风眼下在李坦手中,我不急,我可以同你交易,也可以同李坦交易。”   李裕笑了,“殿下很清楚,李坦同东陵有瓜葛,只会是阻力,你知道李坦走不远……”   柏靳也笑,“我也可以不同长风交易。”   李裕平静,“那你之前就不会冒险来长风。”   柏靳噎住。   李裕笑道,“南顺,苍月,长风三国毗邻,位置敏感,滨江八城已经给了南顺了,殿下要么同东陵交易,让东陵牵制长风,但东陵只能牵制长风;殿下要么同长风交易,让长风同时牵制东陵和南顺,殿下选哪个?”   柏靳笑起来,“鞭辟入里,你想同我交易什么?”   李裕心中长舒一口气,脸上却镇定,“牵制东陵,在我同李坦了结此事之前,东陵在边界做不了什么。”   柏靳缓缓敛了笑意,“李裕,既然你能应付李坦,只是时间问题,应付东陵也只是时间问题,为什么来找我?”   李裕微怔,早前的话脱口而出,“我在想长风丢掉了多少年?还要丢掉多少年?再要用多少年追回?”   听到这里,柏靳这次没有应声,只是饮茶。   “你要多少时间?”柏靳沉声。   李裕攥紧掌心,“明年四月。”   柏靳看他,现在就是四月,从现在到明年四月只有一年,他眼下还在苍月,一年时间,他如果不是胸有成竹,不会来这一趟;但如果是,那李裕真的要让他刮目相看,以他的年纪,做到这步不容易,也极其稳妥。   柏靳笑道,“一年时间不算久,殿下想拿什么同我交易。”   李裕正要开口,柏靳又笑,“不急,慢慢想清楚,如果是明年四月,你我交易什么;如果是明年十月,甚至后年四月,你我又交易什么。”   李裕眉头微拢,之前的柏靳并没有提及这些……   这次,才是真正同他博弈。   柏靳再次端起茶盏,“欢迎来苍月。”   李裕从善如流。   ***   等李裕离开,柏靳又在暖亭中坐了些时候。   “殿下可有时间?”岑清来了暖亭前。   “有事?”柏靳看她。   “这次巡查的纪要,提前给殿下看看,缺失之处待补。”岑清抵上卷轴。   今日才结束,到眼下不到个半时辰。   柏靳看她,“这么快?”   “每日都在做,今日就快,殿下不是还着急回京吗?这些琐事就先做了。”岑清应声。   柏靳轻嗯一声,一面看,一面道,“我方才见了李裕,你真应当见见的,有些意思,有小聪明,也试探我。有些见解有趣,也有一知半解的,他能来这里,我都刮目相看。今日说这番话,倒觉得他年纪小,却李坦拎得清。”   岑清问道,“你要帮他?”   柏靳抬眸看她,“我是好奇,他明年四月真能拖李坦下水吗?如果是,那对东边来说是好事,只是日后要多放心思在他这里,多了只狐狸。”   ***   屋中,李裕同洛铭跃和江之礼一处,“我同柏靳说明年四月,但其实我预计的是正月,预留了三个月时间。”   李裕看向地图,“如果没有东陵骚.扰,我们不必分神照顾边关,这半年也不用腹背受敌。”   那他这趟的目的就已经达到。   等这趟回长风,差不多就要同李坦正面交锋了。   李裕攥紧掌,终于要等到这一日了。   作者有话说:   中间部分看不懂的话,大概就是各取所需啦   回去就要慢慢进入尾声啦   ——————————   明天啦 第124章 断袖   “赵姑娘, 岑大人来了。”赵暖还在苑中同温印说话,苑外值守的内侍官上前,通传一声。   “请她进来。”赵暖的语气中, 明显都是同岑清交好。   内侍官应声。   温印有些印象,早前见到柏靳的时候, 柏靳就同身边的女官一处,关系很融洽。   苍月一直有女官的传统, 温印依稀记得早前的朝郡郡守也是女官,很得柏靳信赖, 但那是早两年的事。   赵暖的性子粘人, 这一路从京中到朝郡路途不近, 柏靳忙的时候多,赵暖应当是同岑清作伴,所以关系亲近也是情理中。   内侍官果真领了早前的女官入内。   赵暖起身,“阿清!”   语气中果真都是亲厚在。   温印也跟着起身。   这里是苍月,对方是女官,如果途中没听错是国子监祭酒兼工部侍郎,是朝中要职了, 温印应当起身。对方的目光也朝她看来,两人颔首致意。   岑清目光很快看向赵暖,“我来接岑小清。”   赵暖问道, “你今日忙完了?”   就是因为忙, 所以岑清的猫都是寄养在她这里的。其实原本也不用带来,但岑清怕它饿死了,正好有大饼可以作伴。   岑清笑道, “暂时, 所以来接我们家留守儿童。”   赵暖笑开, “等等,应当同大饼一道玩去了,我去找找。”   “好。”岑清莞尔。   “长空,你等我一下。”赵暖同温印招呼一声,就去了后苑中,温印和岑清都能听到赵暖的声音,“柏大饼!岑小清!”   岑清和温印都忍不住笑了笑,待得赵暖的声音走远,岑清先开口,“娄长空?”   温印拱手,“娄长空见过岑大人。”   “娄长空,我知道你。”   温印也抬眸看她,眸间略微错愕,但不突兀,还是彬彬有礼。   岑清也走近,大方道,“前年的时候,我在朝郡找郡守,当时朝郡灾后重建,物资紧张,缺一批药材,你当时在苍月做生意,正好有,便让人将药材送了来,价格都没谈好,留下就走了,说日后再说,所以我印象深刻。”   “这么巧,真的是岑大人?我方才也在想,早前朝郡的郡守姓岑,也是女官,不知道是不是岑大人,结果真的是。”温印也觉巧合。   岑清笑道,“当时没见上有些遗憾,眼下倒是弥补了。”   温印也道,“当时家中正好有要事催着回去,所以着急从苍月离开,走得急了些,不知那批药材是否解了燃眉之急?”   岑清颔首,“解了燃眉之急。”   “那就好。”温印说完,正好赵暖从后苑出来,怀中抱着岑小清,远远就朝岑清道,“你们家岑小清厉害了,自己抓了一只老鼠!”   听到老鼠两个字,岑清和温印都不觉抖了抖,不由退后。   而后,又不由看向对方。   岑清眸间掠过一丝清明,然后很快敛起。   温印也不知对方想到了什么。   但很快,岑清又恢复如常,“出息了!”   赵暖打哈哈,“逗你的,岑小清才抓不了老鼠,它见了老鼠它第一个躲开,是柏大饼抓的!”   柏,柏大饼……   这个名字听得温□□头骇然。   岑清从赵暖怀中接过岑小清,“你们慢聊,我先回去了。”   “好。”赵暖笑了笑。   温印也朝她拱手,岑清颔首致意,而后抱了岑小清转身,“走了岑小清。”   赵暖笑着看向岑清的背影,等岑清抱了岑小清离开,赵暖轻声道,“你们刚才说什么了?”   赵暖是见他们两人在交谈。   温印笑道,“说了些早前的事,真的好巧合,你记得我两年前来苍月走商吗,正好途径朝郡,朝郡缺笔救命药材,我那时正好有,就给了郡守,没想到那时郡守正好是岑清,只是因为离开得急,没同她见上面,今日倒是肩上了。”   “啊?”赵暖眸间意外,然后掰着指头数了数,“那真的是巧合了,再早些你们都遇不到。”   温印不解看她,赵暖没再多提。   “我们继续说话,再同我说说外祖母的事,我想她了。”赵暖温声。   “好。”温印重新同她一处落座。   ***   等温印折回的时候,李裕已经在屋中了。   案几前的灯盏亮着,李裕在伏案写着东西,见了她折回,李裕抬头看她,“回来了?”   “嗯。”温印轻声,“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裕拎起袖子,落笔,“才不久,见过赵暖了?”   温印点头,眸间还都是笑意,“嗯,说了一整日的话,眼看着黄昏快过了,眼下的身份不好久待,就先回来了,你那边顺利吗?谈得怎么样?”   温印知晓他这趟来苍月的目的就是同柏靳谈东陵的事。   她早前问他,他说有把握,也像没把握,温印知道他其实心中紧张。   柏靳不像旁人。   在这样的人面前,谁都容易露怯。   李裕还不到加冠,柏靳气势面前,能不带着走就已经很好了。   温印问完,紧张看他,她其实比他还紧张,尤其是,知晓他从离院起就多不容易……   看着温印凝眸看向自己,紧张都写在眼睛里,李裕沉声道,“不太顺利。”   温印眸间果然一沉,但很快,又伸手抚上他脸颊,温声道,“不顺利才是正常的,商家做生意,光谈价都要几轮,第一轮都是糊的。况且对方是柏靳,你要是第一轮就谈得顺利,那你可不得了了……”   温印是想宽慰他。   他继续道,“有道理,明日再看看。”   温印吻上他额间,“小奶狗,没事的。”   李裕心中微动,伸手抱她坐在腰间,温印诧异看他,这才见他眼中笑意,“哦,逗你的,我可不得了了……”   温印微怔,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好气好笑,“李裕!”   李裕仰首看她,“阿茵,今日顺利,今晚还要花时间整理下细致处,稍后江之礼和洛铭跃会来,今晚商量好,明日见柏靳就会有大概了。”   “真的?”温印惊喜。   李裕鼻尖抵上她鼻尖,“今晚都要在这上,没时间同你一处了,明日陪你。”   她揽上他后颈,俯身吻上他嘴角。   李裕揽紧她,两人亲吻稍许,温印才松开他,轻声道,“你忙着,我去看看丁卯那边。”   “好。”李裕笑了笑,也松开她。   起身时,李裕又握住她的手,她转身看他,“怎么了?”   李裕轻声道,“再亲我下再走。”   温印好气好笑,俯身吻上他额头时,他又抱紧她,轻声道,“阿茵,你在真好。”   温印恼火,“魔怔了是不是?”   他笑而不答。   李裕目送她出了屋中,开始重新低头落笔,就今晚一整晚的时间,怕是要通宵达旦。   温印推门出屋的时候,正好见江之礼和洛铭跃来了苑中。   两人朝他拱手。   温印笑了笑,“李裕在等你们二人了,进去吧。”   两人应好。   临到苑门口,温印驻足转身,刚好见洛铭跃和江之礼推门入屋,李裕还在伏案,模样专注而认真,让人无法移目。洛铭跃和江之礼入内,他才抬头,很快,又从方才专注认真的模样切换到了同两人交谈的模样。   温印低眉笑了笑,然后转身。   “我今日同柏靳照面过了,剩下的是细谈。”李裕一面同洛铭跃和江之礼说着话,余光一面瞥见温印的身影出了苑中,他知晓她方才在看他。   李裕心头微暖,而后又敛了思绪,重新回到正事上,“时间紧,今晚恐怕都在要在这里……”   ***   温印踱步到了临苑。   丁卯在这处苑落中,同彭鼎,福旺和顺子在一处,丁卯懂事,知晓李裕和她今日都有事情在忙碌,所以一直听话呆在苑中,和彭鼎几人一起。   温印去的时候,福旺才带着丁卯洗完澡。   顺子瘦得跟根竹竿儿似的,但人很机灵;福旺溜圆溜圆的,但人很憨厚,两人凑在一处,原本就很有喜感,所以顺子和福旺在一起照顾丁卯的时候,丁卯也不觉得无趣。再加上还有肖媛在照看,肖媛细致温和,所以今日一整日丁卯都过的很好。   “长空叔……”丁卯洗完澡出来,才开口唤了三个字,见温印挑眉看他,丁卯改了称呼,“爹。”   这处是苍月,小心驶得万年船,早前肖姨告诉过他,他都记住了。   等穿好衣裳,温印同丁卯一道去了床榻。   用过晚饭,又蹦跶了一会儿,眼下沐浴完正好该睡了。   丁卯躺下,温印给他牵被子,睡前,温印同他说话,“今日做什么了?”   丁卯喜欢睡前和温印说话,也笑着朝她道,“我和肖姨一起玩了数独。”   “数独?”温印意外,眼中也都是笑意,“数独好玩吗?”   “嗯~”丁卯点头,“可好玩了!很有意思,我和肖姨玩了很久,我明日还要玩。”   温印颔首,“那让肖姨明日继续陪你玩。”   丁卯眨了眨眼看她,“长空叔叔……”   躺在床榻上困了,便又唤了回来,温印没戳穿,温声问道,“怎么了?”   丁卯想了想,还是问出来,“我们要在这里呆很久吗?”   因为在这里,福旺和顺子都告诉他,不要出苑子,他也终日都见不到三叔和长空叔叔。   温印伸手抚了抚他额头,轻声道,“等三叔把这里的事情忙完,我们就回长风去好不好?”   丁卯又眨了眨眼睛看她,“长空叔叔,我没有家了,我去哪里?”   温印微楞,没想到丁卯会问这句。   丁卯看着她,眼眶又红了,方才的高兴劲儿不知去了哪里,温印知晓他心底没有安全感,空荡荡的,怕她和李裕也不在。   温印继续抚着他额头,温和道,“谁说没有家了,我带你去见曾祖母。”   “曾祖母?”丁卯好奇。   “嗯。曾祖母。”温印温柔。   “是很老很老的曾祖母吗?我见过吗?她在家里等我吗?”丁卯忽然激动了,径直从被窝里坐起,一连串问题问向温印。   温印颔首,“嗯,她在家中等你,你没见过她,曾祖母很精神,也很慈祥,最喜欢小孩子。”   “哇~”丁卯仿佛开始憧憬了,“那曾祖母有白头发吗?她会和我一起玩吗?”   “有白头发,也会和你一起玩,但有时也会很严厉。”温印抱他重新躺下,丁卯笑嘻嘻道,“她对你也严厉吗?”   “是,对我也眼里,但是我很感激她。”温印认真道,“她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也教了我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让我一生受益。”   “哇~”丁卯更好奇了些,“那曾祖母喜欢什么?”   丁卯的小脑袋里已经开始想象曾祖母的模样,还有喜好了。   丁卯正说着话,温印看着他,忽然觉得脚踝处痒痒的,低头一看,是下下在蹭她。   她今日把下下放在丁卯这处,让福旺和顺子两人顺道一起照看着,下下刚才应当就在苑中玩,见了她入内跟来的,只是她光顾着同丁卯说话去了,没留意下下这处。   眼下,下下蹭完她,她温声道,“上来吧。”   下下能听懂这些话,四条腿一蹬,就跳到了温印怀中。   丁卯看这它笑,“下下~”   下下礼貌回答了一声,“喵”   温印笑着刮了刮他丁卯鼻子,温和道,“好了,曾祖母喜欢聪明,听话,做事认真的孩子,所以,你要赶紧听话睡觉。”   丁卯赶紧道,“丁卯最聪明,也最听话了,现在就认真睡觉。”   温印忍不住笑,“嗯,等明日起来,我同你三叔忙完,就能尽快回长风带你见曾祖母了……”   温印话音刚落,丁卯赶紧闭眼。   因为闭得认真,眉头都是皱起的。   温印不由笑了笑,抱着下下,也由着丁卯。看着他一会儿偷偷睁开这只眼,一会儿偷偷睁开那只眼,最后自己还会“咯咯咯咯”得偷笑。   孩子总这样,入睡前难,但兴奋劲儿一过其实也就差不多了。   温印看着丁卯同下下闹了阵子,又过了些时候,温印觉得他差不多该睡了,才又提醒一声,“小豆芽,到睡觉时间了,早睡才能长高~”   丁卯伸手抱住被子,“小豆芽知道了~”   温印展颐。   ……   等丁卯睡着,温印才起身离开。   福旺在屋外,温印叮嘱了两声,福旺应好,温印才抱了下下往苑中回。   李裕今晚同江之礼,洛铭跃有事情商议,恐怕要将近一整晚时间,温印准备回主屋一侧的暖阁里歇下,但刚行至苑门口,下下两腿一蹬,也不知道是不是白日里没玩够,就往苑外跑去。   侍卫当即去撵,温印也跟上。   这里有柏靳在,惊扰了始终不妥。   但刚追出去不远就见下下停下,是同另一只小猫在一处玩,侍卫转头看向温印,温印才见那只小猫是岑小清。   温印上前,拱手道,“岑大人。”   岑清转眸看她,“你的猫?”   温印颔首,“嗯。”   “我看它们一处玩挺好的,让它们玩会儿再回去吧?”岑清看下下同岑小清在相互追着尾巴玩,不亦乐乎。   温印点头应好,温印身侧的侍卫也退下。   下下和岑小清差不多大,但岑小清是奶牛色的小猫,下下是只白色的小猫,两只凑在一处的时候,让人赏心悦目。   岑清和温印都站着看了一会儿,岑清看向温印,“娄长空,有时间吗,聊一聊?”   温印看向她,目光微讶,“好。”   下下和岑小清就在苑中追逐打闹着玩,温印同岑清绕着苑中踱步。入夜了,苑中各处都上了灯,昏黄的灯火投在地上,映出长长的影子。   岑清的声音在耳侧,“上次就想见你的,但走得太急了。”   温印温声道,“出门在外,行程不定,尤其是跑商,家中要有消息,就是急事,刻不容缓。”   “经商不是件容易事,长风和临近诸国之间来回跑,很辛苦。”岑清看着她笑了笑,没有戳穿。   温印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岑清看出些什么。   温印思绪间,岑清继续道,“今日有机会,正好多聊两句,日后未必再有机会能再见面。”   温印会意,“请岑大人赐教,长空洗耳恭听。”   岑清笑了笑,“娄家的生意在长风做得很大,近来也同苍月,南顺,东陵多有贸易往来,不知娄家的生意涉猎在何处?”   温印如实应道,“都有一些,粮食,布匹,瓷器,药材,茶叶,各地都有侧重,但都不同,大大抵都是事这些。”   岑清看了看她,继续笑道,“其实,我早前在户部呆过一段时日,当时看国中往来生意大致分两类,第一类,是只交换,不产生新的东西这类生意;第二类,是不只有交换,还有生产和制作在其中,在娄家的生意里,哪类生意占比多?”   温印微怔,没想到岑清同她说起会是这个……   温印想了想,如实道,“都有,粮食买卖是前者,瓷器生意有自己的瓷窑,药材也算第一类,布匹生意有自己染坊的,也有交易来的,确实都有混在一处,没细看过。”   岑清继续道,“没细看过也不奇怪,商家要逐利,当然是看利润,有时候第一类单纯的买卖交换挣得并不比第二类少,商人的嗅觉都灵敏,久而久之,资源总会倾向更挣钱的这一处。商人也要上缴赋税,国家会提供对应的庇护,一个安稳跑商的环境,稳定买卖的双方,这对生意往来普遍是有利的。但有一种情况例外。”   温印看她,“哪种情况?”   岑清轻声道,“娄老板清楚北舆是怎么灭亡的?”   温印摇头,北舆灭亡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北舆灭亡后被吞并到了燕韩,但温印不知道岑清为什么要提起这个。   岑清继续道,“如今说燕韩的地位重要,交通发达,因为包含了早前的北舆,北舆那时候的商贸很发达,国土很小,但交通往来便利,只要把东边的货物卖到西边,西边的货物卖到东边,北舆的商人就能挣出几倍的利润。北舆朝廷也自然喜闻乐见,因为赋税高,一样欣欣向荣。再后来,北舆的商人积累了很多财富,就慢慢不受控。商人想要更多利润,很多事情都能铤而走险,譬如挑起事端,发国中甚至各处的国.难财,凌驾于政.权之上。后来北舆朝中有人要改革,触及了利益,国中动荡不安,商人干脆带了财富离开,北舆这样一个依靠生意买卖的国家,很快分崩离析,这些商人去了燕韩,长风,南顺,苍月,财富在手中,可以继续做买卖,但再也没有北舆……”   岑清看向温印,“方才问娄老板,娄家的生意是第一类多,还是第二类多。当初的北舆的商人就是靠第一类生意积累了大量财富,但本身这些财富都是靠交易得来的,无论转多少次手,财富增加多少,但生产出来的东西还都是这些;但第二类生意,就是踏踏实实的生产和制作,生产和制作出来多少,东西就有多少,是实实在在看得见的。北舆之后,临近诸国里有吸取的北舆教训,重农抑商,但本质,不是抑商,而是将财富限制在何处,人限制在何处。娄家的生意想要长久,就同长风想要长治久安一样。”   温印看向岑清,“岑大人真的只是国子监祭酒,和工部侍郎?”   岑清笑了笑,继续道,“做什么都一样,娄老板早前帮朝郡解过燃眉之急,今日随意聊一聊,但愿有帮助。”   温印叹道,“听大人一袭话,茅塞顿开。”   正好岑小清跑来岑清脚下,岑清俯身抱起它,“不玩了?那回去了。”   岑清朝温印道别,“娄长空,日后有机会再见。”   温印还在想她刚才的话,忽然听到岑清的声音,温印朝她拱手作别。   看着岑清背影,温印停留在原处,脑海中都是她最后那句—— 娄家的生意想要长久,就同长风想要长治久安一样。   岑清是特意同她说这番话的,她早前很多没想明白的事情,日后的生意应当怎么做,眼下也仿佛醍醐灌顶。   ……   岑清刚走出几步,就见柏靳,“殿下。”   柏靳看了看她来处,还有娄长空在,她方才是同娄长空在一处,柏靳轻叹,“这个娄长空魅力有那么大?”   各个都喜欢同他在一处。   这股醋意还真是罕见,岑清凑近醋源体,“可大了!而且我猜,她对长风东宫的魅力应该也大。”   柏靳莫名看她,岑清说完握住猫爪子朝他挥手,“殿下明日见。”   柏靳好气好笑。   岑清悄声朝岑小清道,“看看,柏靳也有脑子迷糊的时候。”   等回了苑中,柏靳果真没见到赵暖,尽管心中有准备,但还是问了声,“赵暖今日没来吗?”   内侍官应道,“殿下,赵姑娘今日没来过。”   柏靳眼中微滞,很快又敛了过去,没说旁人,稍许,又唤了内侍官到跟前,“让榆钱来这里。”   “是。”内侍官照做。   晚些时候,榆钱来了苑中,“殿下,您唤我?”   柏靳一面低头看着手中折子,一面开口,仿佛漫不经心,随意问起,“同李裕一道来的娄长空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是榆钱接的人,总归清楚。   “啊?”榆钱活久见,殿下竟然关心这些,而且语气奇奇怪怪的。   柏靳看他,“问你有没有?”   榆钱竟然听出了几分醋意在里面,“呵呵,有。”   榆钱想到了什么。   柏靳看他,清冷道,“说呀。”   榆钱结结巴巴道,“他和长风太子两个人奇奇怪怪的,就是,那种……”   榆钱脸都涨红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提起才好。   最后在柏靳的注视下,榆钱终于憋出来了,“我看见娄长空和李裕两个人抱在一起,李裕亲了娄长空,他们两个,他们两个是断袖!”   作者有话说:   榆钱:可算憋死我了!   ————————————————   还有一更晚上见 第125章 安心   柏靳看他:“……”   榆钱会错了意, 以为他没听清,再次凑近了些,这次一面伸手挡住一侧脸, 一面提高了声音,“断袖!”   柏靳恼火看他, 眼中都是一言难尽。   但榆钱分明还没看懂脸色,更凑近了些, “断袖就是……”   柏靳无可奈何,淡声道, “再胡说, 你就出去。”   柏靳重新低头, 开始看手中的折子。   榆钱一脸苦大仇深,“我真没胡说,殿下,他俩就是!他俩一直这样,呆同一个马车,夜里也在一个屋中。”   柏靳皱眉看他,“以后你别同我一个马车, 也别在外阁间守着。”   榆钱:“……”   柏靳无语。   榆钱无计可施,只得凑近,煞有其事得认真解释道, “不是, 殿下,我是听说听说李裕的夫人一直陪着他,在他最难的一段时候, 一直都在, 但临到他逃出李坦视线的最后关头, 他夫人没逃出来,被烧死在大火中。我听说有些人受了这种刺激,一时接受不了,就发生了变化……娄长空是他夫人的表兄,兴许两人生得挂像,估计就这么……”   柏靳没说话,没看他,甚至,像刚才都没听的模样。   榆钱无计,“我说真的,殿下。”   “出去。”柏靳一面看着折子,口中轻描淡写,连多余的语气都没有。   “殿下……”榆钱挠头,他说的都是真的呀,他还不信。   柏靳轻声道,“我让你一路跟着李裕,盯着些,你就胡乱告诉我一通这些乱七八糟的?”   榆钱:“……”   榆钱愣住,心想不是你自己问有什么特别之处的吗?   我也答你了呀,怎么就变成了胡扯一通乱七八糟……   榆钱心中嘀咕着,再抬头时,正好与柏靳四目相对,对方的目光好似一眼就将他看穿。   榆钱心中一咯噔,赶紧恢复了正常,语气也恢复了正常,“这一路没什么特别的,李裕到苍月之后也没同旁人接触,从到朔城起,就一直只同娄长空,还有身边的两个谋臣一起,别的人一个都没见,也没去特别的地方。他身边的侍卫应当都不是早前东宫的侍卫,明显偏向驻军一些,怕是从驻军中精挑细选出来做护卫的人。最后剩下的,都是商户,也就是娄长空随行的人。这一趟李裕从长风到苍月,都是跟在娄长空的队伍中掩人耳目,也是娄长空拿的通关文牒,并未惊动旁人。所以,娄长空这一趟来苍月,都是因为李裕的缘故。”   柏靳看着榆钱,没有打断。   眼下的榆钱才有几分像暗卫的模样,也继续道,“而李裕到苍月之后,身边的智囊也只有那两个谋臣,他今日同殿下照面后,就同身边的两个谋臣商议去了,确实没有再寻旁人。”   柏靳问道,“娄长空呢?他在苍月做什么了?”   这次问起,就明显不带那么明显的醋意,是正常问起,榆钱也如实道,“因为这趟来苍月,娄长空是打着做生意的名号,所以来朝郡的这一路,娄长空倒是见过好几个苍月国中的商人,也确实都在谈生意。我让人查过同他接触的商人,的确苍月国中的商户,不是假扮的,所以,娄长空为人很小心,也都做得细致,让人查不出端倪。”   “哦。”榆钱补充道,“他还有儿子,这一路都跟着。”   柏靳看他,“你不说他短袖吗?”   榆钱:“……”   他怎么没想到。   “出去吧。”柏靳当问的都问完了,榆钱当说的也说了,躬身拱手行礼后退出了屋中,从屋外将门带上。   柏靳的目光凝在折子上一处出神。   想起李裕说的,最迟明年四月就会结束长风内乱,兴许,真的不是空穴来风……   他身边的侍卫是驻军,说明他手中有驻军,李裕手中握了兵权,所以有底气和李坦争。   而李裕失踪的这一年,一直都没有露面。   即便是李恒打着他的旗号,招兵买马,收买人心,他都能沉得住气,让李恒冲到前面同李坦斗,而他自己在这一年多的时间内,应当暗中走动和联络过,也部署了不少人。   李裕能在这种时候抽空来苍月见他,是胸有成竹……   而且,娄长空是商人,榆钱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谈,娄长空能给李裕出入关做庇护,甚至跟着跑一趟,这种背靠背的信任根深蒂固,所以,李裕有娄家做支持。一旦开战,娄家会尽全力保障物资和供给。   这么看,李裕是真的做足了准备,也真的可能在明年四月前结束长风这场内乱。   柏靳轻笑一声。   呵,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如果李裕真的能在长风立起来,牵制住东陵,那至少未来的十余二十年,甚至几十年,长风以东都是太平的,包括滨江八城。   是好事才是……   柏靳放下折子,他倒是有些期待了。   一个能站得稳脚跟的李裕……   ***   温印在东暖阁里睡得正沉,觉得身侧有人凑近。   “是我。”李裕轻声,温印这才安心,继续阖眸。其实周围不仅有苍月的暗卫,还有李裕身边的侍卫在,夜里也很安稳。   她是睡迷糊了。   “我趴会儿。”李裕说完,俯身吻了吻她额头,而后宽衣脱鞋。   感觉到李裕也上了床榻,温印往内,留了位置给他。   李裕也习惯性得从身后伸手抱着她入睡,只是换了个方向而已。   “阿茵。”李裕轻声。   “嗯?”温印太困,但能听到。   李裕低微道,“等回了长风,我们两人可能要分开了……”   今日不仅同江之礼、洛铭跃两人一处,不仅商议了明日同柏靳谈论的详情,也商议了后续的事。   他埋首在她颈后,鼻尖都是她发间的馨香,“你别同我一处,战事有危险,你在后面替我张罗旁的事。”   听到这句,温印渐渐有些清醒了,也慢慢睁眼。   其实他不说,她也知晓她不可能和他一处,一旦同李坦宣战,她不可能同他一道去,她是娄长空的时候,才能做更多的事,至少让他少些后顾之忧。   一旦双方兵戎相见,不是闪击,拼的就是后勤和补给。   她能替他做得事情很多,哪一件,都比呆在他身边强。   所以温印越发清醒,但李裕熬了将近通宵,眼下躺在床榻上,意识渐渐模糊了,“阿茵,这趟回去,可能不能陪你回定州了……”   她知道这一趟时间紧迫,他不想长风内乱持续太久,回了长风之后,诸事都要计算着时间来,不容出错。   温印伸手抚上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背上,“我知道了,我会带丁卯回定州,安顿好丁卯的,放心吧。”   温印轻声,“我在。”   李裕靠她更近些,也抱她更紧些,“阿茵,你要一直在。”   温印:“……”   温印低声,“你是不是睡迷糊了?”   李裕没有应她,应当是睡了,温□□中轻叹,但下一刻,他抱着她,低声重复着,“阿茵,我好想你。”   温印知晓他要么是梦魇了,要么就是睡迷糊了。   天都快亮了,温印没吵醒他,让他多趴会儿……   温印是清醒的,温□□中也在想一件事,等这一趟回长风,好像真的时间很紧,也有很多事要做。   李恒当时借着李裕的事,拉拢了不少人,但都被李坦压了下去。   李坦不容易对付,也不会这么简单,还有很多路要做……   温印蛾眉微蹙。   ……   温印不知道再睡着是什么时候,但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她身侧没有李裕的身影,应当去见柏靳了。   温印撑手起身,简单更衣洗漱。   赵暖稍后同她约了见面,她用过早饭差不多就去。   等李裕和柏靳见完面,他们很快就会动身启程回长风,再见赵暖不知要什么时候,她也想同多赵暖在一处多呆些时候,多说会儿话也好。   温印用完早饭,肖媛来了屋中,“东家。”   温印以为是丁卯的事。   丁卯昨日同她说,同肖媛玩了许久的数独,正在兴头上,今日还要继续,眼下肖媛来,温印笑眸看她,“是连你都考到了吗?”   肖媛诧异,“嗯?”   温印见她这幅模样,知晓想错了,遂改口,“没事,怎么了?”   肖媛应道,“东家,今晨收到安心差人送来的信,苍月国中的几处生意她都看过了,隔几日正好到朔城,听说东家来了苍月,她在朔城等东家一道回长风,路上同东家说下苍月国中几处生意的事。”   安心是安润的妹妹。   安润一直跟着她,保护她安全,安心则是跟她一起看生意上的事。   之前的苍月国中的生意就是安心在看,后来安润出事,安心就来了苍月,一直到眼下。   温印也许就没见她了……   “好”温印轻声。   作者有话说:   看到这里就是补完了,明天见 第126章 老实了   晚些时候, 赵暖来了苑中。   京中有事,岑清今晨就带了岑小清启程回京,柏大饼没有猫一起玩了, 闲得黏着赵暖不放,最后赵暖带了柏大饼一起来。   赵暖同温印一道说话, 柏大饼同新朋友下下在一处玩耍,不亦乐乎。   “阿茵, 这次回长风你要多小心。”赵暖也知晓这趟李裕和温印回长风,李裕就会同李坦正面冲突上。   李坦当初能逼宫, 将天家软禁在宫中, 东边遇到灾害举旗造反, 还有李恒讨伐……这些事,李坦都能应付,从宫中出事起到眼下,李坦把控朝政,清算了天家和李裕的势力,也扶植了不少自己人,眼下李坦手中的权利比起两年前只会更稳固。而国中早前还摇摆不定的世家中, 有越来越多的人也渐渐站到了李坦这处,承认了李坦。   这是现实……   即便赵暖对国中的情况清楚得不多,但这些逻辑是能想得明白的。   温印能同李裕一道来, 那李裕的事, 温印一定会管,那回了长风之后,也一定会为李裕的事情奔走, 即便她不是温印, 是娄长空, 那同李坦冲突的也是娄长空。一旦撕破这层薄纱,娄家很难再抽身。   她只能小心。   “我知道的,放心吧,我心中有数。”温印宽慰。   赵暖微微牵出一丝笑容,她不在长风,即便能有消息传来苍月,也是滞后的。这一次两人见面过后,还不知以后要什么时候再见……   赵暖轻声道,“其实,我还担心父兄。”   因为赵国公的死,赵家一门流放,赵暖的父亲和兄长都到了宁恕……   流放之地偏苑,途中更是遥远,流放的人大都会死在流放途中,到不了流放之地,也不会真的有衙役能耐着性子将人安稳送到宁恕。   温印悄声私语,“我拆了稳妥的人跟着,路上使了银子,沿路也找官吏,眼下,人都已经安稳到宁恕了,你放心。”   赵暖双目微红,声音里轻轻打着颤,“阿茵……”   “赵国公一死,东边又是灾荒,又流民造反,而后在是李恒讨逆,李坦自己都应接不暇,没那么心思放在赵家这处,所以这一路有惊险,但最终都平安,可还是旁支和年幼,身子差的子弟,路上没熬住,眼下时局如此,做不了旁的,但等时局稳定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赵暖一面颔首,一面轻嗯,“阿茵,谢谢你,我知道这些事情听起来容易,其实不容易……”   温印又道,“能做的都做了,但不一定周全,你父兄这里算是性命无虞,眼下看来,更多得也预估不到,但总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嗯。”赵暖颔首。   温印看她,“你也照顾好自己……”   即便柏靳对她再好,这里也不是长风。无论多顺风顺水,也总有委屈的时候,也只能委曲求全。赵暖的性子又软,肯定时常哭,也只能自己躲被子里哭。   温印轻叹一声,尽量不去想。   反倒是赵暖眸间还挂着氤氲,也笑着安慰她,“把心揣回肚子里,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温印忍俊。   赵暖也转头看向一侧,认真道,“柏大饼,不要欺负下下,你不害羞吗!”   大饼果真缩了回来。   下下反扑。   柏大饼恼了,但下下反扑也是舔它。   柏大饼想了想,还是躺平吧。   温印看着赵暖托腮笑着的模样,忽然想,她不在长风,其实也好……   ***   另一处苑落中,柏靳与李裕一道。   虽然柏靳不怎么相信榆钱昨晚的鬼话,但潜移默化里,他看李裕的时候,还是多多少少有了些说不清的别扭在其中。也说不好是什么,就是有些不自在,也不怎么想看他,但也不想让李裕觉察。   于是李裕说话的时候,他端着茶盏听,也听得认真,但放下茶盏时,大都看了李裕一眼,目光又落在别处。   最后,李裕问道,“殿下觉得如何?”   他也轻嗯一声。   李裕是隐约觉得柏靳今日的态度有些不一样,但他也说不好,兴许,昨日谈得投机之后,今日是特意换了态度试探他的?   李裕早前没有遇到过,所以即便察觉柏靳不同,也没有轻易显露。   柏靳也收起思绪,将榆钱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抛到脑后,抬眸看他,沉声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露面?”   李裕昨晚才同江之礼和洛抿月商议过此事,也如实道,“眼下是四月初,等回到长风差不多是四月中下旬,五月,预计五月我会公开露面。”   “好。”柏靳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移目,“我会在四月中下旬向东陵施压,基于滨江八城,也基于东边形势,但与你同李坦之间的事无关,与长风的内.政无关,这一条,是今日要谈妥的,苍月不会站在你这处,你我之间只有君子协定,没有一纸盟书。”   李裕心中清楚,柏靳要在他与李坦公开对峙之前,施压东陵,是要同长风撇开关系,也不会让人留有口舌,更不会让他有一丝机会透露柏靳的对他和对李坦的态度。   柏靳很厉害,也清楚界限在何处。   李裕郑重道,“好,你我之间的君子协定,就是一纸盟书。”   亭中无酒,两人将茶盏倒于身侧。   事后,柏靳才道,“静候佳音。”   李裕笑道,“借殿下吉言。”   柏靳也嘴角勾了勾。   “既然如此,也不在苍月久留了。”李裕请辞。   “什么时候走?”柏靳问起。   “今日。”   柏靳笑了笑,李裕的目的性很强,而且很清楚他自己要做什么,规避什么风险,能承担什么损失,清楚自己能拿出什么,也清楚自己想要的,不拖泥带水,也深思熟虑过。这样的魄力,在这样的年纪实在太少见了。   柏靳展眉,“叫上娄长空,用顿便饭,算是送行。”   李裕些许意外,很快反应过来,“好。”   两人在暖亭中谈事情,旁的暗卫和侍卫都在外围,近侧只有榆钱和彭鼎在。   柏靳吩咐朝榆钱吩咐声,“让人准备,我替殿下践行。”   “是!”榆钱应声。   柏靳又道,“叫上赵暖和娄长空,就在暖亭这里。”   榆钱:“……”   榆钱呆住,又是赵姑娘,又是娄长空,还有李裕,这顿饭怎么想怎么诡异,榆钱还是硬着头皮应是。   榆钱转身,身后传来李裕的声音,“多谢殿下。”   柏靳也道,“家宴。”   李裕微顿,很快,嘴角一抹笑意。   榆钱则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这种时候怎么不是榆木在这里!要他在这里!   榆钱头疼!   ***   温印怎么都觉得这顿饭……用得有些奇奇怪怪的,当她也说不好哪里别扭。   她同柏靳不熟,除却柏靳主动问她话,她很少接话,而柏靳也很少问她,旁人说话,提到她这里,她才会应声。   李裕心中在想旁的事情。   柏靳不时看看温印,又看看李裕。   每个人都各怀心思,不想让旁人看出异样,所以也都没留意旁人的异样,反倒是只有赵暖在快快乐乐,高高兴兴得吃饭。   她很久没同温印一道用饭了,虽然是践行,但能一处,至少眼下赵暖是开心的。   赵暖:“这个好吃。”   柏靳:“让人再做。”   赵暖:“这个咸了。”   柏靳看向内侍官,“去换。”   “这个凉了。”   “去热。”   温印和李裕看得目瞪口呆……   最后,赵暖烫到了舌头,“这个好烫!”   柏靳轻声,“怎么这么不小心?下次吹一吹。”   赵暖果真开始吹。   李裕/温印:“……”   李裕和温印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汗颜。   诚然,这种场景下,很难让李裕不自觉。   但在李裕要拿一侧的公筷给温印夹菜前,赵暖也开始给温印夹菜,“你尝尝这个好吃!”   李裕:“……”   柏靳:“……”   饭桌上的氛围开始向另一种诡异得奇怪中偏移。   然后李裕开始给温印夹菜。   这种时候,怎么能不仅被柏靳比下去,还被赵暖给比--------------/依一y?华/下去,李裕拼命夹菜。   温印看他。   然后柏靳开始给赵暖夹菜,温和儒雅,“你多吃些……”   嗯,吃,就顾不上给旁人夹了。   温印觉得这是一顿她吃得最诡异的饭,但分明每个人都很高兴的样子。   最后,吃得最多的是温印,因为每个人都关注她,关注到她只能低头吃饭,不怎么说话。   终于,这顿饭吃完。   温□□中长舒一口气,总算吃完了,但她真的吃撑了,需要饭后散步消食才能舒缓写到,但方才的场景,不吃实在尴尬了些。   她同赵暖都是在定州时,同外祖母一起养成了饭后散步消食的习惯。   温印同赵暖走在前面,两人低声说着话,李裕同柏靳走在后侧,随意说着长风和东陵之外,临近诸国的事,也有相互之间的客套在。   马上要离开了,赵暖再次轻声叮嘱,“阿茵,你自己千万小心。”   温印知晓赵暖担心她。   温印笑道,“放心吧,我是娄长空啊。”   赵暖一幅想笑但又已经开始哭的模样,这句话不陌生,在定州的时候,她就时常说,尤其是每次遇到麻烦的时候,总是这句“放心吧,我是娄长空啊~”   看着赵暖含泪,温印轻声,“别哭了,我给你擦眼泪不好,不擦也不好。”   赵暖耷拉着嘴角,强忍着眼泪笑了笑。   温印一声轻叹,“阿暖。”   最后,赵暖还是没忍住,上前拥抱了她,因为实在不知道这次分别之后,什么时候会再见,甚至,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赵暖低声抽泣,“你,你要好好的。”   温□□底好似揣了只兔子一般难受,“我知道了,你也是……”   柏靳和李裕都驻足。   李裕垂眸,他其实是能理解赵暖的心情,那个时候听说赵暖离开长风的时候,温印也难过了许久。   原本就是乱世,这样分别,有一次便少一次。   等李裕抬眸,才见柏靳目光中稍许有些惊讶,李裕才忽然意识到,柏靳,可能误会什么了……   他早前也忘了,温印眼下是娄长空。   赵暖这么突然哭哭啼啼扑过去,很难不让柏靳……   但温印这么明显。   李裕转念一想,不对,他早前不也一样。   娄长空这个身份太敏感,再加上温印扮作的娄长空,年轻俊逸,翩若谪仙,相貌堂堂,又干练多金,还是温印和赵暖的表哥,从小亲近,青梅竹马,不让人误会都难……   李裕忽然觉得平衡了。   不止他一个人吃这种醋就好。   不仅平衡,李裕心中还舒爽了,他,至少是没见过娄长空本人的时候吃得一嘴飞醋,柏靳是见过娄长空本人,那心里的醋意同他比应当是只多不少。   好……   李裕忍不住想笑。   柏靳转眸看他,他调整成礼貌笑意,也温和息事宁人,“殿下别介意,人在异乡,久别重逢,总会如此……”   柏靳也礼貌笑了笑,“怎么会?”   柏靳探究看他的时候,他一脸诚恳。   恰好,榆钱也折回,朝柏靳拱手道,“殿下,都准备好了,可以上路了。”   李裕来苍月这趟一直都是柏靳身边的暗卫跟着的,要确保李裕这一路安稳,也不被旁人发现踪迹。   柏靳和李裕都驻足。   “期待下次再会。”柏靳看他。   李裕轻笑,“会的。”   他会不会记错,当长风局势稳定之后,柏靳会发起朔城会盟,不仅有苍月,南顺,长风,东陵,还会罕见得将巴尔拉进会盟中。   他的记忆就是在这次朔城会盟前,他在南巡途中截止的……   他也好奇,同柏靳的下一次会面。   如果说这次会面还有讨巧的成分在,那下一次会面,就真正是全新开始。   这是柏靳同李裕这处,而温印同赵暖那处,榆钱说完,赵暖眼眶忽然就红了,虽然没有再要上前去抱温印,但大有要去撵路的趋势。   柏靳和李裕也看向他们两人。   “我走了。”温印轻声。   赵暖一脸舍不得。   “好好的,我日后来看你。”