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庶女》作者:春未绿   文案:   (本文又名《替身宫妃她不干了》热元素:心机美人,庶女逆袭,重生复仇嫡女,白月光的替身,宅斗,错嫁姻缘等等,本文细水长流,甜爽文,男主女主1v1。)   章云骊生于朱门绣户,虽为庶女,但也是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本想做个随分从时的小姐。   可这波澜不惊的湖面下,却蕴藏着无边的风险,尤其是随着隔房堂姐被选为王妃后,顿时汹涌的波涛溢出湖面。   深不可测的嫡母,一心想效仿宋福金从陪嫁丫鬟逆袭成皇后的生母,再有其她心思各异的姨娘们,人人都想自己的女儿出人头地。   章家顿时热闹起来,云骊也不能置能其外……   排雷:女主非善类,不会因为庶出就忍气吞声百忍成钢,有女人争斗。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宅斗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章云骊┃配角:章云凤章云鸾┃其它:推荐《旁支嫡女》   一句话简介:替身宫妃她不做了   立意:我心正与君相似,只待云梢拂碧空。 第1章 楔子   辽王妃章云凤自从五年前孕期乱箭身亡后,其神魂就附在她的一张画像上,透过这张画像,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辽王王最终在七王夺嫡中胜出,荣登大宝。   她是很为他高兴的,只是她的神魂被锁在了这个仪宁殿的偏殿里,许多事情她都是听丈夫永宁帝在说。   他说自从她走了以后,他就如行尸走肉,后宫空无一人。   偏殿里摆着她陪嫁的那张描金海棠花开的大床,供奉画像的几案上每日都有最时兴的鲜花,那些花儿都是她平素最欢喜的牡丹。   整整五年,她都舍不得投胎,日日夜夜陪着这个男人,她不愿意让他孤独。   男人虽然年已三十五岁,却仍旧是宸宁之貌,英姿勃发,这日他似乎来的晚了一些。   永宁帝不若在外平时渊渟岳峙般的模样,他在她的面前,向来都是跟孩子似的,章云凤忍不住笑了。   可他接下来的话,就让章云凤笑不出来了,他说:“云凤,你们家里送了你的五妹妹进宫,她和你生的很像,可是我一眼就看出来你们的不同了。”   章云凤皱眉想,五妹妹又是谁,她出嫁的太早了,出嫁时娘家妹妹们都还小,甚至有的连面都没有见过。   紧接着,又听他说道:“这世上无人能代替你,即便是她,是你的娘家妹妹,即便她和你很相似,可她依旧不是你,我平生最中意之人惟有你一人。”   不管方才听说丈夫有女人她多生气,如今的气也全部消了。   她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向来亲密无间。   可慢慢儿的,她感觉到了不对劲,以前永宁帝不说每日都来,但也时常来,但之后来的就愈发的少了,甚至到了次年,这里直接上了锁。   她不知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偏生仪宁殿伺候的宫人们都是口紧之人,从不透露半分。   直到有一日,锁被开了,几位内侍直接进来,为首的正是当年在辽王身边就伺候的王守忠,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管事太监了,此刻着大红蟒袍,这是首领大太监的装扮。   只听他看向画像,仿佛看向自己一般,眼神幽深,却又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样:“把画像取下,把元孝皇后的物件全部收起来装到库房吧。”   章云凤知晓自己过身后,丈夫封自己为元孝皇后。   她不懂为何此时要把她的画像拿下,她也不知晓外头发生了什么?   有个小内侍仿佛知晓她的心事一般,悄声问着王守忠:“干爹,怎么突然要把元后的东西都撤下来了?到时候……”   王守忠意味深长道:“虽说这活人争不赢死人,你猜怎么着,咱们这位安妃娘娘还真的就争赢了。元后固然好,可安妃可是立马要册封为后了,将来咱们的主子可是安妃,这幅画像还放在此处碍眼不成?”   小内侍笑:“这倒是,椒房独宠,真真是独一份,她初来时,可是备受冷待,不过两三个月,就让咱们英明神武的陛下神魂颠倒,徒儿我也要去安主子那里讨个好呢。”   王守忠赞赏道:“你这猴儿,以往看你糊糊涂涂的,如今倒是觉得你是个明白人。”   师徒二人笑了一回。   章云凤的画像被摘下来之后,她的神魂居然能够飘到外面去了,她不信别人说的,她的丈夫对她向来最是钟情,他如何会钟情于别人?   她不信,她真的不信。   宫道上,正有一群人浩浩汤汤的过来,打头的是十二宫娥,她们都是提着的都是名贵的紫檀玻璃画宫灯,随着宫娥走过,后面有二十来人抬着的肩舆,肩舆上坐着一名非常年轻的女子。   章云凤见她身着浅绿色挑丝双窠云雁宫装,那金丝银丝如波浪一般,身形袅袅,窈窕无双,再看脸庞,她有些惊讶。   她在生前,   相貌算得上是艳冠京中,世人给她起美称“牡丹”,她自是生的艳冠群芳,时人形容她说她着红衫是灼灼如火的洛阳红,若着紫衫则是端雅秀丽的魏紫,若着白衫,则是冰肌玉骨的夜光白。   可眼前这女子虽然和她有几分形似,但身上仿若笼罩烟雾一般,缥缈若凌霄宫的仙女。   虽然不想承认,但此女的确更胜一筹。   她疯也似的尾随着她,看她的肩舆落到了仪宁殿。   仪宁殿外的王首领早就谄笑的迎了出来,很是恭敬道:“娘娘,陛下方才正在说您还未来呢。”   那女子道:“本宫这就进去。”   “安妃快些进来吧,奴婢为您掌灯。”   能得到首领大太监亲自掌灯,用脚想也知道这安妃的受宠程度。   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章云凤虽然很是不忿,也不相信,也随之跟随进去,永宁帝再也不是以前在她画像前那般孤寂的样子了,他喜笑颜开,还陪着安妃用膳。   用膳的途中,甚至目视安妃好几次,安妃还娇羞道:“皇上您用膳就是,何必看臣妾。”   永宁帝大笑:“自是因为秀色可餐,骊儿,你可愿意成为我的皇后?朕会用最高的规格封你为后。”   却见安妃摇头:“陛下,臣妾不喜奢华——”   “是朕要办的,你入宫时,朕待你很不好,亏待你许多,日后,我们定要好生好的过一辈子。”   烛火下,安妃一脸感动:“臣妾只愿陛下福绥安康,就什么都不怕了。”   晚膳撤下后,二人颠倒鸾凤,丝毫未曾留心一丝游魂的愤怒……   王守忠悄悄守在门口,自言自语道:“安妃真是好手段,让为了发妻不置一妾的天子居然对她用情如此之深,就因为安妃内心在意元后,甚至把元后画像和供奉全部撤了下来。”   章云凤心道,难怪难怪为何把画像都收了,就是怕安妃在意。   赵珏啊赵珏,你还记得为了身中几箭的我吗?还记得我们曾经的美好吗?   赝品反而还在正品之上了吗?她实在是难以相信。   她的神魂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却不知道去往何处,一直飘了很多年,又看到了另一个人,居然是她的表妹陆之柔。   在闺阁时,表妹时常来家里玩儿,都是她带着长大的,表姐妹关系很好,她又在外打听到表妹好福气,生了四子一女,四子全部中了进士,女儿也是嫁到宰辅之家,丈夫也是宰相。   章云凤有些欣慰,好歹表妹的日子总是过的不错,她也就安心了。   但神魂飘进府里时,却见此时的陆之柔也不年轻了,正躺在床上,仿佛油尽灯枯之像,她的床前还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那男子一双凤眸高鼻,即便这把年纪,也依旧端的是好相貌。   看男子哀痛的模样,章云凤心道,虽然表妹这般,但这男子倒是十分重情。   她听到院子里下人叽叽喳喳,也凑过去听了一耳朵,只听那人道:“老爷怎地还不出来,陆家二舅爷上书御史,说咱们老爷和儿媳妇,就是大奶奶通奸,这可怎生是好?”   “什么?那我赶紧去告诉老爷。”   “不,你不怕刺激了夫人呀,夫人待咱们大奶奶如珠如宝,当女儿看的,哪里知道这些首尾?大奶奶已经是躲出去了。”   章云凤恨声道:“天下男子无一不是负心汉,薄情郎。”   永宁帝赵珏让个赝品取代正品上位,陆妹夫和儿媳妇偷情,还在表妹最难过的时候……   但紧接着她在她还想进去看表妹一眼的时候,瞬间没了意识。 第2章 姨娘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纤云姐姐,老爷让我传话告诉刘姨娘,今日有事要和太太相商就不来了。”小厮说完,又悄悄儿的拉着刘姨娘的丫头,想卖个好:“我可告诉你,老爷太太商量的可是大事。”   却说刘姨娘这个叫纤云的丫头,真是人如其名,性子极其聪慧,又擅长应对,她往这小厮手里塞了二十个大子儿,压低了声音:“也不知道是何等的大事?你知道我的口最紧了,我们姨娘向来是知恩图报的,你妹子年纪也不小了吧,也能服侍人了,若是能伺候我们五姐儿,你待如何?”   那小厮十分欢喜,寻了一处偏僻之地,小声道:“纤云姐姐若能提拔我妹子,那就再好不过了。我只告诉你,咱们家的大小姐去年被选为辽王的正妃后,宫里指了两个嬷嬷出来教她规矩,正巧,今年大小姐嫁出去了,这两个嬷嬷也到了年岁要从宫里出来,大夫人就来信问我们老爷,要不要让她把人留下,老爷当即就同意了,正和太太商议呢。我临走时,听了一耳朵,说那两位嬷嬷是礼教司仪呢!”   “这礼教司仪是什么人?”   小厮挠挠头:“说是宫里正四品的头衔,专门教正七品以下的小主和待选的秀女宫女们。正是因为有官身,又是老资格,故而听说在京里很是抢手,只不过只有两个嬷嬷,就只选咱们家两位小姐。”   纤云听到选秀这两个字还有什么不懂的,又从房里包了一包点心给这小厮,小厮欢天喜地的走了。   这纤云压抑着喜悦,掀开红毡帘子,只见里屋坐着一青春妇人。   这妇人二十岁上下的光景儿,头上戴着银丝鬏髻,这鬏髻上前用挑心、分心,一侧用了草虫簪,发髻后还插了一根压胜簪,端的是珠光鬓影。   又说她生的芙蓉面,冰雪肌,粉面含春,唇下一颗黑痣,忒地显露风情。   这便是的她的主子刘姨娘,此时正倚着葱绿色的引枕,闲闲的道:“怎么了,瞧你急匆匆的?老爷来了么?”   纤云忙道:“老爷在和太太商议事呢,听说大夫人来了信……”   她将方才的事情说了,刘姨娘听了极为欢喜,也不顾自己方才以为老爷会来,如何繁琐的薰了鹅梨帐中香,身上敷了香粉,还烧了热汤水,又叫了四样点心和炖的鲜汤。   “这大老爷家的姐儿,虽然生了张好看的脸,但好骑马,大字不识几个,浑不似个女儿家的模样,她这也轰轰烈烈的人都能选进宫做皇子妃,何况咱们五姑娘。”   五姑娘正是刘姨娘的亲生女儿,纤云也不会拆台,连声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况且咱们老爷这次回京叙职,也许官位还要往上升,将来姐儿嫁的人家怕是要更上一层楼才是。”   但转念刘姨娘皱眉:“可若只选两位姑娘过去,太太是决计不会选我们五姑娘的。”   纤云也发愁:“是啊,咱们二房一共有六位姑娘,二姑娘已经在本月发嫁,其余家里的姑娘里,三姑娘的姨娘虽然短命,但养在太太房里。四姑娘呢,格外会讨巧,单姨娘人老珠黄,老爷一年都不去她房里一回,倒因为四姑娘多去了几回。再有六姑娘是太太三十岁生的掌上明珠,七姑娘倒是不足为惧。”   要说这章家是祖上有从龙之功,因此祖上封了伯爵,三代而斩,到了现如今的章家,章家大老爷正好是第三代。这一代唯独有兄弟二人,大老爷章思宗袭爵,二老爷章思源则是科举出仕,二十三岁就中了三甲第八十名,如今官拜正五品苏州府同知。   比起章大老爷年过不惑只有一个独生女儿不同,这章二老爷却是有六个女儿三个儿子,这房端的是人丁兴旺。   刘姨娘摇头不语,复而又往东边的厢房走去,她住的是个精巧的小院,正厅平日用来招呼客人   ,东边厢房给女儿五姑娘住,她自个儿则住在西边,这也是怕老爷过来,闹出点动静让女儿听到不好。   庭院门口种了一颗杏花树,粉白相间,格外好看,这杏花树旁有几丛玉簪花,素雅可人,香气馥郁。   东厢收拾的极好,进门处摆了一架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屏风后摆着黄花梨木的桌椅,椅子上坐着一女童,这女童着半旧不新的鹅黄衫子,眉目玉雪可爱,尤其是一双杏眸,含水带雾,看的人心都化了。   女童正和丫头玩翻花绳,见刘姨娘过来,撒娇道:“姨娘,你陪我翻花绳。”   刘姨娘慈爱的坐下,拿起红绳,先翻了个简单的小鱼形状,女童连忙两边挑起,往中间一拱,又翻出了个渔网,刘姨娘极有耐心的陪着女儿玩。   她一面和女儿玩耍,一面又让纤云巧珠两个丫头把方才的四色点心和汤水拿来。   待点心到齐,有两个小丫头子近来服侍刘姨娘和女童净手,净完手,纤云摆着点心,正好有四样,分别是雪花糕、鸡豆糕、栗糕和软香糕。   雪花糕是用糯米所做,女童素来喜欢吃糯性的,连吃了两块,就被刘姨娘着人端走,怕她伤了肠胃,只端来一盏热的的紫苏饮给她。   刘姨娘看她喝紫苏饮鼻尖沁满汗珠,又拿帕子替她擦掉,心里为女儿默默的筹算着,这个教养嬷嬷定要为女儿争下来。   正房里,美婢正服侍二老爷章思源退衣衫,太太冯氏亲自拧了帕子递给他,章思源用热帕子擦脸,总觉得此处不若刘姨娘那里好。   太太不喜熏香,又守拙少言,人自然贤惠端方,可终究少了些情趣。   洗漱一番之后,夫妻二人躺床上说起了正事。   章思源道:“此次回京,也许我这官位还得再往上升一升,三丫头的婚事就在京里定吧。苏州虽好,但是京里门户更高些。”   他的长女二姑娘云鸾,还是他在第二任知县时,许给同侪九江推官曾家,当初两家算门当户对,但如今他已经运作到苏州这等富庶之地,亲家曾家还只是通判。   不过,章思源并未嫌贫爱富,反而还是按照婚约把女儿嫁过去,得到不少同僚的赞赏。   冯氏点头:“老爷说的有理。这只是其一,再有教养嬷嬷那里,咱们家里有五个女儿,却只有两个嬷嬷,老爷看选谁去呢?”   章思源也在心里囫囵盘算了一下,他现存一妻三妾,妻子冯氏是座师礼部侍郎之女,官家千金嫁妆丰厚不说,人也是端庄贤惠,故而老泰山虽然撒手走了,冯家如今大如以前,但待太太还是颇为敬重,内宅外交都是冯氏管着。   冯氏一进门就生了长女云鸾,只可惜一晃三年肚子还是无所出,便把身边一对陪嫁都开了脸,但这二人无所出,当时因在任上,有人上门说媒,章思源又正经纳了一房妾室。   那便是开银楼的孙姨娘,因为父母双亡,又只她一个女儿,留下不少家私,怕被族人侵占,故而来寻依靠。   这孙姨娘肚子倒也争气,进门没多久就有了身孕,还生了个哥儿,只可惜那哥儿周岁时掉进洞里,她虽然后来又有了身孕,但就没有之前的好运气了,生下三姑娘就撒手人寰。   冯氏就把三姑娘云清养在膝下,这三姑娘倒是能带子,冯氏一举得男,诞下了二房的长子章文龙。   当然,这个时候冯氏也抬举了自己的陪房的女儿,这便是单姨娘,她做的一手好菜,无论是汤水点心都会,灶上功夫极好,肚皮也争气。   想到这里,章思源皱眉,他是不大喜欢单姨娘的,虽然会灶上功夫,但是很是粗笨,虽说她生的四姑娘倒是个伶俐的丫头,可想起单姨娘生的小儿子文豪,文豪肖母,肥肥敦敦的,单姨娘还不住的给吃的给他,身上一点读书人的清雅之气都没   有,很不讨喜。   这个时候他想起了刘姨娘,眉心不由得舒展开来,比起这几位姨娘,包括太太在刘姨娘有身孕时抬举的朱姨娘都比不上她。   这刘姨娘不说生的花容月貌,针凿女红叶极好,还会弹唱,又擅弹月琴,最重要的是极其擅长风月,还认得几个字,最得他的心。   连刘姨娘所出的二少爷文懋(mao四声),还有五姑娘云骊,都生的钟灵毓秀,也是他平素爱的。   至于朱姨娘,是个穷童生的闺女,过不下去了,由冯氏买来伺候,虽然肤白绵软,他也偶尔在刘姨娘不方便的时候去几次,但是性子木讷,不大讨喜,生的七姑娘云淑也是瘦瘦弱弱的,比云骊不过小一岁,但矮上不少。   依他私心自然希望能算是云骊一份,但话到嘴边,章思源笑道:“不管如何,总得算云潇一个。二丫头出嫁了,文龙在书院读书,你身边亲近的人也只有云潇了,再者,六丫头那规矩也是要学一下了。”   云潇是冯氏的小女儿,她统共二女一子,因为上了三十岁才生的这个女儿,越发宠溺,不比对她姐姐哥哥那般严厉。   冯氏听章思源这般说,忍不住拭泪:“多谢老爷还记挂着我,但我们六丫头年纪还小,她若去了,她的姐姐们又如何呢?”   “看太太说的,云潇是我们嫡亲的女儿,我作主了,就云潇了。”章思源还抚了抚冯氏的肩膀。   章思源的言下之意就是我让你称心了,你也该让我称心吧。   冯氏破涕为笑:“老爷说的是,选个云潇,再选三丫头云清吧,云清也十三了,回去就准备相看人了。”   见冯氏说的不合他意,章思源还是忍不住道:“那云骊呢?我看云骊和云潇年纪相仿,正好也能作伴呢。”   冯氏却道:“五丫头我素来也是极爱,但老爷,您要想想,那教养嬷嬷都在大房,咱们姑娘们也得去大房学规矩,可是老太太那里……”   说到这里,章思源也是老脸一红,全因这刘姨娘原本是买进来的弹唱丫头,后来因生的伶俐,又会做针线女红,便做了妹妹的陪嫁丫头,但刘姨娘最后和他有了首尾,故而才纳进门来。   章家老太太乃是原配,一无所出,大老爷和二老爷都是庶出,老太太在四十岁上下才生的姑太太这嫡亲的闺女,视若珍宝,什么都要为女儿选最好的。选的女婿是清贵的诗书礼乐家出来的读书人,嫁妆就陪了二十万贯。可偏偏刘姨娘这件事情闹出了丑闻,差点影响到姑太太的声誉,章老太太对刘姨娘一百个不喜,平素请安都不要她去。   冯氏见章思源没了言语,心里松了一口气。 第3章 云骊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章思源站在甲板上,看着江河顺行,忍不住吟道。   他身边站着两个少年,高一些的生的浓眉大眼,稍矮一些的生的很是白皙清秀。这二人听到章思源念及这首诗,倒是都有些感慨,因为下面两句是,“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章思源年少及第后就外放做官,中途只回家了一次,可想而知,他该如何想念自己的家乡。   “文龙,文懋,此次你二人回去后,便留在京中读书,替我好生孝敬你们祖母,平日无甚事就听你们太太的,照顾好姊妹。”   这二人连忙躬身应是。   不知道是否近乡情怯,瞬时章思源倒没有兴致再在这里了,遂打发他二人下去。   文龙在前面先走了,他是太太冯氏的亲儿子,平日里看的眼珠子似的,现如今自然要去冯氏处,文懋则回了生母刘姨娘处。   此时,恰逢刘姨娘在教女儿打双陆,她是个中好手,不料儿子这个时候过来了,刘姨娘忙道:“懋哥儿,不是听说老爷领着你们在说话,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文懋笑道:“老爷就带儿子和大哥在那边说了会子话,也就散了。哦,对了,这次老爷说让我和大哥留在京里读书,还让我们好生孝敬祖母和太太。”   能留在京中读书当然很好,天下才子虽然出自苏杭,苏杭文风也鼎盛,但京中交游多,章家原籍在真定,如今举家都迁入京中,若是在顺天府发解,自然比苏杭要好考一些。   刘姨娘则道:“读书的事情你听你爹爹的准没错,只是留你在太太跟前我不放心。文龙不过比你大两岁,在苏州时,他是去顾家族学读的书,那顾家一门八进士,三代国子监祭酒。当时说的好听,让你先在家里学几年,再去顾家附学,可你爹爹为你请的先生,哪次文龙不懂了,就把那先生喊过去,反而教你的正经功夫没有。这回教养嬷嬷的事情,她又从中使绊子,你妹妹也没去成。谁都别打量谁是傻子,她做了些什么勾当,都瞒不过我的眼睛,孙姨娘进门时带了那么多箱笼,早被她放进库房,这回文鸾那丫头出嫁,我看有一半都是孙姨娘的嫁妆。”   说到最后,刘姨娘真是越发生气了。   文懋到底才八岁,见母亲这般大的怒气,又想日后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颇有些忐忑。只因刘姨娘在后宅极受宠爱,老爷也经常过来他们这里,文懋事实上经常见到父亲,父子感情很深,他的待遇也不差。   但是若老爷外任,刘姨娘必定要跟着去的,云骊还好,到底是姑娘家,即便受到磋磨,那顶多也就是月钱银子发的不及时,下人有意怠慢,但文懋稍有不慎,可是影响前途的大事。   因此,文懋有些惶恐:“姨娘,要不然儿子也跟着外任去吧?”   刘姨娘也颇有意动,却听方才一直没有说话的女童道:“姨娘,哥哥,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哥哥这样临阵逃脱,岂不是让爹爹到时候都看不起。”   她说完,又对刘姨娘道:“姨娘,家中也请了塾师,姊妹们也在一处学,也没什么不好的。那些教养嬷嬷本是教宫里的人的,就是咱们学了,又不进宫,有何益处?”   文懋素日是知晓他这个妹妹云骊早慧,一岁多就能把唐诗三百首背下来,三岁就跟着姐姐们上闺塾,六妹妹想方逃学,七妹妹在学堂坐不住时,只有她一个人坐住了,还十分勤学。   他感叹:“妹妹真是比为兄我看的透彻。”   却听云骊道:“说起来还是先生跟我说的一番道理,当初在苏州时,六妹妹分明经常偷懒,但姐姐们却无一人说她,不仅如此,还为她遮掩,我的字写的比她好多了,却无人夸我。有一   日,我不大服气,先生就对我说历史上有个宰相叫韩琦,他也是庶出,他比哥哥的处境还不如呢,他父亲早亡,母亲是妾室,由哥哥们抚养长大,却最后中了进士,不仅如此还做了宰相,封了国公,还追封了生母为秦国太夫人。”   “我想哥哥你如今比他的处境好多了,至少老爷在,姨娘又疼我们,哥哥在京中好生读书,将来挣个功名,谁还敢对你如何?”   刘姨娘听了女儿的话,要强的心思竟然去了一大半,不禁搂着她道:“我的儿,你比男儿都强上许多。”   但教养嬷嬷的事情,她还是要争取的。   她就生了这文懋和云骊两个,不为他们打算,为谁打算。   只是,她是妾室,许多事情不好开口。   “你要是太太生的就好了。”   云骊笑道:“我倒是觉得姨娘挺好,姨娘对我和哥哥照顾的细致妥当,还陪女儿写字作耍,还有,我的姨娘生的最美了。”   她搂着刘姨娘不放,刘姨娘忍不住也笑了。   纤云听里屋在笑,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刘姨娘又喊纤云过来,称了半两银子让纤云去厨房叫一桌好菜来,还道:“二少爷喜欢吃鸽蛋,五姑娘爱吃荔枝肉,厨下那些人可别糊弄人。”   纤云笑道:“知道了。”   这府里女眷里要说谁最有钱,当然是冯氏,但冯氏一贯俭朴自持并不外露,其次就是刘姨娘。她最受宠,章思源常来他这里,自然体己更多,再有云骊文懋还有她本人的月例,一个月就有十几两银子,刘姨娘也不是那等十分精细之人,尤其是儿女在时,她宁愿多花钱,也想让孩子们吃的好些。   纤云让巧珠拿了钱去厨房吩咐一声,巧珠也是刘姨娘的丫头,但她远远没有纤云这么擅长应对,因此在刘姨娘这里隔了一层。   因刘姨娘这里拿了半两银子来,小厨房自然先为她整治,到了饭点,各房的丫鬟们都在此处等着。   管厨房的钟婆子先道:“太太那里今儿要的菜多,咱们先把太太的菜装了吧。”   众人都道是,冯氏那里有三姑娘云清、六姑娘云潇,再有大少爷文龙也在她那里吃,难得太太开了钱匣子。   早早就在这里等着的朱姨娘的丫头喜鹊和喜云,看着太太这里光汤就三四份,实在是很馋,小厨房还特地做了几碗樱桃毕罗。   喜鹊道:“咱们何时能吃上樱桃毕罗呀?”   “可惜姨娘不在意这些。”喜云撇嘴。   朱姨娘不大受宠,因为不受宠,每月就是靠着月例银子过活,连个点心都吃不上,每次都只吃例菜。   这所谓的例菜,每次都是最后才能拿。   “接下来该到咱们了吧?”喜鹊问钟婆子。   钟婆子却笑:“可不巧了,这是刘姨娘的,你们还得等一会儿。”   喜鹊不服道:“我们比巧珠先来的,为何她在前,我们在后?”   钟婆子和厨房的仆妇都笑,“你们姨娘要吃的,可不好弄,不得多等一会儿。”   钟婆子又做了个樱桃毕罗,不禁道:“要我说刘姨娘可是给了一两银子置办,我们说厨房都有,又有哥儿姐儿,何必让您老拿钱来,刘姨娘却道劳烦我们了,故而给的。有些人,一个谢字都不说,还好意思。”   喜鹊都想冲上去打人了,喜云连忙拉住她,小声道:“你可别生事,得罪了刘姨娘,看你怎么办?”   巧珠提了食盒,对着她二人冷哼一声,气的喜鹊直跺脚。   倒是单姨娘的丫头忍冬走上前道:“你也不必动气,回京了,有她好看的。”   因为朱姨娘和单姨娘不大受宠,二人院子也近,倒是有些往来,喜鹊和喜云早就知道刘姨娘的来历,听闻原本也是好人家   的姑娘,但因为家乡兵乱,因此来京里投奔亲戚,但亲戚们家计艰难,哪里养的起她,故而转手把她卖进了大户人家,跟着做弹唱的丫头。   听闻她学的极好,模样又十分标致,很得主家的欢心,但那家是有爵人家,宫里太上皇驾崩时,就被遣散了。   恰好章老太太见女儿大了,想为女儿买几个丫头使唤,到时候做陪嫁陪过去,因此挑上刘姨娘了。   只不过在姑太太婚前,刘姨娘却和二老爷有了首尾,还珠胎暗结,气的老太太要把她发卖,好在被二老爷保下来,后来生了二少爷文懋后,就很少有人提起了。   喜鹊气呼呼的和喜云回去,朱姨娘见这二人的模样,不禁道:“这是如何了?”   喜鹊不忿道:“分明是我们先去的,厨房的钟婆子真是看人下菜,居然给刘姨娘先做了那么些好菜。先来后到都不懂,真是的。”   朱姨娘淡淡的道:“你们在意这些做什么,不过是多早晚的事情。”   喜云坐下来奉膳,一面又对七姑娘道:“姐儿可知道那樱桃毕罗,太太叫了好些过去,全是用樱桃做的呢,两面金黄,这樱桃的汁水裹满了整张饼。”   丫鬟们这么说,自然也是有些觉得朱姨娘不受宠,也软弱好欺,朱姨娘自己倒是不以为意,还道:“我看这鱼汤倒是极美味的。”   喜鹊撇嘴:“咱们在船上都吃了半个多月的鱼了,也就是您性子好。”   朱姨娘刚想说没事,却闻到味道几欲作呕,喜鹊和喜云却是喜上眉梢。   “姨娘,您这是……”   朱姨娘忙道:“先别往外宣扬出去。”   喜鹊这下,一点心不甘情不愿都没了,还道:“是。”   喜云笑道:“姨娘若是这胎生的男丁,到时候兴许还有大造化呢。”   朱姨娘知晓喜云是家生子,对她也很忠心,不禁请教道:“你说的大造化是什么呢?”   “长房无子,太太自然舍不得自己嫡亲的儿子过继,二少爷又是刘姨娘所出,三少爷呢,矮矮敦敦的,我们老爷都看不上,就更别提长房了,将来咱们的小少爷若是过继了,那可是继承了伯府,还是辽王妃的弟弟,前程远大呀!”   朱姨娘摸了摸肚子,若有所思。   她想若是自己生了个男孩,那她的七娘也跟着沾光了。   喜鹊也是跟着十分高兴,还道将来咱们也吃樱桃毕罗,不怕刘姨娘了。   喜云道:“别说这些了,你还是先给七姑娘做鞋吧。”   喜鹊连忙回房去,喜云看着她的背影道:“这喜鹊是个爆碳脾气,若非是我拦着,怕是真和刘姨娘的巧珠闹起来了。”   朱姨娘点头:“我这里多亏你了,喜云。”   “姨娘说哪里的话。”喜云不以为意。   却说方才被形容爆碳脾气的喜鹊回房之后,过了不一会儿又出舱,对一个小丫头耳语了几句。   这个小丫头跑到了纤云处,纤云听了不敢耽搁,连忙进房对照看五姑娘睡觉的刘姨娘小声道:“喜鹊那边传来消息说朱姨娘有了身孕,还图谋过继到长房。”   刘姨娘抚了抚涂着大红蔻丹的指甲,冷笑道:“她真是好盘算,只可惜遇到我了。” 第4章 群起   是夜,云雨初歇,刘姨娘是风月中好手,天生一个尤物,她趴在章思源的胸口,有一下没一下的划拉着他的胸膛。   “老爷~”   章思源笑道:“你这小妖精,这是怎么了?”   对妻妾章思源也是不同的,在正妻那里他还要保持威严的老爷的形象,在妾室这里,难得的放浪形骸。   刘姨娘就幽幽的道:“妾也知晓自己是妄想,今日听文懋说老爷让他留在京里读书,妾自然是很高兴的。只是,就怕有些人说三道四,到时候如何是好呢?”   章思源皱眉:“让懋哥儿留下来读书,有什么好说三道四的?”   “倒不是别的,我听她们在说什么过继长房如何的,唉,妾身向您发誓,妾身从未有这样的心思。虽说我只是个姨娘,和奴婢一样,不该管哥儿们的事情,但是偏生他不争气的托生到我的肚子里来,如今她们就这般说,到时候在京里,不知道要听多少闲言碎语,我们云骊也就罢了,她将来也是关在内院,不必要出来见什么人,正如太太所说,老太太不喜我,我是条贱命,云骊也就是个丫头片子,可文懋怎么办呢?他正年轻,血气方刚的时候……”说罢哭的伤心。   章思源其实还未想到那一层,就说过继这件事情,大哥也不过四十二岁,他们心气高的很,未必愿意过继。   但若是真的能过继,他当然是属意文懋,文龙是嫡长子,嫡长子要支应门户,他又是太太当眼珠子疼的,过继了他不好。   文懋无论是人才还是文采都十分出众,即便将来无甚功名,也能继承家中七成家私,这也就罢了,还有长房的爵位虽然到头了,可有个做辽王妃的姐姐,做个富贵闲人,随意荫官都行。进可攻退可守,实在是极好。   但有一点,刘姨娘说的不无道理,那教养嬷嬷分明是二房出钱聘请,到头来还要看老太太的脸色,那将来过继文懋,老太太是不是也要插上一脚。   故而,章思源嘴上还道:“你真是多心了,文懋到底是我们章家子孙,谁敢欺负他?”   刘姨娘摇头:“太太极好,大太太也是个爽利人,就是老太太不喜我,那也是我的过错。当初,她老人家就说我没有廉耻,给小姐作陪嫁丫头有什么不好,陆家是正经清流如何,偏生我因为爱慕你,这才……”   “老爷,一切都是妾身的过错。”她哭的梨花带雨。   章思源也于心不忍,同时又觉得老太太瞧不起他,以前小时候,老太太对他们这些庶子何曾照看过,后来四十岁上下有身孕了,连大哥都患得患失过,她老人家若非是自己生不出儿子来,哪里会对他们这些庶出的多几分好眼色。   这刘姨娘也不过是个丫头,但生了儿子,就是再大的怨气也该消散了,况且大哥那里还讨了老太太的丫头来,老太太还赏了物件儿呢。   归根结底,还是瞧不起他。   章思源道:“这如何是你的错,你本来也是我们章家的丫头,我如何不能受用你了?我又不是淫了母婢。既这么着,我看让云骊去正好,总不能这嬷嬷是我们二房请的,还日日去长房学吧,这样也太远了些。”   “老爷,这样不好,云骊算什么,她小人家今天还跟我说只想读书的,若为了此事让老爷太太生了嫌隙,可就是我的不对了。”刘姨娘顿时惴惴不安。   章思源道:“三丫头都十三了,学了也无甚用处,不若让云骊学,此事我定了,你无须烦扰。”   刘姨娘心中窃喜,又对章思源很是逢迎。   到了次日,她口风很紧,丝毫没有透露出女儿要去教养嬷嬷那里,她很清楚,朱姨娘那里的人可以被收买,未必她这里的人就不会被收买了。   儿子在外间读书,女儿则在学女红,她是提前先教女儿做这些针指功夫,教自己女   儿,她就耐心多了。   “喏,姨娘同你说过的,这里不要这么直愣愣的下去,要这样。”   云骊甜甜一笑:“知道了,姨娘。”   刘姨娘有了这对儿女,什么都不怕了,慈爱的摸了摸云骊的头。   却说太太正在敲着木鱼做早课,三姑娘云清在一旁抄写经书,文龙是个闲不住的,正带着六姑娘云潇玩儿。   云清见他二人太吵,因此笑道:“你们且小声些,太太正在念经呢。”   云潇道:“三姐姐你也过来陪我们玩儿嘛,咱们这一回去,就得去学规矩,我听二姐说大姐请的那几位教养嬷嬷很严的。”   文龙指着云潇道:“你的确要学学规矩了,再有二姐姐出嫁前让你多学女红针凿,我可是都听到了的。”   “大哥哥你也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可不是云骊那个贱丫头,心都比天高了,天天吟诗作赋,做了女红就讨好爹爹。庶出就是庶出——”   她是小孩子家,嘴上没把门的,文龙却已经十岁了,觉得她这话不妥,连忙道:“你怎能如此说,大家都是一家子的骨肉。”   云清听了也是心里一动,她虽然养在太太房里,但归根结底也只是个庶出的,刘姨娘占尽了宠爱,太太如今一味吃斋念佛,云潇平日里读书识字不如云骊聪慧,偏生老爷往刘姨娘那里去的多,给的赏赐也多,云骊的姨娘很会替她打扮,偏她们年龄相仿,云骊处处比云潇强,云潇对云骊既嫉妒,又看不起。   正说着话,却见外头有丫头银蝶近来附在冯氏耳边道:“太太,朱姨娘那里仿佛有了身孕,吃的东西全吐了。若非是喜鹊这个丫头让厨下不要送鱼来,怕是旁人还不知晓呢。”   冯氏睁开双眼,喜道:“这倒是好事,让个大夫去看看吧,若是真的有了倒好了,我也算是对得起老爷了。”   银蝶知晓冯氏当年买朱姨娘进门就是为了和刘姨娘打擂台的,据说她还是老童生的女儿,指望她能和老爷有些相通之处,却没想到朱姨娘是个没出息的,只一味的安分守己,现在有了身孕还要瞒着。   派了大夫去看了朱姨娘一回,这朱姨娘果真怀了,且酷爱吃酸的,民间有传闻酸儿辣女,一时间朱姨娘那里水涨船高,老爷也让人送了补品过去。   往常不起眼的朱姨娘顿时成了大家留心的焦点了。   刘姨娘也送了不少尺头过去,单姨娘见以往和她一样的朱姨娘居然如此,心下虽然有些不快,但尚且还好,她是最恨刘姨娘,因为朱姨娘身子不舒服,老爷也就去看了一趟,但却日日留宿在刘姨娘处。   这一日,单姨娘去看儿子文豪,文豪虽然名字叫文豪,但并无太多才气,甚至简单的诗书都背不下来,很不得老爷欢心,偏单姨娘和刘姨娘不同。   刘姨娘虽然也疼儿子,但更关照女儿些,单姨娘女儿云湘讨喜,她却更喜儿子,在她看来女儿总是要嫁出去的,只有儿子才能永葆她的地位。   她刚进门,就听文豪房里的丫头在抱怨:“早知道还不如去朱姨娘那里呢。”   “谁说不是呢,我可听说了,朱姨娘怀的是个儿子,到时候往大房一过继,这府里也就咱们三少爷这里要什么没什么了。”   “去,小蹄子小点声音。你凭什么就认为是朱姨娘的儿子过继呢,我看刘姨娘那里还差不多呢。”   “你知道什么呀,刘姨娘不讨老太太喜欢,五姑娘都不能去教养嬷嬷那里,刘姨娘这些年太猖狂了,太太也不喜。若是没有朱姨娘,咱们三少爷板上钉钉的继承伯爵府的家产,那些钱十辈子也用不完,可偏偏朱姨娘有了,可不就是她运气好么?”   单姨娘听到这里,头一次有些心痛的感觉,金山银山仿佛都被朱姨娘搬走了。   她顺间掉头,再去朱姨娘   那里,几日不见朱姨娘已经着妆花缎的衣裳了,单姨娘夸道:“妹妹这身真好看。”   朱姨娘笑道:“这都是太太赐下的。”   这些日子,她是又害怕又高兴,终于此事被捅出来之后,她的待遇一下就好了许多,连女儿七娘居然那里还被厨下送了樱桃毕罗来讨好。   她不敢和刘姨娘争锋,也不敢在太太那里讨巧,只求安生而过。   单姨娘看她这舱里堆满了物件,心生嫉妒,但难得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下毒这种事情她还做不出来,况且毒药一两银钱一包,她没那么些闲钱,真被查出来了,她就完蛋了。   但她想到了另外一个法子。   不过,很不幸的是单姨娘还没有动手,朱姨娘又被说是误诊,说是压根就没有怀孕。   刘姨娘笑问纤云:“这是怎么回事?咱们府上的大夫是酒囊饭袋吗?”   “这您倒是说错了,是昨儿床靠岸,太太吩咐要替朱姨娘买保胎药,还要问朱姨娘想吃什么,不曾想请来的大夫一看就说是误诊,就是肚腹不舒服,并没有喜。太太又让咱们跟船的大夫看了一遍,那个大夫说的含含糊糊的,也说不清楚,最后只开了些疏气的丸方。”纤云也真是觉得朱姨娘运气不好。   刘姨娘神色却不是很高兴,反而有些物伤其类的悲哀:“瞧瞧,我只是开了个头,这些人就群起而攻之了。”   纤云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朱姨娘被误诊,明明对刘姨娘是好事,怎地她一点也不高兴,还群起而攻之,除了单姨娘之外还有谁呢?   太太肯定不可能呀!她儿女双全,地位稳固,她若拈酸吃醋,那也就没有这后院的几位姨娘和哥儿姐儿们了,她们二房人丁兴旺都说是老爷娶了这位好太太呢! 第5章 请安   章家二房一直有个规矩,就是逢五都要给冯氏请安,虽然在船上,但是规矩不能废,云骊身边有两个贴身服侍的丫头,一个是“素”字辈的素书,她们章家二房的姑娘身边都有个素字辈的大丫头。   除了素书之外,还有个叫百合的丫头。   素书沉稳些,百合年纪小一点,更活泼些,她二人一早就把云骊喊起来。   “五姑娘,姨娘说今儿穿那件繰色素面湘裙,奴婢昨儿就熨好了。”   云骊点头:“好。”每次去请安,姨娘就不怎么让她穿亮丽的衣衫,皆选这些素面的袄裙,现在她大了,也懂事一点了,知晓这是为了她好。   刚起床来,洗漱妥当,刘姨娘就进来了,她笑道:“姨娘来替你梳头发。”   刘姨娘手很巧,她很擅长才这些梳妆打扮,能够很快的就替她梳一个双螺髻。   就在刘姨娘走在她面前拿着珠花替她插的时候,云骊看向她,只见她今日穿的格外的端庄,同色系的宝蓝色中衣配上宝蓝色的褙子,头发也只浅浅的挽了一个髻,插上几根金簪,全然没有在院子里等老爷时那般打扮。   “姨娘,爹爹前日来不是送了你好些首饰么?怎地你不戴呢?”云骊不明白。   刘姨娘解释道:“就跟你上次穿新衣裳出去,哭着回来是一样的。你爹爹留给咱们的东西,咱们知道有就好了,千万别拿出去,万一被人嫉妒了,可就不好了。”   原来如此,云骊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能听懂。   母女二人打扮妥当,就到了冯氏处,哪知道云湘正在里头说话,云骊小声道:“四姐姐又是最早来的。”   刘姨娘心道,这云湘的母亲单姨娘是那样一个糊涂人,偏生她这个女儿倒是十分伶俐,每次请安都来的最早。   丫头打了帘子,这帘子就是寻常的墨竹帘,冯氏简朴,房内几乎也不见贵重的摆件,因此姨娘们过来请安,都很有眼色的穿的不打眼。   屋内已经听到冯氏正笑着跟云湘说起府里的事情:“咱们伯府规矩大,在苏州时,旁人家还时常说咱们家里的姑娘们如何奢靡,那是没见过真正的显贵之家,就咱们府里,你们的姑母和大姐姐,身边服侍的一等丫头就四个,二等三等四个,再有教养嬷嬷四个,粗使仆妇几个,那才叫真正的大家小姐。”   云骊在一旁也是听了暗自咋舌,她现在统共身边有两个近身的丫头,两个粗使丫头和一个奶娘,尚且还觉得人多了呢!   刘姨娘进来后连忙带着云骊纳福,冯氏笑道:“五丫头去和你四姐姐一处坐吧。”   在太太这里,姨娘们没有坐的地方,单姨娘正打着扇子,刘姨娘亲自奉了一杯茶给冯氏,冯氏接过茶来,呷了一口,又放在一旁对大家道:“还过几日咱们就要到通州了,你们也得开始把箱笼收拾妥当,这是其一,再有这天儿时热时冷,都得留心哥儿姐儿的身子。”   姨娘们都道是,冯氏又和她们说些家务事。   在一旁的姑娘们中,云湘率先对姐妹们道:“听说是朱姨娘病了,七丫头也得了伤寒,我上回伤风了,一个月才好,这一路颠簸,恐怕要回伯府才能请大夫好生料理,否则,我们常配的丸药虽也有伤风之症的,但这药也不能随意吃。”   “那我们要不要去探望一二?”云清提议道。   二房的长女云鸾出嫁后,三姑娘云清就是名义上的大姐,她这个人,素来温柔和气,与人交往常常自抑去迁就别人,她年纪已经十三了,比底下的妹妹们年纪都大,连四姑娘云湘都比她小五岁。   因此,听云湘这么一说,她倒是有这提议。   云湘却摇头:“我早同太太说了,太太说已经着人去看了,让咱们姐妹们若是过了病气就不好了,我们还是别给大人们添乱了吧。”   云骊知晓这位四姐姐,十分有主见,颇能决断,敢于任事,她既然说不必去看,那肯定就是早就同太太说过的。   因此,云骊一笑:“既然咱们不能亲自去看她,不若送些好玩儿的去,这样她病中也能知晓咱们的关心。”   云湘抚掌而笑:“五妹妹说的极是,不知道你送什么呢?”   “七妹妹那次见到我的行娇惜、宜娘子就很欢喜,我就送那个去,她若欢喜了,病就好的快了。”   这行娇惜和宜娘子都是扮家家酒的物件儿,七姑娘云淑年纪最小,对这些也最感兴趣。   云湘心道,云骊居然如此舍得,自己也不能让人看轻,故而道:“你送了这个,那我就送一对瓷孩儿去,那瓷孩儿背后有个孔,还能塞钱进去,七丫头是个小财迷,这个送她正好。”   冯氏听她们姐妹讨厌,忍不住对单、刘二位姨娘夸赞道:“你们把孩子都教的极好。难为四丫头和五丫头都这般懂事。”   大家听了冯氏的话,刘姨娘自有一番欣喜,认为云骊大方,想的法子也恰当,单姨娘也觉得女儿有出息。   但刘姨娘比之单姨娘更精明一些,又夸起云清和云潇来:“要我说我们五丫头能有什么本事,还不都是跟姐姐妹妹们学的,我看三姑娘这样的温柔,四姑娘精明干练,六姑娘也是娇憨可爱,哎呀,咱们家的姑娘们真是个个都好。”   三姑娘和六姑娘,一个是太太养的,一个是太太嫡亲的闺女,四姑娘一看就是个厉害角色,刘姨娘是个个都夸到了。   单姨娘还不以为然,平日宠爱就都被刘姨娘抢着,但她生的女儿,比刘姨娘的女儿要强呢。还有那云清和云潇,亏得养在太太这里,云清倒还好,云潇就是个呆头鹅,什么都不知道。   冯氏身边的银蝶都看的气笑了,朱姨娘虽然老实,但好歹不傻,单姨娘真是个蠢的,只可惜朱姨娘身子不便来请安。   “刘姨娘,你倒是生了一张巧嘴。”冯氏淡笑着。   云骊在心里暗自为姨娘竖大拇指,姨娘真的厚道人,其余几个姐妹都被夸到了,当然也很高兴。   但是随着冯氏下一句话一出,气氛又变了。   “家中准备供奉教养嬷嬷,因为只有两个嬷嬷,老爷说就让她们年纪小的姑娘们去学,偏云淑身子骨弱,因此就选了云骊和云潇去学,旁的姑娘们照旧还是读书,也是一样。” 第6章 纷争   “怎么是她?”云潇撅着嘴,不喜的看着云骊。   其实在场的人都有此一问,云清本来是先前内定的,也得到一二消息了,没想到最后没有成真,她倒是还好,不是不计较这些,而是懒得纷争,甭看刘姨娘在太太这里有说有笑,可她不是个好惹的人。   云湘就有些不服气了,她倒不是因为自己多想进宫或者如何,而是觉得不公平。   但她们都很聪明的不出声,因为长辈决定事情,不是小辈能够置喙的。   可云潇素来仗着年纪小,又是太太亲生,虽无半分出彩之处,但是平日多争强好胜,尤其是在云骊的事情上,她表现出一等强烈的排斥感。   在她心里,若有一件好东西,她宁可给外面的叫花子,也不愿意给云骊。   跟教养嬷嬷学规矩,指不定将来也和大姐姐一样能做王妃,云潇认为觉得自己学了规矩,日后就能压云骊一头,甚至因为云骊起初不被允许学规矩,她都高兴的不行。   但没想到,今日太太居然把那丫头加上了,云潇很不服气。   云骊却不做任何争辩,刘姨娘只是笑了笑,对冯氏道:“是啊,我们五丫头比不得六姑娘机灵,依我看还是算了吧。”   冯氏不悦的看了云潇一眼,又对刘姨娘道:“你不要如此说,我看云骊就很好。”   “多谢太太看重她。”刘姨娘也不大动怒。   反正好处已经到手了,何必生气,没要到手的人,才生气才不平呢。   一时,冯氏也没了什么心情,就让她们各自散了,云清走在最后,见云潇被留下,她顿了一下脚步,还是先走了。   众人走完之后,冯氏对云潇道:“你看看你自己,哪里有点千金小姐的样子?但凡你有你二姐姐半点机灵,我也不止于此。”见云潇如此不成器,她到底想起了长女云鸾。   她这么一说,云潇反而更不服气,耿着脖子还想分辨。   邰妈妈忙劝道:“太太,六姑娘还小呢。”   “她可不小了,你看云骊也只比她大几个月,人家听到言语不好时,也从不冲动行事。她这也的莽撞,我真是担心啊。”冯氏不免显得忧心忡忡。   她的长女云鸾生的秀丽端方,一言一行都是闺秀之典范,长子文龙读书才思敏捷,待人接物从不自矜官家子弟,被人称赞有世家子弟之风范。   偏偏这个小的,因被宠溺着长大,反而如此。   云潇听冯氏夸云骊,更是气的直跺脚:“你们就知道夸她,她不过是个姨娘生的,有什么好的。她怎配和我比……”   邰妈妈见冯氏脸上烦躁,不由得替她安抚云潇:“您也知晓她是庶出的,那她就是学的千好万好,还是比不得您啊。”   如此,方才哄好云潇,让云潇乳母带她下去。   待云潇下去后,邰妈妈却没有刚才真的不在意所谓的庶女,反而有些忧心忡忡道:“老爷还真是听了刘姨娘的枕头风,把三姑娘拉了下来,把五姑娘添上去,难为还要您去周全。”   冯氏叹道:“以前老爷在家中时,很听老太太和大伯的话,因为那时老爷官阶还小,我提及老太太,老爷尚且畏惧三分,但如今,老爷这次进京叙职。早已是志得意满,很有可能会升官,他这官做的越大了,怎么还会听老太太的。指不定还埋怨老太太管的太多了呢。”   “您是说老爷对老太太有怨气,这不能啊,老太太虽说不是那等面上亲热的人,可也只是性情严厉了些,但规矩是非分明,她老人家待老爷也不薄啊。”邰妈妈还记得当年老爷成婚,老太太可是拿了五千贯出来置办婚事。   冯氏却道:“你不知晓这其中关窍,咱们都觉得老太太出钱出力,但对于老爷看来,本来这钱就是伯府的,即便分家他也能拿到一笔不菲的   家资,老太太为他忙,那是因为他中进士了,他有了出息,挣的是她自己的名声。再者,姑太太出嫁,老太太陪嫁了二十万贯,这二十万贯比五千贯多多了,老爷心里哪里能没有芥蒂。”   邰妈妈脱口而出:“姑太太是老太太嫡亲的闺女,陪嫁这么些也正常。”   说完,她自己也悟了。   她们自觉老太太对自己嫡亲的女儿好那是应该的,为庶子们操持都觉得天大的好处了,这是站在冯氏这种嫡妻的角度上,但是在章思源这种做庶子的角度,他还认为自己是章家子嗣,本来章家财产就有他的份,老太太也不过是三瓜两爪打发他,再有老太太为他操持婚事本也是本分之事,又缘何要感激?   还有一层,老太太对姑太太那么好,老了却还得要庶子们奉养,还要插手庶子们的家事,二老爷怎么愿意?   冯氏见邰妈妈明白了,继续道:“刘姨娘是他心头最爱的一个,还为他生儿育女,如今学规矩,他反而还要看老太太脸色,老爷自然不肯。自然,这其中肯定也少不得刘姨娘在其中挑拨。”   “她就是个害人精,若非是她,老爷和老太太关系也不会闹僵。六姑娘为何不喜五姑娘,这都是因为不公平啊。”邰妈妈也很为冯氏母女打抱不平。   何时这家里的家务由一个妾说了算?   太太真是越发好性儿了。   冯氏摇头:“争这些闲气做什么,正出庶出又如何,外头的人结亲还不是看老爷的官位,谁管你这个。就说我嫁给老爷时,我父亲还只是礼部侍郎,待我出嫁几年后,父亲升任东阁大学士,我那庶出的妹子反而嫁入宰相门第。再有咱们家云鸾坏就坏在出生太早,当年老爷替她许亲时还只是县令,如今老爷是正五品的同知,这回叙职还要高升,云清的婚事就肯定比她姐姐好。”   联姻只是结两姓之好,年龄合适就成,尤其是女儿家,所谓的嫡庶其实没什么太大区别。   无非就是亲娘贴补的多些,但也不会很过分,毕竟作为嫡母,也不会让人觉得不公。   一般挑嫡庶的,反而是那等轻狂人家,像当今皇帝还是庶出,难道天下人就不认他了?   若哪家嫡母苛待庶子庶女,外人也会觉得这家家风不好,自古士大夫齐家修身治国平天下,名臣陈执中就是因为家中女奴迎儿被妾室张氏虐待至死,故而贬谪。   邰妈妈听了,也是觉得不公:“三姑娘给二姑娘提鞋都不配。”   “你这话可别乱说。”冯氏立马道。   邰妈妈忙道:“奴婢知晓,只不过觉得世道不公罢了,若是咱们老太爷还在,您何须如此,老爷也不敢这般对您。”   冯氏笑道:“那也未必,女儿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婿却是半子也,你见过哪家女儿高过儿子的?再者,老爷宠刘姨娘也是有分寸的,比起别人家,我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听冯氏说完,邰妈妈也似乎想到了什么:“要我说老爷偏宠刘姨娘也好,这样二少爷要过继到长房的机会可就渺茫了呀。”   这样一想,反而也是好事。   用五姑娘这事在老太太那里表明老爷偏宠刘姨娘,老太太可是眼里藏不得沙子,她早觉得刘姨娘是乱家之源,是个祸患,平常就不喜妾室,为姑太太寻亲也是寻的书香门第,若不然也不会陪嫁巨资了。   刘姨娘越没有分寸,反而就越讨老太太的厌恶。   在冯氏那里刘姨娘忍着气,现回房来了,很是生气。   纤云劝道:“六姑娘向来如此,您实在是没有必要和她动气,奴婢上回去接五姑娘下学,就听六姑娘嘴里不干不净的说着什么贱人小娘养的,哪里像大家小姐,就是我们做丫头的,嘴也没那么臭。”   “什么时候让她在   老爷面前出个丑才好,这样的女儿家,也配学规矩,也就是命好,从太太肚子里托生的罢了。”刘姨娘嗤笑。   云骊在旁,看了刘姨娘一眼,反而道:“她这样倒也不是坏事,姨娘又何必让她出丑,您现下给她一个教训,她反而立马改了。您这样反而是为了她好呢!”   她也是怕刘姨娘为了一时之气,真的闹的不可开交,云潇是小,折损了自己倒是真的。   纤云也道:“是啊,咱们五姑娘这样的出众,同样一伴儿在教养嬷嬷面前学规矩,偏咱们五姑娘学的好,那才叫真的难受。”   就六姑娘云潇那个样子,她就是被老爷厌了,有太太在,老爷还得顾着这个嫡出的女儿,云潇不痛不痒,反而还和太太结仇。   刘姨娘听了她们的话,也平息了怒火,她还是很开心的:“不管如何,咱们骊儿终于也能去学规矩了。”   “姨娘,女儿多亏是您了。”云骊当然知晓因为这件事情,可能会让别的姐妹不待见,方才四姐姐出来都直接没有理会她,但她并不会屈就。   人生在世,各凭本事罢了。   她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常常被云潇挤兑,姐姐们也多是捧云潇,就连素来公正的云鸾二姐姐,也是言语公正,实际上偏帮云潇。   这个世道本就不公平,她虽然是个小姑娘,但受的气多了,也知道些道理。   你不争,日子也过的就那样,争一争,兴许更好。   记挂着要送正在养病的七姑娘云淑的礼,她又让素文进来把自己扮家家酒的玩意儿送过去,还加了个香包。   “这里边放的是我最喜爱的玉簪花,玉簪花素来芳香宜人,总算能冲淡些药味。”   素文连忙用托盘装上,准备去往朱姨娘处。   刘姨娘见女儿被人挤兑了,回来还能记得要办的事情,不禁暗自称赞。   不一会儿,素文就回来回话:“七姑娘正在病榻上,见了您送的物件儿很是高兴,还把香包放枕头旁边。”   “你去送的时候,二姐姐她们都送了吗?”云骊问起。   素文摇头:“我去的时候还没有。”   刘姨娘凝起眉头:“朱姨娘身子如何了?”   “这我倒是不知晓,只知道一股血腥味。”   “成了,你下去吧。”   却说在云骊送了东西之后,云湘也着人送了一对瓷孩儿过来,派的人正好是忍冬,忍冬和喜鹊喜云交情都不错,送了东西去寻她两个说话。   “朱姨娘这病要不要紧啊?”   喜云摇头:“一时说是有了身孕,一时又说是肠胃不好,偏我们姨娘小日子又来了,说是血亏,只能将养着。”   忍冬不忍:“难不成请的都是庸医不成?”   “谁知道呢,一时一个样子,还好太太送了不少补品来,又免了姨娘的请安,姨娘才放心,要不然几头记挂着,更是养不好病。”喜云知道朱姨娘假孕这事儿,本就怕下人多嘴,朱姨娘心烦意乱,只能先喝几日药,不知道是不是补药吃多了,偏巧那小日子来了,一下倒是血崩。   忍冬听了“嘶”了一声。   喜云也打探起今日请安的事儿来:“太太那里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你也知晓,这马上要回伯府了,我们姨娘旁的倒是不担心,就怕因为她病着,七姑娘失了礼数就不好了。”   提起这事儿,忍冬就不高兴:“今儿太太那里无非就是让大家收拾好箱笼,倒也没别的,只是提起学规矩的事情,之前都说是三姑娘和六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刘姨娘用了什么下作手段,太太选了五姑娘去。”   “真的?”   “那还有假,说起来,我也为我们姑娘抱不平呢,三姑娘也就罢了,她也大了,没过两年就要及笄,   本就不能怎么出门子,偏我们姑娘是何等的人物,居然也没有机会。”   喜云待忍冬走后,又进门跟朱姨娘说了此事,她是为了朱姨娘好,还宽慰她:“反正连三姑娘四姑娘都没去成,咱们七姑娘还小呢。”   朱姨娘却道:“都是我自个儿不中用,连怀个身孕也是稀里糊涂的,以至于我自己糊涂懦弱,倒累得我的七姐受苦。”   喜云心疼道:“姨娘何必说这样的话,您好起来,到时候在太太面前多请安走动,看着您的孝心,太太总会顾念您的老实,多给您的体面,将来在七姑娘的婚事上,总会有好的。”   朱姨娘摇头:“我以前那样老实,又怎么样呢?”   “我不愿意去争,也不愿意自甘下贱,处处避开争端,可在这个府里,我过的什么日子。只我大概这样了,七丫头如何是好呢?总不能让她跟在我这个无能的姨娘身旁吧。”   喜云心道,难不成姨娘还想把七姑娘送到太太身边养着,忽然,又听朱姨娘道:“那也不成,她也不是太太嫡亲的女儿,就是放太太那里,怕是也就那样。”   太太若真有这么大的面子,三姑娘云清也不会被刷下来了。   朱姨娘愁的肚腹又痛起来。 第7章 避子药   晨光透过窗棂洒下,微微闪动着金光,云骊正拿着书请教哥哥,文懋也很乐意为妹妹讲书,“你看这里的‘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表面意思是说如果能在一天内洗净身上的污垢,那么就应当天天清洗,每日不间断。”   “但其实的意思就是君子无处不追求完善,应时时刻刻无所不用其极去完善自己。这句话也是一句箴言。”   云骊记在心里,她开始看《大学》,因此等文懋解释之后,她又开始背,背完之后拿出描红的本子开始练字。   文懋惊讶道:“妹妹在船上都不歇息一日么?”   云骊笑道:“这倒是不必,我也不是时常写,每日也就写一点儿,等会儿还要姨娘教我针黹女红。”   刘姨娘正指派下人收拾细软之物,听女儿这么说,又道:“骊儿,这几日风太大了,船有些晃荡,做针线怕戳到手,不若姨娘教你打络子吧。”   “那也可。”云骊笑。   箱笼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妾不似妻,妻子有嫁妆有财产,就是寻常丈夫也不会用妻子的陪嫁,否则会被人耻笑。   妾者如刘姨娘,固然得宠,但是不能有私财,这也是为何孙姨娘进门时,家私都被冯氏放在库房,后来孙姨娘去了,这些就归冯氏了。   有前车之鉴,刘姨娘除了头面首饰,几乎全部都折换成银钱,用匣子装着,掩人耳目,这就是她本人的体己。   忙了一上午,午膳倒是吃的很简单,用完膳后,刘姨娘就让云骊在榻上歪歪,云骊对刘姨娘招招手,等姨娘凑近了,她“啪嗒”亲了她一口,又嘻嘻的笑:“姨娘,记得半个时辰后喊我。”   刘姨娘心软的一塌糊涂,又替女儿掖了掖薄衾,见女儿熟睡,她有些出神。   曾经她也是个牙尖嘴利,有些刻薄不饶人的人,如今却满腔母爱。文懋生下来,她头一次为人母,但更多的是因为肚子里这个孩子,她有了安身立命之处,到云骊时,她已经站稳脚跟,头一回真正的养女儿,就跟她的心头肉似的。   三日后,船舶停靠在通州口岸,此处大小进京的官员颇多,行人如织,船只密布,这等热闹的场景,云骊和姊妹们还从未见过。   她们都跟在冯氏身边,云清拉着年纪最小的云淑,云淑初愈,看起来嘴唇苍白,有些虚弱。云湘则兴致勃勃的看着外头,她虽然生气家中不公平,但气过了,还是恢复如初,指着一个挑担子的人道:“你瞧,这老人家是不是在卖时兴的花儿?”   只见这老人家一样一样的从箩筐里出来,俱是用陶罐或者土瓶亦或者是藤萝做的花瓶样式儿,上面插的鲜花,古朴可爱。   云骊笑道:“是,如今正值秋分,粉菊配天竺葵倒是别有一番清新。”   云湘摇头:“我倒是更爱这白广口瓶里的胡枝子,间或插两朵芙蓉,更有野趣。”   正好冯氏听她二人在谈论,再看看云潇站在一旁干瞪着眼,在心里不禁摇头。原本六岁的孩子也应该是云潇这般,天真无邪,不晓世事,偏生有个云骊,处处拔尖,她和八岁的云湘比起来都不逊色,甚至比起云湘的锋芒毕露而言,她把刺都藏了起来。   姑娘们就是高兴,也最多只是往外看上一眼,但男孩子们显然已经按捺不住了,文龙拉着文懋想下去逛,同时被章思源和冯氏斥责了。   在外,章家的姑娘一应衣衫绣裙都是一样的,上身着大红遍地锦五彩妆花通绣袄,下身着同色榴花裙,头上都戴着轻巧的绢花,胸前带着璎珞,装束首饰也都是一样的。   不一会儿,就有个戴着方帽着褐色葵领的人激动的上前:“二老爷,小的给二老爷请安了。”   章思源也很是激动:“秦旺儿,是你吧,秦旺儿。”   “是小的,没曾想二老爷还记得小的。   ”   “你爹近来身子如何了?怎么是你来的。那老家伙好酒,我可特地带了一瓮给他呢。”   秦旺儿低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小人的爹去年就没了,府里大太太体恤,就让小人接了爹的位置。”   秦思源眼圈一红,又叹道:“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还是秦旺儿道:“二老爷,小的父亲的事情不值一提,他老人家也是喜丧,实在是劳您记挂。此处人多,不若您和太太带着少爷小姐们先上马车回去,家中老太太和大老爷大太太可都盼着您呢。”   冯氏也道:“老爷,我们先回家再叙旧吧。”   如此,一行人才上马车。   不知怎么,云骊觉得姨娘有些紧张,她握着刘姨娘的手道:“姨娘,您怎么了?手心都出汗了。”   “没什么。”刘姨娘笑道。   云骊却靠着她道:“姨娘,你是不是害怕呀?你放心,女儿肯定会保护好你的。”   刘姨娘失笑:“傻孩子,我要你保护做什么。”   从通州到京里很快,永宁伯府的马儿都很矫健,跑起来一点也不颠簸,刘姨娘就和云骊说起伯府的事儿:“咱们府里人不算多,你大伯和大伯父唯独只有一个女儿,业已出嫁,就是如今的辽王妃了,比你大十岁,我虽然不知道她是何等的美丽,却听说她有个诨名‘牡丹花’,每年你大伯母都会四处搜罗名贵的牡丹摆在家中园子里。什么姚黄魏紫这些竟然是常见的了……”   “那么说起来,这位大姐姐肯定是国色天香了?”云骊歪着头问道。   刘姨娘笑着摇头:“我离开京中时,她才五岁,只记得她是个爱动的性子。这长大后,也是喜欢骑马打马球,是个明快人。”   后宅之人说话,就是这般婉转,纤云在旁偷笑,难为刘姨娘在五姑娘面前说的这般,这位大小姐不识几个字,读书就头晕,大太太很是疼宠她,后来没办法,关在家里学女红针黹,才安静些。   但仍旧时不时偷偷跑出去玩儿,急的大太太三番五次写信给太太哭诉。   故而,老爷太太吸取了教训,二房的姑娘们,即便是不晓世事的六姑娘,都是懂事后就开始学做针黹,就是为了沉淀性情。   云骊小声道:“女儿听太太说老太太是个最重规矩之人,既然如此,大姐姐怎么能出去骑马呢?那以后女儿能不能出去骑马呀?”   骑马多威风呀,虽然平日云骊欢喜读书,但骑马还是很好的。   一向对女儿好说话的刘姨娘突然道:“想也不要想。”   “姨娘……”云骊都被吓到了。   刘姨娘叹道:“你若这般,你爹爹就第一个不喜欢你了。”   女儿还小,虽然平日看着很懂事,可还是有很多事情她不懂。对于老太太而言,所谓的规矩也是分人的,章云凤是伯府大小姐,即便名声不好,也有多次改正的机会,也能依靠家族的爵位,甚至入选辽王妃。   但对于普通的庶女,一时不慎就完蛋了,失了父亲的宠爱,谁会喜欢你。   还有她本人,老太太口口声声说待她不薄,真的不薄么?若非是她正好偷听到老太太给章扶玉避子药,还真的以为是去给姑娘做左右手的。   又要贤良,又不让别人生孩子。   她自问伺候章扶玉时,也是尽心尽力,她要出嫁做的针黹女红,有一大半都是她做的,那时章扶玉读书不愿意读,被先生罚了,也是她帮忙罚抄的,更别提平日她对她十分忠心。   跟着章扶玉嫁过去的出路,无非就两条,一条是做个妾,一辈子无子,作为章扶玉贤惠的摆设,第二条路,就是替章扶玉做管事娘子,嫁给陆家的奴才,将来生个孩子,又是个奴才秧子。   安分守己,哼,什么安分守己   ,她到现在都没听说过章扶玉嫁过去十年,哪个妾室有孕了,她自个儿倒是二子一女?   若真的安分守己,怕是避子药多喝几年,人早就没了。   就在刘姨娘脸上变幻莫测之时,永宁伯府到了。 第8章 伯府   永宁伯府虽然爵位三代而斩,但因祖宗辈也是真定望族,当年在京里赐下这座大宅,又扩建了不少,看起来占了一条街这么大。   门口威风赫赫的伫立着两个石狮子,东角门处就有几名仆妇,她们梳的髻溜光水滑,身上着白色攀襟长袄,外罩青色绸缎褙子,手上箍着几个金镯子,珠光宝气的样子,若说她们是外面的官太太都有人信。   有位仆妇上前道,她生的一张圆圆脸,很是讨喜:“二太太,老太太和我们太太都在寿喜堂等着您和小姐们呢,多年不见,您还是没变,反而看着比以前还要好。”   冯氏笑道:“你这张嘴啊,还是这般会说话,怪道你们太太最疼你了。”她说完,又和姑娘们介绍,说这位是大太太身边的管事娘子王忠家的。   这王忠家的看向冯氏后头站的几位姑娘,忍不住直打量,那个头最高的仿佛有些害羞,不住的捏着帕子,看年纪最大应该是三姑娘云清。再下来就是几个小的,四姑娘微微抬着下巴,神采飞扬,应该是个颇厉害的姑娘,接下来再看一姑娘,虽然着同色袄裙,她年纪也小,可神态自若,格外美丽出众。   再有这相貌,王忠家的顿了一下:“这位姑娘和咱们家大姑娘相貌倒是有几分相似。”   冯氏讶异:“倒是没想到呢。也是我们五丫头的福气了。”   她也是一成婚就陪夫婿外任,即便中途回来也没怎么留心章云凤相貌,当然,也是因为章云凤从小太闹吵,她也怕鸾儿和她一处也是这般完全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王忠家的心道,这五姑娘应该就是蕙心的女儿了,这蕙心当年还是在姑太太身边伺候过的,因为伶俐,针黹又好,不少人找她拿花样子,她是个妥妥的副小姐。   只不过,这样的场合,姨娘们倒是看不到,她也看不到蕙心的人了。   王忠家的又看向云骊身旁站的两位姑娘,一位和二太太冯氏有些相像,这位应该是冯氏的亲闺女,圆方的脸蛋黑浓的美貌,她虽然不如几位姐姐相貌出色,但有一等富贵气象。   那最小的姑娘,脸色有些苍白,却生的十分清丽。   王忠家的又笑:“这六姑娘和二太太您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看就是亲闺女。”   云潇听闻此言很是高兴,冯氏却微微皱眉,心道大嫂家身畔的人,怎地说话如此不留意,这般轻狂,这样不是让庶女们心里都有其她想法。   只不过,她还未发话,王忠家的指着七姑娘云淑道:“和咱们姑太太倒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怪不得人家说外甥似舅,侄女似姑。”   冯氏身边的邰妈妈见她没完没了,没好气道:“王姐姐,快些请太太小姐们去寿喜堂吧。”   王忠家的赶紧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还笑:“瞧我,这人上了年纪,话就多了。”   云骊上了一顶蓝呢小轿,上去后就正襟危坐,虽然没有姨娘陪着,但是她要坚强,一定要端端正正的,这样才不会被人说没规矩。   “云骊,你可以的。”她在心里默默的为自己鼓气。   没想到在家中都要坐轿子和马车,这于云骊而言是个很新奇的体验,她自己都不知道坐了多久了,正晕头转向之时,方才听人说到了。   她乳母邵妈妈正跟在身畔,再有素文和百合两个丫头颇有些忐忑。   “五姑娘,我来扶着您。”百合忙上前。   云骊笑道:“不必,我跟着姐妹们进去就是。”   寿喜堂并非真的就只是一间堂屋,穿过一道大红漆门,却是一个精巧的小园子,此处还有珍禽奇兽,云骊见到一只白色的孔雀正开屏觉得很是稀奇。   不远处还有白鹤也弯着修长的脖子在喝水,绕过这个小园子,就有一睹花墙,王忠家的道:“这玻璃暖房是刚刚建好   的,原本在东边,但老太太上了春秋,就挪到寿喜堂来了。”   穿过这道花墙,才到了正房,正房里已经有丫头们跑出来迎道:“二太太来了,快请进来吧。”   冯氏领着姑娘们进来,云骊走在云湘的后面,只觉得目不暇接,各类珍玩以往在她们那里都作摆放的,但是老太太就是真的当器具使用的。   名贵的珐琅瓶,就是真的用来插花,屋里没有点香,而用水果堆放在一起,薰着屋子。   从西边一个小游廊再进去,就是正堂了,夜幕慢慢降临,屋内此时已然灯火通明,亮若朝霞。   正堂上首坐着一个鹤发老太太,她颧骨颇高,法令纹往下垂,是个看着很严肃的人,左手旁则坐着一个中年妇人,她倒是笑意吟吟。   冯氏乍一见面,眼泪簌簌的流下:“不孝儿媳给老太太请安了。”   早有知机的丫头拿了蒲团过来,云骊随着姐妹们一起磕头跪拜,她以前在苏州时,姐姐们倒还能跟随嫡母出去,但她年纪太小,没怎么见过客。   只见章老太太起身亲自扶起她:“这么多年,你跟着老二南来北往,也辛苦你了。”   大太太李氏也是拿帕子抹泪:“谁说不是呢,往日咱们妯娌一处,关系最是要好,这么些年没见,鸾儿出嫁我都没见着。怎么弟妹你看着瘦了呢?”   冯氏也很激动:“一路虽然不是风餐露宿,但总是长途跋涉,我在路上也是偶感风寒,就瘦了些许,不妨事,到了家,我这颗心就安定了。”   众人又坐定,冯氏又把二房的女儿们介绍给老太太和太太认识,云清性子怯弱,云湘神采飞扬,云骊美若画卷,云潇矜持得意,云淑则小小的看不出什么来。   这几个女孩儿,倒都是不同的样子。   大太太夸道:“要我怎么夸都夸不过来了,真是个个都好,弟妹,我就佩服你这会□□人的本事。”   她说完,又瞥了一眼云骊,让她想起了女儿云凤,云凤在家有时候也气的她脑仁疼,可是这一成亲,就去了藩地,母女二人再也不能见一面。   如今见了云骊,虽然不十分相似,毕竟女儿是风风火火胆大从不畏惧的性子,但云骊却是淡然自处,眼眸中偶尔露出一丝忧愁来,可看着她也能聊以慰藉了。   “好姑娘,你和你大姐姐生的还真像。”李氏如今是睹人思人。   云骊被李氏搂在怀里,又问她读了什么书,平素欢喜吃什么,云骊有些受宠若惊,以往这样的场合,大家都会偏爱云潇的。   她笑道:“我现下开始读《大学》了,但还是有许多不甚明白之处。平日太太照顾的极好,都好吃。”   “哟,还真会说话。”李氏看着冯氏,很是羡慕。   她就一个女儿,嫁出去之后,她身边空落落的,老太太和她也不大说的来话,这偌大的宅子平素就她一个人,难免寂寞。   冯氏平素不善言辞,只笑笑。   当然,李氏也是场面人,几位侄女都不曾冷落,甚至送给云潇的礼物更贵重些,大家都被这位大伯母折服了。   章老太太却对这几位姑娘都泛泛,并不十分欢喜,也不曾表达厌恶,只不过在看到七姑娘云淑的时候,点了一句,说太瘦弱了些,冯氏立马保证会精细养着云云。   又说三位少爷们过来相见,方才还老神在在的章老太太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快些让他们进来。”   一时,丫鬟们也躁动起来,打头的是文龙,他生的浓眉大眼,虎虎生威,形容举止却行云流水,有世家公子的气度,再就是文懋,身若修竹,清秀俊雅,煞是好看,文豪虽然胖胖的,气质不如两位哥哥,但也憨态可掬。   三人一撩衣摆,顿首磕头。   章老太太把他们喊   到跟前一一询问,尤其是对文龙,简直是笑的灿烂的很。   云潇小声吐槽:“这个老太太,我还以为她不会笑呢。”   虽然平时云骊觉得云潇说话难听,但这句话倒是实话,方才太太介绍她们的时候,老太太兴致缺缺,唯独多看了云淑一眼,据说还是因为云淑长的像姑母。   接着,老太太对冯氏道:“文龙要好生培养,我看他是个有大造化的。”   冯氏很是高兴。   一时,李氏又安排大家入席用膳,只天色晚了,大家囫囵用了些,就各自散了,云骊还小,在路上就睡着了,被乳母邵妈妈抱回来的。   云骊放床上后,刘姨娘来了一趟,让百合守着姑娘,又喊素文过去说话。   素文把今日拜见老太太和大太太的事情说了一遍,刘姨娘一喜:“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正愁若我随着老爷外任去了,骊儿怎么办?真没想到她和大小姐倒是生的相似,太太那儿的后罩房都住满了,想必是看顾不了骊儿的,再者六丫头一向欺负我们云骊,若有大太太在,我就不必担心了。”   “姨娘,若有大太太肯照看,我们也不愁什么,只有一条,她也未必肯啊?”素文知晓刘姨娘和大太太可一向没什么往来。   却见刘姨娘笑道:“我会让她肯的。” 第9章 灭妾   云骊第二日醒来时,看到刘姨娘和自己同睡,她嘻嘻一笑,还捏刘姨娘的鼻子,“姨娘快醒来?”   她也只敢对生母如此,对太太可不敢这般。   刘姨娘也颇为纵容她,虽然被捏醒,但还是笑道:“这就醒了,你头疼不疼?进了秋,天儿就冷起来,昨儿回来时都睡迷糊了。”   “咦,我都不记得了,头也不疼。”云骊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   刘姨娘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小家伙。”   母女二人起身了,下人们连忙进来伺候,二人梳洗完毕,才去冯氏处。冯氏住在绛雪轩中,刘姨娘所在的落苏院离的很近,这也很正常,当然,这也是生了孩子的姨娘才有此待遇,有院子住着,家中还有几位通房,如今也只能住在太太的偏房里,两个人还得挤着一间屋子。   冯氏今日倒是穿的鲜亮些,一袭蜜合色的薄袄,外罩一件朝霞色的外衣,看着年轻了几分。   正好章思源也在,刘姨娘单姨娘和朱姨娘都在摆膳,小姑娘们又是一桌,伯府的早膳都精致无比。   核桃酥、一品酥、京白糕、雪花糕四样点心,再有烤豆腐包子、蟹黄包、灌浆馒头等等,其中云骊最爱喝珍珠翡翠小汤圆,一碗吃的溜光。   下人把菜撤走后,章思源笑道:“还是家里好啊。”   冯氏颔首:“老爷说的是,就是几个丫头们也吃的香甜些。”   像这样的时候,冯氏一般说家务:“龙哥儿和懋哥儿两个都不小了,可以单独开院子了,文豪年纪还小,我就先作主让单姨娘带着了……”   “文豪也不小了,怎好如此,也开了院子才好。”章思源本就看不上文豪,见冯氏这般,更觉得是单姨娘宠坏了。   单姨娘还不知死活的期期艾艾的出来道:“三少爷他素来只肯吃我做的饭——”   她还未说完,章思源就气急:“真是慈母多败儿。”   这下说的冯氏也站起来认错:“老爷,都是我不好,没有教好孩子们,都是我的不是。”   云骊见云潇撇嘴,大抵是认为她娘因为文豪被老爷连带上了。   章思源则道:“这也不怪你,都是我想着他长大了,总得省心些,哪里知道越来越娇惯了,比起小门小户的孩子都不如。哼,如今也该规矩些了,否则,让他滚出去才是。”   单姨娘脖子一缩装鹌鹑,刘姨娘心中得意,面上一丝不露,朱姨娘本就是拖着一幅病体,今日早起梳妆就花了一个时辰,她是羡慕单姨娘的,不管如何,人家有儿子,如果她也有个儿子,就是被骂也愿意啊。   饭毕,章思源还得去吏部一趟,还有四处关系要打点,哪能在家停留。   等章思源一走,冯氏看着单姨娘道:“正好你替文豪把细软收拾出来。”   单姨娘这个时候哪里还敢辩驳。   又说冯氏的后罩房一共三间,正好云清、云湘和云潇住,至于云骊依旧跟着自己的姨娘,云淑也是如此。   朱姨娘却是忧心忡忡,她当然希望女儿能在太太那里照料,但是后罩房只有三间,云湘机灵会讨巧,已经占了个位置了,刘姨娘不动如山,但她得宠,就是云骊在家,太太看着老爷的面子,也不会对云骊如何,将来刘姨娘跟着外任去,云骊也是要放太太身边养着。   