温印宽慰。   赵暖轻嗯一声,也跟着点头。   “听话,不哭了。”温印看着赵暖眼眶和鼻尖都红的模样,也忍不住叮嘱。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赵暖嘤嘤自语。   榆钱越听越不对劲,这很不对劲儿啊……   果真,娄长空和李裕离开的时候,赵暖跟着撵路了。   榆钱头都大了,“殿,殿下……”   柏靳温声道,“让她去送送吧。”   “哦。”榆钱心中唏嘘,连忙朝着赵暖的方向跟去。   柏靳转身。   他没吃点醋,他为什么要吃醋?   送别亲人有不舍不是人之常情吗,这么久没见,他也就稍许,有那么一点不大肚而已。   但大抵,心里都是舒服的。   送瘟神了。   温印莫名喷嚏。   ……   良久,柏靳一面看折子,一面问起身侧的内侍官,“赵暖回来了吗?”   内侍官应道,“赵姑娘刚才回来了。”   柏靳看他,“她人呢?”   内侍官尴尬笑道,“赵姑娘说她先不来了。”   柏靳:“……”   柏靳微怔,放下手中的笔,不知她怎么了。   等到柏靳踱步到屋外,正好见赵暖抱着大饼说话,“柏大饼,我是不是眼睛都哭肿了,不美了?”   柏靳好气好笑。   很快,赵暖又清了清嗓子,换了一个方向抱起大饼,也换了幅嗓子,模仿道,“你美你美你最美了~”   大饼的脸都要皱烂了。   柏靳笑开。   ***   “我说柏靳一定吃你的醋,你信不信?”快上马车的时候,李裕同温印道起。   “嗯?”温印才回过神来。   险些以为自己听错。   李裕笑道,“柏靳竟然会吃你的醋,赵暖同你要好,他一脸再正常不过,什么都没说,但吃饭的时候明显不劲,尤其是赵暖忽然抱你的时候,柏靳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有,有吗?”温印.心中唏嘘。   李裕凑近,“娄长空,你厉害了!”   温印轻叹,“难怪我觉得早前那顿饭吃得奇奇怪怪的……”   李裕笑道,“不奇怪啊,我以前不也吃娄长空的醋吗?我那时还没见过真人,都这样,他这是见过真人,你的娄长空扮相,还有赵暖同你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都有光。”   温印迟疑,“他应当,没在意吧……”   温印也想起赵暖拥抱她的时候。   李裕笃定,“谁说他不在意,他只是不在旁人面前显露罢了。”   温印:“……”   李裕还是想笑,“嗯,谁让娄长空同谁都青梅竹马的!”   温印:“……”   正好肖媛带着丁卯过来了,丁卯朝她和李裕道,“我想和肖姨继续玩数独。”   今晨就有没解开的数独,丁卯喜欢。   温印俯身摸了摸他的头,“去吧。”   肖媛领了丁卯去另一辆马车上,领一侧,江之礼也上前,“殿下,都收拾妥当了,可以动身了。”   “好。”李裕这扶了温印上马车。   下下在马车中扑腾,丁卯不在,下下感觉马车中都是它的天下,开始抓自己的尾巴玩!   李裕则自觉躺在温印怀中,轻声道,“没睡够,我趴一会儿……”   温印轻嗯一声,知晓他快拂晓了才睡,晨间就行了,应当只合眼了不到两个时辰,眼下应当困得睁不开眼。   回长风的路上了,事情谈妥,李裕好像心中才真正送了口气,靠在温印怀中打盹儿,但手却不怎么老实。   温印起初没说什么,想着他快睡了。   但后来反应过来,这事和他睡没睡没关系。   温印挪了挪,他也自动挪了挪,温印既不想吵他,又有些无可奈何,最后才轻声道,“李裕……”   “嗯。”李裕应声。   “手。”她实在不好启齿,但明显李裕脸皮更厚,她出声,他果真不动弹了,但也不拿开,温印看了看他,想到他昨晚彻夜没睡,没说旁的。   但很快,狗爪子又开始。   “李裕!”温印放下手中书册。   李裕应当也是睡得迷迷糊糊了,起身按下她,吻上她唇间,声音里带着嘶哑,是真的睡着了刚醒,人还迷糊着,但听出她不高兴,所以下意识先她哄了哄,再疲惫开口,“怎么了?”   温印:“……”   温印发现自己好像被倒打了一耙,还不好说什么。   李裕笑了笑,又俯身亲了亲她,“生气了?”   温印:“……”   温印窝火,还不好说什么。   李裕会错了意,温声道,“是不是还在担心赵暖?”   但因为说话去了,也顺势将手收了回来,温□□中长舒一口气,顺着他的话应声,“嗯,赵暖同我说,外祖母让她投其所好,多讨好柏靳,但我总觉得外祖母不像会说这样的话……”   在温印眼中,外祖母确实不会如此。   李裕奈何笑了笑,揽紧她,温声道,“阿茵,你和赵暖不一样,你独立,但赵暖不是;我和柏靳也不一样。千人千面,外祖母是看人下菜碟,厉害着,你没看赵暖把柏靳吃得死死的,今日那顿饭,赵暖给你夹菜,柏靳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明显不舒坦……”   温印的注意力却在那句“赵暖把柏靳吃的死死的”,温印看他,“我呢?”   言外之意,我没把你吃得死死的?   李裕蹭她,“不一样,我是小奶狗啊~”   温印头疼,“李裕,你多大了?”   李裕一本正经,“还没加冠。”   温印:“……”   温印只觉头更疼了些。   某人继续,“等加冠了,就是小狼狗了。”   温印惊呆:“……”   温印怎么听这句话,怎么有些不对,但她说不出什么不对……   李裕憧憬道,“等长风恢复平静了,我们就日日都在一处,像眼下这样,要当亲近的时候亲近,更亲近的时候更亲近。”   温印也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对,但她还是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李裕吻上她耳后,“小狼狗就日日缠着你……”   还没说完,温印伸手捂住他的嘴,“睡觉。”   李裕眨了眨眼睛,重新温顺躺回她怀中。   温印忽然有些怀念以前的小奶狗,就是从京中去定州路上时,那个生病了,只会懵懵看着她的,听话又温顺的小奶狗,哪里像现在,又啃又咬,既管不住嘴,也管不住手……   温印思绪被打断,因为手又放回来了。   “李裕!”温印有些想踢他下马车了。   “好困,阿茵,让我睡会……”他出声一次,要揉两次,温印脸都红到脖子处,“手拿开。”   他委屈道,“不是我,我就放着没动,是它自己动的,你看,我听话,是它不听使唤,不是我……”   温印被他这张嘴惊呆。   “李裕!滚出去!”温印恼火。   他顿时老实了。   作者有话说:   温印:我那么可爱的小奶狗呢……   某鱼:吧唧吧唧,啾啾   温印:……   ——————   晚上见 第127章 落花时节   几日后, 马车抵达朔城,榆钱也送到此处位置,“殿下, 一路顺风,我等送到此处, 日后再会。”   “有劳了。”李裕颔首致意,“替我再次谢过殿下。”   榆钱拱手。   等榆钱领了暗卫离开, 江之礼和彭鼎在准备回滨城的事,肖媛也在检查通关文牒。   丁卯同李裕一处。   上次到朔城都是黄昏了, 只看过入夜时繁华景象的朔城, 却不曾见过白日里, 朔城码头的恢弘大气。   “木叔叔,这是码头吗?”许是这一路上,丁卯已经叫习惯了,虽然大多数时间还是会叫错,但也偶尔会有一两回是叫对的。   丁卯在李裕怀中,李裕轻嗯一声,“是, 这里就是朔城码头!”   江边的风有些大,丁卯的头发都有些被吹乱了,但还是很兴奋, 以为早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船只和往来的热闹景象。   李裕伸手只给他看, “这是客船,那个是货船。”   李裕同丁卯说着客船和货船的不同,因为眼见为实, 所以丁卯很容易就理解了, 看着源源不断的货物被搬上货船, 而通往客船的乘客也络绎不绝,丁卯很快记住,然后问道,“三叔,这些船驶向哪里?”   孩子眼中总是充满了新鲜,也容易好奇。   李裕轻声道,“这里的船只,大多都是去往南顺的。”   “南顺?”丁卯跟着念了一次,忽然便笑了起来,“我在长空叔叔那里听过这个名字。”   李裕也跟着笑起来,“是,他去过。”   “哇,他好厉害~”在丁卯眼中,眼前码头的这些船只是通往精彩而神秘的未知之处的,他心中充满向往,所以温印在他心中就成了厉害的代名词。   分明眼前的只是丁卯,但李裕心中还骄傲,“是啊,她很厉害,她做了很多人没做的事,去过很多人没去的地方,有帮很多人扛起来重担,让他们能够养家糊口,在我心里,她就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丁卯嘻嘻笑了起来。   李裕也跟着笑起来,却又朝他伸手做了一个嘘的姿势,悄声道,“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不要告诉她。”   丁卯笑得更欢,“为什么?”   李裕凑近,轻声道,“怕她知道了,会骄傲,骄傲使人退步。”   丁卯咯咯咯笑起来,“我也想去!”   丁卯搂着李裕的脖子。   李裕轻声道,“会有机会的。”   日后,丁卯同外祖母一处,外祖母会教他很多东西,有一日,他也会像温印一样,跋山涉水去到各处,这也需对丁卯而言,是更好的选择。   李裕重新抱起他,让他骑在自己肩膀上,这样,丁卯就能看到更远处。   “哇~”丁卯很快没有这么开怀笑起来了,“三叔你看~!”   李裕安静听到他叽叽喳喳的声音,有没打断,等他说完,他也温声问道,“小豆芽,你以后会去很多地方,见很多人,看不同风景,过不一样的人生,好不好?”   丁卯当然似懂非懂,但还是很开心,继续嘻嘻笑着。   迎着江风,李裕缓缓敛了笑意。   他最希望的,是他平安长大,一生顺遂……   ***   另一侧,肖媛刚好上前,“东家,通关文牒已经验过了,都准备妥当了,再等安心这处来了就可以走了,前两日大雨,路上可能耽误了,应当稍后就倒。”   “好。”温印应声。   温印环顾四周,她倒是看到江之礼和洛铭跃了,却没有看到李裕和丁卯。   温印问起,“李裕和丁卯在一处吗?”   因为要处理朔城这边的事,所以李裕让彭鼎跟着温印,所以彭鼎在温印这处,但彭鼎是清楚李裕和丁卯在何处的。   温印问起,彭鼎应道,“是,主家和小公子一处,江边码头那里。”   彭鼎伸手指了指。   周围人山人海,还隔得远,但许是因为李裕将丁卯放在肩头的缘故,温印一眼就看到他们两人。丁卯应当很开心,骑在李裕肩头,双臂长开,在迎着江风笑着;李裕也扶稳了他,不会出意外。   一大一小在江边的模样,同周围的热闹繁华融为一体,还多了几分温馨在。   “我去看看。”温印温声。   安心还没到,他们可以在朔城多呆些时候,彭鼎正要跟上,一侧的侍卫上前附耳。   彭鼎虽然没跟上,但目光一直落在温印这处,确保她是安全的。   温印往码头那边走去,周围也有很多人往来而过,只是忽然,温印觉得刚才过去的人有些熟悉,不由微微拢了拢眉头,转身看向方才在人群中擦肩而过的那个人。   而刚才人群中的那个人,应当也是认出了温印,但同样和温印一样不敢确定,或是,也觉得不应当是对方,也慢慢转身,朝人群中的温印看过来。   在摩肩接踵的朔城码头,两人都不由转身回头,尽管目光中有难以置信,还是相互看向对方,也看到对方在看自己。   温印认出她来,陆江月……   陆江月也看向她,知晓自己没认错。   是温印。   尽管两人眼中都有不同程度的诧异,但慢慢的,诧异被旁的复杂所替代,但都没有收回目光,也都继续在人群中看向对方。   ……   许久之后,江边凭栏远眺。   春风和煦,周围还有江边码头的热闹景象。   “你竟然还活着,我真以为你死了……”陆江月轻叹,“不是说连尸体都找到了吗?烧焦了,但是有你的钗子在,没人怀疑过是假的。温印,你真是命大呀,定州那天的乱象,你还能逃出来,而且逃来了苍月……”   面朝着江风,陆江月深吸一口气,转眸看她,“你那天原本是不是要同废太子一起逃走的,但是我拖累了你?”   温印看向远处,淡声道,“我没问你,你也别问我,眼下这样就挺好。”   陆江月淡声笑了笑,“这还是头一次,没有针锋相对。”   温印没说话。   除却在明珠寺那次是她主动挑衅得她,旁的时候都是她挑刺,算不上针锋相对……   陆江月轻叹,“以前我总和你作对,仿佛看到你不好,我就好了,眼下才知道,你才是活得最明白的那个。”   温印低声道,“我当你称赞我了。但你称赞我,我不习惯……”   “是啊,我也不习惯。”陆江月应道,“以前我最喜欢同你比,要是哪次能把你比下去,就成了我最高兴的事,尤其是你嫁给废太子的时候,我觉得你一辈子都完了,落魄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高兴,兴许是,终于能看到你狼狈的时候,早前都不敢想……”   温印安静听着,没打断她。   陆江月继续,“但后来觉得你说的对……”   温印看她。   陆江月自嘲,“我那个时候怎么那么幼稚,你落魄对我有什么好处?我连自己的事都做不了主,不也要嫁去唐家吗?唐什么来着……”   她是真记不住了。   她看向温印,温印轻哂,“别看我,我更记不住。”   陆江月也跟着笑起来,“是啊,其实这些无关紧要的名字,也就是路人甲,过了就过了,记来做什么?但我记得你说的话,命运不在自己手里,就什么都不是。说来,我还要谢谢你,你同废太子在定州闹得满城风云,还有陆冠安的死凑在一处,没人在意我,所以我忽然想,要不要离开?”   温印微怔。   陆江月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现在很庆幸,那个时候脑子一热,想起你的话,忽然想,要不要赌一把,就这样,我一路离开定州,从来没有那么自有过,我甚至还没想好去哪里,但我想逃走!只要逃开陆家的视线,从此以后,我就不是陆江月了。”   陆江月一手搭在栏杆上,一手拄着栏杆,好似迎面春来的风都是自由的,便接着同温印说道,“在路上的时候,我想,我应该去苍月,我还没去过,天.朝上国是什么模样,还有南顺,听说南顺书画盛行,我想去看司宝楼的拍卖,我还想去羌亚,因为书上说,羌亚的男子很好看,我要挑个好看的……”   听到这里,温印忍不住笑开。   “笑什么?”结果,陆江月自己也忍不住笑。   陆江月继续道,“有些人天生不一样,所以我那时候就是很嫉妒你,但眼下不同了,以前是自己目光太狭隘,现在知道比来比去有什么意思呢,眼下就很好。这一年在苍月,没人认识我,我也有开心的事,也有遇到不开心的事,但真的很好,因为,都是自己选择的……”   远处,有管事唤她,“江姑娘,要开船了!”   江姑娘?   温印转眸看她,“改名字了?”   “嗯。”陆江月大方道,“江是我母亲的姓,我用她的姓,我不想姓陆。我要去南顺了,后会无期。”   陆江月转身。   温印笑了笑,没有动弹,依旧是看向远处的江面。   陆江月也笑,只是,忽然又驻足转身,看向她,“看到你也假死跳到苍月,我心里平衡了,不管以前你怎么样,你我眼下都一样,谁也别看不起谁。”   温印轻嗯一声。   “放心吧,陆江月已经死了,没人知道你在这里,我叫江月。”陆江月笑道,“助你早日觅得如意郎君,还有,你最好别过得很好,过得好,也别告诉我。”   温印垂眸笑了笑。   “后会无期!”陆江月朗声,“我还是很讨厌你。”   温印头一回会心朝她笑道,“一样!”   江面的风又吹过一轮,温印拾起脚边的石头,远远扔进江中,噗通一声沉下,再无水花……   作者有话说:   是不是感觉到尾声了,, 第128章 春雨   “东家?”方才温印同陆江月说话, 彭鼎并未上前,但眼下见对方离开,事关这一趟殿下安危, 彭鼎还是开口问了声。   彭鼎并不认识陆江月,而眼下, 也应当没有陆江月了。   温印轻声道,“没事, 早前认识的人,没关系。”   陆江月并不知晓她同李裕在一处, 以为她是趁着定州早前那场大火私下逃到苍月的。人总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走吧。”温印淡声。   “是。”彭鼎应声。   温印同彭鼎一道往马车处折回, 顺子刚好迎了上来,“东家,安管事来了。”   原本就是在朔城码头这处等安心一道,顺子说完,温印顺着顺子目光看去,是见安心同肖媛在一处说着话。   安心余光看到她,便停了下来, 同肖媛招呼了一声,便朝温印迎面快步小跑而来,“东家。”   彭鼎没见过安心, 但能听出语气中都是亲厚。   彭鼎看了安心一眼, 正好有旁的侍卫上前寻他,彭鼎退到一侧。   安心目光也从彭鼎身上挪开,她早前没在娄家见过这个侍卫, 而且觉得这个侍卫的眼神同府中的侍卫不一样。   彭鼎离开, 安心的注意力也都放回温印身上, “东家来苍月了,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来接东家?”   温印笑道,“我来苍月也是临时,知道你有事在忙,就不折腾了。苍月这边的事情多,你原本就在几头跑,折腾一圈犯不上。再说还有肖媛在,肖媛来处理就好了。”   算一算时间,真的有一年未见了。   安心轻声道,“东家,这一年还好吗?”   安心关心她。   “好,晚些时候再找时间同你细说。”温印说完,安心颔首。   “苍月这边的生意怎么样?”温印虽然在沿路见过两三个管事,但大抵都是掩人耳目,问得多,但心思不在这处。   而且点代替不了面,苍月这边生意的全局,安心这处最清楚。   “边走边说。”温印同安心并肩往马车处去。   “苍月这处的生意大都在预期中,就是长风国中局势不稳,或多或少苍月这处的生意都会受印象,一是苍月国中的商人会有顾虑,想同娄家做生意的不少,但又怕长风这处持续动乱,娄家这处的商路有问题。尤其是娄家同永安侯府,还有废太子有关,多多少少,旁人对娄家的顾忌都要多些,只能不断同旁人解释,一次不行,二次;二次不行三次,慢慢的总会看到诚意。”   安心耐性道,“其次,确实长风国中局势不好,好些商家早前只在长风境内做生意,眼下也往苍月来了,着急打通商路,把货出手,价格压得很低,基本一单生意做一处就换一处,所以苍月国中对长风来的商旅眼下都带了芥蒂,虽然这样的生意不算多,但低价清扫一轮就走,旁人日后的利润就跟着打穿了,恶性循环,所以,对长风商人也不大友善……”   安心说着话,温印莫名想到早前岑清同她说过的那番话。   “东家?”安心见她出神,唤道第三声上,温印才回过神来,“哦,你继续,刚才想到旁的事情去了。”   安心继续道,“不过这两条都算双刃剑,影响有好有坏,好得是早前东家亲自来过苍月一趟,在朝郡时候,还赠过一匹药材,朝郡这处的官员和商户大多对娄家友善,娄家的信誉也是在朝郡做出去的,还是有人愿意相信。”   温印颔首,“非常时候,不用强求,保持这个时候能不断联系就好,让旁人看到诚意,知道娄家是想做持久生意就行,我们自己也要挑对家。”   “我明白,东家放心。”安心说完,也正好行至车队跟前。   苍月朔城同长风滨城只有半日的脚程,路上花不了多长时间,大都繁琐手续都在通关文牒上。但长久以来,朔城同滨城之间的往来已经轻车熟路,甚至快过长风国中某些城池之间的出入,所以不需要准备太多途中的物资。   “晚些时候,回定州路上再细说。”温印是远远见到李裕抱了丁卯折回。   安心应好。   朔城码头很大,占地宽旷,分为东西两处码头。温印方才在东侧码头,李裕则带了丁卯去西侧码头,眼下正好都回了车队前。   “长空叔叔~”丁卯笑嘻嘻唤他,很快,又改口,“爹!”   温印笑了笑。   李裕也正好朝温印身侧看来,看到安心的时候,李裕整个人僵住。   安,安润……   安心也微楞。   温印温声道,“安心,是安润的妹妹。”   —— 我有个从小相依为命的姐姐,小时候闹饥荒,父母没了,姐姐带着我们两个拖油瓶到了安置处,自己却病倒再没醒来。妹妹要姐姐,我也想她,最后就扮作他的模样,安润是我姐姐的名字。   安润是有个妹妹叫安心……   李裕忽然明白为什么觉得眼前的人像安润了。   安心福了福身,“木公子。”   李裕颔首,眸间有歉意,也有内疚在。   安心则看向温印,“东家先同木公子说话,我去交待下朔城码头这边货物的事。”   “好。”   李裕目光一直看向安心,直至安心往码头处去。   他想起安润的死。   定州城门下,鲁一直那几箭是射向他的,是安润替他挡了箭。如果没有安润,死在定州的人是他……   李裕眸间微润。   “福旺,带小豆芽先马车。”温印吩咐了声,福旺应声,而后伸手去牵丁卯,“小公子,”   丁卯听话伸手,跟着福旺一道先去了马车上等候。   “没事吧?”温印看向李裕,两人之间再熟悉不过,李裕的情绪变化都在她眼睛里。   李裕不置可否,只沉声道,“她和安润好像,我刚才……我刚才还以为是安润还活着,就是……”   温印看他。   他低眸,缓缓敛了眸间情绪,“就是想起安润了。”   温印没有出声。   李裕才抬眸,“她一直在苍月?”   温印点头,“嗯,之前我来苍月的时候,安心就跟着我一道,后来也一直是她在照看苍月的生意。安润出事之后,她同我说想来苍月,从那个时候到现在,有一年时间了。”   李裕也没说话了。   隔了良久,李裕才道,“我知道她,安润同我说起过,他有个姐姐,还有个妹妹,一直相依为命。因为妹妹要姐姐,所以他一直扮作安润的模样。安心肯定很依赖安润,我让她……失去了一个最重要的亲人……”   李裕又道,“我也让你失……”   温印伸手抚过他额间的青丝,方才被江风吹乱,“我哥哥知道他在做什么,也清楚他要做什么……”   李裕噤声。   温印温声道,“你也一样。”   李裕轻嗯一声。   ……   远处,安心在码头远远回望。   李裕……   江风拂面,四月了,还带了些许寒意。   ***   温印同李裕上了马车,丁卯在同下下一处玩。   这一路从当初的破庙到苍月朝郡,又从朝郡回到朔城,丁卯同下下早就熟路了,温印和李裕不在的时候,丁卯能同下下一道玩很久。   “出发吧。”温印吩咐了声,而后放下帘栊。   马车缓缓驶离了朔城码头,再前方就是长风,这一段旅程仿佛也要告一段落。   今日起得早,丁卯同下下玩了一会儿便困了,躺在温印怀中打盹,下下也蜷在温印脚下,靠着她。   温印同李裕心中都各自想着事情,温印将头靠在李裕肩头,李裕伸手揽着她,这一路两人都默契得没怎么说话……   等到滨城,果真迟了些,业已入夜。   丁卯还没醒,是晨间醒得太早,白日里看到朔城码头又太兴奋了,到这时候应当连轴转了。   滨城里有娄家的产业在,有安全的苑落可以落脚。   福旺抱着丁卯下了马车,轻手轻脚,怕吵醒他。   这一路去苍月都是福旺在照顾丁卯,耐性,细致,丁卯也不嫌弃福旺憨憨的,福旺也很喜欢小公子,尤其喜欢听小公子说话。   等到屋中,福旺放下丁卯,丁卯翻了个身,也没醒。   “我看着他,你去歇着吧。”李裕轻声。   福旺憨厚应好。   舟车劳顿,温印先回了屋中沐浴。   李裕同丁卯在一处,也看了睡着的丁卯好些时候,想起今日在朔城码头时,丁卯激动兴奋的模样,身上都是小孩子特有的活泼与朝气,也带了对未来的憧憬。   其实有时候小孩子不需要那么懂事,这是唯一一段不需要懂事的年纪。   他希望丁卯开心。   去定州也好,呆在外祖母身边,由外祖母照看和教导,是最好的选择……   想起早前记忆中的丁卯,李裕心中仿佛还有根刺在。   眼下的丁卯,不会像早前。   他握住他的小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   三叔希望你平安,健康,快乐得长大……   ***   等李裕推门回到屋中,温印刚好从耳房出来。   沐浴完,头发也差不多擦干,四月是暖春了,夜里的衣裳没穿太多,发丝处的水滴顺着锁骨滑下,他微怔,稍许敛了目光。   “丁卯没醒吧?”温印问起。   他轻嗯一声。   温印再想继续问他的时候,他伸手抱起她,声音略带低沉,“阿茵……”   其实两人心中都知晓,早前从朔城回滨城的一路都没有开口戳破,但眼下已经回长风了,总要问起,也无可避免。   温印伸手揽住他后颈,“什么时候走?”   他仰首看他,“我同你一道去繁城,我在那里同宋时遇汇合……”   繁城,温□□中清楚,滨城到繁城只有三四日路程。   那就是,还有三四日就要分开了……   温印低眉看他,修长的羽睫轻轻眨了眨,许是才从耳房出来,又许是眸间氤氲,羽睫上沾染了雾气,说不出的温婉,细腻,也动人心魄……   “那快了……”她轻声。   李裕看着她,低声道,“阿茵,这场仗如果顺利,会在腊月前后结束,再等安稳一段时日,见面要明年三月了。”   眼下四月,明年三月就是,将近一年……   她才见他不到一个月,要分开一年,还可能是更久。   她早前没想过这条,忽然听到,一时眸间有些错愕。   但很快,温印又敛了眸间错愕,重新换了笑颜,“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别担心我。”   李裕看她,“阿茵……”   温印继续道,“你也要照顾好你自己,别让我担心……我会担心……”   他继续看着她,良久,才沉声应了个“好”字。   她双臂揽上他颈后,俯身亲他。   他亦抱紧她,两人在屏风后相拥而吻……   四月的滨城,一场春雨。   雨滴轻拍在窗沿,时缓时急。   屋顶上攒着的积水顺着屋檐汇聚,在地面上敲出层层涟漪。   屋中,他扣紧她掌心。   耳畔的雨声里,也有温柔,也有执意,反复宣誓着那声,“阿茵,我爱你……”   她也揽紧他,轻轻叹息,“阿裕。”   他眸间微动,低沉的嗓音道,“再唤一声。”   “阿裕……”   他揽紧她,她轻颦。   窗外雨声渐浓,池中的水有涨有落。   晨曦光露里,一夜春雨,落蕊满地,枝头又添了新枝……   作者有话说:   以后都调整到16:00前和21:00前,能提前我就提前更   看到wb私信啦,我会好好收尾,不会太快,所以,不排除会再写一会儿正文   晚上见,如果早写完,我就早发 第129章 深渊地狱   “我要见殿下!”   “我要见殿下!”   “有没有人!”   “来人啊, 我要见殿下!”   陆平允在屋中砸在门,屋中一片漆黑,连一盏灯都没有, 伸手不见五指,这里分明是他最熟悉的房间, 但眼下这种熟悉里透着莫名的恐惧。   恐惧中,陆平允继续砸着门。   但声音从起初的歇斯底里, 到后来再而衰,三而竭, 到最后, 只剩了背靠着门, 缓缓坐下,口中还如梦魇般唤着,“我要见殿下!”   “我要见殿下……”   周遭没有人应声。   屋中的窗户被木条封死,只剩远处屋檐下亮着一盏檐灯能照到屋中,是唯一的光亮。但光亮也很微弱,夜风一吹,便在风中摇曳, 好似随时都要熄灭一般。   方才的拼命挣扎后,陆平允胸前的伤口又开始作痛。   早前温宁缺那一刀不致命,但让他在病榻上躺了很久, 他起初以为养好伤就是转机, 但慢慢发现不对,太医从早前的三天一来,到后来十天半月, 到后来的一月, 他的伤口从来没全然愈合过。   他发烧, 抽.搐,伤口发烂才会有太医来看他。   但诊治过后,还会继续。   渐渐的,他不相信太医,太医和这里看守的内侍官,侍卫都是一丘之貉。   他起初以为他们要合谋害死他,但慢慢的,在他每次都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总能将他救回来,然后继续折磨他。   他终于反应过来,这里的人,是要他生不如死……   这种恐惧和担心,让他度日如年。   但他仍然抱有希望,一有人来,他就大喊大叫,想着总有一回当是东宫派来的人,但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都是徒劳。   尽快他心底也惶恐猜测过,不会再有东宫的人来。   但他也不能放弃,仍旧每天发疯一般挣扎着,因为放弃,就等于死在这里。   所以,眼下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外界什么局面,甚至,都不知道苑外的杂草生了多高。但在这充斥着糜烂与窒息的屋中,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这个……   至少这样,让他觉得他还活着。   行尸走肉也是活着……   “我要见殿下。”   “我要见殿下。”   陆平允已经不分白天黑夜,醒来就会反复重复着这几句话,太医来的时候会说,送饭的人来会说,听到风吹草动,或是苑中飞来一只鸟的声音,都会凑上去说。   就而久之,也不用思考,仿佛没有意识的时候都会说起这些话来。   就像眼下,已经夜深,他也累了,但是好像嘴里说什么也没经过大脑一般,也下意识闭眼,但口中还没停下。   忽得,陆平允惊醒。   他没听错,他听到连串脚步声,来人了,而且来了很多人,不是只有一个看病的太医,或者是每日送饭的内侍官,这个时间,这么多人……   陆平允已经根本没有人任何顾忌。   “我要见殿下!”   “我要见殿下!”   他拼命砸着门。   贵平刚到苑外,就听到陆平允的哀嚎声,方才禁军已经入了苑中,守在这处的内侍官朝贵平说着近况。   “开门吧,我要见他。”贵平语气冰冷,目光中也似染了一层寒霜的冰刀。   “嘎吱”几声,屋外的木板被拆掉。   陆平允知晓是真的有人来了!   平日里送饭的内侍官,只会从一角打开一道口子送吃食给他,而太医也只会从一侧只能通过一人身的地方进入,眼下,眼下是在拆屋外的木板!   陆平允顾不得胸前的伤口,赶紧扑上,“我要说!我要说!”   “有关李恒的事情我都说!让我见殿下,我什么都说!殿下问我什么都说!”   “我之前不是说多了那么多吗!是不是找到李恒了!”   “殿下是不是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了?”   “殿下是不是要放我出去了!”   陆平允一口气说完一大通,终于,屋门打开。   久违的屋外的空气,哪怕是夜里,都让人兴奋和疯狂。   陆平允开始笑,“来人了,来人了……”   他太久没有见到这么多人了,哪怕眼前见到的都是禁军,他也丝毫没有害怕,反而是兴奋。   禁军散开值守,贵平从后慢慢踱步上前。   但陆平允许久没有见过贵平了,而且,眼神也有些不好,也没认出贵平来,以为是旁的内侍官。   而且早前的贵平也没有这么大的派头。   是旁人。   陆平允心中重新燃起希望。   无论是旁的哪个内侍官,身边有这么多禁军跟着,还有旁的内侍官伺候着,肯定也是殿下跟前的,受信任的人。   陆平允扑上,“公公!公公!”   禁军一脚踢开。   但陆平允也不介怀,继续扑上去,“公公,我都交待过了,我什么都交待过了,是不是贵平拦着,没让消息送出去,我再同您说,或是,或是茂竹也行,不对,茂竹也同李恒有关系,不能找茂竹,我同你说,我同你说!我都同你说!”   陆平允狗急跳墙,生怕对方不要他说话,所以一口气都说完!   但等到对方临近,陆平允僵住。   他,他是……   贵平?   陆平允惊恐看向对面,时间过了这么久了吗,久到他竟然都没认出贵平来?   早前的贵平,还只是东宫身边跟着的一条狗,眼下的贵平……   陆平允倒吸一口凉气。   贵平继续上前,也迈过门槛入了屋中。   只是屋中的气味太刺鼻,贵平伸手捂住鼻尖,轻咳了两声,这才缓缓出声,“陆国公……”   贵平也看向他,眉头微微皱了皱。   早前他也来过一次,那次陆平允交待了李恒很多事情,但他没在陆平允跟前露面,只在远处远远看了一眼,让旁的内侍官去听的话。   那次的陆平允好歹还有副人样,那是几个月前。   而眼下的陆平允……   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自己应当都不知道。   “贵,贵平公公?”陆平允当即变了脸色,“我,我……我刚才乱说了,脑子糊涂了。”   贵平轻哂,没有接话。   陆平允额头和背后都冒出冷汗,惊恐看着他。   如果这么久了,他还不知道贵平对他有敌意,那他才是在官场白混了这么久,但他确实没想到怎么得罪过贵平……   “陆国公不是想出去吗?我送你出去?”贵平笑着看他。   陆平允方才还满是惊恐的眼中忽然燃起了一丝希望,似是关久了,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贵平了,丧失了基本的判断能力,讨好得扑上去,“多谢公公!多谢公公!”   他抱着贵平的脚,贵平没有踢开他,而是眼中一抹厌恶,沉声道,“来人,带他上马车。”   陆平允还没来得及应声,就口中被塞上布团,头上蒙了一层黑布,被人拖出了屋中。   贵平回头看了看这处国公府,再伸手捂了捂鼻尖,“烧了。”   “是。”内侍官应声。   ……   马车不知在漆黑夜里行驶了多久,下了马车,陆平允又被人拖了很久。   也似是顺着狭长的阶梯,不知下了多少层。   这时候即便陆平允再傻,也知晓这种阴暗潮湿,到处充斥着腐朽味道,又顺着阶梯一层层往下的地方是哪里。   早前关在国公府,即便一直关着他,他还有机会出来。   但如果到这里,他就真正是死人一个了!   陆平允开始拼命挣扎,也不管不顾身上的伤口撕裂,但口中塞着布条,根本出不了声。   但无论他怎么挣扎,架着他的侍卫也根本没有手下留情过。   最后嗙的一声,将人扔进了牢房里,很快就有狱卒上前,用链条拴住,陆平允更挣扎不开。   等贵平的身影入了牢狱中,狱卒才上前,将陆平允头上的黑布揭掉。   陆平允惊恐看向四周,三面都是滴水的阴暗石壁,只有眼前的铁门,根本没有光,眼下的光都是因为插在墙上的火把。   “都出去吧,我同陆国公说两句话。”贵平淡声。   周围的禁军,内侍官和狱卒都退了出去。   陆平允看着他一步步上前,拼命往后,但被铁链将手脚和脖子都拴住,根本动弹不了。   贵平上前,扯掉他口中的布条。   陆平允大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贵平轻嗤,“不是你不想在国公府呆,日日都吵着放你出去,你要见殿下吗?我放你出来了,你既然不喜欢国公府,这里也挺好。”   “殿下呢?我要见殿下!”陆平允已经丧事理智。   贵平伸手在面前轻轻扇了扇,好像散去跟前的味道,不耐烦道,“陆国公,你好歹也是国公爷,怎么忘了大理寺死牢这种地方,殿下万金之躯,怎么会来这种肮脏的地方?”   贵平笑了笑。   “我要见殿下!”陆平允用尽所有力气想睁开锁链,但是一步也挪动不了。   贵平笑着看他,“你怕是见不了殿下了……”   贵平上前,“这种地方,好像活人走不出去,哦,陆国公眼下这幅模样,也算不上什么活人了,来人。”   贵平吩咐一声,“镜子。”   有内侍官拿了铜镜了。   “给陆国公照照。”贵平漫不经心。   等陆平允看到铜镜中的模样,整个人好似见了鬼一般,拼命退,拼命躲开。   贵平轻嗤,“陆国公这幅模样自己都不想看,凭什么让殿下看?”   贵平一语诛心。   陆平允僵住。   贵平摆手,内侍官退了出去,牢狱中只剩了贵平与陆平允两人。   许是这里的味道实在太难闻,贵平轻咳两声,继续漫不经心道,“对了,忘了同陆国公说一声,李恒死了。”   李恒死了?   陆平允僵住,“死,死了?”   陆平允没想到……   他虽然在国公府中不知天日,但是还没糊涂到基本的概念都没有,从他被关在国公府算起最多不会超过一两年的时间,李恒,李恒就死了?   陆平允眼中都是难以置信。   他当时在李坦和李恒中权衡了太久,但因为李恒早前做得准备周全,而且废太子一死,李恒就是名正言顺的讨逆之师。   东边的灾荒当时还这么严重,李坦自顾不暇,再加上赵国公和废太子的死,朝中和国中对李坦的不满声音与日俱增,私下都是议论恒王的声音……   李恒虽然身子不好,但是李恒有儿子在。   李恒打定的主意就是天家还在,即便软禁着,只要他夺回了天下,李冕不做太子,也能做皇太孙,天家和他只要有一人在就能扶持李冕。   而陆平允自己打得主意则是同茂竹联手,在李恒和李坦之间徘徊……   只要他们都不暴露,相互支持,如果李坦同李恒之间是李坦赢了,那就让李坦继续做太子。   李坦这个人太过阴鸷,只要李坦一登基,膝下有了儿子,茂竹就同他里应外合,去父留子,将幼帝掌控在手中,做长风背后的实际掌权人……   茂竹只是个内侍官,能有什么根基?   这朝堂日后迟早都是陆家的。   若是百年后,时机得当,兴许这长风还会易主。   这不比做一个陆国公值当多了?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史书都是后人攥写的,为什么不能让天下改姓陆?   这个念头让他兴奋,也让他铤而走险。   相反,如果是李坦败了,李恒依靠世家和朝臣,还有军中的拥护拿到了皇位,那更好……   李恒原本就是病秧子,李冕连根基都没有,更好掌控,那同掌控李坦的儿子是一样的。   怎么看,这都是件值得铤而走险的事。   茂竹这种人,早前活得卑微如蝼蚁,但心比天高,只要许以利益,他就什么都愿意去做,什么都敢犯险。   若不是茂竹,四皇子原本可以不用溺死的。   他心够狠,手也够狠。   这样的人,用过之后做掉就是了,原本就是一只蝼蚁,也翻不起波浪……   这些都是陆平允早前就计划好的。   无论计划里是死了陆秋实让李恒掉以轻心也好,还是他让陆冠安亲自去做李裕也好,还是陆江月这个女儿搭给唐家,都是为了让计划顺利。   但在他眼中,李坦刚愎自用,而李恒不仅耐性蛰伏,还心机深沉,一直躲在暗处。   所以两边他都留了后手,无论哪一方掌权,他都能善后。   但没想到,贵平和鲁一直都咬死了陆冠安在定州生事,而陆冠安也留下了一堆蛛丝马迹,温宁缺冲到国公府同他鱼死网破,而李坦根本不信任他,还让栽在贵平手中。   但不重要,即便这样,他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他才不会做没有任何退路的事!   他同李恒之间要合作,他多多少少知晓李恒的事。   他只要将这些事情透露给李坦,李坦想要从他这里知道更多,就不得不留他性命。   他在朝中和京中都有人,只要让他出国公府,他就有办法逃出京中,等他逃出京中,他还是能依靠李恒东山再起……   所以早前在国公府无论多暗无天日,他都没疯。   因为他还有机会。   但等他刚才发现到了大理寺死牢的时候,他才垂死挣扎,而贵平口中这声“李恒死了”,就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李恒死了……   那就等于他在李坦这里没有任何作用了,他就是一枚弃子,所以贵平才会把他拖到死牢中来。   这是为什么陆平允眼中都是惊恐的原因。   他没出路了!   他会死在这里!   贵平看着他眼中的希望一点点散去,只剩无尽的恐慌和绝望,贵平心中快意,“说来,还是多亏了陆国公……”   陆平允看着他。   眼下陆平允眼中除了绝望已经没有波澜,只是因为他说着话,所以他看他。   贵平一点点临近,轻声道,“陆国公你一点点出卖了李恒,才让殿下能这么快顺藤摸瓜找到他的人,策反他的人,掌握他的行踪,知晓他的计划,也逼他到绝路上……”   “你,你说什么?”陆平允诧异。   贵平笑道,“哦,我忘了,国公府太久没有人去,都长草了,陆国公你什么不知道。李恒在两个月前就已经隐约猜到不对劲了,他一面找后路,一面高调调集手下的驻军和亲信,和殿下对峙,但留了前线的一干驻军厮杀,自己掩人耳目,带着李冕逃走。就在月前,在荒山野岭,找到了他的尸体,应当是途中受伤死了,被人埋在了荒山野岭里……”   陆平允愣住。   贵平走到他跟前,“我猜猜,陆国公是不是在想,为什么你都告诉殿下了,殿下还要置你于死地,难道他就不想见你一面,知道更多的事情吗?是不是?”   忽然被贵平戳破,陆平允整个人僵住。   贵平笑道,“那我告诉陆国公一声,陆国公早前说的关于李恒的所有事情,殿下都不知晓出于陆国公口中……”   陆平允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什么意思?”   贵平叹道,“在殿下心中,陆国公一心忠于李恒,无论怎么威逼利诱,施以手段,都不肯透露关于李恒的任意一个字;所以这些事情,都是陆国公手下的谋臣说的,陆国公是有气节的人,怎么都拗不开你的口!阮家为了自保,也着急撇清责任,现在就连阮家私下做的那些事情,也都推在你头上,你说殿下会不会见你?”   “贵平!!!”陆平允忽然反应过来,“是你从中作梗,你……你!你,竖子!”   陆平允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在国公府无人问津,为什么他会忽然被送到大理寺死牢这里,他终于知道,终于知道!是他,是贵平!   