可难道日后就她的淑儿在姨娘身边长大不成?不行,她得想个法子才是。   姨娘们各自的眉眼官司,姑娘们却不知晓,云湘向来胆子大,她只想起一桩:“太太,我们在苏州都进学了,如今在家里又是如何安排的呢?”   云骊也跟着道:“是啊,太太,昨儿大伯母问我读了什么书时,我都生怕她老人家让我背,好些都忘了。”   “你们几个猴儿。”冯氏指着她们笑。   却听云潇道:“太太,我看明年再请也不迟,如今好冷哩。”   云湘忍俊不禁,捂着帕子直笑:“你呀,冬日冷,夏日寒,秋日困,春日乏,这一年四季,竟都不必学了。”   冯氏就道:“也不必急,只我说姑娘们些许认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就好。老太太也说还是针黹女红为先,最紧要是养好性情才是。”   “太太教诲的极是。”云骊忙认错。   冯氏又摆摆手:“倒也不是什么教诲,只虽说如此,但你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多读些书也打发时日,你们放心,此事,我会和老爷商量。”   云骊立马高兴道:“太太这样疼我们,日后只有好生孝敬太太方才好。”   一时,冯氏娘家又有人来请,冯氏父亲过世后,兄弟二人,一个是恩荫出仕,现任左司谏,还有一人在国子监坐监,候着缺儿。   冯氏带了云清、云潇并文龙一道出门,其余人等就先回去了。   落苏院中,纤云不免对刘姨娘道:“要我说太太也偏心了些,出去外面也该带几位姑娘都去。”   刘姨娘伸手阻止:“罢了,我本也没有指望她,再者,有些事情,她自己也得听老爷的。我云骊的前程从不指望在她身上,你们也不必出去摆脸色。”   她虽然是个女流之辈,却是个果敢之辈,片刻之间,就有了决断。立马从体己中拿出五十两银子递给纤云:“你拿着这些银子去找王忠家的,她若嫌少,你就说事儿办成了,我必定再有多的,若办不成,也当是孝敬她了。”   纤云立马道:“姨娘,我明白了。”这几个姨娘中,能随意出手五十两买通下人的可不多,单姨娘克扣儿子女儿的月例,一年也攒不了几吊钱,刘姨娘却过的滋润多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刘姨娘自己的本事。   能花钱办好的事情,反而是最好办的事情。   却说章老太太这里也热闹的紧,只因她女儿章扶玉带着孙子孙女回了娘家,章扶玉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妇人,鹅蛋脸柳叶眉,肌肤微丰,衣着华贵考究。   她呷了一口茶,又放下茶盏:“倒是我来的不巧了,听说二哥二嫂回来,也没递个信儿就回来了。”   章老太太道:“不怪你,你回来且多住一日,明日再回去就是。”说完又拉着外孙女在怀里,这姑娘眉目清秀,养的极好,她笑:“看来柔姐儿咳疾好了不少呀?”   “多亏了张神医,不仅是咳疾治好了,连素日她容易咽喉肿痛都去了根,家里给的诊金我看都不够,另外送了一枝老参去。”章扶玉生了二子一女,都是接连生下,怀女儿时,吃了不少苦头,女儿生下来后也是三病九灾。   章老太太道:“如此极是妥当。”   “其实我也是有件事儿想求到娘这里来,这一回官员们叙职,我家郎君素来孝顺,故而想外放到洛阳去,就近照顾我们家老太爷。只两个男孩儿还好,想带回去让他们太爷看看,但柔儿本来才将养好,这一路舟车劳顿如何能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章老太太无不愿意的:“既如此,就让柔姐儿到我这里就是。咱们母子俩何必藏藏掖掖的,正好你二嫂也留下来,她们家里几个女孩子,到时候一伴也好。”   章扶玉听了这话,却是心里一动:“二嫂留下来?我想一定是蕙心那贱人跟着外任,这些年我虽然并不曾见过她,但也听说她是极其受宠的。她这个人素来不正派,没了二嫂在外镇着,怕是要闹出乱子啊?”   “那又能如何呢?你二哥大了,我的话他怕也是不大听的。你二嫂是个贤惠人,她如今有儿有女,就没了那些争强好胜的心了,再者,也上了年纪了。”章老太太当然也知晓刘姨娘一枝独大,又生了文懋云骊两个,彻底站稳了脚跟。   昨儿她自然见了文懋云骊,文懋清秀俊朗,但远没有文龙大家气派,那位叫云骊的姑娘,面上固然恭恭敬敬,说话也动听,但据她昨儿探听所知,这宫里来的供奉嬷嬷,无论是论身份论长幼也轮不到她,偏生老二让云骊去学,不是刘姨娘母女弄鬼,那真是白活这些年了。这姑娘年纪这般小,就表面功夫做的这般好,一看就是歪心思多,心机深重之人。   还说长的像云凤,真是寒鸦焉能比凤凰?云凤可是个心思最纯正的姑娘。   可她老了,人家面上对你恭恭敬敬的,要说孝敬也孝敬。   管?怎么管?   章扶玉倒是笑:“我这里倒有个巧宗。”   “哦?如何?”章老太太平素最不喜欢的就是不安分的人,刘姨娘一个背主爬床的丫头,这样风风光光的活着,把正房都挤兑的没地方站了,这样的家风,家族如何兴旺?   为了家族计,也不能让她如此猖狂。 第10章 陷害   云潇回了舅家一趟,得了许多礼物回来,各种各样的玉扣、臂钏、镯子、玉佩都成了她炫耀的对象,因为除了她之外,其她姑娘都没有舅家。   她每次在大家面前尤其是云骊面前炫耀时,云骊只沉默,要不就笑笑。   这样的事情,即便有人心底觉得不屑,但哪个敢得罪太太的亲闺女呢。就是单姨娘还和云湘抱怨道:“你住在太太那里,结果去冯家时偏不带你去,你若去了,那些回礼你也有份。”   云湘头也不抬:“姨娘说这些做什么,您看云骊吭声了吗?既她也不吭声,我又说什么。别人给我,我收着,别人不给,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我的好姑娘诶,那五姑娘不做声是因为老爷贴补,你有别人贴补吗?”单姨娘怪女儿太单纯了。   刘姨娘那个骚狐狸,不知道扒着男人身上吸了多少血汗,变着方儿的从老爷身上要贴补。   云湘没好气道:“姨娘,这里住着的人可不止我一个人,您要是再多说点,等会儿让人听见看您怎么办?”   她是气单姨娘不体面,总是拎不清,这是人就有偏爱,云潇是太太嫡亲的闺女,太太平日面上对她们一样,难道就真的一样了不成?   撒泼打滚要东西,那不是大家小姐的做派。   显然云骊也是这么和刘姨娘说的,“虽然都是同样的姐妹,但冯家是六妹妹的亲舅家,给她好东西,也是应该的。”   素文是家生子,她懂的多些:“五姑娘,话虽如此,可冯家也该面上一视同仁才是。好歹您也是章家的姑娘啊,太太也是您嫡母。”   刘姨娘看了素文一眼:“你这孩子倒是有些见识,但如今轻狂之人太多,况且没有指望也好,姐儿能明白这其中区别,反而好受些。你们姐儿身边有你照看着,我也放心。”   “担不起姨娘夸奖,只我们都是一心为了五姑娘打算,五姑娘好了,我们做奴婢的也跟着好。”素文忙道。   刘姨娘很欣赏她,又有些考较她的意思在里头:“若你看,咱们五姑娘就这么被她欺负不成?这还是老爷还在呢,若老爷和我都走了,五姑娘岂不是更受欺负?”   素文跪下来道:“奴婢倒是有一计,用这件事情做个由头,让她知道五姑娘也不是随意任她欺负的。”   “哦,我就等着你的表现,你若表现的好,这次我随老爷外任,就把你老子娘都带上。”   和女儿以及儿子的感情是亲情,情感和血缘维系就成,但和普通人想拉拢,就是利益相交了,才最稳固。   姑太太归宁是大事,冯氏也是让邰妈妈在旁打扮,邰妈妈替冯氏敷粉后道:“太太这气色看着越发好了。”   “偏你嘴巧,再过几年我都是做祖母的人了。”冯氏笑道。   邰妈妈又替冯氏围了一件抹额,这抹额上镶嵌着绿色的老玉,很是名贵,她想这才是太太的风范,简单又奢华。   “云潇那丫头呢?怎地没见着她,平日来的最早的就是她了。”冯氏往后看了看。   舟车劳顿,到家了也要四处摆放,冯氏十分累倦,没工夫再管云潇,再有文龙兄弟几个要搬院子,还得她操心。   只听邰妈妈笑道:“姐儿昨儿去了舅家一趟,得了好些见面礼,正高兴着呢。”   冯氏也露出笑意:“她这孩子,就容易满足,还是个小姑娘呢。”   “就是啊。”邰妈妈也跟着笑。   此时,却见冯氏身边的银蝶跑过来道:“太太,不好了,老爷方才罚了六姑娘身边的奶妈,说她们教导不善,欺负姐妹。”   冯氏站了起来,梳妆台上的匣子被她的衣裳带翻在地,她却没心思管这些,反而道:“这是怎么回事?”   银蝶抿嘴,不敢说话。   邰妈妈上前对她道:“你快些说,别瞒着。”   “是,是,奴婢这就说。”   银蝶吞了吞口水,方才道:“四姑娘一贯来请安的早,您是知晓的,知道您还在梳妆,这里人来人往的,就往园子里去了,说是给您摘花,正巧五姑娘从落苏院过来,说是准备摘些玉簪回去做香包,她二人就在一伴诗词联句。”   冯氏点头:“这也没什么,她们都是很喜欢这些的。”   二房这几个女孩儿中,长女云鸾知书达理,只不过她更偏向管家女红这些,云清庸庸碌碌,只有云湘和云骊,虽然生母不大对付,但她二人倒是能常常说到一起。   银蝶紧接着道:“接着四姑娘就说以花为题联诗,五姑娘就指着手上的玉簪花说以此为题,谁若背不来就输了。这四姑娘到底大些,最后就赢了,五姑娘就愿赌服输,说四姐姐赢了,我正好有根玉簪花的簪子,是那日长辈送的,因此让人拿来送给了四姑娘。”   “四姑娘夸这根簪子好看,正好偏被六姑娘听到了,六姑娘一听说是五姑娘送的,就说五姑娘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还大力贬损……”   “五姑娘夜生气了,明说说这是四姑娘赢的,若六姑娘赢了,她也送,只看她何时能赢过自己再说,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接着六姑娘就大骂,一说四姑娘眼皮子浅,一根玉簪就能收买她,又说五姑娘一根簪子算什么稀罕物,哪里像她舅舅送的贵重?”   “眼见六姑娘这般说,五姑娘就说难道冯家不也一样是她们的舅舅吗?四姑娘也很生气说咱们可不攀附别人。然后……”   冯氏呵斥:“然后怎么样?”   “然后六姑娘就说冯家是她的亲舅舅,说四姑娘五姑娘都是妾生的,为何死皮赖脸的缠着别人的舅舅?都是贱人养的云云。正好这话被老爷听到了。老爷气的半死,说六姑娘身边的嬷嬷实在是太不尽心,又说六姑娘顽劣不堪,都要罚呢。”   说到最后,银蝶整个人都要匍匐到地上去了。   邰妈妈一听就道:“这绝对是五姑娘故意挖坑陷害呢,她就是知道咱们六姑娘如此,才特地陷害,实在是其心可诛。”   冯氏看了她一眼:“可若她不这样一点就炸,别人又如何能算计到她。”小孩子的伎俩的确拙劣,可你若是个好的,别人也陷害不到你身上。 第11章 教训   “太太,咱们现在去求求老爷吧,马上要赴宴,总不能只有六姑娘一个人不去啊。”邰妈妈为云潇求情。   只因云潇姑娘还小,这样的话平日她也这么说,但那五姑娘从不回嘴,今日故意挑拨,分明就是知道老爷要往那儿走,小小年纪,就算计姐妹,还特地挑今天,一看就是有预谋。   冯氏看着邰妈妈道:“你们不要总是纵着六丫头,我早说过如此,迟早会惹祸,如今看来真的惹了祸端。老爷既然罚了,我若再狡辩,反而老爷会以为我慈母多败儿。这般的事,唯独有认错才是。”   “那不是遂了那个贱丫头的意了?”邰妈妈说的贱丫头,其实暗指刘姨娘。   冯氏摇头:“凡事在小事上纷争有何用。”   这等姊妹打闹,一个人受罚了,难道另一个人就清清白白的了。况且,将来的前程,也不在这个上头。   邰妈妈能做到冯氏心腹,也不是一般人,立马就心领神会,只是她必须在某些问题上比冯氏更激进才行,这样才能表明她的立场。   五姑娘此时正以为自己摆了六姑娘一道,殊不知冯氏到底是嫡母,将来刘姨娘跟随老爷外放,五姑娘一个小姑娘还不是任由她们捏圆捏扁,如此想来,这个仇也一定能报。   在六姑娘的问题上,冯氏在外当着章思源的面,一心站在章思源这边,又对云骊云湘道:“等那孩子受罚了,我让她一定要同你们道歉。这事儿是云潇做的不对。”   很是是非分明的样子,邰妈妈心道此时刘姨娘不在此地,若是云骊拿大,得理不饶人,那么这件事情完全可以各打五十大板。   冯氏的态度放的很低,云湘固然平日神采飞扬,此时也不敢说话,云骊却出乎意料的摇头:“太太,自家姐妹说什么道歉的话,其实拌嘴也实属正常,往日我们不都是如此吗?”   说罢,又朝章思源跪下为云潇求情:“爹爹,六妹妹她年纪小,不是故意的,请您饶过她吧。”   “骊儿,你,唉……”章思源很是惊讶云骊的求情,他从不知道原来在暗处,云潇欺负姐姐们欺负的这么厉害,人的体面,不在于什么嫡出庶出,而是你待人越客气,才越能看出你的体面。   本以为云鸾文龙都不错,太太应该很会教孩子,如今这么看未必。   反而是云骊,分明她受委屈了,小小年纪还跪下来替妹妹求情,这等胸襟气度,莫说女子,就是男子这个年纪也未必有。   章思源在心底很是赞赏,昨儿她去刘姨娘那里也看到云骊的描红,这个六岁的小姑娘,学习劲头和八岁的云湘是一样的。他是读书人,须知想要读好书,读出名堂来的人,都毫无意外的非常有毅力。此等毅力非人力逼迫所能成,而是自己发自本心。   为何中了进士的人是人上人,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就是筛除一部分懒惰的人,这样的人无恒心无毅力,难以成事,再筛除一部分蠢人,或者行事不周的人,这些人也许有些文采,但是容易被人利用,无自保能力,更有甚至就是另一种不聪明。   因此,但凡能中进士者,本身就已经是佼佼者,而能做官做的顺畅的人,更是了不得,人精中的人精。   刘姨娘是有些小心思,但后院谁又没些小心思,她作为妾室,能够服侍好他,至少他每次去刘姨娘那里都是身心舒畅,还生了文懋云骊,文懋如茂林修竹,云骊在他诸位女儿中也是最有毅力最上进的,比之云潇好百倍。   故而,虽然有貌美的通房,有的甚至还是太太花百两买来,但不过十几日就撒开手了。也有清高冷傲的官妓,不过待价而沽,而刘姨娘不仅却各处兼得,她原先认得几个字,后来为了和他能够说的上话,每每红袖添香时,他都能察觉到她的进步。   自己每次去她那儿,她也很是热情,一应布置的   极好,偶尔提一些小要求也是无伤大雅。   甚至在太太面前也是服侍妥当,有一回,他就看到刘姨娘为太太穿鞋,算得上是十分恭顺了。   妻贤妾美,如何不好?   此时又听云骊道:“爹爹就让六妹妹出来吧,别罚她了。”云湘也赶紧跪下来求情。   这让邰妈妈心底暗恨她们姊妹手段多,果然不是一个妈,就不是同一条心,冯氏内心叹道,这几个庶女,一个比一个精明,自己那个女儿却蠢钝极了。   她道:“有错若不罚,将来长大,我不知道她还要捅出什么大祸来。四丫头、五丫头你们不必管她,你们爹爹罚的是对的。”   章思源满意道:“不愧是太太,如此深明大义,我也盼着六丫头日后能和她长姐一样就好了。”   冯氏恭敬答是。   过后,又去云潇房里看她,别看她同姐妹们住的地方大同小异,但其中摆件,更是精巧名贵,云潇就跪在美人觚的旁边,一脸的不服气。   冯氏叹了口气:“你呀,总这样的不平,也难怪你爹爹要罚你,如今是在家中,在外你当如何呢?”   云潇耿着脖子道:“外头的人才不会给我气受,就连大伯母给我的东西也比那几个好。我是嫡出的孩儿,本就该比她们高上一头才是。”   “那你除了这个身份呢?你又不是嫡长子,你这个嫡出的女儿和她们又有什么区别,你爹爹为你三姐姐这几日就定下亲事,那人世袭正四品都指挥使,家中家资丰厚,比你亲姐姐的亲事还好,你待如何?”冯氏觉得女儿不能再如此放纵下去了。   云潇不明白,她虽然和三姐姐关系不错,但她怎么能超过二姐姐去?   她气道:“爹爹怎么如此?就偏爱这些小娘养的。”   冯氏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唉,我看你这个样子就该罚。这也不独我们家如此,将来随着你爹爹官位节节攀升,咱们家还有辽王妃这个亲戚,姑娘们的婚事必定都水涨船高,以前我见你小,不同你说这些,但你说说你除了所谓的嫡出身份,你还有什么呢?”   “你三姐姐云清老实本分也能忍,这样的人,贤惠端方总不会出错。你四姐姐敢于任事,又精明能干,你五姐姐更是不得了,小小年纪,会说话,会知道什么时机忍,什么时机反击,甚至毅力强过众人,你每日睡懒觉时,人家起来描红打络子背诗,你总拿嫡出说事,可万一人家看中人才的,又见你父亲喜欢她,那你觉得是选她还是选你?”   云潇脸色煞白,冯氏心疼女儿,但又不得不硬起心肠:“你不能总这么糊糊涂涂的,日后那些坏习惯你可全都要改了,否则,今日这般大的宴会,你就去不成了,以后你若还这样,永远都不会让你出门。”   云潇含泪点头。   这样的大场合,嫡女居然不能出来,即便章思源态度和缓许多,也掩盖不了冯氏在这一局中已经输了,冯氏眯了眯眼,意味不明。 第12章 一环   在这个十分混乱的时候,纤云去了王忠家的那里,自然,要掩人耳目的时候过去也不容易。平日冯氏管家很严,只有这种人事混乱的时候才好出去。   但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这就要看你的能力了,为何纤云比起公中的月例还高,就是有刘姨娘还私下再贴补一两银子给她,可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她能干。   “听说你有事找我?”王忠家的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似笑非笑。   纤云陪着小心奉承:“难不成没事就不能找您,自从我们从苏州回来,我可是早听过您的大名了,就是我们姨娘也说以前就认得您,是个多子多福,又能干,替大太太管着大半个家呢。”   这般奉承话,王忠家的听了也自觉得意,甚至通体舒坦。   但她也要搞清楚纤云今日来的目的,不免道:“纤云姑娘,高帽子人人都会戴,你还是先说事儿吧,过会子开宴,我还得服侍我们大太太呢。”   纤云垂眸,又叹了一声:“这回我们老爷若是外放,十有八九是点了我们姨娘的,我们姨娘不在家里,二少爷和五姑娘她是最放心不下的。二少爷也就罢了,横竖一直在外头读书,偏生五姑娘天天被六姑娘欺负,我们姨娘心里可是不好受。”   “欺负?怎么欺负了?”王忠家的也想多打听些,到时候当笑话说给大太太听。   纤云道:“姑娘们的事情也不是我一个奴婢能置喙的。只一条,我们姨娘说,太太固然好,但太太那里照拂着好几位姑娘,六姑娘和我们姑娘不和,听闻大太太和我们五姑娘投缘,若是答太太能——”   王忠家的想也不想就拒绝:“那不可能。”大太太可是个爱自己孩子如命的人,别说是侄女长的像章云凤,就是大太太的亲侄女因为说了章云凤一句粗俗,大太太气的一直不和她往来,在大太太心里,谁也不能占据她女儿的地位。   此时,纤云打开一个匣子,上面放着满满当当的一排银子,王忠家的眼睛一亮。纤云又盖上盖子,语重心长道:“我说王姐姐你也得为你自己想想啊,太太已经是四十多的人了,膝下还没个儿子,说句不好听的,咱们奴才的富贵可全部指望在主子身上。主子一旦掌不了权,你们是一朝从凤凰变成落汤鸡啊。”   这话倒是说到王忠家的心里去了,大小姐就是身份再高贵,这一嫁出去,天高皇帝远的,能做什么?   纤云见她表情松动,又趁热打铁道:“这大房过继不过继,我们姨娘从未痴心妄想过,老太太不喜我们姨娘,二太太更是巴不得你们不过继,日后,大老爷大太太百年之后,这府里的一切就成了二房的了。这样的局面肯定不是大太太愿意看到的,可若这个时候,大太太帮了我们一把,我家姨娘二少爷五姑娘都会感激不尽,您是大太太的陪房,万事可要想到她前头去啊!”   王忠家的听了半天,已经心里有七八分肯了,是啊,二房的冯氏如果一个儿子都不过继,将来大房二房全部归在她儿子手里,至于庶出的,不过三瓜两枣就打发出去了。   但若是提早过继一个儿子来,大房还可以保住,依旧是大宗,不会绝嗣。   故而,她笑道:“你这个丫头,说了这么一大堆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被旁人听到了,可是要被打死的。”   纤云正色道:“此话入您耳出自我口中,若第三个人知道了,我也不会承认的。不过,即便是被发现了,我们姨娘也会保住我,我们姨娘可不是那起子没义气的人。”   “话虽如此,你怎么就知道我们大太太要你们照拂,我们大小姐可是辽王妃呢。你们感激不感激,我们大太太还看不上眼,这话难听,但也是实在话。”王忠家的故意道。   纤云就笑:“看您说的,辽王妃就是再地位尊崇,也得要娘家人撑着啊。总不能日后辽王妃有什么   事,求到大太太这里时,连个办事尽心的家里人都没有吧。我们姨娘和二少爷五姑娘都是最知晓感恩的,自然,若是您老人家真的不为以后打算,这事儿就当我没说。”   说罢,就提脚要走。   “好。就冲你这么说,我就勉为其难帮你这个忙,只是能不能成,我就不知道了。”王忠家的赶紧喊住她,心道刘姨娘倒是养了个好仆人,跟着她做事不亏心。   纤云把方才的匣子都推给王忠家的:“这里一共是五十两银子,内里是小元宝,一个值五两,一共是十个。我们姨娘说,若此事办成,将来必定有厚酬。姨娘知道您不缺钱,但多点银子养老防身总是好的不是。”   看到王忠家的看钱的眼神,纤云不动声色笑了。   好在纤云也很谨慎,临走时,把匣子拿走了,钱让王忠家的自己收下。   王忠家的等她走后,掂了掂,她是知道刘姨娘得宠,而且二老爷在苏州那样的富庶的地方为官,恐怕攒了不少家私,作为宠妾的刘姨娘随便出手就有五十两,若她办成了,轻松就能得那么些钱,又有什么不好的。   想到这里,她把钱包好,快步去了大房。   大太太李氏正小酌一杯葡萄酒,这还是从西域一个商人手里买来的,她平日无事时就小酌几杯,见王忠家的过来,冷哼一声:“原来是你这老货,过会子就要去寿喜堂了,怎么你才来。”   王忠家的陪着笑:“太太,方才我听了一件新鲜事儿,二房的几个姑娘吵架吵的厉害,二太太的亲闺女反而被罚了。”   “哦?这是怎么回事?”大太太眼里闪过一丝好奇。   王忠家的撇嘴:“听说是那位六姑娘骂四姑娘和五姑娘小妇养的,说什么冯家是她的舅舅,她们不要脸去攀附,以前她也经常这样说,又是太太的嫡亲闺女,说了也就说了。但是这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一个不巧被二老爷听了个正着,罚她去面壁思过,倒是四姑娘和五姑娘怕得罪嫡母,一个劲儿的求情。”   李氏“啧”了一声:“亏我以往还觉得二弟妹贤良,如今看也是外头好看罢了。”   “谁说不是呢,您看二房迟迟不提过继的事情,大老爷又怕坏了情分总不说,依奴婢看,这也是二太太的心机。”王忠家的更是生气。   李氏疑惑:“不就是因为怕刘姨娘得意吗?”在李氏看来就是冯氏不愿意刘姨娘的儿子文懋讨好呗。   王忠家的摇头:“刘姨娘一个奴婢出身,就是儿子登天了,她又能怎么样呢。我看二太太的模样,怕是另有一番算计,就等着算计您和大老爷的身后财,大房无子,日后一切都是她儿子文龙的,就连咱们大小姐也要看她的脸色。”   这是诛心之论,但也是的确说到李氏的心里去了,她又想起昨儿听说章扶玉同情冯氏,要替她出手对付刘姨娘,本来她也同仇敌忾,毕竟做正妻的天然都不喜欢小妾,可如今看来,真真是个心机深沉之人,什么脏活累活都让人做了,自己好处全部得了。   “是了,我见你巴巴的赶来,可是有什么法子?”李氏知晓她这个陪房,素来有些贪心,但对她最忠心。   王忠家的连忙道:“奴婢这里正有个主意呢。”   “什么主意?”   “把五姑娘养在您的膝下。” 第13章 扣一环   寿喜堂热闹非凡,这是云骊第二次来寿喜堂,平日听说这位老祖母不大喜欢热闹,故而,冯氏也不往前凑热闹。   她拉着七姑娘云淑进来,云淑只比她小一岁,但浑浑噩噩的,云骊也为她担忧。   在苏州的时候,她偶然去朱姨娘的院子去过一次,不至于落拓,但比她姨娘的小楼差远了,朱姨娘一向不得宠,现在身体刚好些,云淑若不好生的变聪明一些,将来嫁出去就如风筝断线,再也照拂不到自己的姨娘了。   她们进来时,章老太太却搂着一个小姑娘,笑的十分开怀,那姑娘穿着雪里金遍地锦滚花狸毛长袄,头上梳着包包头,小姑娘也咯咯咯的直笑。   冯氏带着大家请安,章老太太随口道:“起来吧。”   今日章思源也过来了,他和妹妹妹夫许久未见,自有一番久别重逢,冯氏又将儿女们一番介绍。   章扶玉礼数周到,倒是给每人都送了一套梳篦,冯氏自有一番回礼,此不必多叙。   云骊心道,这个姑姑倒是一视同仁,没有像大伯母那般给云潇的比给她们的厚一些。一时,男人们都出去了,姑娘们也都坐在西首,冯氏对外甥女陆之柔很是关照,听说她要留在府邸,更是高兴。   “日后,可以一起读书了,她是哪一年生的?”   章扶玉道:“属虎。”   冯氏指着云骊道:“这和我们家五丫头是同一年的。”   章扶玉看向云骊,她早知晓这是蕙心的女儿,小小年纪就生的一双含情目,又妩媚又忧伤,盈盈含泪,只坐在那里,仪态端方。   二房这几位姐妹中,她见这云清羞讷,云湘锋芒毕露,云淑又木木傻傻,唯独她十分出众,不说和章家姊妹比,就是和自己女儿比,也不差什么。   想到这里,她又看了看女儿,不知道是称呼姐姐还是妹妹好,云骊就立马道:“姑母,我是上巳节这日生的。”   “哟,那比我们之柔小,我们之柔是元夕生的。二嫂,怎么不替五丫头改改日子呢?这个日子可不好。”章扶玉故作担忧。   冯氏心道元夕是正月十五,常元宵节都要吃汤圆,自然圆满安康,而云骊是上巳节这日出生,上巳节据说被认为是鬼节,但话又说回来,这正月十五不也是上元节吗,民间还有传闻这鬼节一般是是指正月十五日上元节,七月十五日中元节,十月十五日下元节。   但她犯不着为了云骊得罪小姑子,故而道:“我们都没留心这些呢,还是姑太太仔细些。”   章扶玉摆手,谦虚道:“我唯独只有这一个女儿,不仔细又如何。”说罢又看向云清:“这姑娘的性情温柔贤淑,一看就是二嫂教出来的。我倒有心在京里,多和你们来往,但又要去洛阳,怕是喝不上三侄女的喜酒了。”   她这话一出,云清的脸通红,云湘和云骊已经能听懂话了,捂嘴直笑。   大太太李氏却还在想方才章扶玉讽刺云骊的事情,不免觉得她心胸狭小,又见冯氏完全不替庶女说话,可见她是个心里藏奸的。   那她绝对不会想文懋过继,二房的另一个庶子文豪则矮矮敦敦的,和文懋站在一起差距太大了,又说这文懋文采很不错,日后绝对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又说章老太太放外孙女陆之柔来和姐妹们玩耍,陆之柔和云骊云潇年纪一样大,但云骊觉得她比云潇好相处多了。她们一起到暖房看花儿,陆之柔就道:“大表姐素来最喜欢牡丹,每年都要从曹州还有洛阳用马运来,尤其是曹州的牡丹花,花儿特别大。”   云骊听了咋舌,同一个家里的姐妹,听娘说以前刚生哥哥的时候,连做衣裳的一尺布都没有,碎布头都攒不齐,大姐姐云凤却能一日看尽天下牡丹。   也许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区别吧。   但   那又如何呢?   她们所看的花,所穿的昂贵衣裳,只是因为她们出身罢了,就像云潇能拥有许多她没有的,也是因为出身在那儿,可外物都是可以夺走的,但装在肚子里的学识,学到脑子里的道理,还有能办事的才干,这些浸入在骨子里的东西,别人拿不走。   寿喜堂内,章扶玉并二位嫂子都陪老太太说话,章老太太正问冯氏:“老二的差事如何了?可否要你妹婿帮忙?”   陆家是姑苏大家,只章扶玉丈夫这一支搬迁到南阳,在当地繁衍生息,和姑苏老家的人关系往来也密切,做官的人多,自然相互提携也很正常。   冯氏笑道:“老爷外面的事儿我一概不清楚。若有需要,肯定会吱声的。”   章扶玉就道:“嫂子可别跟我客气。”即便帮不上什么忙,顺手推舟的话她还是很会说的,再者今日还有其她的事情。   接着,章老太太道:“你妹妹听说你哥哥要外任,你又不跟去,旁的伺候的人,又都不是这里头的货,想做个媒。”   自古长者赐,不能辞,章老太太恐怕在刚才出去拉着二老爷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说了这件事情。   冯氏不动声色的问:“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章扶玉道:“是我婆母的一房远亲,只因家道中落,母若弟小,故而过的很艰难。但你放心,那姑娘生的端雅秀丽,人品正值可靠,又知书达礼,知情识趣,再好不过了。”   她当然是对准了刘姨娘找的,刘姨娘奴婢出身,这位庄氏是清白女子,是良籍贵妾,刘姨娘二十多了,生了两个孩子,这庄氏才十七岁,若非家道艰难,早就嫁了,但跟刘姨娘相比还是年轻。再有,庄家这女子父亲是秀才,她写的一手好字,绝不像刘姨娘虽然认识些字,但都是野路子,况且庄女性情温柔美丽,是一朵解语花,不比那刘姨娘,以前就是个刻薄好强,满肚子恶毒心思的伥鬼。   再者,刘姨娘为人水性,不是个老实人,庄氏内心也是有丘壑之人,稍加引诱刘氏,再拿她短处,或捉奸或贪财,她又年老色衰,迟早被厌弃。   冯氏唯唯诺诺的应了,章扶玉越发得意。   却听大太太此时突然问道:“刘姨娘是不是也要跟着去?”   冯氏点头:“是,老爷早就说了的。”   邰妈妈在后面听到这一切高兴极了,找个厉害人把刘姨娘的宠爱全部分了,那五姑娘二少爷又算得了什么,到时候任圆任扁,还不是由她们太太磋磨。   这些庶出的就是仗着太太好性儿,才胆子大的无法无天。   这下好啦……   没想到大太太却道:“弟妹,你要操劳三姑娘定亲的事儿,你们二房姑娘那么些,我见这五丫头生的和我的云凤像,她姨娘既要走,正好我膝下空虚,不若让云骊来大房陪陪我吧。”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第14章 姨娘有九条命   云骊要去大太太那儿了!   老爷要纳新的姨娘了!   这无论是哪一条,对于二房的人而言,都是如晴天霹雳一般,邰妈妈还在说:“大太太怎么突然要五姑娘去她膝下养着,这是不是刘姨娘从中弄鬼?”   冯氏摆手:“大嫂怎么可能听一个妾侍的话,更何况我管家甚严,我已经找二门外的婆子和四处婆子问过了,刘姨娘成日都在房里,在做针黹女红,就是想出去也没法去长房啊。这不像在船上,都混在一处不好管。”   “您说是大太太她自己……”邰妈妈皱眉。   这就难办了,五姑娘生的一张脸和大姑娘一样,谁不知道大房到现下都只有这一个姑娘,出嫁后,大太太接连又为大老爷纳了两房妾,皆无所出。   冯氏更是道:“我怀疑大嫂是想示好刘姨娘,再拉拢文懋,到时候顺理成章的过继。”   过继二少爷可比对付五姑娘要重要多了,五姑娘只是个丫头片子,不过公中出点嫁妆,山高水远打发嫁出去,连京里都不让她回来。   可二少爷若是继承了大房,那就不一般了。   男子和女子可不同。   邰妈妈着急:“那……我看就是老太太和姑太太也肯定不会同意的吧?您可是都同意姑太太抬人进来,这庄家大姑娘进门可要八百贯,您可是一分没少啊。这不能只让您答应吧。”   平白无故纳个二房进门,还好是冯氏本人贤惠,又看在姑太太强力劝说,老太太硬要做媒的份上才同意。   “那大嫂也没说要过继文懋啊,老太太和姑太太就是再讨厌刘姨娘,再不喜云骊,她们也管不了大嫂啊。我听说大老爷对老太太给姑太太的陪嫁二十万贯非常不满,别看姑太太这个样子,她女儿还要放咱们家,这个家还是大嫂管着,她也不敢得罪大嫂啊。”   章扶玉也不傻,如果刘姨娘是长房的姨娘,她也根本不敢去做什么,大嫂是个愚从丈夫的,大老爷可不是什么读书人讲道理,他做了多年庶长子,好容易袭爵,没想到老太太掏空家底发嫁亲妹子。   为此已经十分不满,爵位又到头了,将来没了爵位,所有赐下的皇庄田地都要收回,到时候一家子捉襟见肘,老太太利用管家职权,全贴给女儿,他早就恨上老太太了。   又听到外面的响动,只见章思源回来了,他喝的微醺,脸上笑道:“方才大哥找我说大嫂膝下空虚,想让五丫头过去陪陪她们,兴许也能像三丫头养在你的膝下,带了个儿子出来,我就同意了。”   冯氏本觉得还有转圜余地,没想到章思源一下就答应了,她只好同意了。   复而,又笑道:“还要恭喜老爷,妹妹替您作媒,明儿就迎了人进门。”   章思源撩了袍子坐下,沉吟道:“接进了府里就罢了,也不必闹的人尽皆知。我的任命已经是下来了,任杭州知府,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故而就不必张扬了。”   到了他这个年纪,没个三房五妾才是真的稀奇了,况且有不少妾室还是为了子嗣而纳,生下来了也好好养着,就连女儿也是从无溺死的。   彼时,女子出嫁重妆奁,有的大户人家嫡女出生都有溺死之故。   比起这些人来,他教养女儿已经算得上十分用心了。   冯氏点头:“您既然吩咐了,我就让她们如此办。”   “劳烦太太了,这么多年辛苦你了。”章思源有感而发。   冯氏笑道:“老爷说哪里话,这是应该的。”   即便是夫妻,也未必什么话都能说,二人十分客气,冯氏送走了章思源,觉得真是诸事不顺。   到了次日,新姨娘进门,刘姨娘等都在冯氏处帮忙,单姨娘和朱姨娘见刘姨娘面上跟没事人似的,都暗自啐了一口。   官员是说走就要走,因此庄氏今日进门,明日就要随人一道走,刘姨娘面上不露分毫,笑吟吟的迎着新人进门。   到了晚上,还和其她两位姨娘一道服侍,冯氏才对刘姨娘道:“昨儿大太太跟我说,她那边自从大姑娘出嫁,就膝下空虚,正好五丫头生的和大丫头很像,我看这也是好事,你要跟着老爷去杭州,我这里的后罩房也住满当了,如今两下正好。”   单姨娘嫉妒极了,朱姨娘则是心疼自己的云淑,太太这里满满当当的了,云骊攀了高枝儿,只有她的女儿如何是好?   好在刘姨娘也知道什么叫过犹不及,她目的达到了,也乖顺的很,连忙跪下来给冯氏磕了三个响头:“别的话我嘴笨,不知道如何说,五丫头我千百次告诉过她,日后一定要孝敬太太,才不枉费这番栽培之情。”   刘姨娘把大太太要云骊,说成是冯氏在其中出力,足以见她为人滴水不漏。   冯氏笑道:“何必说这些,你们把老爷伺候好就成。”   “妾身遵命。”刘姨娘十分谦卑,又让纤云拿了两双鞋过来道:“妾身身无长物,唯有手艺没丢,这些日子我为太太赶制的两双鞋,愿太太笑纳,也算是我的孝心了。”   冯氏接过这两双鞋看了看,针脚细密,一看就是花了功夫的,她点头:“你有心了。”   邰妈妈也不得不服气这刘姨娘,人家面子功夫是真的做的好,今日新人进门,饶是太太知晓那庄氏是良籍出身,又生的貌美温顺,都有些不自在,刘姨娘却跟没事人似的,反而十分高兴。   实际上,刘姨娘也并非不在意,反而是因为想的很开,她也阻止不了,也就没法子了。   她晚上和女儿云骊一起睡的,云骊睁着大眼睛搂着刘姨娘不放手,刘姨娘拍了拍女儿的背:“别害怕,你去了大房,这是好事,日后别人都会说你是大太太膝下养的,总比把你丢给单姨娘照看好。”   从云湘突然住进了太太的后罩房,刘姨娘就知晓冯氏的打算了,她想把自己的云骊交给单姨娘带。   单姨娘为人糊涂不说,还擅长克扣,是个人品非常不行,表面功夫都做不好的人,女儿在单姨娘那里,怕是人人可欺。   可能还故意养出个下流的猥琐的女子,日日受闲气。   连云湘这个亲闺女,都时常和单姨娘不对付,只往上房走,更何况是自己女儿。   云骊问刘姨娘:“女儿要把大伯母当亲娘看待吗?”   她还小,不懂什么叫养在膝下,她只知道冯氏对云清和云潇还是不同的,云清三姐姐房里被盗窃了,不敢声张,云潇却是横行无忌。   刘姨娘摇头:“不必,你在大房要的只是那个身份,你大伯母图的也是另外的事情,再者,她有嫡亲的女儿,怎么会喜欢别人的女儿,你要做的就是当客人相处,我们骊儿不是每次扮家家酒都做小主人,是不是?”   云骊认真点头:“每次我扮家家酒,我都是掌柜的。”   “是了,我的小云骊最厉害了,但姨娘还要嘱咐你另外一件事情,好不好?”她担忧的看着女儿的相貌,小声又道:“无论是男的大人长辈,像你大伯父还有若是先生是男人,你都不能单独和他们见面,亦或者是亲戚家的小男孩大男孩,也不要一个人和他们玩儿。”   云骊不明白:“为何?女儿不明白。”   这天下所谓的强奸,□□成都是熟人干出来的,小男孩恶劣的多,老男人不正经的也多,女儿这样的容貌,她真是担心。   “不为何,你就是要答应姨娘,否则,姨娘就不喜欢你了。”她第一次这么厉声道。   云骊点头,认真道:“女儿听姨娘的。”   大户人家腌臜的事情多,一定要洁身自好,保护好自己为上。   “嗯,我是不会害你的。再有,你在大房时,若你大伯母说让你哥哥来看你,说三回,你就应一回就是,知道了么?”她唯恐自己还有哪些没有吩咐到的。   见女儿又乖乖点头,她笑道:“至于其她的,姨娘就不说了,再说多了,你也记不住。”   云骊听到隔壁院子的奏乐声,反而担心起生母:“姨娘,爹爹又娶了个老婆,是不是?您怕不怕……”   “不怕,因为姨娘属猫。”刘姨娘开玩笑道。   云骊气道:“姨娘骗人,十二生肖里没有属猫的。”   “不是,是猫有九条命,姨娘就是没了一条命,还有八条命啊。”她知晓章扶玉绝对不会让她好过,本来她是独自陪章思源去的,硬是被插了一脚,看新娘子的模样,应该是个难缠的。   云骊“咯咯咯”直笑,但她还是舍不得姨娘,又怕姨娘因为新姨娘怎么样了,还学着大人样道:“那姨娘好生保重自己。”   刘姨娘却正色道:“自古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姨娘我也不会每次都赢,若我输了,无人照拂你了,你自己也要有尊严坚强的活下去,知道么?”   云骊不懂:“什么叫有尊严呢?”   “就是不要总听从什么安分守己就有天赐的东西给你,就比如嫡庶有没有区别,有,但你哥哥若是在科举上成就更大,那他的地位就比你大哥更高。再比如,我以前是奴婢,连生不生孩子都是主子说了算,她还能让你一辈子就如她房里的灯盏一样,做个摆设罢了。可我挣了一把,做上了姨娘,以前我看到每位主子半主子都要跪拜行礼,现在我在这里,最多就是对你爹爹行礼,还能有你和你哥哥。”   她说到这里,还怕女儿听不懂,就用最浅显的例子打比方:“如果有人说你是庶出,你就该比云鸾云凤差,你服不服气?”   云骊摇头:“不服气。”   “是了,你毋须争强好胜,但是也绝不要因为庶出就自觉矮人一等,还守拙忍气吞声。人生短短数十载,该如何就如何,姨娘是奴婢出身,可把你和你哥哥都生的却是官家的身份,若再和我一样唯唯诺诺,那和奴婢有什么两样。”刘姨娘生怕女儿有委屈不说。   云骊顿时生了许多勇气,“知道了。”   刘姨娘很满意女儿的听话,但又道:“可你还不能让人看出你在争这个东西,你翻年就七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我要教你一句话你若想得到什么,其实只要沉着镇静、实事求是,就可以轻易地、神不知鬼不觉地达到目的。而如果过于使劲,闹得太凶,太幼稚,太没有经验,就哭啊,抓啊,拉啊,像一个小孩扯桌布,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只不过把桌上的好东西都扯到地上,永远也得不到了。”【注:1】 第15章 搬家   老爷的新妾庄姨娘是个很温和的人,她亦步亦趋的跟在章思源身后,又恭敬的给冯氏敬茶,冯氏赏了她一对金镯子,再有素软缎的尺头。   刘姨娘和单、朱二位姨娘又被冯氏引荐给她,庄氏忍不住打量着面前三位有子嗣的姨娘们,年纪最大的非单姨娘莫属,她倒是好皮色,只是人似乎发福了,有几分臃肿,朱姨娘有些憔悴,看起来性情平和。再有刘姨娘就更出众了,她论相貌,和朱姨娘差不多,但眼似桃花,一颦一笑都能勾动人心,真是美人骨不在皮。   这三人中,单、朱二位姨娘都能看出她们的心思,刘姨娘脸上挂着笑,却很难辨。   但她得了嘱咐,知道自己要对付的便是这个盛宠的刘姨娘。   刘姨娘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拿眼睛轻飘飘的看了章思源一眼,章思源顿时意动。   新姨娘敬茶后,章思源就带着两位妾侍出门,文懋牵着妹妹的手很是不舍,倒是刘姨娘昨儿该嘱咐的已经嘱咐了,只道:“你们听太太的话,不要记挂我。”   “姨娘~”二人很是不舍。   但再不舍,两个小孩子也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还得听大人的。   却说大太太看到文懋,但见他生的俊秀无比,早已爱了几分,见刘姨娘走的干脆,她立马过来先是牵着云骊的手对冯氏道:“弟妹,二叔这一走,你又要忙,正好我把明月馆着人收拾出来了,不如今日就让云骊搬过去吧。”   明月馆?   冯氏心道这大嫂子还真是舍得,这明月馆修的很精巧,最重要的是还有一间会客厅,这怕是为了文懋过去吧,果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但她面上自然不会拖沓,反而道:“我也正有此意,既然如此,就让邰妈妈带几个婆子去搬东西。”说完,又对云骊道:“五丫头,你过去那边,要好生听你大伯母的话。”   云骊一凛,忙乖巧道:“知道了。”   单姨娘帕子都快被拧断了,她还指望刘姨娘走了,云骊到她这里,到时候那丫头的月例全被她拿着,正好还能辖制刘姨娘,那小蹄子可是手里藏着不少钱,不弄点出来都对不起那骚蹄子。   分明太太也有那个意思,她也悄悄的把自己院子的厢房收拾出来了,没曾想乌鸦变成凤凰,这小蹄子攀上了大房。   大太太身边的王忠家的昨儿又收了刘姨娘的一百两银子,现下也有意为大太太展现善意,故而矜持笑道:“五姑娘,大太太为了姑娘可是特地把明月馆收拾出来了,这明月馆,房舍精巧,中间是一间小厅,放了书架器玩儿,到时候您读书做女红都可以。这明月馆外还种了杏花杨柳,冬天天冷住东边暖阁,夏天天热就住正房,姑娘只管自己舒坦就成。”   文懋则是为妹妹开心,云骊倒没有似云潇那样炫耀如何,只是懂事的站在一旁道谢。   姐妹们的表情,或淡然或嫉妒或羡慕,云骊已经不在意了。   昨儿落苏院还是热热闹闹的,今日丫头们就开始收拾东西了,云骊身旁两个得用的丫头素文百合,也都还是小姑娘,乳母邵妈妈也是个不顶事儿的。   文懋到底大些,也搬过一回家,他的大丫头瑞晴很是能干,听闻是老爷书房里曾经伺候过笔墨的,给了文龙和文懋一人一个,刘姨娘也常常说瑞晴能干。   云骊一见瑞晴过来就道:“姐姐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瑞晴笑道:“五姑娘放心,就是二少爷不吩咐我也会来的,奴婢替您在这儿守着,不能让那起子人不干不净的摸了东西去。”   云骊在她耳畔小声道:“你放心,我重要的东西都放在两口箱子里都收拾好了,其他的不过是些零碎,我让姐姐是想着看我这里有拿不走的就送给姐姐。”   瑞晴一愣,没看出来这个小姑娘真的厉害。   日后她去大房了,和二少爷有什么事不好直接过来说,若是自己从中传话,兄妹二人也能传递消息,毕竟丫鬟们不可出二门,但是到底比主子们自由些。   就在云骊搬家的时候,朱姨娘却突然同喜云道:“你是说大太太是看五姑娘生的像大姑娘,才让她进去住的吗?”   喜云点头:“奴婢是这么打听到的,听说刘姨娘还对外说五姑娘真是生了一张好脸。”   “我们云淑听说生的很像姑太太吧。”朱姨娘还未曾见过姑太太,她们这些姨娘是不被允许去老太太那里的,除非冯氏亲自带着去。   但冯氏虽然平日宽和,可倒也没有这般抬举妾侍,她没有去老太太那里请安过。   喜云听朱姨娘如此说,顿时有些不妙:“姨娘,您想做什么?大太太之所以能让五姑娘过去,是因为刘姨娘跟着老爷外任了,可七姑娘养在您膝下,怕是不容易啊。”   更何况章老太太那个人也并不好接近,她老人家那里还住着自己嫡亲的外孙女,怎么可能抚养自家的姑娘。   朱姨娘暗自道:“可我也不能再让老爷带我外任去啊?”   她是个没用的,也用不来别人的那些手段,好容易在船上差点有身孕,就高兴了那么几天,身子骨反而越来越差。   这日,朱姨娘回来时,云淑正在玩云骊送行娇惜、宜娘子,这既可以扮家家酒,又因为是糖人,还能吃,她一个人就玩儿的很开心。   “云淑,你过来,姨娘有话同你说。”   云淑不解的过去,朱姨娘摩挲着她的脸问:“你去老太太那里,老太太对你好吗?”   “好。”云淑手里的宜娘子,被她弄掉了一小块,她怕姨娘骂她,故而敷衍的回答。   朱姨娘很高兴,她笑道:“你要记得以后孝顺老太太和太太,不要和姨娘一样得意忘形,姨娘就得意了一次,就跌的重啊。”   见女儿心不在焉,她又逼着云淑道:“你一定要记住,孝顺老太太,听太太的,守拙藏愚,仔细小心。至于刘姨娘那派,她再得宠,我看是小道,你要少往来,记住姨娘的话,好好活着。”   冬日夜晚,寒风凛冽,朱姨娘今夜没让人守夜,一个人悄悄把窗户打开,不再盖被子,鹅毛大雪飘了进来,她察觉到自己身体慢慢变僵硬,嘴角才噙着笑意。   毕竟,她死了,女儿就能去老太太膝下名正言顺的养着了。不像她这个没用的姨娘什么都给不了,老太太可是个最护短的人呐,只要女儿有出息,她什么都不怕。 第16章 教养嬷嬷   云骊正在大太太李氏的玉粹轩说话,李氏见云骊规规矩矩,心中生了三分喜爱,再看她身畔的几个丫头,不禁摇了摇头:“你身边这两个丫头机灵是机灵,但年纪太小,不得用。我这里拨两个丫头过去,你缺什么短什么,都同她们说。”   只见,两个婢子出来,她们都约莫十三四的年纪,一个生的丰润娇媚,另一个则瓜子脸窈窕身材。   “荷香、雪柳,日后要好生伺候着五姑娘。”   这二人忙上前行礼,云骊起身道:“二位姐姐不必多礼,日后大家一处,还请二位姐姐多教我。”   她又起身对李氏道:“多谢大伯母,想的这般周到。”   云骊始终记着生母的话,在大房对待李氏就当客人般对待,故而礼多人不怪。这样当然不是见外,对于熟人而言,礼太多是见外,对于不熟悉的人,礼多才是你懂礼的表现!   李氏却是个爽朗的性子:“快不必多礼,你大姐姐在家里我就从未拘束过她,养成了她野马的性子,你也不要拘束才好。”   但其实上了年纪的妇人,尤其是李氏如今的年纪,早已经不耐烦哄小娃儿,云骊这些安静些的反而好,那明月馆离她的玉粹轩不远不近,到底不是自己的女儿,体面给了,多余的也就没了。   “夜里风寒,五丫头就先回去吧,明儿拿一匹玫瑰紫缎子给云骊做一身衣裳,她大姐姐在家时,就欢喜穿这个颜色。”李氏看似很周全的样子。   王忠家的却在心里嘀咕,她记得大姑娘爱穿正红,从不喜紫色,说什么恶紫夺朱红,不是好颜色,现在太太却要给五姑娘,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   夜色深沉,星月微弱,明月馆笼罩在其中,仿佛雾失楼台。   云骊有种怅然若失之感,她自小和刘姨娘一处,从未分开,也没有想过会分开,现在却天各一方。   “姑娘可千万别想家,日后姑娘在这里惯了就好了。”荷香提着灯笼,昏暗的烛火正好能看到云骊的表情,她连忙道。   云骊笑笑点头。   她没有择席的毛病,回来后,整个人已经很累了,想赶紧上床歇息,但还是让人给初来的丫鬟一人赏了一枚戒指,一方帕子。   荷香和雪柳都摆手:“我们哪里敢要姑娘的东西。”   云骊笑道:“其实我也是平素看大人们如此,大人们既然这般,说明这是应该的。”她的份例不多,但是都攒着,必要打点的还是得打点。   又有素文出来劝荷香雪柳:“二位姐姐不知晓我们姑娘的性子,她虽小,却是个知道礼数的人,只我们以前的都有赏,若二位姐姐没有,我们姑娘心里过不去。”   素文的娘老子一家这次随着刘姨娘去了杭州,她本就对云骊十分的忠诚,也变成了十二分。   如此,有素文劝说,荷香和雪柳也大方接下。   这俩本也以为是伺候个庶出的姑娘,还是个小姑娘,只怕是操心的事情多,油水少,到底李氏不是亲娘,许多事情只面子好看,并不会真心贴补,却没想到自家一来,就被这小姑娘送了东西。   荷香是李氏身边的二等丫头,素文年纪小好几岁,主动让贤,云骊怕亏待了素文,在她替自己洗脚的时候,捏了捏她的肩膀,素文和云骊对视一笑。   比起落苏院,明月馆显然环境更好,也更独立成居,要知道落苏院里,云骊只能住偏厢房,小小一间,还是刘姨娘替她收拾了一间偏厅出来,可以在那里读书写字,明月馆却都能由她支配。   一夜无眠,再醒来时,大雪纷飞,雪柳正和云骊说着规矩:“太太那里每日晨昏定省是必要的,只因昨夜下了大雪,太太说姐儿不必去,就在暖阁里歇息。至于老太太那里,何时大太太去请安,您就跟着去请安。”   正说着话,荷   香带着百合提着食盒回来,这也是带一带新人的意思,将来跑腿的活儿就该百合去。   雪柳和素文摆起了膳,百合则期期艾艾道:“五姑娘,朱姨娘昨儿没了。”   这事儿荷香不说,自然怕吓着人,但百合和云骊更熟悉,没什么秘密,故而就痛快说了出来。   云骊有些震惊:“怎么前几日人还好好儿的,今儿就……”   她到底年纪小,又求助于荷香:“荷香姐姐,我要过去那边么?”   荷香沉吟了一下,立刻做出决断,“姐儿年纪小,若是冲撞了反而不好,再者只是个姨娘没了,倒不必特意如何。”   雪柳也点头:“到时候您同七姑娘道个恼也就好了。”   朱姨娘的死在后院没有溅起半点水花,冯氏给了二十两治丧的银子,上下都夸冯氏厚道,七姑娘云淑同时被送去了单姨娘那里照管。   邰妈妈拿着汤婆子递给冯氏道:“她也真是的,什么时候死不好,偏这个时候死,咱们三姑娘可是要定亲了。”   “一个姨娘罢了,你把她那个院子先封着吧,当年买她还花了八十贯……”冯氏暗自摇头。   言下之意当然是说朱姨娘不中用了,若她中用何苦又来了庄姨娘,想到这里,冯氏想起庄姨娘的身段,皱了皱眉。   听说云淑被分到单姨娘那里去了,云骊有些愕然:“这单姨娘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七妹妹去她那里,我看也是受罪。”   单姨娘的为人,是二房都众所周知的。   但太太不收留云淑也很正常,冯氏自己就养着三位姑娘,还有位三姑娘年前要定亲,云湘和云潇年纪还小,还得照看,她也没那么多精力。   素文就道:“这些事儿咱们也无法,若非咱们姨娘聪明,此时去单姨娘那里的怕就是姑娘了。”   想想单姨娘那个样子,云骊也不由觉得还是大房好点,大伯母还顾忌着体面,单姨娘那里连体面都不会顾,刘姨娘给她的那些东西怕是也被搜刮走了。   荷香端茶进来道:“我的好姑娘,别再想其她人的事儿了,明儿嬷嬷过来教规矩,您还是想想明日的事儿吧,七姑娘那里横竖有二太太操心呢,您就放心吧。”   是了,明日教养嬷嬷就要过来了,云骊顿时有些紧张。 第17章 眼线   单姨娘这里溜走了一个云骊,又迎来一个云淑,她可是喜的乐滋滋的,七姑娘的月钱日后还不是掌握在她的手里。   云淑身边跟着的丫头除了“素”字辈的素佳外,有个小丫头子春燕,不过比云淑大两岁,尚还不知事,平日端茶送水,浑不知事,好在有个喜云,她和纤云一样都是“云”字辈的丫头,素来忠心,遂求了冯氏留在云淑身边伺候。   人长大的功夫需要多久,对于云淑而言,大概只需要一夜。   一夜之间,她就成了没娘的孩子,变得懂事起来。   素佳正服侍云淑用膳,喜云要去找喜鹊,她知道喜鹊是府中家生子,若她也能够在七姑娘身边伺候,七姑娘这里如虎添翼,她和喜鹊是同时到朱姨娘这里伺候的,两个人正好一伴儿。   朱姨娘的死也许喜鹊不清楚,可喜云却一清二楚,甚至觉得是她自己说的话,让朱姨娘产生了不好的念头,以至于自尽了。   故而她很愧疚,也把这份愧疚投注在云淑身上,希望她过的更好。   却没想到她走近时,魏婆子正在和喜鹊说话:“朱姨娘这一去,你留在这里也不好,单姨娘平常就待下人苛刻,不知道要分派多少活,我今儿去见了你大舅母,可惜只有个大太太房里洒扫的活儿,虽然比不得贴身伺候的,但胜在清闲,也长久,总比在这里好。”   听到这里,喜云有些黯然,但人往高处走,水往地处流,这也没什么。喜鹊大舅母是内院的管事娘子,有清闲的活儿,总比这里好。要知道单姨娘平日就要身边丫头们没日没夜的做女红,卖的银钱填自己的荷包。   大太太是管事太太,那里想必是最好的地儿。   喜鹊此时嘟嘴:“我在七姑娘这里伺候还是个大丫头,去打太太那里倒成了洒扫丫头了。”   喜云听了这话暗自笑,喜鹊就是这么个脾气。   又听魏婆子恨铁不成钢道:“你个傻姑娘,我打听过了,大太太房里的二等丫头送给五姑娘了,你去先填了洒扫丫头的坑,若你做的好,就提拔在内里伺候,如今不过是熬些时日,又有什么紧要。”   如此,喜鹊才说话有了笑意:“既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嗯,你这几日先在这里暂且先照看,把东西都收拾好,七姑娘那里你走的时候也好好地磕个头,可怜她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还落入这么个铁公鸡手里。”魏婆子也是感慨,盖因朱姨娘脾气甚好,虽然不大受宠,但还不作践丫头。   喜鹊又道:“娘,您也别担心我了,我这里攒的体己银子送出去你们都收了没有?可有整整二十两银子呢。”   “收了收了,还是刘姨娘大方。”魏婆子高兴的很。   她男人管着一处不大不小的庄子,可喜欢赌钱,家里还有三个小子,还当不了差,一切还得靠女儿送钱出来过活。   “娘……”喜鹊推了她娘一把,左右看看,很是亏心的样子。   魏婆子这才反应过来,打了个哈哈:“看我,一时说错了,时日不早了,我先走了。你这几日就把箱笼好生收拾一番,到时候直接去大房。”   喜云不曾想自己居然听到这样的弥天大事,她也没想到喜鹊居然是收过刘姨娘的钱,她只觉得浑身发冷。   刘姨娘收买一个不受宠的姨娘做什么?   也许,朱姨娘假孕之事,是刘姨娘一手炮制出来的。   想到这里,喜云觉得自己仿佛知道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她身子不停的抖,脸上却还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因为她知晓现在要动刘姨娘实在是太难了。   无凭无据,她一个小丫头,七姑娘一个小孩子,太太能为她们作主吗?   再者,刘姨娘早已生了一子一女,站稳了脚跟,她本人还是老爷   宠妾,虽说有个新姨娘跟着去,但这新姨娘到底如何还未可知道,因此,她只得把这件事情藏在心里,等姐儿慢慢大了告诉她。   喜云颤抖着从此处回来时,云淑方才用完膳,今日十五,原准备去冯氏处请安,却见银蝶过来传话道:“太太体恤七姑娘年纪小,说不必去请安,好生将养着就是了。”   喜云一反常态的讷讷站着,还是素佳道:“多谢太太体恤,我们姑娘心里都记着太太的好。”   接着银蝶又去单姨娘处说了几句话,忍冬悄悄过来不屑道:“太太那里可热闹了,来了两位教养嬷嬷,才不让大家去的。”   喜云看了云淑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绛雪轩中   冯氏看着面前的两位教养嬷嬷,都是四五十岁的年纪,都梳着溜光的头发一丝不苟,她微微笑道:“养移体居移气,我想有二位嬷嬷在,我们家的姑娘们倒是不必如何出挑,只要她们懂些眉眼高低就好。”说完又把这两位嬷嬷称赞了一遍。   吕、施二位嬷嬷都略谦虚几句。   冯氏和她们闲聊中发现,这施嬷嬷是曾经在仪宁殿伺候茶水的宫女,要知晓仪宁殿可是皇上寝殿,后来被分到当年还是贵嫔的太妃身边做管事姑姑,今上即位后,她又在皇后那里伺候,做风仪女官,后来才做到礼教司仪。   施嬷嬷脸上带着些许笑影,不疾不徐,很有大将风范。   冯氏已经有八分满意,但想着不能一言断之,又和吕嬷嬷说话,比起施嬷嬷这样高的资历,吕嬷嬷就差些了。   这吕嬷嬷本和三皇子辽王生母温妃一起进宫的宫婢,温妃虽然出身低微,,因生的实在美丽得到宠幸,三年后封诰时封了贵人,诞下三皇子后封了婕妤,三皇子养到十岁,温妃才封妃,只是刚封妃就去了。   吕嬷嬷就一直在温妃身边伺候,虽然替温妃管着宫中大小事,但也仅仅只是个尊等女官,不过管着些杂务,比施嬷嬷的风仪女官要低一级。   温妃过世后,吕嬷嬷就被分到尚工局、尚食局各干了几年,又去服侍建安公主,这建安公主很是受宠,但长到十岁夭折,因宫里的人看吕嬷嬷年纪大了,才让她去做礼教司仪。   这二位嬷嬷的经历听了一遍,冯氏心里早已有了决断,她含笑看着吕、施二位嬷嬷道:“正所谓长幼有序,吕嬷嬷年长些,资历更深,我那五丫头就拜托你了。至于我那个不成器的六姑娘,就拜托施嬷嬷了。”   邰妈妈闻言大喜,那施嬷嬷可是服侍过先帝、太妃、皇后甚至皇上的人,长相也气派,跟着她兴许日后能和皇后一派打好关系,谁不知道太子是将来的天下之主啊。   至于吕嬷嬷,要说关系也就和辽王关系稍微亲近点,辽王虽然是章家的大女婿,可是封地偏僻,想来也并不十分受宠,这吕嬷嬷也有些不详,伺候温妃,温妃没了,伺候建安公主,建安公主也没了……   这样的人说起来也有些不详,论才干,顶天了也就只是在个不受宠的妃子身边管过杂务,不比施嬷嬷,都是在先帝、皇帝甚至高位妃嫔身边伺候过,她家六姑娘有施嬷嬷这样教导,必定如凤凰涅槃。   太太真是高明啊! 第18章 吕嬷嬷   吕嬷嬷今年其实还不到知天命的年纪,但是因为脸上沟壑纵深,看起来就显得年纪大,不如圆脸皮肤白皙的施嬷嬷看着有皇家嬷嬷的体面,再她表情严肃,看着让人有些害怕。   邰妈妈带着吕嬷嬷过来明月馆来的,当她看到云骊脸上露出些惧色,心里有些得意,到底五姑娘还是个小姑娘,没了刘姨娘在,后宅还是太太说了算。   她笑着介绍:“吕嬷嬷,这就是我们五姑娘了。”   云骊忙上前福了一身:“嬷嬷好,叫我云骊就是了。”   就在云骊行礼时,吕嬷嬷也暗自打量眼前这个小姑娘,虽然年纪小,但行礼很稳当,人看起来亦是个安静的性子,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殊不知学生要挑先生,先生也是挑学生,吕嬷嬷不喜那种过分跳脱懒散的,明明是学生的问题,到时候还找先生的麻烦。   这但凡乖巧懂事些的孩子,不需要多高的悟性,只老老实实的,就能勉强过关了。   又说邰妈妈对吕嬷嬷道:“您的细软行李已经着人送到寒香院了,我们太太拨了个小丫头服侍您,到时候您自去就行。”   吕嬷嬷点头,说了声:“劳驾您了。”   邰妈妈笑道:“看您说的,我们二老爷原本吩咐说嬷嬷们在绛雪轩教便宜,但五姑娘住在这边,这大雪天天寒地冻的,姑娘要是冻个好歹可就不好了,就让吕嬷嬷住寒香院,离明月馆也不远。”   众人齐夸冯氏对云骊好,云骊也松了一口气,她还有点怕冯氏在这个上头为难她,让她天天往二房学规矩去。   邰妈妈却想的是,施嬷嬷绝对比吕嬷嬷教的好,若把两位嬷嬷放在一起教,五姑娘鬼精的很,万一偷师了反而不好。   况且,太太说的也有理,不要在小事上为难她,反而落了下乘,到时候让大太太笑话,给刘姨娘话柄。   小事上显贤惠,抓好大事就成。   女儿家大事不在你学什么,最重要的在姻缘上。   任凭你万般本事,多厚的妆奁,可嫁了个中山郎,将来还不是受苦受累一辈子,想通了这点,邰妈妈对云骊就没那么苛刻了。   刘姨娘能带她出去交际么?   恐怕二门都出不了。   到时候还不是太太说什么,是什么,寻一门外面看着不错,内里稀糟的婚事是现成的。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老爷再疼宠刘姨娘,也为她做不了主。   大家对教养嬷嬷这个身份还是都有些惧怕的,邰妈妈走后,大家都看着她,指望她说些什么赫赫生威的话来。   吕嬷嬷却先问身边伺候的人:“五姑娘每日何时起,何时歇下?平日起居如何?”   素文道:“平日五姑娘,因年纪还小,晚上戌时(晚上九点)歇息,辰时(早上七点)再起。白日若困了,以前我们姨娘在的时候也会让姐儿多歇着。”   “嗯,不知道姐儿平日做甚么呢?”   素文就道:“以前在苏州时,我们姐儿早上用罢早膳就去闺塾,申时(下午三点多)就回家背书习字,再学拿针捻线打络子。天黑了,刘姨娘不许姐儿费眼睛,就说些故事哄姐儿睡觉。”   因刘姨娘会百种戏,故而嘴里有说不完的故事,她又最疼五姑娘,什么孙猴子闹天宫、天仙配,但凡人听说的没听说的,她都会讲。   吕嬷嬷在明月馆四处走了一下,发现这五姑娘非常自律,小小年纪,每日必须描红背书,不需要人监督也自己背,也很有眼色,能体察别人的心情,多少比她还大些的姑娘都未必有她这般。   这样的对自己要求高的人,心气难免非常高,吕嬷嬷反而觉得自己不能用寻常方法教她,正所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这样的人她就见过两个。   温妃容颜美丽,只可惜太   重感情,深宫之中,皇帝三宫六院哪里顾得上你,但她对皇帝期望过高,反而自己郁郁而终,再有建安公主,虽然只是个昭媛的女儿,最受今上宠爱,几乎抱诸于膝上,她比之几位兄长弟弟都要聪慧,但凡诗书礼乐,甚至骑射都出众,还能作词赋和皇上和皇子们唱和,但就这样一个伶俐人,英年早逝,今上为此辍朝十五日都缓不过来。   因此,吕嬷嬷看向云骊:“五姑娘平日常听人夸奖吧?”   云骊摇头:“也并非常常受人夸奖,有时候也会被人说。”   这样好的姑娘,还被人说,吕嬷嬷大概清楚怎么回事儿了,这位姑娘是庶出,就因为身份短板,故而想更上进些,颇有种我虽然身份不如你,但我别的方面一定要超过你。   吕嬷嬷似乎找到问题的所在了,她就道:“那五姑娘,你每日描红几张合适?”   “大字五张,小字两张,再多了,就不愿写了。”   “若今日有个和你一样年纪的人,她大字能写十八张,小字儿能写八张,你看了是不是也会如此?”吕嬷嬷问。   云骊一想就点头:“既然她能做到,那我也能做到。”   吕嬷嬷微微摇头:“那就错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她们这样的人,过分的上进心容易成功,但也更容易剑走偏锋,或者大事打不倒她,小事上可能就容易崩溃。   凡事“用心太过”,未必是好事。   “五姑娘,其实你在这个年纪能写大字五张和小字两张,本就比寻常的姑娘要刻苦了,当年建安公主这个年纪才刚开始识字呢。我想说的是,你要学的是真正的磨炼心智。”   云骊不太懂:“磨炼心智是什么意思?”   “有人因为您做的好,故意打压你,甚至用言语羞辱,来让你放弃,纵然千夫所指,您也要岿然不动,坚持自己做的是对的。”   吕嬷嬷说的第一条,不是着急说规矩,而是让她不要为别人的言语,反而伤害了自己。   “在宫里,我教过那么些选秀的人里,越是心急,越成不了事,不疾不徐,万事成竹在胸,心智坚韧之辈,方能成功。”   温妃差就差在太过于脆弱了,建安公主又太过求全了。   就在吕嬷嬷在和云骊说这些的时候,施嬷嬷已经开始教云潇行礼了,施嬷嬷模样生的和气,说话也是轻声轻气,她先和冯氏沟通:“这坐卧起居,都是浸入在骨子里的,非一朝一夕之力能改变。但这转眼府上三姑娘就要定亲,过年六姑娘也要见客,我看不如先学些见客的礼,至少能见人。”   冯氏抚掌而笑,对施嬷嬷十分满意:“嬷嬷说的果真好,我们六姑娘就劳您多费心了。”   她想这个人选倒是真的选对了,而且还把施、吕二位嬷嬷分开了,否则都在一起学,云骊本就聪慧,即便那吕嬷嬷不教,她偷师施嬷嬷都能学会。   这是第一日,云潇也很积极,她知道自己学好了,就能大放异彩,压过云骊。没了偏心的父亲在,她会靠自己真本事说话。   倒是云骊什么都没学,直接睡了,云潇却学的累的几乎瘫在床上。   到了次日,用早膳时,吕嬷嬷过来了,她和云骊同桌而食,云骊不喜腥膻,故而掩鼻对素文道:“羊肉羹我不吃,七宝素粥盛给我就成。”   吕嬷嬷就道:“姑娘不喜什么,也不要表现出来。尤其是人多的地方,比如有人就好吃羊肉,您这么说,就会得罪人。”   “可我也不愿意忍受这个气味呀?”云骊和刘姨娘在的时候,她不喜欢吃什么,刘姨娘从不让厨房做。   不得不说,云骊还是有点委屈的。   她在刘姨娘那里还是很娇惯的,素文看着五姑娘这样也心疼,她出言道:“嬷嬷,出去外面,咱们姐儿一定会留   心的,只在自己家里就……”   “为人一定要表里如一,这样才不容易出错。”吕嬷嬷教道。   云骊只好捏着鼻子喝粥,吕嬷嬷又讲如何夹菜好看,喝粥时怎么喝看起来更有教养,这些都让云骊学起来觉得很吃力。   这顿饭吃的很不开心,但吕嬷嬷依旧板着脸道:“五姑娘平日这个时候写字,那此时就写字吧,写完了,咱们在屋子里走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云骊心里还是有点高兴的。   她时常和丫头们一起玩竹马戏、摸瞎鱼都可以玩好久的。   写完字,她又略微背了几首诗,吕嬷嬷这才站起身道:“来,五姑娘,我们学走路。”   云骊从来没有想到走路居然这么多说道,吕嬷嬷就道:“您要以腰带动脚,颈要平,上半身保持直的,两脚不能太收着。”   她稍微走了几步,吕嬷嬷又道:“膝盖伸直,脚跟要自然抬起。”   “手别甩,手自然一点。”   学到最后,云骊觉得自己已经不会走路了,好在这个时候,吕嬷嬷道:“好,今日上半天就学到这里。”   午膳则是厨房送的人参鸡汤来的,并几样小菜,吕嬷嬷开始教她剔骨,“您看,这样就不会弄的汁水四溅。”   午膳后,吕嬷嬷知晓云骊年纪小,要歇息,只嘱咐她不要睡久了,但同意让她歇息。   云骊不由得在床上打了个滚儿,正欲歇息时,只听百合过来道:“听说六姑娘那里都开始练行礼了,她可是学了整整一日呢,姐儿这才学了半个时辰,是不是太少了些?”   这个时候,云骊终于明白吕嬷嬷说的磨炼心智什么意思。   若是以前,她听到这些话,必定也想多学些,但现下她摇头道:“就随她去吧,我困了,先歇一会儿。”   六姑娘云潇也刚用过膳食,听她身边的丫头打探道:“五姑娘那里听说上半晌就学了半个时辰的走路,那个嬷嬷自己躲懒回去歇息了,还让五姑娘多睡,冬日天黑的早,怕是一觉睡起来,什么都不必学了。”   “说起来,这正是姑娘你超过她的时候了。”   云潇冷哼一声:“你们去和施嬷嬷说一声,我还想多学一项。” 第19章 检验   午睡起来,云骊觉得自己身子骨发软,总也起不来,还是邵妈妈哄她穿衣裳,才起来,刚梳戴整齐,就说吕嬷嬷过来了。   吕嬷嬷手上拿着丝线,她道:“五姑娘既然开始打络子了,我看姑娘也在七岁上了,不如咱们开始学针黹女红,但头一个要先学会认得才行。”   云骊一听不必学走路还挺高兴,学女红她还是愿意的,本来她平日就跟刘姨娘在学,也不是完全横针不拈,竖线不动的人。   但吕嬷嬷不是直接绣件儿开始,而是从纺织开始教,先说养蚕、吐丝、染线,再让丫头搬了纺车进来,云骊笑道:“我都不知晓家里有这个。”   “我且告诉您如何纺线,但也不是今日学,今日咱们先认识一些和布匹有关的。”   紧接着吕嬷嬷拿了不少布片出来:“五姑娘看,这绢、纱、缂丝这些都是平纹,妆花菱、菱锦、暗花菱都是斜纹,再有这锻子,像织锦缎,古香缎就是缎纹。这丝帛一般用于书画,您平日就不能拿来赏人了,缎子颜色多,质地柔软,送给年纪小点的人更好,像绫多是用在官服上,罗适合夏天穿。”   云骊觉得自己算是开了眼界了,若非这嬷嬷说,还真不知道这其中区别,忍不住拿着一个个的看。   甚至吕嬷嬷还会把云骊的衣裳拿出来一样一样告诉她听,一条妆花裙上,哪里用的是金银线,哪里用蚕丝线,哪里用孔雀羽毛线。   云骊忍不住道:“嬷嬷懂的真多。”   吕嬷嬷难得露出笑意:“这算什么,不过是活的久了,就了解的多。”   到晚膳用完,吕嬷嬷走后,云骊开始盼望着明日吕嬷嬷过来了,不曾想晚上她居然过来了。   “大家都吓了一跳:“嬷嬷,您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荷香还要把盏,披着衣裳道。   吕嬷嬷淡淡的道:“我来看看五姑娘睡相如何。”   众人不由得道,这也太难了些,怎么连睡觉也管。   殊不知吕嬷嬷只对云骊道,“五姑娘这样睡是舒服了,但是容易腰疼,现下不养成习惯,日后长久会腰疼的很,甚至有可能瘫痪。”   因为云骊喜欢侧趴着睡,一只腿则趴在床上还扭着,这样的姿势最舒服,没想到这样的居然最容易伤腰。   吕嬷嬷让她两小腿间夹一个枕头,矫正好了睡姿,吕嬷嬷才离开。   云骊忍不住道:“看来吕嬷嬷是个面冷心热之人。”   荷香就劝道:“我的好姑娘,快些歇息吧,明儿还要起来呢。”   “嗯,知道啦,荷香姐姐。”云骊心想,也不知道明日会学些什么,这吕嬷嬷懂的真多呀!   李氏夜里还差人把荷香喊过去问:“五姑娘学了这两天,你看着吕嬷嬷如何?”   这吕嬷嬷当时教大姑娘的时候可是很不客气,大姑娘都已经是内定的三皇子妃了,都被她说的哭起来,若非她是温妃身边的老人,早打发了去。   偏三皇子辽王很念旧情,云凤虽然脾气烈,但和辽王情投意合,也来信让她安置吕嬷嬷,但李氏也不愿意白白养着一个人,她虽答应下来,却转手给了二房。   二房出了供奉的银钱,四季衣裳,她也不过白做人情。   但云骊在她这儿,她也不好不闻不问,云骊是个小丫头,可她却有个亲哥哥,固然,碍着老太太的面子,她不好提出过继文懋,但老太太春秋六十有五,还能熬几年。   况且大老爷对老太太早已不复往年。   这缘于几桩旧事,听闻那老太太进门十年,因实在是膝下无子,这才正经抬了妾,陆续生下章思宗和章思源兄弟。老太太抱了长子章思宗在膝下养着,又让章思源走科举之道,就是老伯爷在的时候也对老太太很是敬重。   可这些敬重在十年前,章   扶玉出嫁时,那时老太太还掌中馈,陪嫁了二十万贯的嫁妆时,就已经有了裂缝。   章思宗一恨老太太陪嫁二十万贯也罢了,但那妆田有不少是永宁伯府的产业,田产都是要留给章家子孙,不是留给外姓人的,整整三个大庄子,好几顷的地就那么没了。   再有,老太太当年因为抱了章思宗在膝下,章思宗的亲姨娘很是高兴,就略得意了些,伯爷也悄悄给了那姨娘一些产业,有一回说漏了嘴,称了一回娘。   老太太勃然大怒,就送了她去庄子上,后来过了两年,伯爷过了身,老太太又勒令她出家,只没想到送去的那个尼姑庵却是个半掩门,平日里招待清客,夜里让她们招待权贵子弟。   大爷那个亲姨娘哪里容忍别人作践,一头碰死了,这事儿虽然瞒的死紧,但纸包不住火,前两年那尼姑庵失火,影影绰绰的传出一些事情,章思宗自然听到她生母之死的原因,虽然没表露出来,但依李氏看大老爷平日的样子,对老太太孝顺是有,但亲近一分也无,恐怕心里已经是暗恨。   再有过继的事情,李氏以前有云凤在,家中吵吵闹闹,不觉有什么,但她也是四十多的人了,膝下空虚,分明二房有三个儿子,文龙居长,又是冯氏多年诞下的儿子,她没敢想,可文懋那孩子文秀俊雅,就因为刘姨娘,老太太却一直阻挡。   说什么刘姨娘居心不良,乱家之源云云,惹得李氏如今也埋怨老太太起来。   这才有她抬举云骊的事情,现在不把这条线拉好,等文懋将来有出息了,她们想要,老二怕是不会放人了。   可听荷香道:“吕嬷嬷对我们五姑娘倒是极好,说五姑娘从来不喊累,也不喊辛苦。”   李氏淡淡的道:“没想到她这么小的年纪,倒有这样的心性。”   一时,荷香倒是不知道李氏的心意了,也不敢回话,过了好一会儿,李氏才道:“我也是怕她身子骨受不住。”   荷香觉得自己摸清李氏的脉门,连忙道:“吕嬷嬷只让她学半个时辰的走路,学的并不多,听说六姑娘那边施嬷嬷已经开始教行礼了,一学就是一整天,六姑娘还要多学,还是施嬷嬷怕她身子骨受不住,说先只学行礼便成。”   