贵平嘲讽道,““陆平允,但凡你有一点聪明,都不会落到今日的下场,当初我还担心,你得了殿下信赖,如果一直跟着殿下,我要怎么绕过殿下让那个你们陆家鸡犬不宁,谁知道你自己作死,放着好好的阳光道不走,一定往阴曹地府送,那我只好送你一程……”   “你,你……”陆平允目瞪口呆。   陆平允忽然想起早前。   ——国公爷是不是认不得我了?   —— 你,你是谁?   —— 国公爷不急,慢慢想。   陆平允瞳孔再度微缩,极致的高压和紧张下,似是脑海中的某个印象一闪而过,又似是难以置信,“你……你,你是……岳……岳……”   他记不住那个名字。   但他想起来了,那个岳家的小贱.种!   “竟然是你!”陆平允竟然在极度得恐慌下逆转,整个人都跟着变得面目狰狞起来,“你这个岳家的贱.种,哈哈哈哈哈,你们岳家都死绝了,就剩了你,你做了内侍官,你们岳家绝后了,哈哈哈哈……”   贵平仿佛并不在意,“你们陆家,不也死绝了吗?谁好过谁?”   陆平允愣住。   贵平淡声道,“陆冠安,陆秋实,哦,还有其他的私生子,好像都没有一个好东西。”   “你!”陆平允咬牙。   “反正岳家都没了,现在陆家也没了,高高在上的国公府,我也值当了,不是吗?”贵平凑近,“陆平允,你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听说这种地方都是阴沟里的鼠虫蝼蚁,余生,你们好好相伴……”   “贵平!”陆平允已经丧失理智拼命挣扎着向前,也扯得锁链叮当作响,但就是动弹不了,“贵平你这个贱.种,你们岳家天生都是贱.种,还有你娘!”   眼看贵平眼中升起的波澜,陆平允知晓戳到了他的痛楚,陆平允笑得丧心病狂,“要不是你,我还想多留你娘些时候,你娘为了你的性命,什么都肯做,用她笼络朝中那些官吏……哈哈哈哈!”   “来人,把他舌头割下来。”贵平淡声。   “你,你,你做什么!”陆平允惊恐。   贵平朝入内的狱卒叮嘱道,“别让他死了,我要他一直活着,日日生不如死。”   贵平手中的银子递到狱卒手中,狱卒脸上露出贪婪的笑意,“是。”   贵平转身。   “贵平!贵平,你回来!”   “你不得好死!”   “啊!”   ……   冰冷阴暗的阶梯上,贵平面如死灰。   心中并没有任何复仇的快意,只是眼底通红,咬着牙,攥紧掌心,一层层阶梯,似从深渊地狱中走出一般。   都结束了。   都结束了……   贵平也不知道怎么回的东宫,等到东宫门口时,值守的禁军上前,“公公,殿下入宫了,说看到贵平,让公公入宫寻殿下。”   这个时辰?   贵平敛了眸间情绪,“好,去宫中。”   作者有话说:   3更啦   ————————————————   这章是讲陆平允和贵平,上一本臣领旨的时候有宝子说希望配角更立体些,所以袖藏天光会着重笔墨刻画几个配角,也有我自己很喜欢的配角,但是也有宝子说那本配角有光环了,但是反派并不鲜明,所以这本会刻画几个不同的反派,包括李坦,陆平允,陆冠安,李坦会更复杂些   ——————   随便唠叨了些,明天见!   哇,明天又周末了,记得明天吐周末泡泡哦~ 第130章 不胜寒   入宫的马车上, 贵平一路都在出神。其实并没想什么,只是伸手撩起帘栊,看向马车外。   入夜了, 途径之处皆尽繁华热闹景象,恒王之乱结束, 陆家倒台,好像他当做的, 和想做的,都做了, 脑海里只剩了浑浑噩噩一片空白……   岳家的大仇得报了, 家中过世的人都可以安息了。   温印离开, 殿下这处已经没了旁的威胁,他欠过旁人的恩情,也都还了。   他是不是该做回岳东篱了……   他是岳家的最后一人。   是应当继续留在深宫里,还是去到旁的没人知道的地方,重新做回岳东篱。   那殿下呢?   马车滚滚向前,屋檐下的灯火照在眸间,映出昏黄黯淡。   他放下帘栊, 垂眸敛了思绪。   ……   等到宫门口,见云陶守在此处。   云陶上了马车。   云陶一直跟着贵平,诸事都懂替贵平留心思。眼下殿下要见贵平公公, 云陶提醒, “今日有朝臣提到恒王身死的消息,殿下一个人在殿中笑了很久,想找公公没找到, 就自己去见陛下了。”   是同李恒有关, 那他就清楚了……   贵平颔首。   云陶便不说话了。   李恒一死, 这场动乱就算是彻底了结了。   无论天家愿不愿意,如今,能继承大统的,只有东宫。   许多不必要的矛盾,都会迎刃而解。   即便相互不信任,但储君之位,从今往后,有,且只有东宫一人,即便天家再有妃嫔,也不会再诞下任何子嗣。   这已成既成事实了……   但他了解殿下。   殿下不是去同天家和好的,他是去奚落的,他是去给天家看,你最不喜欢的儿子,已经坐稳这个江山了……   贵平阖眸轻叹,又朝云陶轻声道,“让马车快些。”   云陶照做。   ***   成明殿外,值守的内侍官和禁军见东宫亲至,都纷纷行礼问候。   “开门。”李坦的声音好似古井无波。   当即有禁军上前,缓缓推开殿门。   殿门似是许久没有这样大打开过了,禁军推开的时候,迟缓的“咯吱”声传来,好似推开了被遗忘的陈年旧事。   而殿门大开,殿中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   随行的内侍官怕冲撞到东宫,刚想开口,却见东宫眼中的黯沉里带着隐约的兴奋,内侍官缄默。   寝殿中的人明显也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来,而殿门大开,来得只能是一人。   宁帝激烈咳嗽两声。   身旁伺候的大监担忧,“陛下……”   宁帝顾不得他,还在病榻上就撑手坐起,大监只能帮忙。   李坦的脚步声从外殿,到内殿。   内殿中的宫人见是李坦,都退后一步,跪了一地。   入夜了,宫中各处都已掌灯,成明殿这处也不例外。   殿中的宫人除了大监,都是李坦的人,成明殿在这两年来,就似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见不到任何旁人,也听不到任何除了李坦想让他听到的消息。   当下李坦缓步上前,大监担心受怕护在宁帝跟前,宁帝一把拨开他。   大监哽咽,“陛下……”   宁帝握拳咳嗽两声,幽暗的目光看向眼前的李坦,“让朕看看这个逆子。”   大监没敢应声。   听到宁帝口中这句话,李坦不怒反笑。   这两年来,他近乎没来过这里,这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父皇想要见李裕,确保他心爱儿子还活着,所以他来了这里,他可以让李裕初一宴入宫,让父皇知晓李裕安全;但父皇要答应他,不会泄露关于他是双生子的事,烧了那封母妃留下的信,这是交易。   后来即便是李裕的死,他也没有出现,而是让人告诉父皇,也让人告诉他,父皇知道李裕死了是什么表情,听到内侍官告诉他天家仿佛老了十岁的时候,他心中快意。   但这次,他是来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   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一切都结束了。   他隐忍了这么久,他要的就是这个口气……   一向看不起他的父皇,如今,只能依仗他。   听到宁帝口中的“逆子”两个字,李裕戏谑,“还有力气骂人,父皇身子骨挺好。”   宁帝没有应声,怒目看他。   李坦笑着上前,循礼拱手,“儿臣见过父皇。”   “朕不想见你,滚。”宁帝淡声。   李坦也不恼,“一共也没见几次,回回都让我滚,你不累吗?”   宁帝怒目看向李坦。   大监担忧看向天家,果真宁帝剧烈咳嗽几声,大监上前,赶紧替他抚背,但宁帝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大监这里,而是目光一动不动都在李坦身上。   李坦继续踱步上前,“我就是来告诉父皇一声,都结束了。”   宁帝愣住,都结束了……   李坦笑道,“省得父皇在成明殿中什么都不知晓,还蒙在鼓里,反正这种事,总有一日父皇也该知晓的。”   李坦别有意味看他,“你的长子李恒,死了。”   “你说什么?”宁帝急火攻心,忽然伸手捂住胸口,大监吓倒,“陛下,陛下……”   宁帝一面深呼吸,喘着粗气,一面推开大监,与李坦直视,“你再说一次!”   “陛下,不可!”大监怕他忽然被气到病翻。   但宁帝眼下已经顾不得旁的,脑海里都是李坦早前那句话。   李坦却没应他,而是调侃道,“李裕跳崖了,尸骨都不是完整的;李恒死了,曝尸荒野,父皇,你何必呢?”   宁帝指尖攥紧,咯咯作响,大监上前替他抚背,怕他动怒撑不过去。   李坦双手背在身后,‘娓娓’道来,“还没明白吗,父皇,你才是他们两人的催命符……”   “你!你!逆子!”宁帝气得喘不上气,大监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陛下,不能动气,不能动气,您这身子根本不……”   大监忽然反应过来,“太医,太医,传!”   但任凭大监怎么叫,也都不会有其他人入内。   “大监……”宁帝沉声。   其实大监都明白,但是就是不甘啊……   李坦却仿佛没受眼前的影响,继续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原本是想留着李裕的,留着他做废太子,让他好好看看,到底谁才是天子,谁是蝼蚁。他原本是可以延口残喘的,我还让永安侯的女儿去陪他,让他在离院怎么消遣都行。我对他算仁至义尽了吧,等我日后登基,他每年在我面前跪着叩首,我就让他活着,不好吗?”   李坦凌目,“是你害了他,你不暗示要帮他,他也不会铤而走险,父皇,是你害死了你最心爱的儿子!你才是元凶!”   “混账!你!滚!”宁帝只能拿起一侧的玉枕砸向李坦。   玉枕质地清脆,砸向李坦的时候,李坦没躲,痛意下,玉枕落地而碎,殿外的禁军顿时涌了进来,同方才大监唤太医的场景形成鲜明对比。   李坦抚了抚胳膊。   方才,玉枕是砸在他胳膊上的,如今的左胳膊已经麻了,李坦没有作声,而是看向禁军,“都出去吧,我同父皇说话,父皇撒气呢!”   禁军面面相觑,还是退了出去。   宁帝咬紧牙关,却也清楚知晓,这成明殿上下都是李坦的人!   李坦好似根本不介意早前的事,就似所有的话都要在今日说完一般,继续上前,“李裕还是厉害,他说服了宋时遇帮他逃跑,他也狠,一把火烧了娄家做幌子,也烧死了温印,父皇,你这儿子不比我温和多少啊,逼急了都一样。他早前那么着急往定州去,是父皇安排了人接应他吧,但都临到最后了,却被逼跳崖死了,多悲壮啊!原本可以活下来的,是你,父皇,你逼死他的,他怨不了旁人,要怨,他只能怨自己有这么一个父皇。”   “李坦!”宁帝大怒。   李坦也一改早前的揶揄讽刺,反声逼人,“你以为我没怨过吗!”   宁帝愣住。   李坦怒目,“因为我怨过,所以我自己做,我不求你!你不是厌恶我吗?你现在只剩我这么一个儿子了,你再厌恶我又如何!这长风如今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了,我才是长风的天子,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你的皇位,只能到我这里!”   “你!”宁帝咬牙切齿。   李坦又反怒为笑,“哦,对了,还没说李恒呢,你以为李恒这个病秧子就是善茬?说到底,他才是最有心机这个,我还要谢谢他呢,如果不是李恒,你的另一个好儿子在背后推波助澜,我哪能这么顺利逼宫?我原本还想着,等他被擒入京,好好当面道谢,结果他死在卢城郊外的荒山野岭中了。可惜了,心机藏得这么深一个人,我都没把他当对手,他却在背后怂恿陆冠安放火烧死李裕。啧啧啧啧,平日里李裕没少追着他屁股后跑,讽刺啊,最后却死在李恒一心的算计里,这算不算死得其所?”   宁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李坦笑道,“不信是吗?人都死了,我有什么好骗你的。你一直心有愧疚的这个儿子,他在背后推波助澜,替我扫平障碍,等到我做了东宫,他再想方设法杀了李裕,因为李裕一死,他就可以打着清君侧,逃逆贼的的旗帜,让自己名正言顺坐上储君之位……父皇,谁不在为自己谋算?老四不死,李裕不死,我不谋逆,他怎么有机会?到如今,你还以为老四是我逼得溺水的吗?”   宁帝整个人似是还在震惊和颓丧中没有缓和过来……   李坦眸间笑意更浓,“父皇,都过去了,你如今只有我这一个儿子,长风的江山不给我,难不成要拱手送人?”   “你……”宁帝脖颈间青筋暴起。   “哦,是啊,我怎么还忘了一件事?”李坦缓缓敛了笑意,这次,已经近乎临到宁帝跟前,“父皇原本还应当有个儿子的,但是双生子,不吉利,被我外祖父溺死了。现在想想,从一开始其实就注定了,我才是最后的天选之子。你喜欢或不喜欢我又怎么样?长风的皇位不还是我的吗?我要是父皇你,就好好死了之前的心,安安分分退位,做你的太上皇……”   “李坦!”因为离得近,所以宁帝抓紧他衣襟。   李坦伸手握住他的手,宁帝原本就在病中,如何同盛年的李坦相比,李坦握住他的手,宁帝吃痛,但没吱声,额头冷汗直流。   “父皇有何教诲?”李坦已然有恃无恐。   宁帝咬紧牙关,低声怒意道,“朕当初就应当杀了你!”   一直漠不关心的李坦,此时也愣住。   再如何,都未想过从宁帝口中说出的事这句话。   李坦怔了许久,最后,才颓然而笑,“那你没机会了。”   李坦握住他的手忽然松开,宁帝跌回龙塌上,剧烈咳嗽着。   “来人!”李坦唤了声。   熟悉的脚步声入内,李坦没转头也知晓是贵平。原本他也是让人去唤贵平的,眼下来得正好。   而宁帝还沉浸在刚才的怒意中,一面由大监搀扶着,一面恼意道,“朕就该杀了你,你这个野种!”   贵平僵住,诧异看向李坦。   李坦也愣住。   但很快,李坦嘴角又浮起一抹笑意,“野种?原来在父皇眼里,我是野种?”   贵平低头,一颗心砰砰跳着,不敢抬头,也不敢出去。   大监也吓倒,不敢吱声。   宁帝也不再掩饰,“你就是野种!朕当初就不应该妇人之仁,就应该杀了你,一念之差!一念之差!”   宁帝悔不当初。   李坦再次不怒反笑:“如果我真是野种,你当初还留着我,也无非是想借住蒋家替你拿到今日的皇位,你同蒋家不过各取所需而已。你早就应该料到今天!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我不拿回蒋家应得的东西。”   “你!你!”   李坦冷笑,“就算你真是一念之差,留了我一条性命,那你也活该有今天。妇人之仁,原本就做不了皇帝,连李恒都比你强。”   “李坦!你……你……”宁帝情绪剧烈起伏着。   李坦没有转身,却朝身后的贵平说道,“父皇龙体抱恙,太医院会诊也束手无策,于今日下诏退位!让礼部择吉日,太子登基!”   贵平拱手应是。   “你!你……天要亡我长风!”宁帝气得直接吐出一口鲜血。   “天要亡我长风!”宁帝黯然大笑。   李坦也笑,“长风就是要亡,也是亡在你手里的,不是我手里。反正如今的长风都已经乌烟瘴气了,撕毁重建也没什么不好。至于东陵,父皇别担心,我同东陵也不过各取所需,沧州是怎么送出去的,我迟早怎么拿回来,就不牢父皇担心了。”   宁帝重重咳嗽,大监扶着他,怕他被气得一口气上不来。   李坦却步步逼近,“皇位真是个好东西……对我好的人都不在了,要么被我逼死了,要么被我送人了,父皇觉得我还在乎什么?”   贵平看向他背影。   他呛然笑道,“名声?我拿来有什么用?对我有什么意义?我就是谋逆了,就是拿回我应得的东西,这才是我要的。”   宁帝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李坦起身,又恢复了最初的淡然,“父皇失心疯了,既然不想说话,日后,也别说话了。”   李坦说完,看向贵平。   贵平怔住。   李坦凌目。   贵平拱手应是。   “你疯了!你!李坦!”   身后是宁帝的声音,而李坦就似听不到似的,转身往殿外走去,贵平跟在李坦身后,待得李坦出了殿中,使了眼色,让人再度将殿门重重阖上,朝一侧的内侍官吩咐了声,“叫太医来。”   内侍官询问般看向贵平,贵平喉间轻咽,沉声道,“陛下失心疯了,说不出话了。”   内侍官当即会意。   李坦在前,也踩着脚下的石阶一步步往下,贵平远远跟着,没有上前,却神色复杂看向李坦背影,脑海中都是方才成明殿中幕幕,还有早前的幕幕。   而李坦踩着石阶,面无表情,轻声唤道,“贵平。”   贵平上前,“殿下。”   李坦淡声道,“李裕死了,李恒死了,这场纷争烟消云散了,很快,诏书就会降下,我会登上天子殿堂,长风的皇位已经唾手可得,但我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为什么?”   贵平愣住,没有应声。   李坦继续道,“当初最想要得到皇位,最想证明自己,而眼下忽然觉得并无意义……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高处不胜寒?”   贵平还是看向他。   也没有应声。   李坦仿佛也根本不需要他应声,只是因为身侧没人了,只有他。   李坦继续下着阶梯。   这条阶梯从小到大,他再熟悉不过。   每次来父皇这里,都会途径这条阶梯,但从他懂事起,他每次见过父皇,从这条阶梯回去的时候,都不高兴。   也摔倒过。   那时是赵国公扶起他,“殿下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低头。   彼时的赵国公朝他笑道,“殿下,从哪里摔倒就哪里爬起来,来。”   赵国公牵他。   他抬头看向赵国公,觉得那时候的赵国公慈祥而温暖。   “赵国公,他们都说你学问好,我看《五目记》,有个地方没看懂,我可以问你吗?”他眨了眨眼。   “殿下在看《五目记》?”赵国公眼中惊喜,“这本书拗口难读,殿下看不动是正常,殿下您说,老臣看能否解惑?”   他缓缓扬起嘴角,眸间都是笑意,“就是第二篇中段……”   李坦踩着阶梯,眼底浮起氤氲。   但这条路上已经再也不会有赵国公……   “你来做什么?”他分明是想看到赵暖的,但言辞中总是显得不耐烦。   “爷爷说我前日把你的纸鸢弄坏了,让我赔一只给你。”赵暖眼巴巴看他,其实舍不得,“这是我最喜欢的……”   他知晓,但还是收下。   赵暖顿时眼泪就流了下来。   他淡声道,“走吧,陪我去放一回,我就还你。”   “真的?”赵暖当即不哭了,然后叽叽喳喳,“我的纸鸢能飞很高的,不信稍后你看看,而且它一定是最好看的!”   他看她,“不务正业。”   赵暖惊呆:“……”   最后,赵暖的纸鸢也挂在树上戳破了,赵暖说哭就哭,“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看向她,方才眸间的笑意顿时敛了,沉声道,“是,我不是好人,我是故意的。”   是,他从来都不是好人。   他还让她哭着去了清风台……   李坦指尖攥紧,眼前朦胧。   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坐拥整个长风。他想要的,都有了。   但他也什么都没了。   他不后悔。   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作者有话说:   周末啦,记得吐泡泡   晚上还有更   今天上午抽空拉了下大纲,不出意外,应该是6.1正文完结,所以,这两天会多更的~   晚上见 第131章 等我   李裕和温印一行行至繁城已经是四月中旬。   四月中旬的繁城, 已经是初夏了。   抵达繁城的时候,宋时遇和陈松等人已经在繁城城门口等候。同宋时遇和陈松等人一起的,还有郭从容。   过去的一年多以来, 李裕带着江之礼和洛铭跃去了不少地方,亲自见了很多人, 做了无数多准备,所以眼下出了南洲驻军, 还有不少驻军将领和地方官吏都愿意追随李裕。   眼下繁城的驻军将领就是郭从容。   郭从容是早前宋时遇的父亲,宋老将军的旧部, 宋时遇最初同李裕分开, 便是来繁城策反郭从容。   大约半年后, 李裕就亲自来过繁城一趟见郭从容。   繁城的地理位置特殊,既是长风国中重要的交通枢纽,也可做屏障。   繁城,就是李裕同李坦交锋的开始。   终于到了这里,也终于到了这一步,李裕撩起帘栊下了马车,郭从容在前, 身后跟了繁城的其他驻军将领,以及宋时遇和陈松两人。   “殿下!”所有驻军将领齐齐低头拱手,朝李裕行礼, 这样的场面既似一幅波澜壮阔拉开帷幕。   “末将在此恭候殿下多时。”郭从容开口。   “有劳了, 郭将军。”李裕看向他。   郭从容也拱手,“太子亲至,是我等繁城驻军将领幸事, 李坦倒行逆施, 已成毒瘤, 我等愿追随殿下,起兵讨逆!”   郭从容说完,身后的将领众口一声,“我等愿追随殿下,起兵讨逆!”   李裕伸手扶起郭从容,“郭将军请起!”   ……   马车中,温印没有撩起帘栊往外看。   但马车外气势恢宏的声音,已然听得振奋人心。   这里已经是繁城了。   眼下还只是繁城驻军和宋时遇,陈松几人,慢慢的,会有更多的人同繁城驻军会和,同南洲驻军一道形成包围之势,剑指京城。   温印知晓,这是自李裕从离院醒来,一个人坐在床榻上思量起就一直在等待的一刻。   眼下,终于实现了。   听着马车外的声音,即便没亲眼看到,她也替他高兴。   这么长时间,他终于……   温印深吸一口气,眼中些许碎莹,旁人兴许不知晓,但她知晓这一切对李裕的意义,也知晓这一切对李裕来说有多不容易。也记得他刚醒来时候的惶恐,知晓宫变时候的无助,还有茂竹挑衅时眼中的怒意。   过往的一幕幕好似浮光掠影,似是过去很久,却又历历在目,就像刚发生的事情一般,温印有些出神……   她是替他高兴,也能感同身受,但也担心。   因为从眼下起,他不再是藏在暗处,而是直面同李坦对峙。   这两年多的时间,李坦把持朝政,肃清异敌,手中的权势只会比早前更鼎盛。也就是说,眼下李裕要面对的李坦,也不是早前的李坦,而是与李恒周旋和了很久,逐步大权在握的李坦……   她不会不担心。   “长空叔叔?”温印思绪时,怀中的丁卯唤她。   温印这才回过神来,“嗯?怎么了么?”   丁卯轻声道,“我听到了。”   温印伸手抚上他头顶,“听到什么了?”   丁卯看她,“听到我害怕的话……”   温印愣住,但很快,温印会意,如果早前丁卯是同李恒在一处,那有将领追随李恒的时候,丁卯也一定听过这些话。   所以丁卯似懂非懂,便害怕……   害怕李裕会像他爹爹一样,回不来。   这就是小孩子的心事啊,温印伸手揽过他,轻声道,“不怕了,小豆芽,一切都会抱的,我同你在一处。”   丁卯细声,“三叔不同我们一起去定州吗?”   丁卯也猜到。   温印颔首,“嗯,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先带你去见曾祖母。”   丁卯眨了眨眼睛,喉间稍许哽咽,“那,那三叔会来看我吗?”   温印温声,“当然会,等他忙完,一切都安稳了,没有战事了,他一定第一个来看你,你在他心中很重要啊,是不是?”   “嗯。”丁卯点头。   但很快,丁卯又道,“可是我害怕,我怕三叔和爹爹一样。”   温印抱紧他,“别怕,小豆芽,三叔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这样三叔来看你的时候,他才不会担心,对不对?”   丁卯点头,“我会想他的,很想他。”   温印轻叹,“我也是。”   ……   马车外,李裕同郭从容等人寒暄完,然后上了马车,同郭从容一道边说话边入城。   彭鼎则留下,也上前撩起马车帘栊,朝温印道,“东家,殿下先随郭将军等人一道入城了,让属下送东家去城中。”   繁城是长风过重的额交通枢纽。   娄家在繁城城中有不少产业,所以也有安稳的落脚处。   李裕要在繁城举旗讨逆,会下榻官邸,方便官吏和驻军出入。   官邸人多眼杂,她不便出入,而且她明日就要离开,今晚李裕同郭从容等人有不少事宜要商议,她在娄家的宅院落脚更合适。   “好。”温印应声,彭鼎放下帘栊,下了马车。   温印又忽然想起一件事,又撩起车窗上的帘栊,朝着彭鼎嘱咐了声。   宋时遇留在队伍最后,正好转身看向彭鼎处,刚好看到彭鼎在同马车中的娄长空说话。   宋时遇也没细看,一侧的侍卫同宋时遇说道,“马车中的人是娄长空。”   宋时遇点头,他当然听说了,娄长空是温印的表兄。   只是提到娄长空,宋时遇就想起早前娄家的那场大火,也想起温印……   “宋将军。”有人来催。   宋时遇调转马头,入城前,又朝马车处细看了一番,正好彭鼎挪开,便无视线遮挡,而温印手中的帘栊还没放下,宋时遇正好看的清清楚楚。   这,这……   宋时遇都不是愣住,而是目瞪口呆,还有些吓倒。   然后忍不住伸手揉了眼睛,再仔细看。   !!!   夫,夫人……   夫人不是死了吗?   “将军,你还愣住做什么,入城了!”陈松上前提醒。   宋时遇这才回过神来,看向陈松,“你,你看到了吗?”   陈松一脸狐疑,不知道今日宋将军怎么了,有些神叨叨的,陈松有些奈何,“看到什么?”   “就那儿,刚才哪儿那辆马车,你到了吗?”宋时遇指着早前那处,“夫人!我看到夫人了!”   陈松:“……”   陈松当然知晓宋时遇口中的夫人是谁,陈松轻声,“将军,夫人死了,您还是别在殿下跟前提夫人了,早前你也看到的。”   “不是……”宋时遇解释,“我真看到夫人了!就是夫人,就在刚才那辆马车里,不信你看!”   等宋时遇转头,“马车呢?”   方才的马车都已经驶走了,陈松拍了拍他肩膀,“将军,您魔怔了吧?”   宋时遇:“……”   宋时遇心中也在唏嘘。   陈松继续道,“您是太久没见殿下,就想起那时候殿下同夫人在一处了,错觉,别提了,传到殿下那里,殿下心里该不好受了……”   宋时遇微怔,而后轻叹,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刚才的方向,“走吧。”   两人骑马入城。   宋时遇想,他怕是真的魔怔了。   那时候总见夫人同殿下一处,两个人形影不离,一晃眼,都过了这么久了……   ***   官邸中,李裕同郭从容,宋时遇,陈松,以及江之礼,洛铭跃还有在繁城中的重要驻军将领在一处。   “殿下早前在途中,可能有些事情还未听说。”郭从容一手覆在腰间的佩刀上,一面看着厅中挂着的地形图和作战图同李裕提起。   “郭将军请说。”李裕目光也落在地形图上。   但眼前的这幅地形图并不是长风的地形图,而是临近诸国同长风交界处的地形图,郭从容伸手指了其中一处朝李裕道,“这条还算好消息,苍月因为南部十城的事情在向东陵施压,所以眼下东陵的注意力都在苍月这里,这半年恐怕都分身乏术。东陵要应付苍月,就势必不能两头作战,所以,无形中给了我们半年时间。这半年时间,我们暂且不用担心被李坦和东陵包围夹击之事,所以末将才说是好事。”   郭从容说完,又看向李裕,“当然,这些事情也说不准,但另一方是苍月,东陵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多少也有喘息余地。”   郭从容说完,见李裕颔首,“是好消息。”   江之礼和洛铭跃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殿下同苍月有约定,此事苍月不会应,殿下也不会应,所以也没必要让旁人知晓。   “另一条呢?”李裕问起。   郭从容深吸一口,朝李裕道,“太子可能不知,恒王已经死了,尸体被人发现了,听说是月前一场大雨……”   李裕微怔。   他是没想到……   但郭从容继续,“这次恒王的死让李坦长舒了一口气,但也让李坦收编了早前恒王手下的心腹驻军。殿下,早前恒王的讨逆之师气势汹汹,声势浩荡,得了不少支持,但最后都输在李坦手中,李坦不易对付,恐怕要从长计议。”   “是。”李裕也沉声。   一行人从地图前离开,行至沙盘处。   繁城若是作为起点和指挥之处,那作战沙盘是一定有的。   郭从容在沙盘上很容易同李裕说清眼下的局势,最后又道,“所以,虽然眼下的局势对我们不算有利,但也不算劣势。从早前收到殿下的消息开始,已经陆续有驻军往繁城来,追随殿下,惟殿下马首是瞻,这一两个月,要扭转周围的局势,第一步就要走好,走稳。”   “继续。”李裕目光看向沙盘。   ***   李裕去了官邸,温印带了丁卯回娄家在繁城的宅院。   有彭鼎在,周遭安稳。   福旺先带丁卯去洗澡,温印也回了屋中沐浴,舟车劳顿,尤其是最后这一段山路险峻,颠簸了很久,若不是马上就要到繁城了,温印都有些恍惚。   所以说繁城这处易守难攻,天生就是关隘。   等温印沐浴更衣,再去到丁卯这处,丁卯还没睡,还在和福旺说话,见了温印来,福旺开口,“东家。”   “我陪着丁卯,你先去忙吧。”温印吩咐。   福旺憨厚应声。   等福旺走,温印笑着问他,“同福旺说什么了?”   丁卯看她,如实道,“我说,我睡不着。”   温印莞尔,“睡不着,在想什么,能同我说说吗?”   丁卯又眨了眨眼睛,奶声奶气道,“三叔,他今晚会来看我吗?”   温印知道他舍不得李裕,“今晚可能会很晚,你应当都睡了。”   “我可以等他吗?”丁卯问。   温印刮了刮他的鼻子,“别等了,先好好睡一觉,等你醒了,那个时候他肯定在。今晚他要见宋时遇,还有郭从容,初到繁城,周遭的情况要了解,还有一堆事情要操心,要回来也是晚上了,所以,小豆芽别等了,明日就能看到他了。”   “哦。”丁卯有些失望。   温印轻声道,“先睡吧,我在这里陪你,等你醒了,李裕就在了。”   丁卯听话点头。   温印也一直陪着他,丁卯不多时就睡着了。   其实李裕不在,温印自己也睡不着,所以一直陪着丁卯,目光也凝在一处,脑海中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屋门推开,温印转眸看去。   是李裕。   “你……”她以为他要明日。   李裕上前,声音里有疲惫,“你明日要走,我当然要回来。”   温印看他,轻声道,“丁卯睡了。”   李裕坐在床沿边,伸手抚了抚丁卯的额头,看了好些时候,“什么时候睡的?”   温印应声,“睡了好些时候了,睡前还在想你。”   “今日顺利吗?”温印问起。   李裕起身,“顺利,回屋中说吧。”   “好。”温印跟着他一道回屋。   他在前,她在后,她刚阖上屋门,李裕便抱起她。   “李裕?”她看他。   李裕也仰首看她,“温印,我舍不得你……”   温印伸手揽紧他后颈,俯身亲他。   “阿茵……”   她很少主动这么亲他,他知道是因为明日要分开。   他舍不得她,她一样不想同他分别,他知晓这一晚不会长,也不会满足……   窗外月华照在地上,两人在小榻前相拥而吻,衣裳顺着指尖滑落,他低声道,“今晚不温柔,好不好?”   她没有应声,眸间在月色里染了霜色。   ……   稍许,她方知他平日其实克制。   明日就要分开,夜色便短,都不肯浅尝辄止。   亲吻里,他指尖轻抚过她发间,她也揽上他后颈,脸上一抹绯红,眸间藏着绮丽暧昧……   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浴桶里的温水减缓了疲惫,她安静靠在他肩头,好似什么都没想。   他轻声道,“阿茵,等到所有事情都结束,我们重新大婚吧。”   她原本就没什么精神,开口时,声音里都是说不出的娇柔意味,撩人心扉,“不是大婚过了吗?”   他也轻声,“不是我。”   他轻叹,“我不是昏迷着吗?”   她轻嗯一声。   他温声道,“我想亲手揭喜帕,和你一起饮合卺酒,我想洞房花烛,我都要。”   最后,吻上她耳畔,“我要你。”   温印咬唇,“还没要够吗?”   “怎么够?”他的声音如玉石温厚,又透着低沉,说不出的好听。   温印脸红,“李裕……”   他继续逗她,“天子大婚,可以三日不早朝,三日不出殿中,温印,我扣你在殿中三日。”   温印轻声,“那我得考虑还要不要同你成亲……”   他笑,“我们都这样了……”   “哪样了?”她看他。   “你说哪样了?”他抱起她,才褪去的暧昧重新染上眸间,伸手抚上她心口,“这里有我吗?”   “好像,有?”温印看他。   他吻上她唇间,“那看来还不满,要填满。”   “李裕……”   他伸手将她的头按回她肩上,她轻颦叹息。   他喉间轻咽,“阿茵,我此生,待卿如一。”   她轻嗯。   ***   离开繁城的马车停在城门处,李裕送到城门口。   四月中旬了,柳絮漫天,拂过脸庞的时候像极了晨间的温柔。   “等我。”他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柳絮。   她还是轻嗯。   福旺牵了丁卯上前,李裕俯身,抱起丁卯,“听长空的话,听曾祖母的话,记住了吗?”   丁卯点头,“记住了。”   李裕笑了笑,“叫什么名字?”   丁卯字正腔圆,“娄冕。”   李裕点头。   等放下丁卯,李裕才又看向温印,“走吧,别耽误了,少走夜路。”   “好。”   等温印转身,他又忍不住开口,“温印……”   温印转身看他,但他没再出声了,刚才那声“温印”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温印踮起渐渐,亲了亲他侧颊,“我会想你的。”   李裕忽然笑了,也什么都没再说了。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温印撩起车窗上的帘栊看他,他也一直在,一直都没离开,直至马车消失在眼帘尽头。   温印,等我……   作者有话说:   周末啦,记得吐泡泡,明日见 第132章 栗子糕   直到马车走远, 消失在眼前,宋时遇整个人还石化在原处。   夫人,不对, 像夫人,他没看错……   娄长空生得同夫人很像, 所以殿下和娄长空拥在一处,娄长空还亲了殿下……   宋时遇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正好洛铭跃从身后上前, “宋将军,怎么一幅苦大仇深的脸呀?”   洛铭跃很早就同宋时遇熟络了, 所以言辞间也比旁人熟悉, 眼见宋时遇这幅模样, 洛铭跃好笑。   宋时遇赶紧伸手,将自己吃惊的下巴合回来。   宋时遇想起早前洛铭跃和江之礼一直同殿下在一处,如果殿下同娄长空亲近,那洛铭跃同江之礼应当也是知晓的……   宋时遇不算八卦的人,只是因为早前同殿下还有夫人在一处的时间太长了,知晓殿下和夫人之间的事,而且, 印象太深刻了。   忽然多了一个娄长空在其中,宋时遇是觉得奇奇怪怪的。   如果不问清楚,心里就像有根刺一般……   宋时遇握拳轻咳两声, 低声问道, “那个,殿下和娄长空……是不是,有些……”   宋时遇脑海中在搜索辞藻, 既不要太露骨, 也要能表达清楚的, 最后脑海中没搜索到合适的,就硬着硬着头皮小声说道,“我刚才好像看错了……看到,看到殿下在亲娄长空?”   宋时遇试探着问。   洛铭跃不以为然,“没看错啊,他们不一直这样吗?你才知道啊?”   宋时遇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洛铭跃也凑近,“这才哪跟哪啊?宋将军,别多问,娄长空的猫都是殿下在养。”   猫?   宋时遇微楞。   正好李裕折回,怀中抱着下下。   方才温印离开前,把下下塞给他,“让下下陪你。”   他笑着应好。   眼下,李裕便正好抱着下下折回,宋时遇眼睛都直了——娄长空的猫?那不是下下吗?   下下不是夫人的猫吗?   怎么成了娄长空的吗?   难道是娄长空养了夫人的猫?还是夫人养了娄长空的猫?   夫人死了……娄长空继承了夫人的猫,还继承了殿下?   呸呸呸,想什么呢!宋时遇脑海中一片混乱,好似一万道惊雷在脑海中奔腾着。   “怎么了?”李裕看他。   “没有!”宋时遇斩钉截铁,“什么都没有!就是正好路过……”   让别人相信的前提,就是自己先相信,宋时遇一脸诚恳,他就是今日正好路过。   李裕看了他一眼,没说旁的。   洛铭跃正好上前,“殿下,我有事想同殿下说,官邸那边人多,想在这里说。”   李裕看了看她,其实猜到什么事,还是温声道好。   宋时遇刚转身先溜走,被李裕唤回,“宋时遇。”   宋时遇绷着脸折回,“陛下有何吩咐?”   李裕将下下塞到他怀中,“帮我带回去,我同洛铭跃说完话再走。”   宋时遇惊呆:“……”   “我,这,殿下……”宋时遇刚想伸手,但李裕已经转身,同洛铭跃一处。   宋时遇看着怀中的下下,再一次觉得自己是大冤种!!   下下伸爪子挠它!   没错!!   就是它!!这种熟悉的挠法,就是夫人那只猫!!!   宋时遇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是一种什么乱法!   为什么要让他知道!他就想好好追随殿下讨逆,然后回边关,为什么要让他知道!!   宋时遇犹遭雷劈……   ***   城郊,李裕同洛铭跃一道并肩踱步。   对洛铭跃来说,追随殿下这一年多的时间,殿下没有旁的事情瞒着她,也让她参与到不少核心的事情中来,是信任她,她想做更多的事。   对李裕来说,洛铭跃同江之礼是真正同他患难与共的人,远不止洛铭跃知晓的这一年半载。   在他心中,江之礼和洛铭跃与旁人是不同的……   是君臣,也是朋友。   洛铭跃深吸一口气,紧张道,“昨日听郭将军说,频北一带是李坦东边的屏障,易守难攻,很难攻下,只能智取。最好能说服对方举旗易帜,否则,强攻怎么都会有伤亡,还会拖累其余几处进展。殿下,我想去频北试试……”   李裕转眸看她,也不由笑了笑。   这一幕他很熟悉,记忆犹新,这也是洛铭跃在朝中成名的开始。以为这次去频北,洛铭跃会凭一己之力,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舌战频北一众官吏和驻军,最后说服了频北的几大世家,驻军和城中官员。   劝降频北,让洛铭跃在朝中声名鹊起。   也让他与李坦之间的这场对峙,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他记忆中,这原本应当是两年之后的事,那时候的洛铭跃在经历战乱,见过民不聊生之后,更有感触,也掷地有声,将频北一众人等问得目瞪口开。   但这次,李恒的事情也提前,所有的一切都提前了,这对洛铭跃来说是一个挑战,甚至,是风险。   但他还是愿意让她去,因为这次频北论战不会再像早前一样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因为他将许多事情都前置的,所以他仍然支持洛铭跃去。洛铭跃看似不找调,不靠谱,但她能开口提,就是深思熟虑之后的。   至少,他要信任她。   李裕看她,“真的想去?”   洛铭跃眨了眨眼睛,还以为殿下会先说一大堆顾虑,再说一大堆建议,然后再和她讲道理很久,最后留一堆模棱两可……所以,洛铭跃是最好了心理准备,一轮,两轮,三轮等等,但,但他是不是听错?   殿下是问她是不是真的想去。   她忙不得点头,“是。”   李裕颔首,“让江之礼同你一道去吧。”   早前的江之礼没有见到频北论战的一轮,但这一次,他兴许能看到。   洛铭跃赶紧摇头,“不用不用,他也有旁的事情要替殿下做,我们跟着殿下这么久,不就是等着这一刻替殿下奔走吗?爷爷说过,我们洛家世代忠良,效忠殿下,万死不辞,那我也能做我力所能及的。”   见她眸间笃定,李裕温和笑了笑,“好,我答应。但去之前,你要同江之礼商议,频北那边他睡,让他给你建议。”   “真同意啦?”洛铭跃意外惊喜,但很快,又握拳轻咳两声,让自己显得沉稳一些。   李裕不戳穿,“去吧。”   洛铭跃这才高高兴兴转身,就差蹦蹦跳跳在他跟前离开了。   ***   等回了官邸,郭从容等人已经在等候李裕,见了李裕,纷纷拱手行礼,“殿下。”   李裕轻嗯一声,“有什么消息吗?”   郭从容颔首,“殿下,是京中的消息。”   郭从容口中的“京中”两个字让李裕眸间微微滞了滞,也猜想到不会普通,李裕平静道,“说吧。”   他不记得这时候京中出了大事,但因为李恒的缘故,是有可能轨迹发生改变的。   李裕看向郭从容。   “殿下,京中传来消息,陛下龙体抱恙,太医院会诊也束手无策,陛下已经于十日前下诏退位,传位于李坦,礼部也挑选了吉日,尽快举行新帝登基大典。”郭从容沉声说话,而后噤声,看向李裕。   李裕眼中意外,但又不意外。   这次因为李恒的死提前了,李坦同父皇之间肯定产生了冲撞,生了争执。   