她的意思就是,咱们五姑娘已经学的够少了,六姑娘学的才叫真多。   李氏皱眉,心道,怕不是老二媳妇私心藏奸,特地不想让云骊多学的吧。那云骊学的少了,到时候两姑娘站出去岂不是她也面上无光,因此李氏对王忠家的道:“正好我那里有几匹鲜亮的料子,一匹樱桃红缕金浣花锦,再拿一匹莹白,一匹鹅黄送去五姑娘那里。”   “漫雪,你开了我的首饰匣子,选两对耳环子并一盒纱头花,再有大姑娘小时候戴的那个鱼戏金莲璎珞项圈,都给五姑娘送去。”   大家都惊讶李氏为何如此大方,荷香倒是看出了门道来,大太太好面子,不希望五姑娘输给六姑娘,但五姑娘太好,她又怕五姑娘把自己女儿都比过去。   大约就有一种我希望你好,但你不能比我好的想法。   起先听说五姑娘学的好,心里微微不舒服,故而淡淡的,但听说六姑娘的嬷嬷好些,她又连忙为五姑娘作脸。   这等复杂的心思,云骊暂时还不知道,她得了这些好东西,请安时,再三谢过李氏,李氏只让她好生学规矩。   雪停止的时候,云骊学走路已经有十天左右了,一开始觉得很累,但慢慢儿的,似乎掌握到了诀窍,吕嬷嬷也没有表扬,反而重重加码,比如让她穿整套大衣裳,把环佩都戴上,如何走的纹丝不乱,环佩还能发出好听的声音。   反正就是吕嬷嬷永远都不满意,但每天学的并不长,因此都在云骊接受的范围内。   而且她也改变了不少坏习惯,说话要不疾不徐,要有语声小圆   ,清如流泉之感,这些在她每日读书说话时,吕嬷嬷是能随时纠正的。   “五姑娘,您方才说话太抢白了,声音太尖利了些,要缓一点。”   “好。”   吕嬷嬷又道:“再有说话时,您脸上表情太淡了,正所谓笑不见睛,口不见齿,这样才笑若新月,看着就面善。”   云骊狐疑:“那嬷嬷为何不那般笑呢?”   “咳咳,照做就是。”吕嬷嬷也不好说,你家这么培养你们是指望你们嫁入高门,我老婆子又不需要嫁。   慢慢学会走之后,又要开始学坐卧,只吕嬷嬷说她年纪小,根骨没长全,不便教多的。   但在下人们眼中,五姑娘还是那个五姑娘,但就是变了许多,和以前不一样了。   当然,自家人说好不算,要经过检验才行。   马上,这检验就来了,在学了半个月规矩后,大太太要带她去给老太太请安,一来是腊八节,二来是为了三姑娘云清小定。   冯氏则对躺床上的云潇悠悠叹道:“刚练了三天,你就浑身疼,好容易养了这七八天才略微好点,还好我瞒着外头,施嬷嬷也不是多嘴之人,否则,传出去人家肯定笑话你。你也给我争点气好不好,我的小祖宗。”   云潇本来听说云骊练的慢,自己一心要超过她,施嬷嬷教完她还偷偷的练,但没想到用力过猛,全身直接疼的起不来,躺了十多天。   不过,她倒是不担心:“五姐姐每日只练半个时辰,就是她半个月练的也不如我多。施嬷嬷可是在先帝和今上身边伺候的人,她教的肯定比那吕嬷嬷教的好。再者,我们嫡出有嫡出的气派和身份,不像她庶出,小家子做派,就是规矩学的好,也是学些皮毛,别人还是觉得我好。” 第20章 太太不是这样的人   漫漫风雪终于停了,一大早,云骊就全身裹着严严实实的,手上揣着两个汤婆子去了李氏处,李氏见了她走过来,忙嗔怪荷香:“这是怎么的,怎地让五姑娘走了过来,我说下次请安直接把轿子抬去明月馆,且不必过来。”   云骊忙道:“伯母不要怪荷香姐姐,是我想太太了,才过来的。”   “我的儿,你用过早膳没有?”李氏细细问着,也暗自打量云骊。   云骊点头:“都吃了,荷香和雪柳姐姐怪会照顾人的,知晓我爱吃金乳酥,早上特地替我让厨下送来的。伯母用的如何?”   李氏笑:“我也极好。”   二人一齐上了暖轿,李氏见云骊微微带着笑意看她,她心里一暖,亲昵的替她拂雪粒。   云骊却想,吕嬷嬷说的笑不见脸,口不露齿起作用了,她不知道自己的规矩到底学的怎么样,但的确在慢慢的细微之处改变。   以前,她的自尊心过强,很怕别人瞧不起自己,所以但凡做事都要想上几圈,事事都要周全,又怕自己付出过多,被别人嗤笑自不量力,所谓总要拿捏那个分寸。   但吕嬷嬷说的话很有道理,我自做好我的,我认为对的,至于别人对我好,那我们礼尚往来,若别人说我闲话,那说明不是我的问题,是他的问题。   一路李氏间或和云骊说上几句,她见云骊昏昏欲睡,忍不住搂着她,还想自家的云凤是个爆碳性子,长的十分相像的云骊却是个甜姐儿。   寿喜堂内,地龙早就烧的热火朝天了,因长房离寿喜堂近,李氏和云骊来的最早,老太太这里的大丫头春华和夏疏立马过来替她们解下大衣裳。   李氏又仔细问春华老太太饮食起居如何,云骊则是因为屋里的热浪袭来,鼻子痒痒的,打了个喷嚏。   上座的章老太太虽然淡淡的,她身边的林妈妈忙道:“快给五姑娘端杯枫露茶来。”   云骊笑着道谢,呷了一口茶,方才觉得好多了。   对于云骊,章老太太是十分漠视的,虽然她坐在跟前,老太太也完全不理会,只和李氏说话,李氏有些挫败,她当然也想云骊露脸,这样也是她的面子,但老太太分明就是对这个孙女几乎是完全忽略。   仿佛,在她的眼中,云骊就是一个茶杯一个物件一样。   这让李氏觉得心底很不舒服,倒不是为了云骊,而是想章老太太这样恨所谓不安分的姨娘,那她丈夫也是庶出,其姨娘也算不得多安分,若非大老爷占着长子的身份,会不会在老太太眼里也是这般。   李氏自认为自己生的孩子和妾侍生的孩子要一视同仁当然难,但是还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这个家若非没有两个庶子在,章老太太会过的这么悠哉?   这老太太真是糊涂到家了。   倒是陆之柔过来,章老太太一把搂在怀里道:“我的儿,你该多穿些才是,如今这样也太单薄了。”   陆之柔是个完全没有忧愁的姑娘,她笑如蜜水一样:“外祖母,您摸我的手,热热的。”   “你呀,你母亲说你病才好,可不能冻着。”章老太太心疼的很。   林妈妈不必吩咐,就拿了一件白狐裘过来披在陆之柔身上。   这云骊还小,不太懂狐裘的珍贵,李氏却知晓这狐裘以白狐裘最为珍贵,尤其是老太太给陆之柔的这件,全无杂质,这是上品狐裘。   正想着,冯氏带着姑娘们过来了,云潇挑衅的看了云骊一眼,但再看冯氏警告的看了她一眼,只得老老实实的请安。   云骊等她们请完安,方才上前对冯氏请安,冯氏笑道:“好姑娘,看着你越发懂事了。”   众人只一般说笑,云潇方才觉得自己行礼极其标准,自鸣得意以为会得到夸奖,但章老太太更关心陆之柔,李氏则和   冯氏寒暄,无人留意她,她只气了个倒仰,嘴撅的能挂油壶了。   云骊心道云潇这样的人大概就是姨娘说的,她想博得关注,所以通过生气吵闹,但往往这样就像拉桌布的小童,会一无所有。   “三丫头留下,你们其她人去之柔房里说话去。”章老太太看着羞涩的云清,对姑娘们道。   大家都起身离开,方才因为云骊请安如常,大家没留心,但姊妹们一处走时,就显出她的不同来了,她走起路来,完全没有任何摇晃,且身姿优美,头颈像老太太门口的仙鹤一样,说不出的好看,小小的姑娘家竟有如此体态。   真是鹤立鸡群。   只在行礼下功夫的云潇,如今耷拉着头,走路拖拖拉拉的,简直就形成鲜明对比。   连章老太太都在想要不要请个人也特地教陆之柔规矩,但想想她还这么小,也就作罢。冯氏暗自垂眸,李氏看了却忍不住点头。   又说这是云骊头一回到陆之柔的闺房,虽然说不清楚哪里好,但就是样样精巧,紫檀木的书桌上摆着一个大座钟,金色的座钟上还有一对雀儿衔着粉色的海棠花,房里的墙上挂着一座自鸣钟,单这两样西洋钟云骊觉着很是稀奇。   陆之柔房里没有熏香,但却有一种很清新的香味,云湘不解的问:“陆妹妹薰的什么香?怎么我从未闻过,但又如此清新。”   “倒没有薰香,只外祖母说这屋子里最好用鲜果薰更好,因此,我屋里都摆着果子薰。”   云骊也忍不住赞叹:“好新奇的点子。”   就连云潇本想习惯性的和云骊拌嘴,但是看到陆之柔桌上摆的精巧的匣子,大大小小十数个,那上头都是用的苏绣,看的目瞪口呆。   云骊近来学女红,也有所涉猎,这些匣子上一水儿的都是苏绣,有姚黄魏紫牡丹,有花鸟图,还有双面绣的君子兰,样样都是珍品。   “陆姐姐,你这里的东西可真好呀。”云潇上手摸了摸,很是羡慕。   皆因冯氏治家朴素,因而家中陈设都不喜奢华,云潇见了这样鲜亮的物件儿,十分欢喜,她又自觉自己是冯氏亲女,和陆之柔都是嫡女,关系更紧密,因此这般说来。   却不曾想陆之柔身边的乳母不禁皱眉,暗道这还是伯府呢,这姑娘眼皮子真浅。但她又不便多说什么,若是以往云骊见状必定要出面缓解尴尬,但她知晓自己这一说明明帮了云潇,到时候,反而落埋怨。   因此,她只走到座钟前看,并不多嘴。   还是云湘见状,不得不站出来道:“我们去外间坐着说话吧,我听说表妹也要同我们一起上学不是?”   陆之柔点头:“是啊,平日我在家中不过母亲混交几个字,那日二舅母说要请先生来,外祖母说正好同姊妹们一道。”   云骊四顾周围,没见到云淑,又问云湘:“怎么不见七妹妹来?”   提起云淑来,云湘还未说话,云潇就走过来道:“五姐姐,你何时又关心她来?她姨娘没了,自伤心着,又病了一场,太太体恤,就不让她出来了。”   “原来如此。”云骊暗自点头。   若她的姨娘去了,她不知道要难过多久呢,怕是眼泪也会流干了。   一时,又说云清过来了,云骊赶紧让座:“三姐姐来我这里坐吧。”   云清笑着摇头:“五妹妹坐吧,方才我在那里坐了许久呢。”   这个云骊太有眼色了,她就不能这样,她也知道下人怎么说她的,尤其是得了这门好亲后,她们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她捡漏了,她配不上,说她笨嘴拙舌,又不是正头娘子生的,反而能嫁正四品指挥使做夫人,嫡出更光彩照人的二房大小姐只能嫁给一个推官的儿子,那人还只是个白身。   这些天来,她都佯装不知,佯装看不到   听不见,就没纷扰了。   “还是三姐姐坐吧,我们方才坐着说了好久。”云骊让出位置,笑着往陆之柔旁边一站,如此,云清才坐下。   云清坐下后,望着远方在出神,她前儿因为七妹妹云淑生病,去探了一次,偏走到半路想出恭,便去园子里出恭,却遇到一个人。   那人说她曾经服侍过孙姨娘,后来孙姨娘一去,她就嫁到老家真定的庄子上,但她丈夫极其能干,又在二门做个小管事,她也就托福进来做洒扫婆子。   因为平日身份有别,不便拜见,但她一直记挂着她,尤其是知道她定亲了,很是高兴。   “三姑娘,要是孙姨娘知道您如今这番出息了,肯定为您高兴。我们姨娘当初带了几千两家私进门,再有就是床也有一样架子床,是描着梅花儿的,还有一种是雕龙的拔步床,哎哟,那床拔步床真真是做了六年啊……那时,姨娘还开玩笑说,若怀的是女儿,正好可以陪嫁去,没想到如今还真能用上呢!”   她说的兴高采烈,可云清却听的心惊,因为二姐章云鸾出嫁就是陪嫁的雕龙的拔步床,当时运嫁妆过去,好些人赞叹,太太还骄傲的说那张床做了六年。   那不是说太太贪了她娘的嫁妆,不,这不可能。   太太可是曾经的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的闺女儿,出自官宦之家,平日吃斋念佛,常常施粥捐药,对妾侍们关怀备至,从不吃醋。   甚至她自家屋子里都朴素无华,这样的太太怎么可能贪图她生母的东西呢? 第21章 定亲   上京习俗,男女相看,男女双方约在湖舫或者园子里见上一面,若男子满意就用一支金钗插到女子的发上,这叫做“插钗,就代表两家成了,若男子不满意,就给女家送上送彩缎两匹,这叫做“压惊”,暗示这门亲事不成了,虽然不成,但还是送上礼物略表歉意。   但这样的习俗,对于永宁伯府和秦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邵妈妈趁着吕嬷嬷不在,云骊午睡,就和小丫头子们扯闲篇。   “咱们三姑娘可真是说的好人家,秦家虽然没有爵位,但有世袭的指挥使在,好歹正四品,我听说那秦家哥儿生的魁梧,浓眉大眼的,都说比二姑娘的亲事还好呢。”   素文笑道:“您老人家说这个做甚,这亏得是在大房说,若是在二房说,姑娘也要说你了。你老莫不看着姑娘小,刘姨娘不在身边,就满口胡沁。”   雪柳也道:“就是,这话虽然我们私下说,但若传出去,叫什么样子。”   两个大丫头发话,原本邵妈妈按辈分年纪都在她们之上,但因五姑娘并不亲近她,反而对素文更亲近,她想摆架子也摆不起来,只讪笑:“我不过随口说说。”   自己又觉得没趣儿,往旁边走了。   雪柳和素文相视一笑。   雪柳年纪比素文大些,于是细细嘱咐道:“咱们姑娘还小呢,日后二老爷官位如果越高,咱们姑娘就越能许配个好人家。如此,三姑娘这婚事如今看着是不错,将来也未必呢。”   “果然还是雪柳姐姐有见识,我们姨娘也说,让我们别在姑娘面前说浑话呢。”   定亲这日虽说只请了亲戚们热闹,但章家亲眷也是不少,有章老太太娘家平昌侯府,李氏娘家燕国公府,再有冯氏的二位兄弟姊妹,凡在京里的也都要来。   但凡大场合,章家姑娘家们无论钗袄皆是一样,这也显出冯氏一视同仁,章家家风良好。   云骊一早起来,就净面梳妆,头上梳着丫髻,其上间或用纱花点缀,衣裳是昨儿二房那边送过来的,荷香早就熨好了,一应穿上,是一件宝蓝色遍地金通袖袄,外罩一件杏黄色素面妆花长褙子,看起来清清爽爽的。   今日是吕嬷嬷陪着一道过去的,云骊有点紧张,她还从没见过那么多人,因而道:“嬷嬷,您说我还得留心什么呢?”   吕嬷嬷瞥了她一眼,眼睛又看向别处:“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何须我提点,你们家的亲戚,我也不大熟悉。”   宫内宫外一般也不许互相打探,况且,她们在内廷教导秀女,身份固然重要,但在皇家,凭你出身多好,能高过皇家去。多的是身份高不受宠的,也有身份低微,一下青云直上的。就是有的姑娘身份低微,但人家前途可期,看人下菜,也得她们位份定了再说。   因此,交际往来,吕嬷嬷并不多说什么。   再者,她觉得云骊已经算是她平生所见的小姑娘里,最机敏的一个了。   姑娘们都是先去寿喜堂给章老太太请安,章家姑娘都穿的一样,陆之柔虽然穿着华贵,但也并不是很开心。   因为她虽然住在章家,但衣裳首饰完全和章家姑娘不同,显得异类。   云潇则已经累倦的说不出话来了,这几日,她不敢练的狠了,但万福礼、空手礼以及对长辈的作揖稽首礼,这些要做的优美,身上环佩不能乱响就很难了,她到现在也没练好。   她自家练的不是很好,偏云骊却跟她比着,样样都强,实在是让她心中不服。   但施嬷嬷在后面看着,别看施嬷嬷温和带着笑脸,但打起手板来可是不饶人的,尤其是她有时候听不懂话时,施嬷嬷很有耐性的陪到她一直做会为止。   这种比打她还难受,她哭几声,施嬷嬷只微笑继续劝说,但绝不会妥协。   云潇这才知道,笑面虎更不好打交道,还不如云骊这个,每天只练半个时辰,但当她这么和母亲说的时候,又被母亲训斥了,说她不知好歹。   好在最先来的人是云潇的大舅母,她是极疼她的,一来就搂着她道:“哎呀,我听你娘说你在学规矩,果然看着如今好多了。”   这时,云潇就很开心。   冯氏又为冯大太太介绍其他几位姑娘:“嫂子,这是我们四姑娘云湘、五姑娘云骊和七姑娘云淑。”   冯大太太对庶女们平平,只对云潇另眼相待,这让云潇很得意。   又说章老太太的娘家侄儿媳妇平昌侯夫人来了,这位平昌侯夫人显然是个周全人物,一来就给每位姑娘包括陆之柔在内都送了一串血珀手串。   吕嬷嬷小声对云骊道:“这血珀是琥珀的一种,佛教七宝之一,能排除浊气和病气,可保平安。”   云骊闻言点头,没想到送礼也有这么多讲究。   说来奇怪,老太太和平昌侯夫人平平,倒是平昌侯夫人和李氏关系不错,荷香就俯身在云骊耳畔道:“平昌侯夫人和我们大太太是表姊妹。”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此时又说李氏的娘家嫂子燕国公世子夫人和冯氏的妹妹吴夫人结伴而来,李夫人性情爽利,坐下就对李氏道:“妹妹,我听说你养了你们五姑娘在膝下,快来我看看。”   云骊又赶忙上前行礼,李夫人上下打量:“活脱脱跟云凤长的相似,是个美人坯子。”   说罢,又送了她们一人一条胭脂螺手串,这胭脂螺手串名贵不名贵倒是其次,只这颜色就很得小姑娘们欢喜。   章老太太笑道:“倒是劳你们破费。”   陆续又有几家来,云骊她们是收礼收到手软,从刚开始的欢欣雀跃到麻木了,好在冯氏的妹妹吴夫人笑道:“我听说府上准备延请松涛先生来教姑娘们的?”   冯氏颔首:“正是如此,我们老爷离京前定下的,只等年后就来。姑娘家虽然不比男儿,但能读书明理也是好的。怎么妹妹你问这个?”   “我们吴家原本也有闺学,只到了我们这一代,都生的是男子,那闺学是不废而废了。偏我嫂子有个小闺女,同你们云潇一般大小,若她一个人孤单,正巧听说你们府上请了松涛先生来,就特地想来附学。”   冯氏笑道:“过来就是,人多反而热闹。”   众人都知道吴夫人的公公做了十五年宰相,还被皇帝封为吴国公,称其为国之柱石,吴夫人之嫂则是云南沐王府的郡主,沐王府代天子守护边境数载,也是威名赫赫。   当然随着吴国公告老还乡,朝廷上攻击吴国公的人不少,虽说千秋功过留给后人评论,但此时吴家子弟都缩着头,生怕给其父带来什么麻烦。   吴夫人的丈夫在兵部做兵部郎中,其兄也是当个不大不小的官。   大人们坐定后,云骊她们这些小姑娘被叫到旁边的小桌子上玩儿,陆之柔把自己扮家家酒的一套物件儿都拿出来给大家玩,云骊是最喜欢扮家家酒的,她的点子最多。   “我们先一个人假装拜佛,然后出来后,就去小摊上买东西。你们谁要当拜佛的?”   云潇赶紧举手,云骊点头:“好,你是礼佛人,那我就卖汤圆,我要卖黑芝麻馅儿的和桂花馅儿的。”   她赶紧拿了小茶杯碗碟放在自己身前。   “那我呢,我做什么?”云湘也一时没想好。   云骊环顾一下,她道:“你就卖花儿吧,把桌上的花儿拿几枝下来。”   陆之柔抿嘴一笑,又觉得好玩儿。   云骊指着陆之柔和云淑道:“你们就是礼佛的夫人旁边的小童子,一个人拿玉瓶儿,一个拿花篮。”   “好好好。”云潇第一个   赞叹,瞬间对云骊半点意见也无。   陆之柔却不想做云潇的跟班,连忙道:“我也要卖东西,我要卖点心。”   云骊点头:“好吧,好吧,我们快点开始。”   一时有丫头拿了蒲团来,云潇装模作样的跪下礼佛,云淑则拿瓶子站在身后,瞪着大大的眼睛。   等云潇站起来,走了几步,云骊立马喊:“吃桂花汤圆,吃黑芝麻汤圆喽,二十个铜板一碗,全上京最好吃的汤圆。”   “二十文好,我要了。”云潇甩出自己的荷包。   云骊则倒了一杯水递给她,装作汤圆,还道:“客官请用。”   云潇假装吃了两口,砸吧了一下嘴,“真好吃。”   “请客官下次再来,下次来我收你十八个铜板。”云骊还假装拿出帕子擦桌子。   接着云湘卖花,陆之柔卖点头,小姑娘们玩了一盘还意犹未尽。   云骊只好道:“下次你们都去我那儿,我把我的小花厅收拾出来,我们再多玩几盘,到时候我们扮七仙女吧。”   “七仙女?我要玩,五姐姐。”云潇平日虽然和云骊不对付,但想着自己可以扮七仙女,五姐姐都喊出来了。   云骊点头:“嗯,你是蓝儿,云淑最小是紫儿,我是青儿。”   陆之柔连忙问:“我呢?我是谁?”   “你是绿儿,四姐姐是黄儿。”   云湘嘟哝了一次:“咱家红儿嫁了,橙儿也定亲了。”   “姑娘们,别玩儿了,秦家来下聘了,咱们都去看看热闹去。”春华笑道。   章家的长辈们年纪都不小了,没有年轻的媳妇子带她们去,只好让春华带着她们过去,此时秦家人挑着一担担的送来。   云骊好奇的看:“那是什么,荷香?”   “那是干漆、棉絮、阿胶、合欢、嘉禾、九子蒲、朱苇、双石、长命缕,这九样是必备的,还有那是茶叶芝麻,那是生丝,还有——”   “那是猪吗?”云骊指着一个大猪头问着,觉得有点可怕。   荷香捂嘴笑道:“是啊,还有大雁呢。”   外头几乎被聘礼铺满了,云骊一下子看到哥哥文懋了,忙跑过去,文懋正和人说话,不曾想在这里看到妹妹,高兴极了。   “你怎么来前头了?”   “我来看聘礼的啊,哥哥,我刚才看到好大一个猪,一个还是黑色的,好怕人。”   却见旁边有个小男孩道:“你懂什么,那是三牲之一。”   云骊皱眉:“哥哥,他是谁?”   真是没礼貌,还打断她说话,只见云潇过来喊着:“灏表哥,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这位就是吴夫人的儿子吴灏(hao四声),吴国公的孙儿。   文懋解释道:“我原本准备带吴表弟去寻李家几位表哥,听说燕国公府的人射箭极好,我们见识一番,哪里知道这里全都拦着放聘礼了,我们只好等人少点再过去,不曾想碰到你们了。”   “好吧好吧,那我们先走了。”云骊噘嘴,她还是想和哥哥多说话。   因为扮家家酒,云潇和云骊自觉亲近些,别的姐妹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她们俩只好结伴去绛雪轩看三姐云清。   二人还得走着过去,因为大人们顾不得她们了,云骊叹道:“咱们要真的是七仙女,我一下就可以飘到绛雪轩了,哪里还要走啊。”   云潇点头:“是啊,咱们家分明七位姑娘,正好位列仙班才是。”   “哈哈,你想的美呢,我们还得要去西天取经才行,我姨娘给我讲过孙悟空的故事,要用脚走去西天取经,还要经过八十一道磨难才行,要不停的和什么蜘蛛精、白骨精打斗。把坏人都打哭了,才能成为神仙菩萨。”   云骊又有点想刘姨娘了,她可会讲故事了。   “那你说三姐姐是被谁打哭的?”云潇忽然道。   云骊摇头:“我没听说三姐姐被打啊。”   “可她哭了大半宿呢,就是那天咱们吃腊八粥那天,她哭的可伤心了。太太问她,她只哭,我问她,她也不说,真不知道为什么……” 第22章 过年   三姐姐为何哭呢?   云骊不明白,她还太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即便问吕嬷嬷和荷香,她们也未必知道,更何况,连太太和云潇那么亲近的人,三姐姐都不说,她又怎么知晓呢?   就是她定亲之后,见三姐姐的机会越发少了,以前还在请安时,三不五时的姐妹们可以见上一面,后来更是一个月都难得见上一次。   她问荷香和素文为何,荷香捂嘴直笑:“姑娘,您就别担心这个了,咱们三姑娘是在绣嫁妆呢,要出嫁的姑娘哪里能随意出来走动。”   “可是还有一年三姐姐才嫁呢?”云骊还是不明白。   “可要绣的物件儿可不少呢,有嫁衣、鞋子、荷包这些零碎可费功夫了。姑娘,咱们别管人家的事儿了,这马上要过年了,您还得出去见客,奴婢还要把这上下关系给您说一遍呢。”荷香急了。   她是个很有上进心的姑娘,但在李氏那里有漫雪和青霜在,她难以出头,后来又被调到五姑娘这里,心都凉了。   毕竟,无论在哪里,离实权人物最近,权利才越大。   但她来明月馆之后,才知道太太此举颇有深意,五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是早慧,有一颗七巧玲珑心,待人更是和气大方,再者,五姑娘还有亲兄弟。   别看二少爷文懋年纪还小,现在看着不起眼,只是二房一个庶子,但若是过继了,可就成了这永宁伯府的主人了。   荷香自己有上进心,更希望五姑娘能出头,毕竟五姑娘日后过的越好,她这个大丫头的日子就越好,因此,对云骊的事情很上心,什么三姑娘如何,那根本不在她们了解的范围。   云骊托腮点头:“好吧,我知晓了。”   过年一大家子一起过的,大老爷带着文龙、文懋还有文豪三位哥儿一桌,章老太太则带着姑娘们一桌,李氏和冯氏都在一边捧箸、安箸,进羹汤。   大老爷章思宗有感而发:“这方是家族兴旺之兆。”   有儿孙才有希望,尤其是章思宗对文懋很是关照,隔着一扇屏风,云骊都能听到大伯父要教哥哥骑射,她听了很为哥哥高兴。   再悄悄看了冯氏一眼,冯氏正拉着三姑娘云清在老太太那里说话,暗自松了一口气。   云清正在听老太太嘱咐:“这秦家虽然是武将出身,可秦司腾听说是文韬武略样样都可,若非你爹当年和秦将军有些交情,这桩亲事还轮不到你。因此,这日后亲家上门,你切不可以觉得她们武将出身就轻视她们。”   “孙女不敢。”云清知晓,怕是老太太知道她定亲前哭泣的事情,以为她不满许配给武人,因此故意敲打。   她除了那日能哭一场生母还能如何呢?她再去找那个洒扫婆子么?只怕是会害了她的命,到时候连她也被冯氏猜忌。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捂着耳朵不理会。   除此之外,她别无她法。   多少男人,就像大老爷的姨娘硬生生的被老太太逼出家门逼死了,大老爷又能如何?想过继二弟还得看老太太脸色,千万般表明对文懋云骊好都无用。   一个“孝”字大过天,大老爷尚且是男人都没办法,她一个女子就更不能如何了。   孩童们却没有这些烦恼,吃完年夜饭,大家围在一起守岁,云骊除了很想刘姨娘外,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何时回明月馆的都不知道。   到了次日,大家又聚在上房拜年,老太太和太太们都给了押岁锞子,男孩子们得的是笔锭如意、吉庆有余样式的,女孩儿们多得的是芙蓉样式、梅花样式、海棠样式儿的。   “荷香姐姐,这样一个小锞子值多少银钱?”云骊回来后问道。   荷香笑道:“这一个金锞子重七钱,一个七钱重的小金锞子约合□□两白银。两个小金锞   子,价值十几两银子。这十几两银子就值当外头的农户们,过一年呢。”   云骊数了数自己方才得的,老太太赏了金锞子三锭,银锞子三锭,大太太和二太太各自赏了金锞子两锭,银锭子两锭,一共十几个呢。   往年在外时,太太可没这么大方,去年在苏州时,赏的是一匹彩缎,云骊还记得刘姨娘抱怨过,说苏州绸缎最便宜,别人送到家里堆的都没地儿放了,太太才拿出这么点就打发了。   云骊的压岁钱和之前得的赏赐,全都都让荷香收起来。   荷香笑道:“姐儿,您明儿随大太太回燕国公府去,那国公府里的太太们更是大方,以前我们大小姐去,哪次都是脖子上手腕上挂满了回来的。”   “大姐姐是大姐姐,可我……”云骊还是明白其中区别的,她毕竟不是李氏的亲女儿,人家怎会一样。   吕嬷嬷原本在旁只听着,手里做着针线活,但见云骊这般说,就道:“五姑娘,恕我直言,您不要妄自菲薄,既然大太太要您养在大房,总有她要养您的好处,大太太是何等人,公府小姐出身,如今的永宁伯夫人,您不相信您自己,还不相信她的眼光吗?”   在吕嬷嬷看来,五姑娘就是有些拘谨,但这也能理解,多少人还做不到她这般。   但于吕嬷嬷而言,什么规矩学好都是形式,人无论是进宫还是高嫁,最主要是心智坚强坚韧,何时何地都不能被人催倒。   只有活着,才有无限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素文很是赞同:“我们知道这个理儿,就是不知道怎么说,还好嬷嬷帮我们说出来了。”   云骊也恍然大悟,是啊,既然大伯母让我过来,总有她的理由,我自做好我自己,不必万事过分小心。   这么一想开,她心情也不错,又对荷香道:“我想也拿我的月例出来给姐姐们赏钱,平日乳母和姐姐们都照顾的我无微不至,我虽然不是像老太太和太太们那么有钱,但大家对我尽心我也不能不赏。”   荷香急道:“姐儿还小呢,我看拿一吊钱尽够了,谁还争什么。”   “就拿两吊钱吧,再有我这里的点心横竖也吃不完,拣着一半分了,就是家去,也不能空手啊。”   吕嬷嬷在旁听了暗自点头,真是举一反三,这五姑娘见老太太和太太们有赏,她自家小人家也分派赏钱来。   又大丫头荷香雪柳一人赏了两百文,二等丫头素文百合各赏一百文,乳母邵妈妈赏两百文,再外头粗使婆子洒扫的小丫头五十文,再有一吊钱荷香和素文让小厮从外带了瓜果并屋里原有的点心都用盒子包了四下分了。   再有吕嬷嬷这儿,云骊也不小气,特拿出一对金银锞子,并自己亲手打的两条络子送去。   一时,倒是人人都说这五姑娘人小,但却知道礼数。   在她身边服侍的除了百合外,都是家生子,她们自得了东西,又都回去拿给老子娘,明月馆人人高兴。   这世上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单姨娘这里,今年少了云湘的份例,只因云湘住太太那里,又知道她姨娘是个貔貅,自己大了,住在太太这里也要打点,她自家还不太够用,哪里有钱给单姨娘。   单姨娘就顺理成章的要拿云淑的赏钱,还美其名曰:“我不过是替七姑娘保管着,就是太太跟前,我也是这个说法,这钱我是一分不少的放着,不信,喜云你们都去看就是。”   喜云自然不服气,想去找冯氏评理,单姨娘反而去冯氏那儿告了一状。   “朱姨娘身边那个喜云,总和妾作对,还偷偷拿七姑娘的银钱往外送。我虽然小气,但也不至于要七姑娘的银钱,都好好地替她放在一旁,她倒好,还要拿姐儿的钱出去给自己着补。”   冯氏皱眉:“那个喜云是……”   她有点记不得了,邰妈妈看了单姨娘一眼,正色道:“是‘云’字辈的丫头,对朱姨娘极上心,朱姨娘过世,她就要服侍七姑娘。上回七姑娘身子虚,也是她来报的,后来又说咱们拿的人参不够好如何,您还跟大太太那边借了二两人参来。”   “倒是个忠心的丫头。”冯氏点头。   单姨娘撇嘴:“若真的真心,朱姨娘也不会没了,朱姨娘那屋子里窗子开了一夜,她难不成是个死人不成?”   别看单姨娘不得宠,她因为是太太陪房的女儿,四处都是她的亲戚,因此她消息非常灵通。   邰妈妈连忙道:“单姨娘说的也有这个道理。况且,喜云今年也十八了,按该嫁人了,七姑娘又小,她也服侍不了几天,有点私心也正常。”   单姨娘听邰妈妈这么说,心里高兴。   冯氏就道:“年过完了,就替她配个人嫁出去吧,七姑娘那里,再添置一个人就是。”   单姨娘这才满意的从冯氏这里离开,离开时正好碰到云清进来,她看着云清身上的衣裳,含酸道:“三姑娘,你许了这样好的人家,以后可得拉拔一下我们云湘啊。”   云清被她说的满脸通红,虽然知道这单姨娘是个不着四六的,但饶是如此,也只是讷讷。   可方才听到单姨娘的诡计了,云清不免替云淑心急,云淑和她一样都是没娘的孩子,她比云淑还强点,养在太太膝下,虽然免不了风言风语,但大面上她和云鸾云潇是一样的,下人们也欺负,但不敢过分。   “三姑娘,您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素问看了她一眼。   倒不是说云清多么能说会道,冯氏多爱她,反而是冯氏很周到,尤其是近来定亲之后,冯氏时常喊她过来说话。   云清咬咬牙,又恢复如常:“无事。”   但她夜里还是睡不着,一直到了天亮,她终于忍不住坐起来了。   素问吓了一跳:“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她扶住素问的肩膀道:“你悄悄告诉喜云,就说太太想把她嫁出去,让她做好打算。但是不要说是我说的,就说是别人说的。”   素问服侍她多年,将来也是要陪嫁她去秦家的,她身边的人中,唯独有素问可用。   而云淑,她双手合并放在胸口,只愿她好好地,她也只能帮她到这里了。 第23章 破釜沉舟   大年初二这天,是外嫁女回娘家的日子,章家两位儿媳李氏和冯氏都要回各自的娘家,李氏带云骊回家,冯氏则带云湘、云潇再那三个小子回去。   听说云淑闹肚子,冯氏还道:“这大过年的,不好请大夫,败败火就好了。”   败火就是饿几顿,云骊以前也有一次闹肚子,败了一天的火,看到什么就想吃什么,云淑身体真是可怜,要不然过年可以出门玩儿。   章老太太点头:“你是向来极其妥当的。”   马车早已套好,李氏和云骊同坐马车,云骊非常懂事,即便马车颠簸,她也觉得很开心,还偷偷隔着车窗看外头的行人。   “伯母,那个招牌上的字儿是不是念绦丝铺?”她主要是怕自己那个“绦”字念错。   李氏其实不认识“绦”这个字儿,她虽然出自国公府,但说来也怪,论管家,没几个人能比得过她,但她自小却没怎么读书,后来还是管家后,些许认得几个字。   现在见云骊指着那个字,含糊不清的道:“嗯,你怎么知道念法的?”   云骊笑道:“我以前背过一首诗是贺知章的《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正好昨儿我描红的时候见到了,您说巧不巧。”   “真是小聪明,你大姐姐就不爱读书,我把她没办法。”李氏赞叹了一句。   云骊摇头:“我看大姐姐这样更好呢,我还羡慕她会骑马呢,听人说大姐姐马球打的是整个上京最好的,不像我胆子小,看到马还害怕。”   李氏笑道:“这有何难,日后大伯母带你去骑马去。”   云骊眼睛亮晶晶的:“那就多谢大伯母了。”   燕国公老夫人沈太君年岁比章老太太年纪还大,但她笑的开怀,见李氏带云骊过来,指着云骊道:“真真和我们云凤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看她长大了生的还俊。”   李氏是沈太君的次女,其姐比李氏大两岁,相貌很出众,即便快知天命的年纪,身形都保持的极好,她也笑着附和:“正是如此,好孩子,不知道你来,没准备礼物,来,这个送给你。”   她把手腕上的镯子取下来,要送给云骊。   云骊看了李氏一眼,见李氏点头,她才屈身道谢。   燕国公老夫人沈太君统共生了二子二女,长子正是燕国公世子,李氏的兄长,次子却在几年前病故,幸而儿子早已养成,如今成家立业了。   长女孔太太原本是沈太君的心头宝,她不仅比李氏生的美,还乖巧伶俐,很得爹娘喜爱,作配了如今的孔国公府,孔国公府可比永宁伯这样三代而斩的爵位好太多了,她家是五代递等袭爵。   甚至孔太太进门就生下一子,大儿子还颇有出息,只可惜十五年前年战死沙场,如今膝下唯独只有一个小儿子,年方十五,名叫孔隽光。   李氏正对孔太太道:“怎么不见隽光?”   “他哪里是坐得住的人啊,早不知道野哪儿去了。”孔太太捂嘴直笑。   只听有个少年人走进来笑道:“母亲又在编排儿子了。”   约莫是因为长子早死,她就格外疼小儿子,只见一少年走了进来,他身着殷红底五幅棒寿团花的玉绸袍子,头戴五彩累丝金冠,随着他走进来,头上的累丝振动,腰间佩戴蹀躞,对着李氏行礼如行云流水。   李氏也很喜欢这个外甥,连忙道:“快来我这儿坐着。”   孔隽光含笑坐下,再看李氏身边的女童,不由得诧异:“这小姑娘倒是和云凤表姐生的极像。”   见他提起自己,云骊连忙叫了一声:“孔世子。”   “诶,你叫他表兄就行。”孔太太笑道。   云骊又重新喊了一声表哥,孔隽光剑眉星目,举手投足间有大家气派,但对云骊   倒是很温和,还道:“五妹妹真是乖巧可爱。”   云骊记住刘姨娘的话,和陌生男子都保持一定的距离,她并不过分亲昵,这倒是让李氏和孔太太高看一眼。   须知姑娘家早熟,七岁的云骊却这般,一看就不是那等轻薄之人养出来的。   甚至世子夫人还有几位夫人赏赐,她都一一起身谢过,只可惜燕国公世子都五张的人了,就是孙女都出嫁了,居然没有和云骊年纪相仿的人。   但云骊非常坐得住,大人们聊天时,她也保持坐姿,偶尔吃了点心,腮帮子鼓鼓的分外可爱。   孔隽光家中也有侄子侄女,但没有这般乖巧的,因此,他主动拿了一碟豌豆黄递给云骊,“五妹妹爱吃这个么?”   云骊心道,难道这位表哥是考较她规矩学的如何,她含笑道:“多谢表哥。”说完,细细的用吕嬷嬷教的方法把这块豌豆黄用完。   孔隽光笑眯眯的:“五妹妹可曾读书了?”   “些许认得几个字,算不得读书。”   李氏本和母亲姐姐说话,正好听到这两个在旁说话,忙道:“隽光,你替姨母教教你表妹学问,这开春家里就请松涛先生过来了。”   这孔隽光不过是闲时凑个趣,哪有功夫教小姑娘,但偏偏他还不想出去和燕国公府的表哥们混,那几个素来喝了酒就喜欢玩摔跤。   孔太太也道:“你也须耐心些。”   孔隽光只好和云骊坐一旁,他闲闲的问:“不知道五妹妹学到哪儿了?”   云骊一听有人教她读书,很是高兴,连忙道:“我正背到《诗》云: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   背完,她看着一脸坏笑的孔隽光,狐疑道:“我没有背错吧?”   云骊对自己的记性那可是很有自信的,她肯定没有背错,还特地查过《正字通》的。   孔隽光却指着自己道:“这段诗经说的正是你表哥我这样的君子啊,哈哈。”   他这一笑,众人问过来,只听孔隽光解释,众人都跟着笑,唯独孔太太笑骂儿子不要脸,云骊有些闷闷不乐,这位表哥什么都没教自己。   还好,燕国公家请了戏酒,云骊随着大伯母去听戏。   此时,永宁伯府正发生一起事儿,喜云借着机会到三姑娘这里拿艾条,特来道谢。   云清摇头:“你不必谢我。”   “还要烦请三姑娘送佛送到西,太太要送我出去嫁人,我是怎么也留不下来的,可到时候七姑娘怎么办?她本就身子骨不大好,又不能好好将养,还被单姨娘克扣,长此以往,怕是命不久矣啊。”   云清背过身子去,“我又哪里帮得到你?”   无论是要太太收留云淑,还是替云淑打抱不平,她都做不到。   喜云俯身在云清耳边说了几句,云清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个,告诉你无妨,只是若不成,你就……”   “也就这么着了,再坏又能到哪儿去。”   朱姨娘被刘姨娘害死了,七姑娘受到太太的薄待,索性都得罪了。这让喜云想起她和朱姨娘曾经说过的事情,七姑娘生的活似姑太太,比陆表姑娘还像姑太太呢。   横竖是个死,还不如赌这一把。   寿喜堂热龙依旧烧的很旺,章老太太却带着陆之柔到暖房修剪花木,年轻时,上有公婆,下有子女,还要服侍丈夫,只是到了晚年,才爱上这莳花弄草,一则可以修炼心境,二来,草木扶疏也代表家业兴旺。   难得陆之柔年纪小,也能够在章老太太的身边待的住。   “柔儿,你在府里这么些天,表姊妹中,你最欢喜哪个?”她装作不经意问道。   陆之柔笑道   :“我看都好,都喜欢。”   “在我面前你就别弄鬼了,快说吧。”章老太太“咔嚓”一下,把一根废败枯枝剪了去,干净利落。   陆之柔想了想:“三表姐性子温和,很好相处,四表姐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五表妹十分机敏,至于六表妹也是开朗活泼,七表妹更是可爱的紧。”   人人都夸到了,章老太太道:“你与你娘不同,你娘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你却是见谁都好。”   陆之柔笑道:“都是有外祖母疼我呢。”   “我问你,你这些姊妹固然都好,但若有人要做你的对手,你且不论身份,端只说人,谁不比你差呢?”   “云骊。”   章老太太“哦”了一声:“为何是她?”   陆之柔道:“她和别人不一样,我也不知晓。”   章老太太一针见血道:“云清懦弱,云湘锋芒毕露,云潇呢,庸碌而不自知,云淑太小,只有这个云骊,聪明、机敏、有毅力,甚至比起毅力而言,非常坚韧。”   她知道她这个大儿媳妇,把个云凤养的烈烈轰轰,好好地姑娘家却只喜舞枪弄棒,一味只纵着女儿来,对大老爷也是偏纵着,替大老爷娶了不知道多少房妾侍,真真是个愚昧人,平日里把钱看的死紧,连章云凤出嫁算上宫里给的嫁妆,一共也就一百二十抬,实打实的算起来,她不过出了八十抬。   压箱底统共也就一万贯,据说还把各处添妆送来,把她给的那两千贯都算上,才一万贯。   这样吝啬的人,居然缎子金锁往云骊那里送,足以见她的本事了,再有吕嬷嬷比施嬷嬷资历浅,可云潇学规矩比云骊差远了,这可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啊……   据说她每日勤学不辍,即便没有先生也是自己背书写字,不需要人催。   多少大人男子都未必能做到如此,就是她亲哥哥文懋都没这么有毅力,若此女是个男子,老太太想自己怕是压不住刘姨娘了。   祖孙二人正说话,就见林妈妈惊慌失措的道:“老祖宗,不好了,七姑娘方才穿着单衣晕倒在咱们花房前,人要冻僵了,跟着的下人一个都没看见。” 第24章 惊天秘闻(含入v申请)   “这孩子怎么样了?”章老太太问着大夫。   大年初一还能出诊的大夫很少,这还是章老太太人脉广,从别处请来的,也费了不少功夫。她看着眼前这孩童,这小模样浑似扶玉小时候一样,只可惜她的命不好。   大夫捏着胡须皱眉:“这恐怕都动坏了,再这样冻下去,怕是有性命之忧。这个身子须好生将养,否则日后怕是容易夭折,即便一时好了,寿数上怕也有妨碍。”   做大夫的也很乖觉,其他的话并未多说,豪门恩怨这样的事情就是见到了也少说为妙。   章老太太暗骂了一声作孽,等大夫扎完针,开了药方离开后,下人又用艾条替云淑薰着,她才屏退众人,对林妈妈道:“我本以为冯氏老实,这老二花心,三房四妾还有个刘姨娘捣鬼,我这个做婆婆的对她是百般照顾,明知道老大两口子旁敲侧击的要过继文懋,就是在我这儿不松口。她倒好,居然也苛待孩子。”   林妈妈倒是说了一句公道话:“二太太今日回娘家了,也未必知道这些事情呢。说起来,还是那起子下人不精心。”   “下人不精心,就是主母不上心,是啊,她自以为有我们送去庄姨娘替她牵制刘姨娘那个贱人,就真的以为自己高枕无忧,这一下就露出真面目了,上回还说三丫头半夜哭,我看也是事有蹊跷。”章老太太摇头。   本来大儿子和二儿子都是庶出,人心本就隔着肚皮,她自然也是能不管就不管,可现下差点闹出人命,若是被外人知道,别人又会怎么说她们章家,章家的姑娘将来怎么做人?   好在,此时春华进来喜道:“老太太,七姑娘醒过来了。”   章老太太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云淑清醒时,见到老太太慈爱的眼神,忍不住流泪,章老太太也搂她进怀,“好孩子,你要好好的啊。”   “祖母,我……”   外头有人传话说单姨娘过来了,云淑立马尖叫起来,“不要,我不要看的她。”   章老太太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厉声对外面道:“让她走。”   过了一会儿,又说冯氏来了,冯氏来的很匆忙,她本来今日很高兴,但甫一回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立马就过来寿喜堂了。   婆媳二人一见面,冯氏就立马认罪:“都是儿媳不好,原本看那喜云是朱姨娘身边的人,又一向忠心,就放在七姑娘身边伺候,没想到她居然跑的人影都没了。七姑娘如何?没有大碍吧?”   见她言语中透露着焦急,章老太太心思舒服了点,但还是道:“好在是我发现的及时,否则,小命怕是都没了。”   冯氏连忙请罪,样子做足了。   甚至还道:“原本想着等三姑娘发嫁了,就让她过来我身边,如今看来,这就让她搬去我的碧纱橱先住着,她们姊妹一般年纪,我也更能照管的过来。”   林妈妈暗自点头,二太太还是很不错的,一时不周到也是有的,这七姑娘毕竟只是个庶生的。   章老太太也正准备答应,看向云淑时,云淑身子却在发抖,紧紧的拉着她的衣角,生怕被分开了,顿时,老太太觉得自己动了恻隐之心。   “你那里既然忙,不如就让七丫头在我这里,正好也和之柔一伴,也正好慰藉我,你看呢?”老太太试探的问着,语气却是毋庸置疑。   林妈妈有些意外,这不像老太太平日的为人,老太太最是护短,她的心里只有章扶玉以及章扶玉的儿子女儿,就像陆之柔,在章家的待遇把章家小姐们都比下去了。   其余的时候,她对待庶子们约莫就是尽到嫡母的责任,其他的一概不管,除了刘姨娘外,老太太即便不喜二老爷纳妾,也从不多说什么。   今日怎么就……   冯氏也很意外,心道,难怪是   老太太对我不满。   因此就道:“老太太,您喜欢她自然好,可她这身子三病五灾的,若是把病气过给您就不好了——”   “行了,你这么多年跟老二在外,我知道你们那房一大家子人多,你也不必客气,我老婆子身体硬朗着。”章老太太不耐烦道。   意思就是我是通知你,不是真的和你商量,以前我从没和你摆过婆婆的架子,你也别弄鬼。   冯氏讪笑:“既然太太看的起她,就让她在太太身边照顾。”说完,又道:“但她身边服侍的人玩忽职守,不能不罚。”   章老太太颔首:“很该如此。”   冯氏又在云淑这里殷殷叮嘱了半天,又说李氏带着云骊过来了,冯氏才先走一步。云骊自然不知晓今日发生的事情,她正烦恼呢,燕国公府的长辈们也许以为她和大姐姐长的很像,喜好都是一样,送的全都是牡丹样式的。   沈太君送了一盒牡丹样式的绢花,李夫人送的富贵花开牡丹纹样的缎子还有人送了一顶牡丹冠子给她,要知道其实她并不太喜欢牡丹。   牡丹虽然代表富贵圆满,可姨娘曾说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天下之事就没有十全十美的,她还是最喜欢玉簪花。   玉簪花不仅清新脱俗,看似洁白无瑕,尝起来却很咸,但它能消肿止痛,清热解毒,可你若贪心,把玉簪花全部嚼了,可就要小心,玉簪花全株都是有毒的。   它不喜暴晒,更喜在阴凉处,若说牡丹如太阳,玉簪花就如月亮。   太阳固然明亮灼热,能温暖照亮每一个人带来温暖,任何人为她的光芒折服,可溶溶之月的微光,但却是身处黑暗之中的人最大的慰藉。   “云骊,你先回去吧,老太太那里有事。”李氏走动寿喜堂门前道。   云骊点头:“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去吧。”   云骊看着丫头们手上全是牡丹样式的东西,她转过身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想走走。”   荷香忙道:“不如让素文跟着您去吧。”   “好。”   她其实想去二房的落苏院拿玉簪花,因此荷香雪柳她们一走,云骊就对素文道:“我们去落苏院把从苏州带回来的玉簪花拿来吧。”   素文小声应好,还道:“奴婢知晓,您还是最喜欢玉簪花,但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就抄小路快去快回。”   她是家生子,自小在此处长大,她带着云骊从假山穿过去。   却见冯氏和邰妈妈怒气冲冲的样子,邰妈妈环顾四周,素文连忙拉着云骊躲在假山后面,示意她不要说话。   邰妈妈连忙道:“太太,看来单姨娘说的没错,那个喜云怕是早有二心。这回害您出了好的丑,您可现在想好对策,把事情消弭下去,否则底下的人该说您不慈了。”   “我听说那个喜云今日往云清那里去了一趟,之后她就说带着七丫头出去玩儿了,你说怎么这么巧,她就倒在了老太太花房那里呢。我看这个喜云不是有了二心,而是早有意图想攀高枝,三丫头怕是也在其中出力。”冯氏才下马车,就有人过来告诉她。   冯氏耳目十分灵通,下车几乎就知道大概了。   邰妈妈皱眉:“没想到三姑娘心里藏奸,是不是她知道了孙姨娘——”   “活着都被我耍的团团转的人,死了早就随风飘散了,她那个用命换来的女儿就是个会喘气的死人罢了,还想暗算我,没门。”冯氏脸上露出一丝阴狠。   这样的眼神是云骊从未见到过的,她想难怪姨娘不把自己放在太太膝下,素文更是气都不敢喘,她们又害怕又后悔,好好地抄小路做什么。   慌乱之时,假山后树枝“喀嚓”一声掉下。   冯氏主仆迅速转过头来。   “谁?谁在那儿?” 第25章 四章合一   素文和云骊对视了一眼,云骊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去,二人保持不动的姿势。   云骊想,既然这个声音不是她们发出来的,指不定另有其人,自己不能贸然出去。   只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逼近,邰妈妈边走,语气中带着些恐慌道:“不知道是谁在那儿?”   脚步声越走越近,素文把心一横,就要出去,她只是个奴婢,大不了打几板子,或者发配到庄子上,姑娘好容易去了大房,若是再回到二房,怕是被冯氏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没想到云骊却快步拦在她的面前,用气声道:“素文姐姐,我到底是小姐呢,她们不敢拿我如何。”   主仆二人都不敢轻举妄动,邰妈妈却在诈人:“你若自己出来,我便不说什么了,若不出来,被我抓到,那就仔细你的皮。”   云骊和素文紧张到大冬天,鼻尖上,后背上皆汗涔涔,甚至屏住呼吸。   忽听得人一妇人声音讪笑着出来:“邰妈妈,是我,我正好过来出恭,哪里看到你老过来拿人,倒是我的不是了。”   “是你啊,你这老货也真是腌臜的很,是不是今日黄汤喝多了?”邰妈妈明显松了一口气。   这妇人笑道:“邰妈妈容秉,大过年的,她们都要灌我,我也不好推辞,这才吃了几杯,不过您放心,我老婆子今日必定好好把门看守好,一个苍蝇也飞不出去。”   说罢,她又奉承了邰妈妈几句,邰妈妈则严肃道:“你们也是该严加看守了,否则,日后出了什么事,别说是我,就是太太也饶不过你等。”   妇人又好一顿奉承邰妈妈,邰妈妈这才满意离去。   而窝在假山洞里的云骊和素文等她们走了好一会儿,才从假山出来,但出来时腿都麻了,只得互相搀扶着出来。   “五姑娘,咱们快些回去吧,别被人发现了。”素文道。   方才在最危险的关头,五姑娘这么小却对她这个下人出头,还要主动保下她,原本因为照顾的情分和刘姨娘提携她家人,如今却是真心实意要服侍她了。   云骊今日听到这么个大事,又怕又怖,觉得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却说冯氏回来后,就把喜云、素佳都叫了过来,素佳是“素”字辈的丫头,她二人跪下后,素佳早已吓的瑟瑟发抖。   “主子一个人单衣在外,差点没命,你们做下人的,倒是优哉游哉啊~”   喜云心道太太素来宽厚仁慈,即便发落也不过是扣些禄米,打发她去庄子上,反正总要出去,她心愿已了,七姑娘已经被老太太留下,她也算是完成了对朱姨娘的托付。   于是,她哭道:“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分明跟着姑娘出去,一溜烟儿的姑娘不见踪迹,我和素佳俩个往北边找了好久没找到。”   冯氏气急反笑:“好了一心为主的丫头,平日你克扣姑娘月例,朱姨娘那里你服侍不当,七姑娘这里你差点害死她,我宽容待下,倒是越发纵了你,遵老太太的话,打她四十板子。至于素佳——”   “就打十个板子,让她老子娘带出去吧。”   喜云错愕,她没想到冯氏也这般恶毒,本以为最多是单姨娘挑唆,太太反而是个好人,只是自家姑娘是个庶出,太太照顾不周,却没想到冯氏下手这么狠。   一个大姑娘,被扒了裤子打四十下,叫都不让叫出来,身体耻辱,心里也是耻辱。   这板子打的真重呀,喜云后悔,十分后悔……   她没想过自己因为帮七姑娘可能会丧了命,她还告诉七姑娘朱姨娘的死和刘姨娘有关,自以为什么都做妥了,唯一没想到的是自己丧命。   她不想啊……   四十板子下来,还打的这么狠,她怕是活不了了。   几日后,寿喜堂内,章老太太听说了冯氏的惩罚,对林妈妈道:“她这怕是打给我看呢。”   林妈妈递上参汤,服侍章老太太喝下,才道:“其实老奴也不解,您怎么收养了七姑娘,到底她是二房的姑娘。”她私下去打探过那个叫喜云的,都说服侍朱姨娘服侍的极好,反而是单姨娘克扣七姑娘月例,她还能护着主子,只可惜打了四十板子,回家几日人就没了。   说起来,冯氏是二房主母,正所谓有许多事情就不能越级上告,七姑娘的事情该归冯氏管,老太太要越过冯氏自己管,头一个得罪的人就是冯氏,将来她怎么管手底下那些庶子庶女和姨娘们,那不是人人都要造反。   章老太太叹了口气:“我知道,就是七姑娘没了,她们也不过是当个猫儿狗儿没了。可是看到她那张和我们扶玉相似的脸,我就狠不下心来,那孩子紧紧的拉着我的时候,我就答应了……”   “老太太,您就是脾性太直了。谁家会像您这般对庶子那么好,大老爷袭爵,二老爷科举,哪个不是您培养出来的。这一个个的,都丧了良心,二太太得了您多少关照,要不是您压着,文懋少爷早就过继了,她不感激您,还反而这般,真是蠢笨不堪。”林妈妈其实也不明白,就一个庶女罢了,你二太太的气量也未免太小了。   章老太太道:“罢了,我这个年纪能活几日是几日,能护着七丫头一日就护着她一日。而且她和之柔也挺好,之柔那孩子你是知道的,在家也是小女儿,这几天当了姐姐了,一股脑儿的,把什么东西都送给七丫头,七丫头也是个有分寸的,只肯收不怎么值钱的,你别看她小,其实心里通透。”   林妈妈知道老太太护短,七姑娘到了老太太这里,就哪里都看着好了。   她也就不敢再说其他,只笑道:“七姑娘那里少了的人,奴婢再挑几个过去,一定好生伺候着,日后,有陆姑娘和咱们七姑娘在您身边,保管老太太都年轻二十岁。”   章老太太笑:“你这老货,嘴里没个正形。”   和寿喜堂老太太的淡定不同,是日晚上,云骊做了很多噩梦,一时有三姐姐云清,一时有太太冯氏,后来还有刘姨娘,醒来时,却忘记自己的梦,只怔怔的。   荷香早起替云骊穿衣裳时,还笑道:“姐儿,咱们今日还得去孔国公府呢,还得早些起来才是。”   云骊这才反应过来,又兴致缺缺:“我能不能不去啊。”   “您看看您,这是好机会呢,旁不干的人就是想去也去不了。您看七姑娘巴巴儿的,豁出命都想跟着老太太,还不就是为了将来打算。只可惜,老太太年纪大了,倒是……”   剩下的荷香不说了,雪柳却明白,姑娘还小,不知道女子嫁妆的含义,陆表姑娘那到底是陆家的人,也许,再过几年人家就家去了,老太太向来偏心,怕是又要给七姑娘不少妆奁,在这点上胜过姑娘许多。   但若五姑娘有亲爹作主,若能结一门好亲,二老爷和二太太不看女儿的面子,看女婿的面子妆奁也只多不少。   这么说起来,荷香恨不得云骊结一门娃娃亲算了。   云骊打起精神,吐了一口漱口水在痰盂里,才道:“虽说老太太那里也挺好,但是为了那样,就连累下人打板子,我却不愿意。我只愿有一日,我得了好,姐姐们都好。”   这话荷香雪柳听了高兴,但也只是高兴,可素文却知道云骊说的是真的。   她现下一心为云骊着想,因此道:“荷香姐姐还是和我们姑娘说说孔家的事儿吧。”   “你这蹄子,真是心急。”   但荷香还是娓娓道来:“孔家姨太太一共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战死沙场,留下妻子和一遗腹子,这孔大奶奶是有名的菩萨般的人物,那孔家小少爷和孔二爷,就是   姑娘那日所见的孔表哥年龄相仿。孔家也是兴旺之家,国公爷的兄弟姊妹多,但那和咱们无关。”   在荷香说话间,雪柳和素文已经替云骊把衣裳穿好,素文看云骊脸色如常,也松了一口气。   要说孔国公府才是真大,且比昨儿所看到的燕国公府还要精致些,她跟李氏走在其中,不由得想,原本从苏州回到自家伯府,以为老太太那里就是神仙府邸了,再出来看看,须知自己见识太浅了。   也许还有地方会比孔国公府更好,所以永远不能自满自大。   李氏见云骊即便是来到孔国公府也是目不斜视,心中高看几分,且规矩很好,她想日后不管去哪里带着云骊也不错。   孔太太今日又送了两匣子绢花给云骊,云骊推辞:“昨儿姨太太已经送了我见面礼,哪里能再偏您的。”   “哟,你可别客气,这鲜嫩的颜色,只有你们小姑娘才能戴。”说着不容置喙的给云骊了。   在一旁坐的青年妇人也道:“表妹就收下吧,这也是我们太太的一片心意。”   说话的这人穿着鸭蛋青的褙子,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人十分平和,身上带着檀香,这便是孔太太的儿媳孔大奶奶。   这位也是出自名门望族,只是丈夫英年早逝,守寡多年。   云骊只好接下,只听有一满头珠翠的妇人对李氏道:“姨太太怎地不常来我们这里了,大嫂子选媳妇,你也要帮着掌掌眼才是啊。”   李氏看了孔太太一眼,见她含笑,自知这个话题没什么,也打趣道:“我的三嫂子,你莫说隽光的事儿,我看你是惦记着为你家的隽则找媳妇吧。”   大家哄堂大笑,这孔三太太指着云骊道::“我倒是想和姨太太结亲家,只可惜我们隽则怕是要等到老头子才行了。”   孔太太指着孔三太太道:“你呀,拿小孩子打趣。”   “好好好,大嫂,是我说错话了。来人,替我拿一套梳篦来,送给这小姑娘,可原谅我则个。”孔三太太笑着。   就这样云骊,又得了一套花鸟纹的梳篦。   众人自说的热闹,云骊身处其中,只有听的份儿。李氏看着言笑晏晏的姐姐,再看看如槁木死灰般的侄儿媳妇孔大奶奶,很是怜惜,孙子分明和儿子一样大,姐姐却只为自己儿子相看,孙子不提分毫。   若是她,肯定都疼。   可惜她连个儿子也没有,看老太太昨儿那个样子,二房那个小庶女明显作套,不过就是长了一张和章扶玉一样的脸,就住进了寿喜堂。   为了她自己的女儿,就阻止人家过继,这个老虔婆。   因为心里存了事,李氏连戏都听的心不在焉,在回程的马车上居然和云骊抱怨起来。   “老太太让七丫头去了寿喜堂,要我说你比那个七姑娘强十倍不止,该养也是养你才怪。”   云骊突然抱住李氏的胳膊:“我有大伯母了,才不要别人。”   她是说的真心的,若没有李氏,即便跟着太太去冯家,冯家人对她肯定没有云潇好,还不如跟着李氏。至于其她的,她有自己的亲娘,姨娘对她那么好,所以,她不在意李氏是不是真心喜欢她,。   李氏却很感动,她自家的女儿云凤从小性情热闹奔放,和谁都能打成一片,男孩子性格,很少这般撒娇,即使撒娇,也是因为闯祸了。   就比如云凤和章扶玉姑侄关系很好,对陆之柔这个表妹更是疼爱有加。   云凤喜欢一个人,不会看任何立场,只看这个人她自己喜不喜欢。   李氏多少憋屈也无法诉说,大老爷也不是能听她心事的人,头一回有人站在她这边。说她比别人好,   从孔国公府回来后,荷香打开孔太太送的绢花盒子,惊呼道:“五姑娘,您看这绢花   真好看。”   云骊看了一眼,又拿起来道:“这是绫绢做的,还真是各色都有。不如把这一匣子送给姐妹们吧。”   大家都有些舍不得,荷香道:“这样贵重的,合该您自己戴才是。况且这一匣子也不过六枝,一人一对不够分不够,一人一枝又太少了。”   “这有何难,开了匣子再拣一对出来就是了。我想有好东西,一个人戴着又有什么意趣儿,还是送去吧,就劳烦姐姐一趟了。”云骊笑。   她这些日子得了不少好东西,刘姨娘就时常说有舍便有得,天下的好处她一个人占不完,既然得了,也该舍些出去。   荷香她们平日说的话,虽然云骊多半会听,但是主子到底是主子。   按照长幼顺序,她自然先去二房给云清先选,只是听说云清病了,说谢过云骊的好意,但并没有选,云湘倒是见了这些绢花,爱不释手,择了两朵大红的。   “您眼光真好,这红的衬您。”   云潇则是挑挑拣拣,但也忍不住选了两枝,嘴里还道:“你家小姐跟着大伯母可真是攀了高枝儿了。”   她这回过年去,都没得这么好看的绢花。   荷香心里恼怒,面上却笑道:“我们姑娘也不要来着,但孔国公家的太太非说喜欢我们姑娘,这才给的。大太太还说让我们姑娘留着自己带,这些都是内造之物,但我们姑娘想着姊妹们一处,就让我送来了。”   云潇的丫鬟也忙出来打圆场,哄了云潇几句,云潇才开怀。   至于云淑和陆之柔那里倒是都很客气。   回来时,荷香就对云骊道:“多了两枝,三姑娘病中,正好带回来了。”   “三姐姐病啦?”云骊和素文对视一眼,想起昨天听到冯氏所说的话,都有些不妙。   荷香点头:“不过只是身子骨虚弱了些,倒是没什么,看着也不像是大病,您放心吧。”   素文也道:“是啊,三姑娘定了亲的人,太太也得好好的养着她,您就放心吧。”   这句话潜在的意思,怕也只有云骊懂了。   “五姑娘,七姑娘那里比咱们这儿布置的还好,奴婢看七姑娘真的是出息了。老太太送给了她一个大的多宝格,上头摆的奇珍异宝,奴婢是见都没见过。奴婢进去的时候,下人正抬大口的樟木箱子进来,怕都是老太太给的。”   云骊只一笑:“老太太向来护短,府里上下都知晓,既然我不是她喜欢的那个,我又何必去嫉妒。”   这有什么奇怪,人都有偏爱,大伯母更偏爱自己的女儿,老太太则护短。   等下人嘀咕,打抱不平的时候,她已经开始读书了。   接连李氏和冯氏又去了几家勋贵府邸,云骊她们就没再跟着去了,永宁伯府也办了几日戏酒,请了不少人来,刚歇了没几日,老太太又说是陆之柔的生辰,请大家过来听戏吃酒。   云骊过来的时候,大家都围着两个雪团子在看,原来是两只白色的小猫,这猫儿纯白色的毛,天蓝色的眼睛,就如同波斯胡姬一般。   “姑姑真疼你,我想养猫儿还不成呢。”云潇小小的抱怨。   陆之柔笑道:“我以前在家还养了一只小狗儿。”   云骊却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自从五岁时,她和刘姨娘去请安时,被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野狗咬了腿,还好那日她腿上穿的很厚,那狗只咬破了裤子,腿上没破皮,但打那之后,她就很怕那些小动物们。   猫儿狗儿她都觉得会一下子跳起来要咬她,故而别人觉得可爱,她是真的有点怕。   孩子们都羡慕陆之柔母亲的大手笔,也都羡慕的不行,云潇回去还和冯氏好一阵讨要东西,这让冯氏有些面子上过不去。   陆家人在章家久住就罢了,她也对这   个外甥女印象不错,但是这么大张旗鼓,反而把章家姑娘都压下去,这才是真的过分了。再有云淑的事情,到底她是云淑嫡母,本来姑娘家的份例她也从未少过,四时衣裳,带姑娘出去交际,甚至是下人数目,都是她嫡亲女儿云潇有的,其她人都有,自问也是没少过的。   你老太太有钱,会做人情,可也不能打我的脸。   李氏更是在心里嘀咕,你章扶玉在这里充什么大头兵,你女儿吃的穿的用的喝的,平日哪样不是我们伯府出钱,你二十万贯嫁妆,你了不起,难道你不这么大张旗鼓送十几箱礼物来,我们就亏待了你女儿不成,我们这里难道是穷乡僻壤不成。   今日还是我们府上请了戏班子来呢,真是得不偿失。   想到这里,她对陆之柔印象也更差了。   年过完,云骊先是踏踏实实的睡了几日,吕嬷嬷就到了,又恢复了往日学规矩的日子,吕嬷嬷则道:“今年五姑娘还要读书,咱们学规矩的功夫就少些了,故而,就不能像去年那般了。”   “好,嬷嬷放心,我绝对好生学的。”   吕嬷嬷点头:“女红对于你们大家姑娘稀松平常,就是做的很好,也只是锦上添花。但你若能学会别人会的,又能学会别人不会的,那就是你的厉害之处。”   “这不会的是指?”云骊瞬间有了兴趣。   “嬷嬷我以前在尚工局做过尚书,但凡妃嫔们做的首饰多半出自我们的手艺,你若学有余力,我也不妨教你。”   吕嬷嬷这些日子也跟着云骊四处走,见她年纪虽小,却无不妥当,得意时,很稳的住,才六岁的孩子,知道自己得了好东西,可以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分出去。   即便失意,就似陆姑娘生日宴,大家都围着陆姑娘,她也只是淡淡的,却并不嫉妒,甚至羡慕都没有。   把自己身边的几个丫头也都笼络的很好,下人们提起她来只有好的,没有坏的,关键是她还没有陆姑娘和六姑娘那样有靠山,一个六岁的孩子,真是聪慧至极。   上巳节这日正好是云骊的生日,她的生日很是平淡,不过多添了几碟菜就过了。   甚至连文懋都忘记了,还是生日过完了,他才匆匆送了泥人来。   “妹妹,你可别怪我,我和大哥一道在方先生那里读书,大哥本就比我先入学,处处都比我行,我恨不得一人掰成两个人用,就忘了。”   对别人她都宽容,对自己哥哥云骊却忍不住哭了:“你如今我的生日也记不住,日后妹妹遇到什么事儿也找不到你身上,知晓你忙,但是这不该如此。”   见妹妹哭了,文懋连上前哄了好半天,见云骊笑了,才又发誓说自己绝对不会忘。   “你记得就好,过几日我也要读书了,你要常来看我替我解惑才是。”云骊忍不住拉着他的衣角。   兄妹二人说话,云骊也不免把宅子里发生的事情说给她听:“七妹妹的丫头为了她能去老太太那里,费了好大的劲儿,连命都豁出去了。那个老太太,她对我向来也是不搭理的,更是阻止你过继大房,只一味护短,陆姐姐生辰那日,我就看大伯母脸色不大好。”   文懋的话却是出乎意料:“不会啊,老太太对我挺好的。”   “啊?”   见云骊惊讶,文懋又道:“我和大哥请安时,她还拉着我和大哥说了好一会话,让我们好生读书。还说让我们兄弟同心协力,家业才会兴旺,还说了好些兄友弟恭的大道理。”   他说完,云骊却冷笑:“若是真的对你好,怎么让爹爹纳庄姨娘,又让你恭敬,兄弟同心协力是不假,但太太和大哥何尝又真的对你好,真对你好在苏州时,就该在爹爹要送你去顾家读书时同意,而不是横加阻挡。哥哥今年也九岁了,我也七岁了,姨娘不在,你可不要被人   三言两语哄去了。”   “可我每回去,老太太都会让人送我喜欢吃的糕点,就是云淑那个丫头刚学会打络子,就给我和大哥三弟一人送了一条。”文懋如今大了,和文龙一伴读书,虽然彼此都存着较劲的心思,但关系不错。   云骊都无语了:“云淑没个兄弟,如今养在老太太膝下,咱们这样的人家感情不都是处出来的,日后,她不过小恩小惠,不必费事就有三个兄弟有什么不好。还有,她真为你着想,却怎么打压咱们的姨娘,压着不让你过继,如今不过是为着家族兴旺,生怕你生出什么不好的心思来。”   文懋皱眉:“什么叫不好的心思?”   “自然是要超过大哥的心思啊,人一旦没有了上进之心,必定安于现状。等你再晚几年用功,庄姨娘早就生下儿子了,大伯父反正是能过继,只要是个儿子都成,那你还算什么。”   文懋听了自觉果真如此。   是啊,若是真的对他好,哪里只浮于表面,真为他好,就不该故意抬庄姨娘。   “哥哥,你要知道,咱们是因为姨娘才被父亲看重,否则,我们就和云湘文豪是一样的。”   要云骊说,云湘其实也不差,但因为姨娘不受宠,请教养嬷嬷就没她的份,为何单姨娘要克扣孩子月例,她只有每个月的月例银子,没有老爷亲近,就没有任何额外的收入,但在这个府邸里过活,二两银子也不过勉强够上下打点,她还得照顾娘家,尤其是单姨娘的娘家日子很不好过,她多半的银钱还得拿出去。   故而,她和文懋有今日,都是刘姨娘会操持,绝不能因为别人一点小恩小惠就不知道谁才是真的对她们好的人。   “什么同心协力,她若真的一视同仁,怎么对陆之柔偏爱,我们其她的姑娘们可没得到她任何东西。”   文懋点头,又惊讶的看着妹妹:“如今妹子越发长进了,以往还只当你是孩童。”   云骊笑道:“这有什么,我有教养嬷嬷,又跟着大伯母时常出门去,平日也自学读书,天天和人打交道,尤其是妇人们聚在一起就说家事,我不知道耳朵里灌了多少。你一时想不到的,妹妹也替你想了。”   “妹妹长进这么多,哥哥却还没有长进,只当人是好人。”文懋不好意思的摸头。   兄妹二人又吃了一杯茶,云骊拿了一个精美的荷包出来,她道:“年过完,这一两个月天天跟吕嬷嬷做荷包,上面系了络子,我为了做这个荷包手都戳疼了,你可不能嫌弃。”   文懋见这是孔雀蓝泥金双面荷包,上面系着的络子还镶了玉佩和玉珠,顿时爱不释手。   “妹妹,真是多谢你了。日后,我定然常常来看你,保护你,你不懂的我也替你解惑。”文懋又拉着云骊的手,看到果然有个针眼,心疼不已。   “我那儿有上好的金疮药,等会儿让瑞晴送来,哦,对了,你也要读书了,哥哥送你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过来。”   云骊撒娇:“还是哥哥最疼我。”   再在文龙和文懋请安时,章老太太眼尖的发现文龙还戴着云淑送的络子,文懋却换成了个精致的荷包,云淑送的络子早已取下。   “你们好生读书,日后方不坠我章家名声。”   文龙和文懋连声躬身说是。   章老太太又道:“你们妹妹们都要去学里了,我们章家儿子女儿都是一样的教,从无区别,你们可得好生学,不要落在人后才是。”   二人又应是,文懋不以为然,请先生是老爷请的,在苏州时也是老爷专门请人教导,真正的在伯府长大的大姐姐,却不怎么读书的,听闻一味只喜欢骑马打马球,老太太就爱说大话。   还好妹妹提醒的是。   这老太太连方先生专门只教他兄弟二人都不知道,何谈什么真   心。   出了寿喜堂,文龙和文懋不敢耽搁,立马出府求学。   章老太太却让林妈妈打听文懋怎么不戴云淑送的东西了,林妈妈也着人去文懋院子悄悄打探,方才道:“听说是五姑娘生辰,二少爷从明月馆拿回来的,一回来就让人把系的络子丢到一旁,只戴那个荷包。”   “我最不喜欢这种心眼多的姑娘了,一点小事都恨不得使八百个心眼子。”章老太太很是不屑。   林妈妈赞许道:“她那是跟刘姨娘学一肚子小家子做派。”   “好好的爷们,都要和他们学的小肚鸡肠,全让她们带坏了。”章老太太拍了下桌子,怒气冲天。   但她对云骊也没辙,因为云骊的抚养权归大太太,大太太是个糊涂人,错把坏人当好人,真以为刘姨娘一家是什么好人,到时候怕是骨头沫子都被人嚼碎了才是。   松涛先生其实是一名女子,虽则名为先生,其实是因为有才名,大家敬重才如此说。   她今年五十有二,丈夫也是当世名儒,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只她丈夫在她四十岁上下去世,家计艰难,儿子又多病,因此以教女学生为业挣馆资。   寻常先生一年二十两,伯府却出了双倍的钱请她过来,另外各人还有拜师的敬仪。   这也就是俗称的束脩,这束脩分别是芹菜,寓意为勤奋好学,业精于勤;莲子,莲子心苦,寓意苦心教育;红豆,则寓意红运高照;红枣是寓意早早高中;桂圆寓意功德圆满;干瘦肉条则是表示弟子心意。   这还是云骊去跟文懋打听了,荷香和雪柳特意用精美的小盒子包了,还系上红绳。   学馆设在镜春斋,镜春斋两边是抄手游廊,此地原本就是书斋,李氏辟出来,摆上几案书桌,这书斋的屋顶因是可活动式样的,因此显得很是明亮宽敞。书斋附近种着大片的香樟树,间或插着几丛竹子。   竹竿上爬着花藤,颜色各异,左边一整面墙,仿若置身于花海之中。   云骊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不禁点头:“这里可收拾的真好。”   说话间就到了镜春斋,进来时,李氏和冯氏正和一位妇人说话,那妇人神色倨傲,下巴微微抬起,眉眼都是睥睨之色。   “云骊,快来见过郡主。”李氏对她招手。   原来这位就是吴家长媳,沐王府出身的庆成郡主,听说她原本是郡王女,该封县主,但因为她嫁的是当朝宰辅之子,吴国公的儿子,皇上亲自指婚,故而封了郡主。   云骊肃容,立马在蒲团上,行稽首大礼。   庆城郡主讶异,年纪小,行礼却是如行云流水,还知道对长辈不是单纯的叩头,而是行稽首大礼。   她暗自点头,看来章家的姑娘倒是都不凡。   “好孩子,快起来吧。”   如此,云骊才起身站在一旁,目不斜视,只是在庆成郡主等人说话时,面目含笑。章家其他的姑娘和她比起来,犹如寒鸦比凤凰。   她方才见到章家这几位姑娘,不免嫌弃四姑娘云湘庶出,一幅上杆子表现的样子,六姑娘云潇虽说是冯氏嫡出,可喜怒皆在脸上,看着不是个大气的,再有另外两位姑娘稍微好点,七姑娘云淑听说养在永宁伯老夫人膝下,虽然娇憨可爱,但有些怯懦,还有位陆表姑娘倒是稍微好点,可是规矩以她的角度看散漫了些。   唯独这位五姑娘云骊,不过才七岁的年纪,礼仪出众,目不斜视,不卑不亢,服饰精致,她不来的时候,旁人尚还觉得不错,甚至还算很可以了,但她一下,立刻高下立判。   