李坦的心态忽然之间有了剧烈变化。   再加上这个时候李坦眼中已经没有对手,他与父皇发生冲突之后,已经有恃无恐,所以提前登基了,这是李裕早前没想到的。   李裕陷入思绪。   一侧,郭从容身边的谋士也道,“应当是恒王之事了结,李坦心中已经迫不及待,未免夜长梦多,或是,宫中生了事端?”   李裕没出声了。   他真正担心的就是后一条——宫中生了事端。   父皇当然不会自己下诏退位,他怕的,是父皇同李坦起了冲突,李坦丧心病狂,失手……   李坦的忽然登基,让李裕心中强烈不安。   另一侧,郭从容恼道,“李坦倒行逆施,这次是连面上都不顾了。殿下,讨逆之事只怕刻不容缓,迟则生变。”   李裕颔首,“我知道了。”   “怀瑾。”李裕又唤了声。   “殿下。”江之礼上前。   “讨逆檄文之事提前处理,还有,让人探探宫中消息,我要知道父皇那处的实情。”李裕担心的是此事。   “是。”江之礼拱手应声。   ……   等从偏厅中出来,往苑中折回,江之礼见洛铭跃在他苑门口等候。   江之礼皱眉,“你去哪里了,今日怎么没见到你?殿下正好在催讨逆檄文的事,我刚要来找你。”   洛铭跃笑了笑,“我也有事正好同你说。”   江之礼脚下驻足,很少见洛铭跃这么正式,配合,有没有怼他,还主动找他有事……   相处久了,江之礼觉得哪里不对,“怎么了,又闯什么祸了?”   其实不知不觉间,潜移默化,他同洛铭跃说话,或多或少都沾染了洛铭跃口味,但自己却浑然不知。   洛铭跃不满嘟嘴,伸手将手中的卷轴塞在他手中,“给,檄文我弄好了,抽空你看看,但是我没时间同你一道改了,我要去做一件大事!”   说得煞有其事,江之礼好气好笑,一面接过,一面看她,“什么大事,说来我听听 ?”   洛铭跃双手背在身后,得意道,“江之礼,我要去频北了。”   频北……   江之礼愣住,“你去频北做什么?”   忽然,江之礼反应过来,昨日在殿中的时候,郭从容郭将军提过一句,频北这边局势复杂,易守难攻,如果要强行过境,恐怕伤亡惨重,但是如果能说服频北内部投诚,将对局势起至关重要的作用。   而频北内部眼下分两种声音,这个时候,任何一个熟面孔去到频北都会引起警觉,最好是,朝中不常见的生面孔去。   洛铭跃,想自己去?   果真,洛铭跃朗声道,“我去做我应该做的事!”   江之礼微恼,“你疯了吗?!”   他其实想说,一旦殿下在繁城这处露面,开始与李坦对峙,谁去频北都将是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下,是最安全,但也同时是最危险的!   江之礼攥紧指尖,“不行!”   洛铭跃却道,“江之礼,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这些事总有人要做,无论是朝中是生面孔,还是殿下信赖,还是这张嘴,我都是最合适的,你自己也知道,连你都说不过我,我去频北是最好的选择。”   江之礼恼意,“不准去!”   洛铭跃不怒反笑,逗他道,“诶,你该不是关心我吧?”   江之礼恼火,“我说你胡闹!”   洛铭跃看他。   江之礼沉声,“你这张嘴,你这张嘴就是三脚猫,我平日里让着你,你真要一个面对频北那帮老狐狸,你什么都不是!”   洛铭跃不满,“说谁呢!什么叫三脚猫,什么叫什么都不是!殿下都同意了,你不同意!你不同意你找殿下去。”   洛铭跃原本是想拿殿下压他的,谁知他想也不想,当即转身,“我不同意,我去找殿下!”   洛铭跃反倒愣住,一直站在远处。   苑中的表情有微怔,到笑意,“江之礼!”   江之礼没应声,也没停下。   洛铭跃朗声,“江怀瑾!”   他这才驻足,但是还是没有回头,径直离开。   洛铭跃双手背在身后,却笑意莫名从眸间满眼到眉梢,嘴角……   最后,嘴角浅浅弯起,现出一对小小的酒窝。   洛铭跃哼着小曲转身。   ***   “殿下。”江之礼入了屋中。   “来了?”李裕头都未抬,眸间也无意外,他知道江之礼肯定会来,也知道他会说什么,李裕平静,“说吧。”   江之礼愣住,觉得殿下好像猜到了一般。   江之礼深吸一口气,缕清了思路,开门见山,“殿下,是洛铭跃的事。”   李裕还是没抬头,“哦,她怎么了?”   江之礼跟随李裕的时间最近,也不绕开,如实道,“殿下,他告诉我他要去频北,他去频北……我不放心。”   江之礼早前准备的好像都抛在了脑后,那些据理力争,旁证博弈,引经据典仿佛都忘了,只有方才那句是发自内心的,也脱口而出。   李裕一面落笔,一面道,“哦,那你永远都不会放心,她无论是去频北,还是去别处。”   江之礼愣住。   他来之前想过很多种情况,殿下会同他说什么,却没想到过眼下这种。   李裕还是没抬头,“我同你想的不一样,她总要迈出这一步,频北适合。”   “可是……”江之礼下意识反驳,但忽然又意识到殿下这一句并无问题,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該说什么。   李裕继续道,“如果我是你,我会信赖她,她连你都能气成这幅模样,她去频北并非没有深思熟路过,相反,是细致思量过的。至于你要说她不小心,未必,当初洛老爷子的信物在她那里,她只不想接,你气得咬牙切齿也拗不开她的口。这一年多时间,她一直跟着你,朝中的情况她很熟悉,她也一直在我跟前,我想说的,我要做的,她比谁都清楚。我并不觉得她要去频北是意气用事,反而过,我觉得她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我同意了。以上是我的理由,你可以不同意,说服我。”   江之礼:“……”   “我……”江之礼语塞。   李裕笑了笑,没有戳穿。   最后,江之礼憋了一句,“她是有些小聪明,但真要同频北那帮人在一处,未必就……”   李裕打断,“小聪明?还记得早前李坦试探南洲驻军的事吗?”   江之礼微楞,“记得。”   李裕笑道,“你觉得她是小聪明吗?”   江之礼再度语塞。   “既然她能,为何不让她去,都没尝试过张开翅膀,怎么知道羽翼是否丰满?”李裕看他,“怀瑾,我知道洛铭跃是你教出来的,那你更应该清楚,她需要什么历练。”   江之礼沉声,“可是他还小,去频北的风险太大……”   这才是他心底深处的声音。   李裕看他,“你去风险不小?”   江之礼顿住。   李裕继续道,“那你告诉我,你去安稳吗?”   江之礼:“……”   李裕轻声,“怀瑾,关心则乱,洛铭跃是洛老爷子的孙……孙侄子,频北有一般是洛老爷子的旧部,你说他们会做什么?敢做什么?洛铭跃心中明净着,你真以为她傻?”   江之礼是忘了:“……”   “你要有时间,就同她道别,再提醒她两句。”李裕说完,重新低头,不再看他,“出去吧。”   “是。”江之礼拱手。   ***   等江之礼出现在洛铭跃苑外的时候,洛铭跃得意上前,“哟,回来了,殿下怎么说呀?”   江之礼窝火。   洛铭跃标志性得咧嘴一笑。   江之礼强忍着恼意,伸手,“拿着。”   洛铭跃莫名接过,“栗子糕???”   洛铭跃愣住。   江之礼沉声道,“路上吃。”   江之礼说完转身,是没准备在这里多留。   洛铭跃轻声,“江之礼。”   江之礼不知是没听见,还是特意没出声的,洛铭跃又循着早前一样,朗声喊道,“江怀瑾!”   江之礼不得不驻足转身,一脸‘不耐烦’,“这么大声做什么?”   洛铭跃照旧不给他颜面,“你听不见啊~”   江之礼:“……”   江之礼沉声,“自己路上小心,频北那边都不是善茬,就算你是洛老爷子的孙侄子能忍则忍,在外面……不像在这里,以后人惯着你。”   “哦。”洛铭跃难得没怼他。   江之礼多看了他一眼,“我不送你了,我还有事。”   江之礼转身。   “江之礼!”洛铭跃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江之礼驻足。   洛铭跃笑道,“我会想你的!”   江之礼背后一僵,还是脚下迈步,装作没听见。   洛铭跃看了看手中的栗子糕,眸间都是笑意。   —— 谁说的!殿下爱吃的是栗子糕!   —— 是你爱吃吧……   洛铭跃莞尔。   作者有话说:   先来1.5更,今天还有很多更,记得吐泡泡,我走了 第133章 星火燎原   洛铭跃走后的四五日, 李裕碾开卷轴,看着江之礼刚才送来的檄文。   李裕早前已经见过一次了,当时就被檄文的文风和措辞惊艳到, 再加上特有的犀利,引经据典, 让人印象深刻,都可以算是讨逆檄文中的典范了。   李裕看过很多次, 早就记在脑海里。   眼下,不过是再回味一遍。   李裕递还给他, “我没有意见, 让老师过目后就发吧。”   江之礼应道, “已经让太傅看过了。”   “好。”李裕应声。   江之礼口中的太傅其实不是罗太傅,罗太傅已经死在牢狱中,江之礼口中的太傅其实是早前的太傅刘玉山。   刘太傅多年前就已辞官不在朝中,所以躲过了李坦这一劫。   而去年,李裕亲自前往拜访。   刘太傅浸淫官场多年,更深谙朝中之事,原本就是李裕的智囊。再加上刘太傅在朝中的门生诸多, 而且很多都是心腹,所以刘太傅站在李裕这处,便给了李裕更多的可能。   李裕也事事尊重, 尊称老师。   江之礼接过檄文卷轴, 又如实道,“殿下,其实这篇檄文大部分都是洛铭跃写的, 我只修改了部分, 这篇檄文出自于他之手。”   李裕看他, 笑道,“洛铭跃适合,她写得好,你也改得好。”   江之礼低头笑了笑,李裕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说了句,“你们默契。”   江之礼以为听错,但见李裕已经低头看着别处送来的册子,没有再叨扰,拱手退出了屋中。   还有月余路程,洛铭跃这处才能到频北。   殿下这处的檄文应当就要发出了,虽然洛铭跃身边有陈松陈将军跟着,但他不担心是假的。   但殿下说的是,在旁人眼中,洛铭跃又何尝不是条狐狸?   他应当信赖他的。   他也有他要做的事,等到再见面的时候,师父不能输给徒弟。   江之礼笑了笑,撩起帘栊,出了屋中。   ……   屋内,李裕低头看着檄文的副本。   等明日檄文发出,他与李坦之间的对峙就算正式开始了。   早前的记忆里原本还有三四年,但眼下,提前到了这时候。   李裕握住卷轴的指尖攥紧,他终于等到今日了,从今日开始,一切,重新拉开序幕。   ***   繁城的讨逆檄文正式发出,长风举国轰动!   太,太子尚在……   如果说早前的恒王举旗还有待商榷之处,但这次太子的讨逆檄文就全然深入人心。   犀利的文风,精准的措辞,调动的情绪,欺负的心境,好似将一个个事实接连呈现在眼前。   从李坦如何勾结东陵,导致边境数万驻军身中埋伏,血染疆场,国土如何在李坦的授意下步步沦丧,到李坦倒行逆施,软禁天家,逼自己的皇弟溺死湖中,再到李坦设局诬陷忠良,陶家一门惨遭戕害,御史台霍老大人撞死在金殿,血溅当场,到后来假借天家之手下诏废太子,又逼死赵国公等等等等,极尽细致,罄竹难书,也振聋发聩,而李坦却在此时逼天家下诏退位,大逆不道,其心当诛……   而太子这处早前被逼坠崖,幸得军中义士营救,大病初醒,便听闻李坦登基,将长风推入万劫不复之地,所以在繁城发起讨逆,振臂一挥,等各处云集响应,共谋长风千秋之计。   檄文一经发出,迅速引起巨大反响。   一时间,国中铺天盖地议论的都是太子号召讨逆之事。   对李坦压抑已久的,或是对恒王迟疑的,或是早前原本不抱希望的,都在这时候纷纷动心。   若是这次太子讨逆失败,兴许,日后的长风真的国将不国,被东陵鲸吞桑食,此时不动,还等何时?   一时间,国中有志之士纷纷投往繁城。   ***   江洲张府。   “大哥,您看这个。”温二爷上前,将讨逆檄文递到永安侯手中。   永安侯接过檄文,逐一看过。   从早前的眉头皱紧,到后来,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再到最后落款的李裕二字时,眸间一抹深邃之意。   想起永安侯时,他与李裕对弈,李裕口中笃定那句,“玉汝于成,功不唐捐。”   永安侯眸间笑意。   他做到了……   “以侯府的名义宣文,永安侯府拥戴太子,追随太子讨逆!”   ***   顺城,东山郡王府。   东山郡王一面捋着胡须,一面看向繁城的讨逆檄文。   厅中谋臣皆尽看向东山郡王处,等着东山郡王开口,拍板定案,一锤定音。   待得东山郡王放下卷轴,双手往前,撑在桌案上,“李坦倒行逆施,残害忠良,至长风基业于不顾,这样的新帝,我顺城所辖范围之内,皆不承认!如今太子讨逆,国中忠良之臣定会云集响应,我顺城从即日起,拥戴太子,讨伐奸佞!”   “我等愿追随太子讨逆!”厅中齐声。   ***   南洲驻军处。   副将上前,“将军!繁城的讨逆檄文到了!”   汪云峰接过,“终于到了,召集驻军校场集合。”   “是!”副将应声。   汪云峰逐一看完,等在所有南洲驻军跟前朗声宣读完讨逆檄文,汪云峰摘下将帅头盔,“李坦不仁,置我边关驻军生死于不顾,置我等誓死护卫,寸土不让的国土于不顾,与其将长风拱手相让与人,不如血染疆土,还长风以清明。南洲驻军,可敢与我追随太子,清除奸佞?”   “追随太子!”   汪云峰朗声,“南洲驻军,即日起,效忠太子!”   ……   越来越多的的驻军,世家,城池收到繁城讨逆檄文,也越来越多的人在收到檄文之后,重新看到希望。   尤其是看到军中,朝中,世家,各地官吏纷纷响应,短短半月内,如星火燎原之势,整个长风,竟有大半都改易旗帜。   这些,都是温印在一路上听到的,也看到的。   “东家。”彭鼎也抵上檄文给温印。   这一趟,李裕让彭鼎跟着温印,是怕路上闪失,也怕之后温印身边无人。   温印安稳,他心中才安稳。   所以彭鼎从繁城起就一直跟着温印一处。   温印接过檄文,逐一看去。   这一路,她都一直同李裕一处,知晓字里行间蕴含的不易,也看到两人分开的一年里,李裕做了多少事,见了多少人,做了多少准备才有今日了。   终于开始了,属于他和李坦的战场。   李裕……   ***   宫中,明和殿中,李坦又砸了一个茶盏。   殿中的内侍官和宫女跪了一地,都不敢抬头,也不敢吱声,旁人更不敢入内。   都知晓繁城出了什么事,眼下谁去都是逃东宫不快。   眼见着登基大典就要开始,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繁城冒出这么一通讨逆檄文,还是废太子发出的,可想而知东宫有多震怒!   刚了结了恒王之乱,天家也刚下诏。   东宫龙袍还有几日就要披上,这不是……   贵平到殿外的时候,正好听到茶盏砸碎的声音,殿外的内侍官和禁军都不做声,却低着头,尤其是临近的几个内侍官,都在发抖。   早前的茂竹公公有多惨,宫中都知晓!   东宫要是发起狠来,能将人剥皮抽筋,谁都不敢惹火上身。   早前若不是贵平公公劝了声,还不知茂竹的下场有多……   东宫也就能听贵平公公劝。   眼下见到贵平来了,殿外伺候的内侍官都松了口气,。   “怎么了?”贵平问道。   为首的内侍官上前,“公公,出事了。”   “先别急,说清楚。”贵平自然知晓是繁城讨逆檄文的事,但具体明和殿如何了,要问清楚。   废太子没死,得了繁城驻军的拥立,发了讨逆檄文,各地云合响应,就在登基大典前几日,这种事,原本就是惊雷。   为首的内侍官附耳,说了今日明和殿的事,听到几个议事的官员被东宫打入大理寺牢狱,贵平眉头皱紧。   “我知道了。”贵平正准备入内,云陶扯住衣袖,轻声道,“公公,不如等等。”   云陶是怕他无辜受牵连。   不如等东宫的先消气的,这个时候顶着东宫的气头上,不是明智之举。   早前公公都看得明白,怎么这回?   云陶欲言又止,贵平看他,“早前是不是大事,保自己;眼下是大事,不能让殿下涉险。”   云陶微怔,轻声叹息。   贵平入内,刚好又一个杯盏砸过来,正好砸在贵平脚边。   砸碎的瓷片正好割伤贵平手背,贵平吃痛,但没吭声,拱手道,“殿下。”   李坦这才看清是贵平。   李坦不瞎,看他衣袖上沾了血,血还在滴,李坦知晓是方才的杯盏砸的。   但李坦的怒意在喉间,还没咽下去,不冲着贵平,就冲着殿中跪着的旁人,“都给孤滚!”   殿中的宫人都轻颤着出去。   贵平上前,“殿下……”   李坦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册子扔给他。   贵平接过,快速看过一边。   繁城的檄文他早就看过,眼下的这本册子,是各处宣誓追随效忠李裕的名册,洋洋洒洒这么后一摞……   难怪东宫会震怒。   任何人看了都会……   山雨欲来,却来势汹汹。   贵平心中也捏了一把汗,光李裕还活着,殿下不会如此,这份册子,才是东宫真正担心的。   “我问了鲁一直,他仔细回忆过,他最后在茗山山崖处看到的是背影,但衣裳是李裕的,身形和年龄都同李裕相仿,而且确实中箭了,做得一模一样,所以那道背影跳崖,他才认定是李裕。而且,那么短的时间,换作平常人连逃命都来不及,李裕竟然还有心思借机假死,用鲁一直和禁军的眼睛帮他暗度陈仓!”李坦轻嗤,“我真是小看了他,他才是背后厉害的那个,让我和李恒斗,他自己四处奔走!你看这名册洋洋洒洒,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他得了人心,但其实这名册中至少有大半是他这一年奔走过的!大病初愈,我怎么不信!这些人如果不是提前通气,只会观望,他早就在做这件事,在我和李恒斗的时候,他隔山观虎斗!好,好,让我刮目相看。”   贵平看着他,没有应声。   其实从一开始看到檄文的时候,贵平就想通了一件事,那时候他在娄府老宅看到温印,温印不是想跑,手足无措被他撞到,而是—— 温印是特意引开他的,温印那个时候要保的人是李裕,是他让李裕在眼皮子下溜走的。   其实那个时候,李裕原本应当跑不出去的。   是他……   是他放走了李裕。   所以贵平愧疚,方才茶盏划过手背也全然不觉痛楚。   贵平出神时,李坦又扔了一个册子给他,他接过,是说苍月向东陵施压之事,贵平听过,不知殿下此事提起做什么。   李坦轻哂,“怎么就这么凑巧,柏靳赶在李裕讨逆檄文之前向东陵施压?柏靳只是不想留人口舌,柏靳在替李裕搂底,因为他们两人都清楚,东陵之前与我有瓜葛和交易!”   李坦咬牙,“李裕见过柏靳了!”   贵平怔住,背后也冷汗冒起,如果是苍月在背后……   李坦轻嗤,“柏靳只会答应李裕向东陵施压,但一定不会介入长风内斗,他比谁都精明,他只站在赢的这方……”   贵平指尖攥紧,“殿下,那登基大典?”   就在几日后了……   李坦反倒平静,“照常继续。”   贵平看他。   李坦凌目,“他不是要讨逆吗?朕就登基给他看。他要同我对峙,我怎么能输他!李恒做不到的,他也做不到!这身龙袍,只能穿在我身上,他有本事就自己来取,朕等他!”   作者有话说:   3更啦,宝子们,吐泡泡,我去吃口饭,回来应该至少还有一更   ——————   本周感谢信,感谢在2022-05-23 20:10:05~2022-05-29 20:01: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洛神花茶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松松、阿玖菇姜、小院子 2个;过年炖锅羊肉吃、Sasuke_xysyq、菜菜子、无人与我、La lun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雨中微笑、想准时下班、.QAQ. 40瓶;吻错身、沉迷小说无法自拔 30瓶;Nicole 24瓶;大眼蒙、阿喵、珺淮、薇薇、35945763、幼儿园扛把子 20瓶;倦凉 16瓶;丁珂儿、不瘦到九十斤不改名字、你是人间绝色 15瓶;炸炸炸毛、Cecily、达达、40503034、无聊的夏日、慢舞轻歌、菜菜子、洛神花茶、不戲、Lillian 10瓶;拖拖 8瓶;Yoe.Y.Apr.11、大树、minminmin、向北、腱小宝、静音微微、14193282 6瓶;喝不贺水、一叶长安、0393、云醒、有翅膀的土豆、迷雾、夕夏阳阳、La lune?、卉、听雨观云、日落之前带我走、hyt 5瓶;maruko、过年炖锅羊肉吃、想得美 4瓶;而安 3瓶;喜欢吃辣条、豆芽菜菜、兰妹妹、清意大人、威风堂堂、淡淡兰亭、爱吃零食的小S 2瓶;日常睡不醒的早起打工、云屿、倔强的小绵羊。、乖羔羔、可可爱喝可可、48797962、季崇易、叽叽歪歪、大萝卜,嘻嘻、小赞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4章 儿子啊!   繁城官邸, 江之礼入内,“殿下,京中有消息来了。”   李裕正同宋时遇和郭从容一道, 在沙盘一侧商议着,江之礼忽然入内。   李裕早前让江之礼打听京中消息, 尤其是宫中,父皇的消息, 江之礼这个时候来,是同父皇有关的。   李裕看向宋时遇和郭从容, “稍等。”   两人拱手, 都安静下来。   “怎么样了?”李裕心提到嗓子眼儿。   宫中是有眼线, 但宫中的眼线不能轻易动,甚至这次在这种时候打探这种消息,宫中的眼线至少会丢掉最重要一处。   江之礼应道,“两个消息,一个是陛下的,一个是李坦的……”   “说父皇的。”李裕不假思索。   江之礼颔首,“李恒的死传到京中, 李坦就去见了陛下,那日同陛下起了争执,动静有些大, 后来就来了太医……”   李裕眉头皱紧, 隐在袖间的指尖也攥紧掌心,紧张问道,“然后呢?”   江之礼不知应当什么语气, 最后沉声道, “当时很不愉快, 然后李坦摔门而出,让贵平叫了太医,太医用药的时候,是将大监赶出来的,最后……”   江之礼不知道当怎么说下去。   “说。”李裕却比早前任何时候都沉静。   江之礼看他,“陛下性命无虞,但那次用药后,没再听过陛下说话。”   李裕僵住,“没听过父皇说……是什么意思?”   江之礼知晓他不是不明白什么意思,而是不想相信什么意思。   江之礼垂眸,“殿下,太医用药之后,陛下他,应当不能说话了……”   李裕眸间黯沉,一颗心好似堕入了深渊冰窖里。   江之礼也没有出声。   不远处,郭从容和宋时遇更不知晓两人说起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太子忽然这样,但光从背影都能看出太子不对……   “什么时候的事?”良久,李裕才沉声问起。   江之礼应声,“就是暴雨之后,李恒的尸体被发现,消息送到京中那一日,也就是……陛下下诏退位前一日。”   李裕深吸一口气,眼中碎莹忍住没有溢出眼眶,但鼻尖还是微微红了,“我知道了,李坦呢?”   江之礼也道,“李坦早就收到了檄文了,一直没有公开表态,在早朝也没有特意提过,但前不久,应当是各地追随殿下的名册传到了李坦手中,李坦才让礼部宣布,登基大典照常进行……”   也就是向整个长风国中表态,他不会受李裕的影响。   江之礼是没想到李坦能这么泰然淡定,其实已经隐隐有帝王的沉稳在其中,但李裕要比江之礼平静的多。   记忆中,他同李坦对峙多年,他很清楚李坦,也知晓李坦的心性。   李坦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能扳倒陶家,能软禁父皇,包括能斗倒李恒,李坦原本就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这个人会有情绪跌宕起伏的时候,会有失控的时候,但他一定不会看到一个檄文,知晓对手还活着就慌乱到将分崩离析。   李坦有跟随他的死忠。   也有这两年紧紧握在他手里的权力。   他们两人都很清楚,对手是什么样子,接下来的一路,一步都不能错。   李裕折回沙盘前,江之礼和郭从容,宋时遇等人都跟上,李裕目光落在沙盘上的来城上,“登基大典在大后日,登基大典前拿下来城。”   来城……   早前如果没有逼宫的一幕,原本应当是李坦的封地。   他拿下来来城,是要告诉李坦,一切回到原点,而他,没有后路!   ***   还有两日就到定州地界,丁卯有些兴奋,一直反复问着温印娄家和曾祖母的事,温印都耐性应声。   又有繁城的信笺送来,来人送到安心手中。   安心正好要去见温印,眉头略微皱了皱。   正想着要不要撕开信封时,彭鼎上前,“繁城来的书信?”   安心的手滞住,转身看了看他,淡声道,“是,娄家在繁城也有不少产业,也有很多生意上的事会走书信,所以多看了一眼,这有什么问题吗?”   彭鼎没有吱声。   但即便没开口,也能让人看得出端倪。   他在怀疑她。   安心轻笑,“我不明白,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彭鼎凑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你最好什么都别做。”   安心轻嗤。   彭鼎继续道,“殿下让我留下,我当然要留意东家安稳。”   安心揶揄,“那你真的该换双眼睛了,我希望东家安稳,比你希望的多。”   正好温印牵了丁卯上前,“你们俩怎么在这里?”   彭鼎没出声,安心将手中的书信递给她,“繁城的书信,看了下不是娄家这处的,东家过目。”   温印接过。   “东家,我忙别的去了。”安心说完,温印应好。   温印目光没有放在安心身上,倒是彭鼎一直看向她,等到走远,还见安心回头看了他一案,彭鼎没有收回目光。   安心皱了皱眉头。   “替我照看下小豆芽。”温印朝彭鼎道。   彭鼎应好。   温印没有上马车,而是靠在马车外的一侧拆信。   信是李裕亲笔写的,温印嘴角轻轻扬起。   她知道他每日很忙,尤其是檄文发出,各地追随他的,来投繁城的人都很多,他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忙。   前段时日,李坦登基,称睿帝。   李裕便取了来城,礼尚往来。   双方之间从针锋相对,到一触即发,每日的变化目不暇接。   从繁城回定州的一路,也每日都能听到往来的商旅谈及国中之事。有时是李裕的一呼百应,有时是李坦的固若金汤。   双方一开战,就不止一处会生战火。   百姓也不知何时能停下。   她也越发明白李裕早前说的,为什么一定要速战速决,为什么要去见柏靳,为什么要在正月前结束这场内乱。   在自己国土上打得仗,打赢了也不算赢,遭殃的都是百姓。   这些事情她大都在路上听到过了,李裕也不会在信中详尽,更不会同她说起困惑迷茫的事,这些书信都有风险,他能说的,就是他想她,很想她……   只是这些信都不长,都是忙碌的时候抽空写的。   但字里行间里,温印都能读得出他心情的转折变化,譬如,眼下李裕一定心情很不好,遇到了让他难受,却只能憋在心里的事。   她猜,同天家有关。   李裕在意天家。   李坦登基,天家应当出了事端。   温印噤声。   ***   马车后日就会到定州,今晚会在骁城留宿。   因为生了战事,各处出入城门的检查都尤其仔细。   骁城又在定州城的所辖范围内,定州城是支持李裕的,所以也会严格查出别处在非常时期混入的奸细,每日落钥都很早。   即便娄家在定州辖区内说话有些份量,而且娄家又同李裕有关,一侧有彭鼎在,她出入都不会受阻。但温印很清楚,越是如此,越要低调,不要生麻烦。所以,她都会赶在黄昏前抵达要落脚的城镇。   刚到骁城城门口,马车缓缓停下。   温印以为出了什么事,唤了声,“福旺?”   福旺不在,那应当是去前面应付了。   丁卯还在马车上,眼下温印还尽量不让他在城门口露面,所以也没撩起帘栊往外打探。   有安心和彭鼎在,已经足够应付。   肖媛留在了滨城处理生意上事,这一路都是安心同彭鼎一道安排的,第一个负责处理日常,一个负责守卫安全。   骁城的事,他俩应当能应付。   但温印忽然听到连串的脚步声传来,温印对这脚步声隐约有些印象,但又既不真切,但随着脚步声的临近,温印忽然想起一个名字来。   —— 童年。   温印顿时头疼。   果真,帘栊撩起,令人头疼的一张脸出现在面前,还无比热情,“长空!”   不知温印,就连丁卯都跟着捂耳朵。   然后童年和丁卯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儿瞪小眼儿,又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稀里糊涂的。   在带丁卯见外祖母前,温印不像他多露面,温印尽管觉得很吵,还是让童年上马车,“你怎么这里?”   “我专程来等你的呀!”童年一脸笑意,也理直气壮。   “你等我做什么?”温印在想,这个时候把他扔出去,被车轮碾平了,还能不能胀回来,然后温印觉得自己魔怔了。   但童年丝毫不觉得,还在兴奋同她道,“我来跟着你呀!我娘让我跟着你的!”   温印:“……”   童年继续道,“你不知道,源和那处生意已经好了,日后,我听你的!”   童年就差拍胸脯保证了。   温印哭笑不得,“我是娄家的人,你是童家的人,你听我的做什么?”   童年笑道,“我同我娘商议了,她觉得你是厉害的人,与其让我像只无头苍蝇一样瞎晃,还不如跟着你好好学一学做生意,不然日后去到哪里都一样。眼下是乱世,你有本事,我就跟着你学,你就让我多学学嘛我拜你当老师都行!”   温印还未出声,童年又唤了声小厮的名字,果真有人递了个茶盏上来,童年诚恳道,“拜师茶都准备好了,你就让我多学学嘛,帮你做事情也好呀,我爹病着,也没人能教我,周围都是些奸商……”   童年说完,又看向温印,悻悻道,“当然,你也是奸商。”   温印:“……”   “不是不是,你当然不是!”童年讨好笑笑,“你就让我跟着你打打下手吧,我娘说了,学到的真本事才算是自己的,多吃些苦也好,早前就是吃得苦太少了……”   温印头疼。   “不说话,就是默认!”童年眼疾手快,将茶盏放在温印身侧,然后才看向一侧的小豆芽在,童年友好,“咦,哪里来的小不点?”   丁卯看他,“我不叫小不点儿,我叫小豆芽!~”   “哦!”童年招呼,“小豆芽你好,你是谁呀,早前怎么没见过你?”   丁卯笑道,“我是娄长空的儿子啊~”   童年:“啊!!!!”   作者有话说:   看到这里,就是这章补齐了。这章还有最后一章周末红包,记得吐泡泡,所有都明天中午12:00一起发   ————   另外,本来真的该5更的,临时有事,但不怕,明天更回来,所以明天至少是四更 正文预计5.31完成,所以会多更,会多更 第135章 想她   定州在繁城以南的地方, 眼下是南洲驻军的驻地范围,定州城中早就不是唐家了,温印回来也安稳。   “到定州城了吗?”丁卯好奇趴在窗户上。   “嗯, 到了。”温印轻声,怕丁卯看不到, 又抱起他,丁卯刚好能这么看到马车窗外。   童年:“……”   童年已经观察一整日了, 眼下还在观察中。   这根豆芽,该不是真是温印的儿子吧?   但确实很亲近……   可都这么大了, 什么时候生得?   该不会, 真是太子的儿子吧?   童年两腮鼓起, 活像只胖头鱼……   温印转眸看他,“到定州了,回家吧。”   童年没吱声。   温印看他。   童年双手环臂,两腮鼓得更厉害了些,“你没答应我就不回去!”   顺带轻哼了一声。   丁卯转头看他,同温印道,“他好像生气了……”   童年看了丁卯一眼, 但还是没看温印,没出声。   温印目光却落在马车外,轻声道, “嗯, 我们到了,下马车吧。”   童年:“???”   丁卯顿时兴奋起来,“到了!”   “走吧。”温印起身, 牵他下马车。   “喂!”童年出声, 但温印和丁卯都没搭理, 童年撩起车窗上的帘栊看了看,真是到娄家新宅了,他家在老宅对面呢,同这里还远呢~   童年刚放下帘栊,准备追着下马车,就听温印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送他回童府吧。”   “是。”车夫应声,童年还没来得及应声,马车就驶离,童年想让停下,他也要去,但驾车的侍卫都是彭鼎手下的驻军,没人搭理他。   温印在新宅门口,还能听到同马车一道远去的鬼哭狼嚎声。   丁卯则是好奇看着眼前。   鲁伯和周妈早就在新宅大门口等候了,见温印,两人都上前,“东家。”   只是看向丁卯的时候,又多了几分好奇。   虽然早前的东家的信已经送来府中,老夫人已经知晓,鲁伯和周妈也都知晓东家带回来一个小孩子,但看到丁卯的时候,鲁伯和周妈还是忍不住好奇,但又怕吓倒他,纷纷行礼,温和问候,“小公子。”   丁卯眨了眨眼睛,然后看向温印。   温印轻声道,“这是鲁伯和周妈。”   丁卯朗声,“鲁伯,周妈。”   虽然朗声,却都是奶声奶气……   府中已经许久没有小孩子了,尤其是早前少东家夭折之后,眼下忽然听到丁卯的声音,鲁伯和周妈都既惊喜,又有些感叹。   “小公子……”   温印看向丁卯,“走吧,去见曾祖母。”   “嗯。”丁卯听话点头。   鲁伯在前带路,周妈跟在温印和丁卯身后,温印还是牵着丁卯。   “这里就是家里吗?”丁卯眼睛左顾右盼。   “是,这里就是家中,日后,曾祖母同你都住这里。”温印应声。   丁卯笑着看她,“我喜欢这里。”   温印也笑。   这处新宅是她过目的图纸,比起老宅多了些书香底蕴在,再加上宽阔大气,丁卯应当习惯。   “老夫人在等东家了。”新宅老夫人苑前,周妈驻足。   鲁伯到了此处,就带人去收拾房间了,周妈入内通传,“老夫人,东家和小公子回来了。”   区老夫人正看着书册,方才没留意,听到周妈这句,才放下手中书册。   丁卯跟着温印一道入内,听温印在身侧说,“阿冕,那就是曾祖母。”   丁卯仔细看了看,区老夫人也握着手中的手册看向他,祖孙两人都在相互打量着对方,这幅场景莫名有些喜感,也有些温馨,最后还是丁卯先笑起来,“曾祖母。”   “哟,还是个嘴甜的。”区老夫人也放下手中书册。   温印朝丁卯道,“去吧。”   好像经过刚才那翻对视,丁卯也不怕了。   曾祖母很慈祥,而且,也不呆板,刚才还冲他笑,眼神里也有东西一样,丁卯好奇上前,“阿冕见过曾祖母。”   区老夫人笑了笑,“好机灵的小孩子,多大了?”   “四岁了。”丁卯应声。   “哟,四岁了,那会认字了吗?”区老夫人是真心喜欢小孩子,同小孩子说话的时候也是跟着一样的童声童气,所以丁卯喜欢。   温印看向外祖母和丁卯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都很开心,越发觉得把丁卯放在外祖母这里是对的。   温印目光落在外祖母身上,外祖母最喜欢孩子。   丁卯在,外祖母眼中多了不少东西。   温印没有打断,就在一侧坐下,听着他们两人说话。   有的孩子天生健谈,有的孩子需要引导,温印印象中丁卯乖巧,但不算健谈的那种,但许是外祖母在引导,一来二回,丁卯说了许多话。   人和人之间的亲近,很大部分都是靠接触。   接触得越多,越容易亲近和熟络起来。   周妈端水来的时候,丁卯已经坐在区老夫人临侧的位置上,咕噜咕噜得喝着水,是说了这么久的话口渴了。   “看给孩子渴的……”区老夫人眸间都是笑意。   温印看得出来,外祖母很喜欢丁卯。   “我还想要,谢谢周妈。”丁卯很懂礼貌。   “老奴现在这就去取。”周妈赶紧。   温印起身,伸手摸了摸他后背,是出汗了。   早前同龙凤胎一处的时间久,温印很清楚,小孩子一出汗就容易生病,丁卯尤其喜欢出汗。   “去跟福旺换身衣裳吧。”温印嘱咐了声。   丁卯下了凳子,“曾祖母,我先回去换衣裳了,晚些再来看你。”   区老夫人忍不住笑,“好,曾祖母等你。”   丁卯这才跟了福旺一道离开。   等丁卯离开苑中,温印同区老夫人的目光才从丁卯的背影上收回。   “外祖母。”温印问候。   区老夫人看她,“见到太子了?”   温印忽然觉得外祖母话中有话,莫名脸红,“嗯。”   “这月余都同太子在一处?”区老夫人接着问。   温印又接着轻嗯一声。   区老夫人又笑了笑,不说话了,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温印也照做。   “太子怎么样了?”区老夫人放下茶盏问起,温印支吾道,“哦,同早前比,长高了,壮实了,病也好了……”   “哦。”区老夫人别有意味应声。   温印:“……”   “久别重逢,太子可是有许多话对你说?”区老夫人放下茶盏,继续道,“譬如,诉衷肠?”   温印冷不丁被茶水呛到。   温印总觉得外祖母的话一句套着一句,温印怕她再问,“对了,外祖母,我同你说阿暖的事吧。”   这一招果然好用,区老夫人眸间微滞,既而应声,没有继续问李裕了。   温□□中唏嘘,开始同外祖母说起柏靳和赵暖。   果真,外祖母也像刚才问起李裕一样,问起柏靳,温印也如实将他们几人一处的事情说与外祖母听。   好在,丁卯很快换了衣裳回来了,温□□中长舒一口气。   而随着丁卯的到来,区老夫人的注意力再次放在小丁卯身上,温印终于不用担心外祖母一直追问李裕的事。   外祖母心里比谁都清楚。   看着外祖母同丁卯一道说着话,温印余光瞥到苑外,很快起身,清维……   清维也看向她。   丁卯同外祖母一处,温印则去了苑中,“你在这儿?”   清维颔首,“嗯,老太太说夫人这处回来要四处奔走,眼下风声算过去了,让奴婢来定州,跟着夫人,也方便些。”   温印莞尔,“宝燕他们几个呢?”   清维应道,“宝燕同奴婢一道来的,塘间和鱼跃还在老夫人跟前,老夫人和侯爷想夫人了。”   温印轻声道,“我正好要路过云州一趟,届时去看祖母和父亲。”   眼下李裕已经在繁城讨逆,李裕都还活着,她假死旁人也会以为是同李裕一处的,没什么好避讳的了。   清维颔首。   ……   在家中的这一日过得很快,他们回娄府差不多是晌午后。   丁卯同区老夫人说了好些时候的话,晚上一道用了晚饭,又一面陪着区老夫人散步消食,一面熟悉家中,很快就到了入夜掌灯的时候。   小孩子都睡得早。   入夜不久,清维就带了丁卯去沐浴洗漱。   丁卯说今晚要睡曾祖母这里。   清维细心,这一路上福旺能照顾,但照顾得糙了些,清维和宝燕要细心许多。   等丁卯沐浴出来,睡在区老夫人苑中的东暖阁内。   丁卯要同曾祖母一道,东暖阁在老夫人苑中,同主屋连在一处,很方便。区老夫人和温印一道陪着他,丁卯闭眼前,看着区老夫人,“曾祖母,那明日,你同我做数独,说好的哟~”   区老夫人笑道,“说好的。”   丁卯这才满意睡了。   丁卯不算自来熟的孩子,但能从长辈这处感受到善意和暖意。   同区老夫人在一处的时候,丁卯觉得温暖踏实,不再心里担心受怕。   等丁卯睡着,温印才扶了外祖母起身。   “陪外祖母去苑中走走吧。”区老夫人开口。   “外祖母不休息吗?”温印意外,“今日陪了丁卯大半日了。”   区老夫人轻叹,“外祖母还没老到这个程度。”   温印跟着笑起来。   两人在苑中散着步,温印挽着区老夫人,听区老夫人道,“我想你也不会闲着,就先让清维和宝燕两个丫头来了,早前是有不便,眼下太子都在繁城讨逆了,顺子和福旺两人怎么也比不上清维和宝燕两个丫头细心,就先做主了。”   “外祖母周全。”温印轻声。   “你之前怎么打算?”区老夫人也问起。   温印叹道,“真同外祖母商议,李裕这处都在前端,无论是粮草还是药材,还是马上入冬常备的冬衣物资,这些都需要时间提前准备,也需要人做,但这么做,娄家就会牵涉其中,所以,要同外祖母说一声,这次要支持李裕,娄家就没有后路……”   区老夫人驻足看她,眸间笑道,“阿茵,娄家的生意在你手中这么久,你对这些早就轻车熟路,也有自己的判断。娄家已经给你了,你是娄长空,做你想做的事,外祖母永远是你的后盾。”   温印看她,“外祖母,我先去南边一趟。”   区老夫人会意,一般说到城池都会说具体的城池,只有同铁矿这类敏感的物资相关才会用南边,东边,西边代替,区老夫人低声,“这不是小事,而且,光开采不够,还要会冶铁锻造,这些,娄家早前没碰过。”   温印继续道,“之前童家出事,我去过一趟源和,在那里见到了张许可。张家早前就在私下做这种生意。”   区老夫人看她,“你也知道是私下,他做的是巴尔的生意,这种事情轻易不会落人口舌,你有把握。”   “没有。”温印如实道,“但我见过张许可这个人,外祖母说过,做生意就是看人,我觉得有机会可以谈,而且,张家手中有大量物资,要谈的很多,未必就冶铁锻造这一条,而且这一路也应好筹集物资,怎么都要往南边去。正好云州在路上,祖母和爹在,可以路过云州见见他们。”   区老夫人伸手绾了绾她耳发,“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家中还有外祖母在,外祖母会照顾好娄冕的。”   “好。”温印拥她。   ***   “哼!”童年没好气,“你来做什么?”   早前温印让人将他扔回童府,童年气了三两日。其实心里还想去找温印的,但是又怕温印身边的这些侍卫。   这些侍卫和以前的侍卫一点都不像。   以前的侍卫和和气气的,这些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他看到都怕,所以不敢去。   温印握拳轻咳两声,“我要出趟远门,很久才回来,去不去?”   童年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仍旧环臂生气,忽然听到“去不去”这几个字的时候,眼前一亮,“嗯?”   温印轻叹,“哦,不去算了。”   童年连忙上前,“去去去!哪里都去!嘻嘻!”   彭鼎看着这个家伙都愁死了。   温印轻声道,“我去找张许可,谈生意。”   听到张许可三个字,童年立马变脸,“不去。”   温印转身,“好,那算了。”   眼见温印又转身了,童年咬牙,“去!”   “你不是不去吗?”温印看他。   童年一本正经,“干嘛不去,说了要去学的,我刚才只是表达一下我对这个人的不喜欢,但说了我要给你学的,等我带上我的金算盘!”   彭鼎头疼,他真的去找他的算盘去了。   “来了!”等他折回,一脸兴奋看向温印,“你教什么我都学!”   温印笑道,“想多了,我缺个跑腿儿的,盘腿儿带金算盘太招摇了。”   童年:“……”   童年委屈,“那我放回去。”   彭鼎恼火,就这样的,能做生意吗……   ***   自四月下旬繁城发檄文讨逆开始,李裕同李坦的对峙一触即发,很快便进入各处的激烈交战中。   先是来城,再是照城,裙城,坞城……   战火蔓延开来,就不是朝夕之事。   正月要结束,李裕看向一侧的黄历,眼下已经六月初,很快,也并不轻松。   “殿下,坞城的消息。”参军一个接着一个。   一侧郭从容和汪云峰一道,另一侧江之礼同刘太傅一道,还有旁的驻军将领并着参将,谋士,每日都很紧张,没有一日可以松懈。   李裕刚看完坞城这处,又同刘太傅还有汪云峰一道。   “殿下,李坦手握重兵,已经挥师南下,安排大军压境,来势汹汹,不好应付。要正面交战,要付出很大代价,李坦知晓殿下想速战速决,所以反守为攻。我们想要快速,就要绕过这几处主力,绕过不是问题,但供给要跟上,但这么短的时间,很难能筹集这些物资……”汪云峰说起顾虑。   “如果没有会怎么办?”李裕记忆中物资就吃紧,但因为当时交战的时间长,但并不突显,眼下是要绕开李坦的人,物资的需求会大幅增加。   刘太傅应道,“就要正面迎战,时间会拖。”   李裕噤声,不能拖,一拖,李坦也在喘息。   他吃紧的时候,李坦也在吃紧。   “殿下。”江之礼上前。   “怎么了?”李坦思绪在别处。   江之礼双手呈上,“娄长空送的册子来,这是第一批备好的粮草,药材还有军需物资,问送往何处。”   李裕翻开,肉眼可见得松了口一口气,但眸间疑惑,“怎么这么快?”   李裕将册子递给汪云峰和郭从容。   两人接过,终于明白方才为什么殿下会松口气,这批物资来得太是时候。   只是,才一个月时间,怎么来得了这么快,这也是李裕方才问起的,江之礼应道,“听娄家的管事说,娄长空离开繁城的时候就让人在梳理册子了,这些是现成,立即可用的。旁的,娄长空还在想办法,也问,缺什么,提前告诉。”   “这是雪中送炭了。”郭从容轻叹。   只要交战,处处要钱,也处处要粮,就算驻军效忠,也需要粮草才能吃得动,而这个时候能率先送来的物资,都是定心丸。   李裕问候,“谁来的?”   江之礼应道,“叫韩渠。”   “我见见他。”   ……   见韩渠前,李裕心中就有猜测,等见到韩渠时,果然应证了李裕心中的猜测。   就是他。   早前在离院修暖亭的曲工。   第一批物资的很重要,无论是清单,运送,沟通来回事宜,肯定都是最难的,也需要不断磨合和调整,这么重要的事,温印一定会交给最信赖的人。   同理,那时候温印忽然回京中,对周围的情况都不清楚,能同温印接头一定也是温印最信赖的人。   那首温印从一开始就要在离院重修暖亭,频繁出入离院的外人,只有修建暖亭的曲工。   所以李裕心中猜测这次来的韩渠就是当初的曲工。   等见到韩渠时,果真是。   “韩渠见过殿下。”韩渠拱手问候。   “阿茵还好吗?”李裕问起。   韩渠笑道,“殿下,我不同东家在一处,东家刚回定州,这些事情是东家早前就交待好的,所以,我并未见过东家。”   李裕意外。   韩渠又道:“不过殿下放心,东家这处安稳。早前收到的消息,东家已经离开定州,去筹备物资去了,也让告诉殿下一声,殿下放心,娄家不够还有旁人,殿下缺什么物资,提前同我说声。”   李裕颔首,“我知晓了。”   李裕让人唤了郭从容来,郭从容同韩渠在一处沟通物资之事,韩渠很干练,郭从容和他沟通很顺畅,也很愉快。   李裕想起早前的记忆,他那时并不知道,温印一直同他一处,他同李坦对峙的五年,都是温印在倾尽全力帮他。   他都不知道。   如今,知道了……   今晚又到夜深,李裕躺在床榻上有些睡不着。   他想温印了。   总会在有些夜深人静的时候,无可抑制得想。   他是男子,也会握着她的衣裳,一面想她,一面脸红阖眸做旁的事……   他是真的想她了。   ***   “这里就是云州城啊?”童年早前没来过云州城。   温印轻嗯一声,只是等童年回眸的时候,冷不丁看到眼前一身女装的温印,又有些不适应。   童年脸红。   不是他特意脸红的,就是,很好看。   “东家到了。”彭鼎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晨间彭鼎外出了一趟,是后来才撵上的,所以今晨还没见过温印。   等一身女装的温印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彭鼎先是愣了愣,觉得哪里不对,忽然又惶恐瞪大来了眼睛,最后整个人石化。   娄,娄,娄长空?   女,女,女的!   彭鼎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殿下会日日同娄长空在一处,原来……   彭鼎好似忽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殿下黏着娄长空,为什么然给他跟着护卫娄长空,为什么娄长空要来云州城看望永安侯和老夫人,因为娄长空就是温印!!   娄长空,她原本就是殿下的夫人啊!!!   彭鼎脑海中就似炸裂了一般。   温印看了看他,微微笑了笑,目光便看向一侧。   不远处,黎妈快步上前,一面伸手捂了捂嘴角,眼眶通红,“夫人。”   温印轻声,“黎妈,我想你了。”   黎妈喉间哽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奴担心死了。”   温印轻嗯一声,“我没事,我们都好。”   黎妈忍不住点头。   作者有话说:   先来两更,继续写去了 第136章 奸商   “夫人!”黎妈身后, 是元宝和铜钱两人。   “长高了一头了……”温印摸了摸两人的头顶,元宝手中牵着的腊初凑近温印,轻轻闻了闻, 似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般,扑向温印的腿。   “腊初?”温印惊喜。   “夫人, 是腊初。”元宝笑道。   温印是真没想到。   当初腊初留在离院,后来出了这么多事, 腊初还在。温印半蹲下,腊初蹭了蹭温印, 温印抱住它。   是只能抱住, 但抱不动了, 眼下的腊初已经好大一只,毛茸茸的,虽然还是小时候的模样,但是大了太多,却让人有不一样的踏实。   腊初黏着她不肯放,怕主人什么时候又离开。   温印只好牵着他。   童年躲在彭鼎身后,躲得远远的。   彭鼎恼火看他。   童年支吾道, “我,我,我怕狗……还那么大一只……”   彭鼎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一路既有童年这个拖油瓶, 还知晓了娄长空是夫人!   这一路才刚开始……   ***   张府门外, 庄氏已经带着龙凤胎,还有刘妈一道,在府外等候了。   见马车停下, 龙凤胎就冲了上去。   “姑姑!”   “姑姑!”   “瑞哥儿, 小鹿?”温印蹲下, 两个孩子顿时扑入她怀中。   如果说温印刚才看到元宝和铜钱还有些恍惚,眼下看到龙凤胎的时候,才觉时间真得过了许久,龙凤胎都这么高了。   至少,眼下让她再抱其中任何一个,都是难事了……   庄氏上前,“好了,祖母还在等姑姑呢,晚些再同姑姑一处。”   瑞哥儿听话,但小鹿没松手。   庄氏轻叹,“小鹿。”   温印拍了拍她后背,“今晚姑姑同你一起睡,再同姑姑说话。”   小鹿顿时松手了,“好!”   温印看向小鹿和瑞哥儿两人,越来越像哥哥了……   “大嫂。”温印起身。   庄氏同温印相拥,“平安就好。”   温印轻嗯,目光看向身后的刘妈,刘妈也摸了摸眼泪,然后笑着看向她,“老夫人和侯爷在等了。”   温印这才松手,然后一手牵着瑞哥儿,一手牵着小鹿一道往张府中去。   温印去见家人,童年跟着去也不大好,黎妈上前,“童公子随老奴来吧。”   “好。”童年应声。   偏厅外,温印远远就看到不少人。   这里是云州张府,二婶的娘家。   京中出事前,二叔和二婶就带着温荣,温载两兄弟回张府探亲,后来遇到京中变故,祖母和父亲都没让二叔,二婶带温荣和温载回家中。   再后来定州出事,她让庄浙送信给大嫂,爹借着在国公府生事,带了家中离开京中到了云州城。张府如今是二婶的哥哥在主事,张家和永安侯府是亲家,张家热忱相邀,再加上平日里府中人本就不多,太过清净,人多也热闹,父亲就同祖母带了家中在张家落脚。   方才庄氏就同温印说起过眼下张府有哪些人在,温印也心中有数。   都是亲戚,早前多少就照面过,也不算陌生。入了偏厅中,龙凤胎就跑去了曾祖母身后,温印同偏厅中的长辈逐一问过好。   张家心中也清楚,抛开永安侯府这层亲戚关系不说,如今太子在繁城讨逆,温印的身份是太子妻室,光这一条就不一样。   张家几个长辈都对温印客气,也没多耽误时间。   温印同侯府的人许久未见了,张家知晓将时间留给侯府的人,等照面过,就循着理由前后脚离开了,温印才有时间同家中一道,“祖母,爹,二叔,二婶。”   温荣和温载两兄弟也朝温印拱手,“二姐。”   温印颔首。   温荣温载小她四五岁,眼下差不多十五六岁上下。   温印想起才见李裕的时候,比他们两人大不了多少。   张氏是聪明人,“阿茵同母亲,侯爷许久未见了,先让阿茵同母亲,侯爷先说说话,我们吃些也无妨。”   温二爷也跟着点头,“是这理。”   张氏和温二爷都起身,张氏上前,握住温印的手,“晚些再来二婶这里,二婶可是有好多话同你说。”   温印应好。   等温二爷和张氏带了温荣,温载离开,永安侯也起身,“先同你祖母说说话,晚些来苑中找我。”   “是。”温印应声。   转眼,偏厅中就剩了老夫人和温印,庄氏,龙凤胎几人,说了会儿话,庄氏也带了龙凤胎离开。   温印上前,像早前一样到了老夫人跟前,“祖母。”   老夫人伸手绾过她耳发,“让祖母好好看看。”   温印听话点头。   方才在路上,温印就听黎妈说起,听闻她出事,祖母当即就昏过去了,后来哭了很久,病了一两月之久。   温印看向祖母,眼中有歉意,“让您担心了。”   老夫人摇头,“要知道当时会出事,就是怎么都不会让你去定州……”   老夫人眼下想起,还心有余悸。   温印笑道,“都好了,祖母,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老夫人看她,温印轻声道,“您早前交待阿茵的事,阿茵都做到了,太子平安脱险了。”   老夫人眸间氤氲,“阿茵,委屈你了。”   温印似是想起什么,脸色微红,“不,不委屈……太子,他人很好……”   老夫人看向她,看出些许端倪,“哦。”   温印轻声道,“您呢,祖母,你身体好吗?”   老夫人笑道,“在京中这么久,以为离开京中会不习惯,结果忽然到了云州,觉得这里山清水秀,气候也好,反而身子好了很多。”   “那是好事。”温印笑着看她。   老夫人颔首,“我同你商议,如果没有旁的事,我还想在云州城多住两年,你们都大了,也不需要我时刻看着了。”   “不还有瑞哥儿和小鹿吗?”温印看她。   说起龙凤胎,老夫人眼中都是宠溺,“这俩惹祸精。”   温印也跟着笑起来。   许久没同祖母这么说过话了,温□□中微暖,好似回到了早前……   团圆饭后用得很热闹,童年也在,但温印是娄长空的事,童年缄口不提,就说要去别处,正好顺路。   眼下时局动荡,童家是商家,走南闯北多,他同温印一处也安全。   旁人也未多想。   这顿饭吃了些时候,温印便同永安侯去了书斋处。   书斋苑中,父女二人并肩踱步,散步消食了一会儿。   “定州的事,说给爹听。”永安侯沉声。   这些事早前父女没照面,书信里不方便说。   温印看了看他,如实同永安侯说起了在定州的事,陆平允几人的事也说了,但大抵轻描淡写带过,但永安侯不会听不出来。   永安侯听到因为李裕折回寻她,所以才有了被人拦截在城门口的事,永安侯想起早前同他在一处说话的时候。   “后来怎么脱身的?”即便眼下知晓她平安了,但永安侯还是后怕。   温印叹道,“其实我也想问爹,早前永安侯府是不是有恩于贵平过,他冒这么大的风险放了我,还在娄家大火里放了尸体掩人耳目,怎么看都不像没有瓜葛的人会做的事情。他是李坦的人,所以他对利益芥蒂,但他一直对我照顾,我也说不清缘由,但他唤我二小姐,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府中早前同他有过恩惠。”   永安侯思绪中,而后摇头,“没有。”   朝中的事永安侯很清楚,贵平是东宫身边的人,永安侯只会格外熟悉。   那这条线索也断了,温印只能不去想。   只是忽然,温印驻足,永安侯也跟着停下,“怎么了?”   话音未落,温印拥他,“爹……”   永安侯轻叹,“多大的人了?”   温印笑道,“多大也是你女儿~”   永安侯笑了笑,转了话题,“见过太子了?”   温印果真松手,“见过了,在繁城同他分开的。”   永安侯没说旁的了,“陪爹下下棋。”   “好。”温印应声。   父女二人上次一道下棋,还是在京中省亲的时候。   永安侯很少在下棋的时候说话,眼下却不同,“没有定州的事,是不是不准备同爹说起娄长空这个身份?”   温印看他,“同娄家有关,想问过外祖母在说。”   永安侯看她,“真同你娘一模一样。”   温印好奇,“我娘怎么了?”   永安侯笑了笑,但没说旁的。   但温印从他眼中看到了年少……   温印没再追问了。   永安侯一面落子,一面问起,“如果没有这些事,是不是日后准备做娄长空的?”   温印笑而不语。   永安侯心中清楚了。   永安侯又问起,“眼下有什么打算?”   温印应道,“这一路看到不少流民,希望国中能尽快安定下来,李裕在繁城,我也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永安侯笑了笑,不置可否。   温印看他,“爹,我可能这两日就会离开云州城,手上还有要事,要替李裕筹备物资,可能不能久留了。”   永安侯温声道,“我有一件事一直很后悔。”   温印看他。   永安侯轻叹,“阿茵,知道为什么我早前不让你入宫?”   温印应道,“不想我嫁到宫中。”   永安侯笑了笑,而后眸间又是怀念,“如果你娘没嫁给我,她应当和你现在一样。”   温印意外,“娘?”   永安侯道,“阿茵,做你喜欢做的事,爹希望你开心。”   温印怔住。   ***   去往立城的马车上,温印还在想父亲的话。   如果娘……   那就是说,娘早前和她一样,在跑商的时候遇到爹,然后两人成亲了,娘就留在家中了?   温印托腮,难怪爹早前不想她入宫,甚至她的婚事也没那么急,爹想给她多些自由……   这些外祖母没同她提起过。   但眼下她知晓了,外--------------/依一y?华/祖母为什么会让她接受娄家的生意,也是在弥补娘亲的遗憾。   所以当初外祖母会问她,同李裕在一处,真的想清楚了吗?   温印到眼下才懂。   温印出神,她早前都不知道。   “喂喂喂~”童年唤到第三声上,温印才回神,“怎么了?”   “到了!”童年提醒。   温印才反应过来,马车抵达立城了,张许可在立城,她早前让人送过帖子给张许可,温印撩起车窗上的帘栊,见是到张府大门口了,而且,张许可就在大门外等候。   童年撩起帘栊,温印下了马车。   彭鼎看了看温印的男装,又恢复了早前娄长空的模样,彭鼎嘴角抽了抽,看了几日女装的温印,忽然再看男装的娄长空,彭鼎觉得整个人有些不好。   张许可却不然,“娄老板,稀客!”   温印上前,“叨扰了。”   “哪里?”张许可笑道,“娄老板亲至,蓬荜生辉。”   言罢,又看向童年。   童年嘟嘴,不看他,他轻嘶一声,“小跟班也来了?”   童年不看他,之前温印交待过不要同张许可冲突,童年不理他就是了。   张许可也没再搭理他。   “先到府中再说。”张许可看向温印。   “好。”温印同张许可一道入内,童年赶紧撵上。   彭鼎也跟上,自从知晓东家是女的,彭鼎就开始担忧,东家一个女子,肯定不如这些生意人老奸巨猾,天生就要输几分气势,彭鼎心中隐隐捏了把汗,总怕东家算计不过他们,反正,不能让东家吃亏,实在不行就拔佩刀,不能输气势!   时值夏日,张许可就在张府苑中的凉亭内同温印说话。   童年和彭鼎站在温印身后。   这里是张府,张许可一侧只有伺候的下人。   张许可一面替温印斟茶,一面说道,“立城的凉茶是一绝,娄老板尝尝。”   温印从善如流。   她一面饮茶,张许可一面说道,“娄老板,你我都是生意人,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听说娄家站在太子这处,无可厚非,娄家原本就同太子有关,要说来,娄老板也算太子的表舅子,这等关系,娄家自然是要帮太子的。但我们张家不一样,张家做的是小本买卖,不敢攀高枝。”   张许可礼貌笑了笑。   温印也低眉笑了笑,没着急出声,反倒是童年想反驳两句,张许可凌目看了他一眼,将童年的话憋了回去,继续道,“再说了,我和娄老板也不一样,娄老板你是商人,而我,是奸商……”   彭鼎眼下就有些想拔佩刀了。   温印笑了笑,四两拨千斤,“能说自己是奸商的,大都算不上奸商,去年长风国中动荡,张家宁肯不做一些生意也没法国难财,怎么算是奸商?”   温印这番话说得童年和彭鼎都松了口气,犯不着他们两人在这里又瞪眼,又拔刀的,温印自己就能解决……   张许可笑道,“这么说,我还算良心商人了?”   温印也笑,“但凡说自己是良心商人的,大都不是,张老板,真没必要这么吹捧自己。”   张许可笑开,“有意思。”   “娄老板想让我做什么?”张许可主动问起。   “帮忙筹粮。”温印看他。   童年和彭鼎都愣住,不是,冶铁吗?   张许可看了看温印身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童年,调侃道,“这家伙一直跟着你?”   这家伙?童年忽然反应过来在说他。   “我叫童年!不叫这家伙!”这家伙自动引爆。   温印笑道,“受人所托,带着他一道,一路上帮了我不少忙。”   童年心头舒坦了,可又忽然脸红,他好像还什么都没帮,就做了些跑腿儿的活儿。   张许可眯眼,“看不出来。”   “你!”童年窝火。   温印清楚,张许可是方才缓和气氛而已,如果直接拒绝她,大家颜面都不好看,眼下明显都转移到了童年这处,再谈筹粮的事就没这么尴尬了。   张许可果真道,“筹粮的事,有什么我能做的?坦白说,粮草我手上不太多了,但如果娄老板你要,我可以给你,但你知道,这个时候,粮草是最值钱的,我给你的,可都是真金白银,白花花的银子,够有诚意吧。”   张许可说完,一面笑,一面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而后继续,“而且,这个时候,娄老板也知道的,繁城为界,南北我都不想得罪,所以,我的粮食是给娄家的,至于娄老板你给谁了,同我就没关系了,我可不想惹火上身。”   温印颔首,“好。”   “谈妥了。”张许可笑道,“娄老板难得来立城一趟,原本我应当留你的,但这个时候娄老板肯定在到处替太子奔走,我也就不留了……”   张许可原本是想送客的,温印平静道,“还有旁的事,我也要谈。”   张许可:“……”   张许可重新坐回来,“药材?”   张许可能想到的就是这个。   温印点头,“嗯,药材我也要。”   这个也字,就是还有旁的意思,张许可握拳轻咳,“奸商不是这么做,娄老板……”   温印叹道,一本正经道,“不,我是良心商人。”   张许可/童年/彭鼎:“……”   张许可轻笑,“药材我送你,赶紧走,别的别谈了。”   张许可又不傻,隐约已经猜出来了。   温印泰然,“我说了有旁的事找你。”   张许可近乎确定,“不行,前两个是要钱,后一个是要命。”   他比谁都清楚。   温印低眉笑了笑。   张许可继续道,“我都快而立之年了,还没有娶妻生子,命不能丢了,不谈。”   温印不急不缓这时候才慢慢端起凉茶,“张老板,沧州已经是东陵地界了,不然,你也不会去源和同人分一杯羹……”   张许可忽然不说话了。   童年也恍然大悟,“哦~”   张许可烦死他了。   温印继续道,“早前张家在沧州养活了多少人,如今这些人都在水声火热中,东陵不会拿他们当人看。”   “你想说什么?”张许可低声。   温印凑近,“你可以不做良心商人,但有时候,同生意没关系,就是,偶尔会不会也想做些有气节的事?”   温印看他。   张许可怔住。   温印凑近,“为你早前在沧州的管事,伙计……”   张许可噤声了。   “一起吗?”温印问道。   张许可看他,“娄长空,你怎么胆子这么大?”   温印笑。   张许可又道,“在源和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胆子大,有恃无恐。”   童年打断,“还用你说!”   张许可将他瞪回去。   温印轻声道,“做吗?冶铁,锻造武器,你们张家地方可以做……”   张许可也凑近,“你这是冲着要我命去的。”   温印笑道,“三倍价钱?”   张许可笑,“你看我像缺这点儿钱的人吗?”   “五倍?”   张许可轻嗤。   “十倍。”   “做。”张许可应声。   彭鼎,童年:→_→   童年觉得心都在滴血。   张许可笑道,“娄家这么有信誉,不会不认吧?”   温印笑道,“认。”   张许可正要开口,温印又道,“但是粮食和药材都要送我。”   奸商!   童年和张许可心中都冒出这个字眼。   “好。”张许可刚应声,温印又道,“眼下特殊时期,银子要省着用,分批给你。”   奸商!   童年和张许可再度这么想。   张许可看他,“要么娄老板,你要说什么,都一次性说完,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有什么不能一次说完的?”   温印颔首,“娄家在苍月有你想要的生意,做吗?”   张许可:“……”   打蛇打七寸,说道张许可的眼红之处了。   张许可一面打量她,一面试探道,“你们娄家的生意,真会让给我做?”   温印点头,“有生意,大家一起做嘛,生意又做不完的……”   “娄老板大气。”张许可刚准备拍马屁,温印又道,“我都拿出诚意了,为了表示诚意,张老板是不是要押一笔入伙费给娄家?”   这次,不止是童年,就连彭鼎都在心中念叨,奸商!   张许可奈何到好笑,“娄老板,我怎么这么喜欢和你做生意呢?”   温印刚准备开口,张许可伸手,“可以了,不要再说了,成交!”   再让娄长空开口,指不定他还要再出多少血……   童年惊呆!   真的谈成了!天哪!童年看向温印背影,而对侧,张许可开口,“我也有个要求,这不是小事,你要同我一道去徽城。”   “好。”温印应声。   ……   等到客栈,温印同彭鼎商议完路上行程和安全后,回了屋中,童年在一侧拿着他的金算盘拨着,一五一十,十五二十……   “娄长空!没亏呢,你十倍价格都没亏呢!”童年激动。   温印平静道,“重新算。”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哦,亏了些。”童年挠头。   “再算。”温印继续翻着手中书册。   童年嘟嘴,“一五一十,十五二十……,诶,怎么还多挣了?!!”   温印托腮看他,头疼道,“要不,童年,你们童家考虑换一行谋生?”   童年:“……”   童年轻哼,继续低头一五一十,这次算得仔细,也算得头皮都发麻了,温印抿唇,但是没打断他。   终于,“我算明白了!但亏的这个数字有些熟悉啊,好像在哪见过?”童年皱眉。   温印忍着笑意,“嗯,再想想?”   “哦!我想起来了!”童年兴奋道,“就是在源和,你帮我出了一大笔银子,当时说一人一半,这个数字就是我欠你的数字!”   温印感叹,“嗯,还不算迟钝,不用改行了。”   童年得意笑了笑。   但很快,脸色缓缓耷拉下来,“等等,这什么意思,这两个数字一模一样是什么意思?”   温印一面吃着点心,一面轻描淡写道,“还没想明白啊?”   童年嘴角抽了抽,“没有。”   温印凑近,“意思就是,这钱,刚好你来还张家就可以了~”   童年:“啊!!!!!”   作者有话说:   童年:奸商啊!!!!!   ——————   我看看,今晚还能不能更,┭┮﹏┭┮   如果明天完结不了,就要后天,我要拼命完结   呜呜 第137章 醋   战事越渐激烈, 转眼日头便到了十月中旬。   今日又是寒冬,十月下旬便开始飘雪。   双方战场从早前的来城沿线往北推移到了谷城至之城沿线,而后从九月中下旬起, 就一直僵持在这条线上,即便双方各有增兵, 但似是进入到了僵持阶段,攻守都动弹不了。   李裕从十月上旬就从谷城去往之城, 十月中旬正好在谷城与之城之间的中间地带,红城。   “末将带殿下去巡视。”红城的驻军将领是黄煾石。   李裕披上大氅, 跃身上马, “我在这里呆不了多久, 两个时辰后要随军北上去之城,这一趟不能迟,我们尽快。”   “是!”黄煾石应声,“殿下放心,巡视一圈很快。”   “走!”李裕不做耽误。   这一圈打马而去,大约小半个时辰,黄煾石领着李裕看过之后, 两人下马,往城中回,“殿下, 如果在这里拖住北边的军队, 可以以逸待劳,有机会。”   李裕颔首。   他也一直在想这件事,要赶在正月, 就要冒险。   但这险值得冒。   “殿下, 替娄家送物资的人来了。”侍卫上前。   都知道殿下同娄家关系近, 所以没想到这次物资正好送到红城,殿下也在,李裕想起温印了,“谁来的?”   其实除了早前那次来的韩渠,他大都不认识,也只是随口问问。   但是温印的人,他总莫名亲切。   对方应道,“姓童。”   李裕脚下驻足,“童年?”   侍卫意外,“殿下知道?”   李裕忽然笑了,“人在哪儿?”   “偏厅那里,在移交物资。”侍卫说完,李裕便往偏厅去。   时间越久,李裕越察觉些许蛛丝马迹,其实眼下和他脑海中的记忆里,许多事情都是吻合的,即便不是发生在当下,也发生在以后,是相同的。   譬如记忆里,童年会跟着温印,这是当发生的事,这些事因为他和温印都活着,所以还会继续发生,只是时间段不同;在这里,他和温印提前照面了,所有的事情都提前了,但童年还是跟着温印,甚至,童年跟着温印的时间也提前了。   也就是说,没有被改变影响的这部分,还是会发生。   譬如,他会在路上见到送物资的童年……   “殿下。”偏厅中,驻军朝他行礼。   “嗯。”李裕轻嗯一声上前。   童年正在滔滔不绝得说着话呢,忽然见到李裕来了,这个人忽然老实了,想起之前温印交待的谨言慎行,但他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太子。   “殿,殿下……”童年早前在定州见过李裕同温印一处。   那时李裕还给温印打伞,温文尔雅,亲近暧昧……   童年当时回去还大哭了一场。   眼下的太子,一身戎装,比早前更高,也更俊朗,还多了几分成熟和沉稳在其中,又尤其是周围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他又有东宫气度在,童年不自觉跟着毕恭毕敬。   在李裕记忆里,那时候的他已经同童年熟络了,否则,也不会把丁卯托付给童年。   眼下的童年远不及那时候稳妥,但在李裕心里,还是值得信赖的人。   但看着太子眼中的笑意,童年心中莫名慎得慌,他什么时候,同他熟悉了,还是他这么看着他,别有目的啊……   眼见李裕朝他走近,童年皮笑肉不笑,“呵呵呵呵。”   “娄长空让你来的?”李裕温声问道。   童年心中轻嗤,还娄长空呢!明明你就知道是温印,还特意娄长空!   但面上,童年一脸笑意,“是,娄长空让我送粮草,还有药材来,她新近讹来的……”   不对,童年怎么说漏嘴了。   童年改口,一本正经道,“娄长空让我送来,她筹集的粮食和药材,红城这边正好有驻军在,所以送到这里。”   李裕笑了笑,知晓温印是在锻炼他。   李裕没说话了。   童年上前,“可是殿下,你不是在谷城吗?你怎么在红城啊?”   李裕应道,“我正好有事来这里……”   李裕刚说道这里,童年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捂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重要军情,不能问不能问,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来送粮草和药材的,我现在就走!”   李裕忍不住笑,一点都没变过。   他当时第一次见童年来送物资的时候就这幅模样,如出一辙。   也是三五年后,慢慢羽翼丰满,也慢慢老练起来。   “那,殿下我走了。”童年辞别。   “嗯。”李裕颔首,不知为何,来的人不是温印,但见到童年他也很高兴。   童年刚转身,李裕又道,“童年。”   童年转回身,“殿下。”   李裕叮嘱道,“我在这里的事情是秘密,谁都不能透露!”   童年浮夸的表情,“我知道了!”   童年一幅神秘的模样离开,李裕低眉笑了笑。   只是童年刚走不久,李裕还没来得及同黄煾石再说话,童年又跑回来了,“殿下!”   黄煾石皱眉。   李裕耐性,“怎么了?”   童年是一路跑回来的,所以上气不接下气,“殿下,我刚才懵了!”   李裕笑道,“说吧。”   童年一面喘气一面道,“娄长空在附近,所以让我来送物资!”   李裕僵住,阿茵?   “她在哪!”李裕激动。   童年连忙道:“她在红城去徽城的路上,应该没走远!”   童年话音刚落,李裕往府外跑去。   黄煾石等人连忙跟上。   童年愣住,真是的,哪有沉稳模样啊!   一听说温印在就这样……   童年心里酸溜溜的,又忽然想,不对啊,娄长空的儿子?   娄长空的儿子,不应当是殿下的儿子吗?都这么大了!他们什么时候有儿子的!   童年越想越不对,又开始掰着枝头,一五一十,十五二十,难道……   童年震惊!   难道,难道儿子不是殿下的!!   童年:“……”   ***   李裕策马,红城去往徽城的路只有一条。   如果童年早前是同温印在一处,那按照童年送物资到红城官邸的时间倒推,小半个时辰,小半个时辰他能追上温印。   温印在……   温印在这里!!   李裕挥鞭,骑得更快了些。   四月到眼下,半年了,他想见她……   一面也好。   他马上要北上了,要快!   ……   温印同张许可在中途一面饮茶歇脚,一面等童年。   今年是寒冬,到十月就开始飘雪,温印怕冷,搂紧了大氅。   张许可暖了酒,斟酒给他,“真放心童年去?”   这一路一面往徽城,一面筹集物资,差不多月余两月时间都在一处,早就熟路了,张许可知晓温印在带童年。   “放心,他只是看起来不靠谱,其实心细。”温印接过酒,放在唇边时,微微愣住。   “怎么了?”张许可看他,“怎么不喝?”   “没事。”温印温声。   她只是想起李裕了,李裕早前闹腾的时候,郑重其事同她说,不能在他不在的时候同旁人一道喝酒。   温印笑了笑,一杯喝下去。   顿时缓和不少。   张许可又给他满上。   温印端起酒杯,又饮了一口,这次是真暖和了,只是倏然,彭鼎等人纷纷拔刀,“小心!”   温印微怔,只见周围的侍卫都紧张起来。   这些人里除了张家的侍卫,都是跟着彭鼎一道的驻军,轻易不会这么紧张,而这一路他们都在相对安稳的区域,除了流匪也没遇到危险,对付流匪,彭鼎带的驻军又足够了。   眼下见彭鼎都这么紧张,温□□中担心。   慢慢的,温印也明白为什么彭鼎这么担心了。   是马蹄声,骑马有一两百骑!   “东家退后!”彭鼎皱紧眉头,彭鼎上前,温印跟前就没人了,眼前不远处一百余骑临近,张许可下意识挡在温印身前。   不是因为旁的,是因为这一路见娄长空都斯斯文文的,也怕这些的模样……   张许可也皱眉。   走南闯北这么久,倒是眼下倒吸一口凉气,若是遇到北边的人,搞不好真会交待在这里。   张许可身材怎么都比温印高大,他往前一站,就将温印全然挡在身后。   而待得看清眼前的人,彭鼎的表情由早前的紧张,到错愕,到诧异,到下巴险些惊掉,“这,这……”   半晌没这出个名堂来,而一身戎装的李裕下马,看了他一眼,径直往前,目光看向挡在温印身前的张许可,微微皱了皱眉头,而后落在一侧桌案上的酒壶上。   等温印试着从张许可身后探出半个头来的时候,温印愣住。   而张许可是分不清哪边是哪边的人,眼见对方目光落在娄长空身上,张许可喉间轻咽,紧张但故作沉稳道,“要钱好说,银子都留下,别动人,我们都是跑商的,无非挣些小利,军爷行个方便。”   张许可说完,目光看向李裕。   彭鼎想死的心都有了。   李裕看了看张许可,又看向温印,“挺值钱啊。”   温印:“……”   温印不聋,已经听出了酸溜溜的醋意在。   这个时候,最好就是不要说话……   “跟我来,其他人都在这儿等着。”李裕说完,伸手牵了温印,毋庸置疑,如果温印不动,他能直接现场表演扛着她走。   张许可正皱眉着,彭鼎头疼上前,“自己人,误会……”   彭鼎不傻,一侧的黄煾石一个字都没吭声,说明殿下的行踪是保密的。   张许可:“……”   就方才那幅要吃人的模样,是自己人?   张许可叹道,“这位将军火气有些大啊。”   彭鼎赔笑。   ***   刚上马车,温印就被他抱起,抵在马车一角亲吻。一身戎装的李裕很少见,无比耀眼夺目,也让人脸红心跳。   亲吻中,李裕扶上她腰间,玉石般醇厚的声音里,又带了特有的低沉和撩人心扉,“吃醋了,不安抚吗?”   这么久没见,温印既好气又好笑,“李裕,你讲不讲道理?”   他是真醋了,“讲啊,床,上讲。”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估计要后天完结了,,哭卿卿 第138章 破局   结果马车上的时间, 温印一直在被‘讲道理’。   他根本就是……无赖一个。   她掐也掐过了,咬也咬过了,结果后来她才是被掐得最凶, 也被啃得最凶的那个……   到最后她眼眶都红了,他才鼻尖抵上她鼻尖, 轻轻笑了笑,“这么不经逗?”   李裕话音刚落, 鼻子一痛。   李裕无语,还是轻声道, “哪有咬人鼻子的!”   只是话音刚落, 温印又咬了一次。   这次咬得更重, 李裕头皮都麻了,“温印?”   方才的温存悱恻似是都抛到脑后,李裕想恼她,但见她双手揽在他后颈,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尤其是脖颈处星星点点的腊梅痕迹,李裕又噎了回去, 沉声道,“谁不讲道理?”   温印斩钉截铁,“你啊!”   李裕看着她, 缓缓地, 恼意也没了,嘴角的笑意渐浓,温声道, “你自己穿, 还是我替衣裳?”   温印知晓他是特意的, 轻咬下唇,“你还是穿自己的吧……”   一身戎装铠甲都扔在一侧,李裕却笑了笑,“别动。”   温印看他,他抱起他,“我给你穿。”   温印:“……”   李裕伸手去拿一侧的衣裳,温印有些奈何,眼前的已经全然不是早前的小奶狗了,整个一条狼狗……   温印怕他替她穿衣裳的时候又胡闹,遂问起,“你怎么在这儿?”   他不是在谷城吗?   谷城到这里有大半月路程……   他笑道,“想见你,就来了。”   温印:“……”   “李裕。”温印轻声。   李裕吻上她侧颊,如实道,“马上十一月了,我要赶到之城,都是秘密赶路,没透露行踪。”   难怪了,她早前没听说。   温印看他,“那你怎么在这里?”   李裕笑道,“你不是让童年送物资到红城吗?我今日刚好在红城,听童年说你在,我就骑马追来了……”   他轻笑,“难不成,我还真是小奶狗,闻着味儿追来的?”   温印别扭,“你以后,别叫小奶狗了……”   他笑,“怎么?”   温印咬唇。   李裕凑近,“狗养大就不要了?”   温印脸色越发红了:“……”   李裕忽然抱紧她,她以为他又要闹腾,“不行。”   他贴上她耳畔,“系腰带,夫人想什么呢?”   温印愣住:“……”   李裕笑道,“听话,我还要北上,欠着下次一起,不能不行。”   温印觉得没治了。   他真给她系好了腰带,又翻好衣领,又侍卫远远拱手,“将军,该回红城汇合了。”   “知道了。”李裕应声。   忽然间,两人都缓缓敛了笑意,是要分开了。   李裕伸手,刮了刮她鼻子。   温印诧异看他,以前……都是她刮他鼻子的,眼下是反过来了。   “我走了,不能迟了,怕赶不上。”李裕看她。   “那你还来?”温印回怼。   李裕:“……”   李裕轻叹,“见你啊,你知道我想你……”   他哪里是来见她,分明是来啃她的,温印喉间轻轻咽了咽,敛了分别的不舍,轻声道,“走吧。”   李裕笑起来。   半跪着起身,吻上她额头,而后起身。   温印也撑手起身,他没让。   她惊讶,李裕笑道,“夫人,你隔会儿再出去。”   温印没明白,却见他隐晦笑了笑,掀了帘栊下马车。   温印忽然回神。   她脸上应当还有潮红在……   李裕走了两步,又折回,撩起车窗上帘栊,认真道,“离那个张许可远点,我不喜欢他。”   温印看他,放下帘栊前,他多看了她一眼,“听话,注意安全。”   温印轻嗯一声。   帘栊放下,李裕的脚步声渐远。   温印低眉笑了笑。   ……   李裕折回,黄煾石没察觉什么,彭鼎明显眼神有些不自在,尤其是,他是知晓秘密的……   李裕看了他一眼,他站直了。   李裕叮嘱了声,“路上小心些,照顾好娄长空。”   “是!”彭鼎拱手。   张许可看了李裕一眼,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眼下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了,彭鼎是他的人,是他让跟着娄长空的,也就是说,他同娄长空的关系很好,方才也是一处单独说话去了。   张许可看向李裕,李裕也瞥目看向他。   张许可是生意人,走南闯北,各处的人见多了,多少也能一眼看出些端倪,眼前的人,不好惹。   而且,莫名对他有敌意。   张许可笑道,“将军火气有些重啊?”   李裕也笑,“嗯,我这人没什么毛病,就是火气大。”   黄煾石:“……”   彭鼎:“……”   张许可也愣住。   “走。”李裕转身,有近卫牵马上前。李裕跃身上马,周围的一百余骑都跟着上马,霎时间,马蹄飞溅,扬尘四起。   温印撩起帘栊,正好见李裕从她身侧打马而去,回眸看她。   她轻笑。   他也回头笑了笑。   心里都是她。   快十一月了,才分开,他就已经开始期盼,雪满长空时,再重逢……   ***   李裕抵达之城,已经是十一月初了。   宋时遇已在之城这处等候。   周围的驻军人来人往,都在搬运东西,李裕问道,“什么东西?”   宋时遇握拳轻咳,“娄长空送来的兵器,加上这一批,足够掩人耳目了。”   李裕驻足,打开一旁的箱子,确实都是佩刀,战斧,□□,盾牌这些兵器和护具。   李裕想起早前铁矿的事。   —— 你,你怎么总惦记他的铁矿啊?   李裕不由笑了起来,“什么时候送来的?”   宋时偶应道,“分了好多披一直在送,刘太傅都惊呆了,这都有矿啊……”   李裕笑,“她有。”   宋时遇看着他这幅有些得意,又有些炫耀的表情,宋时遇想把自己拍晕过去。   