松涛先生轻咳了一声:“既然人已到齐,在拜师礼之前我要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为何求学?”   “自然是读书知礼了。”云湘素来掐尖,这样的场合,她一贯   先发制人。   云潇平日叽叽喳喳,大场合就闭了嘴,不敢多说一句,还是庆成郡主之女吴蓁蓁笑道:“要学会从书中学做人之道理。”   松涛先生微微点头,云骊则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是横渠四句。”松涛先生诧异问她。   云骊点头:“是,虽弟子出身于茅檐草舍,又脱身为女子,但家中父母亲长皆不愿意我等蒙昧至此,只有知天下之理,才能如先生一样教化众人。”   松涛先生摆手:“你真是谬赞我了。”   “非是谬赞先生,而是弟子所盼之事罢了。”说完云骊又福了一身退下。   冯氏心中一动,她没想到从去年到今年三月,才小半年的功夫,云骊就更出众了。   座次的安排,冯氏也有自己的心思,她把陆之柔和云骊安排坐在一处,云湘则和云淑一处,自己女儿和郡主女儿同桌。   这个心思连李氏都看出来了,但这先生毕竟是二房请的,她也不好置喙。   云骊对于和谁同桌是无所谓,今日这番应对是她早就问过哥哥了,把话记下来,再融会贯通。   头一日,是学跪坐,也就是在先生面前如何执弟子礼,约莫是有学规矩的弟子在,云骊看了几遍,就已经学会了。   陆之柔则很悠闲的样子,她学了几遍就歇息一会儿,浑不在意。   “表姐,要我帮你吗?”云骊询问。   陆之柔摇头:“实不相瞒,我来只是打发日子罢了,你不必管我。”   云骊也只好点头。   头一日,松涛先生摸底之后,知晓章家的姑娘们早已开蒙,遂道:“章太守为两榜进士,他对我说过,你们既然已经开蒙,《三》《百》《千》已读,《女四书》也学的差不多了,这般我们就从《大学》开始讲起。”   章家不可能为每位姑娘专门请先生,因此云骊三岁就同姐姐们一起读书,且从不落下,她那时去的时候,姐姐们把千字文都学完了,是她自己靠着刘姨娘教导,私下又去问先生,时常还请教章思源,这才把前头的补上。   也就是说,不可能按照这里每一个人的进度学,那么你落下的,就只有你自己着补了。   所以,这就是云骊为何自学的缘故,天天等着别人巨细无遗的教你,那是不可能的,只听松涛先生道:“我们现下学的《四书》以朱子集注版本为主……”   大概讲了来龙去脉后,松涛先生开始诵读,旁人听一听就罢了,云骊知道,这是先生在教你如何读,怎么断句,哪里要打句读号。   上半晌听完先生所讲,午膳是摆在书斋旁的房舍里,素文笑道:“姐儿累了吧,奴婢方才去拿食盒,今日的菜都是姐儿爱吃的呢。”   云骊看了一下菜色,还真的是她爱吃的,狮子头、凤尾虾,还有白切鸡。咦,还有茉莉蜜啊,看着挺不错的。   她平素就不是很挑食的那种,她除了腥膻之物不吃,还有什么猪脑子这种内脏不爱,别的都不挑食。   吴蓁蓁是庆成郡主之女,吴国公的孙女,在家备受宠爱,性子非常骄矜,以往在众人面前常常大呼小叫的云潇,在她面前还要做低伏小,倒是看傻众人了。   素文小声道:“您要不要也去和这位交好?”   “不必了,什么时候都要靠真本事,若我现在和她交好,日后我学问未足,那她将来依旧看不起我,再说,我也不愿意。”她也没什么求吴家的。   吴家再好,那是太太那边的亲戚,自从在假山发现太太的嘴脸后,她现在只是个小姑娘,只能敬而远之。   殊不知云潇也是满肚子气,这个吴蓁蓁,喜怒无常,时常发大小姐脾气,讨厌的很,还不如云骊她们呢。   下午学写字儿,手腕没力气的,从没拿过笔的云淑和吴蓁蓁就得磨墨了,云骊她们这样有一定功底的,松涛先生就安排她们练字,再由她批阅。   “你这里要顿笔,对,就这样顿笔。”她握着云骊的手写了一个字。   云骊手写酸了,方才歇息一下,但见陆之柔才写两面,她依旧是不疾不徐,云骊休憩了一会儿,又集中精力写小字。   她写的不好的字,全都被圈出来,云骊在学堂把写错的字再写了一遍,方才回去,此时,同桌们都走光了。   “咦,她们何时走的?”   荷香捂嘴笑道:“我的姑娘,半个时辰前就都走光了,您是学起来从来不记得旁的事情的,奴婢们也不敢打搅您,不过您现下写完了,总该去玉粹轩了,大太太说今日要您过去用晚膳的。”   云骊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   再去李氏那里,李氏不由笑道:“我的儿,今日松涛先生去寿喜堂辞别,特地在老夫人面前夸了你,说你读书很有灵性,天然聪慧,又兼肯下苦力勤学,日后必成大器。”   云骊连忙谦虚道:“这都是有几位妹妹年纪比我小的缘故,我不过仗着早开蒙,才看起来懂点,日后她们都会了,我这就不算什么了。”   李氏拉着她过来:“你就不要谦虚了,你给我争了气,我心里高兴,偏我也不是个多有文采的人,眼睛也不好使了,日后还要劳烦你代笔给我跟你大姐姐写信呢。”   大姐姐是辽王妃,这不就是拉近她和大姐姐的关系吗?   云骊欣然同意,不过她道:“那要等我字儿写的好了,再提您写。”   “好,快来用膳,别饿着了。”李氏和她边用膳,边问她学里的事情。   云骊不解道:“别人我倒是不太清楚,就是陆表姐她和我同桌,她倒是非常悠哉,不管学什么都是做了就成,不管好坏如何,我是羡慕她这般,却又无法和她一样。”   李氏听了,不免暗道,这还不是什么都有,故而什么都不必在意,似云骊这样的庶女,嫁妆五千贯顶天了,可陆家本就是世家,章扶玉从娘家带了二十万贯嫁妆,到时候兴许陆之柔出嫁拿一半的嫁妆就已经是望尘莫及了,就是大字不识一个,怕都有人抢着要娶。   更何况,陆之柔之父还是清流官员。   果然,陆之柔也和章老太太在说学堂里的事情,她道:“外祖母,我在想为何云骊云湘那般用功,而我却只顺心而为,不计较那些呢?尤其是云骊,也太用功过分了,看着却摇摇欲坠。”   坐在上首的章老太太靠在引枕上闲闲的道:“你爹娘自小替你就准备好了一切,你父亲也是清流官员,读书于你而言只需明理即可,毋须真的做那些附庸风雅之事。”   自然,章老太太对云淑的要求就不同了:“你那些什么诗词歌赋可以不学,但管家女红却是头等要紧的。你表姐日后自有你姑母教导,你却只有我这个孤老婆子。云骊那般用功,可惜都用在小道上,女子应该安分守己,过分跳脱,过分心高,日后必有灾殃啊。”   云淑认真点头:“祖母说的,孙女全都记下了,孙女也觉得那些诗啊书啊的学了用处并不大,认得几个字就可以了,知道些道理就成。咱们又非男子,懂那些多,日后也无法取得功名。”   “你知晓这个道理就好,这女子最重要的是人情练达,懂人际往来,如何把家务打理好,拿出手的女红更是你的面子,这才是好,而那些虚头巴脑的书读不读倒是无所谓。”章老太太殷切叮嘱。   云淑也并不是完全不想读书,读书也没有坏处,至少可以多认得些字,但太沉迷于此,就像云骊那样,是本末倒置。   但她想云骊和她到底不同,她现在是由永宁伯老夫人抚养,而云骊只是个在大房寄居   的庶女,大伯母可不像祖母这般用心,不过面子货罢了,故而云骊不明白这些,只学些妾侍做派,而非当家主母的做派。   和老太太还有大太太处的平和不同,云潇这里是乌云密布,云湘看冯氏脸色,吃完饭就脚底抹油溜了。   待她一走,云潇就道:“娘,那个吴蓁蓁一时高兴一时板脸,她自己学的不怎么样,却成日对别人指指点点,女儿不喜欢她。”   “那你也得忍着,她是客人,还是郡主的女儿。结交她,对你而言是有好处的。”她就是傻乎乎的随男人安排女儿的婚事,导致长女嫁的还不如庶女。   在小女儿的婚事上,她绝不能放松,而吴家则是她看好的人选。   “你不仅不能厌烦她,还要和她成为好朋友,你若办到了,娘替你去如意轩打首饰去。”冯氏承诺。   如此,云潇才答应下来。   她又问道:“三姐姐怎么这些日子不见了?”   冯氏笑道:“她在绣嫁妆,哪里有空。”   要出嫁的女儿,她自然不会把她如何,但是磨一磨她,就她那个胆小如鼠的性子,就是嫁出去,也知道娘家人不会帮她的,日后如何,就是她自己的造化了。   云骊从李氏那儿回来,伴着夕阳,在吕嬷嬷的指点下做针线,吕嬷嬷就道:“五姑娘可得好生读书,这女红啊,,咱们如今做的花样子,不过是前人用烂了的,您若自己学会画了,这刺绣就有灵性了。”   “那这么说画画儿和刺绣也有关系了?”云骊笑问。   吕嬷嬷点头:“这是自然,,我在宫里的时候,就听教我们的女官们说过这韩希孟、倪仁吉、李仪徽、薛文华、华璂这样历史上擅长刺绣的大家们都擅长擅画,因为只有明白画理,能够体会画稿的笔法,绣一切的花鸟鱼虫、山川名胜、人物精神,就知道怎么细致地观察、做细致的处理。一些绣品往往只需在某处加上一、二针,就十分逼真传神,故而不禁要擅长画,还得懂其中意境,才能绣一幅好的绣品。”   云骊恭敬道:“受教了。” 第26章   转眼进学月余,就到了寒食节,寒食节朝廷规定有七天休沐,在这个期间郊外扫墓、禁烟、祭祖、寒食、插柳、踏青、蹴鞠、植树、秋千、赏花、斗鸡、馈宴、咏诗等。   学堂也是放了好几天假,云骊则和姊妹们都聚在寿喜堂,只李氏正道:“寒食节要停火三日,孩子们脾胃弱,若和大人们一般吃冷食,总怕受不住啊?”   “你备下哪几样来?”章老太太也是担心陆之柔和云淑,她们一个旧疾刚愈,一个也是好了没几日。   李氏就道:“儿媳备下姜豉鱼、姜豉蹄子、寒食粥、寒食面、寒食浆、青精饭及饧,又准备了面燕、蛇盘兔、枣饼、细稞、神餤供奉。另外送给各家的蒸寒燕、鸣禽及走兽、瓜果、还有时兴的鲜花都送了去。”   论管家,李氏还是很有才干的,章老太太不禁点头。   她又道:“既这样倒也罢了,你们各房都有茶炉子,若是真的脾胃受不住,只消用茶炉热热也尽可以。”   李氏笑道:“老太太说的是。”   一时,大老爷又进来请老太太并太太和姑娘们一道出去,大家都十分高兴,这是全家出去扫墓,扫完墓就能去踏青了。   她和李氏同坐一辆马车,不禁问李氏:“大伯母蛇盘兔是什么?是蛇和兔子吗?”   李氏笑着解释:“并非如此,是用面粉做的蛇盘着兔子,这是为了纪念介子推,有古话还说喜珠石榴蛇盘兔,荣华富贵必定富。”   “大伯母懂的真多,昨儿松涛先生也给我们说过介子推,今日又听说禁烟,倒是让我想起昨儿看的一首唐朝伍唐珪的诗,上头说,入门堪笑复堪怜,三径苔荒一钓船。惭愧四邻教断火,不知厨里久无烟。”云骊笑。   李氏听到最后一句【不知厨里久无烟】时,忍俊不禁:“那你放心,大伯母肯定是准备了好吃的,即便厨房不能生火,也肯定饿不到你们。”   章家这一支老家虽然在真定,但在京中过活超过三代,因此并未再迁坟回真定,就在郊外选地葬的。自然,章家也不可能只光秃秃一个坟,这附近还有一所庄子。   李氏就对云骊解释道:“咱们家这个庄子上住着的都是世仆,平日管着庄子,守着祖宗们的墓地平日祭拜打扫。”   “大伯母,可这里怎么这么多庄子啊?哪一个是我们家的?”云骊见不远处好些庄子,有的还十分气泡。   李氏笑道:“这一片多为皇庄,大部分都是皇亲国戚或者勋贵权臣才有的,是拿着银钱都不一定能买的到的。咱们家那座庄子就在中间,有杏花的那片。”   云骊点头。   又说这打扫完毕后,一行人就准备去庄子上歇息,李氏和冯氏在外安排布置,今日文龙文懋还有文豪也来了,大家济济一堂,原本准备说说话。但陆之柔和云淑都晕车,才一进来,两人就都吐的满屋子异味。   文懋赶紧过来问云骊:“你如何?身子骨可还受的住?”   云骊笑道:“我好着呢,二哥呢,你怎么样?我听说你都开始学射箭了,如今越发出息了。”   “这也是君子六艺,先生要我们学的。”文懋还有点不好意思,他其实学的不是很好,因为在方先生那里,他才知道大哥文龙早就在顾家学过了,自己好多都跟不上。   他这才知道自己在家学的是假把式,因此越发觉得嫡母藏私,多亏父亲这回公正严明,否则即便他有才学,不懂其中门道,也容易错失良机。   还是妹妹说的对,就如文豪,不过是去别家附学,真本事没学好,反而斗鸡走狗,被人越带越坏。   云骊拍手:“反正我相信哥哥肯定会学的很好的。今日是寒食节,我们就不说读书的事儿了,想想咱们怎么玩儿吧。”   云潇精   神头最好,在旁忍受呕吐的气味已经够了,她和大哥文龙一向没什么话说,尤其是文龙读书后,时常嘱咐让她多读书,她不胜烦扰。   现下听云骊说玩,她就来劲儿了:“咱们打秋千去吧,太太说庄子上是有秋千的。”   云骊点头:“好,我也想去,但是也不能太远,要不然长辈们肯定不让我们去。”   这云潇也是不敢同老太太说话的,云湘平日虽然在冯氏那里很有体面,但在大场合,也不敢轻易出来说话。   “横竖我们等太太她们来了再问吧。”云潇也只得这般了。   和吴蓁蓁相处这个月后,云潇嘴上虽然不说什么,还讨好吴蓁蓁,但是心里却不得劲儿,在没有吴蓁蓁的场合,她自在多了。   众人都以为她和吴蓁蓁关系不错,却不知道她心里的苦楚。   云骊吃了一口茶,此时厅内已经焚香,难闻的气味散了些。   大老爷在外请老太太回房歇息,说各处已经安排妥当,云骊姊妹们就都在一起歇息,李氏的丫鬟漫雪也道:“在外不比在家里,大家住在一处,也都有个照应。”   在不熟悉的地方,都住一起反而不害怕。   云清和云湘一间屋子,其余的云骊和云潇云淑一间屋子,至于陆之柔则是和老太太一起歇息的。   听说陆之柔和老太太睡,云潇撇嘴:“就她和咱们不同似的。”   这个她说的是谁,云骊知晓,但她就装作听不到,装作收拾箱笼一幅很忙的样子。本以为云淑会发声,没想到她也是装傻充愣,云骊心道,这还真有意思。   三人坐定了,丫鬟们才鱼贯而入,端了膳食来。   还真的都是冷食,青精饭配着冷牛肉并一些小菜,虽然凉了些,但也有一番滋味。   刚用完,就听外面文懋念道:“李太白曾道: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苦乏大药资,山林迹如扫。”   云骊笑着:“哥哥进来。”   原来是文懋过来了,他道:“大哥已经带着三弟蹴鞠去了,大老爷打发我来送你们去打秋千去。”   云骊高兴不已,云潇已经等不及了,还是云骊道:“你急什么,换身衣裳再去就是了。”   出门都穿的大袖子的衣裳,玩起来可不方便。   文懋退到外边,等姐妹三人出来,听到脚步声,他面上一喜,没想到出来的不是云骊而是云淑,云淑喊了声:“二哥哥。”   文懋微微颔首,看着云淑身上穿的流云锦,即便素净,仍旧流光溢彩,再想想妹妹,可比她的日子难熬多了。   以前他从不在女眷们这里用心,但瑞晴同他道其实妹妹的日子并不是很好过,大太太对五姑娘只是面子情。除了去年刚去的时候送了些彩缎,平日妹妹还穿的往年的旧衣裳,只出门才穿新衣裳,那些还都是和众人一样的,她就是有月例银子,难为她还要打点下人、学规矩、读书,实在是不容易。   因此,只是淡笑回了一句:“七妹妹。”   云淑往文懋腰间看了一眼,知道他到底还是看重自己的亲妹妹些,也黯然。   整个家,除了老太太之外,别人对她都不过尔尔。   好在二哥听说才学为人比大哥相差太远,大哥文龙还继续佩戴着她送的络子,这才让她欣慰几分。   可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奢望这些。   云骊出来时,扎了两条辫子,整个人看着清清爽爽的,文懋见她出来,立马笑道:“出来了,还未问你青精饭能不能吃惯?”   “好吃呢,只是冷冰冰的,还好素文替我带了馓子来,哥哥要不要吃馓子,我让他们包些给你,你夜里饿了也能吃啊。”   文懋摆手:“我不吃那些。”   “我看你是怕麻烦,你不吃难道瑞   晴姐姐她们就不吃了,我让人送去就是。”云骊知晓人和人常常不在一处,尤其是刘姨娘不在一处,她和文懋之间也时常见不到面,只有瑞晴是服侍他起居的,又是老爷给的人,她和瑞晴打好关系,瑞晴才多在文懋面前增进她们兄妹感情啊。   文懋见她执意如此,也答应了:“好了好了,你不怕麻烦送去就是。”   兄妹二人说话间,云潇也出来了,她急不可耐的要去打秋千。   文懋送她们三人到了目的地,就转身走了,云骊则坐在秋千上,让丫鬟推自己推的高高的,人好像随着风飘荡起来。   就连平日小心怯懦的云淑,都染上了喜悦。   似乎所有的烦恼一扫而光。   只可惜,方才的艳阳天,一会儿又下起了小雨。   大家又纷纷跑回屋子,换了干净的衣衫,云骊已经困倦的不成,一会儿就睡了。到了夜里,更是春雷震震,因下午睡久了,夜里云骊还有些睡不着。   云潇讽刺道:“你怎么还这么大声音翻来覆去,施嬷嬷可是教我睡觉时也不能做出不雅的动作。”   “我忍不住啊,这有什么奇怪的,人有三急。”云骊说完,又打了个哈欠。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呀,学了那些是为了和大姐姐一样做王妃,可惜你身份差远了,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大姐是天生的云朵,你只是地下的污泥。”云潇是又起了嫉妒心思。   尤其是刚刚洗漱时,云骊身形苗条,皮肤白皙,小脸清凌凌的,她抱着丫头们撒娇,连自家丫头都羡慕。和她相比,有时候一样的衣裳,她肤色偏黄,骨架又大,头发也稀疏,这就让她更气了。   云骊听她这般说,就知道她老毛病又犯了,故而道:“我看是你自己想了吧,你若不想又说什么请教养嬷嬷是为了做王妃,那些嬷嬷不是教我们规矩的么?”   “呸——”   “方才还说别人不雅,你自家一个‘呸’倒是说的顺嘴的很。你若再说,明儿我告诉太太去。”云骊可不怕她了。   云潇气呼呼的,但嘴又笨拙,不知道如何回话,又听说要告诉冯氏,也不敢再造次,只在心里骂了云骊八百遍。   云淑看了一场好戏,被子一蒙,浑然不管。   反正这俩谁都不好惹,云潇是个草包,只嘴毒了些,云骊仗着她姨娘得宠,对嫡出的孩子不敬,不把太太放在眼里,又口齿伶俐不是善茬。她是谁也惹不起,睡觉最好。   三人谁也不理谁,居然逐渐睡着了。   等再醒过来时,云骊伸了个懒腰,门口听李氏的丫头漫雪过来道:“姑娘们,老太太和太太们都在花厅陪客人说话,让你们快些去吧。”   “陪的是何人?”云骊一边随下人穿衣裳,一边问道。   漫雪笑道:“是吴国公府上的几位夫人,她们也是出来祭扫,走到半路结果下起了大雨,吴三夫人和咱们二太太是姊妹,都是亲戚,老太太她们就留客。哦,对了,在咱们家附学的吴姑娘也来了,大太太说让姑娘们拿些自己的针线给长辈们呢。”   针线?   这半年来,云骊无一日幸免,每日读书外,都会随吕嬷嬷做针线,尤其是在吕嬷嬷的指导下,女红突飞猛进。   她笑道:“好,我知道了,多谢漫雪姐姐告知。”   荷香道:“那就把荷包找出来吧,正好一个荷包一条络子。”   云骊点头:“这样就好。”   云淑身边的青容也松了一口气:“姑娘您平日络子打的多,正好做的多,咱们择几条去就成。”   云骊和云淑都有准备,偏云潇急了,她平日学业也一般,常常被罚,回来后还要时常跟施嬷嬷学规矩,偏还受吴蓁蓁的气,沉不下心来做针线活儿。   但荷   香和素文都精明,只拿了三份就立马锁上箱子,她们可不想让六姑娘讨好。   云骊自然也不吭声,她没那么好心。   云潇昨儿和云骊拌嘴,今日见云骊如此,只好让云淑匀出来,几乎是把云淑剩下的全拿了。   这样的事情云骊爱莫能助,再说有些事情你管了,别人也未必感激你。   她们走出来和云湘一道过去,云湘道:“三姐姐身子不太舒泰,她说就不去了,让我们自去。”   大家也不太在意云清,她如今原本就不怎么出门,现在也是常常能不出现人前就不出现人前,云潇还嘀咕:“以前二姐姐定了亲,也没像三姐姐这般。”   众人走进正厅,内里正是庆成郡主、吴三夫人妯娌,还有一位不认识的贵妇人,按照身份猜,应该是吴家二夫人。   章老太太见她们过来,都笑道:“快来见过几位吴夫人。”   但凡出来见客,姊妹们钗环皆是一样,因为是寒食节又是清明,她们都是着暗绣竹叶的白色中衣,外罩浅蓝色的褙子,头上戴着同色纱花。   这些纱花并非普通纱花,上面镶嵌珠点,煞是好看。   云骊跟在云湘身后行纳福礼,又各自有针线奉上,庆成郡主不咸不淡的夸了几句,倒是吴蓁蓁在一旁,拿着云潇的针线,嗤笑一声:“哎,平日你的针线活做的还不如我呢,怎么络子打的这么好了?一夜之间,突飞猛进啦……”   吴三夫人是云潇亲姨母,倒是笑着夸道:“这章家的姑娘都钟灵毓秀,瞧瞧这荷包做的真好。蓁蓁,你也在学针线,你看如何?我记得你和章家五丫头年纪相仿吧?”   原来她拿的是云骊的荷包,云湘到底九岁大的年纪,唯有云骊陆之柔和吴蓁蓁年龄相仿,陆之柔和老太太同坐一长条凳,想来那必定是极其受宠的,章老太太又护短。   还好这章云骊,妾侍所出,就是拿她岔开话题,也没什么。   吴蓁蓁又看了云骊一眼,在闺塾这二人是井水不犯河水,因为云骊除了读书,平日就来去匆匆,而且她常常受到松涛先生夸奖,每次都是头一个背书,字也是公认的写的好,甚至学琴,在她们这些人还在学乐谱的时候,她就已经可以上手了。   因为如此,闹的她让母亲特地请了一位琴艺大师来特地教她。   出乎意料,吴蓁蓁拿着荷包看了一眼,对云骊道:“没想到你针线还做的不错。”   云骊其实也不大喜欢吴蓁蓁,除了家世能压人,其余的还真的不出挑,但面上,她要学吕嬷嬷教她的笑不见眼的方式道:“吴妹妹谬赞了。”   章老太太暗自皱眉,在外章家姑娘代表的是整个章家,在别人攻讦章家姑娘时,不应该只说自己,更该替云潇说好话。   但在云骊看来,她昨儿和云潇吵架,云潇和她关系反正也不是太好,她为何要在意这个颜面,真正的颜面是自己给自己的,而不是靠别人遮掩。   再者,吴蓁蓁本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她何必如此。   还是一直没出声的吴家二夫人道:“贵府大姑娘被选配三皇子,章太守遵守承诺,低嫁嫡长女,我看章家的姑娘们个个都好。”   冯氏听到这里,不禁一哂,吴家大抵也就这位二夫人懂事点,吴家再厉害,如今吴国公退下,个个都得缩着脖子做人,章家以前虽然爵位一般,但出了王妃,自家丈夫如今已经是浙江首善之地的知府,将来必定还会升迁。   吴家虽然显赫,章家也不是泥点子。   但这个时候,她还是道:“二夫人真真是夸的姑娘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依我看吴姑娘才一看就是大家闺秀,我听我们云潇说,她在学里才思敏捷,最是机灵聪明,还有贵府这几位公子,也比我们家的几个小子好多了。”   正说到这   里时,外边传话说吴家的几位公子要进来给章家老太太请安,章老太太笑着应允。   不时,就有两位少年并一位男童进来,这二位少年,一位身着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一位则着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刻丝袍子,俱是一等富家子弟气象,再有一男童也是那日云清定亲见过的吴家三夫人的儿子吴灏。   云骊也瞥了一眼,立刻收回眼神,再看云潇云湘都红了脸,隐约她明白了些什么。   可她不明白,这两位吴公子生的也就那样,和她比起来相貌差远了,那位庆成郡主神色倨傲,吴蓁蓁也是个难缠的,吴家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章老太太看着为首的少年道:“这就是澈哥儿吧,你小时候我还见过一次,生的是真好。”   李氏也凑趣:“儿媳听闻京中女子个个都爱慕这美澈郎呢。郡主,你说说你,真是好福气,哪里生的这样出众的哥儿。”   “两位亲家真是过誉了。”   难得这个时候,庆成郡主脸上才露出笑容。   看来吴澈应该是她亲生的儿子,接着章老太太又把吴二夫人的儿子吴泽,再有三夫人的儿子吴灏都夸了个遍。   他们才又让文龙几人带出去。   云骊虽然枯坐无趣,但她每次都是利用这种时候头脑放空,全当歇息,偶尔还背个书,反正这个时候把自己仪态展示好就成。   其她人的蠢蠢欲动,她是不放在心上。   “小姑娘们在这里放不开,让她们下去顽吧,这寒食节原本出来踏青的,我记得那时候我们年纪小的时候玩的可比她们厉害。”吴三夫人似怀念的说道。   冯氏点头:“那时你斗草可厉害的紧。”   “四姐还记得这个呢,我还记得四姐马球打的极好,在太液池我们和别家的姑娘一道打马球,个个见四姐来,都不敢对阵呢。”吴三夫人看着冯氏道。   听到这里大家都很诧异的看着冯氏,冯氏自来就有“贤惠人”的美称,无论是在家里家外,她都是以一个大家妇的端庄形象出现在大家的面前,真没想到她居然擅长打马球。   就连云潇也稀奇:“娘,您会打马球?女儿怎么从未见您打过呀。”   冯氏淡笑:“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好了,你们都出去玩儿吧。”   一直到出去了,云潇还和云湘道:“真没想到太太还会打马球呢。”   吴蓁蓁冷哼道:“你都说多少遍了,你若要打,我家有的是马场,别大惊小怪的。”   云潇可没昨日讽刺云骊那番了,被吴蓁蓁说了也只道:“我又没有大惊小怪。”   但最后依旧还是没说什么,云骊在心底暗自冷笑。   不久,吴蓁蓁又要去玩儿,云潇和云湘作陪,云骊则推说自己昨儿没睡好,有些头晕就不去了。   云淑和陆之柔则跟着去了,她们只在后头说话,陆之柔道:“云骊倒是个聪明人。”   “哦?表姐的意思是……”云淑自从生母朱姨娘过世后,她迅速的成长起来,再也不是那个浑浑噩噩的她了。   陆之柔笑道:“我娘常跟我说,人呢,在什么身份,就要做符合身份的事情,以前我总觉得你们家这位五姑娘心气高,如今看来,她还真是知晓自己的身份,故而不愿意出头。”   荷香也暗地里问云骊:“奴婢听说吴家的公子们都在,姑娘何不去呢?”   “看她们争风吃醋,我还不如多读点书呢,再说我们都是小姑娘,就不要想这种不该想的事情了。”云骊道。   荷香却道:“话也不能如此说,有些亲事都是打小定娃娃亲也不是没有的。这些话,本不该对姑娘说,我们做奴婢的也不该说,刘姨娘随二老爷外任,太太多您也是泛泛,您虽然养在大房,但大太太也不能做主   您的事情。吴家知根知底,门第高贵,着实是一门好亲啊。”   “荷香姐姐,此事休要再提了。你别看老太太把吴家那三个夸的天花乱坠的,就真以为这世上就只有她家了,我还看不起她呢。”云骊看着自己的书,仿佛沉浸于此。   荷香不懂,睁大眼睛道:“五姑娘,您为何如此说,那可是国公府邸啊……”   “你知道这朋友的朋像什么吗?像两串钱一样,只有两个人一样多的钱才叫朋友呢,一边少了一文钱,那这个字就念明,不叫朋友了。我们来的时候,大伯母说这附近有许多皇庄,有的是公主家的,有的是权臣国戚勋贵家的,若她真的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何必和我们家往来呢,还特地来我们待的这个庄子,她也不会把吴蓁蓁送到我们家读闺塾。所以我说我们是一样的,她还在我们家摆那幅架子,这样就不合时宜,这可不是和人的长久交往之道。”   况且吴蓁蓁对云潇那般恶劣,郡主也是看不上章家姑娘,她们吴家又没皇位要继承,真论长相,那几个人还不如她呢!   她唯一就是没有生成男子,否则,哪里由别人挑三拣四。   吴家还以为自家是什么皇上呢,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   听云骊说完,荷香道果真是素文曾经夸姑娘早慧且多思,这番话比多少大人都有见解,以往我自认为我见识不浅,如今听了这番话倒是我痰迷心窍了,见识鄙薄了。   当下荷香折服,不由得承认错误:“都是奴婢见识太少,这才……”   “欸,此言差矣,俗话说关心则乱。荷香姐姐也是处处为我着想才有什么好事都想着我,我心里明镜儿似的。只是如今我还小,应当多学本领,磨刀才不误砍柴工呢,你说是不是?”云骊歪着头笑问她。   荷香心服口服::“您说的是,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云骊继续执书看着,不再抬头。 第27章   寒食节过后,闺塾继续开馆,松涛先生继续开始执教,《大学》才讲了一小半,因为多半人背不下来,又不解其意,松涛先生也不好继续往前教授。   云骊是提前早就背过,先生教的时候她又是非常认真,故而多余的功夫她就练字,这松涛先生一手字写的非常好,也素来喜欢云骊好学,因此她教了云骊不少写字的诀窍。   “这写字和呼气吐纳是一样的,你若要写的行云流水,就必须如此,再有,还是得多练,实在是没有别的诀窍。”   “好,我知晓了,先生。”云骊埋头苦练。   以至于吴蓁蓁和云潇换了座位她都不知晓,甚至于吴蓁蓁生辰宴,没有请她,她也并没有任何反应。   吴蓁蓁私下对陆之柔和云淑表姐妹,还有云潇云湘姊妹说了,正好说的那日,云骊正匆匆回去练字,因此就错过了,其她人也以为云骊知晓,在云潇打探云骊送什么生辰礼物时,云骊还蒙了一下。   “什么生辰,我并不知晓啊?”   云潇嗤笑道:“不会是吴蓁蓁都没请你吧?”   云湘也奇道:“她没请你么?”   云淑和陆之柔对视一眼,有些意外。   “她既没请我,那我正好就不必去了。”她现下每日练字读书不提,还要同吕嬷嬷做针线活,因为吕嬷嬷不让她夜里做针线,怕伤眼睛,因此每日做女红的功夫也是有限。   除此之外,时不时还要去给大太太请安,不去就不去了。   云潇捂嘴直笑:“所以我说你读那么多书有何用?人情往来,管家当家才是女子该学的呢,你净学小家子做派,这下好了,人家所有人请了,就是不请你。”   本想和她说一番道理,云骊想了想还是算了,只无奈道:“夏虫语冰,笃于时也。”   说完还摇摇头才走。   章老太太听了这番话,再次告诫外孙女和孙女:“所谓才女,那些都是虚的,世家大族的女儿,要人情练达才行。”   陆之柔和云淑齐道:“外孙女(孙女)受教了。”   “你们的表姨奶奶,也就是我的表姐,曾经也是闻名京师的才女,她嫁给南丰的陈家,陈家也是书香门第。她作的诗,写的词到如今都还很有名,只可惜她是才女又如何,丈夫宁愿去任上带着妾侍,就是不带她,常年不在一起,她也没能有个孩子,只得收养个养女,后来,丈夫却和养女相好……”   “这种腌臜事,我本不愿意和你们小姑娘说的,可你们想想你们那位表姨奶奶何等有才,婚后又多写了无数哀怨词,可终究日子过的凄惨。才女没什么用,费那么多心思在书本上,那是小道,于我们女子治家没有任何作用。”   章老太太说这话几乎是痛心疾首。   尤其是想起表姐,恨死那个姓陈的了,即便他最后位极人臣,却也令人讨厌。   于表姐而言,更是灾难。   云淑这一日也是想了很多,读书的确是一件好事,但容易读迂,对别人都看不上,甚至自视甚高,就如同云骊一样。   云骊却很端的住,回家来,依旧是先把字写完,一直写到满意,才和吕嬷嬷一起做女红,但凡教人的,都喜欢聪明好学听话的学生,几乎是一点就通。   “五姑娘,我听说吴家姑娘没有请您,这全府都去,到时候您若不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吕嬷嬷一边飞针走线,一边有意试探。   “若按照常理而言,我和她无冤无仇,她如果请章家的姑娘,肯定是都要请。但独独漏我一个,那只能说明她过早的表明自己的偏好,吕嬷嬷,您在我第一天吃饭的时候,我不喜羊肉,想让人把羊肉端走,您就对我说不喜欢什么也不要表露出来,这样容易得罪人。”云骊正襟危坐,然后说出这番话来。   吕嬷嬷终于笑了:“五姑娘说的很是,就是这样。当年在宫里时,即便次日有妃子要告另一个妃子的黑状,可前一日两人仍旧亲近的和姐妹似的。姑娘说这是为何?”   云骊摇头。   “一个人不喜欢什么,嚷嚷的全天下都知道,别人自然会对你提防,出事了,也头一个就找你。”   若云骊是个愚钝的,她对云骊的培养无非就是走走路,怎么把仪态练好,偶尔说点宫里谁的喜好,就能完事,但她实在是个聪慧过人的,这样的人还有这样的相貌,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云骊不懂:“您这么说,不是两面三刀吗?可嬷嬷不是让我表里如一么?”   吕嬷嬷笑道:“是表里如一啊,假如您是那位妃子,一向和另一位妃子好,那在皇帝面前告黑状的行为就不是告黑状,而是谆谆劝导,让皇上去责正她的行为。皇上也知晓你是为她好,不是故意告状不就成了。”   云骊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吕嬷嬷又笑:“你放心,吴家也是大家大户的,肯定会请你的,不会办事没头没脑的,你能沉得住气这样很好。”   果然,在次日,吴蓁蓁在大家一起吃午膳时,就同大家道:“我已经让我们家里的下人准备好了船,咱们可以坐船吃点心,再有投壶、双陆,大家想玩什么就玩什么。”还指着云骊道:“五姐姐,你喜欢打双陆,我家还有位表姐很擅长打双陆,你们俩还可以一起玩儿呢。”   云骊淡定道:“那可太好了。”   这句话就说明吴蓁蓁并非没有请云骊,云潇噘嘴。   庆成郡主知晓吴蓁蓁要请人来,倒是很支持,还道:“章家虽然是三流勋贵人家,但现在章家出了个辽王妃,章家老二刚到四十岁就已经是知府,听你父亲说这章太守也并非等闲之辈。再者,有你三婶的关系在,彼此往来是可以的。”   “她们倒也罢了,可我的生辰,您怎么让哥哥出门去了?”吴蓁蓁不喜。   庆成郡主拨了拨茶盖,语气淡淡的道:“现在的姑娘家,不自重的多,你哥哥怎么能让那些牛皮糖沾上。再说了,泽哥儿和灏哥儿都在。”   “好吧。”吴蓁蓁摊手。   吴蓁蓁要办生辰宴,自然是办的十分隆重,云骊和姐妹们一起过来的时候,早就被引到一处汉白玉做成的亭子里说话。   那里早已经摆好了时兴的瓜果和精致的糕点,甚至吴蓁蓁今日都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不像以往那般高高在上,阴阳怪气,反而跟大家介绍起桌上的菜色。   “咱们先吃茶吧,你们家里吃茶我看都是配着点心在吃,而我们家里都是配的这些,像栗子仁、榛仁、西瓜子仁、杨梅核仁。还有菱米、鸡豆、银杏,反而是点心配的很简单,不过是些□□饼、荷花饼、松花饼。”   云骊尝了一点,再吃了一口茶,倒是笑道:“这样吃起来反而好,吃茶反而是解渴,我们以前吃茶,一为品,二为吃点甜点心解腻,配这些反而别样滋味。”   吴蓁蓁又指着一碟子樱桃道:“这是用□□加了糖霜再拌的,这滋味不比樱桃毕罗差,你们都尝尝。”   大家尝了一些,吴蓁蓁又带着她们去坐船游湖,湖光山色,看着此景,云骊想起从苏州回来的日子了。   一个女人撑着竿子在前划着,云骊看的出神,没一会儿就已经到了一处亭子,吴蓁蓁笑道:“我表姐和几位堂兄都在呢,大家过来吧。”   吴蓁蓁的表姐大概十岁上下,她一看到云骊,就激动的指着她道:“你你你……你是章云凤吗?”   “不,我是章家五娘,你说的是我的大姐姐。”云骊无奈。   “哎呀,那你会骑马吗?我一向最佩服会骑马的人了,还   记得我小时候见过你大姐姐骑马,一身火红色的骑装,那叫一个英姿飒爽,和花木兰也没什么两样了。”   吴蓁蓁有些无奈的介绍道:“五娘子,这位是我表姐,她是我舅父沐国公的女儿,平日养在内廷,是因为我的生辰才从宫里出来的。”   云骊重新见礼:“原来是沐王府的小姐,恕我失礼了。”   方才还欣喜若狂的沐绍芳此时一叹:“唉,还是章云凤有意思,你和京里的大家闺秀没什么两样。”   “表姐,五娘子可是打双陆的个中好手哦,你可不要小看她。”吴蓁蓁对这个不按照牌理出牌的表姐很是无奈。   本来她没有邀请表姐过来,因为她实在是太跳脱了,偏偏宫里的皇后很喜欢她这个性子,皇上也说她是开心果,母亲接她回来也是拉近关系。   偏偏她在自家是个大小姐,可还得捧着表姐,心里实在是不得意。   而且还不能让她出事,要真的让她骑马,出了什么事情,她们吴家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最好能要一个坐下来陪她玩儿的人,这不,就想到了云骊了。她平日认识的同龄人中,她是真的翘楚,无论是平日先生教的学问以一知十,且女红、琴艺甚至是打双陆都甩众人一大截。   故而,即便她和章云骊关系一般,但今日也只能推她出来。   “打双陆?”沐绍芳看了云骊一眼:“你,你成吗?不是我说,我沐绍芳打双陆可是无人能敌。”   “我只是平日在家玩玩,技艺一般,还请沐姑娘手下留情才是啊。”云骊看似有些怕输。   沐绍芳顿时成竹在胸,头一昂:“好说。”   二人坐下,众人闲坐围观,云潇对云湘云淑道:“五姐平日在家打双陆是厉害,可跟宫里的人就比不上了。”   云淑则心道,平日就听闻云骊双陆打的极好,据说是刘姨娘打的一手好双陆,时常太太宴客,还会请刘姨娘陪别人玩儿。   第一局,沐绍芳很快就赢了,她瞬间得意起来。   云骊面色如常,只云潇不屑道:“我说吧,你看她就在咱们家厉害,一出来就算不了什么了。”   还是陆之柔道:“六妹妹,还是不要这么说吧,大家在外都是一家人。”   云潇自知理亏,哼了一声。   却没想到只输了一盘,之后就跟开挂似的,连赢了十八局,最后还是云骊看了看天色,才道:“沐姑娘,不如下次我们再打双陆吧,你看她们都熬不住了。”   尤其是云淑,居然睡着了。   沐绍芳却跟赌徒一样,“别呀,我们还下,我们还下。”   “这……”云骊为难的看了吴蓁蓁一眼。   吴蓁蓁笑道:“表姐,你今日可玩了二十局了,方才下人催我们入席呢。”   “我还想打双陆嘛……”她迫切需要再赢一局了。   还是庆成郡主的人过来让她们划船回去用饭,沐绍芳才闷闷不乐的上船,但是一上船就拉着云骊的手不放。   云骊时不时透露一个小诀窍,她甚至很耐心的倾听沐绍芳的一切疯疯癫癫的话,都没有半点不豫之色,到下船时,沐绍芳俨然视她为朋友了。   吴家的饭菜更是丰盛,只是吃到一半,就有两位宫里的嬷嬷来,沐绍芳垂头丧气的跟着她们回去了。   连句告辞的话都没说,大家也都被这个阵仗搞懵了。   吴蓁蓁叹道:“我这位表姐,自小就进宫是做南阳公主的伴读,结果公主两年前过世,但皇后娘娘很喜欢她,遂留了她在宫中养育,这宫里规矩大,我娘接她出来玩这么会儿都不容易的。”   大家听了,也都觉得可怜,她们在家中,虽然姐妹偶尔有争吵,但是还是很自由的,章家长辈年纪都不小了,也不会管些许   小事。   用完膳,吴家又有说书的,说了一回书。   云骊也听的入神,只见一个男童坐在她旁边道:“我要和你也打双陆,我必定会赢你。”   “等会儿,我要听书。”云骊记得她,上回云清定亲,他还嘲讽过自己呢。   吴灏不屑道:“你不会是怕了我吧?”   云骊没好气道:“我是怕你哭鼻子啊,你也少用激将法,我想听人讲书。”   “不行,你一定要和我打双陆,否则,我就一直在你这里聒噪,让你听不成。”吴灏冷哼。   吴蓁蓁和云湘坐的离她最近,见吴灏在这里说话,都快超过说书人的声音了,不免都让云骊去陪他打。   云骊叹了口气道:“那就五局三胜,不许赖皮。”   吴灏这才脸色稍缓:“快点来,我是定要杀你个片甲不留。”   “片甲不留?”云骊讥讽的提了提嘴角。   她自懂事,刘姨娘就教她打双陆,吕嬷嬷也是个中好手,听闻当年在宫里,深宫寂寞,也常常陪温妃和建安公主打双陆。   到了晚上不许做女红,就打双陆和花牌,她向来聪慧,简直是所向披靡。   她也没有像和沐绍芳那般第一局就让,五局是一局没让,全部赢了。   云骊哈哈笑了一声:“手下败将。”   一向心高气傲的吴灏直接哭了起来,云骊则远远坐在一旁,懒得安慰他,输不起就别玩儿呗。这个吴灏还没沐绍芳强了,沐绍芳看着身份更高,还是女孩子,人家连输十八盘,都没哭,真没用。   倒是云淑在吴灏旁边,怕他哭狠了,吴家长辈怪罪,悄悄塞了帕子给他。   吴灏抬头一看,居然是章家那个不起眼的七姑娘,以前看她都是怯懦的,现下眼神变得明亮了,小姑娘粉糯糯的,比章云骊那个魔头好多了。   过了端午,上京天气开始变得暑热起来,过了中元节,更是热的透不过气来。   学堂里吴蓁蓁和陆之柔都请了假,云潇也请了两天,但冯氏不许她再请下去,还是让她继续读书,尽管学堂内有冰,但还是抵挡不住暑气。   云骊虽然热,每天回到明月馆时,整个人都成水老鼠了,但依旧是勤学不辍,从来都不间断。   她爱洁,每日流汗过后必须沐浴,一定要身上清清爽爽的,才在卧房里挥笔洒墨,或者做针线等等。   “姑娘,要不您也歇息一天吧,眼圈都黑了,晚上睡不好,白日还得起来读书,这样也太累了些。”素文道。   云骊摇头:“不了,其实学堂里也有冰,也就是路上稍微热点,再熬几日就好了。”   她还是这样坚持,下人也无法。   冯氏那边自然打探到云骊读书用功,再看看云潇那个样子,她忍不住道:“你看看你,连个络子都还打不好,施嬷嬷教你,你也不用心学。越发的惫懒,这样怎么成?”   “娘,我的好太太,以前二姐在家时,她七岁才认字儿,七岁才开始学针线活呢,就是三姐四姐也都是和我年纪相仿才开始学的,干嘛对我这么严厉?”云潇觉得自己都有点吃不消了。   冯氏撇嘴:“烂泥扶不上墙。”   也难怪吴家人看不上她,别说庆成郡主了,就是吴三夫人,云潇的亲姨母也不接茬。   云潇躲进房里歇息,邰妈妈则道:“姐儿还小呢,太太,就是庆成郡主那儿不成,还有灏少爷啊,那可是咱们姑娘的亲表哥。”   “你别提他了,我听云湘说,那日在吴家,云骊和灏哥儿打双陆,他输了还哭鼻子。别人倒也罢了,她这个亲表妹不仅不上去安慰,还反而也跟着嘲笑灏哥儿哭鼻子,惹的我那个护犊子的妹妹没半点好言语,看人家云淑就知道递帕子过去,还装懵懵懂懂的。我   昨儿去吴家,灏哥儿话里话外都是问七妹妹云淑怎么不来,人家根本都不提她?”冯氏平日寡言,这些日子真的着急上火。   她想为女儿定一门知根知底的亲事,否则,万一又被章思宗胡乱定下,她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但男人们只看这个人出不出息,哪里知道这内里弯弯绕绕多。   邰妈妈连忙道:“依奴婢看,庆成郡主根本看不上咱们家的姑娘。至于咱们姨太太那儿您不必担心,只要咱们家老爷官运亨通,姨太太绝对帮着咱们家的六姑娘。再说了,吴家以后还未必有咱们家好呢,兴许日后求着咱们姑娘嫁过去。”   冯氏摇头:“烂船还有三千钉,更何况吴家只是一时失意罢了,吴澈虽然年少,但是才高八斗,这样的佳婿,若是不给云潇留着,她将来又能说亲到什么好人家。”   邰妈妈心里叫苦,太太想的是很好,可也要别人愿意才对啊。   那位郡主让其女和章家姑娘一起读书,都像施舍一样,更何况是她的儿子。   “天气热,也要她好好把女红学好,她还别说跟家里的人比,就是跟外人也比不了。”冯氏叮嘱邰妈妈。   邰妈妈心里叫苦连天。   太太说的简单,六姑娘可不听人言,又懒又见不得人好,每次都要用五姑娘比着,才略略动几下,到后面直接摆烂。   不过,到了次日,一向怕苦怕累的六姑娘到了学馆,一向勤奋的五姑娘却没到。   云潇立刻道:“她今日逃学啦……”   “不是,我听说是孔国公夫人请大太太过去,大太太就带了五姑娘前去。”   “真是攀了高枝儿了。”云潇说完,又看了云淑一眼。   李氏正和云骊赶去孔国公府,她实在是心急如焚,云骊劝道:“大伯母,没事儿的,方才报信的人只说孔太太晕倒了,国公府有府医,肯定无事的。”   “云骊,你说这好好的人怎么都变了呢?”   李氏扶额,她实在是不敢相信,她那个风光霁月的外甥孔隽光居然,居然奸污寡嫂,以至于孔大奶奶自缢身亡,甚至留下血书。   至于为何带上云骊,不知道为何,这个孩子虽然年纪小,但是情绪非常稳定,她怕自己去了忍不住晕倒,到时候总还有个人能指挥下人把她抬回去。   那个场面,她想想就受不了。   云骊却道:“事情还未查清楚,具体真相如何,姨母今日既然只是过去探病,那探病就是了,其余的事情,我们不是包公,也没办法审案啊。”   “你说的是,你说的是。”李氏有些心神不定。   一直到了孔国公府,这里再也不是过年的时候来的井井有条,反而有些乱糟糟的,李氏带着云骊到了孔太太的起居处,外面跪着的是昔日风光霁月的公子哥孔隽光。   此时的他发髻散乱,一身白色中衣,身上还有血痕,应该是被人用鞭子抽过了。   英俊的眉眼都仿佛喋血一般,看着骇人。   “姐姐,你怎么样?来,妹妹喂你喝参汤。”李氏一勺一勺的喂着。   孔太太摇头:“我不用喝,妹妹我怎么都不相信是隽光做下的。”   李氏也道:“我也不相信隽光那孩子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对了,姐姐,王家人知道了么?”   这王家就是和孔隽光议亲的人家。   王家女母亲是宗室,父亲位高权重,这是一门非常好的亲事,当时李氏还帮孔太太相看过王家姑娘,那姑娘端庄大气,可为未来的国公府当家主母啊。   孔太太揉了揉胸口:“我是不奢望了,这纸迟早包不住火。我们打算让隽光去北边投奔辽王,你放心,辽王是你的女婿,我们孔家在朝廷也有一定的势   力,若有我们助你一臂之力,将来你的女婿也不是不可能——”   “姐姐,你在说什么呢?隽光和云凤关系一向很好,他去避难可以,但其他的,我就不掺和了。”李氏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而她这个姐姐向来都是快狠准,做事情别人还在思考得失,她就当机立断的决定。   就像隽光和云凤一样大,云凤起初哪里愿意入宫选秀,她喜欢姨母,甚至连李氏自己也愿意女儿嫁到孔家,可姐姐就是不松口。   后来,甚至还送云凤入宫,在选皇子妃时出了大力。   三皇子甚至对云凤一见钟情,这些都是姐姐的运作。   她很佩服,这是她做不来的事情。   “咳咳。”孔太太咳嗽了几声,才道:“妹妹,你以前不是总想和我结成亲家吗?云凤虽然嫁了,但你身边又养了一个,现在隽光虽然名声有些损耗,可假以时日,只要有我在,隽光的爵位是绝对能保住的,未来你一个女儿是皇子妃,一个养女是国公夫人,我再让隽光给你做靠山,替你过继个儿子,妹妹你说呢?” 第28章   李氏此时也是茫然若失,平心而论,她最缺的的确就是个儿子。   千百次午夜梦回,她都担心自己去地底下成了孤魂野鬼。   所以,孔太太说的很是心动。   尤其是隽光是她外甥,她素来最疼隽光,想到这里,她把心一横。   孔太太一看妹妹脸上的神态,就觉得事情成了一大半,却没想到李氏道:“姐姐,您若真想要云骊做您的儿媳妇,要不就等隽光将来洗刷掉冤屈再说吧,我毕竟不是云骊的亲娘,我也没法子作主啊。”   “你……”孔太太瞬时无言。   若她的隽光不出这档子事情,又何必娶一个知府的女儿。   但李氏也不是真傻,捡漏也不是那么好捡的,再者,太子还在呢,她这个姐姐居然还想扶持辽王造反,她可不想。   若是说孔隽光风流好色,无伤大雅,毕竟一个隔房庶女,能当国公夫人,已经烧高香了,她是肯定会同意的。   甚至是她同寡嫂弄出孩子来,只要瞒天过海,处理妥当,谁家还没点污糟事,但偏偏闹将出来了,孔大奶奶的娘家也不是死人,更何况,孔家正派孙子孔令宜。   孔隽光倒霉了,孔国公府可还有个嫡亲的孙子等着的……   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当然好,可偏偏涉及到储位之争,李氏就不愿意答应了。   “姐姐,您还是先想想怎么帮隽光把冤屈洗刷吧,唉,方才我见他跪在那院子里,真是可怜啊。”李氏也心疼外甥。   孔太太也是心高气傲,她见平日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的妹妹李氏居然也敢嫌弃她儿子,连养女都不肯嫁过来,也维持不了往日的体面,只道:“此事我自有区处,妹妹就先回去吧,家里现在乱着,恕我招待不周了。”   李氏陪笑:“那姐姐,我就不打扰你养病了,这就先走了。”   “去吧,去吧。”孔太太挥挥手。   云骊正在外隔间吃茶无聊,今日孔家人心惶惶,当差的下人都不用心,碎点心也敢上上来。   见李氏出来,她赶紧上前,谁知道李氏拉着她的手道:“快走,我们快回家去。”   分明是来探病的,云骊还未进去请安问候呢,但她还来不及思索,就已经被李氏拉出去了,只孔隽光还跪在院子里,背影萧索。   上了马车,李氏才松了一口气。   云骊递帕子给她擦汗:“大伯母,孔太太没大碍吧?”   “没事没事,已经醒了。”李氏看了云骊一眼,觉得心虚。   她当然也不想云骊嫁的太好,如果孔隽光还是那个风光霁月的国公公子,就是姐姐想要云骊,她也不肯。自家女儿当初姐姐都不同意,何况只是个隔房庶出的侄女。   但孔隽光现在名声臭了,前途不保,虽说若现在捡漏也成,但她终究为了自己女儿女婿拒绝了此事。   “云骊,今儿天热,我那里有香云纱,正好让下人替你多做一身纱袍,也不必这么热了。”李氏看着云骊热的发红的小脸,有心补偿一二。   云骊笑道:“那就多谢大伯母了。”   其实李氏平日极少会给东西给她,还记得她头回得了李氏的赏赐,据说是李氏觉得吕嬷嬷教的不如施嬷嬷好,有意为自己做面子。   那这次补偿她,又是为何呢?   她可不信李氏会真心对她多好。   反正她现在能读书,有吕嬷嬷教导,平日除了请安,李氏不管她,她自己暗自学好本事就行。   等香云纱的纱袍做好的时候,天气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热了,至少到了夜里,甚至都不必用冰了。   荷香服侍云骊穿上新衣裳,雪柳在旁道:“这香云纱是岭南特产,听闻有‘软黄金’的美称,就这   么一匹可值当十两银子呢。大太太对咱们姑娘可真好。”   “可不是,我听说这香云纱有别于一般的丝绸,越穿色泽越好呢。”   云骊照了照镜子,也满意的笑了。   不过,她又问荷香:“你既去了大太太那儿,你可知晓孔家的事情如何了?这些日子松涛先生说学堂太闷了,让我们在竹林里练三弦和提琴,日夜练习,竟没有留心孔家的事情。”   荷香可惜道:“听说孔二爷去投奔咱们家的大小姐去了,您知道的,我们家的大姑爷掌管辽北兵马,离的又远,去避难可不就正合适么?”   “也是,只是孔大奶奶这事儿不知道怎么结案的?”她问。   荷香道:“孔大奶奶的娘家来了人,他们倒是很好说话,说那孔隽光不是那样的人,就连孔大奶奶的儿子,也就是隽光二爷的侄儿令宜少爷也出来证明。但这个爵位,听闻国公爷已经上了折子,要请封孔大奶奶的儿子,也就是咱们姨太太的嫡长孙为世孙了。”   云骊若有所思,三日之后喊了文懋过来。   文懋还笑道:“我衣裳都没换就来了妹妹这里,如何?妹妹是哪里不懂,需要哥哥解惑。”   “哎呀,我的好哥哥,你快坐下,我说一件大事给你听。”云骊把他按在椅子上,有些忧心忡忡的把事情说了出来。   文懋皱眉,他近来读书,平日也不愿意操心,但孔家的事情也是有所耳闻,他甚至和孔隽光还认识,当然,孔隽光是天之骄子,人家哪里会理会他们呢。   如此,听云骊说完,他感叹道:“原来如此啊,那还真是惨。”   云骊没好气道:“哥哥,他有什么惨的啊,远走辽北,投奔大姐姐她们那儿,大姐姐和她感情那么好,迟早东山再起,大不了就是到手的爵位飞了。如果是咱们俩犯了错,被人冤枉了,比他更惨呢。这家里姨娘在外,太太对我们到底如何你也知晓,所以我通过这件事情是想喊你来提醒你我二人。”   “啊?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文懋不明白。   云骊急道:“哥哥,你可不小了,万一你有什么不轨的行为,不管是别人下套还是你自己做了坏事,你我二人可就是被开除家谱,赶出家门了。你又没有孔隽光这样的靠山,到时候啊,我看你怎么办?”   文懋这才想通云骊喊他过来的原因,他还真的没想到这一层,若是自己也出了什么事情了,老爷天高皇帝远,怎么救的过来。   他看向云骊:“那该如何是好?”   “你现在不要跟着陌生人走,在太太那里吃什么喝什么要万万小心,还有你身边的下人们你也看好了,有不听话的先撵出去,最重要的是读书考取功名,这样,就没人敢为难你了。你自己出息了,大房过不过继你都无所谓了,啊~”她对哥哥谆谆叮嘱。   文懋心里害怕,又拉着妹妹道:“再说一遍,哥哥好生记下。”   云骊只好重新说一遍,不过还是叮嘱他道:“这些事儿你记在心里,瑞晴也不能说,吕嬷嬷教我做人平日表里如一,就是说做事不能贸然改变自己,心里有数,这样你去告状,别人也会觉得你是出自于本心。”   “吕嬷嬷教你这么多啊……”文懋觉得自己打开了一个新天地。   “技多不压身啊,你在外面也是如此,多看别人行事。好了,我就说这么多了,你自己小心啊。”   孔隽光的事情让云骊兄妹警示了一番。   因为很快家里放出去一批下人,又要买进一批下人,冯氏也分了两个丫头去了文懋那里。   冯氏当然没有安好心,男人一旦过早接受男女之事,就绝对会分心,她选的那两个丫头,外表看着不出色,看着笨笨的,老太太过目了,都不会觉得有问题,但其实那两个都前凸后翘,看着就是   好生养的。   若是文懋早早的弄出个孩子来,那他就真的完蛋了。   文懋房里大丫头瑞晴是老爷给儿子的,另外一个是家生子,被刘姨娘养的熟了,还算忠心,其余的二等三等丫头都是冯氏安排的。   少爷房里的丫鬟,大部分都想上位做姨娘,因此对男主子都很上心,一般不会轻易叛变。但有的从外面买来的,想挤进来,肯定得用些非常手段。   冯氏几乎不必授意什么,让下面人暗示几句就得了。   但凡成大事者,心智必定坚韧,可冯氏想着文懋,不由轻蔑一笑。刘姨娘还真是轻敌,自以为他儿子有定力,殊不知道他跟文龙可是一个是脚底的泥,一个是天上的云,到底不同。   待孔令宜名位已定的时候,已经是来年的上巳节了,这一年云骊的生辰依旧是多添了几道菜。   大了一年,云骊不仅长大了一岁,个子还长高了不少。   云清也于本月要发嫁了,家里家外已经是热闹极了,冯氏很是上心,下人们都说三姑娘养在太太膝下,太太对她十分好。   云骊已经学会轻巧的缝制荷包了,还能绣图样,这两个荷包上都绣着并蒂莲,是准备送给云清的。   “走,你们同我去绛雪轩,把这个送给三姐姐去。”   “姑娘真是用心,这荷包做的如此精致,就这么送出去了。”百合有些舍不得。   云骊笑道:“都是姐妹,何必在意这个呢。”   她来到绛雪轩时,先去给冯氏请安,不料一进来,就看到云潇一脸嘲讽的看着她,云骊心道难道出了什么事情。   这一年,云潇可是样样不如意,她先是被冯氏逼着学女红,听闻每日学到三更半夜,读书也不让她落下,只可惜她不是这里头的料子,白日在课堂多打瞌睡,学女红学的太狠,又被蜡烛薰了眼睛。   还有她和吴蓁蓁的关系从起初的最好,变成吴蓁蓁和云淑最好。   因此,云潇一直愁眉苦脸,今日这番嘲讽之意,看来又出了什么让自己倒霉的事情了。   果然,冯氏笑道:“你爹爹送了些妆奁给你三姐姐,正好又来信说了一件喜事,庄姨娘给你们生了个弟弟。”   原来是这件事情,云骊总算明白为何云潇那么高兴了。   庄姨娘是老太太的人,她生了儿子,有老太太出面,大老爷与其要已经懂事了的文懋,还不如过继个人事不懂的婴孩养在膝下。   那么,文懋的存在对大房,就没有了利用价值。   她云骊,也迟早被赶回二房,要在冯氏手底下过活。 第29章   冯氏也是微不可察的看了云骊一眼,云骊却高兴道:“这可太好了,现在最小的小妹妹云淑都七岁了,又有个弟弟了,太太,我们做姐姐的,要不要送什么去呢?”   “要送过去的东西,我已经打发管家准备好了,你们小姑娘家家的倒是不必了。这几日家中有喜,也不必再去学堂,你们只在家中歇息几日,过几日宾客上门,你们再出来。”冯氏道。   云骊点头:“既如此,那女儿就先退下了,我正好要给三姐送新婚贺礼。”   冯氏好说话的很,不仅答应了云骊,还殷殷叮嘱:“春寒料峭,你穿的太少了,须多加一件衣裳。姑娘家可不能为了爱俏,就穿的少了,日后风吹头疼,可就有你好受的了。”   云骊腼腆一笑。   从冯氏这里出去,云骊表情没变,就是在云清这里,她都是这般镇定自若,还恭喜云清新婚百年好合。   “五妹妹,这样鲜亮的荷包,我知道只有你做的出来,裁剪的也这般好。”   也许是要离开这个家,云清没有之前的死气沉沉,她看着云骊送来的荷包,爱不释手。   其实曾经二姐云鸾一手女红也是极好,太太特地请了苏州的女红大家教她双面绣,二姐本身也灵秀,做出来的活计就比旁人好。   就是没想到云骊也是如此,才八岁,因为有宫里的嬷嬷教导,这一手女红也是做的好极了。   云骊道:“三姐喜欢就好,我听说老爷也送了好些妆奁回来,太太那里正在收拾呢。”   “多谢五妹妹你告知。”云清脸上还是多了分欣喜。   不管如何老爷,总念着她。   云骊略坐了一会儿,她和云清感情很浅,年龄相差也大,话说不到一起去,因此就告辞了。   这一出来,荷香素文都忧心忡忡,素文甚至欲言又止。   “回去再说。”云骊淡淡的道。   寿喜堂内   冯氏亲自来为老太太报喜:“恭喜老太太,又得了一位麟孙。庄姨娘瓜熟蒂落,那孩子生下来七斤,很是称手呢。”   章老太太抚掌而笑:“好好好,我就知道那个庄氏是个好生养的。”说罢,又安抚冯氏:“也是辛苦你了,这些年刘姨娘在后宅为非作歹,庄姨娘是良家子,她是个本分温顺的,日后刘姨娘有人弹压住,你这个太太才当的稳啊。”   “儿媳多谢老太太安排。”冯氏笑道。   但她心里其实咬碎了牙,要知道如果庄姨娘不进门来,文懋被引诱出事,到时候这个家就全部是她儿子的了。   可现在她还什么都不能露出来,因为她想要逼刘姨娘出手,到时候再一箭双雕才是。   章老太太道:“你从我这里挑些轻软的绸子送给庄姨娘和四哥儿,你放心,有我在一日,自然就为你作主一日。”   “是,儿媳多谢您。”冯氏说完告退。   等冯氏走后,云淑掀了帘子走进来,经过这一年多的相处,云淑性子乖巧,章老太太心里很是疼惜她。陆之柔虽然是她嫡亲的孙女,但是女儿生怕陆之柔在章家吃苦,四十八节但凡衣裳、药材、金银珠宝都是一箱箱的送过来。   这当然是得罪李氏和冯氏了,但章老太太也知道女儿的意思,陆之柔迟早要回陆家的,她不需要靠永宁伯府什么,陆家也是世家,她父亲更是进士出身的清流,她娘嫁妆丰厚。   也就是陆之柔不过是养在章家几年,以后也不必要靠章家。   就是章老太太也不担心陆之柔日后的前程,但是云淑却跟她另一个女儿似的,她小心谨慎,甚至如履薄冰。   上头几个姐姐,要不就是云清那样什么事情都不管,对云淑很淡漠的,亦或者是云湘云骊那种面上维持的不错,真心   半点没有,反而还暗地里争宠的争的厉害,她们各自有姨娘有兄弟,亲情淡漠,还有云潇,仗着嫡出,欺负云淑。   “七丫头,过来,燕窝粥送来了,快来尝尝。”   云淑心情舒畅,连忙坐下乖乖吃粥。   吃完粥后,林妈妈泡了一壶胡桃松子茶来,云淑赞道:“这茶斟的真好。”   林妈妈笑道:“还不是家里有喜事。”   “喜事?是三姐姐的喜事吗?”云淑心道,那不是全府皆知的事情吗?   这个婚事也定了有几年了,出嫁也是顺理成章啊。   林妈妈道:“还有另外一桩喜事,咱们家又多了位少爷,庄姨娘生了个哥儿。姐儿,你可是多了一位弟弟,这算不算是大喜事呢。”   云淑心道,原来是庄姨娘生了个儿子,她看向章老太太,连忙道:“恭喜祖母,又多了一位孙儿啊。”   “嗯,我也是高兴的很了,等你三年期满回京述职时,我就把这个孩子过继给大房,养在你大伯母膝下,日后你也要多替我去看看你这位弟弟。”   这也是在为云淑找靠山的意思。   她已经六十多了,不知道还能活几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孙女出嫁,因此安排好这些,一是为了打击刘姨娘,肃清后宅最大的祸害,二也是这手操作,让长房和二房关系紧密,云淑也有靠山。   云淑却傻乎乎的道:“孙女看奶娃子做什么。”   “傻丫头,你那个爹呢,是个官迷,为了当官万事可为。你二姐姐的婚事,他得了好名声,得到清流们的认可,嫁你三姐姐拉拢了功勋之家,日后你们姊妹几个怎么嫁,都是为了她的前程。你这些姐姐们中云清虽然早年没了生母,但养在你们太太那里,感情深厚,可你呢,只有你没个兄弟,你出了事,谁照应你呢?”章老太太苦口婆心。   娘家没人替你出头,那是很惨的。   她那时若非娘家强,死去的丈夫早八百年就想纳妾生子,怎么可能十年后才停了妾侍们的避子药,让她们生育。   可没有亲生儿子,日子过的总不痛快。   云淑没个亲兄弟,怕是日后日子也难过的很。   三月十六,黄道吉日,宜婚嫁。   李氏和冯氏忙的脚不沾地,云湘带着云骊则在老太太那里陪客人。   吴蓁蓁还带着她表姐沐绍芳过来,沐绍芳一见云骊就过来道:“怎么样?我是特地来找你玩儿的。”   “好,我们等会儿可要好好说话。”云骊也和她很亲昵的样子。   云潇看沐绍芳赖在云骊身边,皱了皱鼻子。   外面已经开始奏乐,云湘带着大家出去逛园子,吴蓁蓁一下就和云淑黏在一起了,云淑点了点吴蓁蓁的鼻子:“天儿都转晴了,你也不来,我那儿留着的蟹黄毕罗、透花糍只能我自己享用了。”   “好妹妹不是我不来,是我娘在家里也替我请了位嬷嬷教我规矩,你也知道的,我本来有四个教引嬷嬷,但我娘听说你们家里从宫里请了嬷嬷来,她也托人请了宫里的供奉来,我可真是苦不堪言。”   云淑不禁偷笑:“我们家两位姐姐学的都很苦的,我六姐姐学规矩学的躺在床上好几天起不来。”   吴蓁蓁看了云骊一眼,见她却神态自若,虽然章家姑娘穿一色的衣裳,可就她就尤其好看,且仪态最好。   其实云淑长的也挺好看的,但是论及仪态还有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差云骊不是一星半点。   “我看你五姐倒是还好,平日她学问最好,松涛先生夸她都夸的没边了,我们来学馆也是给她做陪衬,她是个书呆子倒是罢了,别的怎么样样都学的好,也难怪你六姐总看她不顺眼了。”   云淑就道:“这也是她自己的能耐。”   吴蓁蓁笑道:“也许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呢。”   陪着沐绍芳打了回双陆,云骊始终都是很有耐心,没有半点不耐烦,李氏的嫂子李夫人见状,暗地里对李氏道:“我看你养的这个五姑娘是个好孩子,那沐姑娘谁不知道是个刁钻古怪的,她还能陪着她玩儿的那么好。”   李氏不在意道:“庶女嘛,性子不好点,怎么讨人欢喜。”   李夫人劝道:“你既然养了她,总该也有个指望,否则不是好人也做了,反而落个不好。”这小姑子真是,前些日子见她对这养女还不错呢,今日不知怎地又变了一幅嘴脸。   看来真的不是亲生的就不疼,一时晴一时雨的。   李氏却摇头:“我看养她也养不了几天了,我又何必付出许多呢,反正我这辈子有云凤那丫头也尽够了。”   “养不了几天?这怎么说。你不是说想过继她兄弟吗?这才缓兵之计,让这五丫头养在你膝下。我可跟你说妹子,你这把年纪,要生孩子那太难了,你们老爷纳了那么多妾也没个生养的。你们还想要自个儿生啊……还是过继一个算了。”   这李夫人都无语了,自己这小姑子年纪不小了,还真以为二八年华呢。   李氏脸一红:“嫂子说什么呢,我都快绝经之人,怎么还想生孩子,就是怀了,我也不敢生啊。你看我婆婆四十岁生的我那小姑子,老脸垮的跟枯树皮似的,你说好不好?”   “那你们还……”李夫人用帕子捂嘴,直想笑。   李氏摊手:“我们原本想过继文懋,但老太太一直不同意,正好二房又生了个男孩子,您想若是婴孩养在我膝下,他还认得谁是他亲娘啊,日后老太太一去,家一分,这孩子就不会和二房有什么关联,总比要个已经懂事了的孩子好,人家有什么好处,都想着原来的家人。就像文懋和云骊的关系那么亲近,如果真的遇到事情了,他是会帮云骊还是云凤呢?” 第30章   “哥哥,你平日在外读书,不能回家,还好今日三姐婚事,你能回来,妹妹才能和你说话。”云骊让沐绍芳和吴灏去打双陆,找了个空隙出来见文懋。   文懋却知道妹妹想说什么:“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庄姨娘生了一位弟弟,我知晓。”   云骊点头:“看来哥哥也知晓这件事情了。”   “嗯,所以我打算日后多往大房走动,好孝敬大伯父和伯母,他一个奶娃娃如何及得上我呢。”文懋今年周岁十岁,虚岁十二的人了,在外读书多年,官家子弟从小接触这些,心思自然不同于寻常孩童。   云骊却道:“不,你从现在开始好生读书,把你院子里的下人看紧,不许她们算计你,在外面你是能不回来就尽量不回来,甚至大房那边也不要去了。”   文懋疑惑:“这是为何?”   “哥哥,这几日王忠家的对我的态度已经有些轻慢,我想她的态度也是代表了大太太的态度。”   “什么,这个狗奴才,真是仗势欺人。”文懋挽起袖子,气极了,想替妹妹出气。   云骊安抚他道:“你小点声音,捧高踩低这种事情自从姨娘走了之后我们还见的少吗?我是抽空出来的,今日事忙,大家留意不到你我二人。哥哥,你看姨娘是那么没有成算的人吗?”   文懋摇头:“当然不是。”   可他又道:“但姨娘终归只是姨娘啊。”   他在外读书,和妹妹在内宅不同,也许在妹妹看来,姨娘在内宅总能说动老爷,但是过继这种事情姨娘未必能说服啊。   云骊却不以为然:“哥哥,我知晓你或许觉得女人难成事,但我总是很相信姨娘。她既然安排我们兄妹在这个宅子里,就自然有她的用意。再者,过继也未必好,大房爵位三代而斩,你就是过继了,也没有爵位。”   “再说了《论语》说小不忍则乱大谋,这过不过继是大人们决定的,我们无力改变,哥哥年岁也小,咱们俩就是喊破喉咙,也没人会听咱们俩的。可是哥哥此时若是犯了错,别说是过继,指不定就被送去文豪的学堂去了,你上回还和我说,文豪去那个学堂是越学越差。”   文懋诧异:“妹妹怎地如此淡定?”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算很聪明的了,毕竟他比文龙小两岁,还不比文龙自小在一门八进士的顾家求学,但他还能慢慢赶上,和文龙进度一致,已经备受先生称赞。   虽然和那些所谓的神童比不了,但也远超同年纪的孩子,可遇到这种事情,总觉得惶惶不可终日,担心自己从此没有地位,妹妹也有可能被挪出大房。   云骊耐心解释:“哥哥,以前有姨娘在,老太太和太太才能长久站在一个阵营,可现下庄姨娘趁势而起,她是正经的二房,太太能不忌惮她吗?更何况,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她让文懋附耳过来,把冯氏和邰妈妈在假山后说的话告诉他了。   文懋哑然:“这……”   云骊道:“所以我说你呀,能保全自身就不错了,否则你继续讨好大老爷得罪了老太太,老太太认为你被姨娘挑唆,故意在大老爷那里献媚讨好。太太再趁机在下蛆,老太太再顺水推舟,大房的大老爷和大太太也不是什么好人,谁会帮你?”   文懋终于懂了,他最大的危险压根就不是什么过不过继,而是因为想被过继,自己多做多错,到时候被抓住把柄。   太太不能容忍孙姨娘,是因为她能威胁到太太的地步,这个庄姨娘,良家子出身,又生了儿子,还要过继给长房,还有老太太撑腰,势力比刘姨娘大多了。   就怕庄姨娘还没事,自己跳出来了,反而出丑。   “妹妹,我日后能不回来就不回来,你放心,可你呢?”他当即立断,但又担心妹妹。   云骊笑道:“大不了就是受下人轻慢,也没什么。倒是哥哥,身边伺候的人,你一定要小心,谁也不能相信,包括瑞晴在内。”   “嗯,我会留意,尤其是太太送来的这两个人。”文懋点头。   “不,太太一向要个贤惠的皮儿,你那两个送在明面的人就不会动,至于她真正的眼线是谁,我不知道,但你一定要细心。”云骊捏了捏哥哥的胳膊。   文懋点头,又叮嘱云骊:“你要保重你自己。”   云骊挥手道别:“我知晓的,哥哥。你想啊,我是个姑娘,这一家子,我若不好了,太太的宝贝女儿名声也会受损,再者,我不是男丁,也没什么威胁。”   一场大婚过后,云清三日回门,发髻挽了上去。   姊妹们都围着云清说话,云湘问她:“三姐姐,你在秦家过的好吗?”   “还好。”云清脸微红。   接着云清又被冯氏等长辈喊过,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全程脸通红,只吃了一顿饭,就听外头喊说姑爷要走,就这么匆匆的走了。   众人都有些怅然若失。   即便在闺塾,云湘道:“平日三姐姐虽然不和我们一起,但我下学了,时常去她那里顽,做点针线,一起吃点心,如今倒是不习惯了。”   云骊颔首:“虽然知晓三姐姐是要嫁出去的,可真的嫁了,的确有些不自在。”   说完,松涛先生来了,云骊正襟危坐,现下松涛先生已经在讲《论语.卫灵公》,这里其实已经讲了不少,现下是在重新再温习一遍。   原本按照长幼顺序,应该云湘是课长,但由于云骊学业高出众人一大截,她甚至还跟着松涛先生学写字,故而,她被选为课长了。   松涛先生教完,就让她来监督大家背书过关。   当然,大多数时候,你真的没背也没人说你,因为这个闺塾里,真的在乎学业的没几个,云骊却对自己要求很高,不仅背书知晓其义,还会找相关文章来看。   一下学,就都作鸟兽状。   云骊继续留下来跟松涛先生学雕刻,之前松涛先生觉得她吃不了苦,因为她教过的学生中,大多数即便天资高都没办法坚持下来。   倒不是她们不愿意坚持,而是她们大部分人有太多杂事。   唯独有章云骊,勤学不辍,年纪这么小,居然这么坚韧,在她的这些弟子中,就她最能吃苦,而且天资聪颖。   聪明的人很多,但是可以坚持下去的人太少。   每日随松涛先生雕刻半个时辰,她再去给李氏请安,李氏当然很不高兴,不禁道:“我听说你们半个时辰前就已经下学了,怎么现在才来?你在路上贪玩了吗?”   云骊笑道:“回大伯母的话,我正跟松涛先生学雕刻,这件事儿前几日同您说过的。”   她知道李氏现在大抵是觉得要过继庄姨娘的儿子了,遂对她看着有些不顺眼,也许是特地做给老太太看的也说不定。   自然,她又被李氏教育了一顿,什么女子该如何守闺训,要有孝道云云,云骊嘴上答应的非常好,还送了一本亲手写的《孝经》给大太太。   “大伯母金玉良言,实在是让云骊受益匪浅,我抄了一本《二十四孝》,希望日后我也能做到卧鲤求冰,和大姐姐一样孝顺。”   她站了起来,目光定定的看着李氏。   王忠家的接了过来递给李氏,李氏随意翻了翻,很是惊讶:“五姑娘的字如今写的这么好了?”   她虽然不认得几个字,但是字迹工整还是能看的出来的。   “大伯母谬赞,只不过写孝经自然不能等同于其她,要写的认真一些。”   “嗯。”李氏看着云骊的眼神很复杂。   如果云骊   是她生的,她肯定会夸奖赞美,但如果是别人的孩子,即便再好,也和她无关啊。   云骊则坐下来陪李氏用膳,用完膳后,云骊就要告退了。   王忠家的送云骊出来时道:“明儿五姑娘可要早点来给咱们大太太晨昏定省才是啊。”   “王姐姐,不知道大姐姐当年是不是也是如此?每日都这个时候晨昏定省?”   王忠家的张口就来:“自然如此。”   “我看未必吧,此事,我还问过家下老人怎么孝顺大太太。既然大姐姐都做不到,我若是日日都这般,岂不是在打大姐姐的脸。自己的亲女儿都做不到,却让隔房的侄女日日孝敬,哎呀,我也是为了大伯母的名声好啊。你们也别拿话哄我,我再如何,也是主子,你要想仔细了。”云骊笑着走出去。   再不弹压一下,否则,连下人都要群起而攻了。   漫雪见王忠家的在发呆,连忙上前道:“王姐姐,您也真是的,她到底是姑娘呢。要是得罪狠了,日后可……”   “我有分寸。”这也是做给大太太看的。   她们做奴婢的,还不是为了表明主子的立场。   这话很快就传到李氏的耳朵里,王忠家的道:“您看五姑娘,这是打您的脸呢。”   