李裕盖上盖子,朝一侧的驻军道,“抬走吧。”   “是!”驻军应声。   李裕才继续同宋时遇往官邸处去。   这次北上之城,就是想绕开正面战场,从侧翼去到京中,减少伤亡,同时也能加快战争结束。   要绕后,首先就要一处战场,能够拖住李坦的人,而且,还要引人入胜,让人觉得双方都在这处陷入了僵局,并持续增兵投入僵局之中。   早前李裕同黄煾石去看红城的地形,就是因为红城的地形不仅易守难攻,而且容易布置。届时郭从容就会带人在红城一带同李坦的会战,他会带兵绕后。   所以红城这处战场要真实,真实得像主力都在此处。   人是一处,还要有兵器。   兵器耗时耗力也耗钱,原本就紧缺。如果不是真正要投入巨大的战场,不会有这么多兵器加注,这比故布迷障要来得可信得多。早前刘太傅提起的时候,韩渠也在。   但兵器来得这么快,温印是未雨绸缪了。   而且,也要找得到人,敢在这个时候冒险去做,还不能走漏风声。   他都不知道温印做到的。   除却这些兵器,还有粮草,药材,冬衣这些物资,如果没有极高的统筹手段,周转不了这么快。   双方交战,尤其是国中恐慌的时候,连续不断筹集物资是最难的。   交战之中,有一半是在打物资战。   这次时间这么短,温印是皆尽全力在做这些事。   这些粮草,药材,冬衣,甚至兵器,不可能是一个娄家能做得下来的。越是兵荒马乱的,越容易坐地起价,即便是驻军入城,旁人也未必留到这个时候,温印是压上了娄家的信誉在帮他。   李裕收回思绪,“长运那边有消息吗?”   宋时遇摇头,“还卡在这里,如果长运那边绕不过去,就要打,但一旦开战,消息势必会传到京中,京中势必会做准备。虽然也能节省时间,但风险很大。洛铭跃早前已经说服了频北,如果长运这处顺利,就能从两翼包抄京中,卡在这里。”   宋时遇早前是禁军,很清楚作战地形和行军之路。   能这么说,应当是想了很久但是没有好的思路破局。   李裕轻声道,“不急,还有时间。”   宋时遇颔首。   “殿下!”有近卫上前。   “说。”李裕虽然方才口中宽慰宋时遇,但他心中依然有顾虑,最后的一步,如果没有破局,就是事倍功半,风险也大,不能冒险,只能从长计议。   思绪间,侍卫却道,“殿下,永安侯和东山郡王来了。”   李裕忽然驻足,岳父,余伯?   ……   “岳父,余伯。”李裕入了屋中。   永安侯原本正同东山郡王说着话,听到李裕的声音,都停下来,朝他拱手,“老臣见过殿下。”   “免礼。”李裕语气中明显亲厚。   永安侯和东山郡王都抬头,东山郡王眼中还有笑意,是在笑李裕方才那声岳父。   没有旁人在的时候,他单独唤岳父和余伯都是好的,眼下两人都在,他是太子,确实不当。   李裕改口,“永安侯,东山郡王。”   永安侯和东山郡王都笑了笑。   “坐。”李裕上前在主位落座,永安侯和东山郡王在两侧落座。有官邸的侍女入内奉茶。   “永安侯和东山郡王怎么来之城了?”李裕问起。   他是想起早前在红城才见过阿茵,阿茵是往相反方向去的,那是同岳父错过了。   眼下战事越渐白日化,国中都在猜测,两边对峙的局面至少怕要持续三五年之久,更有甚者,甚至猜测过,长风会有一分为二的可能。但永安侯和东山郡王都是清楚的,无论外面风声如何,李裕如何掩人耳目,这场内乱,李裕是想在正月终止,所以眼下面临不少难题。   “殿下,老臣是听说,从四月到眼下,双方的伤亡不少,但殿下还要顾及百姓,这仗就难打。李坦顾及不多,所以好打。但近来洛铭跃说服了频北易帜,李坦这处遭遇不少阻力,所以垂死挣扎,不少地方将流民推出做挡箭牌,殿下这里怕是遇到难处了,我和永安侯来看看殿下。”东山郡王开口。   李裕当然清楚。   他和李坦对峙对年,很了解李坦的行事作风,还有犀利手段。这次若不是占尽先机,压了李坦一筹,以李坦的手段,很快会像早前一样,步步逼近,和他针锋相对。   所以,时间拖得越久,前线士气越会受阻,对战局越无力。   他要在正月结束,就绕不开长运。   李裕沉声道,“多谢余伯,岳父,不瞒二位,眼下是陷入了僵局,我想绕后偷袭京中,但卡在长运。如果长运能够不动声色通过,就能以红城做诱饵,借频北掩人耳目,然后实则从长运直袭京中。但长运是李坦的人,早前应当是李坦外祖父的旧部,很难能绕过……”   李裕原本不想提及的,但眼前的都是亲近长辈,也确实压在心中有些翻不过去。   “长运?”永安侯双手覆在身后,目光落在沙盘上。   东山郡王轻笑,“殿下,您应当找岳丈帮忙。”   李裕微楞,转眸看向东山郡王。   见东山郡王朝他笑着颔首,李裕忽然想起来,永安侯的父亲早前同李坦的外祖父是好友,长运的主事人是李坦外祖父早前的旧部,那兴许也同永安侯认识?   李裕看向永安侯。   “秦山硕与我有些交情,我可以去长运。”永安侯轻声。   李裕皱眉,“不行,岳父,长运太危险了,到处都是李坦的耳目。”   永安侯唇瓣轻抿。   在定州,李裕是为了折回寻温印,才被人拦截在城门口,万般无奈被逼‘跳崖’。   那他替李裕去趟长运也是理所应当。   永安侯只是并未提起这层缘故,“裕儿,我去合适,永安侯府这么多年在朝中,不是一点屏障都没有。我去不一定能说服秦山硕,但秦山硕一定不会透露旁的消息李坦。”   永安侯口中的称呼都成了裕儿。   李裕噤声。   东山郡王捋了捋胡须笑道,“殿下,这才是应当谢过你岳丈。”   李裕看向永安侯,“岳父。”   永安侯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没多说旁的。   永安侯府是百年世家,永安侯这个身份不会去冒这个险。   但温宁缺会。   眼下这处没有君臣,只有长辈和晚辈。   李裕恍然觉得回到了早前,在京中,他陪温印回侯府的时候……   “岳父。”   永安侯笑道,“不说了,我早些动身。”   ……   李裕亲自送永安侯到城门口。   “殿下留步吧。”永安侯开口。   李裕也驻足,低声道,“岳父,务必注意安全,阿茵也会担心你的。”   永安侯看向他,“殿下见过阿茵了?”   李裕微怔,不知道永安侯怎么猜到的,但这个表情应当是默认了。   李裕羞赧笑了笑,“见过一面,之前在红城遇见的,后来北上之城,照了个面就分开了……”   永安侯看他,“裕儿,好好待阿茵。”   李裕点头,“岳父放心,李裕心里只有阿茵一人,日后,也只想她一处。”   永安侯笑了笑,临上马车了,又同李裕道,“殿下,多保重。”   “岳父也是。”李裕心中清楚,这一趟过后,应当就是正月后才会见面了。   眼见着永安侯的马车远远驶离之城,李裕也想起父皇。   父皇还在宫中,李坦手中……   其实他早前也还有一件一直不愿意去想的事,也是他想尽早结束这场内乱的原因之一。   —— 父皇早前是在这一年正月病逝的。   他想赶在正月,是不想父皇一个人在宫中病逝。   他早前听到江之礼的消息,说李坦让太医用药毒哑了父皇,他心中像被千万根银针扎进心中一般。   他更怕,这些变故,还会让李坦做出旁的事情来。   他只能更快,他早前都没见上父皇一面,抱憾终身……   眼下,他一刻都不能松懈。   十一月了,快年关了,头顶处已经大雪漫天……   作者有话说:   吃个饭继续 第139章 阮家秘密   转眼十一月末, 又入寒冬。   再加上今年的天气尤其冷,温印还在途中染了风寒,裹了厚厚的大氅也还冷, 不舒服,但又不好一直闷在车里, 会途中抽空下马车歇脚。   于是歇脚处,特意让人多点了几个碳暖, 一个在脚下烤着;一个在桌上暖手。   “怎么这么娇气,像个姑娘家似的?”张许可端起茶盏, 目光多瞥了她一眼, 不知有意无意。   童年赶紧喝茶。   从六月到眼下, 一直同张许可在一处,童年也早就熟悉了,张许可就是只老狐狸,也休想从他这里看出任何蛛丝马迹。   也确实,童年这一路跟着温印和张许可,学了不少东西。   至少,自己都知晓自己不像早前, 脑子里像缺根筋似的。   不管怎样,有温印和张许可这两个奸商在,他都能装模作样去谈生意了, 反正有温印和张许可搂底。   于是后来的这一路, 大都是童年做童老板,诸事都走在最前面,温印和张许可大都时候都不怎么作声, 都听童年的。久而久之, 这半年的时间, 童年见了无数多人,锻炼了无数多次嘴皮子,就是没有温印和张许可在,他也能自己谈成不少事情了。   时间仿佛被压缩了一样,童年觉得自己换了副脑子,也逐渐走在通往奸商的路上了。   眼下,见张许可余光瞥向他,门都没有。   杯够大,他小半个脸都插进了杯里。   张许可无语。   温印这处握拳轻咳了两声,只是笑了笑,没搭理张许可。   这一路上,张许可或多或少都有些怀疑,但温印身边有彭鼎在,而且,早前在红城的时候还见过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暴躁脾气将军,张许可不怎么敢探究。   而娄长空的态度,也根本当他是说笑而已,想都没费心神去想。   他又想,自己怕是魔怔了。   眼下十一月末,大雪封路,所以路上的时间长了些。   温印也端起热茶轻抿一口,而后放下,“前面就是鲁城了,去立城和定州是两条路,就在鲁城分开吧。”   温印好似随意想起,并未刻意。   一侧,童年把脸从杯子里拔了出来,赶紧点头,“对对对!不顺路!”   眼中就差写明了,送瘟神,三个烫金大字!   温印看他。   童年握拳轻咳两声,唤了一幅沉稳嗓音,“这一趟已经多有劳烦张老板了,眼下就不多耽误张老板的时间了。”   这么一说,童年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还是温印靠谱。   张许可笑了笑,没有搭理童年,直接看向温印,“不麻烦,反正也不远,我还从未去过定州呢,正好去定州看看,再说,这一趟生意做完,还有苍月的生意要和娄老板好好聊一聊,娄老板做生意,该不会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吧?”   童年:“……”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他才是奸商。   温印莞尔,“怎么会?”   只是话音刚落,就听到前方有嘈杂声。   这两日忽然大雪,山中都遇到封山了,路不好走,消息也不灵通,他们也是走到这里才发现前方走不动了,只能折回镇子上,但路上太冷,此处正好有歇脚处,就坐下来喝杯热茶再走。   所以这里有往来的旅人也是正常的。   前方的嘈杂声应当是又有人发现封山,折回了。   童年叹道,“这些人真奇怪,都这么多人打道回府了,他们还往前走,眼下又折回,口中还骂骂咧咧的。”   温印和张许可的目光也看去。   对方的目光和张许可碰到,仿佛愣了愣,很快,原本还在骂骂咧咧往这处来的人,像见了鬼似的,当即就走了……   温印和童年都转眸看向张许可。   张许可笑道,“看我做什么?”   童年轻叹,“他们见你像见了鬼似的,你确定没做亏心事?”   张许可调侃,“怎么可能!我都不认……”   张许可口中的认识两个字还没说完,眉间一凝,忽然反应过来对方为什么见到他就赶紧溜了。   张许可起身,看向仓惶离开的背影,“是他们,娄长空,是阮家的人!”   阮家?童年还在想哪个阮家。   温印眉头皱紧,“沧州阮家?”   张许可颔首,“是。”   温印也起身,张许可继续道,“太子讨逆,娄家倾囊支持。他们是不是知晓最近我同你走得近,你又同太子有关,阮家避开你?所以看到我,怕我认出他们行踪,告诉你?”   童年环臂,“事出反常必有妖!”   温印看向彭鼎,“能抓的到吗?”   彭鼎毫无压力,“必须能。”   温印笃定,“抓。”   ……   “他就是阮家的家主,阮万山,我早前叫过他一声万山叔,结果李坦引狼入室的时候,他第一个出来带头跪.舔东陵。”张许可环臂,同温印说起。   阮万山,温印听过。   张许可继续道,“另一个是他的弟弟,阮万水,这俩一丘之貉,是也不比谁差。早前同你说过的,当年就是两个混混出身,不知道怎么混到今天这步的。”   温□□中其实有数了。   张许可又道,“这两兄弟没少在沧州做霸凌之事,可能作孽太多了,阮万山早前有个儿子,花天酒地到刚加冠就死了;听说阮万水也是荒.淫之事做了不少,估计也没后了。”   温印眉头微皱,阮家的事,她不想听。   她想起舅舅的事。   早前图光是告诉了她和李裕,他看到的;但实际舅舅究竟遭遇了什么,只有阮家的人知道。   温印轻声道,“我有话要单独问他们两人,你们稍等。”   温印这句话是说给张许可和童年听的,两人都驻足,言外之意,不要来听。   温印看向彭鼎,彭鼎跟上。   阮万山和阮万水也不知道身边那么多家丁和护卫怎么这么不经打,都以为是张许可身边的人,但见上前的是幅陌生面孔,可明显周围的侍卫都是看向他的。   两人一面看他,一面揣摩。   阮万山和阮万水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断然也不会因为被抓到就全然慌了心神,阮万山试着开口,“阁下是?”   温印平静看向他们两人,“娄长空,娄时文的儿子,娄家的东家。”   温印说完,阮万山和阮万水的脸色骤然变了,没有相互打量,同时陷入惊恐中,尤其是阮万水直接跌坐在地上。   温印尽收眼底,彭鼎心中微讶。   眼下还在冰天雪地中,温印坐在铺了毯子的木椅上,手中捧着暖手炉,一面看着跟前的两人,淡声道,“我问,还是你们自己说?”   阮万山一面冒着冷汗,一面打着呵呵,“娄世侄,大家都是生意人,这不见外了吗?照辈分,你还得叫我们一声叔叔。”   彭鼎虽然不认识眼前两人,但对方的口气分明令人厌恶。而且这段时日彭鼎一直跟着温印,知晓温印的为人处世,能对眼前两人这幅态度,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于是阮万山说完,温印还没开口,彭鼎狠狠瞪了两人一眼。   彭鼎原来就是汪云峰汪将军的副将,在军中都是一呼百应的人,他这么一瞪,带了十足的煞气,早前在地上没起来的阮万水直接起不来,干脆跪好了。   方才还打着呵呵的阮万山也直接吓得摔倒在地。   温印轻声道,“哦,阮叔叔,我就问下,我爹是怎么遇到滑坡泥石流过世的。两位要是记得,就替我好好想想;若是记不得,今日这处的雪有些大,稍不留神可能就踩空,埋到雪里去了……”   阮万山和阮万水两人僵住。   彭鼎看向一侧,两个侍卫当即去一侧挖坑。   言外之意,就在这里埋!   阮万山和阮万水吓得尖叫。   温印端起茶盏,平静问道,“两位世叔,谁先说?”   “我说我说!”   “我来说!我来说!”   看着两人狗咬狗,相互推开对方的模样,彭鼎喝道,“都老实点!”   两人当即不敢推嚷和吵闹了,也似找到默契一般,一人一句。   “娄时文当时,也是运气不好,就是……”阮万山也在寻思能不能说这个秘密。   “继续挖!”彭鼎吩咐一声。   阮万水赶紧道,“我来说我来看说,就是他运气不好,他来沧州做生意,本来生意都谈成了,接过遇到了蒋老大人,那时候蒋老大人看到了他身上的东西,就问了他很多话。”   “问了什么话?”温印问道。   阮万山继续,“就是问,他知道多少,人在哪,还有哪些人知道之类的,然后……”   阮万山还是有顾虑。   “然后怎么?”温印皱眉。   阮万山和阮万水面面相觑,在想谁说的时候,彭鼎恼道,“拖一个出去。”   两人吓懵,阮万山赶紧出声,“就怪我二弟多嘴,说了一句,那戒指上的姓,是东陵人才有的姓,然后蒋老大人就动了杀心。娄时文是因为这件事死的,然后蒋老大人怕事情暴露,就让我们伪造了印子钱,然后让娄时文的人去提钱,假装是被讹诈的。然后,蒋老大人同城守说混进了奸细,在南边大肆屠杀,杀了好多人,然后……”   眼看阮万山停下,阮万水怕彭鼎继续要拖人走,就抢着道,“然后,好像是要找的人烧死了的,这件事才作罢。娄时文这里,虽然做了样子,也有印子钱来往做掩饰,但其实,当时就被蒋老大人亲手傻了,然后,对外说因为沧州生乱,娄时文赶回定州了,结果在路上遇到大雨,被埋了,其实,人早就死了,是大雨时,扔到山下的……”   听到这里,彭鼎都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娄长空会是温印,但娄时文是娄长空这个的父亲……   彭鼎看向温印。   温印眼眶通红,和李裕以前猜的一样,舅舅是早就死了。   阮万山继续道,“蒋老大人是说,娄家同永安侯府和国公府都有关系,这事只能掩盖下去,但是生意上的事情暴露,会惹来更多麻烦,就让我们兄弟二人接管了马匹生意,就这样,阮家慢慢在沧州做起来了,因为,用了娄时文的银子,还有在东陵和巴尔谈好的生意,那边的人根本不管这边是谁对接,还以为原本娄时文就是替我们出面的,再加上我们兄弟两人原本就在沧州,对这处熟悉,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就这样,这就是始末……”   阮万水补充,“真的,真的同我们无关,都是蒋老大人做的!”   “对对对!都是蒋家都是蒋家!”阮万山也咬定。   温印看了眼周围几个护卫,几人会意退开,只留了彭鼎跟在此处。阮万山和阮万水都舒了口气,以为过去了。   温印放下茶盏,沉声问道,“戒指上的姓,是东陵的姓,这是什么意思?”   两人愣住。   阮万水解释道,“就是东陵家中都会提前为要出生的孩子准备戒指,刻上孩子的姓,这是东陵的习惯。”   温印眉头皱得更紧。   这戒指如果是李坦的母亲给的,而李坦外祖父这么着急灭口,李裕说他父皇一直不喜欢李坦……   顷刻间,温印脑海中许多事情都似窜在了一处。   李坦和图光,不是天家的儿子!   温印想起李裕说过的话——皇室的双生子会被视为国运不祥,双生子中的任何一个都不能做太子,不能登基。并且,生过双生子的后妃,日后还有可能诞下双生子,所以,不会再让这个后妃有皇嗣……   李裕以为是这个缘故,所以李坦的外祖父在沧州杀人。   其实不是,是因为李坦和图光,都不是他父皇的孩子……   是东陵人。   温印眸间明显惊讶。   李坦不是李裕的哥哥,所以……   所以蒋家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守着这个秘密,所以即便图光是亲生外孙,李坦的外祖夫也要杀死他。   因为这根本不是双生子的缘故,是蒋家用东陵的血脉混淆长风的皇室血脉。   温印转眸看向阮万山和阮万水两个人,心中的疑惑更浮现了几分,也冷声道,“既然这个秘密对蒋家这么重要,蒋家在沧州南边大肆屠杀又放火,也杀了我爹,就是怕秘密泄露,那为什么会留你们二人的性命,还这么信任你们,让你们日后替李坦做事?”   两人愣住,没想到娄长空会问起,也倒吸一口凉气。   温印继续皱眉,“还有一件事,李坦逼宫,你们阮家在背后冒了这么大风险扶植他,他信任你们阮家,超过信任陆平允。眼下李裕同李坦对峙,双方尚在僵持,你们二人却在逃跑?怕李坦失败,还是怕旁的缘故?”   就连彭鼎都从阮家兄弟两人表情上看到了震惊,应当是温印是猜中了。   温印冷声,“两件事,都想清楚了再说。”   阮万山和阮万水两兄弟顿时丧气,反倒没早前那么害怕的模样了,彭鼎也能看出早前两人是佯装的,是想蒙混过关,但应当被温印问到了实质上,不想挣扎了。   阮万水笑道,“反正都是将死之人了,也逃不了了,那就说吧,我们兄弟二人就是东陵人,早前主家出事逃到了沧州,我们两人扮混混,掩饰身份,蒋大人的女儿来沧州见外祖母,同主家两情相悦,蒋老大人没同意,也不知道女儿有身孕了,转眼将女儿嫁给了当时逃难的长风皇子。当时蒋老大人来沧州就是猜到了蛛丝马迹,来沧州确认的。他本来该杀了我们,后来忽然想通了,我们才是会护着小主家,看他登基,看他成天子的人。”   阮万山打断,“你疯了是不是,你说这些!不是说烂在骨头里吗!”   阮万水不怒反笑,“我们替李坦做了这么事!命都搭进去了好几次,哪一次不是铤而走险,他忽然察觉不对,开始追杀自己身世,查到我们这里。不说感谢我们兄弟二人这些年为他做的事,他反过来在这个时候杀人灭口,要不是我们逃得快,早死在哪里都不知道!主家是对我们两人有恩,我们也报了,李坦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拼死拼活一场,他是登上皇位了,我们永远见不得光,最后像丧家犬一样被人追杀,只有你!你还让烂在骨头里……要烂,你烂在骨头里!”   阮万山咬牙,“混账!”   阮万水也恼,“你才是混账!听你的听够了,我就……”   阮万水话音未落,彭鼎忽然觉察不对,赶紧护在温印身前,而就在这刹那,阮万山暴起,藏在袖间的匕首直接捅进了阮万水的腹中。   阮万水诧异低头,“你,你……”   阮万山咬牙,“我早该杀了你,让你在这里胡言乱语!”   “你!好……好,你!”阮万水眼波横掠,心一横,干脆也一匕首捅向自己的哥哥腹间。而且这一刀和阮万山那刀不同,直中命中阮万山要害。   阮万山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他,而后慢慢倒下。   阮万水捂住腹部,看向彭鼎,“救,救我,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说……”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温印也吓出一身冷汗。   ……   很快,一侧已经有侍卫在给阮万水止血。   阮万水不想死,还有求生欲,阮万山原本也没想直接杀了自己的弟弟,所以阮万水捡了条命在。   温印朝彭鼎交待道,“你亲自带人把阮万水押送到李裕那里,阮万水知道李坦的秘密,兴许,可以少死一些人,少做一些无用牺牲。”   “是!”彭鼎拱手,彭鼎又看向温印,“那夫人这里?”   直接问的是夫人这里,而不是东家这里……   温印看了他一眼,彭鼎噤声。   温印还在风寒中,一面拢着披风,一面咳嗽了几声,“我先回定州看看外祖母还有娄冕,这一路应当安稳,你把人送到,这事眼下最重要,不能有闪失。”   “还有。”温印又重重咳嗽了几声,“安心应当也在,替我告诉安心一声,忙完物资的事,回定州一趟,正好张许可在,让她同张许可对接苍月生意。这次铁矿张家帮了大忙,不能失信于人。”   “明白了。”彭鼎去安排。   ……   见阮万山死了,侍卫还在给阮万山止血,彭鼎也在安排别的去处。   童年惊讶上前。   温印又重重咳嗽了几声,童年凑近,“温印,不是出什么大事了吧?”   温印一面用感受怕捂住嘴角,一面摇头,“没事,彭鼎去处理了。”   童年担心看她,“你有没有被吓倒?”   温印摇头,就是咳嗽得更厉害,温印轻声道,“你离我远些,风寒传染人。”   童年环臂,“我才不怕,倒是你,病了好久了。”   温印轻叹,从那次见了李裕之后就开始在生病,马车上太凉,李裕性子上来没顾及旁的,当时马车中碳暖也没有,她出了一身汗,散了汗就病到现在。   “没事,快好了。”温印唤了话题,“彭鼎有别的事,中途要离开,你去找杜四,商量下行程。”   “哦,好。”童年赶紧去做。   这一路,童年简直对温印言听计从,温印让做的就做,不让做的就不做,完全是好徒弟模样。杜四是彭鼎手下的侍卫,彭鼎如果离开,剩余的侍卫里应当是杜四主事。   而另一侧,张许可远远看着娄长空和童年一处,张许可楞了稍许,而后收起目光,没有上前同娄长空一处。   张许可早前在沧州,很轻清楚阮家这兄弟二人不好对付,所以再如何,他也没想到阮家兄弟二人会这个下场……   这些,都是在娄长空问话之后。   他虽然不知道娄长空问了什么,但能逼得阮家两兄弟这幅模样,肯定不是简单的事,尤其是眼下这种时局,阮家两兄弟明显是李坦的人。   这段时日的相处,张许可也越发觉得娄长空身上藏了秘密,而且是最好不要轻易去猜的秘密……   也最好不要招惹。   想起他见娄长空平日里一幅温文尔雅的柔弱模样,早前调侃她怎么秀气得像个姑娘家似的,张许可有些后怕。   即便娄长空……   张许可心中轻叹,即便娄长空不是男的,谁又敢说什么,给自己找麻烦吗?   总归,这一路去定州,张许可再没有探究过娄长空的身份。   ***   彭鼎带人亲自押送着阮万水去见殿下。   方才阮万山和阮万水的话,彭鼎都听到了,就算再木鱼脑袋一个也听出端倪了。   ——李坦,不是皇室。   兹事体大,只能交由殿下亲自定夺,而且一定不能走漏任何风声,这也是东家让他亲自押送阮万水去见殿下的缘故。   眼下战事正当焦灼,又十一月末了。   双方在红城僵持,他这一趟要快。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上还有更,但是宝子们,估计要明天正文完结了,呜呜 第140章 临近   “跑!快!”陈松一面护着洛铭跃, 一面带人断后。   频北之事结束后,洛铭跃心中一直隐隐担心着,觉得不应当安稳, 便一直留在频北,想等风声过去再走。   而李坦这处也确实一直没有动静。   频北之事爆发后, 李坦的注意力好像都放在同李裕的对峙上,没有精力再洛铭跃这处。   频北倒戈一事, 对国中影响极大,频北倒戈, 让不少持观望态度的人, 都开始思量这场对峙。   洛铭跃在国中狠狠搅了一滩浑水。   洛铭跃一直不敢动弹, 等事情过很久,洛铭跃才离开频北,准备同李坦会和,半途却遭李坦派人截杀。   李坦睚眦必报,也有耐性。   洛铭跃根本没料到。   频北原本就在双方交界的模糊地带上,李坦一心要取洛铭跃性命,来得都是死士。   陈松的人被冲散, 李坦恨不得捏死洛铭跃,这群死士也根本不管旁的,只有一个目的, 取洛铭跃首级。   洛铭跃已经跑了很久, 根本跑不动。   “快!”陈松护着她。   但洛铭跃一面喘气,一面摇头,上气不接下气, “陈将军, 你快走, 我真的跑不动了,腿上刚才还受了伤,你跟着我一起,你也跑不了。你赶紧走,我真的,真的跑不动了。”   “我奉殿下之命保护洛大人安全,就要安稳将洛大人带回殿下跟前复命。”陈松沉声,“上来,我背你。”   洛铭跃咬唇,“不行,这样我们一个都跑不了,快走!我们分开跑!走!”   洛铭跃知晓她不动,陈松也不会动。   洛铭跃咬牙跑着,但腿上痛得眼泪都出来,也近乎迈不开步子。   身后追命又至,陈松身边只有了三两人。   洛铭跃额头都是冷汗,她不能再做拖油瓶了,死的够多了。   洛铭跃深吸一口气,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陈松一面看他,但来不及撵上,又被追来的死士围住。   眼见还有其他死士往洛铭跃的方向追去,陈松脖颈间青筋暴起,再次挥刀同死士厮杀在一处。   洛铭跃是真的没力气了,她从小到大没这么被人追着跑过,还都是提着刀剑的死士。   洛铭跃总是自诩自己胆子最大。   但眼下,一面跑,一面哭,而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不敢回头,也不知道陈松会不会跟上来。   最后身后的弓箭射过来的时候,洛铭跃摔倒。   手臂都蹭破了,这次是真的再也跑不动了,眼见身后的人拉弓,洛铭跃趴下伸手抱着头。   “嗖”的一声,弓箭射入骨肉的声音,洛铭跃尖叫。   但想象中的剧痛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身前的脚步声,熟悉而让人心中踏实。   洛铭跃缓缓抬眸,见到是江之礼的时候,再没忍住,“哇”得一声哭出来。   江之礼也上前,在她面前蹲下,皱着眉头看像洛铭跃了。   他刚才要是带人晚来一步……   江之礼心中后怕,眉头便拢得很紧,看到洛铭跃哭成这幅模样,然后腿也受伤,胳膊隔着衣裳都擦出了血,一张脸同难逃没什么区别的时候,江之礼心中出了后怕,就是庆幸。   “江之礼~呜呜……”而洛铭跃一面哭着,一面起身朝他扑过去。   他也自然而然伸手拥住他。   劫后余生,两人都没反应过来。   但很快,又因为贴在一处,两人都反应过来什么。   江之礼:“……”   洛铭跃:“……”   忽然,方才的紧张氛围中,生出几许尴尬来。   两人虽然都还抱着,却都下意识得往后挪了挪,在身前留出一块空余,脑海中都是方才豪迈贴在一处时,分明柔软温和的触感……   两人都僵住,却都没有松手。   因为愣在原处。   经过一番厮杀的陈松,终于同这处会和,远远看到是江之礼带了驻军的时候,陈松整个人都似松了一大口气一般,只想好好坐下,躺下,随便哪里都好。   但眼下不是时候。   陈松上前,“洛大人,江大人,没事吧?”   陈松似懂非懂看向他们二人,尤其是,这么久了还抱在一处。   而江之礼和洛铭跃这里,氛围原本就够尴尬了,忽然再来一个人,顷刻间好似平衡被打破,又没彻底打破。所以两人还抱在一处,却都纷纷朝陈松摇头,异口同声强调,“没事。”“没事。”   但都清楚,有事,有大事!   江之礼:洛铭跃是女的!   洛铭跃:江之礼肯定发现了!   两人都试探着松手,四目相视,又很快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了肯定的答案,所以无论是江之礼和还是洛铭跃,想死的心都有了。   “江大人,马车来了。”有驻军上前。   江之礼回过神来,方才见洛铭跃摔倒,他是让人将马车开过来。   洛铭跃眼下这幅模样确实走不动了,马车又只能停在一侧的道路上。   原本江之礼没想旁的,但陈松忽然上前,“我背洛大人吧。”   陈松是好心。   但江之礼和洛铭跃再次异口同声,紧张道,“不用了!”   陈松:“……”   陈松莫名看向他们两人,最后,是江之礼顶着陈松的目光,俯身抱了洛铭跃在怀中,往马车那边去。   他抱,总好过陈松吧。   两人都这么想。   “疼不疼?”去马车的路上,江之礼看到她身上的擦伤,近乎到处都是,肯定一直跑一直摔,还到处是刮伤。   洛铭跃也没想到江之礼会这么温柔同她说话。   忽然间,四目交汇,两人都同时脸热,然后各自移开目光。   也因为江之礼抱着,洛铭跃脚下凌空。   要不想摔,整个人就避免不了下意识抱着他颈间。   眼下,两人都觉得莫名有种说不出的亲昵在其中,两人也都别扭着,很别扭那种,尤其是江之礼问起方才那句。   洛铭跃原本还在想要怎么应声,特别是在方才那一连串突发事情之后,可不假思索忽然占据了上风,也尊崇内心,因为确实是疼了,洛铭跃轻声,“疼,可疼了……”   差不多算又哭鼻子了。   江之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晓她是女子的缘故,总觉得她的声音都温柔了。   洛铭跃也确实在被人提刀撵了一晚上,最后终于见到江之礼过后,有些忍不住想撒娇,所以轻声。   只是她说完疼,可疼了,江之礼看她,她也看向江之礼。   江之礼轻声道,“疼也有没办法,先忍一忍,到医馆再说。”   洛铭跃嘟嘴。   江之礼过往总见她不瞒的时候嘟嘴,早前觉得她矫情,眼下忽然知晓,是矫情,是另一种矫情……   终于到马车处,江之礼放下她,又解下身上的大氅给她披上,然后撩起帘栊准备下马车。   洛铭跃看他,“你,你去哪里?”   洛铭跃莫名紧张。   江之礼看她,他其实想说,她是女的,他怎么同她共乘,但忽然想起,有一年多的时间,他们每日都在一处,都在马车上共乘。   江之礼放下帘栊,重新坐回来。   正好有驻军上前,“大人,发现了活口,陈松将军在问话。”   江之礼和洛铭跃再次对视一眼,江之礼应道,“那先等等吧。”   驻军应是离开。   江之礼看向洛铭跃,“应该用不了太久时间……”   洛铭跃没说话了。   许是有些冷,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大氅上都是江之礼的味道,他人还在跟前,洛铭跃眼眶忽然红了。   忽然看到她这幅模样,江之礼想开口安慰,若是放在早前,两个人吵吵闹闹,相互损两句就过了,而眼下,江之礼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最后心中奈何,沉声问起的是:“你,你怎么是女的……”   许是两个人其实已经太熟悉了,江之礼问起的时候也脱口而出。   洛铭跃眼眶还红着,但江之礼出声,她也习惯了怼他,“我怎么知道?你得问我爹娘去!”   江之礼:“……”   一股熟悉的无力感浮上心头。   他还不好说什么。   最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回怼,而是温和耐性道,“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女扮男装?”   洛铭跃不假思索,“我愿意!”   江之礼:“……”   这种熟悉的无力感再次浮上心头,若是换做早前,他肯定要训斥她牙尖嘴利了,但眼下,他训斥不起来,心中也正好想起旁的事情,又问道,“那洛老爷子……”   早前说洛铭跃是洛老爷子的侄孙,那……   洛铭跃这次没怼人了,提到洛老爷子,洛铭跃低头,“是我爷爷,我是他孙女。”   果然,江之礼愣住,“哦。”   洛铭跃咬唇,“还有什么要问的,一起问完。”   “你……”江之礼恼火。   “那你还是别问了。”洛铭跃又是一句话让他封喉。   正好陈松撩起帘栊上了马车,两人微楞,陈松全然没有察觉,继续认真说道,“方才有个活口,简单问出了些东西,李坦真是睚眦必报,他们潜伏在这处很久了,就等着洛大人离开频北,要取洛大人首级。幸好江大人及时赶到,要不今日凶多吉少……”   陈松说完,疲惫得放下佩刀,整个人累瘫了,也自觉往后靠上马车。   洛铭跃没觉得什么。   江之礼却忽然觉得哪里有些别别扭扭。   最后,江之礼朝陈松道,“陈将军,马车,有些挤……”   陈松看他,没反应过来。   洛铭跃开口,“那你下去啊,你下去就不挤了。”   “洛铭跃你!”江之礼还是没忍住。   陈松见势不对,赶紧圆场,“江大人江大人,是有些挤,我去骑马,别吵别吵。”   陈松巴不得赶紧走。   等陈松离开,江之礼恼火看向洛铭跃。   洛铭跃裹紧大氅,嘟嘴道,“这,不就好了吗?”   江之礼:“……”   江之礼好气好笑。   洛铭跃也跟着笑起来。   江之礼的火气顿时烟消云散。   许是真的累了困了,连陈松都刚才那幅模样,洛铭跃很快就裹着大氅睡着了,见她脑袋耷拉着,应当不舒服,江之礼起身坐近,也伸手,将她的头靠上自己的肩膀,这样应当舒服了……   “江之礼……”她迷迷糊糊开口。   他当时知晓她在说梦话。   他还是应声,“嗯。”   洛铭跃:“!@#¥%……&*()”   然后笑了声。   江之礼无语。   虽然没听懂,但他知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车轮滚滚驶向附近的城镇,夜色也慢慢隐去,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在她脑袋再度耷拉下来前,江之礼伸手扶了扶。   总不让人省心……   ***   宫中,成明殿。   殿外值守见了李坦,纷纷低头行礼,“陛下。”   李坦已经登基,是新帝。   “开门。”李坦沉声。   殿外禁军推开殿门,李坦步入殿中。   自从上次李坦与宁帝起过一次争执之后,殿中伺候的宫中几乎都撤了,只有大监,还有一个使唤宫女和内侍官,冷清混着浓郁的药味,让人觉得阴森。   “陛下。”宫女和内侍官跪下。   而大监见到他,眼中半是害怕,半是悲愤。   早前太医灌下的那些药,就算没有要了陛下性命,也未将陛下全然毒哑,但如今已经不能大声说话,每日都要吊着一口气才能哑着嗓子说上几句话。   而眼下,才入夜,陛下才歇下,李坦又至。   殿中已经没有旁人,大监看向李坦,“殿下,陛下已经歇下了,殿下明日再来吧。”   “滚。”李坦淡声。   大监还是挡在身前,“殿下想要的都拿到了,何必再如此?陛下龙体抱恙……”   李坦看他,“让开,要么你也别留在成明殿了。”   大监僵住。   李坦一把扒开他。   屏风后,宁帝早已听到动静坐起,也见李坦上前,声音沙哑道,“原来我真的不是你的儿子。”   宁帝看他。   李坦的声音有些扭曲,“那你为什么不杀我?为了让蒋家支持你?你那时候已经登基了!”   宁帝没有吭声。   李坦步步上前,轻哂道,“我怎么忘了你哑了,说不出话了?你为什么不杀我,将一个野种养在身边时刻警醒自己是吗?你总不会舍不得杀我吧,你说啊!”   李坦怒目。   宁帝咬牙。   李坦临到他跟前,两人都双目通红,眸间带着恼意。   也因为临近,所以能听到宁帝费尽全力才能说出的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他是想听的。   “朕该杀你的!”   李坦愣住。   而下一刻,宁帝伸手掐住他脖子,因为用尽所有力气,连额头的青筋都暴起。   “陛下!”大监吓倒。   但宁帝病重,哪里是正值盛年的李坦对手。   李坦也怒意看他,看他想掐死自己的模样,毫无半点犹豫。   早前没有杀他,眼下杀他,眼神中全是憎恶,哪怕与他同归于尽。   李坦也被他掐得近乎喘不过气来,但没有唤人,也没有动弹,就这么直直看着他,一双眼睛也慢慢变得狰狞,在将要窒息之前,一把将宁帝推开。   宁帝瘫倒在床榻上,李坦继续上前。   大监拦在中间,“你,你做什么……”   李坦深吸一口气,不知眼中是因为先前的窒息而通红,还是真的恼意和愤怒一系列复杂汇聚在一处。   “朕刚才让你杀,痛快了?”李坦怒目看他,“你以为我不姓李,就会输给李裕吗?现在朕是天子,就算我不姓李,这皇位也是我的。你就等着看,我怎么取李裕的性命,送到你面前!”   “混账!你!畜生!”宁帝剧烈咳嗽,但是这几个字的声音已经微乎其微。   李坦怒极反笑。   大监替宁帝缓背,宁帝呼吸剧烈起伏着,看着李坦的背影冲出殿中,摔门而去。   殿外,贵平刚至。   李坦看了贵平一眼,淡声问起,“找到阮家两兄弟了吗?”   贵平摇头,“闻风跑了,还没寻到。”   李坦咬牙切齿,“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贵平应是。   李坦攥紧掌心,心绪远远没有平复。   可笑啊,他一直以为父皇只是偏心,只是用完了蒋家就扔到一处。   而眼下,他才知晓早前他口中那句野种根本不是气话!   如果不是那句野种,他不会去查,阮家两兄弟不会闻风而逃。   可笑啊!   可笑,他才是那个笑话!   那又怎么样呢!   李坦指尖攥紧,“咯咯”作响,早前还有的顾虑也在当下抛在脑后,朝着贵平道,“让关云杰,费长盛,陶寺同,卢桂恩几人带兵全线压境,朕不管要死多少人,也不管是不是要挪用各处的备用粮,朕要见李裕的人头。”   贵平看他:“……”   “听到了吗!”李坦恼意。   贵平拱手,“是。”   李坦拂袖而去,走在路上,有宫人没留意冲撞,李坦一脚踢开,“滚!”   宫人吓得叩首,哆嗦不敢出声。   李坦背影远去,贵平垂眸。   ***   婓城。   官邸前,彭鼎下马,当即有驻军迎上,“彭将军!”   许久没听到这个称呼,彭鼎一时都有些不习惯了,但随着这声称呼,彭鼎也反应过来眼前的是南洲驻军,也就是说,南洲驻军已经北上在婓城与旁的驻军会和。   彭鼎一直不在殿下这处,当下才觉浓郁的气氛,是最后的决战气息临近了。   彭鼎一面颔首,一面忍着心潮澎湃。   有人上前替他牵马。   彭鼎叮嘱了声,“把人看好,稍后殿下要见。”   值守的驻军应声。   彭鼎快步入内。   这几月,他一直跟着娄长空,也就在红城郊外的时候见了殿下一面,眼下都腊月初了,离正月越来越近……   彭鼎一面想着,一面入内。   等到苑中,侍卫上前,“彭将军!”   “殿下在见人呢?”彭鼎问起。   侍卫颔首,“是,将军稍后。”   彭鼎点头,忽然又问起,“殿下在见谁?”   侍卫笑道,“安心,安姑娘,就是娄长空这处的人。”   安心?   彭鼎皱眉,“就她自己吗?”   侍卫点头,“是,安姑娘在同殿下一道饮茶呢,说是娄长空这处让给殿下送来的白茶。”   夫人什么时候让她送茶来殿下这里?!   彭鼎脸色一变,“什么时候的事?   “有些时候了。”侍卫话音刚落,就见彭鼎忽然冲进屋中。   “彭将军,你!”侍卫想拦没拦住,只能跟上。   彭鼎心头骇然,脑海中浮现的都是他最后一次见安心的时候。   “好狗不挡道?你总盯着我做什么?”安心不耐。   他应道,“你的举动很奇怪,所以我才盯着你,你举动要是不奇怪,我盯你干嘛?”   安心讽刺,“你要真觉得我奇怪,大可告诉东家和殿下,没必要在这里堵我,我还有事,让开。”   但他没动弹。   安心不满看他,“你又要做什么?你烦不烦啊?”   彭鼎沉声道,“你哥哥是因为救殿下死的,所以你迁怒殿下?”   安心微怔,看了他一眼,明显眸间不悦了几分,从他身侧绕开,淡声道,“听不懂你说什么。”   眼见她绕开,彭鼎开口,“安心!”   安心转眸看他。   他沉声道,“战争就是残酷的,总会有人死,但凡你愿意舍命去救一个人,是因为你觉得救他是对的,他活着,能让更多的人走出困境,能让更少的人牺牲,更多的人活着。你舍命救一个人,不是为了让你身边的人仇恨他,那不是仇人……”   “你很闲吗?”安心收回目光。   彭鼎又道,“我是汪将军的副将,我爹是为了救汪将军死的……”   安心看他,没有出声了。   他继续,“但是我不会恨汪将军,因为我知道,我爹救他,是因为汪将军在,边关才安稳,才会死更少的人,那他的死才是有价值的。我爹也好,还有你哥哥安润也好,他们是成年人,他们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安心转身,“你话真多。”   他轻叹。   ……   而眼下,彭鼎冲进屋中。   李裕手中端起的茶杯都临在唇边,忽然见他闯进来,不由诧异看他。   案几对侧的安心也转身看他。   彭鼎怔了怔,看模样,好像,他进来之前的交谈很好?   彭鼎僵在原处。   “你怎么来了?”李裕轻抿了一口茶水。   “我,那个,呃,就是……”彭鼎支吾。   安心看他。   李裕轻声,“舌头捋直了再说。”   彭鼎回过神来,朝着李裕拱手道,“殿下,东家让我押送了一个人来,这是东家的信。”   阿茵?李裕接过彭鼎递上的信笺。   温印惯来稳妥,不会无缘无故做这些,李裕目光快速看下去,很快,皱眉凝住。   安心和彭鼎都尽收眼底。   安心起身,“殿下,我先出去了。”   “好。”李裕没抬头,目光还落在信笺上。   临到安心要出屋了,李裕又抬头唤声,“安心。”   安心转身。   李裕轻声道,“这茶不错。”   安心笑了笑,“东家新得的,说殿下喜欢,白牡丹。”   李裕颔首,没多说旁的。   待得安心离开,李裕又朝彭鼎问起,“人呢?”   彭鼎应道,“已经在官邸中候着了,他受了伤,这一路走得又快,伤口没好全。”   “让人带来。”李裕吩咐声。   “是!”彭鼎应声。   待得彭鼎出了屋中,李裕目光又重新落在温印给他的纸笺上,阮家的人,李坦……   李裕皱紧眉头。   彭鼎出了屋中,朝屋外值守的侍卫交待了声,“把人带过来。”   侍卫应声。   彭鼎目光看向走远的安心,嘴角微微牵了牵,好似压在心底的东西,忽然舒缓。   而另一侧,侍卫也将阮万水押了过来。   阮万水见到李裕的时候,扑通一声跪下,“殿下,殿下饶命。”   李裕目光微敛,轻声道,“你要有一句假话,我就让人把你送到李坦面前。”   阮万水倒吸一口凉气,“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作者有话说:   出门一趟,回来继续写 第141章 密道   温印问话的时候, 彭鼎就在,其实大致都清楚了,而更清楚的, 他也不应当再听了。   屋中就殿下和阮万水在,阮万水又受了重伤, 只能勉强站住,殿下没有危险。   彭鼎出了眼中, 正好有驻军上前,“彭将军, 汪将军听说彭将军回来了, 让将军抽空见他。”   汪将军, 他好久没见到了……   彭鼎应道,“现在就去。”   这一趟,彭鼎离开的时间有些久,对眼下局势已经并不是很清楚,远远看着汪将军,郭将军和宋将军一处,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驻军, 还有参军,谋士,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也有认识他的, 停下来同他招呼,“彭将军!”   他颔首。   “彭将军,您回来就太好了!”   彭鼎含笑。   终于到了偏厅中, 眼下官邸的偏厅已经改成了指挥处, 所有的地形图, 路线图,作战沙盘都在此处,这些,都让人觉得亲切。   汪云峰原本在同郭从容和宋时遇说着话,余光瞥到彭鼎,便朗声唤了声,“彭鼎!”   彭鼎上前,“末将见过三位将军!”   早前都见过,不算见外,也没避讳他。   原本时间就紧,汪云峰也没多说,开门见山,“殿下早前让你照看物资安稳,眼下,物资这处没问题了吧?”   彭鼎也听出弦外之音,“是。”   汪云峰一面颔首,一面拍了拍他肩膀,“那就回来,这里需要人手。去找谷驰,今日之内了解所有战况进展,熟悉作战规划,明日卯时开始,来这里。”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节奏,彭鼎拱手,“是!”   “去吧!”汪云峰没多费时间,继续同郭从容,宋时遇两人商议出兵这事。   彭鼎一面激动,也一面有些懵。   “彭将军!”谷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将军随我来,汪将军早前交待过了,资料都在这处,将军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意问我。”谷驰说完,又一头扎进了身边的资料里。   作战时,谷驰这处就是最忙的。   所有的信息中转都在一处,大事小事都要梳理清楚,否则就会耽误军情,这需要头脑极其清楚,也需要体力脑力都好的人。   谷驰就是这类人。   一整日,谷驰处理这些繁琐的事情,还要同彭鼎说起占据相关,等到黄昏前后,彭鼎也不麻烦他了,先出了偏厅中。   官邸的人来来往往,也有小吏给他安置住处,正好遇到安心。   彭鼎朝小吏道,“我有些事,晚些再说。”   小吏懵懵点头。   见彭鼎上前,安心没想往常一样转头就走,而是等他上前,两人在苑中踱步,“怎么,今日冲进屋中,是怕我给殿下这处下毒?”   彭鼎没应声,就是默认。   安心轻声道,“原来你一直注意我,是怕这个?”   彭鼎:“……”   彭鼎觉得被她说得,好像他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彭鼎奈何,低声道,“我是担心殿下安危。”   “哦。”安心看他,“那你怎么不提醒殿下?”   彭鼎语塞:“……”   彭鼎见她肩上背上包袱,意外,“你,今日走?”   安心看他,“嗯,东西送到了,不久留了,回去给东家复命,路上还有些事,早走时间没那么紧。”   彭鼎颔首。   “要是没事,我先走了。”安心转身。   似是已经习惯了每次转身,彭鼎都会苦大仇深唤她一声,今日却没有……   安心有些不习惯,然后自觉转身,见彭鼎在看她。   安心轻声道,“你小看我了,我哥哥的死,我是很难过,但我不会做旁的事。你能看明白的事,我也能看明白,只是我和你不一样,我好奇哥哥为什么要救他,他是什么样的人,当即便全天下都说他是好人,我也不喜欢他,但不意味着我要恨他。说完了,彭将军日后不用担心了。”   安心言罢转身。   “安心。”彭鼎迟疑了很久才开口。   这次,安心没有转身,而是彭鼎上前。   安心看他,“有事?”   彭鼎再次展现出早前一样的苦大仇深的表情,只是这次,是将手中的大氅递给她。   安心这才发现,他方才披上的大氅,什么时候脱下到了手中。   安心看他。   彭鼎现在脸上是比早前更苦大仇深的表情,“披着吧,北边冷。”   安心错愕看他:“……”   安心还是接过。   他心中的紧张顿时舒坦了,但脸上还是不怎么自然,但见安心看着他,他不说话又别扭,就随口寻了话题,“哦,对了,替我说一声,这一趟我不回定州了,这边军中缺人手,我要留在汪将军这处。最后关头了,我要在殿下这里。”   安心颔首,难得笑了笑,“好。”   彭鼎:“……”   彭鼎不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安心看他,“我不会同你说保重的。”   “我知道。”彭鼎应声。   安心低眉笑了笑,“我走了。”   “那个……”彭鼎刚想开口,安心转身,彭鼎憋了很久,还是出声,“安心!!”   没完没了了,安心一面披上大氅免得他再说,一面像往常一样转身,“怎么了?”   彭鼎脱口而出,“你有心上人吗?”   安心微怔。   彭鼎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艹,不是这句!   彭鼎僵硬道,“我是说,多保重。”   安心会意颔首,“我知道了。”   彭鼎唏嘘,“赶紧走吧。”   安心好气好笑,再等这次转身,安心想起刚才的一幕,嘴角微微勾起,也莫名驻足,主动转身看向身后的彭鼎,正好见彭鼎在不远处的柱子面前为自己方才的举动抓心挠肝顺便表演头撞柱子。   “彭将军。”   忽然听到安心的声音,彭鼎整个人僵住,也忽然意识到他眼下的举动被人看都清清楚楚。   彭鼎想死的心都有了,但安心还在看他,他只能硬着头皮转身,然后一幅镇定的表情,“有事?”   安心忍着笑意,然后颔首,“嗯,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彭鼎深吸一口气,“说吧。”   说完他赶紧挖个缝将自己埋了。   安心踱步折回,彭鼎竟然呼吸紧张,脸色也稍稍有些发热。   安心上前,轻声道,“白牡丹,确实不是东家送来的。”   彭鼎木讷看她。   安心又凑近些,“我是在茶里下药了。”   “你!”彭鼎紧张。   “泻药,告发我呀~”安心说完,双手背在背后,转身高高兴兴走了。   彭鼎一个胀成两个那么大!   “彭将军保重!”安心的话远远传来,彭鼎想死的心都有了……   安心心中舒爽了。   ***   离开婓城的马车上,安心靠在马车一角,脑海中都是早前同东家在一处的场景。   她坐在暖亭的石栏上出神的时候,温印上前。   “东家。”她起身。   温印笑道,“别起来,坐吧,今日累了,童年太吵了,我也想坐会儿歇歇……”   安心跟着笑起来。   两人就在同一条石栏上,相对坐着,都靠着身后的石柱。   周围很安静,温印的声音很轻,“一直没时间,好好同你谈安润的事。”   安心看她,“我知道的东家。”   温印笑着看他,“是不是恨李裕?”   安心疲惫,“我不知道……就是刚听说的时候,接受不了,觉得场噩梦,就盼着梦醒,安润还在。”   “对不起,安心,安润是因为我让他照顾好李裕,我让你失去哥哥了。”温印鼻尖微红,眼底的氤氲尽量藏在看不见的地方,于是淡淡垂眸,敛了眸间情绪。   安心轻声道,“东家,我们兄妹二人早前逃难来定州,连口饭都没有,是老夫人和东家收留。殿下是东家的夫婿,哥哥他这个人,不要性命也会拼死护着殿下的。”   温印看她,“对不起安心。”   安心摇头,“东家,没什么对不起的,哥哥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做了他想做的事,只是我还需要时间,我心里会不舒服,会需要时间慢慢接受。”   安心低声带着哽咽,“我真的很想他,他上次还同我说,殿下多好多好……说殿下同他一起斗蛐蛐,还说上次遇刺,殿下推开他,背上那道伤口一声没吭,但是他都知道。”   安心仰首,“我就是心里不舒服。”   “我明白。”温印看她,“刚开始的时候,我就想知道,哥哥牺牲性命也要救的人是谁?我想他把哥哥还给我……”   安心微怔,“东家。”   温印仰首看着月光,轻叹道,“但我也清楚,无论我多想他,他都不会回来了,回来给我摘月亮……”   安心看她,“东家。”   温印看她,“我知道,让你不恨李裕很难,我也恨过他,但黎妈问我为什么要恨他?他也是受害者,在边关战场被人埋伏,重伤昏迷,醒来之后从天子骄子到困在离院里什么自有都没有。后来他同我说,对不起,他没办法把哥哥还给我的时候,我忽然想起黎妈的话。”   温印轻叹,“有时候原谅需要时间,那就给自己时间。如果真的原谅不了,那也至少应当清楚,有些事,不是他所想。不原谅,也就不迁怒,那就够了……”   是啊,不原谅,但也不迁怒。   那就够了……   安心深吸一口气。   她下了给一匹马的计量,也应当够了……   ***   诚然,李裕莫名闹了两三天的肚子。   最后都有些脱水了。   太医吓得不轻,也到处排查了李裕的所有饮食,李裕这两日也肉眼可见得有些变形。   汪云峰,郭从容和宋时遇说起此事的时候,彭鼎也在。   彭鼎似做贼心虚一般紧张。   好像自己是共犯一样!   有些惶惶不可终日。   谷驰几人说起此事的时候,彭鼎也开始喝水,咕噜咕噜喝水,掩饰紧张。   再到第三天的时候,彭鼎还是忍不住,去看了殿下。   听太医说是好些了,但彭鼎还是吓一跳,明显虚弱,是被折腾得不行了。   彭鼎心底就似揣了一只兔子一般,一直蹦上蹦下,没有一刻安宁,尤其是看到李裕这幅模样。   “看过了,我这不没事吗?走吧。”李裕打发他走。   彭鼎还是没动,一脸表情闪烁。   李裕微楞,然后唤过他到近前,“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彭鼎原本还能藏住的表情,眼下再也藏不住,彭鼎拄剑,单膝跪下,“殿下,殿下恕罪。”   彭鼎心中激烈挣扎着,不应当瞒着殿下,但又想起安全。   李裕果然脸色微变,凑近,“你是不是猜到了?”   彭鼎:“????”   是不是猜到了?彭鼎有些懵。   他怎么好像才是没反应过来的那个……   李裕手中的书卷指向他,叮嘱道,“彭鼎,你听着,如果后续孤听到任何风声,孤就要你好看,要不要试试?”   彭鼎想死的心都有了。   “出去吧。”李裕放下书卷,腹间忽然又觉得有些不舒服,“嗖”得一声跑开。   彭鼎头疼。   ……   终于,在李裕康复的时候,长运来了消息。   江之礼来的时候,李裕指尖攥紧,“怎么了说?”   江之礼看向他,忍着心中激动,尽量平静道,“殿下,消息是东山郡王传来的,秦山硕答应了从长运借道,我们能赶在正月抵达京城了。”   江之礼说完,李裕却良久未都应声。   江之礼便也没有出声。   旁人兴许不知道,但江之礼是知晓的,殿下是如何从当初被困在离院,连见人都很难,到眼下挥师北上,兵临城下,重新夺回当年被李坦逼宫,废掉的太子之位,还有被李坦软禁在宫中的天家……   整整两年了……   这段时间说短,短到任何一步都不能走错,一日都不能松懈,才换来的今日;这段时日说长,也长到足以让殿下从早前的少年,一步一步历经磨难,才走到今日。   但即便如此,脚下踏出的每一步,都浸染了鲜血。   “殿下……”江之礼看向李裕。   李裕深吸一口气,看向江之礼时,沉声道,“告诉汪云峰,郭从容,宋时遇,还有太傅一声,明日起,挥师北上,借道长运,正月里,兵临城下。”   “是!”江之礼应声。   江之礼正要转身,李裕又唤住,“怀瑾。”   江之礼转身,“殿下。”   “把这封信,让人送给李坦。”李裕将信递给他,江之礼接过,眸间诧异,还是应声照做。   临近腊月中旬了。   快结束了。   他和李坦之间也该有个了结了。   ……   明和殿中,李坦砸了茶盏,也砸了烟台。   “贵平公公。”殿外,就连云陶都吓得打抖,“公公,陛下这次不一样,这次陛下……”   云陶话音刚落,又听殿中传来怒喝声,连殿外都听道,“朕不管,正月之前,见不到李裕的首级,你就取你自己的首级来,滚!”   贵平微怔,见鲁一直从明和殿中出来。   “公公。”鲁一直低头。   贵平见他下颚处有血迹,应当是被茶盏或是旁的碎片砸伤……   过往,即便是陛下再如何怒意,都不会真将这些东西砸在臣子,尤其是将领身上。   鲁一直还是殿下身边的禁军统领,陛下他,情绪失控了……   贵平朝里一直颔首,没说旁的。   等鲁一直离开,贵平朝云陶问起,“陛下今日见过什么人,或是收到过什么消息吗?”   云陶颔首,“陛下今日就见了鲁将军,旁的人没见了,哦,对了!”   云陶忽然想起,“陛下今日收到红城那处传来的书信,好像是废太子那边的。”   贵平惊讶,李裕的书信?   “什么时候的事?”贵平问起。   云陶悄声附耳,“就一个时辰前,然后陛下大怒,让人唤了鲁一直鲁将军来,再后来,公公您也看到了。”   “我知道,我去看看。”贵平转身。   云陶伸手扯住他衣袖,摇了摇头,“公公,这次真不一样,公公晚些。”   云陶很少如此。   贵平不由驻足。   果真,殿中接连的砸东西的声音传来,每一声都似振聋发聩,让人心中一紧,到最后,应当是砸无可砸,将桌案踢到了。   贵平和云陶对视一眼,都知晓不能再等了。   云陶跟在贵平身后,贵平嘱咐道,“别跟来了。”   云陶担心看他,“公公。”   贵平温声,“我心中有数,别跟来了。”   “是。”云陶应声。   等入了明和殿中,贵平才知晓云陶早前说的这次真不一样的意思,满地狼藉,殿中的宫人无论是宫女还是内侍官都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近乎没有一个人身上没挂彩的。   眼下,所有人看向李坦都是恐惧,但又不敢动弹,更不敢吱声。   忽然听到脚步声,纷纷抬头,看到是贵平的时候,都投来害怕,求救,激动混杂在一处的目光。   贵平环视殿中,沉声道,“这都伺候不好,还要你们做什么,都滚出去!”   几人纷纷感激看向贵平,在贵平目光授意下,相继离开了殿中。   等所有的人都离开殿中,原本早前盛怒的李坦,才看向贵平,而后缓缓坐回龙椅上,愤怒,恼意,疲惫参杂在一处,比早前见过天家那次更甚。   “陛下。”贵平担心。   李坦沉声道,“李裕送信给我,让我不要再做无谓之争,说阮万水在他手中,把什么都交待了。”   贵平倒吸一口凉气,“阮万水?”   李坦攥紧手心,指尖捏得咯咯作响,又起身抓起一侧的白玉瓷瓶就地砸碎,“无谓之争!朕要他知道什么是无谓之争!”   贵平看向李坦,想说有些话,还是咽回喉间。   ……   等从明和殿中出来,云陶上前,“公公。”   贵平轻声道,“没事了,晚些让人将殿中打扫干净就是了。”   “是。”云陶拱手。   贵平正要离开,云陶上前,“公公,打听到了。”   “说。”贵平皱眉。   云陶低声,“方才打听过了,今日早朝上没事,但殿下在寝殿见了黄大人,说是早前早朝上,陛下要征兵,户部说军饷吃紧,有朝臣提议加税,被黄大人呵斥,不解决根本问题,说这两年赋税已经够重,再以后各处层层加码,百姓早就苦不堪言,再这么下去是官逼民反。殿下后来在寝殿私下见了黄大人,原本还好好的,后来据说黄大人说起根本在几大世家,要想在这个时候应对废太子,只能釜底抽薪,但是陛下不同意,说这几个世家如果投向李裕威胁才更大,两权其害,宁肯牺牲百姓。黄大人怒极,说了声,天子不仁,何以为天子,李家几百年的基业根本不能被毁,陛下听到这里大怒,直接将人扔进了大理寺牢狱,审都不审,过几日问斩……”   云陶说完,贵平噤声。   云陶叹道,“公公,黄启明黄老大人,过去是最支持陛下的,陛下他该不是……”   贵平垂眸。   从陛下知晓李裕知道真相后,已经全然失了准则。   大凡听到这样的字眼,就如芒刺在背。   李裕这封信是特意的,让陛下自乱阵脚,而且终日忧心忐忑,不知道李裕什么时候会公之于众,所以惶惶不可终日……   而李裕一日不提,这就似悬在陛下头上的一把刀子,逼着陛下铤而走险。   李裕也不是当年的李裕了……   ***   定州娄府,温印收到李裕的书信。   书信送到定州要大半月,马上就是年关了,这封信是腊月处写给她的。   温印窝在躺椅里,躺椅上裹了厚厚的毛毯,她缩在毛毯里,一侧有碳暖,不算冷,只是她病到现在还没好,一直咳嗽着。   但一面看李裕的信,还是一面笑着。   尤其是最后那句,吾妻卿卿。   越来越像只野狗了……   温印笑着,没留意外祖母什么时候到跟前的。   “外祖母……”温印刚要起身。   区老夫人示意她坐下,“别动了,怎么舒服怎么来。”   温印笑了笑,重新窝了回去,在外祖母面前没那么多讲究,祖孙两人都笑起来。   “殿下的信?”区老夫人看她手中拿着书信。   温印莞尔,“嗯。”   区老夫人是过来人,“这个时候还能惦记给你写信,是心里有你……”   温印握拳轻咳两声,“快年关了,他怕到时候顾不上,就先写信来,也问候外祖母年关好。”   温印这次的风寒时间很长,眼下还咳嗽着,有时候震得脑袋都有些晕,温印轻声道,“大夫也看过了,也说没事,就是风寒未愈,也不知怎么了,平日里都好好的,就这次一直病着。”   区老夫人笑道,“人就是这样,多长时间了,你都似一根琴弦紧绷着,一旦弦松了,可不就得病一场?宽心。”   温印点头。   老夫人继续道,“年关想吃什么,告诉周妈一声,让周妈做。”   温印笑道,“周妈做的,什么都好吃。”   老夫人也跟着笑起来。   一侧的碳暖烧得哔啵作响,祖孙两人的声音并着炭火声,一直到很晚时候。   等老夫人出门时,苑中都已经张灯结彩,挂上了年关时候的喜庆装饰。   又快一年了,大雪纷飞,瑞雪兆丰年。   屋中,温印也一面咳嗽着,一面看向窗外。   马上年关了,也不知道李裕那边如何了。   ……   李裕正同汪云峰,郭从容,宋时遇和彭鼎等人在一处,大军前两日已经过境长运,之后还有七八日就会抵达京城。   眼下是腊月二十八,后日就是年关了。   按照正常行径,正月初五就会兵临城下……   谷驰简单说起眼下京中的布防,探子已经探过很多轮,即便眼下李坦将大部分兵力都压在红城上,想要攻破红城,将李裕这处的兵力截断,各个击破,但红城这处黄煾石咬得很紧。   谷驰也提起,前不久,李坦忽然让鲁一直带兵离京,减弱了京中的布防,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李裕心中清楚,是他的那封信,让李坦急了。   李坦早前就已经全线压境,眼下把京中的布防也拆了一部分出去,是不计后果,也没想到他们能通过长运借道。   而频北这处关卡双方都卡得很死,李坦一双眼睛都盯着,所以频北没有动静,李坦才敢放心抽调人手。   但谷驰也道,“但京中的守卫,尤其是几处城门,都固若金汤,即便城中的防卫弱了些,但要攻破京城,恐怕也要三五日,伤亡在所难免,也不排除鲁一直的人掉头,与这两处的驻军形成包抄之势,所以,局面不是全在掌握中,除非,能从内部攻破,有人打开城门,那以京中和宫中的戍防,只要一日就能攻破,直捣宫门……”   “内部打开城门很难。”宋时遇早前是禁军,很清楚,“京中当时的建造就是以少量兵力抵御大量入侵。想要从内部打开城门,不是几个人,甚至几十一百个人能做的,除非能有路,放人入内。”   郭从容叹道,“如果这条路行不通,真的要正面迎战,是能杀李坦一个措手不及,但李坦如果惹激,他怕是会拿城中百姓做挡箭牌。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郭从容看向汪云峰,“汪将军,您看呢?”   汪云峰还没应声,一侧,一直在环臂看着京中附近地形图的李裕忽然开口,“我知道一条路,可以通入京中。”   作者有话说:   我尽力了,应该还要两章,我在肝肝,我想哭 第142章 大结局(上)   离院的密道通往赵记酒肆……   赵记酒肆在城东, 可以往东城门处去。   很早之前还在离院的时候,他和温印就议论过,离院可以是从京中逃往京郊的出口, 也可以是京郊入京的入口……   那时候他和安润一起探完了全部密道,还绘制了详尽地形图, 地图就在江之礼手上,没想到今日会用上。   大年初五, 大雪纷飞。   再踏入离院这处时,李裕有些恍然。   两年了, 他还记得在离院中刚醒的时候, 记得那时彷徨不知所措, 不知明日在何处的时候,也记得茂竹让人押着他,要往他口中塞东西,最后温印一把火烧了主苑的时候。   这些事情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但又好像刚发生过了一般,历历在目,他都记得……   梅苑中的思楚亭, 他说要改成念茵亭,温印跳着去够他手中的纸,结果他伸手举高, 温印微恼。   还有他和温印带着龙凤胎一道堆雪人的地方, 打雪仗的地方……   这些记忆都如浮光掠影般,逐一在脑海中浮现,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开始的地方, 但又截然不同。   “殿下。”江之礼上前, “差不多了。”   “好。”李裕看向彭鼎, 彭鼎会意上了二楼阁楼处,找到机关。   两处的机关一起扣动,一层的木柜中缓缓打开一道缝隙,然后缝隙越来越大,最后成了两人宽的密道口。   “殿下,末将先行一步,京中见。”宋时遇朝李裕拱手。   宋时遇早前就是京中禁军将领,京中各处的地形和布防,宋时遇和陈松都是最熟悉的。   宋时遇和陈松带人入内,是最合适,也是最稳妥的。但这一波最先从密道入京的人,也是最危险的。   “都活着!孤与驻军,共饮庆功酒。”李裕看向众人。   苑中众人都未出声,但皆拱手。   “走!”宋时遇接过驻军递来的火把,身先士卒,入了密道中,其余人紧随其后。   地形图宋时遇早前就已经背熟。   眼下,也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待得宋时遇和陈松率领的驻军陆续进入密道,天边也正好开始泛起鱼肚白,破晓了。   等宋时遇和陈松等人入内差不多半个时辰左右,李裕看向彭鼎,微微颔首。   彭鼎出了苑中,朝空中放了一枚新号弹。   见得信号弹升空,知晓宋时遇已经带人经由密道入内,率兵潜伏于南城门处的郭从容忽然带兵进攻南城门。   第一箭由郭从容射出。   墙上巡视的禁军,一人中箭到底,另一人还没反应过来,也跟着中箭坠落城门之下。   当即,不远处巡视的人反应过来,敌袭!   有人攻城!   周围的箭矢如雨般落下,南城门处响起沉重而响彻半个城中的敲钟声,敌袭,有敌袭!   霎时间,整个南城门处陷入恐慌和戒备中。   而南城门外,攻城的号角响起,铺天盖地的驻军围上城门处,战火一触即发,陷入厮杀!   ……   离院处,等信号弹发送之后,彭鼎也率领了第二波驻军从密道中入内。   宋时遇和陈松带领的第一波人主要是探路,先要摸清京中情况,送回信息,确保密道口到东城门的一路安全。   偷袭只有一次,一次不成功就等同于失败,打草惊蛇,所以偷袭的事容不得出错。   宋时遇和陈松率领人从赵记酒肆摸出,分为两路避开,因为熟悉禁军的巡防,也都穿上了禁军的衣裳,在尚且安静的京中穿梭没人觉得有异常。   宋时遇带的人里,也有一部分去摸清南城门处的情况,其余人要等待彭鼎带领的第二批人抵达后一道行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待得南城门处的钟声忽然响起。   大半个京中都能听到。   宋时遇和陈松心中都捏了一把汗,开始了!   最后这一战,是真正开始了!   ……   而等彭鼎带的人全部入了密道,密道口合上,只留了十余二十个驻军驻守。   李裕上马,疾驰往东城门处去。   李裕面上并无喜色,即便今日就要拿下整个京中,结束这场内乱,但这场纷争,即便也结束,也没有赢家。   从边关遇袭开始,两年半了……   这两年半里,先是李坦肃清朝中,再次李恒同李坦斗,最后他同李坦,这两年半的时间终于要落下帷幕。   而这次同早前不同。   早前的记忆里,他兵临城下还在几年后……   战火也连绵了更久,民不聊生。   那时的长运并未借道,这场仗是一步一步打过来的。   而那时,李坦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没有自乱阵脚,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两人之间的对峙,旷日持久,也打掉了半个长风的气运。   那时的离院京郊也在京中的戍防中,宋时遇没有带人偷袭东城门,驻军围着京城打了六七日才攻下城门,哭声震天,血流成河。而城中能烧的都烧了,城破之时,李坦拖着大半个京中陪葬。   这些,都在脑海中一一浮现着,好似噩梦结束前,最混乱的一幕……   所以即便眼下不同,李裕眼中也没有喜色。   因为,都经历过了……   只想早些结束!   他同李坦之间,该有第二次了结了。   ***   今日休沐,无早朝。   明和殿中,李裕才从前几日的暴躁中冷静过来,想起黄启明的事,心中有些愧疚,也参杂着愤懑。   黄启明没说错,临时征税起不了任何作用,只是一层遮羞布罢了。但后来黄启明提起愧对李家几百年的基业时,他还是恼羞成怒了。   因为李家几百年基业同他并无关系……   如果黄启明这些尚且还对他忠臣的人,在知晓他不姓李之后,还会对他忠心吗?   他不知道。   但至少这些人里面,会有一半打退堂鼓。   所以在收到李裕的信后,他看任何人都觉得旁人眼中对他有了猜疑。   唯一没有猜疑的几个,都是平日里阿谀谄媚,绝口不会对他说一个不字的人。   但这些人锦上添花可以,要他们雪中送炭,或是撑起朝中基业根本不可能。   眼下他同李裕对峙,时间越长,对他越不利。李裕手中握着他的把柄,就算他不承认,难保驻军和世家不受影响。   李裕可以慢慢同他耗,他不能同李裕耗着。   成王败寇,史册是有赢家书写的。   他和李裕,谁最后站在天子殿堂上,史册就是谁写的,他姓不姓李,不重要!   李坦平静下来,开始重新思量黄启明的事,还有红城战局的事,他前些时候是冲昏了头脑,不应当让鲁一直带兵去红城的。   虽然频北这处没有动静,长运也安稳,但京中始终要人守着才安稳。   “贵平。”李坦唤了声。   贵平入内,“陛下。”   李坦轻声道,“让鲁一直回来,不要去红城了,还有,把黄启明黄老大人从大理寺请出来,朕要见他。”   李坦说完,看了贵平一眼,贵平拱手应是。   李坦明显见他眼中喜色。   “去吧。”李坦没说旁的。   贵平也是。   只是贵平才出了殿中,就见禁军右前卫副使子博匆匆入内,“公公,陛下在吗?”   “在。”贵平看他一脸惊慌模样。   难得陛下如今日心态平和,贵平怕他冲撞了陛下,正好黄大人的事情还亟待解决,如果因为旁的事情影响到黄老大人这处,得不尝试,更不是好事。于是,贵平问起,“出什么事情了,怎么这么慌张?”   子博深吸一口,尽量冷静,“废太子兵临城下,带兵攻城了。”   “什么?”贵平诧异。   ……   “怎么可能!”明和殿中,李坦大怒!   子博跪下,“破晓后的半个时辰,也就是半刻钟前,南城门处遭遇敌袭!驻军人很多,不是一小撮,而是来势汹汹,而且带兵的人,是郭从容。”   “怎么会?”贵平惊讶。   “郭从容不是在之城附近带兵吗?”李坦尽量冷静下来,这个时候恼意没有人作用,“去查,他们怎么到京中的!”   “是!”子博快步出了殿中。   贵平看向龙椅上的李坦,李坦双目紧锁。   “去找耿连沉,邵之春来,现在就来。”李坦吩咐声,贵平赶紧去。   李坦又唤了云陶来,“通知禁军一声,不仅南城门,另外几处城门全都立即调人戍守。”   “是!”   很快,耿连沉,邵之春都来了明和殿中,除了眼下在南城门处迎敌,还有各处布防的禁军将领之外,禁军中的旁的将领眼下都在明和殿中。   “陛下,各处已经加固放手,城门易守难攻,即便对方是郭从容带队,如果京中拼死抵抗,至少能撑三两日,应当能到四五日,但只要再坚持多一日,旁的地方驻军就来得及回防,京中能保住!”耿连沉说起。   李坦也看向地形图上,他知晓京中易守难攻。   “其余城门处都增派人手了吗?”李坦又问起。   邵之春应道,“都已经安排妥当,陛下放心。”   还有其余将领应道,“京中的防卫也增加了,城中开始戒严,除却禁军,眼下不让流动,也严防京中细作。”   李坦面色还是不怎么好看,但事已至此,京中的安排也到这里了。   “都去吧。”李坦吩咐。   驻军将领纷纷拱手。   留下来的,只有耿连沉,邵之春和几个心腹,这些人两年前就跟着他,是信得过,也稳妥得人。   “消息送出去了吗?”李坦问起。   邵之春应道,“送了,应当六七日,周围的驻军就会回防。”   “六七日回防不了。”李坦淡声,耿连沉和邵之春几人都愣住,一侧,贵平也看向李坦。   “他们怎么到的京中?”李坦不置可否,而是看向眼前的地形图。   贵平知晓,在方才耿连沉,邵之春几个禁军将领来之前,陛下就一直在看地形图,而刚才那句回防不了,应当是猜到什么端倪了。   耿连沉叹道,“末将刚才也一路在想此事,照说郭从容一直都在之城,同红城的黄煾石一道搭建防卫线,被我们逼得节节败退,此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只有一种可能性,从这大半月,郭从容中箭落马开始,红城和之城的乱军其实都在佯装,时有交锋和进攻都是假的,其实已经北上了。”   邵之春也低头,这一路他都和耿连沉一道,早就讨论过了。   贵平倒吸一口凉气。   而这个时候,李坦反倒镇定,“那也不应该这么快,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京中,而且悄无声息?”   邵之春上前,“一直以来,我们都盯紧了频北,但频北这处除了一直交战之外,并无大的动向,不大可能是从频北来的,最有可能是长运。”   邵之春言罢,和耿连沉对视一眼。   秦山硕,早前是陛下外祖父的门生,一直以来,秦山硕都是站在陛下这处的。   但眼下看,只有秦山硕这处,长运让李裕的兵马借道了,才有可能,也就是说,长运已经被李裕的人攻克了失守了。   “佯装在南线和东线作战,引.诱我们把兵力全部调往南线和东线,大军压境,他留了人在南线和东线让黄煾石带兵死守,还做佯攻的假象。他哪来那么多兵器,物资,还有……”言及此处,邵之春忽然沉默了。   娄家。   是娄家在背后……   娄家替李裕筹了粮草,药材,但这么短的时间,他是哪来的本是将铁矿兵器这些筹来的!   娄长空!   李坦捏紧手中茶盏。   殿中几人,包括贵平也都看明白,最快能支援京中的驻军应当是长运驻军,如果长运已经被李裕拿下了,那长运驻军就不会来支援了。   耿连沉沉声道,“陛下,如果长运失守,旁的地方驻军回防,还会再多上一两日,但京中的驻防稳固,应当撑下去没问题,眼下要紧的是各处城门守住,不出意外,还是有很大机会坚持到古南,平张两处驻军回防的。”   “朕知道了。”李坦压低了声音,“都去吧,看好各处。”   “是。”耿连沉几人退出。   等耿连沉等禁军将领退出,殿中就剩了李裕和贵平两人。贵平没有离开,就在殿中候着,怕李坦这处……   果真。   “李裕,娄长空!”李坦还是没忍住,一把砸了手中的茶盏。   贵平看向李坦,但没有出声。   “李裕!”李坦越想越恨,最后咬牙切齿又扔了桌案上的砚台,奏折,零散砸在地上。   贵平闻声在一侧跪下,低着头,没再看他。   贵平垂下目光,心中其实同李坦一样清楚——如果,李裕连长运都越过了,一定是准备周全,那就绝对不可能只是进攻南城门这么简单,李裕对京中志在必得,而且,应当陆续还有北上的驻军,甚至,这些驻军其实已经到了,眼下正在阻断古南,平张两处驻军回防京师的路上……   他能想到,陛下也一定能想到。   贵平是看着天子是如何一步一步,从不起眼的布局,一个个笼络人心,到谋划开端,铤而走险,再到逼宫时的惊险丛生。而后一步步肃清异党,坐稳东宫之位。   这其中无数多的波折,如东边灾荒,流民造反,李恒先是设计,要取李裕性命,而后又借着李裕和赵国公,霍老大人的死发难。终于,在恒王之乱告一段路,以为一切终于结束时,归于平静时,李裕在繁城起兵讨逆……   其实这一路,历尽艰辛的,从来都不止李裕一个。   而眼下的李坦,心中远不止愤怒,恼意,还有颓然,不甘和恨意,复杂而扭曲的糅杂在一处,让整个人变得惶恐而狰狞。   早前父皇的一句话,他顺藤摸瓜查到阮家和蒋家。   而外祖父留下的所有藏在隐秘背后的蛛丝马迹,都让他如遭雷击,整个人的信念都崩塌殆尽,也会失了理智与分寸,急功近利,不计后果也要取李裕性命,要保住皇位,才会正中李裕下怀。   而眼下,李裕兵临城下。   这盘棋,其实大半都已经在李裕手中了……   即便有驻军回防,这时候李裕如果打出他身世的底牌,还有多少人会站在他这边?   黄启明,耿连沉,还是邵之春?   李坦也不知道。   但他知晓这已经是一局半死的棋,像早前他拿捏李裕的时候一样,李裕也一步步拿捏着他。   没有戳破他的身世,但比戳破更让人惴惴不安。   在这往后攻城的几日,李裕都会骑马在京城外,看他在京中做着困兽斗,一点点蚕食他心中的分寸和理智,让他自乱阵脚,看他做无谓之争。   李坦恼意推翻了桌案,“出去!朕自己呆会儿!”   贵平拱手。   等贵平出了殿中,云陶迎上,“公公,眼下宫中到处都在传废太子兵临城下,大军压境,宫中怕是很快就要保不住了。”   贵平看他,“慌什么!陛下还在,宫中是谁在以讹传讹?给我找出来。”   云陶噤声。   云陶一直是跟着贵平,听贵平的话,比听天子的话还多……   眼下贵平如此说,云陶知晓是他不想听的缘故,云陶低头没有再提。   时间一点点过去,贵平看着日头渐渐升至最顶端,是快至晌午了,贵平守在殿外,安静看向不远处。   京中变天了。   这宫中太多早前的老人,这样的局面,两年多前就经过一次,眼下也早就嗅出了不对。   宫中的恐慌才刚刚开始而已,拦不住。   杀了传播恐慌的人,只会更加坐实恐慌,更拦不住揣测和担忧。   殿中依然还是来来往往的禁军往明和殿这处汇报战局。   贵平这处也能听得到。   先是说,南城门这处死伤严重,压低很大,禁军中的主力都去了南门增援。   而后局势一变,西城门处也出现了李裕的人。   而后东城门处也开始攻城,只有北城门才是相对安稳的。   可兵家常识,对方留出了一道口子,就是让人逃跑的,一旦逃跑,就会发现那处一定有埋伏在,是死路,不如留在京中……   眼下就是这样的局面。   京中,宫中都在惶恐着,战火蔓延开来,恐怕,真的用不上五六日,人心就会从内部溃散。   这样的一日,仿佛尤其难捱。   贵平几次抬头看天,都还是大亮着……   渐渐地,往来的禁军脸上也都是阴沉,因为没人知道能撑多久。   申时刚至,子博匆匆入内,整个人脸上都是惊慌。   贵平从未见过子博如此,贵平眸间都是担忧,嘱咐了云陶一声,就跟着子博一道入内,听子博朝着李坦方向,沉重跪下,低沉又略带哽咽的声音道,“陛下,东城门被攻破了,李裕已经率领叛军进城,往宫中方向来了!”   李坦愣住,贵平也僵住,直接退口而出,“怎么会?!”   就算李裕的人兵临城下的,围攻京城,这京中怎么可能连半日不到就被攻破……   哪里出了问题?   子博咬牙,忍着悲痛的哭声,“不知道城中哪里来的人,混入了禁军之中,在东城门处厮杀,里应外合,从内将东城门打开,放了汪云峰率领的驻军入内。耿老将军率兵在南城门镇守,怎么都没想到,先破的会是东城门。邵之春将军已经带兵去阻截叛军了,但叛军的人太多,邵之春将军应当,应当拦不了太久……”   子博说完,低头噎住了声音。   对面是汪云峰。   不是旁人!   汪云峰是南洲驻军统帅,如果是汪云峰在,那南城门的郭从容从一开始就是佯攻,从一开始,李裕就冲着东城门去的.   虽然不知道他的人是从何处入城,或是很早之前就潜伏在京中的,但眼下城门一破,对方人多势众,禁军就这么多,还被他抽调给鲁一直去红城,宫中更不是铜墙铁壁,攻破只是时间了……   子博看向李坦,“陛下,有人看到,带兵偷袭东城门的人,是宋时遇。”   宋时遇!   听到这个名字,李坦指尖攥紧。   贵平也没想到。   宋时遇早前是禁军将领,他对军中的巡防和布防位置都很熟悉,如果是宋时遇,那是能避过耳目,直接带人偷袭东城门。   宋时遇早前是同李裕在一处的,也就是说,宋时遇是后来入京的!   那就不是早前潜伏在京中的人,而是城外有密道,能直接潜入京中!城外的驻军可以源源不断的入内增援,里应外合……   贵平脸色忽然煞白。   子博也没好开口,其实殿中之人不提也都知晓,京中一定有密道,要么逃生用,要么平叛用,但这样的密道,只有天家和太子知晓。   可陛下这处……   天家并未告诉陛下,却告诉了李裕。   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子博和李坦都不敢吱声。   李坦早前还一直压抑着,眼下陡然爆发,“密道,偷袭,好,好,好得很!李裕,朕就在宫中等着他来找朕!”   “陛下!”子博看他,“陛下,宫中已经不是久留之处,请陛下遂末将避险。”   “滚!”李坦恼道。   子博僵住,可明知眼下宫中的形势,不走,就是死路一条。   早前天子如何对待废太子的,如果天子留下,那……   子博看向贵平。   贵平却朝他颔首。   子博心中不甘,还是起身离开。   “你怎么还不滚?”李坦也恼意看向贵平。   贵平反而平静,“我在这里陪陛下,哪里都不去。”   李坦看向他,原本的怒意里忽然眼眶微红,似是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再次爆发,只是这一次没有再暴怒,没有再摔砸,而是眼泪夺眶而出,鼻尖也红透,咬紧牙关,却没说一个字。   