李氏却摆手:“好了,我还真能把她如何呢,强迫她不雕刻为我请安么?若是我自己的女儿,说什么都无所谓,母女俩没有隔夜仇,但她本来就和我客气的很,万一逼狠了,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好交代。”   “您说的是,是奴婢没见识了。”王忠家的陪笑。   回到明月馆中,众人都气愤不已。   百合道:“以前,大太太从不在这些上挑理,甚至时常还免了您的请安,自从庄姨娘生了儿子,大太太的态度就变了。”   “罢了,我本也是托她照看一二,你们也毋须生气。”云骊一点也不动气。   等吕嬷嬷过来,她已经如常的随着吕嬷嬷学习如何斟茶,斟茶完,她又做女红,边做女红的时候,边在想事情。   所有的事情都不能影响自己的心情,这是云骊给自己的要求,她已经开始学习缝袜子和抹额,一切的不甘心,仿佛都在这一针一线中抚平了。   李氏对云骊的教训,传遍了整个府邸,冯氏把玩着云骊送来的一双袜子,又随意放在一旁:“看样子,大嫂是真的有意要收养庄姨娘的儿子了。”   这个云骊倒是人人不落下,给大嫂抄《孝经》,给老太太和她这里送了袜子来,还亲手做了抹额,说是想让这次回程的下人带给刘姨娘,甚至连章思源那里也送了一双袜子。   可惜这些都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邰妈妈点头:“应该是,否则大太太以前面上总得五姑娘顾忌些,现下这般不成体统,想必也是放弃过继二少爷,准备过继庄姨娘的儿子了。”   冯氏站起来道:“若是这样,这是好事儿啊,你们安排人传话去杭州,悄悄告诉刘姨娘,就说大房的人欺负云骊。”   邰妈妈不解:“太太您这是为何这般呢?说五姑娘还不如说二少爷呢。”   “这你就不懂了,刘姨娘最放在心上的就是这个闺女,你若是文懋出了什么事情,她心里很清楚,男人名誉损害点,只要改了,那就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根本不会如何。她平日最疼云骊,若是知晓大房如此,怕就是要出手对付庄姨娘,这样一箭双雕的事情,让她去做最好了。”冯氏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第31章   “五姑娘人呢,太太正打发我来问捎给刘姨娘的信写好了没有?”   银蝶特地过来明月馆来取,却没看到云骊的人。   荷香连忙捧出一个小红木盒子,不禁道:“我们姑娘这个时候正和松涛先生学雕刻呢,一般不在,正巧今儿早上去闺塾的时候还同我说,要是太太那边着人去取,就让我拿这个来。”   “好,那我就拿过去了。”   “还要多谢太太呢,虽然我们姑娘住这边,但二太太事事都能想到这里来。”荷香抓了一把钱放银蝶手里。   银蝶推脱不了,只好接了。   回去时,还把赏钱都交了出来,冯氏却道:“你就收下吧,五丫头会做人,但凡有人跑腿她都会如此的。我听说她自己的日子过的也不算好,打点人倒是舍得。”   邰妈妈笑道:“小家子做派罢了,没权没势,送这些跑腿钱也是出个傻钱罢了,谁会听她的。”   冯氏点头。   待银蝶退下,邰妈妈立马从腰间拿出一把黄铜钥匙出来,三下五除二,就把小盒子打开,再用竹片把信封打开。   这一打开倒是笑了:“这个五姑娘,玩一些小聪明,居然把给老爷写的信也塞在刘姨娘的信封里。仿佛生怕我们不给似的。”   冯氏把给章思源的信拿到手里草草看了一遍,无非是想炫耀自己才学的,写了一首略算工整的诗,给刘姨娘的则是满满当当的,不过也没有写被欺负,只是说她读书读的时常头疼,但为了姨娘会读好云云。   “好了,用浆糊封好,让她们捎带过去吧。”冯氏用帕子擦了擦手,这才放心。   邰妈妈会意。   她知晓冯氏对内宅掌控非常严厉,若是五姑娘这里面写了什么不好的话,这封信可能就送不出去了。   这一年的寒食节过后,孔国公家又为世孙孔令宜娶了新妇,云骊跟着李氏去了一趟国公府,孔太太面色如常,还给了云骊好大一个红封,说是喜钱。   新娘子当然也是出身名门望族,妆奁颇丰,云骊凑热闹看了许久,都没抬完。   孔国公府中,再也无人提及孔隽光了,连孔太太似乎都忘记了这个儿子。   人如果失势了,连亲娘都不提起了。   回程的路上,李氏忽然问起云骊:“近来怎么不见你二哥过来?”   云骊笑道:“我听瑞晴说二哥学业正忙,都住到先生家里去了,以免回家烦扰。他到底不比我大哥天资聪颖,只能勤能补拙了,若再过几年能考了秀才,那可真是万事大吉了。”   如此,李氏也放心了,过继不成文懋,人家也能考上功名,这样,也没什么损失。   “那可太好了,哎呀,你大姐姐好容易生下一位小王子,又有你三姐姐的婚事,我真是忙的焦头烂额的,都没功夫管你了。你若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就跟王忠家的说。”李氏笑着道。   云骊摇头:“大伯母这是说哪里的话,大姐姐有孕这才是家里的大事,我在家不过吃饭睡觉,也都不是什么大事,何须照看,您自处理您的事情就行。”   说完,她又看向李氏道:“大伯母,我听闻为孩子祈福,最好是抄写《地藏菩萨本愿经》和《观世音菩萨普门品》,这样才可以可以增加孩子的福报,可令孩子安乐易养。皇室的孩子多娇贵,若是大伯母不嫌弃,我替您抄写,如何?”   李氏可有可无道:“你既有空就可以抄写。”   “嗯,我也是尽绵薄之力罢了。”云骊笑。   反正她时常要练字,何必专门寻字帖,还不如用金粉抄写佛经,又好看,又能做礼物。   这大概就是穷人的礼物,这几年她手头常常不算阔绰,但是送礼物却越来越得心应手。   尤其是送给身份高的人,把自己的女红和字练好,就省了许多银钱。   看着又体面又有心意。   反正她只是个小姑娘,什么珍奇之物,她是没有的。   回到明月馆中,云骊难得休息一日,从下午就睡到傍晚,一直到几个丫头怕她睡迷糊了,才喊她起来。   “今年端午,轮到咱们家请戏酒,勋贵夫人和咱们家的姻亲都要来,太太今日派人把衣裳头饰都送来了。”素文一面把云骊的赏钱锁在柜子里,一面笑道。   云骊笑:“吴家今年肯定是要来的吧。”   “那是肯定,庆成郡主应该也会来的。奴婢听说六姑娘时常去吴家呢,大家都说太太是不是想和吴家姨太太的儿子结亲呢?”素文也道。   她们下人其实觉得太太想亲上加亲也很正常,这样更知根知底。   云骊摇头:“不管她们的事情了,今天我还得做一会儿女红,天下间所有的事情都是熟能生巧。”   今年的端午自然贺往年不同,今年多了一门姻亲秦家。   冯氏再次嘱咐云潇:“今日来的客人多,你要好生招待客人,不能惹事,听到没有?”   “知道了,太太。这些亲戚时常来的,又不是不常见的,不需要您提醒,这几年,女儿也跟着施嬷嬷学规矩,您就放心吧。”云潇觉得冯氏实在是太不相信她了。   冯氏笑道:“知道你近来规矩学的不错,听说为了学规矩,学业都荒废了,可不能如此啊。”   在冯氏这等当家主母看来,什么写诗念酸文,简直就是半点用处都没有,以前在闺中最嫌弃的黄白之物,如今才知道这些东西是最好的。   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要银钱。   像云潇用的帕子,都是一两银子一张的,一双绣鞋更是不知道耗费多少,有时候去吴家还要另外置办行头,这些银钱绝非是老爷那点俸禄能做到的。   庶女们出去见客的衣裳能打发,自己的亲女儿却不能随便打发。   看似一样,很多事情还是不同。   云潇则道:“娘,请您放心,女儿一定会好好的读书的。”   “就会说好听的话哄娘,你和云骊差不多大,听说她常常头晕睡不好觉,你也不能过分在读书上花心思。女儿家,要学的温柔恭顺,这点云骊比你强。”冯氏也怕女儿真的太用功了。   慧极必伤这个道理,她还是听说过的。   云潇睁大眼睛:“云骊经常头疼?呵,她可真是都不要命了。”   想到这里,她就更觉得读书无用了,居然心安理得的打瞌睡。   松涛先生也是个有趣的人,她也不会过分管教姑娘们,反正是你想学的,她为你解惑,你打瞌睡的,自甘堕落的,她也不管你。   云骊心道,大概先生也怕得罪东家吧。   若是管的太严厉了,可能第二年就不会再请这位先生,就得不偿失了。   毕竟永宁伯府对先生还是很宽厚的。   但也有可能松涛先生崇尚黄老之道,也就是无为而治。   不管谁在课堂上讲小话,还是打瞌睡,云骊都是自己做自己该做的,听该听的,能不请假就尽量不请假。   她觉得人们认为很难的事情,其实做到很容易,那就是熟能生巧,没有任何诀窍。   无论是做女红还是读书,甚至是雕刻,都是如此。   云潇看云骊又在问先生问题,嘀咕一句:“小妾做派。”   云湘在旁听的分明,但没有说话。   她其实每天也练字,但为了讨好嫡母嫡兄,都会做鞋子女红送给她们,她又不像云骊有人教,只能自己随着乳母学。   端午这日,明月馆门前挂上了艾草、菖蒲、榕枝,云骊指着艾草道:   “我们薰的艾条就是用艾草做的吧?”   “是啊,姑娘,来奴婢替您挂上这个水剑。”   这所谓的“水剑”是用菖蒲叶子刻成的“小人儿”“小葫芦”这些,挂在小孩子的脖子上,以求吉利,辟邪。   云骊戴上后,还转了一圈:“这样好不好看?你们看我腰间还挂着一个鸡蛋,一点都不漂亮了,对不对?”   素文夸道:“姑娘这样才好看呢。”   一去寿喜堂,没想到大家都是差不多的装扮。   去年端午是去平昌侯府过的端午,今年轮到她们家,李氏自然带着冯氏一起操持,倒是寿喜堂这里老太太是个享福之人。   章老太太看着儿孙满堂,脸上噙着笑意,她已经去信给二儿子了,只要她同意,庄姨娘生的儿子就能过继了。   云骊则看到哥哥很高兴,文懋也小声对她道:“我买了几把漂亮的扇子送你,等你夏天的时候用。”   “好。哥哥,你要来看我写字,好不好?”云骊只对哥哥撒娇。   文懋好脾气的点头:“放心吧,我们等会儿还要去看龙舟,看完回来,我就去明月馆找你去。”   云骊笑嘻嘻的。   云淑看到了别过头去,她知道这是云骊故意的,自从那次她送络子给文懋后,云骊就常常在她面前故意装和文懋很好的样子。   但是她不理会这些小手段,因为她知晓自己要学老太太手底下的本事。   光懂琴棋书画没有半点用处,女儿家知道道理就行了,不必过分沉迷此道,管家才能看出门道来。   章老太太有意突出云淑,不管何时都让陆之柔和云淑坐在她两边,来的夫人们都会看到如此,也对云淑高看一眼。   云骊还是如常,一直到秦家小姐过来,场面才出现变化。   秦姑娘是三姐夫秦司腾的妹妹,她今年十一岁,一来就上前给老太太和李氏冯氏请安,章老太太打量了一下秦娇,见她英气勃勃,忍不住点头。   “你们孩子们都出去玩儿吧,只是不许走远。”   云淑和秦娇还有吴蓁蓁一道在前面走着,云骊在后面和云潇一起走着,她还很诧异的问云潇:“以前不是你和吴蓁蓁关系最好吗?怎么如今……”   “要你多嘴。”云潇呛了她一句。   云骊面不改色的往前走着,云潇真是草包,太太为她铺的那么好的路,居然都被人抢了去。   姑娘们都在亭子里坐着说话,温暖的风吹着,云骊难得可以休息一下,自然是享受了,吃着糕点,饮着茶,只觉得舒服多了。   秦娇是个喜欢炫耀的性子,她家中因为没了爵位,哥哥袭爵,她娘十分宠溺她,但是更高贵的门第她又进不去。   再者,她母亲商户出身,家资颇丰,但是勋贵人家嫌弃她商户的身份,不大愿意往来。   这不像云骊她们,虽然未必有秦娇有钱,但是父亲是文官,家中伯父是伯爷,堂姐还是王妃,不管如何还在这个圈子里,时常可以出门做客,知道做客的规矩,很少直白炫耀。   比如不少世家,大多看似穿的寻常,其实布料顶好,在细节处用功。   就像她们今日戴的珍珠钗,这是以前爹在苏州做官的时候从太湖寻来的,一部分做了珍珠钗,还有身上的扣子也是用珍珠做的扣子。   看似寻常,其实一点也不寻常。   秦娇正把身上戴着香球取下来给大家看:“这里面装的是龙脑,自然,我让你们看的不是这龙脑,是这香球,这可不是寻常的香球,外边看着是个银香球,其实内里的机关,喏,你们看,没见过吧?”   她还演示了一遍,云淑很捧场的拿过来看了,吴蓁蓁则没好气道:“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家里有个更好的,赶明儿,我   拿给你们看看。”   吴蓁蓁向来如此,心高气傲,平日在学里就是阴阳怪气。   偏遇到的秦娇,也是个热闹不嫌事情大的,她道:“你家里有镶嵌夜明珠的吗?我家可有镶夜明珠的,还有,你那帕子用的是菱纱,我的是鲛纱,知道什么叫鲛纱吗?”   云骊眼见就要吵起来了,连忙看向云淑,毕竟方才章老太太多抬举云淑这是人所共闻的。   只见吴蓁蓁道:“乡巴佬,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内造啊?这可是内造之物。”   云潇自然也看不起秦娇这幅做派,居然也下场加入怼秦娇:“这菱纱是皇后娘娘和太子妃都爱用的,你这鲛纱,我大姐姐赏赐回来的多的是。”   “呵,那我怎么没看你三姐用啊,你少吹牛了?”秦娇还觉得新嫂子,虽然伯府出身,但是妆奁不厚,管家也不会,自家那院子都管不好。   这样的人,还充什么大头兵。   “喂,你说什么?”云潇气死了。   她指着秦娇道:“谁家像你那样把好东西都堆在头上啊,你看到我们穿的衣裳了吗?都是从苏州来的好料子,鞋是江南最时兴的,再看看我们的扣子,都用珍珠系扣,我们可不是暴发户。”   云淑大喊要坏事,此时云湘站出来道:“好了,咱们都别说了,我们再去前面林子里走走,我们带秦姑娘去镜春斋去吧,那里可是我们读书的地方。”   “是啊,那里的花儿开的极好呢。”云骊也出来圆场。   不料秦娇见章家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她们不说章云潇不对,反而都岔开话题,立马生气了,她拉着云潇道:“你凭什么说我是乡巴佬,你要跟我道歉?”   云潇见她还敢拉扯自己,连忙跺脚:“谁骂你乡巴佬了?我又没骂你。”   “不是你骂的,还是谁骂的?”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看看是谁骂的?”云潇上前推了秦娇一把。   不巧秦娇没有站稳,居然摔了下去,还连带着把身边的吴蓁蓁也带的跌倒在地。   这下闹大了。   冯氏本还在陪着夫人们说话,不曾想银钗悄悄的进来,俯身在她耳边道:“太太,不好了,咱们姑娘和秦姑娘打架,把秦姑娘从亭子里推下来了,秦太太已经赶过去了。”   “什么?”冯氏只觉得自己天旋地转。   秦太太非常疼女儿,只见女儿腿擦破皮,哭天嚎地的,心疼的不行。   陆之柔拉着云淑往后走:“别管这事儿。”   云淑苦笑,表姐你不是咱们家人,可我是啊。   “这是怎么了?秦姑娘怎么身上是伤?”冯氏连忙过来,对秦家人赔礼道歉。   秦太太擦着眼泪道:“亲家,我们都不是别人,我的娇娘,从小我照顾她,那是连油皮都没破过,本来听说您府上姑娘都不错,我还想着让娇娘来你们家附学,哪里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呢?”   只见庆成郡主也摇着扇子,走过来看着吴蓁蓁道:“你也是,怎么就跌落在地儿了,我早就跟你说过,姑娘家要以贞静为主。”   吴蓁蓁立马乖觉道:“是女儿不对,见章家的姑娘和秦姑娘吵架,就该避开才是。”   听了这话,章家姑娘同时撇嘴,这事儿还不是你吴蓁蓁开的头。   冯氏皱眉:“章家姑娘?你们是谁啊,居然还动上手了。”   云潇垂着头,意识到自己闯祸了,根本不敢站出来,云骊更不会站出来,云淑和陆之柔早就不在这里了,也不知道何时走的。   就在冯氏阴沉着脸的时候,云湘居然站出来了。   云湘小脸通红,站出来对秦娇道:“对不住,秦姑娘,是我冒昧,让你跌下。对不起……”   她垂   在两边的手,紧紧握着拳头。   云骊顿生兔死狐悲之感,云湘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啊,现在出来替云潇顶包,其实就是因为在冯氏手下,如果她现在不站出来,过后,冯氏不知道怎么看她。   单姨娘母女都是依靠冯氏,冯氏若是厌弃她们了,她们就和云清一样,只能当个活死人,或者如以前的云淑一般了,任人宰割。   “对不住了,吴姑娘,是我没看到你。”云湘又走向吴蓁蓁那里道歉。   五月的天,云湘却满脸涨红,云潇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第32章   夜里,祠堂风凉,阴风阵阵,一阵风袭来,云骊搓了搓自己的手,又左右四顾,心里暗叹倒霉。   端午佳节,原本应该热热闹闹的,就因为这起纷争,她们章家姑娘全部都要来跪祠堂,冯氏也是发了狠。   云淑跪在云骊身畔,吸了吸鼻子,她是真真的无妄之灾,罪魁祸首还不是云潇那丫头。   偏偏顶罪的人是云湘,一起跪祠堂的是章家姑娘们,因为她们没有阻止也是错。   这样的理由并不充分,就是云骊也不服气,如果姊妹都很好,那肯定就不在意这些,甚至都会出来说话,但平日云潇就不识好歹,谁会帮忙?   “好冷啊。”云潇带着哭腔,很是委屈,还恨不得旁边的云湘安慰她。   云湘紧紧握着拳头,目视前方,她一直是个自尊心非常强的人,因为一直讨好冯氏,冯氏也给她十分的体面,甚至云湘还有亲弟弟在,单姨娘在冯氏面前也有体面,哪里想到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丑。   大家各自有各自的委屈,陆之柔却在寿喜堂坐卧不安。   “淑丫头几个都被罚跪,只我却好好儿的,到时候岂不是大家都觉得是我从中挑唆的?我就是说我不在场,怕是下人们也说闲话。”   安嬷嬷安抚道:“您本来就是无妄之灾,谁会想到您的身上?再有,还有老太太在呢,她怎么会看您的名声有一点儿不好呢。”   陆之柔摇头:“可是我看云淑不是也在老太太这里么?可二舅母说教训,就喊回去教训了。丝毫没有任何放过啊。”   安嬷嬷道:“您想,这七姑娘再怎么养在老太太膝下,她也是二房的孩子,母亲对孩子要责罚,老太太怎么拦得住?这坐在高位的人,就不能偏私,至少明面上不能偏私。”   “说到底,这大太太和二太太只表面上敬着老太太,心里是一点儿也不惧怕。平日看着孝敬,其实动真格的,还不是她们想如何就如何。”   陆之柔点头:“是啊,安嬷嬷你说的是,不过,你还是去信一趟,让我娘接我去洛阳吧,这几年我身子骨好了许多,我爹在洛阳任期将至,总不好,我一直在舅家吧。”   她也不傻,平日她母亲为了怕她受委屈,时常送不少箱笼来,但就因为她特殊了,所以在这个府里,许多事情,章家的姑娘能参与的,她就参与不了,美其名曰,不让她累着。   安嬷嬷笑道:“好,姐儿就放心吧,我看章家如今是越发乱了,咱们家去也好。”   陆之柔的大丫头青黛也劝道:“姐儿快歇下吧,要是吵着老太太就不好了。”   陆之柔“嗯”了一声,方才睡下。   而章老夫人其实并没有睡着,她道:“平日都是云淑那丫头和我睡,她这一不在,我还有些睡不着了。”   林妈妈准备起来把盏倒茶给老太太,却被章老夫人阻止:“罢了,不必忙,咱们俩就说说话吧,我知道你今儿肯定在想我怎么没把云淑捞出来。”   “您别小瞧奴婢,在您身边,我也是学了些眉眼高低的。您知晓二太太这回惩罚,其实是对的,所以就不插手。”林妈妈笑道。   章老夫人颔首:“是啊,一家子姐妹,谁出了事情,另外一大群不上去帮忙,也不上前阻止,姐妹不和,兄弟也不谐。这些都是败家之根源,说到底还是妾侍误事,二老爷耳根子软,人又自大,偏私,导致二房都不和。”   “是啊,都是这些贱人误事。”林妈妈也跟着叹着。   章老太太摇头:“只希望经此一事,大家都有长进吧。”   林妈妈撇嘴,要说章家的姑娘虽然有错,那秦家吴家的姑娘又是什么好的了,家教更差,那庆成郡主的女儿刁钻古怪,阴阳怪气,眼睛都长到头上去了,还有秦家,跟   暴发户现眼似的。   秦家当然不会认为自己错,秦娇回去又哭闹了一番,云清也是好一番哄,反而给了没脸。   秦太太道:“都说你们家出了皇子妃,你伯父是伯爷,你爹还是府尊,你母亲更是已故冯相之女,可你看看你们家的家教,成什么样子?”   即便被如此排揎,云清不敢顶嘴。   自古做儿媳的,都是聆听教诲,当然,那些上台面的就不会当着儿媳妇说人家娘家的不好,秦太太这般,也是见云清实在是温顺懂礼也老实。   “母亲,我替云湘给你道歉了,是她不该推你。”云清说的很谦卑。   秦娇嗤鼻:“你们家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我都不稀罕的说。”   秦太太呵斥女儿:“好了,你也少说几句。”   她虽然偏疼女儿,但是知道这件事情不能闹大,因为冯氏也是个狠角色,当着她和庆成郡主的面,让人把事情重复了一遍。   虽说云潇不对,不该动手,但是女儿和吴家姑娘在那里争嘴,也是有的,如今冯氏先罚了自家女儿不错,但是若她们闹大了,冯氏也不会手软的。   再者,秦家到底和章家是姻亲,若真的闹翻了,也不是好事,这个道理秦太太还是懂的。   比起秦家色厉内荏,庆成郡主回来十分生气:“你听我的,明儿就不必去章家附学了,在家和嬷嬷们学规矩。在那个闺塾,不仅没学好,还越学越坏,还不如在家里,娘给你请个好的先生来教,还能和嬷嬷们学规矩。那章家请了两位嬷嬷,我给你请了四个。”   庆成郡主自来不觉得是女儿错,她则怪章家人没有尽到职责。   吴蓁蓁却道:“娘,这样不太好吧。”   她虽然觉得都闹成这样,再去闺塾,难免很尴尬,但是在闺塾好歹还有几个朋友玩儿,在家那么多人看着她一个,她就一点儿自由都没了。   章家那些姐妹,虽然没几个她看的上眼的,但是她在那里很自在。   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庆成郡主一锤定音。   夜越发凉了,云骊打了个哆嗦,云淑开始吸鼻子了,云湘方才还紧绷着,现下也放松了许多,却没想到云潇打起了小呼噜。   大家都是气急反笑:“也只有她才睡的着了。”   这个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云骊往门口望去,原来是冯氏带着下人过来,她们手里拿着厚衾。   “太太……”   冯氏沉着脸,看着睡眼惺忪的自家女儿,又看看庶女们,先对身边的下人道:“把夹衣和被子都给她们裹着。”   披上厚衣裳,云骊才感觉身子骨舒服太多。   只见冯氏蹲在云湘跟前道:“今日的事情,我听丫头们说完,才知道是你替云潇受过,是委屈你了。”   云湘没想到冯氏说这个,连忙道:“太太,三姐姐出阁后,我年纪最长,是我没有带好云潇,我出来认罚,也是应该的。”   冯氏却伸手出来阻止:“话不是这么说的,正所谓有功当赏,有错当罚。六丫头,你把手伸出来,我要亲自教训你,让你狠狠的记住这个教训。”   “娘,我不……”   冯氏厉声道:“伸出来,若非是你连累你姊妹都跪在此处。”   云潇这才伸出手来,被冯氏按着打了三下,每打一下她就哇哇叫,连云骊都看不下去了,连忙跪下求情。   “太太算了吧,其实我也有错,没有在她们争执的时候去阻止,都是我的不好。”云骊知晓冯氏这招是打一个棒子给一个甜枣儿,这样下头的人才更忠心,云湘日后也会更忠心,反正在这个祠堂里罚了,看似公平,可外头谁不知道是云湘推了秦娇,是云湘动的手。   冯氏则道:“你也不必在这里求情,你若真关心   你妹妹,平时就得多教她些道理,以免养出这等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性子来。”   若是之前云潇嫁给吴澈还有几分机会,现在半分机会也无。   庆成郡主那个人本就高傲无比,云潇如此上不得台面,也着实让人头疼。   打完了云潇,云潇委屈的落泪,眼泪啪嗒啪嗒的。   冯氏的语气却又和缓了许多:“其实我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让你们受了委屈,觉得分明是云潇的问题,怎么我不单独罚云潇,却罚你们?”   听到这里,云骊也是心里一动。   只听冯氏道:“你们还年轻,不知道这其中深浅,一个章家姑娘犯了错,你们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传出去,人家可不管你是章家六娘,还是章家五娘还是章家四娘,人家只回说章家的姑娘刁蛮。”   “所以,要记得,以后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们姊妹须同心协力,平日在家拌嘴吵架,对外却要一条心。”   云骊跪下来磕头应是。   冯氏的话说的慷慨激昂,云湘也觉得嫡母公正,云淑也心道,太太不愧是太太,只有云骊不以为然。   固然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是你最应该教的是你自己的女儿,冲动易怒惹祸无数,又要巴结吴蓁蓁,却又不能真的抽身,以至于先动了手,酿成大错。   冯氏却把所有姐妹弄过来,搞的好像是大家的错一样,爹死娘嫁人,不过是各人管各人罢了。   她们都能管好自己,云潇自己不能,却反而怪别人。   跪了一夜的祠堂,云骊的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荷香和素文把她一路驾回去的,素文都快哭出来了:“那祠堂阴森寒凉,要是跪出什么毛病来,可怎么办呀?”   云骊摇头:“我没事,可我想到床上躺着去。”   “好好好,马上就到明月馆了,二太太可真狠。”   不知情的都会夸二太太教女严格,就是教训也先从自己女儿开刀,不偏不倚,罪都让姑娘受了。   女儿家的身子,可受不得半点寒凉。   窝在床上后,吃了一盏参汤,大太太李氏也打发人来看了一回,见云骊无事也放心了。   倒是云湘听闻回去就发烧,单姨娘整治了不少汤水,吃了半个月的药方才好转。而太太那里对云湘赏了不少珍稀药材去,单姨娘还悄悄偷了些为儿子文豪整治汤水,文豪的脸又圆了不少。   自从端午事毕,吴蓁蓁就不来了。   云湘听说她不来,只冷笑一声:“她不来才好。”   “就是,不来才好呢。”云骊难得也说一句。   其实章家又没什么地方求吴家,每次吴蓁蓁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谁乐意捧着她,真当自己是公主了。   闹出了事情,她这一躲,好像谁平日里亏待她了似的。   陆之柔和云淑对视一眼,都低下头。   她们俩和吴蓁蓁关系其实还挺不错的,别看吴蓁蓁对外摆着架子,和她们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云潇更是嗤之以鼻:“咱们家的闺塾,是爹爹请的松涛先生来的,是章家的闺塾,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   云骊微微一动,她知晓这些日子冯氏很少去吴家了,所以云潇也转向了。   这句话不过是云潇随口一句,陆之柔却越发觉得憋屈,虽然是针对吴蓁蓁,也未必不是针对她。   这是章家的闺塾,她终究是个外人。   只盼着娘早日收到信,接她回家去。   却说陆之柔的娘还未收到信的时候,刘姨娘已经收到信了。   正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章思源在苏州做了同知后,又在杭州做知府,作为一府府尊,在这等富庶之地,章思源也颇会经营。   刘姨娘穿   的一身桃红色蝴蝶穿花妆花褙子,正尝着芸豆卷,只吃了一个,就忍住了,对巧珠道:“给你下去尝吧。”   “多谢姨娘。”巧珠高兴的很。   跟着刘姨娘就这点好,吃喝不愁,刘姨娘今年也二十七的春秋,小腰比生完孩子的庄姨娘还要细。   此时,纤云带了人过来先给刘姨娘请安,刘姨娘抬手:“起来吧,长话短说,你们等会儿还要给庄姨娘回话呢。”   那人接过纤云的赏钱,遂笑道:“刘姨娘,这是五姑娘让奴才带回来的给您的信。”   刘姨娘喜道:“五姑娘的信,快给我。”   她让纤云撬锁,迫不及待的看信,又忍不住问道:“我且问你,五姑娘和二少爷在府上可好?”   那人犹豫了一会儿,纤云又塞了一吊钱,他才道:“奴才回来的时候,二少爷在先生家读书,并不在家,听下人们说二少爷近来很受用功。倒是五姑娘……”   “五姑娘怎么了?”刘姨娘忙问。   “奴才有所耳闻,大太太还训斥了五姑娘,满府皆知,除了明面上见客的衣裳,听说都是穿的旧衣裳。除此之外,倒是还好,大太太悭吝,也是众人皆知。”   刘姨娘有些失控,她最心疼云骊了,文懋到底是男子,已经长成人了,冯氏不会动手害他性命,且男子就是风流成性好赌成风,只要能改,所有人都会宽宏大量,女子却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下人又匆匆去庄姨娘处覆命,庄姨娘生了四少爷,人又年轻,正是得宠的时候,下人自然也往她那儿跑去。   这下人本以为会看见一个青年美妇,却没想到庄姨娘居然胖了。   庄姨娘虽然是清白人家出身,但是穷了许久,三餐不继,有了身孕之后,她更是吃的颇多,刘姨娘管着内宅,那更是点心汤水不断。   坐月子时,老爷特地吩咐要把庄姨娘照顾好,刘姨娘听说还生了好大的气,饮食更加不敢克扣。   这庄姨娘吃的好了,人就胖了,她自觉很克制,大肉不吃,只喝汤水,最多吃点点心,但不知道怎么人就跟充了气似的。   再有,庄姨娘自觉自己善解人意,但老爷章思源只想做那档子事情,都把她做怕了。   以至于,变胖了反而好,老爷不必来了,反正她有儿子在手了。   “姨娘,这是老太太给您的信。”下人连忙递上信件。   庄姨娘拆开信后,喜笑颜开,这老太太已经来信说了,四少爷过继的事情,大老爷同意了,只差二老爷回去就能办了,这可太好了。   但老太太也同时叮嘱她,儿子为第一,让她好生看顾好儿子,不要让刘姨娘下了黑手。   这庄姨娘身边跟着的是老太太的陪房下人,这些人是不可能被刘姨娘收买,也非常忠心,她们恭喜庄姨娘:“这下好了,姨娘可算是得偿夙愿了。”   男人的宠爱虚无缥缈,唯独只有儿子靠的住啊。   庄姨娘这边如何高兴,刘姨娘不知晓,她手里拿着云骊给她做的抹额,这抹额上绣着吕梅,绿梅比红梅稀有,品行高洁,不流于俗套,她看着很喜。   纤云则道:“没想到这才两年,五姑娘手艺这么好了,字儿也写的好,只是没想到大太太那里……”   “是啊,可现在也只能让骊儿受点委屈了。不过,那个王忠家的,拿了我的银钱,却办不好差事,我绝不会放过她。”刘姨娘咬牙切齿。   别以为她不在,她们就能欺负云骊。   她现在局已经开始布了,等到收网的时候,欺负过她们的人一个个都不好过。   “来,替我戴上这抹额。”   纤云笑着替刘姨娘系上,刘姨娘却感觉到这抹额有些奇怪,用手抚摸时感觉不出来,但是戴上却感觉内里有东西。   刘姨娘拿了旁边的簸箩上的剪刀,一剪刀就把抹额全部剪开,纤云吓了一跳:“姨娘,您这是……”   “傻丫头,你看这是什么,我的骊儿真是聪慧。”刘姨娘从抹额里拿出一张卷好的信。   这才是云骊给她的信,并非是方才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刘姨娘还在想女儿从不喊累,怎么会在信上喊累,有些反常,再看这抹额里藏着的东西,她就全懂了。   不愧是我的女儿。 第33章   “这是什么葡萄,还真的好吃。”云骊吃了一小串葡萄,满嘴生津。   这葡萄个头大,难得果肉还这么绵密,酸酸甜甜的,不像别的葡萄,太甜了腻味,吃了一颗就不想吃了。   雪柳道:“是秦家送过来的,秦太太商户出身,家里做很大的南北铺子生意,但凡瓜果蜜饯封了好些送来咱们家。”   云骊点头:“原来是秦家送来的,看来咱们三姐姐嫁的很不错啊。”   吕嬷嬷在旁道:“这婚姻是结两姓之好,秦家和贵府是姻亲,令尊乃一府太守,但又是勋爵出身,身份不凡。秦家世袭武职,可朝廷重用文官,令尊和吏部文选司郎中是同年,两家互相依存。”   “原来如此。”自从云骊长大些之后,吕嬷嬷就不是只教走路仪态这些,大多数是教授官家的这些知识。   更兼云骊本来十分用心,无论是平日冯氏行事,还是李氏怎么管家,她都认真观察,把所学为己用。   荷香也附和道:“大户人家,讲的是强强联合。”   “那也未必,我二姐不就是只嫁到通判曾家了吗?”云骊不解。   荷香就神秘一笑:“但凡文人都讲名声,信守承诺。”心里却不好直接说二老爷的不是,二老爷是女儿多,长女下嫁赚足了清流的名声,划算的很。   几人闲聊着,云骊心想姨娘也不知道有没有收到自己的信。   她把自己要写的话放在抹额里,抹额上针脚非常细密,即便有人要偷看,就要把整个抹额剖开,再缝上,那就太麻烦了,一般人也发现不了。   被提到的刘姨娘看完信,不禁对纤云道:“五姑娘真的是聪慧至极,我的女儿比我都聪明百倍。”   “姨娘,五姑娘说什么了?”   “云骊说大太太自以为能让庄姨娘的儿子继承,对她变了脸色,她却在大太太的荷香那里耳闻了一件事,大老爷和老太太之间隔着杀母之仇,所以她料定那二人有龃龉,让我多捧着庄姨娘,让她和老太太连成一气。让我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她独自别居一馆,大太太对她不好,反而更安全。还有文懋那里,她劝着文懋尽量在外求学,说文懋如今的学问已经赶上文龙。”   纤云听了,也是感叹:“我们姑娘那么小的年纪,居然懂这么多,真是了不得。”   刘姨娘很是骄傲:“那还不是因为读书的缘故,云骊说她如今在学中庸,平日会看《左传》,说郑伯克段于,额,后面那个字我不认得,但是云骊说的意思我全部懂了,与我不谋而合。”   纤云点头:“姨娘可以放心了。”   “虽说她聪慧,读书也多,但是儿行千里母担忧,我怎么能放心呢。”   想到这里,她把抹额递给了纤云:“把它缝好。”   但是纸条,她却当场在烛火上烧成灰烬,放在什么地方都不安全,还不如灰飞烟灭。   今夜,章思源来她这里,刘姨娘向来都是把自己和屋子里都收拾的极好,身上擦了梅真香,这些梅真香,是用零陵香叶、甘松、白檀香、丁香、白梅末还有脑麝。   她浑身都散发着香气,即便二十七了,从外看起来依旧如同少女一般,却又带着娇媚风情,犹如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   章思源进来就深吸一口气:“真香。”   “老爷,今日我收到云骊给我们带的信,还有给老爷你的,我可没拆啊。”刘姨娘笑道。   章思源笑道:“是么?拿给我看看。”   刘姨娘连忙把信拿了过来,章思源看了忍不住抚须点头,尤其是看到云骊写的诗词和写字的风骨,忍不住点头:“咱们女儿真是天资聪颖,字写的也好,还会作诗了。”   “这都是老爷和太太的功劳,为她们   请了先生,要不然她哪里能这般呀。”刘姨娘笑道。   “欸,也不能这么说,我看云潇那狗爬字和云淑的字就不如云骊的。”   还不是不如,是差太远了。   他早就看了老太太那里寄过来的信了,话里话外都是过继庄姨娘的儿子,章思源听说是大哥也想过继庄姨娘的儿子,就不好推辞了。   这样一来,就有些对不起刘姨娘了。   刘姨娘是何人啊,自然看出章思源的神色,她不动声色道:“老爷,您就别夸云骊了,我听回报的下人说大太太说她不懂规矩,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她年纪还小,就要多受管教,否则自大起来可怎么办呢?”   这话是在上眼药,章思源暗道,他看着刘姨娘道:“我看不会,你可别多心,编排起大太太来。”   “哪里是我多心,是太太派来的人说给我听的,我一个妾,又能做什么,大太太让她过去养,我只高兴着呢。我不会教孩子,有大太太替我管着,我开心的很啊。”刘姨娘有些落寞。   章思源又怎么会在意刘姨娘这些想法,二人云雨一番后,刘姨娘就开始称病。   把管家权交上去了,也不多说什么,对庄姨娘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即便是章思源来探病,她也推章思源道:“您还是去庄姨娘那里吧。”   章思源皱眉:“这是为何?老爷我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刘姨娘摇头:“您就别多问了,是我身子骨不争气。”   章思源气冲冲的出去了,他当然也是喜欢庄姨娘的,年轻漂亮,虽然身材走形,但也鲜嫩无比。   他在园子里转了一圈,又悄悄去了庄姨娘那里,庄姨娘的下人最近重新掌了家,简直是如虎添翼。   “姨娘,也不知道刘姨娘搞什么鬼,这管家权这么轻易交出来了。”   下人笑道:“两个月以来都称病,这个刘姨娘没了宠爱,连多叫一碟肥鹅,那帮子下人都看人下菜碟。”   庄姨娘则道:“刘姨娘那里的份例不要克扣,要是被老爷知道就不好了,再者,她好歹也是姨娘,生了哥儿姐儿。”   听到这里章思源忍不住点头。   不愧是老太太那里送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下人也夸:“姨娘真是菩萨心肠,我看刘姨娘是自知二少爷无法过继,又惹了老太太厌弃,所以老实了下来。”   庄姨娘笑道:“我也算是不负老太太所托。”   “那是,从此内宅就清静了。将来,咱们哥儿过继到长房,姨娘您兴许还能封个诰命呢。”下人笑。   庄姨娘摇摇头:“我如今就盼着遵从老太太的话,平安过继我的四少爷,日后他有前程,我也有了指望。梁姐姐,你是老太太给我的人,你要知道我素来对老太太是没有二心的。”   她心里很清楚,丈夫靠不住,刘姨娘当年多受宠啊,但畏惧老太太如虎,这后宅巴结上老太太才好。否则,色衰爱迟啊!   可她终究还是有些得意的,刘姨娘把人拢的那么严密,到这两个月竟然十分讨好,主动避宠,不似作假。   甚至听闻她用冷水灌自己身体,就是不肯让老爷去,就是不想和自己争锋。   连她房里的巧珠也来这里投诚了。   庄姨娘忍不住露出笑容,只等待一个好时机,等刘姨娘彻底失宠,就送她去杭州的庄子上,一辈子回不去京里。   如此,也完成了老太太的交代。   而章思源却心下冰冷。   镜春斋里,云骊正翻到《左传》郑伯克段于鄢这章,书上“多行不义必自毙”下赫然有一段很深的掐痕。 第34章   “太太,杭州的信片来了,说刘姨娘已经失宠,庄姨娘掌了家,甚至刘姨娘已经重病了。”邰妈妈高兴来回话。   这么多年,太太在后院无法一人独大,全拜那个婆娘所赐,如今好了,刘姨娘失宠了,这可是大好事。   冯氏却把信拍在桌子上:“无用至极。”   她怎么也没想到刘姨娘居然让庄姨娘得逞了,也怪道老太太非要送人给自家老爷,果真这庄姨娘不是个好惹的角色,居然连刘姨娘都斗倒了。   更让她心寒的是,老爷章思源也来信要提拔庄姨娘的娘家人做庄头,甚至庄姨娘的弟弟还让他送去入学,不仅给冯氏这里来信,给老太太也来了信。   老太太喜不自胜:“我就说男人好年轻姑娘,不管是十八岁的男子还是八十岁的男子,都喜欢鲜花般的人,看看,咱们这位二老爷可是上心的很。”   林妈妈点头:“刘姨娘快三十岁了,颜色已退,再如何也比不得小姑娘。依奴婢看,等二老爷回京,所有的事情就能敲定了。”   老太太颔首:“你说的是啊。”   大人们的眉眼高低,姑娘们消息灵通的如云淑、云湘都知晓了,云淑是庆幸,云湘则是因为单姨娘是太太陪房的女儿,了解的更多。   云骊依旧是读书写字,没有丝毫改变,她本来对于李氏只当亲戚相处,故而,李氏对她越发冷淡,她也只觉不知,淡然相对。   倒是孔太太很喜欢她,尤其是云骊送了一本自己抄写的《普门品》后,更是还要接云骊去孔国公府玩。   送《普门品》是因为观音菩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诵《普门品》可以在危难时刻有观音菩萨救护,这点就正合了孔太太的心思。   而且云骊知晓年纪大的人容易眼花,故意把字写的大点,她诵读《普门品》时,声音如珠如玉。   这自然也是吕嬷嬷教导的,宫里说话就是如此,要不疾不徐,如珠走玉,且她天生擅长学习,平日做课长,时常背书,故而孔太太甚至到了,李氏不去孔国公府,她都打发人来接云骊的地步。   “我们老夫人就是知晓您明日休息,故而特地打发我来接您过去的。”孔太太的陪房周妈妈道。   云骊笑道:“大伯母如何说?”   她刚下学,就在明月馆看到周妈妈了,比起李氏,她自然更愿意亲近孔太太。   倒不是说孔太太多么良善,只她这个人就是个聪明人,知道好歹。而大太太相比起来,做事全凭自己心意,需要你时,给你个笑脸,不要你时,翻脸很快。   人啊,最怕和糊涂人打交道。   周妈妈笑道:“姨太太说让您自去就是。”   “好,我收拾一下就跟妈妈过去姨母那里。”   这几日天气骤冷,云骊换了身出门的夹袄,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何外人觉得李氏苛责于她,大抵是因为在大房做的新衫不多的缘故。   可她掀开马车帘,看到路上冻的瑟瑟发抖的老人小孩,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苦。   她住的屋子有暖阁,夏天也有冰,吃饱穿暖还有书可读,不仅不可怜,反而是相当的好,甚至还学了女红、烹茶、制香、酿酒,跟吕嬷嬷学做首饰,跟松涛先生学雕刻,这些技能,随意拿出一样,流落民间,她也能养活自己。   而不是真正的贫苦人家,才是真的可怜,比起她们,她非常的幸运了。   周妈妈见云骊脸上露出怜惜,立马道:“五娘子,我们家老太太已经准备过些日子施粥,您就放心吧。”   “姨母真是菩萨心肠,谁谓绮罗翻有力,犹自嫌轻更著人。”云骊感叹。   周妈妈看着她,又觉得李氏糊涂,这章家五娘子年纪虽小,但一看就非池中物,   尤其是姑娘家,横竖一幅嫁妆,还是二房出,白做的人情都不会做。   只不过,她只是个下人,也不能多说什么。   孔太太这里很是热闹,虽然孔隽光出走,但是孔家人口众多,世孙孔令宜也成婚了,新娘子也进门,都在孔太太这里凑趣。   云骊过来的时候,孔太太连忙把她拉到身边坐着:“好孩子,知晓你今儿要来,特地让厨下给你留了蟹酿橙。”   这蟹酿橙要选黄熟的大橙子截去顶,把果肉剔掉,留下少许汁液,再选肥美的蟹肉装满,把顶盖上,放到盆里用酒醋水蒸熟,吃起来是“既香且鲜”。   “多谢姨母想着我,我还正想着那一口呢。”云骊笑道。   下人赶紧送了过来,云骊吃了一杯茶,方才慢慢吃起来,孔太太又道:“等会儿我们一起用拨霞供。”   这拨霞供民间也叫野兔火锅,天气稍冷时,吃这个最好了。   孔三太太见状,忙道:“章五娘子,你可要时常来看看我这大嫂子,她可是很喜欢你的。我们老妯娌几个,二嫂去年没了,只留下我这个不中用的,可惜人老了,也陪不了大嫂几年了。”   孔太太道:“三弟妹说这个做什么。”   老妯娌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孔三太太告辞,其余人也都走了,云骊陪着孔太太一起用了拨霞供。   周妈妈笑着对孔太太道:“您看看五娘子,吃的多好呀。”   在孔太太这里,云骊就没有吃的那么细致了,但仍旧是小口的吃,绝不会吃的满嘴流油。   她吃饭的习惯还是刘姨娘教的,就是什么都可以吃,但是要控制量,比如一碟红烧肉很好吃,但夹一块尝尝就行,绝不能贪吃。   又如同点心,再好吃,也最多吃两块,不要全部吃。   否则贪了口腹之欲,就容易生病。   什么东西都是过犹不及。   用完膳,云骊就道:“今日我还是给您诵经吧,近来我正和松涛先生学制香,等香制好了,再送给您。”   她听说云淑把各处赏钱全部存起来,她和云淑相比,几乎都花在学业上,尤其是制香,寻常人只做几种,她则私下找松涛先生拿了香谱来,自己私下买不少名贵的东西制香,私房钱都花的差不多了。   但这些香也得送给识货的人,送给李氏算白搭,还不如送给孔太太。   再有,她学东西,也不愿意太多人知晓,毕竟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在家里不显山露水的最好。   孔太太听了忙道:“我的儿,真真是个灵巧不过的。”   云骊笑了,又诵了一段《普门品》,不一会儿,孔太太才睡下。   周妈妈对她道谢:“您若是天天来就好了,这样我们太太也能安神。”   这其实是暗示云骊,如果经常过来,就能拉近关系。   云骊摇头:“我也想时常陪着姨妈,但近来学业繁重,您放心,等我有空就过来。”   周妈妈心道,这章五娘难道不知晓陪在孔太太身边,日后若是孔太太保媒,她绝对会嫁一个好人家,何必放弃这条终南捷径呢。   这话说给孔太太听,孔太太很是欣赏:“这才是好呢,还没开始骨头就轻了,一点好处就能收买,这样的人我也看不起。原本之前和我那妹子说的话,随口一提,如今却觉得这个姑娘配我们隽光正好。”   别看孔太太平日不再提起孔隽光,对孙子也不错,可心里还是挂念着的。   周妈妈听了也是为孔隽光高兴:“章五娘年纪虽不大,但已经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了,最重要的是性情极好,也喜读书,虽然常常说的诗词老奴我听不懂,但是一看就是知书达理。”   “就是如此,我想到时候等隽光立功了回来,就给他说亲。”孔太太充   满了希望。   回到家的云骊自然不知晓这些,她还要去给李氏请安去,不曾想在此处居然见到了大伯父章思宗。   云骊很诧异,她这位大伯父一般都在小老婆处,很少来李氏这里,当然李氏脾气近来夜不大好,听说总是身上觉着热,喝浓茶不说,还总莫名发脾气,若非云骊养在大房,她也不会时常过来请安。   “给大伯父、大伯母请安。”   章思宗微微颔首,“近来书读的如何?听你大伯母说,你字儿写的不错。”   “回大伯父的话,近来《中庸》快学完,先生在教《论语》和《孟子》,至于经书也偶尔教导一些。”   “唔,不错。我来问你,子曰:‘君子并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你看大伯父是如此吗?”章思宗捏须问道。   云骊笑道:“大伯父此言差矣,这正是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我见大伯父,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此君子也。”   章思宗的意思是,君子担心自己没有才能,不担心别人不知道自己,那么他章思宗是不是这样的人?即便死了,却没有人知晓他是怎样的人,这才是做人失败之处。   云骊则表示,只有君子才要求自己,小人苛刻别人,大伯父你正是因为对自己严格,所以才如此想。而大伯父你把义作为本质,依照礼来实行,用谦逊的言语来表达,并用诚信的态度来完成他,你不是君子,谁是君子?   都以《论语》作答,云骊就很回答了这个问题,还捧了章思宗一把。   果然章思宗一拍大腿:“好,果真不错,你才八岁,就能有如此见识。”   云骊还是淡定的谢过章思宗夸奖,她和章思宗接触不是很多,也不好多说什么,以免拍马屁都拍到马蹄子上。   却没想到回去明月馆后,大伯父送来一套红宝石的首饰给她,这让云骊有些惊讶。   李氏正在旁伺候章思宗用膳,却也不明白他的用意。   “老爷,您这是为何抬举她那么个小姑娘?难道您上回说过继四哥儿的事情作罢,还是过继文懋吗?”李氏问道。   章思宗夹了一口脆肚,摇摇头:“我说你这个人啊,真是不懂。什么叫鸡犬升天,你不懂吗?昔年,杨贵妃是在叔父家养大,一朝选在君王侧,杨家人鸡犬升天。儿子嘛,过继个差不多的就行了,可女儿若是养好了,我指不定也能做个国舅爷。”   “咳咳。”李氏被章思宗的想法吓到了。   她惊讶道:“咱们家不是出了个辽王妃吗?怎么还能再出位妃子呢?况且那孩子才那么小,能看出什么来?”   章思宗就道:“所以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你那个闺女都成了辽王妃了,能帮家里什么忙?自然,我们是没什么要帮忙的,我不过去信要些人参来,你也知道,家里近来贫乏些,我们成了皇亲国戚还得上供宫中,她倒好,那信里仿佛说我们打秋风一样。平日在咱们家,她要牡丹,我哪回没满足她,还有你私下送了不少东西过去辽东,别以为我不知道。生了她这么个女儿,就是个赔钱货,你放心吧,她嫁了人,眼里只有男人,哪里有你我。”   “而五娘云骊呢,不仅聪慧,我看容貌更盛,你不必多说,我自会培养好她,将来指不定我的前途就指望她呢。”   说到这里,章思宗又笑了。   李氏期期艾艾道:“那大老爷,咱们若是对云骊好了,老太太那里……”   “你怕她做什么?她也不敢如何。我还有事没找她算账呢。”章思宗脸色阴沉。   李氏吓的大气都不敢喘。   章思宗自然又去小老婆房里耕耘了,李氏听说了,也只是苦笑:“大老爷这是还没放弃自己生呢。”   自从大伯父送了一套红宝石首饰给她   之后,很快又请了一位大家来亲自教她音律,这就让云骊很费解了。   因为这位大伯父并不是个操心的主儿,平日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回面,这次居然还请了音律大家特地教她弹琴。   云骊请安时特地请教李氏,李氏眼神复杂道:“你大伯父可是很看好你的,还说你养在我们大房,就不能有丝毫委屈你。”   饶是云骊如何聪慧,也不明白这个道理。   章思宗也没告诉李氏,他是自个儿想的,谁都知道唐朝贵族女子擅长音律,尤其是杨贵妃,一首霓裳羽衣舞轰动。   女儿家骑马容易成罗圈腿,只可惜他那个女儿不听他的,说什么女儿家不输男子,哼,骑个马就不输男子,打个马球就证明自己和男人一样了,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去做女将军去?还不是标新立异哗众取宠。   这云骊学业已经很不错了,相貌更是不错,还懂宫中规矩,如果擅长音律,那才是如虎添翼。   大抵是因为大老爷的反常,原本想送云骊去二房的李氏也改变了主意,恢复如初。   冬日大雪融融,吕嬷嬷让人端了茄子秸煮的水来泡手,听说这是为了防止生冻疮。云骊泡了一炷香的功夫,荷香拿了帕子来擦完手,又涂上膏子,她把指尖凑近在鼻尖闻了闻,“真好闻啊,这个味道。”   “这些都是从‘颜若雪’买的,这颜若雪的膏子好闻又不贵。”素文笑道。   云骊想了想:“这个颜若雪的掌柜的听说是个女老板不是?”   “正是呢,本来也是官家千金,但家道中落,就开始当街卖胭脂。提起她来,有说她倚门卖笑,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却操持贱业。有的却佩服她,说她厉害的紧,小小女子,能扛起家业生计,实属不易。”   云骊点头:“我倒是佩服她,人能拉下脸可不容易。”   于是,到了学堂,她也把这事儿对大家说了,“这手脂我擦着挺好,而且这是女掌柜的,咱们同为女子,你们可以先用用,若是觉得不错,可以考虑一下颜若雪啊。”   陆之柔挑出一点抹匀,忍不住点头:“虽说比不上咱们用的,也不错了,这是橙花的香味。”   “得了吧,也只有你那儿用的顶好,我们用管事采买的那些手脂,比这个差远了。”云潇拿了过来,也准备到时候拿体己去买几盒来用。   尤其是云骊手指纤纤,又滑嫩极了,一点伤疤黑点都没有,也不起皮,她算是知道诀窍了。   云湘也云淑也纷纷觉得不错,下次去买。   云淑还道:“真是佩服她,咱们日后也不知晓有没有她这般厉害。”   “看你说的,我们是伯府千金,父亲三年任期将到,咱们几人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哪里会沦落到那种地步呢。”   大家都在笑,只有云淑回去有些忧心忡忡。   章老夫人见她如此,连忙问起这件事情,一听说这事儿,不免笑道:“你担心这个做什么,咱们勋贵人家不犯大错,都是富贵闲人,和朝政也没什么大关系。”   “可是,孙女觉得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你这丫头,平日给了你那么些好东西,你就是当一件宝贝,就够你过日子的了。”   如此,云淑才不好意思的笑了。   冬日已过,今年陆之柔的生辰她娘章扶玉终于没有大张旗鼓的送东西过来了,反而来信说是等到春暖花开之时,来接陆之柔回家。   也许是要走了,陆之柔心情好了很多。   其实云骊还是很羡慕陆之柔的,她总是那么闲云野鹤,什么都不追求,却什么都拥有,不过这种运气,是她们都没有的。   不过,虽然很羡慕,但是让云骊这样安心躺平,只一味做个《女诫》《女则》中的好姑娘,安分守己,   不奢望任何东西,做一切合乎礼仪的事情,她好像做不到。   这话很大逆不道,也许在很多人看来很反叛,但她就是做不到。   比如像老太太认同妾侍就是奴婢,所有的庶出子女都该无条件相信嫡母这种事情她做不到,人如果不认自己的亲娘,那和畜生无异,也许旁人觉得妾就该卑贱,可她们就是刘姨娘生的,她不觉得姨娘真的就不好。   甚至有时候,她又会想,长辈的话就一定对吗?作为正室就一定是慈爱的吗?   想到这里,即便外面冒着大雪,她依旧读书。   读书,不是读死书,做书呆子,而是要融会贯通。   九岁的生日这天比以往隆重些,大伯父又送了一套首饰来,孔太太这次也送了一对玉佩来,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了。   文懋今年也十一岁了,今年他送给云骊的是一枝白玉银簪,看起来很简素,可却很别致。   “咦,哥哥从哪儿来的?”   文懋挠挠后脑勺:“大伯父带我出去应酬,我和别人打赌投壶我赢了彩头,虽然不是很多,但是够打一枝钗了。”   原来是大伯父带他出去的,云骊看了文懋一眼:“没想到大伯父对你还挺好的。”   文懋点头:“是啊,还问我怎么不像以前回去请安了,我说我要读书。”   他又道:“你知道吗?我听说要打仗了,所以大伯父把我喊去,教我骑射,说日后还能自保呢。”   “打仗?”云骊觉得战争这种事情离自己太遥远了。   文懋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懂,反正咱们大临有精兵,不怕呀!”   “既然不怕,还值得你提醒我么?”云骊嗔道。   文懋看了她一眼,不免道:“我不是担心你吗?怎么,只许你担心哥哥,不能哥哥担心你啊。”   云骊嘻嘻捂嘴直笑。   寿喜堂内   老太太正和大老爷在商量过继之事,“你二弟去年来信说让我们给庄姨娘娘家管着庄子,供她弟弟读书,今年送年礼时又来信说问你是否真的同意过继四哥儿,让你给他去信。”   大老爷摩挲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道:“老太太,我没说要过继四哥儿啊?我也坐四望五的人了,过继个奶娃娃,还没等到他长大,我怕是都不在了。”   “你……”章老夫人大怒:“上次我同你说了四哥儿,你不是说挺好的吗?”   大老爷一摊手:“是啊,我是觉得四哥儿不错啊,那四哥儿是二弟的老来子,我自然是要夸,至于过继,我看文懋就很合适,这孩子脾气和我相投啊。”   章老夫人道:“你别忘记文懋是谁生的?他生母是那样的人——”   “老太太,文懋不管是谁生的,他都是我们章家子孙。当年的事情也过去这么多年了,咱们府上的老人都不记得了,您又何苦耿耿于怀。”大老爷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子。   他能够自己生,当然是自己生,就是过继也要过继一个健壮的哥儿,这小半年来,他耕耘无望,最终决定过继,还是过继文懋。   不为什么,就是和这老东西唱反调。   本以为文懋生母有些手段,不会让二弟同意,他就假意顺着老太太说,到时候二弟一坚持过继文懋,他再同意,这样就挺好。   哪里知晓二弟居然还当真了,给庄姨娘母子那么丰厚的报酬,这让他不得不自己下场了。   他这辈子都做不成借刀杀人的人了!   章老夫人却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我绝不允许,你若这么做,到时候家宅会乱,”   “刘姨娘心大的很,她这双儿女都听她的话,到时候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祸事来的。”   大老爷却站了起来:“老太太,过继的事情我是章家   本支的族长,章文懋是我章家子孙,我意已决,不必多说了,就是把所有族老请来,我也不怕。”   说罢,行了礼,到门外甩袖离开。   章老夫人捂着胸口,林妈妈和云淑都一道从侧边连忙过来扶着她。   云淑更是心惊胆战,又恐惧道:“老太太,您可别太急了,要保重身体啊。”   “是啊,老太太。”林妈妈更是紧张章老夫人的身体,她和云淑对视一眼,她们都没想到大老爷居然直接要过继文懋,而不是一直被传的庄姨娘的四哥儿。   还是趁着冬天刚过,老太太最疲乏的时候猛地提出换人,还以势头压人。   明明连二老爷那里都已经同意了,还特地给庄姨娘娘家丰厚报酬啊……   章老夫人揉着胸口,指着门口,骂了一句:“竖子不足与谋!” 第35章   春日湖水破开,一粒鱼食投入水中,激起一池春水,鱼儿踊跃而上,各色锦鲤在湖底游泳,煞是好看。   湖边的亭子里,正有两位姑娘身着翠衫,倚在亭子的栏杆边投喂鱼食。   这两名女子正是吴蓁蓁和云淑,吴蓁蓁歪头问云淑:“你能来看我,我不知道多高兴,我听说你大伯父又为你五姐寻了一位音律大家,本来那位先生还是我娘想替我请的,你知道的,之前教我的那位琴师回乡养老,居然被你大伯父重金请去了。”   “那已经是去年的事儿了吧,我也不知道为何。听说是大伯父考较我五姐姐,她回答的极好,所以就特地请了音律大家。如今我五姐每日除了读书外,还得特地再学音律,她又是个好强的人,我听我六姐姐说她成日学的头疼欲裂呢。”云淑想起来都觉得害怕。   吴蓁蓁也打了个哆嗦:“这也是过犹不及了。要我说,还是出身的问题,你们太太贤惠端庄,养出来的云潇虽然脾气不好,但总归没什么坏心眼,可你这位五姐姐为人好强,城府颇深啊。”   说完,吴蓁蓁又看着云淑道:“你也怪不容易的,那家里也唯独只有你们老太太疼你。”   云淑苦笑:“是啊,陆表姐一走,我就只有老太太了。”   其她姐妹们都各自有亲娘谋算,她却没有,经过这次过继的事情,大老爷有恃无恐,完全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也是因为老太太并非亲娘,姑母又是外嫁女,管不到娘家的事情。   吴蓁蓁拉起她的手,见上头针眼多,也心疼道:“你说说你,这是又替云潇那小蹄子做针线了吧?你在家的日子还真是不好过。”   “我们家的姑娘四时八节都要有针线活奉上,六姐姐她是个做不下来的性子,又说自己眼神不好云云,我只能帮她做一些。也不独独是我,就是我四姐姐,也替她做鞋垫呢。”云淑看看自己的手,倒是毫不在意。   谁都不愿意和刁钻刁蛮的云潇相处,可她是嫡女,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   吴蓁蓁嘲讽道:“就她那个样子,别说我娘看不上,我看就没几个人看的上她。”说完又笑道:“你们章家的姑娘中,也就你呀是最好的。你四姐姐云湘也不错,可她姨娘弟弟是那个样子,她虽然能干,可出身不好,又太锋芒毕露了,你五姐姐云骊,外表看着可亲可怜,其实最是傲气,恃才傲物争强好胜,你六姐更不必说,是个草包,唯独有你,性情中正平和,在家里能掩住锋芒,出外自有嫡女的气度。”   “姐姐还是别夸我了,这夸的我都无地自容了。”云淑笑道。   “我四姐姐深得太太欢心,她又有亲弟弟,五姐姐的亲哥哥亲姨娘打算,她哥哥要过继给伯爵,日后她更会因为哥哥受到优待。六姐就不必提了,她们人人都比我好啊……”   谁不愿意肆意的活着,和吴蓁蓁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和云潇一样肆意妄为,永远有人替她们擦屁股。   甚至如陆之柔那般,万事不愁,眉头皱一下,就有无数人前仆后继。   可惜她只能这样辛苦的活着。   亭子下倒是站了一位少年,吴蓁蓁正准备同云淑说话时,又正好见到他了,忍不住打趣道:“看看,你来我们家,这个人最高兴呢。”   她指了指那少年。   云淑一看,竟然是吴灏。   吴灏曾经因为打双陆输给云骊哇哇大哭,当年他还小,现下已经是个纤瘦的美少年了,也许是出于对她递帕子安慰,这个少年倒是对她很关照。   “吴六公子。”她起身行礼。   “章七娘子。”吴灏连忙作揖还礼。   吴蓁蓁笑道:“六弟快上来,我们正在亭子里说话呢。”   吴灏提起衣裳下摆,拾级而   上,再看云淑的脸庞,一抹红晕爬上他的脸。   大老爷要过继文懋的事情,几乎已经成了定局,他是要做什么就雷厉风行,之前一直拖拖拉拉,现在却让人专门去信给二老爷一封亲笔信,信中指明要过继文懋,满府皆知。   一时,文懋那里成了热灶,人人都想去奉承他。   毕竟这是未来的家主,谁都想提前先献这个殷勤。   冯氏皱眉:“大老爷这是怎么了?还有我们老爷,不是属意四哥儿的吗?怎么又闹着要过继文懋,乱了,全都乱了。”   她本想着四哥儿年纪小,即便过继,也不知道能不能养的活,又因为二老爷对庄姨娘另眼相看,故而本想全心对付这个庄姨娘,不曾想大老爷改变了主意。   邰妈妈赶紧道:“是啊,老太太正在说二老爷对庄姨娘如何好,暗示大老爷过继呢,大老爷却突然发难。”   “哼,老东西不中用,色厉内荏。”冯氏拍了一下桌子。   本以为她可以抗衡大老爷,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败下阵来。   “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呢?”邰妈妈问道。   冯氏想了一下,才道:“文懋那里,那颗棋子可以动了,还有,老太太那里也得打探消息,我不信老太太就一点后着都没有。”   邰妈妈笑道:“您真是高啊。”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二太太虽然没有学过孙子兵法,但招招毙命啊。   果然章老夫人在和林妈妈道:“如今当务之急,就是二老爷了,二老爷移情别恋,如果他不同意,大老爷也不好勉强,他们兄弟向来兄友弟恭。”   “可奴婢听说大老爷已经去信了……”   章老夫人笑道:“不急,还有平昌侯府呢,我们侯府有宝马良驹,不会慢的。”   “可平昌侯府会帮这个忙吗?”林妈妈皱眉。   要知道现在袭爵的是老太太的侄子,老太太和嫂子关系一向不好,那时候她是得宠的侯府娇客,嫂子要让她三分,但也因为她带走了一大半嫁妆,她爹娘疼宠于她,嫂子暗恨在心。   后来她无子,嫂子在背后嘲笑她,且对她爹娘不孝,两边除了明面上走动,其实关系不是很好。   章老夫人道:“天下熙攘皆为利也。”   具体用多少利打动的,林妈妈不知道,但是平昌侯府当日就派人过来了。   大人们自有自的安排,文懋却有些吃不消了,回来对云骊道:“近日大太太时常跟我送补汤,他们那些人也时常巴结我,闹的我书都读不好了。”   云骊拍了一下他的头:“傻瓜,做那些有什么用,只要你一日没有过继,这些不过是过眼云烟,要不说登高跌重呢。哥哥还是去你先生家住下吧,你别忘了,你现下还住二房呢,可得小心啊。”   “妹妹,我知道了。”他摸摸头,“唉,真是吃不消。”   她这个哥哥啊,长的一张漂亮脸蛋,却是个老实性子,最怕麻烦事儿。   尤其是圣贤书读多了,憨憨的。   “傻哥哥,你要好好儿的,老太太和太太现在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你呢。”云骊摇头。   不过,她又安慰文懋:“欲成大树,莫与草争。这只不过是给你一个小小的锻炼,将来我的哥哥要入官场,指不定阴谋诡计什么都有,现在就当小试牛刀啦。”   文懋被妹妹安慰了,又想起一事:“我听说大伯父想带你去冰嬉,你怎么不去呢?”   “因为姨娘说让我不要单独和男人出去,无论是长辈还是晚辈,无论是少年还是老人,都是一样。”云骊可是谨遵姨娘的吩咐。   再者,她也大了,自然知晓避嫌。   文懋看了一眼妹妹的长相,深以为然。   还准   备和妹妹说会儿话,又说音律大家蒙先生来了,云骊只好歉意道:“哥哥,我去练琴了,以后再找你说话,你要好好儿的。”   “放心吧。”文懋笑着点头。   蒙先生琴技十分精湛,比起云骊之前在松涛先生那儿学的皮毛,经过点拨后更上一层楼,尤其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许多以前无法体会的事情,也能够懂得了。   每日练琴一个多时辰,虽然累,但云骊从不喊累。   练完琴后,她就在榻上歪歪,等待用晚膳,晚膳用了就开始跟吕嬷嬷学染布,毕竟吕嬷嬷管过尚工局,这尚工局就是掌营造裁缝、金玉珠玑钱货、缯帛、织染。   她有时候怕自己记不住,就记在手扎里,不管如何,她从吕嬷嬷这里学的东西受益匪浅。   “您看这民间有隐语,染料称为膏子,染缸称为酸口,石灰称为白盐,绸布称为软披,衣裳称为片子。一般民间小民染布多是染成蓝色,大多是从蓝草上提炼的,像菘蓝,草大青、野百合、缪蓝都可以,像姑娘鞋上的这种靛蓝色就是这般提取的……”   吕嬷嬷一边讲,云骊就一边记下。   她现下学女红学了两年,不必再像以前那样每日做女红,多余的功夫就能学其它的。   “好了,我该回去了,五姑娘早些歇息着。”吕嬷嬷教云骊觉得很轻松,她是个学起来领悟能力强,又刻苦的学生,根本不用别人嘱咐,自己就能安排好。   云骊笑道:“好,嬷嬷慢走,百合,替我送嬷嬷。”   吕嬷嬷走了,云骊才忍不住躺在榻上,伸了个懒腰,笑嘻嘻的道:“终于能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荷香拧了热帕子递过来:“姐儿看会书了就洗漱歇息吧。”   “荷香姐姐,我看书才叫歇息呢,睡觉只是为了活着罢了。”云骊是什么书都看,不拘是诗词歌赋、世情话本甚至是《史书》,只要感兴趣的都看。   “姐儿这话说的我们都不懂了,不过,我就知道您懂的多。”荷香几人也是笑嘻嘻的。   在云骊这里伺候很轻松,平日这院子里也没太多苦力活儿,五姑娘待下人和气,还能弹压住老嬷嬷们,赏罚分明,待人公平,赏钱也多,明月馆从来没发生什么大事。   每天云骊都醒的很早,她似乎天生精力就很旺盛,别人看书是痛苦,她则把读书视为休息,在家也穿的很简单的家常打扮,没想到这一来,倒是看云湘和云潇都盛装打扮,也不知道是为何?   恰好今日松涛先生讲妇道,毕竟是女学,先生也会偶尔讲一下《列女传》的仁智传,选取的是聪明仁智、能预识难易、避危趋安的女人。   她道:“曹值氏妻善于观人,这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重耳,晋公子重耳不得志流落曹国,曹恭公不予礼待,但他的妻子将来必有成就,应该礼待他们。她的丈夫随即从而礼待之。后来公子重耳果然成霸业,并成为霸主晋文公。文公为报曹僖当年之恩,令兵士不许入其闾里,而士民百姓却扶老携幼,赴其闾门以避祸,门外成市。时人都夸赞曹值之妻有远识。”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所以将来姑娘们大了择婿也是如此,要选德才兼备的男子,不可以只看重钱财,要选厚德之家。”   纵容是云骊,听到这样的话也忍不住红了脸。   姑娘家比男孩子更早熟一些,云湘十一二岁的年纪了,她更是脸上红霞飞飞。   一直到课间歇息时,云骊问她们两人,云湘才道:“今日有客来呢,倒也不是被人,就是秦太太。你和云淑不来也好。”   “这是怎么了?”云骊问起。   云湘嗤笑一声,云潇则嘴快道:“还能有什么,秦娇要来咱们闺学来呗。为了见客,娘还要我们打扮一番。”   云骊   道:“我听说她连《三字经》都读不全,字儿都不认得几个,来咱们闺塾,这不是听天书吗?”   在这个闺学里,云潇和云淑虽然学的不算太好,但是也粗略通读,勉强能够跟上,即便心思不在这个上,但也比秦娇强多了,而且秦娇性子爱炫耀也娇蛮,不好相处。   “呵,就是说啊,但有什么办法,三姐上门来说了一次,秦太太又上门来。”云潇更是无法,她和秦娇关系不能算不好,算很差了。   是啊,秦娇要是不过来,那三姐在婆家的关系就难过了。   云骊也没办法。   大人们的人情很难推脱,秦娇最终还是来了,因为云骊是课长,她是新来的,先生自然把她们两人安排在一处。   云骊可不想浪费自己太多功夫在她身上,时常提点一句该做什么了,她就径直做自己的事情,她本来也不是很热心的人,且读书是她自己要来读的,应该自己主动才行。   不到三天,这秦娇就开始迟到早退了,弹琴不会,读书像听天书,就连写字都不会写,描红也不耐烦。   因此常常借着出恭出去躲懒,云骊只得摇头。   却说这日,文懋回家来,他是谨记妹妹的话,能不回家就不回家,在先生那里清静读书,回来被暗算就完蛋了。   但也不能总不回来,家中长辈多,再有,他还得回来看妹妹。   就是没想到他在园子里倒是遇到一陌生姑娘,这姑娘眼睛活泛,文懋先避开让人走,秦娇却是迷路了。   她方才出恭后,原本就在附近的花园玩儿,有个小丫头告诉她说这边有粉蝴蝶,她才过来的,没想到走到这里居然迷路了。   就在这时,倒是出现一位英俊的少年,这少年眉目清秀玉树临风,秦娇心热,连忙问道:“公子,请问镜春斋往哪里走啊?”   文懋想了想:“镜春斋离这儿还有些远,不如小姐在此等候,我喊人过来带您过去吧。”   “不必了,您送我过去吧。我是你们家亲戚,难道你就看着我不管啦……”   平日在家,秦娇的哥哥都是让着她的。   文懋皱眉,他是个读书人,平日接触的女性就是妹妹,妹妹虽然常常和她撒娇,但绝非如此刁蛮。   “二少爷,您怎么在这儿呀?奴婢方才担水经过,还在想您何时回来呢?”   文懋一看,是自己房里的秋惜,立马松了一口气:“先别管我了,这姑娘迷了路,你送她去镜春斋吧。”   秋惜立马领命而去,这一路上秦娇自然百般打探。   到了镜春斋,她才知晓原来这章家二少是章云骊的亲哥哥,这五姑娘云骊相貌格外出众,秦家的人曾经见过章云骊,称她是西施、貂蝉都不及。   也怪道她哥哥生的这么好看。   秋惜却是送她到了,立马回去跟文懋覆命,文懋难得回来一次,她来时,众丫鬟已经围着文懋端茶送水了。   这秋惜从不争抢,只静静的,平日文懋也喜欢她这样的性子。   “秋惜,如何?送到了吗?”   “回二少爷的话,送到了,只那姑娘一路和奴婢打听您,奴婢没有多说。”   文懋暗自点头,指不定这个秦娇也是嫡母安排的人,就像前来送来的那两个丫头一样,想到这里,他再看向秋惜。   秋惜又往后退了几步,恢复了不争不抢的样子。   秦娇的事情当然传到镜春斋的姑娘们耳朵里,云骊看了秦娇一眼,倒是不以为意,因为她哥哥一直在外求学,很少回来,况且哥哥身边跟着小厮下人无数,到底发生不了什么。   但云骊也不能完全放松,因此在一次见到大伯父时,把这些事情说了。   “家中住的女眷多,有时候哥哥碰到又不方便,   他不好意思说,还是我听说了,在您这里多一句嘴罢了。”   章思宗想的难免多了些,他深以为然。   要说谁最不想章文懋过继,当然是老太太,二弟妹那是个贤惠人,倒不会如此仇视,他也悄悄送了个人在文懋身边。   冯氏生活素来节俭,吃了一杯茶就问邰妈妈:“秋惜丫头那里如何了?”   邰妈妈笑道:“您放心,秋惜一贯在二少爷房里那是不争不抢,深得二少爷信任,近来能够贴身服侍二少爷,大太太时常送补汤过去,连助兴的药都不必,稍微撩拨一二,岂不就得手了?”   尤其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最容易如此,再者秋惜本也是文懋少爷的房里人,就是幸了也实属正常。   冯氏看向远方:“这也不能怪我啊,这世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我们家女儿多,大临又重妆奁,一个女儿一份妆奁,留给文龙的还有多少。我的文龙生来就是人中龙凤,绝不可能看一个妾的儿子的脸色。要怪就怪他自己,谁让他读书那么刻苦,还那么讨大老爷喜欢呢。”   邰妈妈也附和:“是啊,作为庶子就得老实才成。况且,就是他和秋惜有什么,也是她自己上钩,关我们何事呢?”   更重要的是,秋惜还是老太太那儿的人。   这二人想的是挺好,但没想到云骊十分机警,绕过李氏把此事单独告诉了章思宗。   本来章思宗房里妻妾无数,可即便如此,大户人家的规矩也是娶妻再纳妾,否则弄出人命来,哪家小姐愿意嫁过来?   不过,这更让他了解到云骊的机敏,人啊,就是要敏锐,否则傻乎乎的,容易被人挖坑跳,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杨贵妃自缢是空有美貌,没有脑子,若是稍微有点脑子,未必不能成武则天啊。   云骊不曾想大伯父对她这么高看,还在想刘姨娘何时回来呢。   冯氏却等不及了,过了一个月秋惜都还没得手,她忍不住对邰妈妈道:“这个秋惜在搞什么?你跟她老子娘说过了么?”   邰妈妈却期期艾艾的道:“哎哟我的太太,不怪别人,都是大老爷疯了,他问了文懋少爷身边服侍的人,听说秋惜是老太太送的,当即打发走了,现下但凡沐浴洗漱都只让小厮服侍。”   “这个大老爷……”冯氏气急。   邰妈妈忍不住吐槽,大老爷到底是多恨老太太啊,一听说是老太太的人,居然就直接送走了,反而是太太明面上送的那两个前凸后翘的留下来了。   偏偏太太有贤惠的名声,她送去的那两个丫头,绝不会现在就引诱二少爷,否则那就是面甜心苦。   本来准备动用老太太送的人,好不容易捏在手里,居然被大老爷胡打走了。   冯氏拍着胸口,实在是不甘心。   要知道这年头,收买个人做坏事,还不败露,那是很不容易的。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章老夫人被大老爷的做法也是气笑了,她对林妈妈道:“那秋惜素来最本分,从不生事,老大如今是撕破脸要和我作对,简直是魔怔了。”   但她还是寄希望在庄姨娘身上,只盼着庄姨娘得宠,让二老爷还是坚持过继四哥儿。   她的信肯定在大老爷前面到,希望一切顺利。   就在章老太太和冯氏都把最后希望寄托在二老爷身上时,二老爷的信在腊八这日到了,信上却大赞文懋,同意大老爷过继文懋,还为文懋争了一份财产,若到时候大老爷有了自己的儿子,文懋归宗,不至于没有着落。   这个时候,大老爷也大方起来,当即就同意,直接开了祠堂,甚至把真定老家的人都请了来。   “开祠堂。”   章老夫人和冯氏都在寿   喜堂坐着,俱面如死灰。   林妈妈&邰妈妈都忍不住想,大老爷这次真的是乱拳打死老师傅。 第36章   文懋过继的事情,云骊最大的感受则是原来不可一世的老太太和深不可测的太太也奈何不了大老爷。   因为单就“女子不入祠堂”这一规矩,就让她们无可奈何。   可这也让云骊意识到这也是女子的悲哀,固然这次刘姨娘和她这一脉胜出,但并非是她们多会算计,而是因为大老爷是永宁伯,是这个家里真正的掌权人。   尽管从小就学《女诫》,知晓女子卑弱第一,但是没有比这个时候她更能理解女子的不易了。   但再想老太太和太太的地位又高于家中男管事、男仆从,这是不是又可以说明固然这个世道是男尊女卑,但是如果女子阶级更高,那么男子也一样臣服于人。   就像则天皇帝在时,哪个男子不是俯首称臣。   这外头有秦楼楚馆,但是也有象姑馆,男子再尊,家中贫穷败落了,也要为奴作婢,甚至还要送进宫中,连男人也做不成。   到最后,若说女子可以掌权,足可以打破男尊女卑了。   想到这里,云骊被自己的想法简直吓了一大跳,她从不知道自己居然有如此想法,若是被大人们听到了,会不会觉得自己大逆不道呢。   “姐儿,二少爷的院子已经搬到大房来了,大太太请您过去参详一二。”荷香过来传话。   她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之前从大太太身边的二等丫头到一个小姑娘身边服侍,原本想着不知道要熬多少年,不曾想这么快就熬出头了。   云骊放下书,笑道:“好,我这就去。”   这个大伯母也真是人才,之前因为觉得过继四哥儿,所以对她态度冷淡,甚至还打算送她回二房,如今文懋被过继了,她又恢复如初,反而更甚。   好在云骊也不和她计较,倒不是她多么宽宏大量,而是因为她发现李氏大多数的行为只是因势利导,也并非出自本心。   她对人好人坏,是看利益关系。   当然,冯氏也是如此,但冯氏面上做的让你看不出来,而李氏则有些精明外露。   很快,她就到了玉粹轩,李氏笑眯眯的看着云骊:“来,五丫头,你看这幅《花鸟图》如何?我打算挂在你二哥哥的书房里。”   云骊点头:“这自然是极好,工笔书画,不用勾廓,直接以色彩染出物象之形态与神韵,表达精致,清新脱俗,尤其这画中骨气,就能看出冠绝古今。”   这人拍马屁,也不是一味谄媚就是好的,凡事必须知道,才能说道出来。   李氏听了不禁赞道:“骊姐儿你说的极好,这是我陪嫁的字画,只你大姐姐不喜这些,这些字画反而都放着,如今给你们这些识货的人反而是好。”   连王忠家的也夸赞道:“我们只觉得这画好,具体怎么好,也不知晓,亏得咱们姐儿懂的多。”   “怎么不是,要不我姐姐也时常要接云骊过去呢。”李氏现在也颇会说话了。   云骊只谦虚一番,又和李氏一道来文懋的新居所——披芳斋。   披芳斋是书斋,后面是一个大院子,内里家具已经搬来,都是黄花梨木一体的,多宝阁上摆了不少珍奇异宝,李氏指挥人把字画挂上。   床铺、木榻皆摆放齐整。   云骊对李氏感激道:“大伯母以前在我过来时也布置的妥当,如今为二哥哥付出这般多,真是一片慈母心肠。俗话说乌鸦有反哺之情,羊有跪乳之恩,二哥哥将来也会百倍孝敬于您的。”   “你这孩子……”大抵是终于有了儿子了,李氏的心态也不同了。   尤其是听到乌鸦有反哺之意,羊有跪乳之恩时,愈发觉得日子有了盼头。   云骊今日足够耐心,陪着李氏在此处收拾了半日,还陪她用了饭,二   人都觉得彼此亲近多了。   这一幕让云潇看到后,回去就对冯氏道:“她现在拣了高枝儿了,真当自己是大房的姑娘了啊。”   冯氏看着她道:“不会的,大房有自己的女儿,再过继个女儿做什么。你也大了,就不要想那么多了,还是在女红管家上多用心,前些日子庄子上送过来的账本,我让邰妈妈教你,你要留意看。”   “好,娘,您放心,我会好好学的。我可不像云骊,学那么多莫须有的,其实全部白搭。”云潇有了些自信。   不过,她还是小心的对冯氏道:“娘,您说二哥哥过继了,是不是就压哥哥一头了?”   冯氏嗤笑:“你真是天真,你大伯父的爵位到头了,他过继了什么都不是。”   云潇还是头一次听她娘说这么凌厉的话,以前不管如何,娘都是不会说这些的。   “娘,我知道了。我不是怕云骊有她哥哥过继,也啦她过去了?到时候,她不就是嫡女了吗?”云潇最不能忍受那些庶女们妄想和她平起平坐。   冯氏叹气摇头:“你呀,每天就琢磨这些。”   文懋住到了大房,和云骊离的近了,自然往来频繁。   他现在正准备考东升书院,今年文龙进了东升书院,文懋还差一点,到底小两岁,还是不一样,文懋于是准备苦读。   云骊递了帕子给他:“你先擦擦汗,我昨儿同大伯母说你读书辛苦,怕把身子读单薄了,让大伯父教你骑射,日后,你就在披芳斋读书,但须抽出半个时辰练箭。”   “妹妹,大老爷真是看重你,无论你说的什么,他都会听你的。”文懋接过帕子擦汗。   云骊戳了他的额头一下:“那还不都是看在你的份儿上,我算什么呀。只要你不嫌弃我啰嗦就好……”   文懋摇头:“我怎么会嫌弃你啰嗦,我们兄妹彼此扶持,日后才会走的更远。有我在,你就不必回二房看太太的眼色。”   “知道了,大老爷和大太太这里呢,你要对他们孝顺,时刻守礼,但大伯父也不过四十多岁,若他日后有了子嗣,你也有个倚仗,况且长房无爵,哥哥还是要好生读书,这钱财、爵位嗣子身份,别人都能夺走,但你的学问,你为你自己挣的功名,那才是你的呢。你可不要怪我扫兴啊……”   文懋道:“妹妹说的是居安思危,你说的是,老太太和太太即便一时消停也不会一直消停,还有大伯父,总想有自己的孩儿,我就当借势长房,日后考出功名来。”   “好,哥哥最有志气了。”云骊推了推糕点在他面前。   他却摆手:“我来啊,不是说这个的,是想告诉你,姨娘要随父亲回京述职了,咱们很快就能和姨娘见面了。听闻这次还升了三品的转运使……”   “是吗?父亲怎地升职这样快呢?”云骊心道自家爹可是升任知府才三年。   文懋脸色一黯。 第37章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文懋慢慢吟着这首远嫁乌孙的细君公主的《悲愁歌》,缓缓道来:“皇上为了抵抗匈奴,要拉拢扶风国,于是准备让沐国公之女册封公主再去,只沐国公疼宠这个女儿,因此让庆成郡主找到咱们家,想让四妹妹代嫁。”   “啊?可四姐姐就是明年发嫁,满打满算也才十三啊。再有,凭什么让四姐姐代嫁,沐家的姑娘是人,难道我们章家的姑娘就不是人了吗?”云骊知晓云湘是年纪腊月生的,今年堪堪十二岁。   文懋点头:“正是呢,父亲自然不同意,于是求到了江大人那里,江大人是他同年,首辅的得意门生,如今正任吏部文选司郎中。这吏部文选司郎中虽然只是五品官,却是天下权力最大的五品官。你要知道能够成为文选司郎中,一般必须是吏部尚书的绝对亲信才行。除了级别很高的官员需要侍郎尚书商议,像知县、知州这种级别的官员,文选司郎中就能做主。名单选好以后,找尚书大人签字、盖印就可以了。”   “是,我也听说爹是走的江大人的路子。然后呢?如何了?”云骊忙问道。   文懋则叹了口气:“这江大人五十多的年纪了,竟然想老牛吃嫩草,还好父亲以辈分不合推了,之后,又让四妹妹嫁给他儿子做续弦。”   云骊连忙问道:“那这位江公子如何呢?”   “什么江公子啊,三十好几了,听说克妻的很,娶了两房妻子都壮年而亡,前头老婆还留下儿子女儿。不过父亲也没选择,嫁给江公子,总归还在京中,要是嫁去扶风国,那才是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说到最后,文懋还有点庆幸。   云骊松了一口气:“这就好,依我看,四姐姐是个刚强的人,什么克妻不克妻的,只要男子德才兼备,这些都是过眼烟云。”   文懋点头:“也正因为如此,因为两家秘密议亲,父亲这番高升了,也是离不开江大人帮忙。”说完,他又嘱咐云骊:“这是大伯父说给我听的,咱们家如今还和沐家明面上交好,你就不要提是因为沐家的事情了。”   “可这样不是让人误会爹爹为了高升攀附人家,是卖女求荣吗?”云骊不解。   文懋却笑道:“焉知此事不是契机。”   这个笑让云骊毛骨悚然,却又很难接受。   文懋看向云骊道:“沐王爷虽然富贵,是云南的土皇帝,但是京里的官儿她们管不着,父亲怎么会让四妹妹代替沐家呢?即便嫁了,也不过是得一些金银,有什么用处。若以前父亲未必敢如此,怕人说闲话,但现在理由正当,还一片爱女之心,又有什么不好?”   “也是。”云骊说完,又惊讶的看着文懋:“哥哥果真长进许多了。”   她知晓这些定然是大老爷教的,以前家中有大事,太太只告诉大哥,未必告诉自家哥哥,现在哥哥是大房嗣子,大老爷自然不会瞒着他。   不过,她也提醒文懋:“你现在的称呼要改一改了,要把父亲叫二叔了,否则你要说说顺嘴了,大老爷和大太太怎么想呢?”   文懋点头。   一向坚强的云湘正在房里哭泣,单姨娘也陪着默默流泪,见云湘涕泪不知,又劝道:“四姑娘,你别哭了,我们再去求求太太吧。”   “姨娘,不要去求太太了,老爷决定的事情,这于我而言是最好的选择了,我何必还去烦太太。”云湘摇头。   单姨娘骂道:“都是那个江遵真,一把年纪了,还打起了你的主意,居然要你嫁给他,你父亲若是不嫁你,他就不帮忙,只老爷说你年纪辈分不合适,又要嫁给他儿子,那个   人可是克妻啊。”   云湘恨声道:“要怪就怪那个庆成郡主,她不愿意自己侄女远嫁,倒是来祸害我,呸。”   原本她以为她对太太那样忠心,太太会帮自己说几句话,没想到庆成郡主来时,太太居然只要她出来,难怪那庆成郡主夸自己身量颇高呢。   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太太其实根本没有把她当人看,反而是自己平日瞧不上的单姨娘,还陪着自己哭。   饶是她心智坚强,也依旧为自己命运一哭。   “姨娘,日后您劝文豪好好读书,就跟二哥一样,否则将来,分家出去怎么自立门户呢?不要一味纵着他。我知道我说这些,您不爱听,可日后您就是要听,怕也听不到了。”云湘努力露出笑容。   可笑出来,却比哭还难看。   单姨娘重重点头:“湘丫头,姨娘知道,姨娘知道。”   母女二人又抱头痛哭。   隔壁的冯氏默默数着佛珠,不发一语。   邰妈妈则对云潇道:“我们二老爷荣升三品,还是管着漕运,日后姐儿比吴家和秦家姐儿身份还高呢。”   “可四姐姐……”云潇一方面为父亲升官高兴,一边想着云湘要嫁那么个年纪大又克妻的人,又觉得不值得。   她和云湘平日关系处的不错,顿觉不值得。   “六姑娘,您是姊妹情深,可都是那姓江的逼迫的,若不是他非要咱们家的姑娘嫁过去,老爷也不会如此啊。但这样,也总避免去扶风国吃沙子好啊,你说是不是?”   对于邰妈妈而言,这桩婚事又有什么不好的,吏部文选司郎中,还是首辅大人的亲信,三十多岁正值壮年,前途大好,嫁过去就是当家夫人。况且那云湘不过是个庶出,能为老爷谋夺漕运的官职,这算是划算了。   要怪就怪她自己是庶女好了,太太可没苛待过她,这婚事也不是太太定下的。   太太自己的长女,还低嫁了呢。   想到这里邰妈妈为六姑娘庆幸,老爷现在是转运使了,自家姑娘就能嫁的更好了。   章老夫人却是对着云淑大骂二老爷,“你看看你这个老子,纯粹是卖女求荣,为了升官,把女儿都卖了,哪家老子像他那么狠心,偏偏,他把你二姐嫁给同侪的儿子,人家还说他不爱慕富贵,瞧瞧,哪儿不爱慕富贵呀。”   要知道云湘平日在太太那里很得脸,居然会被如此,那她呢?云淑又道:“老太太,我听说爹也是为了四姐姐不嫁到扶风国去……”   “那是幌子,你父亲是两榜进士,你大姐姐是辽王妃,辽王正在前线打仗呢,你父亲若是真不愿意,大不了辞官就是了,如今不过是什么都想要。”章老夫人嗤笑。   章老夫人安慰道:“你放心,有祖母在呢,你的婚事,祖母替你作主。”   “祖母~”云淑的心也凉了。   在没有遇到利益的时候,章家姐妹都一样的钗环,一样打扮,甚至父亲知晓她丧母,还写信给她,带了小玩意儿给她,听说连云骊那儿都没有,她还曾经窃喜过。   可一旦涉及到核心的利益,所有人都变了,全部变了。   父亲最终只看重自己的利益,不愿意辞官保四姐姐的婚事。   至于云骊这里,听文懋说了,则无限同情云湘,同时也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哥哥,你说我比云湘还生的美,会不会也是日后为他们铺路呢?”   说出来,其实她心底里也很清楚,大伯父为何对她那么好,难道真的是疼爱她吗?   不,不是。   从云湘这件事情上,她终于找到了答案。   可她又笑道:“可就算是被利用,我也要做利用价值最大的那个。”   接着,她就去了绛雪轩的后罩房看云湘,云湘看到   是她,深情恹恹的。   云骊坐下来道:“四姐姐,你的事情我听说了,就是出嫁,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兴许还有转机呢。”   这话自然是安抚,转机什么的很小了。   云湘却洒然一笑:“妹妹不必关怀我,诚如妹妹所说我今年也不过十三岁,出嫁也是两年后的事情。好歹还有两年,我在家中同你们玩乐,有什么不好。以前我总盼着日子过的快些,快快长大,现下才知道,其实日子慢慢儿的才好。”   “四姐姐……”   “你不必劝我,我想我总比那些汉朝代替公主远嫁蛮夷的女人要好多了。”   云骊无奈:“在这个家里,也就姐姐和我能说的上话,只可惜这样的事情,我说不上话,否则,必定会替姐姐周旋。”   “哼,我只盼着她自己的女儿日后不如此才好……”说到最后,云湘发自肺腑道:“云骊,日后太太喊你见客,你可要小心啊。”   云骊诧异,旋即又点头:“四姐姐的关怀,我记在心里。”   云湘笑:‘外头的人只当我们是千金小姐锦衣玉食,可我们也有我们自己的烦恼,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只我想我好歹在她身畔养过几年,对云潇和她十分尽心,甚至还帮云潇背锅,可太太的态度实在是让我寒心,她大可以说家中姑娘年龄不合适,婉拒就是,却偏偏只带我见客,我说那日怎么让云潇去了冯家呢。”   以前云湘都是称冯家为舅家,对云潇也亲近,那次背锅后,也丝毫没有芥蒂,这回是真的伤透了心。   原来冯氏从始至终就没把她放在心上。   大家都为云湘担心时,她却很想的开,依旧还来读书,与以往没有两样,只是和云潇关系变浅了不少,自然云潇平日的女红也光明正大的推了。   反正再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了,她又何必受人摆布。   至此云湘倒是常来云骊这里串门,她们姐妹都喜欢写瘦金体,在书法上都很勤奋,时常在一起写字作画。   比起云湘许配给江家,吴家的吴蓁蓁听说定了宰相的孙儿。   她当然也请了章家姑娘去,云骊推脱身子不适没去,云淑和云潇都去了。她们回来时,都说定礼如何隆重怎么样……   甚至还说起庆成郡主为侄女沐绍芳又选了个替嫁的,那家就不如永宁伯府这般可以拒绝了,自然苦哈哈的上路了。   这些云骊都不想听见,即便她和沐绍芳有几分交情,但涉及到云湘,她也主动疏远了。   当然了,她更期盼的是刘姨娘的归家。   终于,在她生日前夕,章思源带着家眷归家了。   再次归来的刘姨娘气色很好,乌发红唇,纤腰素素,大抵是从杭州回来,衣裳首饰精致极了,站在冯氏身后,明明只比冯氏小十岁,但看起来就像是二十出头,章思源仕途得意,人也变得爽阔多了。   唯独有庄姨娘,她居然胖了,比冯氏还要显得富态,抱着一个孩子,想必这孩子应该就是全哥儿,这孩子转着乌溜溜的双眼,看起来颇为机灵,养的倒是肥壮。   大家看看刘姨娘,再看看庄姨娘,刘姨娘比庄姨娘大十岁左右,可看起来比庄姨娘年轻貌美,甚至精气神都更好。   云骊站在云湘下手,一直忍不住看着刘姨娘,刘姨娘也对女儿也眨眨眼睛。   章思源先是对冯氏道:“三年多未见,家中多劳太太了。”   冯氏忙笑道:“老爷说哪里话,这是我分内事,文龙和文豪都在此,文龙已考入东升学院,文豪也在孙家族学附学,都是好孩子。”   章思源考较文龙和文豪,文龙学识渊博,备受赞赏,文豪却结结巴巴,一时答不出来,连筷子都掉下来。   单姨娘和云湘都捏紧帕子,又紧张的不行。   到了女儿这里,章思源多关心了云湘几句,看到云骊了一愣,六岁的云骊还是女童,十岁的云骊已经有姑娘家的雏形了,行礼如仪,一举一动都优美无双,竟然如此亭亭玉立了。   “云骊都成大姑娘了,诗文写的也越来越好了。”章思源非常满意的点头。   云骊笑道:“女儿多谢爹爹夸奖。”   章思源含笑:“怎么还和爹爹生分了,我听你大伯父说特地请了蒙大家教你音律,爹爹年轻时擅长吹箫,何时我们父女合奏一番?”   父亲吹箫一绝,虽然平日不显露,只有贵客上门才露一手。   云骊十分高兴的应承了:‘好,只怕是女儿学艺不精,到时候爹爹可不能笑话女儿。’   章思源摆手:“这怎么会呢……”   接着他又问候云潇和云淑,云潇性子活泼,跟着施嬷嬷学了多年规矩,虽然比不得云骊那般身姿优美,但比以前好太多了,只是性子还是沉不住气。章思源多和云骊说几句话,她就板着脸,还是云淑脾气温和软糯,还特地做了鞋袜献给章思源,得了章思源夸奖。   大家说完话,又一起去寿喜堂给老太太请安,一路上刘姨娘虽然噙着微笑,但在冯氏面前依旧卑微伺候,丝毫没有任何怨言,也没有什么得意,仿佛文懋被过继,和她半点关系也无。   大老爷夫妻带着文懋正在那儿寿喜堂等着,文懋赶紧上来问安,“侄儿给二叔请安。”   “好,文懋看着长高了许多。”章思源自然知晓二房除了文龙外,文懋也很不错,又是心爱之人所生,但是儿子被过继到长房这是大好事。   虽然被自己儿子叫叔叔,他有点难受,但心里还是为文懋高兴。   文懋对自己父亲也是一幅濡慕之情,若非二老爷坚定要过继文懋,文懋也不会这么顺利。   一行人欢欢喜喜的进去,章老夫人一贯是板着脸,很难露出喜色,大家也不以为意。章老夫人似乎兴致不高,看到几位姨娘更是眼皮都不带掀的,大家都知晓章老夫人规矩严厉,也不敢多待。   大老爷倒是请了小戏班子为章思源接风,女人们则散了。   一说散,云骊就到了刘姨娘身边,刘姨娘笑着拍了一下她的小屁股:“姨娘知道你这个小猴儿早就按捺不住了。”   “那是,我早就和大伯母说了,今天我要和姨娘睡。”   只有在刘姨娘这里,云骊仿佛才是个小孩子。   刘姨娘和她把臂而行,很是高兴道:“好,今日你就在落苏院歇息,姨娘从杭州带了好些丝绸回来给你呢……”   母女二人相伴而行,云淑在后来捏着帕子,只觉得帕子都捏碎了。   还是青黛提醒道:“七姑娘,咱们该回去了。”   “好。”云淑心里也很想朱姨娘,若非是刘姨娘害人,她也是有姨娘的人了。故而,在青黛面前吐露不少心思:“我想起我的姨娘了。”   青黛知晓云淑是羡慕方才刘姨娘和五姑娘,可这七姑娘要是有朱姨娘在,她怎么可能还在老太太身边呢,尤其是老太太给了她几箱首饰啊,珍珠跟玩儿似的,几乎十几盒上好的都给了她。   这样的养尊处优,家里还没人比的上的。   老太太的嫁妆虽然给了一半给姑太太,还有另一半指不定按照老太太的脾气就全部给孙女儿了,那真是不菲啊。   那岂是姨娘们能够给的,否则那个喜云为何冒着被打死的风险把她送到老太太这里来。   但青黛面上还道:“您有老太太疼您呐。”   云淑笑着点头,心里却对刘姨娘愤恨有加,她本以为刘姨娘失势,日后老死庄子上,她也算是大仇得报,可没想到刘姨娘居然回来了,不仅回来,还十分风光。   人的风光不在于   怎样得意,而是意气风发,丈夫偏宠,儿子女儿都有大前程,连冯氏如今对刘姨娘都格外不同了。   刘姨娘虽然还是对冯氏和以前那般,可是这更说明她心思颇深。   这样一个即便得意都不翘尾巴的人,如此之人,云淑把手心都掐烂了,她只能以待来日,人不可能不翘尾巴,她还年轻,总能等到那一日,到时候她再会跟姨娘报仇。   云骊哪里知道云淑的心思,她正和刘姨娘说起她走后的事情:“您走了没几日,朱姨娘原本好好地,突然就死了,然后云淑就被单姨娘照看,可单姨娘苛刻她,她一袭单衣就晕倒在寿喜堂,老太太就把她养在膝下,可疼她了。”   “老太太一贯如此,且她不喜欢聪明机灵的女孩子,只喜欢笨笨的,但她能够做出这等算计的事情来,可见是个憨面刁,你以后要小心她。”刘姨娘嘱咐女儿。   云骊笑道:“女儿和她无冤无仇的,小心她做什么。”   “那可不能这么说,你和云潇还有她都是一般大的,到时候一起选夫婿,一起争妆奁,有的争呢。”   “人家不听这些。”云骊摇头。   刘姨娘也说起在杭州的事情:“庄姨娘完全失去了老爷的欢心,她不敢恨老爷,对我却恨之入骨。你如今也大了,姨娘看到你现在这样,亭亭玉立,比之姨娘出众百倍,以前姨娘不能和你说的,现在都可以对你说了。姨娘,也没别的盼头,就希望你的日子能过的顺遂。”   “姨娘……”云骊搂着刘姨娘,只觉得母女二人分明有说不完的话,但到头来,都是为对方着想。   刘姨娘笑道:“这回在杭州你猜姨娘遇到谁了?”   云骊摇头:“是谁呢?”   “是姨娘刚入京城时,被卖的那户人家,我在那家做弹唱丫头的时候的大小姐,居然嫁给了二皇子赵琪,封了宁王妃,正好我去上香的时候,居然看到了熟人,顺便拜见了宁王妃,她是去求子的。知晓我儿女双全,很是高兴,她说她们府上纳了很多美人,可宁王沉迷修仙,虽然也时常宠幸别人,但是都没有身孕。”   想到这里,刘姨娘感慨的摸了摸云骊的头:“姨娘不像太太可以出去交际,但姨娘看人没错,宁王妃是个很不错的人,你爹爹是个很重视前程的人,连你大伯父都很看重你,可他们不会为你的幸福,姨娘打算这回随你爹外放淮南转运使时,趁机把你的婚事敲定下来,再托宁王妃做媒人。”   云骊听到这里,用手捂着脸道:“姨娘,我不想听这个,女儿还小呢。”   “傻姑娘,趁早定下来才好。”她笑着摩挲着女儿一头柔顺的如绸缎的头发,在她耳边道:“姨娘已经为你看中了一家。”   云骊悄悄把手拿下来问起:“那是哪家呢?”   刘姨娘打了她的头一下:“这就不是你问的了。”   云骊问她:“是不是因为云湘的事情啊,所以姨娘觉得老爷不可靠?”   “不,天下间任何男人,包括你亲哥哥也未必可靠。只要沾了权势利益,天下所有人都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可女人掌权的少,天下多是男人掌权,所以天下男人不可信。”刘姨娘不想把女儿教成个过于天真的人。   云骊虽然没看过才子佳人的书,但是也读过《诗经》,那些春秋时,男女炽热的爱恋缠绵。   她有些不服气道:“那谁都不可信?姨娘为何还要我嫁人呢?”   刘姨娘笑话她:“傻丫头,天下间哪里有女子不嫁人的,就是宫里的公主到了年纪都要出阁,只不过,姨娘教你,不要阿谀男人,要让他们成为你的裙下之臣。”   裙下之臣,云骊不懂。   刘姨娘笑道:“以后你就知道了,现在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呢。”   “哼   ,姨娘,松涛先生教我们说日后找夫婿,不要看重对方家资,要看对方是否德才兼备,可没有教让他们成为您说的那个裙下之臣。”云骊小鼻子直哼哼。   刘姨娘抱着她直乐:“我的傻闺女啊,你还不懂。”   裙下之臣的意思是男人被女人征服、崇拜某个女人,只可惜女儿跟水晶一样单纯,她要等到她出阁时教她。   她又岔开话题道:“你大了,手里要用钱的地方多,姨娘没给你准备什么生辰礼,怕点了别人的眼,这次就准备了一小箱金子给你,另外白银一千两,五百两是现银,五百两是银票,明儿让人混在绸缎里带过去,这些就当是你的生辰礼吧。”   云骊没想到姨娘居然是送钱给她,她摇头:“姨娘,我这几年也攒了些体己,您还是留着给您自己傍身吧。其实您这次能回来,就是女儿最好的生辰礼了。”   刘姨娘爽朗一笑:“收下吧,姨娘不比人家那些天生就出身豪门望族,天生就高高在上的人,出嫁都有家族准备的嫁妆。而姨娘的这些都是姨娘靠着伺候你爹爹积存下来的,你不准嫌弃。”   “姨娘……”   “收下吧。”   云骊抱着她:“女儿从不嫌弃您,女儿自始至终都以您为傲,等哪一日女儿出息了,就能封姨娘诰命,让姨娘也能堂堂正正的做夫人。”   刘姨娘坚决不同意:“你又不是男子,如何请封诰命呢?你不要觉得姨娘过的苦,姨娘自己的东西,姨娘自己挣,等你长大了,你也是一样,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什么安分守己,都是骗人的鬼话,她们什么都有,所以怕别人出头。”   “自她们以上,人人平等,自她们以下,阶级分明。”   说到这里,她看了看天色道:“快睡吧,小丫头,要不然明儿起来就有黑眼圈了。”   “嘻嘻,那女儿就赶紧就睡,如果能做梦,就让梦里的人告诉我裙下之臣是何意?免得姨娘躲躲藏藏的不告诉我。”云骊还是不懂这句词的真正意思。   刘姨娘无奈笑道:“你呀。”   小孩子说睡着就睡着了,刘姨娘怕辗转反侧吵到女儿,正欲闭眼强逼自己睡下,却听到耳边女儿的梦话。   “嘿嘿,姨娘身上好香啊,我最喜欢姨娘了,才不会嫌弃。”   刘姨娘满足一笑,心里就像吃了蜜似的甜。 第38章   章思源久不回来, 第一夜理所应当睡在冯氏房中,但冯氏已经快四十了了,她自觉偌大年纪求欢有失体面,况且,她儿女双全,也并不需要再靠房事来生子,因此只淡淡的。   这章思源也是一路舟车劳顿,没什么心情,因此夫妻二人只在一起闲话家常。   两口子先是互相客气道了辛苦,冯氏才提起自己心中的事情:“我妹妹尤其喜欢我们七姑娘,这灏哥儿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二人青梅竹马年纪相仿,因此,吴家有意说亲咱们云潇。这家中大事,向来是老爷作主,您不回来,我也不好答复她们。”   冯氏本以为章思源会不好说话,尤其是经过云湘的事情之后,若可以爬的更高,丈夫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把女儿嫁过去。   她一定要为女儿选一门稳妥的婚事,吴澈是嫁不成了,但吴灏还是可以,尤其是自家老爷升官之后,妹妹主动上门提及此事。   妹妹嫁的是宰相吴国公之子,吴门多富贵,身份也高,最重要的是亲上加亲。   自己的女儿自己晓得,她当然愿意她嫁给天下最好的男人,可是云潇性子容易冲动,即便有嬷嬷们教导,有她提点,可终究不成,她不如云湘的敢于任事能屈能伸,也不如云骊的冰雪聪明美丽出众,甚至都不如云淑乖巧懂事。   那么嫁给自己的亲表哥,是最好的选择了。   就怕章思源不肯。   没想到章思源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看太太说的,灏哥儿是你的外甥,吴家也是宰相门第,亲上加亲极好。我久不在京里,一切但凭太太作主。”   见章思源答应的爽快,冯氏在心里叹道,怕是在老爷心里,云潇连联姻的资质都没有。   不过,冯氏还是很高兴,小女儿的婚事好歹是有着落了。   冯氏满足了,就道:“既然老爷这么说了,如今四丫头的婚事已经,五丫头那里呢?是不是要相看起来了,老爷可想选何样的人?”   却见方才很平静的章思源道:“太太也可留心些,有好人选可以写信告诉我,我久不在京中,并不了解。”   “好,妾身一定会仔细。”冯氏大喜。   以前她不把刘姨娘放在眼里,认为她既讨老太太和姑太太嫌弃,出身奴婢,翻不起什么大浪,不过是她手里的一只蚂蚁,捏死再容易不过了。   可现下文懋顺利过继,她已经掌控不了了,还好现在有个云骊可以拿捏。   她一定会替云骊找一个“好婆家”的。   拿捏住云骊,才拿捏住刘姨娘,到时候文懋也就手到擒来了。   章思源闭上眼睛,仿佛已经进入梦乡了。   而寿喜堂内,老太太却听庄姨娘一直在说,庄姨娘早已不复以往的温柔小意,她跟怨妇似的抱怨:“妾身自从生了全哥儿之后,刘姨娘管着厨房就一直汤水不断,故意把妾身吃胖了。她还故意装病,引起老爷怜惜,不知晓她在老爷面前说了什么,老爷就厌弃奴婢了。自此一直不曾亲近,任凭妾身如何哄都没招数……”   “后来还是刘姨娘管着家,她那里故意面上送上好饭菜衣物过来,老爷还夸她贤良,除非她有小日子,老爷才去通房丫头那里,那几个丫头也早就投靠刘姨娘了,她们二人倒是常常来作践妾身。妾身的日子苦不堪言啊。”   她也曾经寻机会向章思源告状,反而被章思源说她没事儿找事,她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老爷了,但细想肯定是刘姨娘捣鬼。   且她还很聪明,让那两个通房作践她,那两个通房地位比她低,却敢冒犯她,无疑就是为了讨好刘姨娘从而得到章思源的恩宠。   这两个通房还是冯氏的人,都有后台,她们狼狈为奸,自己是双拳难敌四手。   章老夫人不   愿意听她们这些后宅腌臜事情,只道:“可二老爷提拔了你家人,还让人送你弟弟去读书,对你可是不错的啊,不像你说的这般。”   若真无情无义,何必管这么多。   男人对哪个女人上心,才会动真格的。   庄姨娘苦笑道:“大抵是看在全哥儿的面子上吧。”   “可单姨娘那里却没有啊?好了,我知道了。”这一看就是庄姨娘手段不行,最后没斗过刘姨娘。   这庄姨娘的怨气都可以冲天了,章老夫人年纪大了,也累了,文懋已经过继,木已成舟,这枚棋子已经没用了。   但章老夫人送了一百两银子给她:“这些拿着给你和全哥儿用吧,早些回去安置,日后不必来我这里。”   一百两银子够庄户人家六七年嚼用了,这庄姨娘以前连饭都吃不上,最后还能给银子打点就已经很不错了。   云淑等庄姨娘走后才出来道:“祖母真是厚道。”   章老夫人对她道:“这些后宅手段祖母要让你知晓,日后才不至于被蒙蔽。你看这些女人们,大字不识一个,却个个都是用兵法的高手,趁火打劫、暗度陈仓、远交近攻、声东击西。真个儿是防不胜防。从现在开始,你要擦亮眼睛。”   云淑重重点头。   这一夜大概只有云骊睡的最香了,到了第二天丫鬟们叫了好几遍才叫醒她。   云骊揉着眼睛起床,刘姨娘正坐在桌旁吃茶,她笑道:“小懒猪,还不快起来,随我给太太请安去。今儿你说还要带姨娘去你的明月馆的。”   “好,我这就起来。”   今日的云骊很雀跃,她和刘姨娘请安之后,就去了明月馆,一路上,刘姨娘见女儿果然和以往很大的区别,以前只是个小女童,现下却身形秀美,举止落落大方,无慵懒浮躁之气,目光平静而有神采。   且她毛发如青丝,肾气充沛,生育力强,且智力极其高。   这是一等富贵之相。   可进了明月馆中,刘姨娘惊了一下:“不知道的,我还以为进了书斋,怎么全部都是书,看太多书了,可伤神了,还对眼睛也不好。”   “知道啦,但是我就是喜欢嘛!”云骊笑着。   她又把身边服侍的荷香和雪柳喊来介绍给刘姨娘,刘姨娘让纤云各自给了一个荷包,她把人搬来的绸子打开了一箱,拿出两匹递给荷香道:“这是杭州最有名的丝绸铺子买的,这两匹你们几位就就分了。”   荷香连忙道谢,她方才悄悄看了一下荷包,内里装的是几颗银瓜子,可见刘姨娘出手多大方了。   云骊又带刘姨娘到寝房看,正好桌上正放的一本还没写完的佛经,她就解释道:“这是新抄的经文,准备送给孔太太。”   “孔太太?”刘姨娘疑惑。   她便把孔家发生的事情说了,并道:“大抵是我诵读《普门渡》才能让孔太太入睡,所以她时常接我过去,每次都会送我些东西,有时候是些吃食,有时候就是一些精巧的首饰玩意儿。她这个人,比大伯母反而更好相处。”   说到最后,云骊压低了声音。   刘姨娘翻了翻孔太太送的东西,都是一些不打眼,她轻嗤一声:“这个孔太太真是算盘打的我在杭州都听到了。”   “姨娘说他打的什么算盘?”云骊不解。   刘姨娘笑道:“就这么些破烂玩意儿,值当几个钱,这还不如你大伯父送给你的那套红宝石首饰。可她安的心,却是太要不得了,她是想日后娶你回家当儿媳妇呢,你看这送的是什么,哪里有人送未婚的姑娘家并蒂莲的?”   云骊难以接受:“姨娘,我是小孩,孔表哥都是大人了啊……”   她还从未觉得自己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年纪呢!   “不是   年纪的问题,而是他身上背负着奸杀寡嫂的罪名,即便日后洗脱了也不成。作为孔国公府的确立世子,却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这但凡能成大才者,其少年时就崭露头角,这样的人,定然不能要,云骊,你听姨娘的,孔国公府日后能推就推掉,你的亲事,毋须求任何人,自有姨娘来为你作主。”刘姨娘真是恨不得天天在女儿身边,处处提点。   云骊听了才觉得醍醐灌顶:“昔日汉朝名臣陈平盗嫂受金有此传闻,以至于被人在汉高祖面前进献谗言,还好后来陈平以不世之功绩,才有人替他开脱。即便他有一时之功绩,也断然到不了陈平那个的地位,恐怕日后这样的传闻要让他背负一辈子了。”   “没错,云骊,书没有白读。他即便现在投奔辽王,立下功绩,说起来也是靠着姐夫靠着孔家,而你若是真的和他有瓜葛,就要一辈子受人指指点点。不能光看富贵,就不知道这富贵之下暗藏的波涛汹涌了。”刘姨娘非常高兴女儿头脑清醒。   再者,那位孔太太不过是欺负云骊是庶出,李氏冯氏根本不会为她作主,才如此行事。   人啊,的确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她的女儿若是能嫁身家清白的,又何必嫁给背负这样名声的人呢。   云骊有些难过:“姨娘,我根本不想这样的事情,一点儿也不清静。”   刘姨娘搂女儿入怀:“傻瓜,这点小事算什么。来,姨娘要教你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你一定要记住了。”   云骊好奇的看着她姨娘。   原来,她是要教自己做月事带,云骊不懂这些,就问:“这个是做什么的呢?”   “这是每个女人都要经历的,等到你再大一点,就会每个月……”刘姨娘说完,见女儿似懂非懂,又叮咛道:“如果来了月事,记住千万别坐在凉的地方,别吃凉食,平日里不能贪图寒凉之物,辣椒也少碰,多喝热水,对了,也不能在来月事的时候吃茶,记得吗?”   见云骊懵懵懂懂的,她又耐心多说了一遍。   只午膳时,刘姨娘要去冯氏那里服侍,云骊颇是依依不舍,她却小心嘱咐道:“那个装银钱的箱子你要看好,别傻乎乎的告诉别人,需要打点的地方千万不要小气。”   云骊颔首:“这点女儿清楚。”   即便爹爹和姨娘归来,她也只能休息半天,下半晌要跟着蒙大家学音律,晚膳时刘姨娘服侍完冯氏后,她才能去落苏院陪刘姨娘用膳。   “姨娘,您怎么弄的这么晚才回来?太太那儿是请了什么人么?怎么吃的这样晚。”   刘姨娘笑道:“是太太拿我没办法了,故而才在细枝末节上为难一下我。可是这些伤不到我的根本,你哥哥即便我无法私下见面,但我知晓他现在过的好我就什么都不怕了。而你的前程,她自以为能拿捏,今日想威胁我,还搬了老爷出来压我,哼。”   她平静的坐下来,不禁摇头,对于她这也经历过战乱的人而言,站点规矩,替她洗脚算什么折辱,只有那些大家贵女才觉得折辱别人的自尊心是对人最大的毁灭,可她压根对这些不放在心里。   云骊陪着刘姨娘用完膳,今夜刘姨娘没有留她,反而劝道:“我们母子三人只要互相过的好就好了,好好的读书学规矩,不要记挂姨娘。”   “好,姨娘早点歇息吧。”云骊抱了刘姨娘一下。   她自以为次日下学之后,还能陪刘姨娘用膳,却不曾想章思源的诏令下的那般急,听闻刘姨娘行李都未收拾好,就急匆匆的随着章思源去了淮南。   云骊看着前一日还有说有笑的落苏院,忍不住哭了一场。   还是素文劝道:“姨娘也记挂着您呢,只要您好好地,姨娘才放心。”   有时候云骊想想还是小的时候好,那时候太小,离不开大人,所以终日和生母   在一处,现在大了,却要忍受生离。   但日子还是要继续过,就在章思源和刘姨娘离开的第三日,二姐姐云鸾协同夫婿上京了,冯氏平日挂念最多的就是长女云鸾,就是老太太也很高兴,特地在寿喜堂准备了酒菜。   云骊随姐妹们坐在下首,上首冯氏正拉着一个青年少妇道:“你回来的不巧,你父亲三日前刚离开。”   这青年少妇生的端庄持重,身上所着衣裳不过是普通衣料,听闻曾家崇尚节俭,曾推官为官很清廉,不许奢靡浪费。   她一袭石青色月季蝴蝶通袖袄,头上插着一根蝶花吊穗银发簪,她是标准的粉扑子脸,脸型近似鹅蛋脸和圆脸,肤色白皙粉嫩,就如粉蒸肉一般,即便是穿着石青色都显得她的美丽。比同母的亲妹妹云潇,无论是气度、容貌、性情好百倍不止。   此时,云鸾笑道:“这也不打紧,这回我随相公上京,本就打算在京中多待些日子的。他被选入国子监,国子监生活清贫,公婆不放心,特地让我上京陪着。”   冯氏略感宽怀,好歹曾家这门亲事就是这点好,亲家为人厚道。女婿为人老实上进。   云鸾很懂礼数上京把每个人的礼物早就选派好了,给老太太送的是一柄桃木拐杖,给李氏和冯氏送的都是名贵药材和江西有名的瓷器,送给男孩子们的是文房四宝,送给姑娘们的都是四时花香丸一套。   这四时香丸分别是春桃、夏茉、秋桂、冬梅四种花香,用精巧的小瓶装着,这些瓶子上分别刻着四大美人。   “多谢姐姐,这些香丸真好看。”云骊忙起身道谢。   云鸾也不过四年未见妹妹们,再次见到惊艳无比,都长成大姑娘了,尤其是云骊,和她记忆中那个被云潇欺负到哭的小女孩不同,她已经亭亭玉立。   她笑道:“五妹妹还是喜欢玉簪花。”   云骊颔首:“没想到二姐姐还记得我喜欢玉簪花。”   “你们几位妹妹的事情我都记得,快坐下吧。”   云鸾落落大方,礼数周到,赢得上下所有人的口碑。   冯氏特意安排云鸾夫妻住在一处精巧的小院,对曾姐夫也很是周到,不许任何人势利眼,把精心挑选的奴婢送去伺候。   绛雪轩   冯氏高兴道:“你我母女能够重聚天伦,实在是高兴不已。”   却见云鸾脸色不好:“母亲,其实我和相公上京,入国子监读书是假,避祸是真。我公公说淮王有了反心。”   “什么?”冯氏不可置信。   云鸾按住冯氏道:“太子御驾亲征失败后,自杀身亡,这消息还未传到京里,我公公遂让我们快些上京,父亲恐怕也是知道消息被秘密派往淮南。”   饶是一向镇定的冯氏面对这些事情也是惊慌失措,这一刻什么刘姨娘、文懋还有庄姨娘全都抛诸于脑后了。   “我要快些去信给东升书院,让你弟弟回来。”   云潇正好走到门口,听到这一句,进来狐疑道:“好好儿的接大哥回来做什么?”   云鸾对妹妹换了一幅神色,连忙道:“怎么才来,我还有好东西给你呢。”   “哈哈,我就知晓姐姐肯定有好东西给我的。”   “那是自然,你是我的亲妹妹,和她们不同。知道你素来红色,故而我带了红釉送给你,有钧红、郎窑红、霁红和玫瑰紫,个个独特。”云鸾摸摸妹妹的小脸。   冯氏对云潇道:“还不谢过你二姐姐。”   母女三人又叙了几句,施嬷嬷那里着人请云潇过去,她想留下来,被冯氏赶过去了,待她走后,冯氏才叹气摇头。   云鸾劝冯氏道:“我见妹妹如今大有长进,比以前咋咋呼呼的性子好多了。”   “快别提这些了,我就担心她   露马脚,出洋相,她还别说和云骊比,就是和云淑比也比不得,云淑比她还小月份,针线活做的比她好多了,老爷前几日回来,她送的鞋袜很讨老爷欢喜。”   她说到这里,最后幽幽的说了一句:“其实这些姑娘们如何,我不放在心上,她们日后终究都是要嫁出去的,可文懋她过继到了长房。”   云鸾也吓了一跳:“什么?那岂不是便宜了那贱人。”   她是自小看着母亲独守空闺,父亲偏宠刘姨娘长大的,那个刘姨娘只不过是个爬床的贱婢,眼空心大,为人卑劣,她的儿子居然是大房的嗣子了……   冯氏沉重点头:“是啊,这些都是你父亲的偏爱。”   所以那天她头一回让刘姨娘替她洗脚,以前她从不让妾侍做这些,最多就是打帘子服侍用膳,穿个衣裳罢了。   可那天她就是失控特地把洗脚水洒在她脸上的……   因为她没办法想象自己的儿子在宗族地位上还低于一个婢生子,日后文懋成了嫡支,自己的儿子成了旁支。   分家时,长房继承七成家业啊,他们二房日后待老太太过世,就得搬出这个地方,可长房却不用。   分明,这一切都该全部是她儿子的。   云鸾安慰冯氏道:“娘,大房爵位就止于大伯父这里了,他就是过继了,也什么都没有。如今爹爹是从三品的转运使了,日后指不定还有更大的前程,他这一朝过继了,未必是好事啊。”   “你说的是,是我想的狭隘了,还是你回来开解,我这心里就舒坦多了。”冯氏抚平了一下胸口的怨气。   是啊,自家老爷荣升从三品转运使,也不过四十多岁,还有十几年的仕途,到时候后悔的人怕是那刘姨娘才对。   云鸾笑道:“母亲心里舒坦就好了。”   “嗯,云骊的婚事还捏在我手里,你父亲也是同意了的,日后我绝不能再看着刘姨娘这一脉坐大了。”   “母亲的确是深谋远虑,否则,云骊嫁的好,对于文懋而言更是添了助力。您是嫡母,她的婚事本就该您和父亲作主,父亲既然交给您了,您就该为她选一门好亲事。”云鸾知道刘姨娘母女心都大,若真是让她们爬上告台盘,日后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被提起的云骊一回明月馆,她就对荷香道:“把二姐姐送的香丸收在箱子底下。”   这个二姐姐小时候就爱拉偏架,人前端庄的姐姐,背后替云潇对付她多次,小时候云潇五次三番欺负她,这位二姐姐可是一幅公正的模样,私下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是。”荷香领命而去。   外面又是孔国公府的周妈妈过来了,云骊想起刘姨娘的话,就亲自出去对周妈妈致歉道:“这几日堆积的功课太多了,蒙大家今日还得来,我恐怕没法过去了,请您替我对姨母说声抱歉。”   “这……”周妈妈见云骊面前的确是堆满了纸。   云骊道:“等我日后有空,再去国公府去请安吧。”   周妈妈感叹:“那就只好如此了。”   说完,转身就走,云骊让荷香雪柳送周妈妈出门。   素文寻隙问云骊:“怎么您不去孔国公府了?”   云骊摇首,她不知道孔太太打的是这个主意,还是刘姨娘看到并蒂莲首饰才知晓的,否则她绝不会和孔国公府有瓜葛。   这给了她一个警示,她读书虽然多,但是年纪小,经历的少,不如刘姨娘练达。   日后,可不能犯这样的错。   荣华富贵谁都想要,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要。比起孔太太,她更相信自己的生母刘姨娘。 第39章   “先生,这些您拿去用吧。”云骊把一小袋银子装好递给松涛先生。   她从松涛先生的仆从那里知晓,近来她儿子犯病,可听说药铺的药材价格大涨,家中实在是窘迫,故而四处在筹钱。因此,她装了二十两银子给她。   这还是等姐妹们都走了才拿出来,反正她时常晚走,她们也不会怀疑什么。   松涛先生不解:“这是……”   云骊关心道:“听说世兄病了,先生操劳,正所谓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平日先生每日等人都走了,还教我刻章,赠书给我,这些都是应该的,您要是跟我客气,就是拿我当外人看了。”   松涛先生这才释然的接下,又感叹道:“近来四处烽烟四起,药材也紧俏,故而价钱高。不知道又有多少老百姓要受苦。”   “是啊。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先生,既然说到药材,我这里正好有一些上等药材,虽然不知道对不对症,但若能用得上一两味,也就好了。”她让素文把几个礼盒拿过来。   松涛先生打开看了看,的确都是上好的药材,而且很新鲜,她感动道:“云骊,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了。”   云骊笑道:“先生这么和我说就是见外了,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松涛先生想道这位五姑娘平日不像七姑娘那样小意,平日时常有敬奉,平日也不怎么言语,到了关键时刻,却如此大手笔的雪中送炭。   素文也不解道:“那些药材是二少爷给您的,您怎么给了松涛先生。”   “有些东西还是给需要的人啊,我成日燕窝、人参不断,哪里缺这些。平日里,松涛先生寡妇失业的,她也不容易,我的日子总是比她好过些。”云骊对她笑着道。   素文道:“五姑娘您太善良了,这样会吃亏的。”   比起七姑娘那种把自己用过的二手衣裳赏人,只做顺水人情的人,还是五姑娘这样好多了,当年喜云惨死,七姑娘连水陆道场都没想过要为她做,喜云的家人现下还在受苦,七姑娘明明在老太太那里那么受宠,也不说把喜云的家人调回来。   这种好全部是小恩小惠,见真格的一点没有。   “我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亏,走,回去跳舞去,蒙大家说要教我反弹胡琴,踏歌而行。”云骊拉着素文要快些走。   素文称赞道:“姐儿你真是跳舞奇才,蒙大家说教过这么多人,说您根骨极佳,又放的开,所以学的很快。”   云骊抚着辫梢道:“大抵是我用脑子跳舞吧,不是乱学,什么东西都是大同小异。看多了,学多了,就自有规律了。”   跳完舞自然是酣畅淋漓,她沐浴了一番,又说吕嬷嬷过来了,云骊又和吕嬷嬷一起做针线,她现在已经能慢慢儿的自己画了,比如金色的锦鲤配着绿丛的莲叶,这比别人给的花样子要好看多了。   就连刘姨娘上次过来明月馆看到她的画儿都忍不住拿走几张,说做花样子。   都觉得她辛苦,其实她一点也不苦,不管做什么都有人陪着,有什么好苦的,就是沐浴洗头完了,都有人替她擦头发,穿衣服。   今夜女红做的入迷了,以至于晚上睡的稍晚些。   荷香和素文一起守夜,二人见云骊睡着了,都对视一眼悄悄到外室去。   “素文,近来我听说二小姐时常在老太太那里请安,和七姑娘很是亲密无间,比和自己胞妹都好。这天下哪有不和自己亲妹妹好,反而和同父异母的妹妹好的,我看她肯定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五姑娘这几日有事情交代我办,你可要盯着些。”荷香叮嘱。   素文点头:“姐姐放心,我心里有数。咱们姑娘深受大老爷看重,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比拟的,就是二老爷   那里也对咱们姑娘另眼相看。”   荷香还是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天微亮,云骊就先去李氏那里请安,李氏昨夜睡的不好,难免腰酸背痛,几个丫头正替她揉肩捶腿。   “大伯母,您这样时常不能安神对身体损害极大,正好我跟吕嬷嬷学了艾灸,前几日我找丫鬟们试了一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都歇下了。不如,我今日就替大伯母试试,如何?”云骊很是关心。   李氏长久睡不太好,她常年吃的天心大补丸,吃了反而心浮气躁,若是吃败火的,肠胃又不太好。   只能让丫头们推拿一番,但终究治标不治本。   听云骊这么一说,她喜道:“果真可以?”   云骊点头:“自然可以。不如这样,您让荷香出去买艾灸回来吧,她知晓我平日艾灸的习惯,以免到时候买的不好,烟雾大呛鼻不说,还对身子骨不好。”   李氏对王忠家的抬了抬下巴,王忠家的给了对牌给荷香。   云骊拉着荷香嘱咐道:“不要买青绿色的,那种年份不够,这样疗效不好,而且易灼伤肌肤经络。要买三年的陈艾,这种陈艾一般呈土黄色或金黄色。而且你要闻闻,这种陈艾呈淡淡的艾草香味,有一股陈味,艾的味道相对较淡。还有你要捏一下,现在那些黑心的商户把艾末倒进去,那样也不好,最好是用火点一下,你要闻闻味道……”   见云骊谆谆叮嘱荷香,王忠家的夸道:“咱们五姑娘办事就是认真,对您多有孝心啊。”   李氏也忍不住点头。   当日晚上,云骊就替李氏艾灸,果真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她就睡着了。   李氏身边的人都对云骊感激不仅,云骊笑道:“这不值一提的事情,我孝敬大伯母本就是应该的。还有平日饮食上,你们也得留心些。”   回到明月馆里,进来寝房,荷香提着包袱进来,散开后,她还是不懂:“姑娘为何让奴婢买这些?”   包袱里装的是十个水囊、一把匕首、十瓶成药,另外还有上好的金疮药并火镰,火石,火绒还有几盒行军蚁、桑皮线等等。   云骊满意点头,笑道:“不过是有备无患而已,只是我想起近来烽火连天,当年唐玄宗的安史之乱,多少贵族往洛阳跑路,万一咱们也要逃走,不准备点东西怎么办?”   原来因为这个,荷香这才明白:“您真是深谋远虑。”   “这也没什么,咱们尽量让外人不要看出来,做好充足的准备,如果没事还好,有事儿了,咱们好歹可以保命。”   云骊替李氏灸过几回后,每次睡眠都很好,她逐渐离不开这个侄女了,以至于到了每晚都要云骊替她灸完再离开。   她自己还有点不好意思:“五丫头,每次都要麻烦你。”   “看大伯母说的,这是云骊应该做的,谈不上麻烦。您快些安歇吧,侄女看您安歇好了,这脸上气色都好多了。”   寿喜堂   章老夫人正和大老爷在商议事情,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大老爷道:“你是说要去真定。”   大老爷重重点头:“儿子已经打探到消息,连皇上都准备逃往洛阳,咱们得尽快回真定避灾,否则逆王或者起义军到了京中,咱们家怕是要遭劫了。”   “好,你尽快安排,我这里也收拾一二。”章老太太到底是经历过事情的老妇人,不至于惊慌失措。   大老爷点头:“兵贵神速,儿子这就去通知各处,您也要保重好身体才是。”   二人都不是啰嗦之人,章老夫人赶紧让人喊醒云淑准备行李。   大老爷一出来就对随行的人道:“你们赶紧去明月馆,让五姑娘准备好了赶紧来我这里。”诸王夺嫡,重新战队,他们永宁伯府没有什么大   出息,可若能够献美成功,日后可保家门富贵。   随行的管事觉得奇怪,正常不是该通知大太太才对,怎么大老爷只想带着五姑娘。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四处都点着火把,仆人们四处乱跑,真正的灾祸来临之前,俱是惶惶不安。   云骊把素来积攒的体己银子自己在包袱里背了一些,其余的都散在装衣裳的箱子里,另银票随身携带,出门在外银钱比什么都重要,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   明月馆众人在云骊井井有条之下,不见慌乱。   云骊清点了一下,水囊装好了水,干粮也备齐全,家中平日的点心都包上了,她拿了一把匕首放在袖袋里。   这个时候荷香不得不佩服她的高瞻远瞩了,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素文在拼命收拾首饰,云骊道:“有些该丢的就丢了吧,有舍必有得,我们快些出去找大伯父才是。”   她是第一个跑到正堂的,大老爷看到她了,方才紧绷的脸松懈下来,指着下首的位置对她道:“云骊来这里坐着,等会儿兵荒马乱的,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乱走。”   云骊没想到大老爷这个时候还这么关心自己,但她越发觉得不安,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二房的庶女,大老爷平日对大太太都很一般,这么关照自己,也许是有所求。   可现下,能保住命才能谈其他的。   就是要做棋子,也要做最高明的那颗棋。   否则成了废棋,所有人都会对你不屑一顾。   她笑道:“好,侄女多谢大伯父关心。”   “你的物件儿都准备好了没有?”大老爷问她。   云骊点头:“一切从简,都准备好了,您放心吧。”她该带的东西都带了只是没带那么多罢了。   等了一会儿,李氏和文懋才一起过来,文懋连忙给大老爷请安,大老爷对他道:“照顾好你母亲妹妹。”   兄妹见面,文懋脸上显而易见的慌张,可又带着一股让人不易察觉的兴奋,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一路顺风顺水的长大,以为读书就已经是很辛苦的事情了,没想到居然遇到兵祸。   “她们还没来吗?”李氏有点急了。   大老爷在厅堂里走来走去,又派人催了几遍,最后道:“让她们快些,否则早上就出不了京城的门了。”   好在最后一刻老太太由云鸾云淑扶着过来了,冯氏也带着兄弟姐妹们都过来了。   下人们忙着搬运行李,云骊和文懋扶着李氏一起上了最前面的马车,大老爷看到她们坐定,又悄悄的对身边的管家道:“你让二管事带着人趁机把那几个庄子的人换成我们的人,就说这是我的吩咐。”   他不可能再把永业田和庄子都给章扶玉,他也很公平,只要回章家自己的田地。   魏忠会意:“小的明白。”   现下章扶玉等人在洛阳,庄子上的人几乎都是章家陪嫁过去的人,也就是说他们本身就是章家的奴仆。   兵荒马乱的时候,最好能把先弄到手的先弄到手。   云淑和云鸾陪着老太太在一辆马车上,云鸾往外看了一眼,不禁诧异道:“真没想到大伯父对云骊那么好,我听说大伯父头一个就是通知云骊过来,连大伯母都没顾上。”   章老夫人皱眉,大家里的龌龊事情不少,她这个大儿子本来就有些荤素不忌,该不会对云骊起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吧。   想到这里,她又在心里埋怨李氏不中用,一味愚从丈夫。   万一闹出什么丑事来,就不太好了。   还有云骊,小小年纪就擅长打扮,妖妖调调,天天故作清高矫情做作,全都是刘姨娘的那种做派。   云淑倒是道:“二姐姐怕是不知晓吧,五姐姐很早就受到大伯   父的喜爱,还特意为她请了蒙大家,我听吴家姐姐说,那位蒙大家可是很难请的。”   “也因为如此,五姐姐在大房颇有分量,连大伯母对她也是高看一眼。”   她是提醒云鸾,不要贸然得罪云骊才好,她知晓云鸾和她一样,都对刘姨娘这样的小人很不喜欢,她教出来的孩子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更别提云骊曾经出手陷害过云潇,绝对不是善茬。   但也不是随便能够对付得了的,大抵二姐姐才回来,不知道老太太和大伯父的关系,看似母慈子孝,其实早已貌合神离。   云鸾会意笑道:“我真为她高兴,养在大伯母膝下,日后说亲也好说呢。”   章老夫人却笑不出来,反而心事重重。   却说出城却不甚顺利,大伯父虽然有个永宁伯的爵位,但并无实职,颇费周折。李氏也是心急如焚,云骊安抚道:“大伯母,无事的,我在来之前,偶然翻了《易经》,是坤卦第六十五卦,黄裳:元吉。是说象征富贵,乃大吉之像。”   “是啊,母亲,我们肯定没事的。”文懋也安慰道。   李氏看着她们兄妹,总算觉得自己不那么孤单了,若没有过继文懋,她现在怕是孤身一人,坐在里面担惊受怕。   在马车上不知道等了多久才能出城,大老爷一路命人赶路,不许停歇。   什么中途停下埋锅造饭那是不可能的,不管别人如何抱怨,云骊很是能忍,完全不吭一声。   可云潇就吃不消了,她抱怨个不停,云湘则道:“好了,如今这个时节,大姐能活命就不错了。六妹妹你就忍忍吧,我这里还有点心和茶饮,你要不要再吃点?”   现下云湘对云潇没什么耐心了,逃难的路上居然还在抱怨这些,真是糊涂。   逃难最容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她们要是在路上丢了,谁都不会怪大伯父,因为大伯父把文龙文豪早就带在身边,把文懋云骊和大伯母放在一起也是多加了护卫。   她们这些女眷若是没了,没了也就没了。   日夜兼程,也不过才过了通州,云骊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能看到一片荒芜,往日行人如织的地方现在却空荡荡的。   李氏是回过老家的,倒是安慰她道:“从京中回真定很近的,以往我们回去,也不过三五天就能到。如今是四处逃窜的人多了,马车总要停下,所以很慢,放心吧,过了通州就非常快了。”   这也是大老爷为何选择回老家的缘故,真定离上京很近,而且有族人一起,守望相助。而去洛阳路途遥远,章家多女人孩子,若是长途跋涉,怕是还没到洛阳,就有人在途中病死了。   可偏偏就在这短途中,一场土匪纠结的抢夺开始。   外面还在厮杀,文懋想冲出去,被李氏死死的按住了,李氏也是出身勋贵人家,她道:“我们家带的护卫都是精兵。”   云骊觉得自己胸口的心跳都要溢出来了,她手上已经攥好了匕首。   “不管外面怎么样,你们都不要出去。”李氏突然镇定。   她知道丈夫把最多的兵力派过来她们这里了,如果丈夫有了三长两短,只要有文懋在,大房就撑住了。   章老夫人也是死命拉着云淑搂在怀里,林妈妈掀了帘子往外看了看,不禁道:“不好,大老爷把大部分人手都派去大太太那边了。”   云淑和云鸾更是心惊肉跳。   还好永宁伯府带的护卫够多,土匪们抢了些财货,看这边人多,连忙退散了,大老爷却被砍了一刀,性命攸关。   魏忠急道:“大太太,不好了,方才土匪们打过来,我们随身带的药被他们搬走了,还有荒郊野岭没有大夫,这可如何是好?”   李氏一时也慌了神,还是云骊出来道:“魏管   事,我这里带了金疮药和行军蚁和桑皮线,还有麻沸散也准备了一些,我和大伯母这就去替大伯父包扎吧。”   她现在无比庆幸,自从刘姨娘提醒她的并蒂莲事情后,她开始关注身边的事情,又从松涛先生儿子的病,不知晓送什么药材,翻看了不少医书,以备不时之需,如今倒是真的用上了。   魏忠道:“好,那请五姑娘和大太太赶紧过来吧,这就太好了。”   大太太和云骊搀扶下去,她问云骊:“你是何时准备下这些的?”   云骊道:“那次替大伯母买艾灸,我就让她胡乱买的,因为那些日子我正在看一些医书,想亲自试验一下,没想到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好好好,你真是我们家的福星。”李氏握住云骊的手,非常庆幸。   大老爷身边围着的文龙和文豪都束手无策,大伯父手臂上满是污垢和伤口,这个时候云骊在他们中间年纪最小,反而最为镇定。   “大伯母,你为大伯父冲洗伤口,然后我们就用行军蚁,再用紫金散敷上,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文龙皱眉:“云骊,这样万一出了问题呢?要不然我们等到了真定,再请大夫来,否则咱们都不是大夫,万一用药失当,恐怕更出大问题。”   文龙倒不是针对云骊,而是觉得药不可乱用。   云骊却坚持道:“大哥哥,这车马颠簸,又不治伤,我就怕还没到真定,大伯父这胳膊就不能要了,你看,这皮肉都绽开了。如果有事,我一力承担。”   “你……你要知道后果啊……”   “多谢大哥哥提醒,也多谢你的好意,但是如果人人都怕担责任,就只能看到无辜的人受伤了。”云骊回头看了李氏一眼。   李氏点头,坚定的道:“五丫头,我来替老爷清洗伤口。”   其实李氏心里也没底,但她知晓若不早早医治,人就出大问题,她拿着水囊,拧了帕子迅速清理了伤口。   云骊从盒子里拿出行军蚁出来,一向最怕蛇虫鼠蚁的她,把行军蚁亲自拿在手上,文豪吓的打了个哆嗦,云骊则面不改色的放在伤口处,再拿起身上的剪刀,剪去它的下半身。   这行军蚁听闻是用来缝合伤口,不仅可以减轻病人被针刺穿皮肤的伤痛,而且,在伤口愈合后,行军蚁的尸体还会自动从人类的伤口处脱落,不用担心拆线带来的二次痛苦。   众人盯着这只行军蚁看,李氏很是紧张,还好,这只行军蚁很争气,居然真的缝合住了。   “快,快洒紫金散。”她见李氏还在发呆,径直洒了上去。   大老爷虽然惨叫的厉害,但伤口缝合,还上了药,云骊把剩下的药拿出来给魏忠:“你看还有没有其他受伤的人,也分一些给他们吧,他们是为了保护我们受的伤,不能让他们也带着伤病。”   李氏见她拿出来全部给了,拉了她一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心眼。”   云骊笑着挽着李氏的手道:“我留了一瓶在车上,您放心吧。”   她们俩一直都没有这么亲昵过,李氏上了马车,还有些后怕,“今日若是没有你,可怎么办?”   云骊完全不居功:“若没有大伯父和大伯母的教养之恩,我才是不知道我如何办呢。这一路,大伯父保护我们几个人,我都知道。”   车马启程,章老夫人听说大老爷伤势被治好了,也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林妈妈笑道:“我听说五姑娘拿出一只蚂蚁,居然能缝合伤口,已经敷了紫金散了,大老爷还服下保心丹。魏管家说这伤口愈合的快,就无事了,等到了真定,咱们就能请大夫来。五姑娘还把身上的药都分给护卫们了……”   “这就好,这就好。”章老太太不停的点头。   若是大老爷出了   什么意外,最大的孩子文龙也不过十四岁,若是再遇到土匪路霸还有流民,她们根本无法脱身,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   可这云骊,日后岂不是更得大老爷看重了。 第40章   真定府章家一共六房人,聚族而居,除了云骊他们这一支定居京中,其余五房有经常做买卖的,有读书的,还有进军前效力的,因此章家在真定本地是有名的望姓乡绅之家。   李氏还饶有兴致道:“这真定还有一座牌楼,是当初祖上战功封爵位的时候,家乡父老出钱修的。”   虽然在京中,永宁伯府只是二三流的爵府,可在真定就是妥妥的大户人家。   因为大伯父伤势处理得当,夜晚也未发烧,反而因为伤口愈合的快,居然挺了过来,大家也有心思说别的闲话了。   文懋很是向往:“长这么大,我们还没有回去老家呢!就是不知道兄弟姊妹们多不多,到时候大家还可以一处玩儿。”   “别说是你们,就是我也回来的少了,真定离京中很近,族中的人常往我们伯府来,又老太太上了春秋,不好舟车劳顿,回来的也就少了。”李氏笑道。   她说完又看着云骊道:“咱们这六房的长辈中也就咱们老太太和二老太太健在,二老太太娘家也是出自本地名门梁家,她这一支虽然不显,但听闻当年礼聘她做儿媳妇是因为她们梁家女子多出节妇。这二老太太虽然并非节妇,可性格古板严苛,不喜奢靡,你们若无事,就不要往她那里凑了。”   永宁伯府好歹也是京中有爵之家,时常要出去交际,即便云骊这种平日少裁制新衣,只是出门见客才特地做新衣裳的人,饶是如此,每件都浮光溢彩、华贵考究。冯氏在大面上很是大方,也因为如此,赢得了贤惠端庄的美名。   可就连平日所做的四季衣裳,虽然是自家针线房的人做的,可用的料子都是极好的,尤其是她蒙大伯父垂青后,更是衣裙皆用最上等的料子。   小姑娘们哪个不爱俏,打扮精致了,出门都有自信。   尤其是云骊,她在明月馆休憩或者在镜春斋读书不出门时,喜欢穿半旧不新或者浆洗过数次的衣裳,那样穿着更舒服贴肉,可是只要出门,她都会精心打扮,尤其是跟着吕嬷嬷学规矩后,她知晓宫中女子,就是再不受宠,也不会打扮差了,否则,那就是没有体面。   一个人没了体面,就是没有精气神,没了上进心,人人都可以踩你一脚。   一个人若是有了体面,即便一时不受宠,境遇困难,可只要你坚持,谁也不知道你将来会不会翻身,都不敢小觑你。   云骊想李氏特地对她说这个的原因大抵就是,你毋须改变你自己在她面前委曲求全,可同时不想让她责备你就少接触为妙,反正也就隔房的老太太而已。   可想起刘姨娘每次见冯氏还要特地换衣裳的情景,云骊道:“大伯母,我要不要换一身衣裳呢?”   文懋赶紧道:“要不我先出去外面,等会儿再进来。”   李氏讥诮:“何时伯府的千金需要受到别人置喙了,云骊,你现在养在我这里,就毋须为任何人委曲求全,我们礼数上敬着。如今早已分家,各房过各房的,你若妥协,那妥协的没完没了。”   “是,侄女知道了。”云骊笑道。   冯氏那里又是另一番说法,她对云潇道:“你四姐姐去单姨娘的马车上了,我还来不及提醒,只你这里要褪下这身衣裳,换身素净些的衣裳。”   云潇不解:“这是为何?女儿平时不是也穿这样的衣裳吗?”   “这却不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在京中,是伯府千金,三品大员的女儿,可咱们是回来逃难,还需要和族人守望相助,故而一定要平易近人些,和族里的人好生相处。”冯氏叮咛女儿。   云潇撇嘴:“这样岂不是有失身份?”   冯氏笑道:“你想想看,你们姊妹的衣裳有不少是内造,是别人有钱也买不到的。尤其是云骊那里穿的   听闻都是当年你大姐姐出嫁,宫中送来的彩缎,你大伯父全部给她做衣裳。这处处不同,未必不遭人嫉妒,你不要小瞧别人的嫉妒心。”   别说什么小地方人的淳朴,越是小地方的人,就越狭隘偏激。   她也是教自己女儿为人之道,说完又道:“你看你姐姐,以前在苏州时,一双绣鞋都要费多少功夫,可嫁去曾家后,却和曾家媳妇一样,故而备受曾家赞誉。”   云潇点头:“好,女儿这就换下。”   冯氏暗自点头,又心中有些窃喜,当年章扶玉婚事操办,真定老家的人都提前到京中住下,正好刘姨娘闹出事情来,老太太当初气死了,非常担心此事被陆家人知晓,女儿嫁过去丢脸,贴身丫鬟爬了亲哥哥的床,这等丑闻,当时二老太太就劝老太太要斩尽杀绝。   这位二老太太虽然只是真定府这样的小地方出来的,但是手段狠辣,当即就要处死刘姨娘或者卖去窑子里。   若非老爷死命保下刘姨娘,她恰好运气好又有了身孕,如今早就死了,或者在青楼接客了。   她那个贱种儿子居然还成了未来家主,命运何其不公啊……   这次回到老家,可不像在伯爵府那般,族人们众口铄金,人言可畏,还有刘姨娘这个前科在,文懋还好,是男子,可云骊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至于章老夫人那里,云鸾一贯着衣素净,云淑如明珠生晕般,她素来打扮低调,常守拙,但因为在老太他跟前养着,又多了几分气度,与旁人不同。   因此,章老夫人并不需要叮嘱什么,只见快到真定,心情都舒畅多了。   到真定章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了,当地的县令同知已经在此处等候多时,又命人开道,原本听说备下酒菜,但听闻大老爷手臂受伤了,故才做罢。   大抵以前见的都是身份高的如孔太太这样的,云骊并不觉得自己身份多尊贵,但现在在地方,她大概有一种官家千金的心情了。   李氏就道:“我平日也不是奢侈无度之辈,可有时候人啊,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咱们若穿的和平民丫头似的,旁人是不是觉得我们永宁伯府寒酸了,那些敬意就少许多了。”   这样的名利场上,回来避难的还搞的穷穷破破,让人看不到希望,谁肯帮你?   族人也未必人人都是真心啊。   云骊如今是这样,别人说的有用的,她听了认为有道理就采用,但若听了没什么道理的,听听也就过了。   现下听李氏这般解释,她也释然:“您说的是。”   文懋已经开始代替大老爷在魏管事的陪同下出去交际了,李氏拍拍云骊的手:“咱们下去吧。”   也许在别人眼里,她是个愚从丈夫的人,但她多年无子,丈夫并没有废弃她,反而给她大太太的体面,又对云凤很不错,在她心里,大老爷就是她的天。   现在云骊救了大老爷,她哥哥又成了她的儿子,他们都是他的福星。   如此,她更要为云骊盘算一二了。   章家各房都派了人在二十里处迎接,等过了牌坊,马车停下,文懋骑马过来道:“母亲,妹妹,二老太太和几房的叔伯都出来了,大老爷让快些过去给长辈们请安呢。”   李氏带着云骊一道过去,她二人自然比冯氏、章老夫人穿的更为华贵考究,只见李氏身着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她身量高挑,穿起来很气派。云骊则身着十二破留仙长裙,外面罩着白玉兰散花纱衣,足踏金丝线绣重瓣莲花锦绣双色芙蓉绣鞋。   她跟随在李氏身边,周遭之人见了,无不侧目。   迎面走来的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她身着绛紫色的上襦配着褐色的马面裙,头上戴着抹额,看起来六七十岁的年纪,她和章老太太的养尊处优不同,在   这位老太太身上,能看出一等的干练来。   章老太太喊了声:“二弟妹。”   云骊心想,原来这位就是二老太太,两位老太太看起来感情很不错,甚至把臂前行,二老太太很是欢喜,神色激动。   走了几步,这位二老太太又停下脚步:“我听说源儿受了伤,要不要紧?”   只见大老爷上前道:“回二婶的话,侄儿已经上了药,一路奔波,总算是到了家。”   “哎呀,回到家就好,我打发你兄弟请了我们药铺的大夫,快些去诊治一番才要紧。”二老太太十分关心。   说罢,又喊了自己儿子来,大老爷带着随从先随着去了。   二老太太又对老太太道:“我在家里略备薄酒替你们接风,祖宅已经让思诚媳妇打扫妥当,你先带着孩子们去我那里坐坐,让思宗媳妇和思源媳妇自去忙。”   李氏并冯氏也都赞同,还道:“老太太就先去二老太太那里,我们把行李归置好了,再来给二婶请安。”   章老太太这才道:“既如此你们先去忙,再过来二房一起用膳。”   云骊便随姐妹们一起先去二房,这二房老太太的儿子听说也读书,只中了秀才后就未再举业,从二老太太的父亲梁太医学医,如今在真定府开了三间药铺,二老太太也有两位孙子,大的那位已经娶妻生子,替父亲操持生意,小的还在读书。   一路都只听老太太在问二老太太家中情况,云骊从中大概能够这些信息。   她没想到云潇正在观察她,她没想到云骊打扮的这样好看,方才下马车,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的在看她。   而她穿着寡淡的颜色的衣裳,想想跟个丫头似的,早知道就不听娘的了。   云骊哪里会留心她,却说她们跟着二老太太进了西花厅后,那里坐着的女眷都纷纷起身行礼,二老太太让章老太太坐了上座,自己则坐在下首,又让她的孙女们和其她几房的女孩儿都过来。   一时,从帘外进来三位少女,有大有小。   二老太太介绍道:“这一位是我的孙女,还有一位是四房的姑娘,另一位是我的外孙女。”   这三位姑娘忙上前来纳福请安,章老太太笑道:“都是好姑娘,我来的匆忙,没准备什么见面礼,就送几个荷包给你们玩玩吧。”   这荷包当然不是普通的荷包,都是极其鲜亮最时兴的荷包,内里还装着一对海棠样式的锭子,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那三位姑娘道谢了,章老太太才对云骊她们道:“你们也给你们的叔祖母们,还有伯母婶娘们请安吧。”   有个年轻的媳妇子起身带她们请安,四位姑娘一起站起来,大家眼神都看向她们,云湘和云骊对视一眼,她们姊妹时常出来见客就是一起行礼,已经有了默契。   “给二老太太请安。”   二老太太忍不住点头,“规矩都很好。”   章老太太笑道:“什么规矩好,你不要夸坏了小辈。要我说这这小孙女和外孙女倒是生的极好,正好和我们家的姑娘们日后一处玩儿。”   二老太太说了几句话就有些精神不济,倒是她儿媳妇孟氏很是能说会道,她把章家的四位姑娘挨个夸了一遍,还不带重样的。   大人们说自己的话,姑娘们都在一起序齿,为首的那位二老太太的外孙女倒是很机巧,她率先开口道:“我姓姚,叫纤纤,今年十三岁。”   “巧了和我同岁,只不过我是腊月的生,还没满呢。”云湘看了姚纤纤一眼,见她生的明眸善睐,人如其名,倒是个美人胚子。   姚纤纤笑道:“还有这两位,这是我的表妹云柳,今年十一岁,还有这位云霞年纪还小,一看就是妹妹了。”   比起姚纤纤的貌美,云柳骨架很大   ,说话嗓门震天响,云骊觉得自己很久都没听人这么大声音说话了。   还有云霞纯粹是凑数的,年纪小也很内向不大说话。   彼此打了个照面,云骊因为和她们不是很熟,也不大说话,尽管那位姚姑娘非常健谈,这才说了没一会儿的话,大家已经知晓姚家是开石料场的,家里还经营着酒楼,算得上是真定的富贵人家了。   云骊倒是饶有兴致的听着,只是不多言语,云潇却很讨厌她,甚至忍不住拿话刺她:“你刚才不说,我还以为你是我们章家的姑娘呢。”   这意思就是她一个表姑娘,也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   这位姚姑娘却不生气,还笑道:“我是听我外祖母提起你们伯府姑娘都好,有心亲近,才忍不住多说几句。哎,对了,前几日得知你们要过来,我就盼着多几位姐妹,所以特地为你们备下礼物。”   真是会来事儿,但这来的不是时候,如果这些是章家姑娘备下的自然好,但是姚家姑娘备下的,这实在是看着她踩别人的肩膀上。   云骊见云潇不说话,暗自摇头,才开口:“礼物就不必了,日后既然常常往来,就不必这么客气,否则,咱们姐妹匆忙而来,没有回礼,岂不是失礼至极。”   见状,云淑也很快反应过来,二房当家主母孟氏,是云柳亲娘,这姚姑娘不过是表姑娘,反而在云柳之上,孟氏肯定脸上不好看。   还好云骊开了口,云湘很快也帮腔:“是啊,日后既然要长久走动,何必心急呢。”   云柳倏地怪笑两声,心里很是痛快,她这位表姐仗着嘴巧,又是真定首富的千金,从没把她们放在心上,现在到了人家真千金面前就吃了瘪。   二老太太自然留意到此处,甚至把她们的对话全部都听在耳朵里,心道这姑娘生的如此天姿国色,气度高华,行事有官家千金的做派,却又不得罪人,柔韧有度,难不成这位是冯氏的亲闺女吗?   她年岁大了,不耐烦颠簸,已经有十多年没去京里了。   于是找林妈妈问:“那是你们二太太的亲女儿吗?”   林妈妈露出一幅难言的表情,她是知晓这位二老太太的,她老人家出自节妇之家,家门口的牌坊无数,故而当初她爹只是一个梁家疏族出身,只是个小大夫,也让章家祖上娶她。   后来,她家在老永宁伯的帮忙下进了太医院,因此二老太太以身作则,不喜珠翠,也不爱奢侈,甚至不喜不规矩的女子。   尤其是刘姨娘爬床,当初二老太太可是极力要打死或者卖入窑子的,简直是深恶痛绝,现在居然会把云骊错认成正室所出。   “二老太太,这不是我们二太太的亲闺女,她旁边坐的穿绿衫子的才是,她是刘姨娘的女儿五姑娘。”   见二老太太还不明白,林妈妈提醒道:“就是蕙心的女儿,就是那个蕙心。”   二老太太瞬间眼神变得憎恶起来,好似让她察觉到恶心的东西一样。   云骊却没什么察觉,等开了席,吃完饭,她就已经困极了,回去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了。   新居自然不如明月馆那般,但胜在很大,正正方方的小院子,床铺已经铺好,云骊爬上床就睡的不醒了。   李氏中途打发人来看了一次,得知云骊已经睡下,让大家别吵醒她,说她这一路上殚精竭虑,是该好生歇息。   在她歇息时,二老太太不免单独和章老太太说起了悄悄话:“我听说那位五姑娘是蕙心那贱人的女人,嫂子怎么这么糊涂,这样的人,怎么还能让她留下后代来?”   章老夫人冷笑:“还有更可笑的事情,我那大儿子过继的也正是她的儿子,我百般劝阻,大老爷就跟鬼迷心窍一般。”   “这……”二老太太虽说辈分在那里,在族中也颇有分量,但   是章家本族族长是章思宗,她一个隔房长辈,也不好去怪罪。   既这样也罢了,却说大老爷看了大夫,大夫看他手上的伤口已经缝合,不禁道:“还能想出随身携带行军蚁,再用紫金散,很是对症,日后只需忌口,保重好身体就成。”   大老爷有意为云骊扬名,故而道:“都是我们家的五姑娘,她救了我一命啊。若说古有缇萦救父,今就有章五娘救父,我那几个侄儿儿子都吓着了,只有她镇定自若拿出药替我缝合伤口。”   他甚至把伯父改为父,还想让真定府干脆把这件事情记载在本地县志。   那大夫也知道捧哏,立马道:“令千金真是有孝心。”   “那可不是。”大老爷得知自己无大碍,只是皮肉之伤,不日将愈合,心情也好多了。   真定老家的膳食完全比不上京中,才过了三日,别说是小孩子,就是李氏也受不住了。   云骊正好觉得机会来了,她对吕嬷嬷道:“以前在京中厨房我进不去,如今在老家,我让大伯母给我们院子里搭一个茶房,嬷嬷正好教我做膳食,如何?”   吕嬷嬷笑道:“您也不多歇息几日,就又想学新的了?”   但其实,她还是很喜欢云骊的好学的,即便回到老家,没有松涛先生教导,她有蒙大家和自己在身边,依旧还是托文懋出去买书,每日熟读经文,勤加练字,学舞和弹琴非常勤奋。   “反正是既满足别人,也满足了我自己,又何乐而不为呢?我听说也不是我这般的,云淑还在跟二老太太学做药膳呢。”云骊觉得很奇怪,那位二老太太仿佛很不喜欢她,可她根本没有得罪那位老太太啊。   难道真的是她们穿的太好了么?   也不是啊,二老太太的外孙女姚姑娘也是穿的非富即贵,那位二老太太可没有如何。   李氏也私下叮嘱王忠家的:“二老太太和刘姨娘的事情,这话千万不要传到五姑娘耳朵里,也不准谁再提及。”   王忠家的连忙应是,同时又无言道:“我听闻她亲手做了药膳点心,给所有的姑娘送了,就是没给五姑娘送,这要是五姑娘知晓了,该多伤心啊。”   也不是王忠家的替云骊说话,主要是云骊时常为李氏艾灸,李氏逐渐离不开五姑娘了,许多时候五姑娘说话时很有分量的。   她也顺水推舟,更何况她的儿子现在是文懋的长随,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李氏点头:“我看她是不把我和我们老爷放在眼里,还在巴结老太太吧。”自从大老爷坚决过继文懋,和老太太撕破脸后,李氏对老太太也不甚顺眼了。   王忠家的撇嘴:“谁说不是呢。听说她还只要七姑娘在她身边学药膳,看的出来,她对老太太的偏向了。”   熟料,王忠家的话音刚落,就见章思宗走了进来,冷哼一声:“你先出去吧。”   他有些话不好当着下人说,但是和李氏还是能说说的,“如今我刚宣扬云骊的名声,这二老太太不是要败坏云骊的名声吧?”   李氏冷笑:“这谁知道呢。”   “所以我说她蠢,她们梁家那儿我都不愿意去,一排牌坊阴森森的。若是我家女儿丧夫了,大不了再嫁就是,那王政君,死了几个未婚夫,入宫就成太子妃,最后成了皇太后。男子半途死了,那说明女人八字大,就该找个镇得住的,而非把女人全部跟圈猪一样,养在家里,换一块牌坊。”大老爷提起梁家就摇头。   正说起这事儿,外头又说云骊做了点心,想请李氏品尝。   李氏笑道:“昨儿就听说她让吕嬷嬷教她做膳食,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做了。”   云骊亲自端着托盘进来,没想到大老爷也在,她连忙笑道:“给大伯父请安,正好我多做了些,请大伯父和   大伯母一起品尝。”   没想到也算是品尝过天下不少好菜好点的大老爷竟然被难住了,指着这糕点问:“这是何物?怎么我从未见过。”   李氏也道:“是啊,我也没吃过。”   云骊解释道:“这叫天花毕罗,听闻是唐朝烧尾宴上送给皇上吃的,后来传入宫廷,但也是隆重的宴会上吃的,这外边看着像包子,可内馅儿时米饭,再用天花蕈粒和九练香在里边。我方才试吃了一下,的确味道很好,大伯父不能吃发物,但此物可以吃。”   大老爷夫妻又让她坐下,就像三口之家一般,大老爷尝了一个,不由笑道:“果真不一般。”   “那等下次我再做了新糕点,再孝敬伯父伯母。”云骊也很高兴自己做的吃食能被别人欢喜。   李氏点头:“好,只是你不许做油炸的,也不许动刀,万一伤着手和脸就完蛋了。”   云骊点头应是。   大老爷暗自为云骊不平,不过想着章扶玉从章家弄走的那几个庄子即将回到章家,又是心情大好。   心情一好,他又想着云骊救过他,遂又送了一盒珍珠给她做首饰玩。   李氏也觉得应该,到底云骊救过丈夫,平日待她极其孝顺,这些日子她能睡踏实觉,全依赖她。   这下章老夫人坐不住了,她这几日总是歇不踏实,就怕真的有什么事情,现在又听说大老爷送了一盒珍珠给云骊,越发忍不住,就把大老爷喊了过来。   她自然不会把话说的直白,而是道:“刘姨娘的名声你二婶知晓,但她瞒了下来,可日后在京中,云骊要说亲怎么办?迟早大家会因为她生母的品行,不会给她说亲。她现在在你们夫妻膝下,你们对她也有管教的权利,我有个提议,要不就在真定找一户殷实的人家,人我都找好了,就是二老太太的外孙子,家中巨富,仪表堂堂。若非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恐怕二老太太还不愿意说和呢,这也不算埋没她,两下正好。”   大老爷一听,简直觉得老太太有病,她侄女儿可是三品大员的千金,伯爵的侄女,更何况还有个救父的美名,谁会关心刘姨娘怎么样啊?   说一个商贾出身的,还仿佛很大恩惠似的,这是得了失心疯了吧?   “咳咳咳……”   大老爷正准备反驳时,却因一时激动,被茶水呛着了。 第41章   章老太太也不出语安慰,就静静的看着咳嗽的章大老爷,在外听到大老爷剧烈咳嗽的云淑,想进来问问,被门外的林妈妈拦住了。   “七姑娘,里屋无事,是老太太和大老爷在商量事情呢。”   看着林妈妈和蔼的脸,云淑顿住脚,往偏房去了。   她坐下在想,也不知道老太太和大老爷在说什么,难不成是为了云骊?青黛等人也打听不到,云淑就摇头:“算了,既然祖母不让我们知晓,我们也不必多打听了。”   青黛端了一碟似包子状的点心道:“七姑娘,这是五姑娘那里送的天花毕罗,说她初学,若是不好吃,可别见怪。”   “哦,是五姐那里送的。那我得品尝一下,她近来也开始做膳食了么?”云淑暗叹章家姐妹们,真是个个都恨不得会十八般武艺。   像真定老家的云柳和云霞,只念了一本《三字经》,会写几个字,都已经很了不起了。   偏偏章家的姑娘们,尤其以云骊为主,听说她早慧,三岁就和姐姐们一起读书,比起她们这种下学就走的人,她每天主动多留半个时辰让松涛先生教导,平日更是手不释卷。   当然,这也不是没有回报,她在大伯父面前卖弄文采得了夸奖,越发受到器重。   但大伯父这个人荒诞不羁,他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听闻也并非很好,大姐姐在辽王封地,如今打仗还不知道过的如何,老太太和大老爷商量想送些衣物药材过去,都被他拒绝了。   当爹的如此狠心,也是少见了。   不过,听说她患有头疾,时常夜不能寐,太争强好胜反而舍本逐末。   好在这天花毕罗还不错,她又问青黛:“老太太那儿有这个吗?”   青黛玩味一笑:“老太太说自己脾胃虚,哪里能吃这个。”   这意思就是不接纳五姑娘云骊了,任凭你精似鬼,也总有人会看穿你。   林妈妈见五姑娘走了,不禁摇头,老太太还是太好心了,只以刘姨娘的名声而言,没有点出她真正想说的丑事,也不让七姑娘等人知晓,还是想私下解决,只怕大老爷不能体会到老太太的苦心。   屋内   大老爷好容易平复下来,才道:“老太太,云骊好歹是伯府千金,我们夫妻再不成,也养出个皇子妃来,就是刘姨娘再如何,那也影响不到我们家的姑娘啊。若您实在是嫌弃刘姨娘,不如就过继云骊给我就是了。”   他这话已经说的够委婉了,实在是不成,他过继个女儿就是了,反正他二弟女儿多,过继个云骊也没什么。   章老太太实在是不明白这大儿子怎么和中了邪似的,云骊只是个小姑娘罢了,她主要是怕闹出什么不伦的事情来,到时候家族蒙羞,可是没想到她才说了这么一句,大老爷竟然起了要过继的心思。   这可万万不行,云骊过继了,那就不是嫡女,胜似嫡女。   就像现在文懋回来,明显身份高于文龙,因为他现在是长房的儿子了,而且大老爷如果过继了云骊,那云骊就是伯爵的女儿。   这样一来,嫡庶反而不重要。   “你怎么突然对云骊一个小姑娘上心,难道我是她祖母,会害了她不成?自古择婿也要择有上进心的,姚家哥儿我见了,也是个读书种子,这有什么不好?你且细想想。”章老太太的态度缓和了一下。   大老爷则道:“老太太,即便要嫁给读书人,也要选一个世代书香门第出身的,在官场上可不是家境殷实,年少时会读书就代表有出息的。”   在官场上生存,最重要的是人脉。   况且姚家不过是真定富贵的人家,放到京中怎么够看。   没有权势,所谓的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至于,他为何看重云骊的原因,他自然不会跟章老太太明说,毕竟老太太对刘姨娘母子几人那般忌讳。   诸子夺嫡,他的女婿辽王还不知道能不能胜出,若是平安活下来还好,若是失败了,将来被清算,章家如何是好?   以云骊之容色性情,只要攀上贵人,就必定既富且贵,还能提挈家族。   这样的人不到最后一刻,不需要和凡夫俗子结亲。   章老太太却对他的说辞不满意,还是耐心劝道:“年少有为的人少,姚家家风醇正,若非是云骊年纪比云淑大些,我都想说给云淑。”   大老爷点头:“那您就把这姚公子说给云淑就是,反正她也不出众,比云骊的才情相貌都差远了。”   “你——”章老太太觉得自己被激怒了。   好歹云淑养在自己膝下,还被大老爷如此作践,她很是生气:“云淑知书达理,向来都是守规矩。”   “那云骊既懂经史子集,又能吟诗作赋,但凡琴棋书画、女红针黹无一不通,又在大太太那儿养着,备受赞誉,老太太何不宽容小辈,怎么您就总揪着她生母的事情不放下呢?儿子想,您不看二弟的份上,也该看在文懋的份上啊。”大老爷见老太太气着,反而笑着劝。   反正看着老太太生气,他心里还挺高兴。   在章老夫人心里,云骊如何同云淑相提并论,云淑是守拙,随分从时,闺阁女儿学诗文做什么,能考状元吗?不过是附庸风雅吗?   女儿家最该做的是管家,懂得在男尊女卑之下,如何怡然自得的过好自己的主母生活。   而不是天天想诗情画意,那些不是过日子的人。   “那不是正经女儿家该做的事情,你要知晓她只是庶出,若能低嫁,将来姚家还要仰仗我们章家,云骊的日子也更好过,不是吗?”章老太太还是把自己的意思说了出来。   即便生气,她还是要忍住怒火,把自己的事情办成功。   看大儿子的样子,分明是着了魔。   大老爷却倏地道:“老太太到现在是不是还觉得我是姨娘所出,故而认为我不配做这个永宁伯?”   “你何故如此?我从未这般说过。”章老太太自认为自己对这个大儿子也不算差,若是她从中阻挠,她也未必能顺利袭爵。   作为嫡母,她也从未苛刻他。   为人子自然该有孝道,若传出一点不孝,名声全部毁了,也正因为如此,大老爷才百般容忍,但他发现有些人你忍了也无用。   这老太太六七十岁的人了,什么都管,过继也要拦着,恨不得他绝后,当初让他生母惨死,就是这个老太婆害的。   就连当今皇帝还不是正出呢,你老太太哪回进宫,不得叩拜大礼?   大老爷道:“既然如此,那云骊的事情您就别管了,她由我们夫妻抚养一处,总不至于嫁一个商贾子弟吧。虽说她是庶出,但也是从三品转运使的女儿,是我们伯府的千金,论人才哪样都不差,既然如此,何苦一定要低嫁吗?就像儿子也是姨娘所出,儿子如今也承袭爵位,二弟也是庶出,也成了大官。”   章老太太听他提起自己的姨娘,心里一跳。   她还记得大老爷生母罗姨娘那时的嚣张,甚至还让大老爷私下喊娘,此等贼妇,没有半点尊卑,送去庄子上也是她咎由自取。   甚至日后送去尼姑庵清修,那也是作为正妻应当的。   后宅本就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可她没想到的是那个尼姑庵是个私门子,罗姨娘上吊自尽,这样的消息传来,她立马就封锁了。   为的就是怕大老爷知道了恨她,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章老太太叹道:“你这样说是在责备我   了?”   “儿子不敢,还请老太太见谅,儿子侍奉母亲战战兢兢,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顺从之意。”大老爷连忙站起来道。   章老太太也累了,挥挥手:“你下去吧。”   她这个儿子别看面子上这么恭敬,若真的逼急了,直接过继云骊,就更得不偿失了。   大老爷走出来时,看林妈妈守在门外,顿了一下,笑着对她道:“你要好生伺候好老太太,亲戚们多了,事情也多,不要时时刻刻的劳烦老太太。”   大老爷虽然是笑着在说话,但眼里冒着寒光。   他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连儿女都要受到老太太管束,甚至连他自己也要时常看老太太的脸色,这叫什么道理。   林妈妈再是老太太的人,现在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唯唯诺诺应是。   大老爷拂袖而走。   而屋里的章老太太喊了林妈妈进来,又对她道:“你去跟二老太太说,就说这事儿成不了了。”   却说林妈妈来的时候,二老太太正和女儿姚夫人道:“若非是你伯祖母提起,我是万万不会答应此事的。饶安是个好孩子,十八岁就中了秀才,身上又有功名,娶一个庶女绰绰有余,我还担心她妆奁不够。”   姚夫人笑道:“我也是看您的面子上才这般的呢,今儿若成,我也见见这位五姑娘,我听纤纤回去说她的派头可是大的很呢。”   这姚夫人虽然是章家出身,但为商贾夫人多年,深知一条,见风使舵。   本来她是完全不敢肖想章家本家的姑娘,原本想着能娶到县尊的千金就很不错了,这样也算是能娶上官家女。   她们姚家有钱,但缺的是人提携,听说这位五姑娘的兄长已经是伯爵爷的嗣子,未来章家的族长,亲爹是从三品大员,还养在伯夫人身边,视作亲女。   这样的身份,姚夫人从来都不敢想,没曾想被她亲娘这番贬低,看来这事儿有谱。   女方还没进门,就能压一头,到时候女方进门来,为了讨好婆家,自然是无不答应,会被拿捏,这样就如姚家的意了。   故而,她本想多夸赞章五娘的,现下改口变成贬低了。   二老太太皱眉:“没规矩罢了。”   她真不明白嫂子怎么要把章五娘那带着坏种的姑娘嫁给自己的外孙,若非她老人家开口,自己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姚夫人笑道:“没规矩的人,我也只能看在亲戚面子上日后好生教导了。”   此时却见林妈妈匆匆而来,附在二老太太耳边耳语了好几句,二老太太神态变幻莫测。   说完话,林妈妈匆匆走了,姚夫人想攀关系都没攀上,不禁问二老太太:“娘,这是怎么了?您这样这番模样。”   二老太太摇头:“饶安的事儿不成了,老太太找永宁伯商量,永宁伯坚决不同意,甚至和老太太闹了一场。”   “是吗?”姚夫人若有所思,“这么说来大老爷很看重她这个侄女儿了。”   这位永宁伯也算是她堂兄了,姚家能顺风顺水,也离不开章家作为姻亲的关系,没想到亲事居然不成。   虽然在情理之中,但是她和女儿姚纤纤一样,能屈能伸:“娘,人家看不上我们,那就罢了。”   她可不敢和永宁伯府为敌,自古这做商人的最怕就是和官斗。   二老太太哼声道:“这样也好,我看她配不上饶安。”   不过,她又笑道:“五娘不成,还有七娘子啊,那可是养在你伯母身边的姑娘,容貌秀美,举止端庄不跋扈,和我们云柳也相处的极好。”   七娘子?   姚夫人哪里敢挑,不禁也笑了:“一切但凭母亲作主。”   这府里的事情就没有真的能瞒住   人的,尤其是云骊年岁越大,她在大房这边受宠,一有新消息,自然会传到云骊耳朵里,尤其是她要打探二老太太为何对她有成见,很快就打探出来了。   素文和荷香小心翼翼的在她面前提着,生怕她生气。   云骊淡淡道:“原来是因为这样的事情,还有呢,还有何事?你们可不要都瞒着我。”   荷香连忙劝道:“再有其她的,的确也打探不出来了。不过,姑娘,奴婢看着是那些人小人作祟罢了。”   “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就是前几年,云潇嘴里那也是不干不净的,后来还是她被爹罚了一场,又跟着施嬷嬷学规矩还好了许多。我也不是和谁较劲,只我知晓天下唯有庸人才无咎无誉,除非我自此变得平平无奇,毫无威胁和三姐姐一样,就那样,都还有人说她呢。”   云骊知晓自己是靠容貌才能获得大伯父的看重,若只是为了怕人说闲话,就要泯然众人矣,那是丢了西瓜拣芝麻,很是不划算。   素文见云骊如此能沉的住气,不由得道:“姐儿这般想就很好,二少爷现下在长房,您何须担心,我看就是有人嫉妒。”   云骊看她们如此紧张,倒是一笑:“嫉妒,也是人之常情,若不嫉妒,我都要怀疑这身边都是神仙了。”   吕嬷嬷头一日教她,就是不要过分外人的看法,要磨炼心智,她这几年无时无刻不在磨炼心智。   大房太太对她的若即若离,兄长的危险处境,还有她自己的处境,处处都如履薄冰要小心。   但就是因为如此,她会慢慢变得无坚不摧的。   她依旧坚持每日读书、女红、练字、弹琴,一切都井井有条,甚至月余就给大老爷李氏和冯氏还有老太太几处送了一对厚护膝一双袜子。   别人穿不穿是一回事,但是你自己得礼数周到,才是晚辈应尽的礼。   连冯氏收到后,都对云潇道:“你也看看别人,即便她在你大伯母那里养着,但对我也是孝敬从不间断,上回送的吃食,这回送的针线,让人挑不出理来。”   云鸾也接过看了一眼,看了看妹妹不服气的眼神,不由得打圆场:“她也惯会在这些细枝末节处下功夫了,我看妹妹如今女红已然很好了,毋须这般。”   “好了,你也不必夸你妹妹,说来也奇怪,你妹妹也是做荷包,总不如云淑针线密,也不如云骊的荷包做的鲜亮,我怎能不急。”冯氏感叹。   云潇气嘟嘟的跑出去。   云鸾就笑:“云淑那是养在祖母跟前,祖母跟前的几个丫头都调教的极好,有一个还是从江南绣房出来的,能教的不好吗?再有云骊,教她的是宫里的嬷嬷,听说她自己擅长书画,自然针线活做的更灵巧,这也没什么好比的。”   “再说了,是嫁去姨母家中,您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冯氏颔首:“你说的是。”   “所以说家有千金行止由心。”   这话是极大劝慰了冯氏,这个意思就是说云潇不需要像庶女那样是她什么都拥有了,所以行止由心,而那些庶女们就是什么都没有,故而才需要讨好巴结。   她们是这样说,但下人们却私下道:“怪道大老爷和大太太疼五姑娘,她对长辈多有孝心啊。可不像六姑娘那样,从来没见她送什么过来。”   “就是,五姑娘那是为人真好,我兄弟在半路受伤了,她把所有的药膏全部拿了出来。更不提,前儿洒扫的燕儿摔倒,被五姑娘看到,还亲自跟王忠家的吩咐让她歇着呢。”   自然也有老太太那里的人夸七姑娘云淑,如何和丫头们打成一片,如何体贴恤下。   有人就道:“话虽如此,喜云可没有真的善待。”   “她还要善待,她苛待主子,就是活该。”   云骊正在听文懋提起,他和文龙随着一位姚表哥一道出去,文懋倒是称赞这位姚表哥学问不错。   “是不错,要不然老太太都准备让我说亲给他家,说是我姨娘的关系,怕被人诟病,故而说亲给他,只不过被大伯父给拒绝了。”   “还有这样的事情,你如何得知?”   云骊笑道:“咱们家里门禁森严,很难打听,但二老太太那边她老人家年纪大了,用的人也都是从外头买来的倒是好打听。”   虽说文懋觉得姚饶安不错,但是要配自己妹子还差点,倒不是别的,家世门第就差太远,除非姚饶安实在是才学惊艳,否则,很难和章家相比。   文懋摇头:“还好大伯父拒绝了,姚表哥是商贾——”   “不,不是商贾的原因。哥哥,你道为何大伯父看重我呢?还不是因为想我高嫁,这样好提挈家中,可姚家如今的靠山还是我们呢,否则真定知府凭什么卖他们面子,把石料场让他家开。”她从刚开始羞于提起自己的婚事,到如今权衡利弊,也是没有办法。   她也不是瞧不起商贾,而是家中对她的期待,明显就是不合适的。   文懋闻言点头,他也是时常听云骊说心事,兄妹二人在刘姨娘离开后,感情向来很亲密。   但文懋是单纯觉得姚表哥配不上自己的妹妹,他虽然相貌端正,可妹妹相貌却十分穠丽,他虽然十八岁中了秀才,可秀才到举人是个大关,还不知道能不能过,除非是十八岁的举人,还有些说头。   若只是秀才,那就不太够了。   而且两家门第不同,即便姚表哥最早三十岁中进士,妹子却要窝在真定这个小地方多年,即便中了进士,饶是父亲那样二十几岁就中三甲的,外放十多年,已经算是上头有人的要熬出来都难,还一直外任。   须知大临初年,明令禁止商贾参加科举考试,到如今商贾虽然能参加科举考试,但是规定商人只能穿绢、布,不得穿丝绸、纱,甚至商户出行只能坐民轿,以蓝布作轿身,有两人抬的或四人抬的,而他妹妹出去都是乘坐翠盖珠缨八宝车或者朱轮华盖车,华美非常。   这些并非是钱能够买到的,况且姚家也只是真定府的富商,比起江浙之地的商人来说差远了,即便大伯父和父亲想结一门豪富之家,那也是更有钱的江南大商人。   只不过如今父亲任淮南转运使,江浙商人反而要求助父亲,他爹就是嫁一个侄女去都是抬举他们,更何况是亲生女儿。   到底过继后,文懋时常出去交际,陡然眼界也开阔许多。   “哥哥,既然有客来,你还总在我这里做什么,那就快去见那位姚表哥去啊。”看她的傻哥哥发呆,云骊赶紧催促。   文懋挠头:“不是的,方才二老太太带着姚表哥去给老太太请安,姚表哥身上一身簇新,看起来很郑重的样子,我怕他们有话要说就回来了。”   云骊一听就明白了,笑的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说了两个字:“活该。”   哼,你不是说这门亲事很好么?那你就说给你自己最心爱的孙女,你要是拒绝了,看你还有什么脸面。   想到这里,她又起身道:“哥哥,既然来了就别走,今儿我正准备和吕嬷嬷一起做玉露团,做了我们亲自送去老太太那儿。”   文懋担忧道:“老太太一向不欢喜你,你送了自讨没趣,还不如差人去就成。”   “不不不,以往我可以不去,这次我还偏偏就去。”云骊俏皮的笑道。   难得见妹妹这般笑,文懋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道:“我肯定陪你去。只是你到底为何呀?”   云骊用手戳了他一下,又抿嘴一笑:“呆子,自然是找乐子去啊。” 第42章   姚饶安贵为真定府富商公子,相貌端正,还有功名在身,为人亦是能说会道,二老太太一贯最喜欢这个外孙,私下里对人提起都说他是人中龙凤。   “饶安,你这位大外祖母娘家为侯府,婆家为伯府,掌管永宁伯府多年,桂姜之性,老而弥辣,在她的面前,你要做到恭谦才可。”二老太太叮嘱。   姚饶安能来也是得了母亲的吩咐,他心里也是有所意动,虽说自古高门娶妇低门嫁女,但是女子能通过嫁入豪门改变自身境遇,男子亦能如此,若是能得章家助力,日后在官场不说平步青云,至少也是有人照应。   任凭你再有才干,上头没人是走不长远的。   因此姚饶安对此十分重视,今日特地换了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头上插一根白玉簪,颇有君子如玉的样子。   他见外祖母叮咛,不禁躬身道:“多谢外祖母提点,孙儿自当记下。”   二老太太对他很是满意。   祖孙二人到章老太太这里时,林妈妈出来迎接,她见这姚饶安果真一表人才,心道五姑娘倒是错过了一位好郎君。   她引了这祖孙二人进来,此时章老夫人刚做完早课,她是见过姚饶安一面的,自认为没有亏待云骊,但打老爷不同意,她也是没办法。   自古作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儿子不在身边,云骊由大老爷夫妻教养,她就是亲祖母也不能越过他们直接定下。   故而,她对姚饶安很是歉疚,又见他谦谦君子,连忙道:“好孩子,早就听你祖母提起过你,说你从小就好读书,如今又中了秀才,真是个好孩子。”   说罢,又赏了文房四宝、如意锭子和两匹彩缎。   姚饶安起身道:“多谢老太太赏赐。”   他又很腼腆的问起章老太太在真定习不习惯,说话尤其耐心,这让章老太太又多了些好感,再一次感叹大老爷不识货。   世人的眼睛都钻到钱眼里去了,生了一双富贵眼,就是认不清自己是什么模样。   因为欢喜,章老太太就道:“你这孩子这样懂礼学问不俗,日后若是上京赶考,可一定要来我们家里。”   姚饶安听了大喜,面上也高兴的答应了。   二老太太看了也忍不住点头,她知晓点到为止,于是对姚饶安道:“你先下去吧,我和你大外祖母说会儿话。”   姚饶安立马起身行礼告退,等他走远了,章老夫人才笑着对二老太太道:“你这是有事要跟我说?”   她这位妯娌,不是那种喜欢阿谀奉承的人,因此二人平等往来,也都不是拐弯抹角的性子。   况且到了她们这个年纪,已经是随心所欲了。   二老太太抚了抚头上的髻,笑道:“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嫂,大嫂看我这外孙子如何?”   章老太太道:“这姚家哥儿我看了只觉得好,不愧是读书人,温文尔雅又知礼,难为他毫无半点时下纨绔习气,比我那几个孙儿好太多了。”   “你觉着好,那你愿不愿意把你那孙女儿嫁一个给他。老嫂子,也不是我自吹,我这外孙十八岁家中并无半点妾侍,一心只在学业上,他能十八岁中秀才,连府尊和县令大人都对他十分赏识,再者他上头有亲哥哥在,家业也不需要他操心,就是嫁过去也是做小儿媳妇,不必在家中侍奉公婆。”二老太太恳切的看着章老太太。   章老太太则为难道:“我的好弟妹,不是我不答应,是大老爷那里不答应。若是我,肯定就同意了,这样好的哥儿,我怎会不同意。”   二老太太一拍大腿:“哎呀,老嫂子,若非是你要求,我说真的,我就不喜欢她那个姨娘,我来求的不是她。我求的是云淑,她随我身边学药膳,我见她为人忠厚,   做事从不怕苦怕累,又通透。再说了,她又在你的膝下养着,我只看中她。”   章家这些姐妹中,定亲的唯独只有四姑娘,五姑娘虽然是庶出,但姨娘那样,再者生的过分美丽,这娶妻要贤,太过美丽的人,迷惑的男子无心读书未必是好事。六姑娘呢,是冯氏嫡女,恐怕看不上她家,唯独这七姑娘好。   虽说她也是庶出,可养在老太太身边,从来都是藏愚守拙,这才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况且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虽然现在还不大,但是很有福相,不像那个云骊,太过纤细,身无二两肉,以后也肯定不好生养。   章老太太不妨她提起云淑来,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云淑和姚饶安肯定不成。   她倒不是攀龙附凤,只是她心里暗道,这姚饶安虽然如今学问不错,但也只是个秀才,多少人折戟在考举人上。   若是举人,还能观一下,但秀才,这个功名太低了。   而且姚饶安年纪和云淑相差过大,须知云淑今年也不过九周岁,姚饶安可有十八岁了。   她于是推辞道:“你能看上云淑,那是这丫头的福气,只是这丫头生来福薄,在家里不受宠,我老婆子还想留在身边几年呢。”   谁知道二老太太是看准了云淑,不想放过,遂道:“你们云淑年纪还不大,我们饶安可以等。”   “倒不是这个,不瞒你说,她们的婚事到底还是她爹说了算。你们饶安什么都好,只是我作不了主啊……”章老太太故意叹道。   二老太太则心道,分明那日她这大嫂说这家里她唯一能做主的就是云淑,云骊管不了云云,现在又说自己作不了主。   她哪里还不明白,分明是这老嫂子看不上她外孙子呢。   “嫂子,你是不是也看不上饶安啊?”   章老太太暗道不好,她立马解释道:“哪儿的话,我若看不上怎会说给云骊呢,只是云淑年纪太小,我自己的私心想多留她几年,就请你见谅了。”   二老太太虽然有些生气,但也不会和章老太太闹翻撕破脸,她还不傻,也自己就台阶下了:“我不过老婆子闲话多,还请大嫂别放心上,家里今日来客了,我要回去了,还请大嫂恕我不能陪你了。”   现如今章老太太巴不得她快些走,哪里还留她,只道:“弟妹你自便。”   二老太太一出这门,脸皮就塌下来,正好看的文懋和云骊兄妹前来,云骊笑吟吟的走上来:“二叔祖母,我家祖母在里面吗?我特地做了玉露团过来送给她老人家吃。”   吃吃吃,她都气饱了。   于是,她硬邦邦的回答:“在里面呢。”   云骊又躬身道谢,准备进去,却被林妈妈拦下了:“五姑娘,老太太疲乏了,正准备歇息呢。”   “是吗?那是我和哥哥来的不是时候了,这碟玉露团是我亲手所做,里面配了龙脑、薄荷的香料蒸入味,妈妈可一定要给老太太尝尝。”云骊叮嘱。   林妈妈不敢怠慢,云骊又施礼离开。   章老太太见林妈妈端了玉露团进来,她方才自然听到云骊在外问安,正欲让她端下去分了,忽然间面皮涨的通红,指着这玉露团道:“她方才是来笑话我的,是不是?”   要不然故意提龙脑为何?以脑补脑呗。 第43章   《礼记.月令》:“东风解冻,蛰虫始振。”   一连两门亲事都没有说成,姚家倒也没有就此撕破脸不来往,反而节礼送的很厚,这寒食节刚过完,还没到端午,姚家就送了端午的节礼过来。   甚至云骊等姊妹也收获颇丰。   荷香点了点姚家送来的物件儿,有缠枝牡丹翠叶熏炉、半透明刺木香菊轻罗菱扇、还有时兴的鲜花,如牡丹就送了菱花湛露、鲁粉、雪映桃花、玉面桃花、玉芙蓉来。   雪柳笑道:“是不是姚家人打听到咱们家大小姐以前喜欢牡丹,故而以为咱们姑娘也是,送了这么些牡丹花来。”   众所周知,辽王妃在闺中最喜牡丹,每年都要从洛阳、菏泽运送牡丹到上京观赏。   云骊倒是不介意:“正所谓不知者不怪罪,别人见我和大姐姐有几分相似,自然会误以为我也喜欢牡丹,这也没什么。”   大户人家重礼数,云骊不仅跟吕嬷嬷学怎么管理内务,还时常在李氏那里,她几乎不必李氏教,自己观察一二,就知晓人情往来亲疏远近。   况且,李氏上了年纪,时常还会让云骊帮忙写单子寄信,她在无形中也开始逐步了解伯府。   永宁伯府好就好在人丁稀少,所以大房才有余钱给大姐姐千金买牡丹,伯府收入主要有地和庄子还有铺子,这三样就是主要收入。   伯府还有族里四处孝敬,当然,这笔钱叫宗祠修缮费。   再有大老爷和二老爷的俸禄就不值一提了。   李氏交了一个账本给她:“来,我教你打算盘,虽说闺秀不要沾染黄白之物,但是日后作为主母还是要懂这些,不至于被下面的人哄骗住。我听闻云潇和云淑那两个丫头,早就开始学珠算了。”   她以前也是有自己的私心,总想着云骊不是她女儿,当然也毋须教导太多。   但自从回到老家后,云骊一路的表现,以及对她的孝心,说实话,就是亲生女儿云凤也比不得。   云凤在家,只有她们照顾她的份儿,从没得到她的针线,云凤那手艺,让她做刺绣,鸳鸯都绣成水鸭子。   可云骊时常有针线奉上,如今学做点心汤水后,更是时常孝敬。   更别提她这失眠的毛病,都是云骊不辞风雨替她艾灸,就是再坚硬的心也都化了,更何况是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心硬之人。   云骊自此就开始跟着李氏学打算盘,其实她自己已经开始学《九章算术》了,大抵是她送药材给松涛先生,松涛先生就送了她几本术算的书。   这十本叫《算经十书》,有些松涛先生没有的,她托文懋买了回来,分别是《周髀算经》、《九章算术》、《海岛算经》、《张丘建算经》、《夏侯阳算经》、《五经算术》、《缉古算经》、《缀术》、《五曹算经》、《孙子算经》   因为松涛先生把筹算心得都私下全部倾囊相授,云骊每日都会做上几题,她是个认真的性子,最近学筹算,就全身心投入。   打算盘反而于她而言,是比较容易的了。   任何先生教云骊都是非常有成就感的,包括李氏,只是教她打算盘,没想到云骊自己已经会田亩如何筹算了。   她很是惊讶:“你这是怎么学会的?”   云骊笑道:“《九章算术》中第一条就是讲方田,我囫囵看了一下,本许多不甚明白,但有大伯母教,就用书上的法子试了一试,果真算出来了。”   李氏不由得点头:“看来果真是要多读书,还真是有用。”   也不知道为何人们常说女子读书是附庸风雅,认为女人读多了书不好,读了书分明才什么都知晓啊。   云骊赞同:“多少人就因为不识字,即便是技艺再好,也终归失传。 还有就像农民种田,要改善自己的生活,若她们知晓有本书叫《齐民要术》,就知晓农艺、园艺、造林、蚕桑、畜牧、兽医、配种、酿造、烹饪、储备,以及治荒的方法,还有连酒、醋、酱、糖稀怎么做怎么保存都有。故而,读书怎么会不好呢?”   “要不人家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诗文能陶冶精神,经史子集古人的生命智慧,引导我们的筑造雅正有趣的生活方式,音律舞蹈更能消遣时光锻炼身体,这些都是有用的。   她和李氏能说这些,也是因为李氏比冯氏想法更开明,如果是冯氏,她是认定女子不必多识字,略微认识几个字就成了。或者老太太虽然赞成女子读书,但觉得那只是贵族女孩该有的体面,她就听云淑偶然提起诗词很不喜欢,认为诗词只是附庸风雅,云淑对学业甚至算不得上心,她的字甚至都比不得云潇。   但是云淑在人情往来方面很圆滑,她跟云潇都能相处的非常好,也能获得云鸾的喜爱,和云湘保持相对友好的关系。   因为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棱角,云淑却仿佛没什么棱角。   不知不觉,好像章家每个姑娘的路都走的不一样。   中元节过后,酷暑难耐,老太太还热晕了一场,大老爷急忙弄了冰来,却也不能叫老太太出门。   都不知道外头什么情况,万一走丢了算是完蛋了。   外头一说是淮王造反被宁王镇压了,又说辽王在北边打跑了匈奴,也开始进军京都,还有其余几个王如何。   真是众说纷纭,大家都不知晓真假。   章家姐妹们都聚在葡萄架下面纳凉,唯独这里树荫最多,时不时还有风吹过。   正好姚纤纤和云柳也过来了,姚纤纤带了不少瓜果来,她永远这么活泼,指着西瓜石榴白葡萄道:“这些都是井里湃过了拿来的,你们都尝尝。”   云潇拿了一小串葡萄和云骊分着吃,都觉着好。   “我就不爱吃那小小一颗的葡萄,这龙眼葡萄个头大,果肉紧密,吃着真好,多谢姚姐姐了。”云骊笑道。   因为天气太热,云骊穿一身烟霞色洒丝月蓝合欢花弹绡纱裙,纤指拿着紫红的葡萄,姚纤纤觉着自己仿佛置身于仕女图中。   她对云骊除了佩服就是佩服,人家有这样的家世容貌,却勤学不辍,姚纤纤也是识字的,自认为自己也小算个才女了,但是和云骊比起来有天壤之别。   还有对云湘,姚纤纤也是佩服的,就像今日葡萄架下聚会,就是云湘发起的,她天生就有号召。   对比起云淑的懦弱和云潇的骄矜,她就觉得她们平平了。   “既然我们聚在一处,不如来联诗就是了。”云湘笑道。   倒是云骊看了看周围,知道云柳姚纤纤还有云潇的水平,故而道:“我看不如玩飞花令吧,四姐姐。”   云湘点头:“飞花令也好,咱们今日在吃瓜果,不如就以瓜、果二字为令。”   大家都说好,云骊又道:“只是说不出来要罚。”   一听这话,云柳急着拉云淑的袖子:“好妹妹,我家去算了,我肯定会输的。”   云淑也皱眉,亲戚家的姑娘可不像章家的姑娘完全是按照男儿读书一样培养的,若是要亲戚们出丑了怎么办呢?   却说云潇早知道云柳和姚纤纤认不得几个字,她有意看她们出丑,故而道:“五姐姐,不知道如何罚呢?”   “就罚输了的戴花儿。”云骊正好有以前孔太太和燕国公府送的牡丹样式的绢花,每年去燕国公府,李夫人和沈老太君都会送,她存了好几匣子,平日她素喜玉簪花,并不十分喜牡丹,正好拿出来分了。   一听说戴花儿,云柳也不怕了。   云骊对雪柳使了个眼神   ,雪柳连忙下去拿。   云潇能够知晓的诗词少,生怕被人抢先了,连忙先道,“我先来,我的这首是李白的《望木瓜山》,客心自酸楚,况对木瓜山。”   坐在云潇上首的云骊很自然的接了一句:“那我就说一首大家耳熟能详的《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   “我这首和你那首都是瓜州,差不多的啊,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州。这是唐代张祜的《题金陵渡》。”云湘赶紧道。   到姚纤纤这里,她略思考了一下,才道:“石笋街中却归去,果园坊里为求来。”   还好她近来为了和章家姐妹交往,熟读唐诗,拼命背了几首。   大家看向云柳,云柳愣愣的摇头:“各位姐姐,我真的不会。”   云骊笑道:“不会那就簪花儿,我来替你簪上。”   她打开匣子,只见里面都是精美的牡丹样式的绢花,非常好看,就是云柳也没见过,云骊选了一朵粉紫色的替她戴上。   大家都很善意的在笑,云淑却急的不行,她不知道为何选瓜、果两个字,她想说的偏偏被别人说了。   “我,我想不出来了。”云淑有些难为情。   她平日功课还比云潇好点,现在却反落人后,而云潇刚才赢了一次,现在虽然也不会说了,但觉得自己还是比别人强点。   “七妹妹,我来替你簪花。”云潇狡黠一笑,拿了一朵黄色的绢花替她簪上。   大家都哈哈大笑,一共六朵,最后云柳戴了两朵,云淑戴了两朵,云潇姚纤纤分别戴了一朵。   分完了,大家玩儿的都很开心。   云潇还同云骊抱怨:“五姐姐,你也不把那朵粉的留给我。”   “知道了,下次留给你。”云骊好笑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玩了飞花令,众人关系感觉更亲近了,一向只和云淑亲近的云柳也和大家谈起她想学医术,为家人治病。   她本以为大家都会嘲笑她,没想到平日最傲气的云骊居然道:“这样就很好,我们女子看病很不方便,你若能学好手艺,造福家人,何乐而不为?”   连刚刚准备讽刺云柳要做医婆的云潇听了这话,也默默不说话了。   云柳的脸红扑扑的,一向大嗓门的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姚纤纤不好开口,她自然是想嫁入高门的,这就是她的目标。她作为商户女儿,分明绫罗绸缎穿不完,但是在官家女,甚至那些假清高的读书人眼里,对她鄙视的很,她这辈子不缺钱,要的是官家夫人的地位。   这也是她极力结交章家姑娘的原因。   云淑却道:“我只奢望一辈子陪在老祖母身边,侍奉祖母,快活开心。”   “侍奉长辈固然重要,难道妹妹就没有自个儿想做的事情?”云骊问起。   云潇也撇嘴:“是啊,这个时候,就咱们几个姐妹在,你也说这些。人啊,总该说说真话。”   云淑正色:“可我就是这么想的啊。”   姨娘早亡,喜云喜鹊甚至连素佳都不在她身边,在祖母身边才过了些好日子,若没有祖母,怕是早就被生吞活剥了。   即便有老太太在,家里又有哪个把她放在心上了。   飞花令输了的人,要一直戴着花儿回去,姚纤纤大大方方的戴着回去,云柳和云淑一伴走,她边走边摸摸自己的头。   “你就这么高兴啊?”云淑问她,她不懂云柳为何开心。那也许只是云骊她们这样贵族小姐的小把戏而已,根本没有对谁有真心。   云柳点头:“其实我一直以为你五姐姐不好相处呢。没想到她这么好,这绢花可真好看,听说还是燕国公府的人送给她的。”   云淑笑道:“你呀,那是她不   爱牡丹,只喜玉簪花,偏偏燕国公府的人见她和我大姐姐生的相像,故而总送她,她又不好浪费,就拿出来做人情。”   “可我们有什么人情让她做的。”云柳虽然听了云淑的话有些失望,但是又觉得这么贵重的绢花,即便是做人情那也说明人家看重。   云淑就道:“可以买个好名声啊,你以后就知晓有个好名声多重要了。”   二人走到分岔口,云柳又奇道:“怎么你不来同我祖母学药膳了,也不来二房找我玩儿了?我们那儿也有一株柳树,柳树下很遮阴的。”   因为二人祖母关系很好,她们也顺理成章关系不错,但最近几个月云淑都不过来了,也不知道是何缘故?   云淑尴尬道:“我祖母说我最近疏于读书,喊我回去写字呢。”   “那好吧,日后我再来找你玩儿。”云柳不作她想。   回到二房,二老太太和她娘孟氏正在摆膳,见她头上插着两朵绢花,忙道:“这是谁给你的?怎么插这么多。”   云柳喜滋滋的道:“是我们在一起开诗会,我输了就罚我戴花儿。”   孟氏把她头上的花儿取下来看了看,咋舌道:“这可不是一般的花儿,这是宫花。怎么就这么拿出来送人了,是不是拿错了?”   饶是孟氏家也是富商出身,仍旧觉得是不是小孩子不晓事儿。   云柳解释道:“这是大房的五姑娘拿出来的,是燕国公府的沈老太君送的,她正好带在身边就拿了过来。不过,七姑娘说是她不喜欢牡丹,所以拿出来做人情。”   二老太太暗自在心里嘀咕,这些小娘养的就是心思多。   孟氏倒是对她道:“那人家还给你这个了,那位七姑娘又给你什么了。我听大房的人说老太太最疼这位七姑娘,什么好东西都给她,她抱着金元宝,哄骗你这乡巴佬呢。”   “好了,你也别多嘴,摆饭就摆饭,说这么多干嘛。”   说起来二老太太还是很生气的,后来她打听那云淑不过就比云骊小一岁,云骊虽然生母是个那样的货色,但是她本人的地位是不受到任何影响的,甚至现在养在伯夫人膝下,亲兄弟还过继给大房了。   自家这位大嫂把云骊说的那么不堪,到了云淑这儿,条件还不如云骊呢,偏偏还不肯。   说白了,还是瞧不起自己外孙。   如果不是大嫂先开口,自己也绝对不会高攀,偏偏是她先开的口,百般夸自己那外孙,说什么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还夸自己拿外孙聪慧。   结果自讨没趣,她没脸面对自己的外孙,也没脸面对女儿。   吃罢饭,孟氏对二老太太道:“家中送了米粮来,儿媳给思源大哥他们那边送去,真没想到这次他们在家里待这么久。”   二老太太摇头:“这个王打那个王,这里造反那里叛乱,在老家躲着便宜。”   “您说的也是,真不知道多久才能天下安定。”孟氏也不由得担心起来。   云骊十一岁的生日就这么匆匆过去,转眼又是一年了,她长高了不少,以前的衣裳都短了,偏生如此战乱之时,请裁缝做衣裳也不方便,都是自己在改。   新的缎子比不得以前在伯府穿的,但是好歹绣点花,这样人看着心情也好很多。   可她最担心的还是刘姨娘,她们在真定好歹是安全的,但刘姨娘跟着父亲在外,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偏偏她们在此,也打探不到什么消息。   这些心里话,她也不好对下人说,到底她还是主子,一应用度比下人好太多了,她们有的和爹娘分开在她身边伺候,比她难多了。   故而,云骊见文懋来看她时,就把自己的担心说了。   文懋则道:“我也担心姨娘,   可惜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啊。二叔没有信过来,我们也出不去,也许二叔都不知道我们来了真定。”   “哥哥,我今年十二岁了,你也十四了,乡间也没什么名师,但你不能放松,万一一回京中,你可就要下场了。”云骊提醒他。   这两年哥哥的个子突然间就长的很高了,男孩子真奇怪,她也开始变高,但是怎么都没有哥哥高。   文懋是有些松懈,但也不是他自己,文龙也是那般,没有在京里苦读的那种劲头了,别说是他们俩,就是姚表哥听说找了间寺庙读书,但读了几天又生了病,现下兵荒马乱的,人人都没心情。   他从怀里掏出几个草编的蝈蝈递到云骊面前:“看,这是我编的,怎么样?”   “咦?”云骊看到蝈蝈,突然就很开心。   她央求文懋教她编蝈蝈,文懋好脾气的陪妹妹玩儿,因为大伯父说让妹妹不要出门去,被人看到反而不好,因此妹妹也听话的在家中不能出去。   不像他可以时常出去和附近的小和尚还有顽童们一起玩儿,有时候跑遍山野都无人管。   那才叫痛快呢。   可大伯父说的也是事实,妹妹是越长越让人心惊的美貌,越是这样,就越不能随意出去,万一被人看上,起了歹心可如何是好。   大抵是有哥哥的陪伴,云骊这下半晌过的很快乐。   就是睡觉的时候,都抱着几个编的蝈蝈睡的。   文懋还为她找了毽子来,亲自带着妹妹在院子里踢毽子,他本以为妹妹文弱,没想到妹妹的毽子踢的这么好。   “一百九十九个,两百个。够了够了,踢了两百个了,妹妹快歇歇。”文懋替妹妹数着。   云骊拿过帕子擦汗,又喝了一杯茶,才笑道:“真是痛快。”   文懋也气喘吁吁的:“没想到妹妹踢的这样好,我以为你平日都不动弹,跳不了几个呢。”   云骊摇头:“我可是学舞的人,弹奏跳舞从不落下,比这累的时候还多呢。”   他没有妹妹这般上进,好像他身边的人都没有妹妹如此上进心强刻苦的,她是学什么都学的非常好,而且坚持从不懈怠。   可是若一直窝在真定这个小地方,门都不能出,妹妹这个金子何时能发光呢。   就在他还在思考的次日,机会就来了。   许多马车停在老家门口,大老爷还以为是有人犯事牵连到他了,不肯出来,让人打探。   还是有位内监出来道:“恭喜永宁伯,辽王荣登大宝,已告令天下,改年号为建元。封了辽王妃为皇后,皇上下令册封您为上柱国、承恩公。”   章思源不曾想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待遇,一时喜不自胜,章家立刻陷入一片狂喜中。   云骊在李氏这里听到了,也是几位震惊,但立马反应过来恭贺李氏:“大伯母,大姐姐如今是皇后了,恭喜您。”   “同喜同喜。”李氏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成了皇后之母。   就连二房的冯氏也赶紧起身恭喜李氏,极为高兴。   侄女做了皇后,章家的门楣又高了一层,只是,她看了云骊一眼,恐怕她也跟着受益。   大老爷已经迫不及待的要返回京中了,当即就带着文懋先跟着宫人们进宫谢恩,让李氏和冯氏等人再慢慢在路上过去。   和当年逃难回来时的狼狈不同,如今再回去,却是扬眉吐气。   李氏在路上就和云骊道:“咱们现在穿的这些衣裳全都不要了,回去就请裁缝来裁制新衣。尤其是你,花骨朵儿似的,就该好好打扮。”   云骊摇头:“我还是和姐妹们一样吧,否则让别人说闲话就不好了。”   “这有什么不好的,你在我膝下抚养长大的,自然身份高于旁人。你   和你大姐姐生的相貌相似,她见了你肯定欢喜,指不定你们处的跟亲姊妹似的。”李氏如此畅想着。   这几年,她常常有云骊陪伴,俨然已经视她为亲女儿了。   头一个她想的就是云骊的亲事,一定要说一门极好极贵的亲事才好。   云骊她们上京时,章思源已经打发文懋来接。   文懋上车对李氏道:“原本陛下要赐下宅邸给我们府,皇后娘娘说外戚不可奢靡太过,陛下要赐下皇庄良田,皇后娘娘又要推辞,但陛下依旧赐下皇庄田亩,但我们依旧是住以前的侯府,只是把牌匾换下了。”   看了看李氏的脸色,云骊忙夸道:“这是后妃之德,就和当年唐太宗的长孙皇后一样规劝皇上不要赏赐娘家人,皇后娘娘日后可能回留名青史呢。”   李氏看着文懋道:“我的儿,你跟着去了宫里,可有恩赏?”   文懋老实摇头:“并无,皇后娘娘仔细询问儿子是何时过继,还问了好些,说儿子需要磨炼,还要送儿子到军中。是父亲说儿子正准备科举,这才作罢。”   听到文懋和李氏的对话,云骊心道,这位大姐姐难道不喜欢文懋吗?或许这招是让外戚保富贵的法子吗?   否则分封外戚本是应该,又没有越级而封,为何阻止?   更没想到这位大姐姐还有看不懂的操作,她们才刚到新挂上匾额的承恩公府邸,大老爷让李氏递了牌子进去,想让她们母子二人叙旧。   却不曾想李氏还未进宫,大姐姐却亲自派人请姑母章扶玉,还要带着表姐陆之柔进宫。   大老爷在外陪笑脸,在里屋和李氏发火:“这是你养的好女儿,她倒是真能,没我当年给你姐姐送东西,在宫中替她打点,还替她和辽王婚前制造一场偶遇,辽王会对她一见钟情吗?如今好了,她当了皇后,头一个我看对付的就是我。”   饶是李氏那般溺爱女儿的都有些受不住:“她故意不帮文懋争取嗣公,也不让我进宫请安,却请了章扶玉和她女儿进宫。这不是打我的脸吗?好容易在真定我做了几年太太,难不成日后还得天天再对那老虔婆卑躬屈膝。”   大老爷夫妻怨气简直无处发泄。   这些云骊已经不再关心了,因为她收到了远在淮南的父亲给她的信,她三下五除二的拆开信封,这信封已经陈旧了,应该辗转多次。   怎么父亲会单独给她来信呢?   她因为常年看书,因此看信都是一目十行,只攫取有用的信息。   【五娘吾女亲启,汝在京中一切可安好?吾在淮南十分思念汝,不知汝学业有未成。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因一时懈怠,反愈发惫懒。另有一件事,万望你知晓后能够珍重身体,淮王造反,吾被淮王锁拿,汝母为了救吾,已不慎投江自尽!逝者已逝,汝当……】   后面的字,云骊仿佛都看不到了。   刘姨娘死了……   她泪如泉涌,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不管她怎么擦,都擦不干……   姨娘她不是说自己有九条命的,怎么会没了呢?   姨娘骗人……   她忍不住抱住膝盖,把头深深的埋进去。 第44章   刘姨娘死了!   这个消息仿佛巨雷投入海底,激起惊涛骇浪。   寿喜堂内   章老太太做完早课,听闻此消息也是颇为唏嘘,云淑知晓老太太是个嘴硬心软之人,原本她老人家是恨刘姨娘入骨的,但当她知晓刘姨娘是为了二老爷被锁拿,不慎透水而死,又起了怜悯之心。   其实二老爷的信写的很隐晦,但是章家都是眼明心明之人,怎么会看不明白那封信。   说是不慎落水,很有可能是男主人被拘捕,女人可能遭到侮辱,不得已刘姨娘投水保了名节。   云淑叹道:“这大概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吧,当初刘姨娘打压庄姨娘,拼命跟着老爷去淮南,如今庄姨娘和全哥儿反倒是逃过一劫了。”   在真定老家的时候,庄姨娘份例少,全哥儿那儿时常有下人慢待,下人们捧高踩低,历来皆如此。云淑跟着老太太住在一起,份例多到用不完,便随手接济了庄姨娘母子,庄姨娘母子也是投桃报李,和她关系很不错。   得知这个消息,庄姨娘高兴到不行。   果然,老太太听了这话,也就不觉惋惜了,还道:“你说的是这个理儿,谁知晓庄姨娘竟然逃过一劫。当初,她哭的跟泪人儿似的,几乎在后宅没有立锥之地,我还怜惜她年轻就已经完全失宠,最后,反而是她有福气。”   争来争去的,到最后自己没了命。   所以说,人的命,天注定。   云淑见章老太太怜悯之心没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又转移老太太的视线,叮嘱她道:“老太太,过几日您要和大太太一起进宫,宫中礼仪繁琐,恐怕会很累,您这几日还是多歇息为妙。”   章老太太笑道:“你放心,我以前也时常进宫,倒是没什么紧要。”   她又怜爱的看着云淑道:“你几个姐姐身边都有宫中嬷嬷教导,不如我也请你大姐姐派个嬷嬷来在你身边?”   云淑连忙说不要,章老太太硬是坚持。   祖孙二人都知晓,章云凤和章大老爷夫妻是不同的,云淑甚至道:“大伯父一心想做外戚捞好处,大姐姐却是个贤明之人,原本我还怕大姐姐和伯父伯母一条心,到时候祖母您的处境可就难了。但现下,大姐姐没有召见伯母,反而先见了姑母,可见大姐姐并不亲近她爹娘。”   章老太太点头:“以前云凤在家就和你姑母很好,甚至带着你陆表姐玩儿,你大伯父为她请的先生被打跑了数次,闹着要骑马,也被你大伯父骂了,但她就是和她老子作对,是一个立志成为花木兰樊梨花那样的人物,不想被内闱束缚。我以往总觉得女儿家这般不好,你大伯母也只是溺爱,不曾想如今倒是我错了。云凤性子和男孩子一般,和谁都能打成一片,日后你若见了,也会喜欢她的。”   花木兰和樊梨花那可都是女将军呀!   听老太太这么说完,云淑就更崇拜云凤了。   开朗、疏阔、光明磊落,风光霁月,有她这个正牌在,可比冒牌货满腹算计的云骊好百倍。   当然除了寿喜堂开心,还有冯氏也开心,云鸾更是难得头一回不端庄,叉腰道:“若是可以,我恨不得在大街上多放几架鞭炮。哪家有正房太太被个贱人压着不动的,哪家有贱人的儿子成了嫡支,正房太太的儿子反而成了旁支的,就咱们家里有这种情况。真是可喜可贺,那贱人终于死了。”   云潇则更关心的是另外的:“娘,那是不是刘姨娘死了,云骊就得回来您这里?”她可不愿意云骊再高她一头。现在大姐姐成了皇后,云骊养在大伯母膝下,不知晓的人还以为她是皇后的嫡亲妹妹呢。   冯氏一下被打回现实,虽说刘姨娘那贱人死了,可她儿子被过继了,女儿还养在李氏膝下,听闻李氏如今片   刻离不了云骊。   人家可是什么都有了。   她以前还觉得自家相公是实权文官,对李氏也没有看得起,可现下李氏是承恩公夫人,皇后亲母,太子的外祖母,她矮了李氏一大截啊。   即便是皇后先召见了章扶玉,那也说明不了什么,这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否则,为何皇上不封章扶玉一家,还得封大伯子为承恩公呢。   想到这里,冯氏才是气不打一处来。   云鸾的欢天喜地似乎也散了一些,不过听云潇说云骊病了,她又高兴了。   云骊是真的病了,她缓了好几日都没缓过来,越想越难受。   李氏坐在床边亲手喂药给她:“好孩子,把药喝过,快些好起来,我还打算带你进宫去见你大姐姐,也许她一见你,就很喜欢你。”   云骊摇头:“大伯母,你进宫与大姐姐好好叙天伦,就不要为我在她面前求什么。如今我姨娘故去,越发让我知晓什么叫做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是多么羡慕大姐姐功成名就时,还能奉养您二老。”   她拿起碗,把苦汁子一饮而尽,又苦笑道:“大伯母抚养我长大,又处处为我着想,如今还为我的事情发愁,日后云骊必定也一样孝敬您,现在云骊要养好身体,不让您操心。哦,对了,大伯母近来睡的如何?”   缓了好几日,她终于在想自己的后路了,一味伤心难过无济于事。   姨娘真的去了,她更要好好地活下去。   正如大伯父和大伯母没有儿子,即便只有大姐姐一个女儿,但大姐姐坐上凤位,仍旧可以光耀门楣,这似乎给了她一条出路。   哥哥已经过继,宗法上他是大伯母的儿子了,即便□□后如何的功成名就,和姨娘半点关系都没有。   只有她,才能让姨娘正名。   但此时,她更要先为自己打算,尤其是现如今,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当李氏为亲戚相处了。   李氏没想到她还记着自己失眠,又让她好生歇息,不要担心自己。   云骊摇头:“生我者姨娘,养我者伯母,你们都是我十分重要的人。”   听云骊这么说,李氏还有点心虚,她起初对她并不是很好,还想把云骊退回去给冯氏,是因为大老爷的缘故才留下,没想到这孩子这么有孝心。   待李氏走后,云骊立马就对素文道:“你抽空去拂云斋,让我哥哥有空过来一趟。”   素文看云骊娇靥点点,嘴唇发白,不禁担心道:“姐儿还是先养好病吧,此事您毋须操心。”   “无事,我只是些许风寒伴着头疼而已,其实昨儿夜里就好的差不多了。”沉湎于过去,日后被人钻了空子都不知晓。   素文离开后,她又让下人扶起她,先给章思源回信,在信上滴了几滴眼泪,写了一首诗证明自己内心苦闷凄楚,又缅怀刘姨娘了一番,最后也是殷切叮嘱章思源要保重身体。   现在她寄信不需要受到冯氏挟制,直接交给魏忠,就自然会有人和大伯父的信件一起送去,也无人会拆开偷看。   父亲这里,她肯定是要拉拢的。   文懋是次日过来的,他前几日探望妹妹时,妹妹都在歇息,他也不好进来,今日妹妹请他过来,兄妹俩抱头哭了一场。   就在文懋还沉浸在痛苦中时,云骊突然道:“哥哥为何还没有封世子?”   文懋抽抽噎噎道:“那日妹妹不是听到了么?”   “不,不对,大伯父和大伯母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根本没有可能再生儿子出来。自古皇后为了抬高自己的门楣,都会大肆封赏娘家,你却既没有封世子,也没有封赏。哥哥,你不觉得很蹊跷吗?”云骊提醒他。   文懋其实也觉得很奇怪:“妹妹,其实我刚和大老爷给   皇后请安时,她听说我是嗣子,还很热情,但后来,又问我过继前如何,我就说了你,我是想让她也喜欢你,她还特地问你行几,我说行五,她的脸色虽然未变,但是对我就不复热情了,皇上要赏赐我锦衣卫的职位,她也不许,要我从普通军丁当起,说是要磨炼我,还是大伯父表示我准备科举才作罢。”   说起来文懋也是庶出,他从小也很会看眼色,这皇后对大老爷和他都很奇怪,不是他脑海中想的那般。   云骊咳嗽了一声:“唔,我知晓了。我已经去信给父亲,若是能为姨娘做一场法事就好了。至于皇后那里,我听说她先召见了姑母,才后召见伯母,也许她和大房不是一条心,和老太太她们才是一条心呢。”   “这……这不会吧?大姐姐不是长房的独女吗?”文懋觉得不可思议。   云骊笑道:“天下也不一定有血缘就亲的,李建成和李世民还是亲兄弟呢,玄武门事变李建成可是下场凄惨,那还是嫡亲的同胞兄弟呢。”   虽然不知晓为何章云凤对这般疼爱她的父母不亲近,但是听文懋点到章云凤特地问她行几的时候,觉得很奇怪,为何她要特地问自己行几?章家的姑娘除了云鸾,几乎都没和她见面过,按道理,她应该都不知晓才对。   难道是姑姑在她们回京之前,就在章云凤那里说了刘姨娘的坏话,可这也不是不可能,也许因为文懋已经过继了,宗法上他是长房的人了,章扶玉不好说文懋,就拿自己开刀,亦或者是把她和文懋都在皇后那里告了一状。   文懋撇嘴:“妹妹,你放心,我还是去方先生那里读书,准备考东升书院。为了这么个爵位卑躬屈膝,我还不如好生走科举正途呢。”   姨娘过世了,只有他能照拂妹妹,他更要肩膀挑起做哥哥的责任来。   云骊惊喜道:“哥哥能这么想可就太好了。”   不管如何哥哥能自觉上进,不靠别人,就比什么都好了。   其实章云凤怎么想的,就连李氏也不清楚。   此刻,章老太太和李氏一起进宫请安,李氏心急如焚,她自从女儿出嫁后,多年不见女儿,十分想念。   在女官指引下,只见一着翟衣,头上戴着九条翠龙和四只金凤冠的女子被人簇拥着缓缓走出来,又坐在凤座上。   听得女官引导章老太太和李氏行完礼后,她们才起身,只见这个时候章云凤才从凤座下来。   云凤再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见到母亲和祖母,重生到自己出嫁后,算起来只有六年,其实是好些年都没有看到家里人了。   “祖母,母亲。”她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李氏和章老太太分别抹泪,章老太太克制一些,她年纪大了,生离死别见的多,况且她和章云凤感情一般,也只抹泪,但李氏就哭的鼻涕眼泪一把抓了。   见李氏哭成这般模样,云凤忍不住擦泪:“我们母女许多未见,何不多说会子话。”   如此,李氏才止住眼泪。   女官搬来圈椅让章老太太和李氏坐下,二人推辞几次方才战战兢兢的坐下,虽说云凤已经是皇后,但是规矩依旧是规矩。   “女儿不能承欢膝下,多有惭愧。以后母亲要保重身子,女儿在宫里也放心了。”云凤知晓母亲在家,平日都是听父亲差遣,只因没能生个儿子,事事不敢拂逆。   因此,她小的时候就想自己若是儿子就好了,父亲就不必一房一房的妾室抬进门,母亲也不必日日晚上以泪洗面自责,白日还要堆着笑脸操持了。   甚至前世送章家五姑娘进宫讨好皇帝,肯定是她那位利欲熏心的爹干出来的好事,母亲未必同意。   李氏听女儿这么说,心道云凤真是长大了,以前可说不出这种妥帖的话来。   “娘娘万万   不可如此说,您在潜邸服侍辽王,如今又母仪天下,只要您在宫里过的好,我们在外头也就一切放心了。”   章老太太暗自点头,李氏这话说的没问题。   云凤见李氏这般客气,祖母也是恭敬万分,立即道:“祖母和母亲进内室来,过会子我请太子过来。”   进了内室,宫女们撤下,云凤才笑道:“她们退下了,咱们娘几个才能好生说话。”   章老太太见云凤有话想和李氏说,寻了个机会去次间吃茶,如此李氏才放开了,她先问云凤:“上天保佑,我在老家担心的不行,还好你现下成了皇后,皇上又封了太子,我的儿,我和你父亲不知晓多为你高兴。”   “娘,现在女儿成了皇后,您在家里就可以扬眉吐气了。”云凤得意道。   这让李氏原本觉得女儿有所改变,但看着她下巴抬起的样子,还是像以前一样一袭红衣,总是这样风风火火的。   李氏却没有想象中的怨言:“你父亲向来敬我,又过继了儿子在我名下,我唯一受气的人不是你爹,是你姑母和老太太。”   既然女儿卸下心房,她自己也要把心底的话说出。   云凤不解:“这是为何?您和祖母还有姑母关系不是挺好的么?”还记得她在家时,每次姑姑带陆表妹过来,母亲都是热情招待,还要自己带着玩儿。   李氏都气笑了:“如果好,怎么会时常在你姑母过来的时候打发你去你姨母和舅家,有时候实在被堵着了,也只是让你和你表妹接触。老太太害死了你亲祖母,若非你姑母出嫁你祖母掏空整个侯府,为何到你出嫁时才剩一万贯嫁妆给你?”   “这……”云凤从来不了解家中状况,甚至一直认为家中虽然不算是孔国公府那样的高门,但也富贵至极。   李氏又把章老太太如何阻挠他们过继,如何让云骊配商贾之子一股脑儿的全部说出来了,甚至到最后才道:“文懋那孩子孝顺至极,本来他过继的时候,我们家爵位已经没了,钱也被你祖母和一大家子花的差不多了,如今连承恩公世子也没封诰,那孩子也不生气,这几日搬到庙里去苦读了,准备考书院,还是准备读书出仕的。好孩子,你对我们再孝顺,平日也是他照看我们的多,现下这……”   她也是想让女儿知道实情,以前觉得女儿不大稳重,家里的事情并不多告诉她,再后来她出嫁了,就更不想说家里这些烦心事了。   但现在她见女儿对丈夫和儿子都这么不客气,她有必要把这些关系说说,否则女儿不亲近自家人,反而亲近仇人。   当然,她也想尽快给文懋争取世子的诰封。   云凤没想到事情的真相是如此,老太太和姑母原来是和母亲并不亲近的,老太太还害死了她亲祖母,还一直要挟制老爷太太。   她也有些后悔:“我并不知晓这些。”   只是她听到这章文懋是五姑娘的哥哥,纯粹不想让她讨好罢了。   每每想起专宠她一个人的丈夫,居然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侬我侬,甚至忘掉了她的一切,即便如今她重活一世,仍旧是不能忘怀,如果手里有一把尖刀,她恨不得把她们这对狗男女捅死算了。   可她又知晓,那是她死后多年,丈夫才纳妃,也怪不到五妹妹那里,但她就是膈应的慌。膈应到甚至和丈夫同床共枕时,恨不得拿一把尖刀把人捅死算了。   还有那个五妹,她是靠长的像她才能进宫的,得了宠居然就把她的画像全部撤了,同是女人,她心里清楚,这个五妹是想把她的一切都抹掉。   因此,即便李氏在恳求,她也没有半分理解,还冷冷的道:“娘,他是过继来的,您一下什么都给他了?他怎么还会真心孝顺呢。