四目相视,良久,两人都没张口说话。   而殿外,也从早前的安静,到后来逐渐有了噪音,再到嘈杂。   再等子博入内的时候,声音里都是轻颤,“陛下,南城门也破了,叛军入城,在城中与禁军厮杀,宫人听闻都在逃跑。”   “给朕杀了,看到逃跑的人,无论是宫女,内侍还是禁军,都给朕杀了,一个不留。”李坦看向他,“听到了吗?”   子博拱手,“是!”   贵平看向李裕,没说什么。   殿外,是子博的声音,“所有慌乱逃跑者,格杀勿论!”   子博言罢,禁军听令,当即,就连明和殿外都是尖叫声,逃窜声,刀光剑影,还以后兵器刺入骨肉的声音……   殿中,李坦看向贵平,“朕让你走,怎么不走?”   贵平轻声,“陛下让我去哪里?”   李坦看他,“去哪里都行,别留在这里死。”   李坦已经说得直白。   贵平温声道,“陛下去何处,贵平去何处;陛下要走,贵平同陛下一道走;陛下要留在这里,贵平也留在这里。”   李坦恼道,“你的脑子呢!朕要你殉葬吗!”   贵平平静道,“贵平最落魄的时候,是陛下救的,也一直在陛下身边伺候;眼下陛下要留下,身边不能没人伺候,旁人都能走,我不能走……”   李坦双目再次红透,“滚!朕让你滚!”   贵平仿佛知晓他说的是气话,平和道,“那我去殿外,等陛下消气了,再来。”   贵平言罢,朝他拱手。   李坦看着他,双眼氤氲。   自贵平退出殿外,只留了李坦一人在殿中。殿外还有很多禁军在值守,虽然远处的嘈杂声四起,这处的禁军也紧张,但是没有慌乱。   时间一分一毫过去,这场攻城从破晓后半个时辰开始,持续到了晌午东城门破,而后是南城门破,到眼下,还有一个多时辰就到黄昏了。   子博再次入内,“陛下,宫门马上受不住了,再不走,来不及了,陛下!”   “朕不走!”李坦说完,泰然看向贵平,“跟朕来。”   “是。”贵平也泰然应声。   子博泪如雨下。   李坦是往大殿去,去大殿的路上,不断有禁军来报。   “陛下,耿老将军战死了”   “陛下,邵之春将军重伤。”   “陛下,叛军已经入宫。”   “朕知道了,守在这儿吧。”李坦却在大殿前驻足。   贵平跟着他入内。   殿中灯火通明,殿中的灯火都是长明灯,轻易不会熄灭的。   李坦看着金殿上的龙椅,踩着阶梯,步步登上台阶。   这里,贵平并不陌生。   他无数次跟着天子一道,在这里早朝,站在龙椅一侧。   “朕最后问你一次,不走吗?”龙椅前,李坦看他。   贵平如实道,“早前想过走,恒王之乱得平,陛下得偿所愿,那时候,我是想过要走。”   李坦轻嗤,“后来怎么不走了?”   贵平继续,“后来陛下去见了天家,说了很多话,陛下心绪不宁,那我不能走……”   李坦看他。   贵平轻声,“如果我走了,陛下身边连说话的人都没了。”   李坦哑然失笑,“是啊,朕身边能说话的人,死的死,走的走,除了你之外,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贵平看向他,“贵平陪着陛下,陛下身边就一直有人。”   听到这句,李坦自嘲,“朕早前还听了茂竹的话……”   说到这里,李坦哽咽,贵平打断,“陛下,都过去了,茂竹都死了多久了,不重要的人,何必再提?”   是啊,不重要的人,不重要的事,那什么是重要的?   李坦看着身侧的贵平,看着眼前空旷的大殿中,只有他自己坐在龙椅上,身侧站着贵平。   这就是一直以来,他要的,他争的?到最后,就剩了这殿中明晃晃的长明灯,和临死前身边只有贵平一人而已……   这就是他想要的?   李坦莫名大笑。   这就是他想要的!!   李裕沉声,“我要在这里等李裕,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贵平不置可否,反而笑道,“那殿下后悔吗?”   李坦微怔,既而大笑。   “后悔?哈哈哈。”李坦失笑,“我先赢了李裕一场,在李裕措手不及的时候。然后呢,李裕花了两年的时间,从一个身边没有一人的阶下囚,到说动宋时遇帮他假死逃生,瞒天过海,他有沉住了气,让李恒同我斗,他自己去苍月见了柏靳。短短一年的时间啊,他拉拢了不止东山郡王,汪云峰,郭从容这一票人,还有长风的半壁江山。在我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准备登基大典的时候,他却忽然出现在繁城,发檄文讨逆,然后一步一步同我对峙,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即便到了最后,他知晓我的身份,也没有贸然公之于众,却告诉我他知晓了,搅乱我心思,让我铤而走险,大军全线压境,最后才发现他早就从长运借道,兵临城下……”   李坦沉声道,“我后悔吗?”   贵平看他。   他第一次颔首,“我后悔。后悔刚愎自用,后悔傲慢,后悔从小到大,在我眼里都只看得到李裕是一个在父皇的偏心下长大的太子,只看得到他被父皇护在羽翼下,觉得他什么都不会,所以根本没正眼看过他。但其实,他能做这些事,早就不是早前的李裕,我从来没有看得起他,所以才会自食恶果。我后悔,是后悔我自己。当初我杀了他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是我想看他落魄,被人践踏的模样。”   贵平应道,“每个人都有选择,只有立场,没有对错,我不后悔。”   李坦看他。   贵平坦然。   黄昏降临,夜幕渐渐落下,远处亮起了火把,也并着火光冲天。远处的声音已经慢慢开始震天,应当是外宫门破了,在攻打中宫门了。   很快,就会到内宫门这处。   成王败寇。   李坦知晓,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他和李裕之间的,他已经输了……   他就在这里,等着他,为这些事情做一个了结。   李坦轻叹,“走吧,我不想你留在这里。”   贵平看他。   李坦沉声道,“朕不想你在这里,朕要单独见李裕,同他说最后一句话。”   四目相视里,良久,贵平才拱手躬身,而后转身下了台阶。   看着贵平出了殿中,李坦重重阖眸。   眼下,就剩等李裕了。   只是殿外的脚步声响起,见到贵平折回,手中拿着酒壶和杯盏的时候,李坦轻哂,“谁让你回来的?”   贵平轻声道,“陛下,一定要见李裕吗?”   李坦看他。   贵平沉声道,“人一辈子,总有些人重要,有些人不重要,如果明知不重要,何必将时间留在他身上。陛下,放过自己,不好吗?我陪陛下,一同守着这金殿中的长明灯盏,永不熄灭。”   李坦噤声。   贵平登上台阶,斟酒递于他,“早前陛下不是问过吗,我叫岳东篱。”   岳东篱?   李坦接过杯盏,“你是岳家……”   贵平平静道,“是,陆平允的父亲夺了岳家的家产,杀光了我们岳家上下所有的人,我娘让我跑,我跑了,她最后被陆平允害死了,岳家都死在了陆家手里……”   李坦皱眉,“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陛下有陛下的事,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做。陆家对陛下有用,我不能因为报仇,让陛下陷入困境。”李坦反而能笑出来了:“但眼下,岳家的大仇已经报了,旁的,都不重要了……”   “这壶酒,我陪陛下喝完。”贵平仰首应尽。   李坦也朗声大笑,而后饮尽。   ……   远处,内宫门破了。   子博负伤回了大殿前,刚想提醒天子一声,内宫门破了,要走了,却见大殿处已是熊熊大火。   “陛,陛下呢?”子博难以置信。   禁军丧气,“在大殿中。”   “怎么不救人!”子博吼道。   禁军低头,“陛下不让,是陛下放得火……”   子博怔住,悲从中来,想进去,被其余禁军揽住,子博大喊,“陛下!”   但熊熊大火中,不会有人应声。   ……   身后,李裕的脚步上前,周围的驻军将周遭围起来,映入眼帘的都是冲天的火光,还有常子博的哭喊声。   周围的禁军很快被押解下,彭鼎折回李裕跟前,见李裕的目光落在眼前的熊熊大火上没有移目过。   李裕记得早前的记忆里,他是在大殿这处最后见了李坦一次。   那时的李坦笑着朝他说道,成王败寇!再来一次,他也不会后悔!   而这次,不一样了……   李裕眼眶莫名红了。   彭鼎上前,“殿下,李坦在殿中,是李坦放得火,烧成这样,应当……”   李裕沉声,“还有谁在?”   彭鼎应道,“贵平。”   李裕没有出声了。   漫天的火光将黑夜都照亮,而这次,李坦以他最没想到的方式结束了这场争斗,烧死在大殿中。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李裕攥紧指尖,身后,宋时遇上前,“殿下,找到陛下了。”   李裕转身,“走。”   只余了身后漫天火光。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这章重写了很久,最后觉得这样才是对的,不压缩到一章完结了   这章和李坦告一段落   明天正文完结   爱你们,明天见 第143章 大结局(下)   夜色黯沉, 金殿的火光冲天近乎照亮了宫中这处的半边天色。   成明殿外,有早前逃跑的宫人被禁军斩杀,还有驻军入宫后跪在一侧瑟瑟发抖不敢动弹了。   苑中到处都是禁军和驻军厮杀的痕迹和尸体, 鲜血染红了李裕记忆中永远平和又威严的成明殿。   李裕刚入殿中,汪云峰正从殿中出来, “殿下。”   “父皇呢?”李裕紧张得喉间轻咽,看着汪云峰, 隐藏袖中的指尖攥紧,怕从他口中听到父皇这处不好的消息。   汪云峰眉头微皱, 但还是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陛下要见殿下。”   忽然, 李裕心中悬着的一口气松下。   整个人都似忽然间松懈一般,又庆幸哽咽,父皇还在……   这一次,父皇还在。   李裕颔首,有激动,也有克制。   没人知道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但他终于, 他终于来得及……   “汪将军,我去看看父皇。”李裕声音略微嘶哑。   汪云峰颔首,“殿下去吧, 宫中的事末将来处置, 等处置稳妥,再来告诉殿下一声。”   “好。”李裕说完,汪云峰拱手出了殿中。   李裕快步由外殿入内。   殿中都是浓郁的药味, 并着常年不曾开窗或殿门的压抑在其中, 李裕攥紧掌心。   记忆中他来到成明殿时, 父皇早就不在了。成明殿中早已冷清,落寞,已经几年没有人在,而且犹如一处禁.忌,因为李坦不愿意提起,所以宫中也不会有人前来打扫,他去的时候就似一处荒地,殿前的苑中都已长满杂草。   他也根本不知道当年父皇在这里经历了什么……   而眼下,这殿中的任何一处都是鲜活的,带着温度,即便是浓郁的药味,即便是压抑不流转的空气,但都是鲜活的,因为父皇在。   李裕一路快跑,外殿,中殿,内殿……   等到内殿的时候,脚下却忽然驻足,似有万千蔓藤牵绊着一般,想上前,又忽然情怯,整个人都微微颤了颤。   而内殿中,大监应当是听到脚步声,却没见他入内,大监刚迎上,就见一身戎装的李裕入内。   病榻上,宁帝的目光也看过来。   “殿下!”大监连忙跪下,泪流满面,“殿下,您真回来了!陛下一直念着殿下……”   连大监这样精明的人都有些语无伦次,李裕伸手扶起他,但是没有多停留,而是直接往宁帝跟前去。   方才大监就拂宁帝坐起,宁帝也才见过汪云峰,眼下疲惫的面容上带着喜色,也看着李裕朝他走来。   “父皇……”李裕上前,一身戎装,伸手取下头上的盔甲,单膝跪在宁帝身前,仰首看着他,“父皇,裕儿回来了……”   宁帝激动伸手,轻轻抚了抚他头顶,强忍着眸间的激动与感慨,已经不能大声说话,便轻轻张口,近乎只有呼吸般的声音轻叹道,“长高了……”   就是这一句长高了,李裕眼中碎莹再忍不住,夺眶而出。   早前告诫自己一定不在父皇面前如此,但还是忍不住,脸色紧绷着,尽量不哭出来,眼泪还是簌簌下落着,也仰首看着宁帝,颤颤重复着口中那声,“父皇……”   宁帝指尖也微滞,从他头顶挪开,而是抚上他脸颊,似是在仔细打量他。   李裕尽量忍住哭声,但也像小时候一般,伸手在父皇跟前擦了眼泪。   宁帝嘴角微微勾了勾。   “长大了,怎么还哭鼻子?”宁帝的声音很轻,但似用了不少力气。   “父皇!”李裕这次是连哭声都没忍住。   父皇永远不知道,连上记忆中几年,他有多久没有见他了,他见到的都是挂在殿中的画像。   “父皇!”李裕拥他。   宁帝怔了怔,也伸手揽紧他,眼底隐隐红润了。   ……   宁帝近乎不能说话,等平静下来,李坦开始同他说所有的事情,从离院醒来,他见温印开始,说起温印帮他找甘雨,甘雨却死了,又说起通过密道同江之礼接头,而后是想办法去定州,路上见过东山郡王等等等等……   李坦就这么一直同宁帝说着话,宁帝也全无困意,耐性听着他说话,不时咳嗽的几声,大监也端了杯盏来,宁帝却都没有打断李裕。   漫长的两年多时间,要一口气说完,自然都是被压缩的。   宁帝当然知晓他报喜不报忧。   在李裕口中,一切都是顺利的,即便定州城逃生的那次重重险阻,也都是一语带过,也大都只说了温印,反倒只有他知晓的初一宴那次,他在殿外跪了两日,直接昏倒在殿外……   宁帝心中都清楚。   也清楚,有人口中反复提了无数多次温印……   说起她的时候,即便是困境和死局,眼中也有光泽。就像同父亲说起自己最喜欢的人时,眼中那种喜欢,思慕,骄傲,还有想念在一处……   也正是这种不经意间的温馨,不多,在这一路坎坷与波折中都只算轻描淡写的一笔,却让这一路的坎特与波折都显得微不足道。   父子二人之间说了许多话,其实大都是李裕在说,宁帝在听着,但时间仿佛过得很快。   晚些时候,大监上前,轻声提醒道,“陛下,殿下,汪老将军到殿外了。”   此时,李裕和宁帝才停下来。   久别重逢,仿佛才没说多久的话,但不知不觉间,天边都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是破晓了。   这么快……   李裕才反应过来,父皇一宿没合眼了。   李裕应声起身,汪云峰正好入内,“末将见过陛下,殿下。”   宁帝颔首,但没有应声。李裕转眸看向父皇,忽然会意,父皇是让他做主,所以没有开口。   李裕问道,“汪老将军,宫中各处都处置妥善了?”   汪云峰是聪明人。照说眼下天家脱困,诸事都应交到天家手中。但天家没说话,而是示意太子说话,汪云峰知晓天家的意思是将诸事都交由太子做主的意思。   汪云峰应道,“回殿下,宫中各处都已经肃清,眼下还在清理,城中也已经恢复平静,但还要几日搜查是否还有党羽。大殿的火已经扑灭了,但烧了一整晚,几乎没剩什么了,也发现了尸首……眼下宫中和京中都还有事,恐怕还需殿下定夺。”   大殿的火扑灭,发现的尸首应当是李坦的……   虽然方才李裕没有特意提起,但汪云峰言辞间,宁帝也多少猜到了。   只是猜到,宁帝眼中也没有喜色。   李坦死了。   却并未让宁帝觉得大快人心,而是默不作声。   “去忙吧,朕歇会儿。”宁帝的声音近乎让人听不见。   李裕拱手,“儿臣晚些再来。”   宁帝点头。   李裕起身,又朝一侧的大监吩咐道,“大监,换处地方,好好照顾父皇。”   “是。”大监恭声。   等李裕离开,大监才上前,“陛下,都过去了。”   宁帝抬眸看他,大监忽然意识到,有些事,应当永远不会过去。   大监轻声道,“老奴让人换处地方,陛下先等等?”   宁帝摇头,“朕想去看看。”   大监为难,“外面,还没收拾妥当呢……”   宁帝清楚,是成明殿外还有禁军和宫人尸首的意思,宫中这样的动荡,即便已经肃清了反逆,但短短一个晚上是来不及清理掉所有的尸首和血迹。   宫中各处都一样……   “没事,朕想出去看看。”   宁帝坚持,大监扶了他起身出了殿中。   两年多了,除了那年的初一宴,宁帝没有离开过殿中,这是头一次。   他也是君王,早前也经过京中和宫中的动荡,最后在腥风血雨中走上的皇位,这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陌生。   “陛下,风大。”大监给他多披了一件大氅。   宁帝接过,却在刹那间怔忪。   —— 父皇,风大,您要多穿一件衣裳,不然会生病。   宁帝微怔,很快眼泪湿润了眼眶。   “陛下,要去哪里?”大监问起。   “去大殿。”宁帝轻声。   大监僵了僵,没想到,但也应声,“陛下稍后,老奴去唤龙撵。”   宁帝点头,脑海里还都是早前的浮光掠影。   —— 我希望父皇长命百岁,不对,是万岁。   —— 父皇,你怎么编得蚱蜢啊,我还想要……   等大监折回,宁帝还在思绪中,“陛下,龙撵来了。”   宁帝收起思绪,颔首。   成明殿是寝殿,离大殿原本就不远。   龙撵在大殿前停下,空气中还弥漫着烧焦的味道,早前的大殿在眼前已经毫无早前的面貌。   大监愣住,一时间,心中都是感慨,但见宁帝一步步登上阶梯往点前去,大监意外,“陛下……”   宁帝踩着天子赤舄,最后在大殿前驻足,看着烧焦的大殿,良久都没有出声。   “赵国公,朕想托你一件事。”回忆里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赵国公拱手,“陛下您说。”   宁帝轻声道,“蒋家根基太深,除掉还需时日,李坦年幼,心中尚有怨气,你替朕多照看他。等事情都解决,朕会让他去来城封地,做一个闲散皇子,只是他还小,也需要人教导,朕思来想去,你最合适。”   赵国公诧异,“陛下?”   宁帝轻叹,“早前动荡,朕自身难顾,恒儿刚出生就没了娘亲,也落了一身病根。那时朕在勺城,觉得皇位之争多无希望,也厌倦了宫中夺嫡之争。那时坦儿刚出生,就似一切都是新的,他陪着朕,朕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一日一个模样,慢慢会笑,会皱眉头,会有情绪,会手舞足蹈,也会开口唤一声爹,就似泥沼之中的一缕阳光,所以朕给他取名叫李坦……”   “替朕多照看他,他很聪明,也很敏感,但朕不能像旁的孩子一样宠着着他,你替朕多照拂他,等事情都过去,朕也就放心了。”   赵国公拱手,“陛下,老臣自当竭尽全力。”   ……   宁帝鼻尖微红,迎着风,剧烈得咳嗽几声,似是许久以来积压在心中的,都通通化作浊气。   大监连忙上前,“陛下,起风了,我们先回殿中吧。”   ***   算上这一晚,李裕已经接连三天两夜没合过眼。   白日处理完宫中和城中紧要的事,李裕靠在明和殿一侧睡着了。   旁人上前寻他,江之礼摇头示意等等,三天两夜,殿下是到极限了,眼下打盹儿一会儿,晚些还要继续。   长风内乱终于结束,一夜之间长风终于归于平静。   只剩李坦和早前蒋家剩余的党羽要清理。   李坦烧死在殿中,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前线,这场仗也很快就会结束,届时,长风才是真正归于平静。   这两年来的时间,殿下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   哪怕只是先阖眸小寐一段……   江之礼就守在殿中。   最后这场仗,江之礼跟来,但殿下没让洛铭跃跟来。无论是攻城,还是京中清理其实都有危险,所以让洛铭跃迟两日入京。   眼下,驻军已经接管了京中,宋时遇也接管了禁军。   殿下早前交待过,这次攻城,伤亡越小越好,勿扰百姓。整个昨晚,城中虽然人心惶惶,但今晨起,便听说太子带兵入京,拎剑登上天子殿堂,持续两年多的动乱,也终于结束……   李裕睁眼,差不多是入夜了。   他记得他正听着江之礼说话,然后就睡着了,是这几日太累,终于熬不动了。   李裕起身,内侍官入内。   内侍官年纪不大,李裕有些印象,但记不住他的名字。应当是以前就在宫中当差,当没怎么在父皇跟前露面太多。李坦在宫中两年,信得过的面孔早就没了,大监是从剩下的人里挑出的保靠的。   “利安见过殿下。”内侍官拱手。   李裕颔首,“父皇呢?”   利安低头道,“天家歇下了,也传太医来看过,太医叮嘱天家多休息。大监在天家身侧守着,等天家醒了,会让人来明和殿送消息。”   利安很干练,也清楚。   李裕点头,“替孤取笔墨来吧。”   “是。”利安应声。   利安在一侧磨墨,李裕撩起衣袖,温和落笔。   事情结束了,他该给她写信了。   温印吾妻卿卿……   抬头是这么写的,写完自己便笑了笑,都能想象温印拆信时,一见抬头,便是一幅好气好笑的表情。   温印也的确如此。   —— 温印吾妻卿卿……   温印是好气好笑,但好气好笑之余,还在咳嗽。   这场病,断断续续两月都没好。   大夫看了多少,都说要调养,不要着凉受风,她在定州足足两月,哪里都没去。   动乱真的在正月平定了,李裕为之努力的事情终于实现。   东宫的书信,快马加鞭,飞鸽传书,什么都是最优先的,温印收到第一封信的时候,是正月中下旬。   李裕在信上同她说起密道之事,攻城之事,贵平同李坦一道点火烧了大殿自尽,还同她说起他见到父皇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走向圆满和结局。   在看到贵平同李坦一道烧死在大殿中的时候,温印还是怔了许久。   —— 为什么帮我?   —— 二小姐,就当在逃命途中,忽然搭上了一辆马车,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   温印微微蹙眉,想起那时同云陶一道离开时,贵平一直朝她躬身拱手。   而眼下看到贵平殉主的消息,温□□底复杂几许。   信的最后,李裕是说,夫人可启程了,缓缓归京……   温印咳嗽两声,嘴角微微勾起,但想起大夫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多修养一段时日,哪里都不要去,怕风寒加重,等于又来一次。   温印唏嘘,有些头疼。   ……   但温印没想到的是,第二日还有李裕的书信送来,不止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每日都有他的信,他好像成习惯了,每日都有话同她说,好像她没回去,他就一直写信,也不催,就是说些日常的事,像他平日里在身边念叨一样。   温印莞尔。   虽然她不在京中,但也仿佛在京中陪着他经历和见证。   一日的书信里,他同她说起,又与父皇彻夜长谈了一次,父皇让他登基,因为接乱动乱,民心不稳,需要尽快稳定朝堂,稳定民心,也要稳定军心。他就要择日登基了,有些快,她还不在京中,等她回来,他是天子了……   再一日的书信里,他同她提起,今日登基大典,他很早就起,新帝要着龙袍中最隆重的日月星辰十二图案九条金龙龙袍,头戴十二玉藻冕旒,整套典礼礼服极其繁琐,七八个宫娥伺候了好久。等铜镜里,礼服加身,冕旒安戴,帝王的气势与威严俱在,最重要的是秀颀挺拔,相貌堂堂,等她回来,他穿给她看……   温印一面捂着手帕咳嗽,一面笑起来。   温印朝清维道,“碳暖多加些。”   清维应好,又给她多一层毯子。   温印继续看书信。   李裕这处每日都会来的书信,从早前的调剂,变成了温印每日里都期待的事情。   她也在书信里知晓他送天家出京,天家去了福山疗养,但父皇让大监留下照顾他,他其实有些担心,等京中之事都处置妥善,他想带她去福山见父皇……   书信里也会提起下下,下下每日都陪着他,他想她的时候,就同下下一处。下下很好奇,满宫中跑,但宫中很大,下下找不到路,累坏了大监,每日里,大监的头等大事就是盯着下下不让它乱跑。但下下在也好,大监早前每日在殿中窝着,都胖了。   温印忽然想,李裕小时候,应当就同大监要好……   昨日路上大雪,书信晚了些,晨间才送她手中,迟了一日,眼下这个时候,李裕还应当在早朝吧。   金殿被烧毁了,工匠还在紧锣密鼓的修缮。   眼下,早朝都暂时改成在天威殿中进行。李裕早前就是东宫,早朝轻车熟路。眼下动荡初平,长风国中百废待兴,李裕一改早前朝中的压抑氛围,广开言路,朝中便果真说什么的都有。   这些,李裕都不陌生。尤其是见到江之礼同洛铭跃在早朝上针锋相对的时候,江之礼想恼又不敢恼,但是有时候就是很气,又忍住的模样,但实在有时候离大谱,江之礼还是会下场撕洛铭跃,洛铭跃还击……   这是一面,但另一面,每日的奏折和早前未完成的事宜里,李裕其实能看到,李坦想做很多事,也在做很多事,但到后来,都暂缓,到应付李恒和他身上。   这也是为什么,有人,譬如黄启明这类的老臣,愿意跟着李坦的缘故……   但都过去了。   今日早朝上,李裕接连轻咳几声,大监担心看他。   他笑着摆了摆手,藏在十二玉藻旒冕后的眸间藏着笑意,这时候,应当是温印在想他。   下了早朝,李裕朝大监道起,“让礼部尚书崔恒志来见朕。”   大监应声。   崔恒志不知是何事,但能在朝中做到礼部尚书的,至少也是人精。   新帝登基,大事都办了。   剩下的,就剩立后大典了。   陛下早前同永安侯的女儿成亲,名义上也是天家赐婚的,朝中都知晓陛下同夫人这两年相互扶持,感情好着,眼下夫人还回京,陛下应当遣人去迎了,等立后大典之后,就是名正言顺的中宫了……   崔恒志估摸着就是立后大典的事。   果真,李裕一面看着折子,一面看他,“朕有事同你说。”   “陛下吩咐。”崔恒志拱手。   “温印还没回京,但有些事礼部可以着手去准备了。”李裕提醒。   崔恒志赶紧道,“是,陛下,礼部已经在拟定立后大典的事了。”   李裕笑道,“朕说的不是立后大典……”   “哦,不对,不仅是立后大典。”李裕更正。   不仅是立后大典?崔恒志诧异,忽然间,脑海中电光火石一般,一个念头如惊雷闪现,难道,要立太子了?   陛下同夫人成亲两年了,是可能!   不对,是极有可能已经有太子了!这是要立后大典同册立太子一道了?   李裕见崔恒志一脸混合糅杂,看不出是惊喜还是惊悚的表情,但整个人愣在原处,好似知晓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一般。   李裕握拳轻咳两声。   崔恒志回过神来,“陛下,微臣知晓了。”   李裕意外,然后很快笑起来,“这你都能猜到,你们礼部的人果然厉害……”   天子的话中带了赞许,崔恒志大受鼓舞,遂问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李裕放下折子,“越隆重越好,朕不想留遗憾。”   崔恒志赶紧拱手,“是,此事应当隆重,毕竟立太子这种事情是大事,眼下天下初定,朝中是需要立储来稳定时局,此事是应当大肆操办。”   李裕:“……”   李裕终于明白崔恒志方才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了,李裕摆摆手,示意他上前。   崔恒志将信将疑上前,“陛,陛下……”   李裕认真到,“崔爱卿,朕不是要立太子,朕要大婚。”   大,大婚?!   崔恒志诧异,“陛下不是成过亲了吗?”   李裕一面翻折子,一面道,“这次朕自己成亲,不是公鸡。”   崔恒志头疼,“虽然但是,可婚早前是天家赐的,陛下也成亲过了,又没有和离,怎么能再大婚一次?这不合礼数啊……”   听到和离两个字,李裕心焦,“朕不管,这是你考虑的事,不是朕考虑的事,要不朕换个人问问?”   崔恒志当即拱手,严肃道,“替陛下分忧是做臣子的本分,陛下放心,微臣定当尽心竭力,操办隆重妥当。”   李裕满意了。   正好利安入内,“陛下,永安侯携家眷回京了。”   ***   早前国中接连动乱,尤其是李坦逼宫,天家被软禁,而后又有李恒起兵,接着是李裕在繁城讨逆。   国中动荡,京中就是漩涡中心,所以不少世家都相继离开了京中,在外地暂避。   这些征兆,都意味着国中局势并不安稳。   眼下李裕登基,是全然打开了新的局面,但朝中也好,军中也好,都需要信心。   这个时候,永安侯携家眷回京便是表明态度。   不仅永安侯,就连封地在顺城的东山郡王也向天子要了宅子,要在京中小居两年。   由得于此,不少早前牵出的世家,也纷纷迁回京中,这就是对京中日后长治久安的信赖。   所以,永安侯携家中回京,其实是大事。   宫中的事情忙完,李裕亲自了去了永安侯府。   “姑父!”   “姑父!”   瑞哥儿和小鹿见了李裕,远远就跑了上来,庄氏没叫没叫住,两个孩子已经朝李裕扑了过去。   李裕笑着半蹲下,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扑在他怀中,险些将他扑倒,但他还是牢牢抱稳了。   “瑞哥儿,小鹿,朕看看。”李裕也想他们了。   龙凤胎是温印的侄子侄女,也是他的侄子侄女,还是温兆的儿子和女儿。   那时在离院,在永安侯府,他就同龙凤胎亲厚。   眼下,龙凤胎长大了,也越发像温兆了。   李裕微怔。   庄氏正好上前,认真叮嘱道,“瑞哥儿,小鹿,要唤陛下,礼数周全,不能像小时候一样任性。”   李裕笑道,“没事,就叫姑父。”   龙凤胎从小就性子活泼,眼下也跟着嘻嘻哈哈笑起来。   庄氏为难,正好刘妈扶了老夫人上前,老夫人一脸笑意,“陛下开口,那就叫姑父。”   龙凤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李裕也起身,朝老夫人和永安侯颔首致意,“祖母,岳父。”   永安侯笑了笑,没说旁的,“陛下来了,一道用顿家宴吧。”   “好。”李裕欢喜。   龙凤胎更欢喜。   ……   用饭之前,李裕还陪着龙凤胎打了雪仗,利安在一侧看的目瞪口呆。   大监则是笑得合不拢嘴。   大监早前伺候天家的时间最久,天家最喜欢陛下,是因为陛下的性子像天家,也是天家最喜欢的那个。   大监也记得天家说起过,李裕做太子,德才兼备,能坚持他自己的初衷,也能容得下旁的兄弟几人。   其实陛下,真正就是天家心目中储君的模样……   如果没出这些动荡,陛下登基,长风应当一切都好。   大监也记得天家在离京前,同陛下在一处彻夜长谈。谈临近诸国,谈长风的国运和将来,谈为君者,既要仁厚,也要当机立断,当持悲悯之心时要悲悯之心,也切记优柔寡断。   大监见天家脸上多欣慰,也听天家同陛下说,“你比朕做得好。”   大监眸间笑意。   等雪仗打累了,李裕带着龙凤胎一起堆雪人。   李裕轻声道,“告诉你们两人,一个秘密。”   龙凤胎眨眼看他。   李裕凑近,三个人的脑袋在一处,李裕轻声道,“等你们姑姑回来,姑父要和她大婚,到时候,你们两人过来蹦床。”   “哇~”龙凤胎起哄。   李裕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   龙凤胎都会意,瑞哥儿凑近,“姑父,你们没成亲吗?”   李裕诚恳,“成过,但是我还想娶她。”   小鹿也跟着笑起来,“姑父,你是不是很喜欢姑姑?”   李裕伸手刮了刮她鼻子,轻声道,“嗯,心向往之,神魂颠倒。”   咿呀,龙凤胎都嫌弃摇头。   李裕在想这些辞藻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忽然间,想起了在离院时看得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也不全然都是糟粕……   嗯,其实有好些,温印还是挺喜欢的。   ***   晚饭的时候,李裕才见了永安侯府二房一门,他早前听温印说起过二叔,二婶,还有温荣和温载。但相比起温印这一出,二房一门见了他还是局促。   他简单问候了长辈一声,又问起了温荣温载两人的功课,两人顿时紧张,李裕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不喜欢读书,而且读书很不好的类型,所以才会紧张促狭。   李裕没有为难,借温印转了话题,“见过温印了吗?”   温荣和温载长舒一口气,纷纷应声,见过二姐了……   永安侯笑了笑。   ……   等用过午饭,李裕要起驾回宫了。   眼下就在京中,天子没有在臣子府邸下榻的道理。   永安侯亲自相送。   李裕问起,“阿茵告诉岳父娄长空的事了吗?”   永安侯笑了笑,“我也是才知道……”   李裕也跟着笑起来。   永安侯叹道,“她从小就有主意,这件事也瞒着我和她祖母,我听说娄长空好久了,从没把他同阿茵想到一处,她厉害……”   都能说出她厉害三个字,李裕听得出永安侯是真的奈何。   李裕嘴角微扬,“挺好。”   挺好?永安侯看他。   李裕继续道,“听说她大病了一场,早前一直没告诉我,眼下还没怎么好,怕是要迟两个月再回京。”   永安侯看向他,温声到,“陛下日后有什么打算?”   李裕知晓永安侯是问温印的事。   李裕笑着看他,“我想她日后继续做娄长空。”   永安侯微讶。   李裕认真道,“我尊重她,我有朝中的事,她也有自己的事,我们都一样。”   永安侯意外,但眸间温和里带了欣喜,但没有出声。   良久,永安侯又道,“中宫不可一日无人,此举怕是不妥。”   李裕应道,“早前定州大火,温印受了伤,身子一直不好,在宫中将养,朝中都知道,眼下,不也正好大病了一场,一直没好吗?”   永安侯微楞,既而颔首,“她会高兴的。”   李裕是真正理解她的人,也愿意成全她。   李裕却笑,“我也高兴。”   目送圣驾离开永安侯府,永安侯良久脸上都是笑意……   ***   回宫的路上,李裕明显心情很好,但又会想起温印,很想,尤其是去过永安侯府之后。   李裕撩起帘栊,看向窗外,原本是想打发时间的,却看到有禁军列队往城中去。   “这是去哪里?”李裕问起。   大监去打听,稍后,大监折回,“陛下,是宋时遇宋将军的人,说陛下早前吩咐过,离院那处的密道用过了,知晓的人太多了,让把密道封了,正好是今日。”   李裕意外,是有这件事。   那处密道不能再用了。   李裕想起密道里,温印担心他,要同他一道去,他牵着温印的手,温印也在遇到老鼠的时候,跳上他身上。   他嘴角微扬。   密道毁掉,承载这些记忆的东西也会淡去,李裕突发奇想,“让他们晚些。”   “嗯?”大监没明白。   当大监明白天子口中让他们晚些的意思是他自己要举着火把,再从赵家酒肆下的密道走一遍去离院的时候,大监顿时头疼不止。   天家早前提醒过,李裕什么都好,但少年气重了些,想一出是一出的时候也多。   当下就是。   大监老胳膊老腿的,还是跟着走了一回。   李裕让他回宫歇着,他不肯。   李裕只能由着他。于是密道里的一路,李裕都在同大监说话,这一个时辰,大监走得气喘吁吁。   李裕心里其实感谢大监,大监在,他这一路想起安润的时候也觉得身侧有人。   他永远记得安润在密道里举着火把同他说话的场景。   这些留在记忆里的人,会永远都在,永远不会离去……   等从密道口出来,一侧的禁军接过火把。   李裕上前,打开了密道的机关,大监轻叹,“原来就是这处密道……”   李裕笑了笑,先从密道出来。   密道出来就是赏梅阁,赏梅阁是在梅苑苑中的,梅苑苑中有一处思楚亭,温印时常在那处饮茶,他们还在那处堆了雪人……   方才天子说的,大监都记得了。   大监还在喘气,见天子出了阁中,往苑中去,等大监撵上时,却见天子驻足,没动弹。   大监朝身后唤了声,“伞。”   这日头啊,寒冬到了眼下都还没缓,二月了,还下这样的大雪……   大监撑伞上前,刚开口说了一声,“陛下”,就见李裕站在原处,凝眸看向原处,一幅魂牵梦绕模样。   大监顺势看去,这,这是?   李裕从他手中接过伞。   思楚亭前,温印刚俯身给雪人插上萝卜鼻子,嗯,这下像了。   身后脚步声传来,踩着雪上嘎吱作响,温印以为是清维,方才她让清维取围领去了,--------------/依一y?华/以为是清维回来了。   “来了吗?”温印笑盈盈转身,却见一身靛蓝色的龙袍身影,撑伞在她头顶,温印缓缓敛了眸间笑意。   他温和应道,“来了。”   温印眸间氤氲,喉间略微哽咽,“李裕。”   他笑了笑,温印扑入他怀中。他扔了伞,直接抱起她。亭上的屋檐被皑皑白雪覆盖,雪满长空下,两人相拥而吻。   良久,温印松开,“我还病着……”   “嗯。”他伸手揽上她后颈,将她重新带到跟前,双唇吻上她唇间,两人在亭间抵死缠绵。   “你之前咬了我一口。”温印忽然想起。   李裕当然记得,他那时候刚醒……   “那你咬回来,想怎么咬就怎么咬……”   话音未落,她咬上他唇间。   李裕吃痛,“还真咬啊?”   温印又咬了一口,李裕恼火。   不远处,大监心中唏嘘,早前不怎么常见,眼下看,中宫有些厉害啊……   一侧,利安几人都在看,大监连忙握拳轻咳,“都看什么呢!陛下跟前伺候,最重要是什么,眼力价~”   利安和旁的几个内侍官纷纷应声。   “大监,让开。”李裕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大监身后,大监就在赏梅阁门口,刚好挡着路了。   大监赶紧挪开。   就这个时候去赏梅阁二楼,不用想都知道,大监老脸都红了。   年轻气盛,小别新婚。   大监如实想。   只是等了很久,赏梅阁都没人出来的时候,大监又开始头疼了。   陛下该不是,要在这里留夜吧?   这,大监想死的心都有了。   ……   阁楼处,温印轻叹,“不,不做了……”   李裕吻上她唇间,温印咬唇,“我,我今日才回来,还要回家中。”   “哦。”李裕轻叹,“那怎么办,衣服刚才撕破了?”   李裕看她,隐隐笑道,“穿朕的衣服。”   温印:“……”   温印发现他其实喜欢她穿他的衣裳,早前就是……   “你是特意的。”温印轻声。   李裕诚恳,“没有,我让清维去取你的衣裳了,衣裳还没来,要么再等等?”   温印看他,信他才是出鬼了。   果然,李裕凑近,隐晦笑道,“反正还没来,等着也是等着……若是今晚都不来,就在这里过夜吧,明日晨间总该送来了。”   温印伸手掐上他手臂,无奈道,“我穿……”   李裕眸间都是得逞笑意。   “大监,马车。”李裕唤了声。   大监赶紧去做。   等阁楼上的脚步声下来,大监又开始头疼了。   天子穿着中衣,直接抱了怀中的温印下来,温印身上裹着龙袍,大监几人纷纷低头。   离院回京的马车上,一路都是颠簸。   温印整个人脸色都红透。   好容易到城门口,却见马车不是回侯府的,温印娇嗔,“我,我要回侯府……”   李裕温声,“那怎么办,衣裳送去宫中了,穿龙袍回去?”   温印:“……”   李裕笑了笑,重新抱她坐回腰间,“明日,朕陪你回去。”   “李裕,骗子,无赖。”温印咬上他肩头。   ……   好容易终于闹腾回了寝殿,大监整个人都要瘫了。   谁说天子年轻好伺候的?   大监一言难尽。   ***   后殿中水汽袅袅,殿中就有浴池。   温热的水温缓解一路疲惫,温印安静靠在李裕怀中,没怎么出声。   “想什么?”李裕抱紧她。   温印轻声道,“在想,我很少入宫,上次入宫好像还是小时候,有些不习惯……”   那时她见过李裕,李裕的牙齿还没长齐。   眼下,是在他寝殿中……   李裕吻上她唇间,“这是朕的寝殿,总会习惯的。”   温印脸上的绯红还没褪去,李裕又抱起她,又赴一轮晴雨……   等擦干头回内殿时,温印只想好好睡一觉,但宽大的龙塌上,他轻声道,“闭眼睛,温印。”   温印不知他要做什么,但听话闭眼,他牵她下了床榻,到了殿中一侧,应当是窗前。   温印笑道,“做什么?”   他握住她的手,摇了摇,晃了晃,比比划划,最后停了下来,“睁眼吧,别动。”   “怎么了?”温印好奇,却在睁眼的时候愣住。   是在窗边,他俯身从身后抱着她,下颚在她头顶,他握着她的手,她睁眼视角刚好看到伸手是摘月亮的姿势。   她眸间泛起些许碎莹。   —— 温印,我给你摘月亮……   原来,他都记得。   李裕拥紧她,温声道,“我没食言,答应给你摘月亮的。”   温印眼前朦胧。   他继续道,“再闭眼。”   她照做,其实鼻尖都是红了,眼泪也顺着眼眶溢出。   等他再唤她睁眼的时候,他手中握着一枚像月亮一样形状的黄宝石,“我厉不厉害?我真的摘下来了!”   温印早前感动里,只剩了无奈、好气和好笑,“鱼三岁。”   李裕抱起她,凝眸而视,“温印,我们成亲吧,我要风光娶你。新婚燕尔,共结连理,都补回来……”   温印看他。   他温柔吻上她唇间,轻声道,“温印,往后余生,李裕眼中只有你。”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