就跟这烈马一样,如果难驯就得用铁鞭打它;不服,就用铁锤接着锤;还不服,则   用匕首杀它。您只有真正的驯服他,他才能做到真正的孝顺。”   李氏听了暗自心惊,又连忙解释:“文懋这孩子忠厚老实,绝不是这种人。”好歹文懋过继在她膝下两年,还真的是个老实孩子。   云凤摆手,并不相信:“那也未必,哦,对了,听说您养了五妹妹在膝下,听姑母提起,还说同我生的很相像。”   她最在意的是这个。   提起云骊来,李氏倒是很高兴:“是啊,云骊很小就在我膝下养着,不仅精通琴棋书画,女红刺绣,擅长打双陆。我常常有个失眠容易发火的毛病,她就特地学艾灸,不辞辛苦每日替我艾灸,四时八节,从来都是针线活送上。你要是见了她,保管你喜欢她。”   云凤却很不是滋味,以前唯独她是母亲常常挂在嘴边的,现在却变成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如果她不知晓前世的事情,兴许会很喜欢她,但是一想起就在紫宸殿,她和自己的丈夫那般,简直是觉得恶心透了。   一个赝品,就是做再多也成不了正品。而她毋须做那么多卑躬屈膝的事情,爹娘应该不管她如何,都只喜欢她才对,怎么能因为那个女孩一点小恩小惠,就被收买,甚至在她面前大唱赞歌,难道她皇后的地位来的容易吗?一个个都只想伸手讨要。   李氏说完见女儿神色变幻莫测,有些惴惴不安。   却见云凤倏地一笑:“母亲,瞧您现在心里只有那两个孩子了,置我于何地?您只看我如今成了皇后,却不知晓我的境遇未必好呢。”   李氏不解:“娘娘如今是皇后,膝下又有太子,怎么会不好呢?”   说来这辈子和上辈子到底不同了,按照上辈子因为她早在两年前被淮王和太子派的人用毒箭射死,也因为如此辽王报仇心切,不惜两败俱伤的方式在前世提前两年就坐上皇位了。   但这辈子,她原本应该被人下毒而流产的胎儿,因为她小心看顾顺利生了出来,为了不蹈覆辙,她不再向前世那样待在辽王府或者别院,而是坚持要去庄园躲着,辽王分了精锐的亲兵给她,甚至送她过去,可没想到的是这一次是辽王为了救她中箭。   也因为如此,骁勇善战的辽王在关键时刻病了一场,这让辽王府的亲兵家臣对她非常不满。   大抵前世因为辽王对她深深爱恋加愧疚,甚至把国号称永宁,只因她是永宁伯府的大小姐。   所以皇帝以此为号,来纪念她。   但是如今的国号却是建元,不再是永宁为号了,这是不是代表这辈子皇上对她的感情也没有前世那么深了。   这也就罢了,淮王虽然被平叛,但西南诸部又起事,南直隶还有个宁王,虽然俯首称臣,但也未必真心。   此时,有人提议让皇帝选秀。   尤其是皇帝身边的心腹,以前辽王府属臣,军师任先生对她的意见最大,认为她为了一己私欲陷辽王于危险境地,又因为那次辽王中箭导致诸王势力坐大。   如今虽然辽王登上皇位,但是留下的烂摊子很大。   还得重用任先生这些人,这个任先生建议皇上选秀,纳重臣之女入宫,虽然被皇上拒了一次,但是云凤很是担心。   以前,辽王军务繁忙,她和辽王在一起的时日短,辽王很喜欢她,即便她时常出去骑马耍小性子,辽王无比包容。她也觉得辽王是武夫,二人兴趣相投,也许都喜欢舞枪弄棒,甚至还能一起策马奔腾。   后来发现简直大错特错,辽王原来学识那么好,出口成章到她甚至都时常听不懂。甚至平日喜欢下棋,时常还召人吟诗作对。   这让她有了危机感,也逐渐觉得皇上陌生了起来。   但他又对她很好,甚至怀煦儿的时候,她吃不下东西,丈夫身为皇子还会亲自下厨给她熬粥喝。   投桃报李加夫妻情谊,她总心疼丈夫幼年丧母,总是无所畏惧的保护他。因此见到明明功勋之臣都还未封,父亲不缺地方住,也不缺田地,却非腆着脸要,真真是太过分了。   想到这里,见李氏又关心的看着自己,云凤有些难过:“皇上的心腹任大人一直对我不喜,这次还建议皇上广选秀女进宫,说皇上三十二,膝下儿女少,日后社稷不稳固。可若是有女子进宫,又诞下皇子,煦儿和我如何是好呢?”   李氏道:“可是我听你爹说皇上不是拒绝了吗?”   “拒绝了一次哪里够,您先让爹找官员替我跟皇上进谏就说在先皇孝期不能选秀。”云凤可不希望来人和她争,任何苗头都不成。   李氏回家,满腹心思的和大老爷商量,大老爷却阴阳怪气道:“一个宅子都不肯赐给我,要我办事却不客气的很?”   “老爷,您也不能不帮啊,这皇上要是有别的女人了,万一再次生下皇子,咱们云凤和太子的地位可就会受到威胁的。”李氏恳求大老爷。   大老爷则更觉得好笑了:“不是,你们都把我看成权臣了是不是?以为我还能管皇上纳不纳妃子啊……我一个正经的承恩公连宅子都不给,你女儿亲娘不见,先见姑姑。大太太,你不是说什么她要驯服文懋要用什么铁鞭铁锤和匕首的,怎么文懋那个老实头,她都恨不得把人家弄死,对你和我比皇帝女婿还不如,还想让我冒着杀头的危险替她办事,她是不是高看自己了?”   他一个虚职承恩公,被自己女儿削减待遇,儿子也不封赏,还得冒着杀头危险找人劝谏皇帝不纳妃嫔……   从长远看,固然女儿为后,他能受益,太子继承大统,他作为未来天子的外公,是会鸡犬升天。   可是他不相信他的女儿,因为她总是有事情了,才觉得他们是一家人,仿佛早已忘了她做辽王妃的宝座是谁拱她上去的,这样卸磨杀驴的人,他凭什么冒风险?   休想! 第45章   新皇帝入主上京,京都也是旧貌换新颜,曾经跟着辽王夺位的八位心腹属僚均封了官职爵位,听闻他们门庭若市,门前也是车水马龙。   李氏作为承恩公夫人,也要亲自挑选贺礼让人送上门去。   云骊在旁帮李氏整理礼单,有她帮忙,李氏轻松许多,她们忙的热火朝天时,厨房送来小吊梨汤。   趁着喝汤的空隙,云骊询问李氏:“大伯母,怎么任家送的礼最重?”   李氏就道:“任大人虽然没有封爵,但是听闻他是主动不要的,他自觉天下尚未平定,宁死不受,但他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最重,是辽军的军师。”   难怪他这里送的礼最丰厚,原来是地位特殊。   云骊笑道:“您一说军师,我就想起诸葛亮来了,我看这位任先生不封则矣,一旦受封,肯定爵位不低。”   李氏点头:“就是这个理儿。”   还有其他家族虽然不认识,但他们对承恩公府也都下了帖子,其实云骊大概也知晓自家地位,她们家原本是永宁伯的爵位,如果没有云凤的关系,大概也就是和以前一样,混着二三流的爵位,拿着不高不低的俸禄,在京里做富贵闲人,现在当了承恩公,也就是高级点的富贵闲人。   尤其是皇帝只封了大老爷章思宗一个,没有沐恩三代,宅邸都没赏赐,外头的人也是看在眼里,知道这承恩公的分量,也就是个普通的外戚。   这也是章思宗根本不敢冒头让皇帝不纳妃的原因,帝王选女充实后宫,按照后妃之德不仅不能阻止,还得主动替皇帝开这个口才好。   “还有魏国公府,魏国公虽然年轻,但他是辽王伴读,后来又是辽王府亲卫,是皇上的发小。”李氏特地强调魏国公。   云骊记下了,处理完家务,天色都黑了。   她又陪李氏用完晚膳,才回明月馆中。   一回来,就说云湘来找过她,云骊问百合:“四姑娘可是说有事?她何时来的?”   百合笑道:“虽然不知晓她找您说什么,但是奴婢听说四姑娘不必嫁到江家去了。”   “真的吗?”云骊高兴道。   “自然是真的,江家人都不在了,还怎么娶咱们家四姑娘过门。再者,江家只剩一个半大少年,还要咱们家照拂,怎么可能和咱们家翻脸,大老爷就是找那少爷代替他爹写的退亲文书。”   云骊听她们这么说,也很为云湘高兴,这大伯父虽然做的事情在外人看来薄情,没有为了所谓的礼仪道德送侄女过去图名声。   像吴家为了替辽王笼络人,故意麻痹对方,把吴蓁蓁许配给亲太子那一派的的宰相的儿子,如今辽王登基,那位宰相被抄家流放,吴家也对吴蓁蓁这个曾经定过亲的吴家女没有手软,听说吴国公给孙女送了一块金子给她。   对外都说吴蓁蓁是得了风寒伤亡的,但知道内情的不禁都感叹吴国公的心狠。   可正因为如此,吴国公也是上表皇帝表忠心,听闻庆成郡主的儿子结了一门好亲事,娶的正是新贵中魏国公的亲妹子。   如今,云骊算是看透了,什么高门大户,不过是自抬身价罢了,恐怕庆成郡主当年选别人的女儿替嫁自己的侄女,威逼利诱招数用尽,把别人的女儿都成蝼蚁草芥,她虽然同情吴蓁蓁,但不得不说天道好循环。   别提云骊了,就是云潇也觉得吴家太狠了。   她私下同冯氏道:“娘,我虽然和吴蓁蓁相处一般,也不喜她平日瞧不起我们的嘴脸,可她现在如此,真是让女儿觉得唇亡齿寒。”   因为云潇上头的姐姐都没有定亲,冯氏在大面上一向是做到公平的,即便早已和吴三太太交换定情信物,但仍旧没有公之于众。但云潇本人是知晓的,她当然是不反对嫁   去姨母家,在她心里舅家的人对她都很好。   可吴家行事完全没有任何感情,庆成郡主以前多爱吴蓁蓁啊,吴蓁蓁又是何等的天之娇女,到如今却被家人逼死,只是为了所谓吴家的前途,怕被株连。   冯氏叹道:“吴家倒也罢了,只你四姐姐退婚了,若是被宣扬出去,到时候影响你的名声就不好了。”   随着云潇长大,她才觉得以前的自己真不懂事,总认为母亲偏心不疼她,其实娘最疼的就是她了。   “娘,爹又放了甘陕转运使,云骊那儿您打算如何办?”在云潇眼里,她的对头只有一个云骊。   云骊没了娘,应该是过的凄惨无比,再在单姨娘那里过着战战兢兢的日子,而不是跟在大太太身边,俨然像大房嫡出的姑娘一样。   她是庶出,就该过庶出的日子。   冯氏摇头:“傻孩子,你大伯母是一日离不开她。那日我才叫她来二房,还没待一个时辰,你大伯母就赶紧派人找她回去了。你说我怎么还能喊她回来。”   要说这刘姨娘是个奸猾的,早早把女儿送到李氏那里,可冯氏知晓李氏是何等人,那不是个能捂热的人,为人还有些糊涂,老太太要大老爷少纳妾,李氏还不高兴。   即便因为大老爷宠爱云骊,李氏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如此上心,只能说明云骊真会拉拢,这也都是随了她娘。   别说冯氏这么嘀咕,李氏自己也对王忠家的道:“我现下是离不开骊姐儿了,若非这丫头每日要读书,我恨不得日日要她陪着。”   王忠家的心道,妇人上了年纪都容易絮叨,而且还会得一种怪病,脾气大火气旺,动不动就发火,可有五姑娘在这里,李氏什么病都不犯。因为,五姑娘对大太太那是相当耐心,真真是小棉袄。   主仆二人玩笑几句,李氏倒是真心的道:“以前是大老爷看重她,现在却是我看重她。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二房若是要人,我就过继她了算了。”   傍晚,王忠家的来了明月馆,云骊和她说了好一回话,才笑道:“这还多亏王姐姐你给我这个机会表现才是,这盒燕窝我还没用,正好你拿回去给你儿媳妇吃吧。”   “多谢五姑娘关照。”王忠家的陪笑。   云骊却道:“这算什么,你大孙子的事儿我已经同我哥哥说了,你就放心吧。”   王忠家的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看到她离去的背影,云骊和荷香素文都相视一笑,如释重负。   这几年的辛苦没有白费,她留在大房那是稳当了。 第46章   云骊在接到刘姨娘丧讯时,就已经开始盘算起自身处境来,她不能还像以前那样因为有姨娘在,对李氏保持亲戚做派。   在大伯父对她很赏识的情况下,她更要把大伯母也拉拢到自己这边。   尤其是她已经十二岁了,以前姨娘在的时候说替她说亲,若是落在冯氏手里,肯定讨不到好。那么她得押宝到李氏身上,但不能只讨好李氏,她身边的王忠家的还有漫雪都得拿住了,这样双管齐下,要让李氏离不开她才行。   如果有一个人无条件的陪你,帮你,还能什么都帮的上忙,也不指手画脚,这样的人就是云骊也喜欢。   她时常帮李氏打理家务,尤其是筹算方面,她几乎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晚上帮助李氏安眠,时常李氏有烦扰的事情,她都能帮忙分忧,最后多半主意还是她拿,因此李氏反而仰赖她。   得了王忠家的准信后,云骊继续练字,她这次是用左手练字。   人家看的上自己,自己也得更加努力才是。   荷香则劝道:“姑娘,您要不要也去骑马去,奴婢听说皇后娘娘最爱骑马,陆家的姑太太接了七姑娘去学骑马呢。”   云骊摇头:“不必,拾人牙慧不好。再者,若骑马只是为了讨皇后喜欢,那就更不必了。”   因为她和李氏走的很近,几乎日夜不离开,偶尔李氏透露出只言片语,还有她找王忠家的打探得知皇后居然说出对付文懋要用铁鞭、铁锤、匕首这样的话,足以看出她这个人没有任何知人善用的本事。   况且,她知晓自己的容貌,以前小时候即便美丽也是小孩子似的那种漂亮,现下越长大,越发美的心惊。   自然,美人也不止是这一幅皮囊,而在于她的谈吐、气质、仪态,恰好这些她从六岁开始就跟着吕嬷嬷身边学,还学的非常出色。   她看书很多,知晓很多人自己进宫,为了固宠就让姊妹进宫,比如汉景帝后宫的王娡、王儿姁,其中王娡是汉武帝生母,汉成帝刘骜的赵飞燕和赵合德姐妹,就连曹操都将自己的三个亲生女儿曹宪、曹节和曹华一起嫁给汉献帝刘协为夫人。   更别提著名的刘备之子阿斗后宫都有一对张氏姐妹。   再往前就是春秋战国,那时候亲妹妹族妹还得给姐姐做滕妾。   大姐姐对过继的哥哥都这么不客气,听说她独得皇帝恩宠,膝下又有太子。若是她一旦被大伯父送进宫中固宠,恐怕成为附庸,甚至不会得到善待。别看大伯父和大伯母现在很喜欢她,但是在她和大姐姐之间,他们肯定选择自己的女儿。   如今姨娘不在了,父亲那边有太太在,更不会为自己出头。   故而,她反倒是不如避开。   自然,嫁进宫中,日后她若得宠封后,姨娘才能得到诰封,这是最好实现的一条青云路。可如果是别的人做了皇帝,她不排斥,但是因为是辽王,皇后还是她的大堂姐,伯父伯母待她这样好,她不会对付大姐姐,那么进宫就只是一个工具。   *   寿喜堂   章扶玉带着陆之柔归宁,母子俩正亲亲热热的在说话,她笑道:“您就让云淑到我们家住些日子,这样,她们姊妹俩既能在一起学规矩,一起学打马球,岂不是很好。”   “好,你既然喜欢七丫头,就让她多过去就是。”章老太太也是为了云淑好,云淑没有亲兄弟姊妹,冯氏不过面上情,李氏只听从大老爷的喜欢云骊,无人为云淑作主。   如果云淑有了陆家的撑腰,日后也是好事。   因此,她也默许云淑去陆家时常小住一段时日。   章扶玉笑着又说起她们俩个女孩子在一起骑马的快意,听得章老太太也笑。   “如今京里不再和以往   一样喜欢舞文弄墨,反而因为新的勋贵们来自辽北,姑娘们都擅长骑马蹴鞠。还有,近来家里多了一只波斯猫儿,我们之柔十分欢喜,那眸子碧莹莹的,跟那胡姬似的,天天伺候猫儿比伺候我们爹娘还用心。”   章老太太点头:“姑娘们在闺阁中才是最最恣意的,你不要说她,等日后她要是嫁人了,再也没有片刻的闲暇了。”   章扶玉也是深以为然。   外头又说李氏带着云骊过来请安,章扶玉连忙站起来,今时不同往日,李氏已经是承恩公夫人了,陆家这次能够起复看的是皇后的面子上,她丈夫才任监察御史的官职。   甚至连大老爷趁乱把她陪嫁的田庄收回的事情,连提都不敢提了,在老太太面前她都不敢多说什么。   李氏依旧还是李氏,没什么大改变,只是气色变的好多了。   章扶玉喊了声“大嫂”,又看到云骊,居然晃了一下神,本来她这次见到云淑,觉得云淑已经很端丽秀美了,众人中无人及其左右,可再看到云骊,才知晓什么叫国色无双。   她头上简单梳了个随云髻,因是未出阁女子,剩余的乌发散落在背后,仿若上等绸缎一般,髻上簪了一株玉簪花,更衬的她格外清新脱俗、冰清玉洁。   “姑姑。”云骊连忙行礼。   忽然,章扶玉懂了请嬷嬷的重要性了,的确她请安都格外的好看。自己女儿已经算是百里挑一了,可拿出来一摆,反而好像自家女儿不好了。   章扶玉笑道:“毋须多礼,你表姐本想请你过去庄子上骑马玩儿,但听闻你日日要练琴读书,就此作罢了。”   她们回来之后,松涛先生又回来执教,但是姊妹中只有云湘和云骊是日日都去读书,云潇则时常随冯氏赴宴,抑或者是专门跟施嬷嬷学女红,没有功夫来,云淑又时常去陆家。   这种话当然是客气话,陆之柔从未邀请过她,云骊也顺势道:“是啊,原本学了三弦琴、胡琴,近来在学琵琶,还要从先生写字,一天天的无事忙。”   李氏闻言,又怕云骊太累,忙道:“你要不要也去学骑马?说起来我们家里还有好几匹母马,十分温顺。”   云骊摇头,有些害羞道:“不知怎么,我有些怕那些动物。”   她这个毛病全家都知晓,寻常猫儿狗儿她都是避开走的,唯独有一次胆子大,还是替大老爷拿行军蚁出来治疗伤口。   李氏就安慰道:“也别怕那个,等你何时想学了,大伯母带你去骑。”   “嗯。”云骊含笑点头,又挽着李氏,李氏连坐下都是带着云骊坐下。   过了一会儿,冯氏也来了,听闻陆之柔等人在学骑马打马球,她便让云湘和云潇去学,还十分热衷的样子。   云潇不明白,私下问起冯氏:“娘以前不是说骑马那些不是姑娘家该干的事情吗?连云骊也不去学,怎地如今又要女儿去学了。”   冯氏用手指头戳了女儿一下:“你呀,真是太傻,正所谓上行下效。皇后娘娘喜欢这个,你若学好,这也许就是你的进身之阶。云骊虽然聪慧,但她年纪小,又有你大伯母当靠山,时刻可以在娘娘跟前递话,你就不同了。”   都听冯氏这么说了,云潇便放下女红,跟着她们一起去学马技。   也因为如此,松涛先生正好只教云骊读书,师徒二人倒是学的很开心,她私下也问云骊:“你这样仿佛在避祸一样,你可是个心智坚韧之人,绝不是一匹马就能吓倒的。”   “先生,这样不挺好,安安静静的写字,跟着您读书,才是我最大的愿望。您瞧我如今左手已经逐渐能写大字,字体也自成一派,刻章也会了,骑马等我何时想学了就可以学,但读书却是时不我待呀。”   即便和松涛先生关系很亲近,云骊也绝对不会透露出   自己的任何想法。   好在松涛先生也是个聪明人,不问许多,二人只讨论学问。   甚至松涛先生心情好时,还会教云骊写文章,云骊再去文懋那里借《庚辰年科举大题小题集》这样的科举要用的书来看。   忘了说了,文懋已经顺利考入东升书院,不在家中,但他书房的书已经吩咐下人,只准云骊进来取书。   就在云骊读书的时候,几个月来,云潇她们个个都是学的不亦乐乎,终于,她们要学以致用了。   听说皇后在西山请了京中勋贵人家和世家千金打马球。   这下府里的人都为云骊可惜,明明她才情相貌样样都不缺,但就因为不会骑马,无法参加这么宏大的场面。   要知晓这样的宴会,是全上京的达官贵妇都要去的。   兴许会被哪家看重了,聘回去做媳妇也是可以的。   但云骊就是不动如山,也没有任何失落,她这份淡定连李氏都觉得少有。私下不禁和大老爷商量着:“要不然咱们也送她骑马去,找个极好的驯马的师傅,单独学学。”   大老爷笑道:“她既然不想,又何必勉强。我看云骊是个很有分寸的孩子,你就别操心了。”   “还没见老爷你这样,我哪里不急的,你也知晓,这姑娘家大了就要说亲,要提前相看几年才行。”   “这你不必着急,我自有区处。”大老爷捏须。   真正要嫁好人家,不需要上前自我推荐,那样反而掉价,而正经结亲说了算的,还是要男人们因利而合。   是日,云骊随李氏给老太太请安,云潇云淑已经穿好了骑装,个个都英姿飒爽的,云潇见自己终于压了云骊一头,自然得意洋洋。   她还故意大声对云淑道:“我可听说了,今日去的不止是咱们,还有在京的番国属臣,宗室亲贵,娘娘的彩头也不知道是什么呢?”   云淑笑道:“娘娘出手的东西,肯定是极好的。”   她们有说有笑,上了马车那兴奋的心情都不能平复。   回来时,据说皇后赏赐了不少礼物,云潇故意在云骊面前显摆一番:“可惜了了,你竟然没去,不过你去了也没用。昨儿咱们才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飒爽英姿,你知晓最后谁压轴出来的么?是大姐姐。”   云骊倒是不在意云潇的显摆,反而还好奇道:“皇后娘娘也亲自下场和你们玩儿吗?”   “哪儿呀,是一匹烈马突然跑到马场,皇后娘娘一袭红色骑装出来,亲自驯服了烈马,当时被皇上也看到了,皇上当即眼睛发光呢。”   云潇说的唾沫横飞。   云淑看了云骊的脸一眼,她是头一次见皇后娘娘,那么飒爽英姿,那么的大气明艳,是真正的国色天香,难怪皇上独宠她一人的。   而云骊虽说生的和皇后像,但云骊看起来更谨慎内敛,没有皇后那么有光彩。   不过,她倒是忍耐力极其好,如果是云潇听着她们显摆恐怕早就气炸了,但云骊就是风雨不动安如山,脸上还噙着笑意听她们说,没有任何不满。   甚至到最后还夸大姐姐。   云凤今日算是出了大风头,她清楚的知晓她的优势不在读书上,从小她就不愿意读那些三从四德哄骗人的鬼话,她的强项在马背上。   只有在马背上,她才是最耀眼的。   建元帝赵珏正当盛年,和她夫妻和睦,二人床笫之欢也是如鱼得水。   一夜贪欢,建元帝早晨还得去上早朝,见她醒过来,忙道:“你多睡会儿吧,昨儿可是够累的。”   “珏哥,你不许答应那个任大胡子的鬼话。”云凤娇俏的把下巴一抬。   她和赵珏相处向来都是如此,她大大咧咧有什么事情就说什么   ,昨日她故意出了风头,就是想打消任青仪的建议。   赵珏抬着她的下巴道:“放心吧,我绝对不会的。”   “那就好。”云凤心里很得意。   昨儿还好那位五妹妹没来,听闻她不擅长骑马,不知怎地,她是又想见她一面,但又不想她过来,她不想五妹妹有任何一点见到皇上的机会。   家中一点帮助也没有,偏生煦儿前几日得了一场风寒,任青仪想让皇上拉拢功勋之家,娶他们的女儿进来,进而派他们去西南打仗。   她是决计不能允许的,这些人背后的势力比自家可大多了。   若是不知晓前世皇帝回移情别恋,她或许根本不担心,但是前世她亲眼所见对自己一心一意的丈夫,居然那么快就投入别人的怀抱。自然就担心丈夫移情别恋,对她们的感情也多了些不信任,就患得患失起来。   甚至不得不,用自己的优势吸引皇帝。   果然,建元帝退朝后,任青仪提出这个要求。   “陛下,如今西南不稳固,淮王虽灭,但宁王乃太子胞弟,虽然暂时老实了,一心修道,可也未必是真修道,再有愉王、福王等人假意归顺,可一旦起事,后方不稳。您不选秀可以,但魏国公、文昌侯都是忠心不二的,魏国公之妹,年约二八待字闺中,文昌侯之女更是和皇后娘娘交好,若您纳了此二女,他们会更忠心的。”   任青仪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别看皇上现在坐稳了江山,可到底根基不稳,四处起义不断,这些大将各自带兵出去,若是被策反了,那才是功亏一篑。   而人本就是瞬息万变的。   建元帝考虑再三道:“我可以给她们赐婚或者封诰,进我的后宫就不必了,如今太子地位稳固,若是再有妃子进宫,到时候又来个诸子夺嫡,对社稷也未必是好事。”   “可您是皇帝,这……”任青仪觉得不可思议,诸子夺嫡好歹先皇也有这么多儿子可以选择,但是您就这么一个儿子,年纪还这么小,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大,更要延绵子嗣才行。   “皇上,这广纳妃嫔充实后宫,不仅是您的家事,也是国事啊。”   昨儿皇后娘娘广请诸位千金,任青仪本以为皇后想通了,没想到原来是撺掇皇帝不纳后妃,分明前几日皇上是有所松动的。   任青仪当然不敢威逼皇上,但是人家可以对付皇后啊。   甚至根本不必和皇后直接对上,伸出手对付承恩公府就是了。   明月馆   难得休息一日,云骊正在用珍珠粉敷手,她因为长期写字,中指有茧,脚掌因为跳舞也是有茧,这些都是要定期去掉的。   她也会特地拿出功夫来做这些。   素文笑道:“等会儿再用香膏涂一层,用热热的汗巾子裹一层,手就滑入凝脂了。”   “其实咱们姑娘本身就滑嫩无比,这眼瞅着要过冬了,按照吕嬷嬷的法子,姑娘的手一次都没冻过,跟水葱儿似的,真好看。”   “是啊,是啊……”   云骊遮住脸:“你们几个的马屁把我都吹的不好意思了。”   她知晓,因为没去成马场,云潇云湘还有云淑都得了丰厚的礼物,只她没有得到,下人们这是哄她开心呢,怕她难过。   荷香则用锉刀替她磨脚,也抬头笑道:“您还真的不用不好意思,我敢说全天下都没碰到比您更美的了。”   “再过几个月您就十三了,您这每大一岁,就会美一岁,奴婢若不伺候您,都不知晓天下还有这么美的姑娘呢。”   这几个人是越说越起劲,所以云骊闭上眼睛权当小憩。   谁知晓刚闭上眼,就说茜红来了,茜红是几个月前调进来做三等丫头,她是王忠家的孙女儿,时常派她打探消   息。   “五姑娘,不好了,咱们二老爷被弹劾了。”   云骊猛地睁眼:“这是为何?”   谁会这个时候弹劾娘娘的叔叔,再者,章思源也是三品转运使,也是高官了,每年往京中打点的不少啊。   更为可怕的是,章思宗过了几日被弹劾在某太妃国丧期间纳妾,连章家姻亲陆修平也被弹劾当年外放洛阳,没有回避亲属规避制度,拿钱贿赂京中官员。   陆修平也上承恩公府和大老爷商量,姑娘们都聚在一处很是忧心。   大家都在沉默,氛围非常压抑,仿佛前几日的马球那些鲜亮一下变成灰暗了。   云潇终于忍不住,问起陆之柔:“陆表姐,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陆之柔素来秉持大家闺秀不多听不多问也不多说的原则,自然是摇头,只安慰云潇:“放心吧,有大人们在,咱们姑娘家也帮不上忙,就都到此处安静些,不吵着大人们就好。”   “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云骊听了陆之柔的话,不是很赞同。   章家的事情虽然是男人们的事情,但若出了事,还不都是全家的事情,多了解一些总是好事。陆之柔小时候闲散,如今大了更是任何一字以她自己的礼来约束,比如她认为男人的大事,女人不该多问。   内人不该问外事,女人自古主内,就不能问外面的事情。   女子不应该窥中门,就连女仆都不应该无故出去。   陆之柔其实为人很不错,大度宽宏,从不骄矜,和姊妹们相处面面俱到。但就是这一点,让云骊觉得她人不错,怎么对亲人又如此的冷情,只是为了守所谓的礼。   听了云骊的话,陆之柔自觉没趣,不再多话。   反而是云淑帮陆之柔道:“五姐姐,咱们又不是男人,即便知晓了,又能如何?如今安份些反而好。”她就是见不得云骊这般,又没本事解决问题,多什么嘴呢。   云骊则道:“七妹妹,看来你平日崇拜花木兰、樊梨花都是假的啊?照你这么说,她们都是女流之辈,又何故上阵厮敌呢?”   云湘没好气道:“都何时了,你们还拌嘴。为何有人突然把咱们家人都给弹劾了,而且这些事情都是以前发生的,怎么突然全部翻出来。”   听云湘这么说,云骊就道:“我们永宁伯府一直以来,都在京中是富贵闲人,就是父亲任官也是外放为官。”   这一看就是针对章家闹出来的。   难道是因为皇后什么事儿?云骊听茜红在她祖母那儿打听过,说是朝堂上要皇上广纳公勋之女,但是被皇帝拒绝了。   但这两件事情有没有关联,她无法判断。   她没办法判断,陆修平却和大老爷道:“弹劾咱们的科道官员是任青仪的同乡,我看就是敲打皇后。”   大老爷无奈:“我怎么不知晓为何?娘娘的事情,我们如何能管。”   “但皇后娘娘有劝谏之责,舅兄,不如让嫂子进宫一趟,再这么下去,我们指不定还翻出什么事情来。”陆修平自己也怕。   永宁伯府本是富贵闲人,最大的实权官就是章思源,此时他正在外地,也是鞭长莫及。   大老爷摆摆手,无奈扬声:“让大太太和二太太都递牌子进宫。”   现在只有劝皇后赶紧贤德些,否则家里没事儿也都被御史、科道官员弹劾的根本不敢出门,甚至还不知道有什么灭顶之灾。 第47章   大太太李氏和冯氏其实是两种不太相同的人,李氏为人凡事做在面子上,喜怒哀乐看的一清二楚,就像她喜欢云骊,几乎是逢人就夸,送古玩器物,甚至走哪儿带到哪儿,不喜欢了,就一概不做,冷淡疏离。   但冯氏则是无论喜怒哀乐,你在她的脸上是完全看不出来的,即便她不喜刘姨娘云骊,但在外面看着并无区别。   因此,李氏一见冯氏就把什么都说了:“弟妹,这次你可要劝劝皇后娘娘,替皇室开枝散叶可是她的责任,要不然,再这么下去,全家遭殃了。”   冯氏心道,你李氏自己宠溺女儿,结果养出了这么一个毫无贤德的女子,你作为亲娘都劝不动,我怎么劝?   不过,她又清楚的知晓,大老爷就是再被弹劾,也不至于丢了爵位,人家亲女儿就是皇后,除非皇后倒了,不管怎么样他那个承恩公还是做的好好地,可她家老爷就惨了。   老爷惨了,那文龙和云潇怎么办?   倒是章扶玉精乖,这种场合还在劝李氏:“嫂子也别逼娘娘太过,终归还是看皇上的心意。我们陆家一切但凭娘娘吩咐,绝无二话。”   这话说的,就是要李氏做坏人了,她再从中讨好皇后了。   李氏也不傻,一眼就看出章扶玉的意图,只道:“姑太太,其实我们家没了承恩公的爵位还有永宁伯的爵位,横竖家里也是富贵闲人,无人出仕,既然你这么说,我进宫也就不死命劝了。”   闻言,冯氏在心底笑。   章扶玉却还是不做声。   李氏懒得理会她,又继续和冯氏商量,冯氏料定了李氏这次是一定要她也上的,她也暗自准备措辞。   见两位嫂子说的起劲,章扶玉就到了老太太这里,恰好见云淑和陆之柔在做针线,冬日难得的阳光照在她们身上,女孩子们细腻的皮肤和绒毛莹莹生辉。   她忍住自己的满腔烦恼,没有破坏这片刻的安谧。   女儿之柔还有一个月就十三岁了,论及美貌她不如章家姊妹,尤其是云骊云淑这样姝丽的人,但她与生俱来的恬淡的气质,从不与人相争,最是难得身上有一股宁静之气。   这才是真正大家闺秀该有的处变不惊。   和她同岁的云骊外表柔顺秀美,实则胸有丘壑,但因为年纪小,又遮掩不住傲气,她和男子玩投壶,一定要赢,打双陆也是把男孩子都赢哭了。平日动辄能忍,可又会忍不住出言讽刺,颇有些恃才傲物。   男子必定是不喜这种女子的,男子要的是真正贤淑,与世无争的。   女子还是要像之柔这般,圆方的脸盘,贤淑温婉的性格,是所有男人梦想中的女子。   自然,侄女云淑还是不错的,珠圆玉润光彩照人,不像云骊身无二两肉,以后不好生养的样子。   而且她诸多侄女中,就云淑性情脾气最合她的口味。   章老太太知晓女儿过来有话要说,遂对云淑姊妹道:“你们先去旁的地方玩儿,我和你姑姑有话要说。”   云淑赶紧笑着拉陆之柔去了自己的住处,因为云淑大了,即便章老太太舍不得,也要让她搬出去住。   云淑的院子叫凝翠阁,这凝翠阁是个两层小楼,上楼后能够看到永宁伯府最好的湖色风光,听说云潇也想住在这里,是冯氏听闻老太太在替云淑收拾,就另选了一处。   如今凭栏四顾,湖面早已结冰,柳枝枯败,唯独只有红梅盎然。   “大姐姐也是可怜,那样美艳动人又风光霁月的人,居然也要受妾侍之苦,也要被逼着替皇上纳妃。”云淑虽然只见过这位大姐姐一面,但她那种美貌气度和爽朗,深深折服了她。   陆之柔则不复以往在章家其她姊妹那里的讷言,她对云淑道   :“妾不过玩物而已,在我们家中,我母亲站着,就没有她们坐着的地步,娘娘还是太重情了。即便有妃子进宫,但也是妾侍,如何能和皇后比,娘娘只需调理好身体,多生几个皇子,将来,谁还敢对付咱们家呢?”   云淑惊喜:“表姐说的和老太太说的是一样的。”   她是没想到表姐平日与世无争,没想到真不愧是大家女子,听闻姑母家的二子一女全都是她生的,家里虽然有妾,但姑母一个孩子都没让她们生下,这才是有本事的人呢。   难怪老太太让她多和姑母亲近,真的能学到很多东西。   女人所谓在乎的情不值一提,要过的舒坦,最重要的是有儿子傍身、有地位、有钱,地位才稳固。   却不曾想云骊和她们的意见完全相反,她对荷香素文道:“其实大姐姐若是真的能够坚持下去,也未尝不可。”   素文不解:“可再这么下去,那些老大人们就要对付咱们家越来越狠了?”   云骊摆手:“这是未来天子的外家,皇后的娘家,再狠又能狠到哪里去。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如今大姐姐智珠在握,最该抓住皇上的心。当然,还不能让皇上看出她的心思,当着大臣们或者后宫诸人还要表现得贤淑,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至于我们家,只要有太子在,未来一定会富贵荣华至极的。”   章云凤本来就有和皇帝有结发之情,还是太子亲母,封诰皇后,她如今更该不着痕迹的拉拢皇上的心才是,而非大张旗鼓的表现自己,让众人看到她显赫张扬,皇帝独宠她的样子。   甚至她最好还要面上劝谏,私下哭给皇上看,这样大臣们谁又会说什么?   大家听的云里雾里,又觉得很厉害,但是荷香不懂道:“这也太难了吧?况且,万一咱们家失势,皇后也跟着失势,太子的位置……”后面的话就不是她该说的了。   云骊就笑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非有心机、丘壑,就要有无比的忍耐,若一样也无,那输的也不冤枉了。   况且,任何事情都有风险,只想仗着皇后的身份自以为是,翻看史籍就能知晓,古往今来的皇后能当上皇太后的少之又少,太子能顺利继承大统的也不多,就连皇帝自己都不是太子继承大统。   所以说人还是要多读书,要不说“以铜为鉴,可整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 第48章   李氏和冯氏为了家族计,要劝的只能是皇后,甚至她们二人都认为替皇子纳妃也没什么大错。她们家的男人个个都是妻妾成群,甚至不知晓为何云凤嫉妒心如此之重。   她们二人随女官叩拜后,闲杂人等自然退下。   章云凤还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见母亲和婶娘一起进宫,满脸心事,还以为又是为了文懋讨封赏的事情,因此并不多问什么,反而只说些皇太子的事情和西山马会。   她看对冯氏道:“婶娘教的不错,我见几位妹妹马术都极好的。”   冯氏有些欲言又止,又看了李氏一眼,终究只是附和了章云凤几句,她可不敢做这个出头的椽子。   终究还是李氏出言道:“皇后娘娘,咱们家里可是遭了大罪了。你的父亲叔叔和姑姑全让人给弹劾了,你父亲已经上了请罪折子,还有你叔父,他……”   说到这里,她看向冯氏。   冯氏会意,也道:“我们老爷被人参奏曾经投靠淮王,这还真是冤枉,当初我们老爷可是被淮王锁拿囚禁的呀!”   她们说完,章云凤皱眉:“好端端的,怎么有人群起而攻之,只这些事情我也没办法呀!后宫不许干政呀。”   她现阶段不能让人拿住什么把柄,家里也真是的,不仅帮不上忙,还拖后腿。   想到这里,章云凤斥责道:“母亲和婶子要传我的话,让父亲叔父他们规行矩步,我在后宫如履薄冰,不指望他们帮我什么,总不能拉我和太子的后腿。”   这番话,听的冯氏都忍不住想吐槽,她们永宁伯府以前没有更换门庭成承恩公府时,虽然也算不得什么京中顶级贵族,但也是名门之家,家中几辈子攒下的家业,过的富足闲适的生活,不至于如此成了众矢之的。   你皇后是无所谓,我们可就完蛋了。   李氏也怕女儿这番话让冯氏起了嫌隙,到底是一家人,劲头要往一处使,故而,她期期艾艾道:“娘娘,听陆姑爷说是任大人的同乡弹劾的。”   额?章云凤拍了一下桌子:“此人真是放肆,臣下怎可干涉陛下家事。”   见此行状,冯氏也忍不住道:“皇后娘娘,固然此事乃陛下家事,但长久下去,我们家中哪里经的起这般啊。”   李氏赞同道:“是啊,娘娘。”   她和冯氏都默契的没有再提让章云凤劝谏皇帝,她这个脾气连自家亲人被弹劾,第一反应都是甩锅在亲戚们身上,还当堂训斥。   况且,身份有别,如今章云凤和她们的关系是君臣,并非是以女儿或者侄女的身份相处。   章云凤见母亲和婶娘脸上神情恭敬,她又放缓了语气:“只要有太子在,她们不敢做的太过分的,你们就放心吧。”   这个理由李氏和冯氏还稍微欣慰些,回来就同大老爷说了。   大老爷看着李氏,表示很不可置信:“也就是说娘娘一直不提劝谏皇上纳妃?”   李氏点头:“我也不好多说,娘娘如今处境也很为难。”   “她就是做做样子也好啊,新旧势力交替,你那外甥孔隽光还在辽北回不来,我们家更是在朝堂上现下说不上什么话。新来的这些功勋我也不大认得,还有朝中我虽然认得一些人,但又怕贸然请人替我们说话,到时候人家更激烈的反攻。”大老爷平日也是养几个清客,也有朝堂上不错的官员往来。   但要他跟任青仪对上,他暂时还真不敢。   任青仪可是个大牛人,十九岁中进士,授翰林检讨,曾为翰林侍讲,但因得罪先太子,被贬谪七级,他也是个直脾气,直接辞官归乡,后来受辽王礼遇,请他出山,如今加左柱国,拜少傅和太子太傅,兼建极殿大学士。   人家这才伸了伸   小拇指,根本还没想对你怎么样呢?   大老爷见女儿无反应,只好上了请罪折子,还解释了他也并非是正经聘二房,只是收用了房里人,且已经过了三个月了。他自己也是吓的不行,若是真要治罪,可能罢官削爵都是很有可能的,还好皇帝意思意思罚了他三年俸禄,并闭门思过。   其实这在勋贵家中很平常,而且也没闹出孩子来,不可能大家真的清心寡欲过一年吧。   这大老爷还好,总归是闲散之人,只是大老爷有把云湘嫁给魏国公的想法,但是现在估计不成了。   李氏也担心的不行,还问大老爷:“会不会还有咱们家的事儿吧?”   真是担惊受怕到不行。   陆修平已经被停职处理,更有甚至连远在陕西的章思源也是无妄之灾,他也上了辩白的折子。   家中闭门思过,姑娘们中云骊还好,但云淑云湘两个时常出去骑马望风,现下却都不能出门,静不下心来了。   经此一事,冯氏是最生气的,她对云潇道:“日后别想出去骑马了,这骑马骑的心都野了。”   云潇不解:“这骑马不是您让我骑的吗?怎么现下又不让了。”   冯氏就道:“你看看你亲姐姐,从不学骑马这些东西,恪守妇道,走到哪儿别人夸到哪儿,有她这个榜样在,你走出去谁不高看你一眼,这下好了,全毁了。”   作为皇后,居然嫉妒,还闹的满城风雨,全家跟着吃挂落。   说罢,又喊来施嬷嬷,让施嬷嬷严加管教。   施嬷嬷也是无法,她和云潇打交道的时日颇长,这个孩子是真的没太多心眼,因此对她还不能说太深奥的东西,她又惫懒,玩了几个月就不记得她教的东西了。   微微叹了一口气,她还得继续教。   早知晓,她就选五姑娘算了,五姑娘那才真是勤奋又耐得住寂寞,偏偏还天资极佳,谁教她谁才是受用。   章老太太也是后悔:“本来说了学了骑马,就学规矩,如今关在府里,哪里都不能去,这女儿家还是静心的好。”   如果章云凤只是辽王妃,那她所作所为牵连甚小,如今她是皇后,平日那些人还恨不得鸡蛋挑骨头,更何况现在这个时候,她老人家还庆幸,还好那些人有分寸,没把大老爷生母的死栽在她头上。   云淑也不敢多说什么了,现下家里乍然遭逢此等事情,门庭紧闭,人心惶惶。   就在此时,云骊却找大老爷和大太太献出了一计,“吕嬷嬷是我的教养嬷嬷,明年我就十三岁了,她老人家教了我六七年也算是劳苦功高。说起来吕嬷嬷是伺候过温妃的老人,也是看着皇上长大的。原本我是想着等皇上下旨接她老人家入宫叙话,总不好我们自作主张。但如今听说朝野纷繁,皇上国事繁重,吕嬷嬷这儿,能不能劳烦大伯父……”   李氏怕大老爷生气,连忙对云骊道:“怎好拿此事烦皇上呢?云骊你可不要自作主张。”   却见大老爷喜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好好好,我这就上折子给皇上汇报此事。”   这位吕嬷嬷可是辽王当初很看重的人,特别由宫中派过来教导云凤规矩,可以说是陪着温妃最久的人。   李氏还道:‘此事还要不要和娘娘商议一二?’   “我看不必了,现在我们大门紧锁,我也不能上朝出门,你再递牌子进去,恐怕娘娘也不会管我们。”大老爷想起自己的事情被抖落出来不提,还被罚了几年俸禄,要当缩头乌龟,心里就有气。   当晚,大老爷亲自写了折子,就是提到了吕嬷嬷的问题,表明当初接这位嬷嬷回来供奉,但如今侄女年已十三,学已有成,因此想问皇上再行如何安排?   有吕嬷嬷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想必承恩公府很快就无事了。   云骊知晓大老爷折子递上去后,才跟吕嬷嬷说出这个消息来:“这一年,您年岁大了,我不忍您在我身边这般辛劳。原本事先想和您商量,但怕做不到,到时候白高兴一场,如今借此机会,我就同大伯父说了,正好大伯父也同意了,我才敢说。”   吕嬷嬷精明的很,一听就知晓云骊的意思,恐怕最重要的是为了她们章家在御前有人吧。   但想来,自己是温妃旧人,温妃如今被封为太后,皇上把自己的乳母也封了奉圣夫人,她却什么都不是?   她的心里自然也是有失落的。   如今,五姑娘正好一举两得,果然很有手腕。   但她面上却淡淡的道:“五姑娘果然有手腕,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愿意你这么做,你自作主张,岂不是送了个杀器在皇上身边,这于你们承恩公府可能不利啊?”   云骊却笑道:“嬷嬷,还是您教的我,凡事哪有完满,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不能坐以待毙。否则一辈子瞻前顾后,那才是追悔莫及。”   吕嬷嬷这才放心一笑:“好,我老婆子肚子里的这点东西能教的都教完了,你五姑娘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此,我也放心了。”   二人相视一笑。   瞻前顾后想太多,等大老爷自己想到吕嬷嬷这个人选时,那么云骊就失去了先机。   她要的不仅仅是个美貌可以联姻的侄女,更要让大老爷看到她是个有想法的人,你有能力,别人才会听你说话。   就在大老爷在云骊的献计之下,已经有辙时,宫里的云凤却是很生气。   父亲在太妃丧期收用房里人的事情简直让她脸上蒙羞,她在怪娘家扯后腿时,也怪任青仪的不客气。   她对身边的人道:“以前在辽王府时,任先生对我没有这么坏,怎地现下如此了?”   她当然听过闲言碎语,说任青仪对她有意见,可是居然到了这种地步,让她不明所以,还好她请人出宫去问过魏国公魏寔(音同是),让他帮忙转圜一二。   这魏国公魏寔曾经是辽王发小,她和魏寔很有交情,三人以前在辽北时,还会一起出去骑马乘舟。   只是她和魏寔的幼妹有些不对盘,魏寔父母过世,只剩下两个妹子,对她们都视为责任,尤其宠爱,真是把妹妹当女儿宠爱,只是他那个幼妹对当时还是辽王的皇帝很有些心思。   因为此事,她和魏寔也减少了往来。   但现下她为了自身地位,还是要拉这些辽北一起打天下的功臣们的支持的,但她发现以前有的那些交情,其实根本不够用。   没人愿意真的觉得为了太子稳固,认为皇上不该纳妃,虽然大家都答复的很好,什么娘娘您不必担心,承恩公府的事情我们不会袖手旁观云云,可她还是察觉到了一丝危机。   她爹承恩公那是罪有应得,自己不修德行,况且皇帝只是简单的罚了俸禄。   就这样,她娘还委婉劝她劝皇上纳妃,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如果她真的松口了,皇上就真的纳妃了,她的地位才会受到损害。   现在只是承恩公和亲戚们被罚,她的地位并未有任何受损。   但是,任青仪那个老匹夫她绝对不会放过。   她的闷闷不乐,被建元帝看在眼里,他已经熬了几夜了,大军即将出征,西南诸部十分狡猾,魏寔等人都是北军,不知道能不能适应。   也因为要打仗,他来后宫频率比以前少了。   “云凤,你这是怎么了?朕这几日没来后宫,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云凤撇嘴:“珏哥,没什么,我只是恨我父亲不争气罢了,以前在家就是不知道检点。”   建元帝笑道:“朕已经罚过他了,日后他肯定不敢了,你就别生气了。   ”他的皇后真是一心一意为他着想,从不为家中谋求一切。   云凤点头:“多谢珏哥。”   就在她以为这件事情过去了,没有人再敢建议皇帝纳妃时,建元帝却把魏寔幼妹接入宫中了。   云凤立马脚底生风去仪宁殿了,她不懂为何皇帝答应她不会再有第二人,魏寔对她也是当嫂子尊敬的,怎么会把魏玥接到宫里来呢。   建元帝正在看八百里加急,不曾想云凤过来了,他头也没抬道:“皇后是有何事?”   等一会儿任青仪这些大臣都要过来,他眉心紧蹙,这军情实在是十万分紧急。   云凤却指着皇帝道:“珏哥,你怎么把魏姑娘接进宫了,她——”   建元帝这才抬眸看她一眼:“她兄长出征,家中姐姐又出嫁了,整个魏国公府就她一个姑娘,你要替朕好生照顾好魏玥。”   “可她对你摆明是那种心思啊……”章云凤实在是不理解。   这个魏玥不是也可以跟着她姐姐去吴国公府吗?   建元帝却道:“朕没有纳她为妃,魏寔替朕出生入死,把朕从战场上背回来几回,他唯独放心不下这个妹子,朕替他照看,也是常理,你若不愿意,我已经把吕嬷嬷接入宫中,原本朕该让她享福,你这般不情愿,我也只好让吕嬷嬷去照顾。”   他实在是不愿意提这些儿女家常的事情,都什么时候了,她不帮着安定后方,还在拈酸吃醋。   云凤正欲说什么时,王守忠进来道:“皇上,任老先生来了。”   建元帝立马就出去了。   魏寔的妹妹进了宫,文昌侯也是一员猛将,他们家原本是辽北千户,跟着建元帝屡次立奇功劳,扫平淮南就是他的大功劳。   如此,任青仪也建议皇帝一视同仁,否则,不患寡而患不均也。   这也是怕文昌侯觉得皇帝偏向魏寔,在前方乱了军心,建元帝纳了如此建议。   因此,承恩公府的大老爷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禁扼腕,“咱们一家子受罚,本以为皇后能搞定此事,没曾想魏国公和平昌侯家的闺女都送进宫去了。”   说完,他对李氏道:“还好有云骊提议把吕嬷嬷送进宫去,吕嬷嬷被封鲁阳郡夫人,有她老人家为我们美言,好歹这次宫宴皇上允许我参加,不算丢脸。”   李氏也庆幸:“是啊,有吕嬷嬷在宫里帮衬着我们和皇后,我才放心。”   大老爷也是无奈,女儿可以不管自己,他还真不能不管她,否则,她出了什么事情,牵连全家,这次就是如此。   不过,云凤也真是想的太浅了,魏寔和文昌侯是不敢拂逆皇上的意思,可他们拼死拼活又是为了什么?固然是为了皇帝,可谁没有一点私心。人家的果子凭什么给你和你儿子摘,你很好吗?   自己这个女儿现在想和这帮功勋之臣斗,想独享富贵,那可太难了。   除非她和吕雉一样还差不多。   日子就在承恩公参加宫宴会,章家恢复如常中,云骊度过了自己十三周岁的生辰。   今年过的比以往热闹些,李氏为她请了小戏班子,又因为三月三十上巳节,上巳节向来有重要习俗——曲水流觞。   永宁伯府有湖,李氏特意让人临湖摆宴,云骊也着意打扮了一番,一袭金红绢质中衣外罩   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长裙,内衬是红衣,外面是白色薄衫,因此白里透粉,似雾里看花。再略施粉黛,整个人看起来酡颜如醉,肤白似玉,愈发如桃花含露,再一抬眸,目若星辰,艳杀众人。   云湘笑道:“今日明明是你的生辰宴,你倒是姗姗来迟。”   “倒是我的不是了,今日是上巳节又是我的生辰,这几个小蹄子非捉弄我,让我沐浴时日久了,劳   烦姊妹们等我,我自罚一杯酒。”云骊端起面前酒杯喝了。   陆之柔也打趣道:“我看是鲁阳郡夫人不在身边,她是惫懒了许多。”   吕嬷嬷进宫本就是云骊计划中的一环,既能在大伯父面前展现自己才干,也能让吕嬷嬷替自己在御前阻挡她进宫固宠的可能。   至于吕嬷嬷也得了封赏,从此出入皆不再只是个小嬷嬷,而是鲁阳郡夫人了。   她又笑着对大家举杯,言笑晏晏不露分毫,心中却想对姨娘说,您在天上放心,女儿一定会好好活着的,不仅要活着还要活的很好。 第49章   “五姐姐,这是何酒,怎么吃起来没有酒味?后劲却如此之大。”云淑好奇的看着水晶杯里的乳白色的液体。   云骊笑道:“这是去年十月酿的秋露白,用秋天的露水酿制,因而酒液洁白,酒味甘甜。但虽然如此,它到底还是酒,你若把它当酪饮,自然就觉得后劲大了。”   云淑若有所思,她知晓云骊现下绝对不是死读书,她跟在大伯母身边,举凡家族大事如祭祖、四时八节宴会以及人情往来,这些当家主母必定要学的,她不知学了多少。大伯母李氏虽然为人不太讨老太太喜欢,老太太认为她实在是太盲从夫婿,但对她的能力还是肯定的。   当然,她嫡母冯氏也是管家的一把好手。   在她的印象中,云骊附庸风雅,不喜俗务,但现下越来越觉得她和想象不同。   云骊虽然出口成章,手不释卷,也会在诗会用左手写字得到一致赞誉,俨然是个才女。但人家在家务上也是丝毫不输,尤其是筹算,她自认为在老太太身边从小就跟着老太太学管家,但是算账居然没有云骊算的快。   难不成是大伯母私下教了她什么窍门不成?   还有她引以为傲的女红,她自觉平日花在女红上的功夫很多,可每次做出来的物件儿针脚细密精致,但就是没有云骊的别出心裁,与众不同。   她不明白为何会成这般?老太太教的难道不对吗?   不,老太太是平昌侯府千金,永宁伯夫人,也是如今的承恩公老夫人,她老人家不会错的。   要知道,她养在老太太膝下,多少人高看她一眼。   另一边的云湘笑嘻嘻的又饮了一杯,“管她什么酒,好喝就是了。”   “四姐姐,不能只吃酒,桌上还有你最喜欢的红羊枝仗呢。”云骊提醒道。   她知晓四姐姐如今处境不是很好,听说伯父有意将她许配给魏国公魏寔,但魏国公出征不提,因为皇后善妒,如今魏家女孩儿进了宫,两家关系微妙,自然不能再结亲。   云湘纵使有再高的心气儿,也被磨的没了。   再要找一个比拟魏国公的人,那太少了,也太难了。   这道红羊枝仗寓意能消灾化劫,因此云骊也是对她美好的祝愿。   云湘承情,夹了一块放置嘴里,不由道:“红羊只产于北地,肉质鲜美,南方罕见,我听闻连一向最好奢侈享受的孙承佑款待宾客的首选佳肴,五妹妹可见你这桌筵席颇耗费心思。”   “姐姐觉得好就成。明儿孔姨妈家里又是请的曲水流觞席,听说我们家的红羊枝仗做的好,还请了过去,只今儿咱们多吃些,明儿去,不至于馋姨妈家的肉了。”云骊捂嘴直笑。   孔太太因为孔隽光班师回朝,授封正四品宣威将军,沉寂多时的她,再一次在京中亮相,承恩公府自然在受邀请之列,明日都要过去。   云潇左右四顾,又压低声音道:“你们听说了吗?这位孔二爷听说在辽北娶了位娘子军,那姑娘还是山寨出身,你们说是不是山大王的模样?”   大家一想起山寨女将军,就想起穆桂英,都很向往。   不过,云骊稍微知道点内情,遂道:“其实不是娶,是纳的妾室,原本听闻是孔将军带兵过雁声时,被这山寨的寨主阻挠,彼时还是辽王的皇上大军支援过来,那寨主就顺势而为,把女儿嫁了过来,全寨人投靠了孔将军。”   大家听了都很向往,云湘却冷笑:“我听说在辽北分明是娶了,如今回到京中却说是纳,还不是瞧不起人家身份低微。”   云潇理所当然道:“那肯定啊,一个土匪的女儿怎么可能嫁给孔国公的儿子,四姐姐说什么话,穆桂英那是话本子里的人物。”能做二房都已经很了不起了,更遑论是做正   妻。   云骊呷了一口茶,笑着道:“好了,好了,明儿我们不就见到了吗?大家先吃菜。”   宴席又热闹起来,到最后,姑娘们都醉了,是被各自的丫鬟扶着下去的。   陆之柔和云淑一起被扶着去了凝翠阁,她们表姊妹感情一向好,故而陆之柔每次过来外祖家,都是和云淑一起同住。   方才还醉醺醺的,吃了一碗醒酒汤,就都清醒了许多。   陆之柔笑:“你这馋猫,酒吃多了吧,日后可不能这么喝。我看你这么一杯杯的喝下去,真是看的心惊,难不成你也是借酒消愁吗?”   云淑无奈苦笑,她要如何说,前些日子庆成郡主的儿子娶魏国公的妹妹,她跟着老太太去了吴国公府一趟,她再也没想到那吴灏居然私下找她说话,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六七岁的女童了,她也十二岁了,祖母正欲为她挑选亲事,她可不愿意得罪嫡母和嫡姐。   但昨儿吴灏又托熟识的妈妈送了礼物给她,她是真的担当不起。   也不知向何人诉说,她低调隐忍就是为了能够在后宅生存,而吴灏的举动若是被冯氏发现,她第一个就会被针对。   仇人刘姨娘已死,现在的她,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毋须高门大户,只求郎君上进,家世简单,过的有滋有味即可。   这些苦恼,只能说给陆表姐听了。   但她说完,陆之柔却是一脸严肃:“咱们现在都不小了,你们家里又是这样的贵戚人家,若是闹出什么丑事来,首当其冲的就是你。你不方便说,我同我娘说了,让她和老太太想法子。”   云淑忧心点头,以至于次日去孔家都恹恹的。   云骊则是精神抖擞,她是发现自己和她本命花神戈小娥似的,每次出浴后皮肤都会如桃花含露,更加妍美。   因此早上特地起来沐浴梳妆一番,方才出门。   孔家之前早逃往洛阳,如今朱门一开,依旧有富贵气象。她们到的时候,已经是车水马龙,内庭轩闹,宾客盈门。   果然,再一进去孔家悦明堂,那里衣香鬓影,早已来了不少闺秀。   要说以前,肯定是孔太太更年轻,如今却浮肿臃肿了很多,反而是李氏现下皮肤白里透红,看着气色极好。   “姐姐。”李氏现在地位不同,她这一过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章家的四位姑娘都一齐过来了,云骊随大众一溜的行礼,孔太太和众人是一眼就看到了她,因为实在是美的太过于突出。   若说云淑平日也算出众,但是站在云骊身边,也仿佛看不到她了。   孔太太笑着对李氏道:“怪不得不肯让她出来,你家五娘一出来,我们孔家的姑娘都没地儿站了。”   李氏谦虚几句,孔太太的孙媳妇过来请姑娘们去园子里玩儿。   云骊也是高高兴兴的跟着大家一同过去,路上听到两位姑娘在窃窃私语:“你听说了吗?孔家办这宴会,是为了给孔二爷娶一位佳媳,把那闻人氏比下去。”   “这倒也是,一个土匪的女儿,就是曾经做过皇后的娘子军又如何?怎么配得上孔家门楣。”   大家纷纷嗤之以鼻,云骊却不赞同。   她早知晓孔太太约莫是想为孔隽光选妻,甚至有意自己,这个盘算是几年前就有了,对于孔太太而言,她儿子不过是纳了个妾,出身还那么低,根本不影响什么。   现在孔隽光因为战功和章云凤的关系,众人都知晓,求承恩公还不如求孔隽光,孔隽光和章云凤关系更亲近,孔太太自从丈夫国公爷过世后,在家中一人独大,她孙子孔令宜又不如自己儿子混的好,也许孔国公爵位靠圣宠再落到孔隽光头上。   一切污名,将随着他位高权重,无人置喙。   就像李隆基抢了   自己的儿媳妇,他还一天杀了三个儿子,但他大权在握,谁都不会说什么。   孔太太有这个信心,觉得自己儿子不过是白璧微瑕。   可云骊却听闻孔隽光的妾侍闻人氏一身的好功夫,他在外打仗,闻人氏能和他并肩作战,除了出身低了点,还真是没有什么大错。   孔隽光还和人家连生两子,如果真的想娶一门好亲事,就不要沾染别人,还弄出两子来,现在又觉得人家配不上他,就是没有刘姨娘的吩咐,她也看不上这种人。   云潇和云淑却是另一种说法:“她一个妾,还是那样的出身,如果她成了正妻,全上京的人,谁会和她家往来?谁看的起这样的主母。”   “那女子是心大,但孔隽光回来之前也该处理好,如今那女子闹的要回边疆,孔太太浑然不在意两个孙子,她若真的走了,两个儿子也带走,那才是得不偿失。”云淑觉得闻人氏也太傻了,留在孔国公府好歹也是正经的少爷,带去边关,生活艰苦,父不明,族谱都上不了,能过什么样的日子。   人可不能凭着冲动和所谓的梁山泊意气过日子。   这时,她看向云骊,据祖母说孔太太有意云骊。   云骊正和大家一起玩儿,姑娘们彼此不太熟悉,就玩些简单的投壶、斗草、打双陆,在这种游戏上,云骊一向是所向披靡,她投壶是大老爷教的,在老家无事时就投壶玩儿,打双陆是刘姨娘手把手教出来的,从小打双陆就很少能赢过她的。   “你双陆打的真好,能教教我吗?”一个穿碧水衫的姑娘走过来问云骊。   云骊抬眸一看,这姑娘约莫和云湘同岁,十五六岁的年纪,已经是大姑娘的模样了,生的和云鸾一般,都是那种粉扑子脸,很能让人一见就有好感。   她连忙起身和这位姑娘见礼,双方报了家世,原来这位姑娘家世也是不俗,是荷阳伯杜家的女儿,这杜家亦是新贵。   因为时常跟着李氏打理人情往来,自然知晓这荷阳伯出身不错,原本是本地望姓,听闻一见辽王,就视为知己,所以他家不同于其他新贵的草莽微寒出身,相反还是很有底蕴的。只不过,听闻荷阳伯的爵位是流爵,只一代而止。   “杜姐姐谬赞了,我不过是微末功夫,请坐。”云骊笑道。   杜静影人如其名,除了方才搭话,涵养也很好,输给云骊也只是笑笑,云骊当然也没有手下留情,杜家的分量还没有要到她放水的地步。   而杜静影见云骊打完双陆,又和认识的姊妹去玩覆射,吟诗作赋的样子好不热闹,她就知道自己在孔家择媳妇这一关赢定了。   倒不是别的,这位章五娘很好,就是太好了,美貌才情家世无一不缺,听说尤其擅长诗词,还能左手写字,这样的人心性过高,肯定就看不上孔隽光。   而她兄长和孔隽光关系不错,二人同在军中,知晓闻人氏性子火爆,若娶章家这样的贵女进门,章五娘怎会容忍闻人氏。   她还真的猜对了,孔太太正在内室歇息,她方才见了不少贵客,颇有些累倦,但是听到脚步声就知晓是儿子来了。   六年的锤炼,孔隽光过去的狼狈一扫而光,他一袭宝蓝色销金云玟团花直裰,没有了以往的风流样,但多了被打磨的沉稳和坚毅。   “请老太太安。”   孔太太脸色露出笑靥:“快起来吧,今儿是为了你庆贺,也不知晓你跑哪儿去了。”   其实孔太太当然知道他去哪儿了,应该是去闻人氏那边了,她倒是不担心,闻人氏粗俗难耐,自家儿子不过是图一时新鲜,归根结底,他也想要权势,想要体面。   想要体面,就得寻一个配得上的人,那闻人氏配不上。   果然,孔隽光道:“儿子去见了舅父姨夫和不少勋贵大臣,他们拉着儿子吃   了不少酒。”   孔太太嘱咐:“酒还是少吃为妙,哦,对了,今儿来的几家闺秀,我看还是你章家五妹妹好。她是愈发的出众了,虽说是庶出,但是擅长诗词歌赋——”   “娘,儿子已经不再是十五岁了,这些所谓的诗词歌赋都是无用的,我只要娶的那位端庄贤淑,知书达理,打理好家业就成。”也许在他年少时,梦想琴瑟和谐,但和闻人氏一起过日子才知晓,妻子一定要贤淑、明理。   孔太太想起儿子的经历,她安抚道:“你放心吧,五娘常替你姨母打点人情往来,这些都很好的。”   她不是现在才看中云骊,是很早还没有闻人氏在的时候就已经看中云骊了。   若不是云骊真的好,她那糊涂的妹妹怎么现下视如己出了。   到时候儿子再封爵,也不算是亏待云骊了。   见母亲中意云骊,孔隽光则笑道:“娘,您和我僵持不下可不成,不如我们去试上一试。”   孔太太也是心里一动。   云骊刚坐下来吃点心,就发现不远处的杜静影正看着她,她笑着颔首,和云湘一道用茶吃点心。   云湘却在云骊耳边嗤笑:“瞧她那个样子,跟恶狗扑食一样。”   “是啊,也不知道她总看我做什么。”云骊撇嘴。   正说着,只见孔国公世子夫人手里牵着几个本家孩子过来玩,还颇有些头疼道:“这些小孩子们见这里热闹,全跑出来了,我真是无法,你们过来帮我照应一二。”   云骊是何等聪慧之人,不禁暗自冷笑,她不过是看着大伯母的面子过来一趟,这孔家还真当皇帝选妃了呀!   即便没有刘姨娘的叮嘱,她对孔隽光也不大喜欢,若你想要一门好亲事,必定不能婚前闹出孩子来,就像当年大伯父拒绝姚家一样,过后,云骊从不去姚家是一样的。   如果一开始没可能,就得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就是魏国公那样的,她还嫌弃年纪大了,大伯父尤其觉得配不上她,更何况是孔隽光。   不是她恃才傲物,而是她不想把自己放低要求,总觉得自己卑微。   杜静影正陪着孔家一个小男孩斗草,那个男孩子动不动哇哇大叫,还把点心弄在杜静影的衣衫上,茶水也弄洒了,杜静影却是眼皮儿都没眨一下。   不独独是杜静影,这样的场合,不少闺秀为了自己的名声都是敢怒不敢言,得陪这些孩子们玩儿。   云骊却不如此,她面前站着一位小姑娘,这小姑娘看着倒是玉雪可爱的,没想到一开口就道:“姐姐,你这枚簪子真好看,能不能取下来给我玩玩呀?”   小孩子撒娇弄痴要东西,大人一般都会不好意思就给,这个小姑娘是三太太的孙女,平日也是千娇万宠的,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尤其是听闻三太太娘家很富贵,要什么吆喝一声都不用,多看一眼就有人送来了。   偏今日云骊戴的是那副大老爷送的红宝石簪子,这红宝石有鸽子蛋的大小,周身的金重新炸过一次重新镶嵌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如今出来已经不需要像小时候那般钗环皆一样了,大家都是大姑娘了,又是这番门第,待遇都比以前好多了。   云骊看了一眼这小姑娘,很不可思议,这小姑娘却期盼的看着她:“姐姐,你就给我看看那个,好亮,我好喜欢呀。好不好嘛~”   “不好。”云骊笑眯眯的看了她一眼。   啊?   众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云骊,那小姑娘也是头一回遭到拒绝,瘪嘴想哭。   文昌侯家的薛菁菁忙道:“章五娘子,这孩子要哭了,你还是给她看看吧,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是吗?”   大家也都七嘴八舌的劝云骊给她,连云潇也道:“五   姐姐,你就给她吧。”   云潇是纯粹怕别人觉得章家姑娘小家子气,到时候云骊影响到她的名声。   却见云骊道:“不是自己的东西怎么能直接这么堂而皇之的要,我就是有十枝也未必会给。”   薛菁菁道:“五娘子,她还是个小孩子呢,小孩子知晓什么呢?你又何必和一个孩子计较。”   就在薛菁菁话音刚落,那小女孩倏地哭了起来,大家顿时手足无措,反而怪罪云骊来。   云骊也毫不畏惧:“自古以来惯子如害子,我不愿意害她,也是为了她好。你们若是愿意陪她,自陪就好了。”   “这话怎么说的,章五娘子,你怎么这么没有爱怜之心呢,这么冷酷呢?俗话说的好,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比她大这么些,又是她的长辈,应该让着她才是啊。”   “邱大姑娘,我就是爱她,才不纵着她。《触龙说赵太后》中也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子弟天性未漓,教易入也,则体孔子之言以劳之,爱之能勿劳乎,勿溺爱以长其自肆之心。子弟习气已坏,教难行也,则守孟子之言以养之,所谓中也养不中,才也养不才,勿轻弃以绝其自新之路。”   这个意思就是说父母爱孩子要为她考虑更多,当子弟的天性还未受到污染时,教导他比较容易,那么应该按照孔子所说的“爱之能勿劳乎”去教导他,不要过分宠爱她,滋长她的坏习惯放纵她不受约束的习性;当子弟已经养成了坏习气,教导他很难奏效了,那么应该遵循孟子所说的“中也养不中,才也养不才”去教养他,不能轻易放弃,使他失去改过自新的机会。   邱大姑娘撇嘴,她没想到章云骊是个硬茬子。   云骊又笑道:“邱大姑娘,难道你要让她成为道边苦杏耶?”   道别苦杏出自《世说新语.雅量》中,上面说王戎七岁的时候曾经和他的伙伴一同游玩,看见一棵李树结了许多果实,可那果实压得枝条快断掉,小孩们高兴地爬上树摘果子,只有王戎没去摘。有人问他怎么回事,王戎说:“这树长在大路边,果子竟然还有那么多,一定是苦的。”有人一尝,果然是苦的。   故而,道别苦杏也就是形容庸才的意思。   你们现在如此纵容她,溺爱她,难道你们是想让她成为庸才吗?   云潇从未见云骊如此模样,言之滔滔,她和云湘愣在当场,云淑则微微叹了一口气,她承认云骊做的是对的,说的也没错,可她的性子太过于要强了,你是来做客的,居然教训起主人家的孩子来,到时候这个名声传出去,人家会不会觉得章家的姑娘实在是太刚强。   大抵是云淑身上常放糖块,那小姑娘闻到糖的香味居然不哭了,云淑便拿出糖来哄她,这才止住哭声。   李氏听闻此事,看向云骊,她向来最护短,看到云骊头上的红宝石钗子就道:“你是不想把你大伯父送的给别人,是吗?”   云骊点头:“的确如此,再者,我也觉得那孩子着实没有礼貌,虽然轮不到我来教训,但是她在那里要我摘钗,毫无道理可言。伯母,您说我是做错了吗?”   李氏摇头:“当然没错,孔家一个外三路的旁支也配我们承恩公府的千金上杆子巴结,那才有问题呢。”   她早就得了大老爷吩咐,云骊婚事不在孔家,若是以前拒绝孔太太是怕云骊得到好处,现在拒绝孔太太则是为了云骊好。   那隽光可有两个儿子,她不是把云骊把火坑推吗?   与李氏截然不同的想法,冯氏则回府后十分生气的对云鸾道:“她在那儿言之凿凿,连累这些姊妹们?以前她们和秦家姑娘推搡,我就一起罚过,她还真是故态复萌。”   作为女子,柔顺卑弱为第一。   你有   理,全天下就你有道理吗?   云鸾冷哼道:“还不是仗了长房的势头,大伯母那个人您也是知道的,大姐姐的位置都不稳,害的爹差点被降职。”   但她们俩现在还真的是把云骊无可奈何,冯氏以前打算想给云骊说一门金玉其外的婚事,显然随着章家门第的提高,姑娘们的婚事并不是她说了算的。   大老爷作为族长和家中现在当家的男性长辈,若非章云凤的关系被弹劾,云湘可能就考虑和魏国公结亲了。   冯氏道:“这妮子是从早到晚,食衣住行全手包办大嫂的一切,大嫂那个人最容易被牵着鼻子走,又护短又糊涂,云骊是片刻不离左右,她的道理又多,主要是有你大伯父护着。”   “老太太那儿呢?”云鸾问起。   冯氏撇嘴:“老太太那里正为云淑挑夫婿呢,她老人家正把姑太太找了来,又要人上进,又要人长的端正,还要家资丰厚,没有妾室没有通房,要求还真不少……”   云鸾笑道:“云淑乖巧,倒也罢了。”   她从不觉得云淑是威胁,因为她守拙收敛,还有看老太太为姑太太找的人家,都是那种家族人少事情少的家族。   她最担忧的是父亲过继云骊给长房,但冯氏却道:“你大伯父去信给你父亲,似乎有那个意思,你父亲没有同意,我也不知晓为何。”   云鸾这才放心。   孔国公府   今日姑娘们争辩,仆从一字不漏的复述,传入到了孔太太和孔隽光耳朵里。   孔隽光起初还好,但听到云骊如何舌战群儒,就老神在在了,不必说,她母亲喜欢那种恭顺温和的,据说这位五表妹之所以讨她娘欢喜,也是因为十分乖巧,现下看来很有出入。   却没想到孔太太道:“千夫所指,不改其色,大丈夫也。”   “这您还夸她,这样的人若是在家,必定会鸡犬不宁。她还不如她那位七妹妹呢,秉性温和,聪慧乖巧,也不如杜姑娘脾气才是真闺秀。”孔隽光自己因为遭遇过被家族诬陷,即便爹娘相信他,他依旧背负骂名,如今,他只希望内宅安定,不再起事。   而章云骊这个姑娘,过分美丽,过分擅长书籍,书读多了,就不食人间烟火,如此简单好处理的事情,她却弄的满府皆知,分明可以扬名,却败了自己的名声。   自命清高,又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怎么可能是良配?   一手好牌都会被打坏,靠着像表姐的容貌才有进身之阶,却不想想自己真实只是庶出的处境,看不清身份的差距,没有公主的命,偏偏得了公主的病。 第50章   大太太虽然嘴上安慰云骊,但私下和大老爷提起时,还是有些忐忑:“万一被传出去,有心人编造起云骊的不是来,这下不是损失大了?她这个孩子就是天性正直,有原则,平日里我作为长辈做错了什么,她都私下告诉我,指出不对来。”   她当天大的事儿,大老爷却不耐烦的摆摆手:“亏得你还是承恩公夫人,担心这个做什么。微末小事罢了,女子是以卑弱温和为主,但是女子婚嫁取决于女家本身势力,否则,云凤那个性子我还能运作她做皇子妃呢。”   “可是,隽光那儿……”李氏真不傻,女儿云凤分明更向着隽光一些。   大老爷笑道:“今天我也见到他了,以前看他倒浑不知事,倒有些风光霁月的样子,如今看却变的沉稳多了,但也变得更心狠手辣了,而且,他现在只能效忠云凤了,这样不太好。”   李氏不解:“老爷为何这般说,他效忠云凤不是很好吗?日后云凤的儿子做了皇帝,他就是大功臣啊。”   听了这话,大老爷却不大赞同:“是啊,他是大功臣,云凤也最信任他,可咱们怎么办呢?同行是冤家,这话你没听过。他满身都是筛子,要想保全,就会比咱们对云凤更效忠,更加激烈,更要往上爬。他能为了这个抛却掉一切,以求更体面的日子,洗刷以前的耻辱。”   见李氏还是不太懂,大老爷就说白了:“今儿你姐姐明着是为他接风,暗地是为了他选媳妇。是,他固然因为有云凤在,自己也够心狠手辣,所以前途大好那是肯定的,你是怕云骊得罪了他家,想着即便做不成亲家,关系也不能闹僵。可是我们和他同附尾在皇后处,关系不是共同进退,而是此起彼伏。云骊这样,不是表明咱们家是不屑孔家的,日后也避免孔家真把我们当小弟了。”   “娘娘那儿若有指示呢?”李氏就怕云凤像让承恩公府听孔家的。   大老爷嗤笑:“她还管不了我们家里来,我是说她怎么拦着皇上不封我们文懋,原来是想把好处留给孔隽光,你等着吧,宫里现下有魏国公府和文昌侯府的姑娘在,她迟早还得求家里。”   其实更简单的原因大老爷没跟大太太提,他是觉得孔隽光配不上云骊,云骊虽然年纪小,但办事从未出过错,帮着老妻打理家务甚至青出于蓝,据松涛先生说她策论文章都能写,私下写了多篇时文给松涛先生看,才学了得,甚至出去参与各种宴会,都是备受称赞。   云骊是章家明珠,必定要配更好身份更高的人才是。   至于老太太已经顾不得云骊什么了,因为章扶玉听女儿说完云淑的事情,特地趁着全家都去孔国公府后,来同老太太把吴家哥儿做的事情说了。   “这吴家的灏哥儿,也不知道犯魔怔了,虽然他和云潇还未定亲,但上下谁不知道云潇是定了灏哥儿的,只等云潇前头的两个姐姐定亲了,就能过文定了。若是闹出二女争夫的丑闻,这可怎么了得?”章扶玉能疼的侄女不多,云淑因为养在老太太膝下,因此关系紧密。   章老太太恨声道:“我是说淑丫头最近怎么心思不属,原来是为了如此。他还真当我们章家的姑娘好拿捏了,任由他挑选,我看这事儿跟你二嫂子说一声才好。”   章扶玉忙道:“这万万不可,若是说了,我怕嫂子不记恨她外甥,反倒是把云淑记恨上了,这可不好。”   “你看如何是好呢。”章老太太也未必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章扶玉道:“您不必急,我让伯宗去和灏哥儿分说,想必吴家也不愿意闹大,这样大家还做亲戚,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有章扶玉出面,老太太算是放宽心了,云淑脸上也重新有了笑意。   转眼到了端午,因西南打了胜仗,捷报传入京   中,上京人家无不欣喜,也都庆贺起来。云骊随着李氏一起打理家务,她因为找人搜罗不少女子中馈录书来,如现下看的这本《浦江吴氏中馈录》的就有记载用艾叶浸米做成艾香粽子。   她也是心灵手巧之人,先做了八色不同的粽子有艾香、蜜豆、杨梅、蜜枣、五花肉、火腿、绿豆蛋黄、黄米冬菇,她还自己缝制了棕子福包,上面的图案都是自己画出来的。   这些先敬奉给家中长辈,连一向对云骊不假辞色的老太太说就喜吃黄米冬菇做的粽子,大伯父喜欢吃大肉粽和咸蛋黄绿豆棕,甚至让厨下全部夹在一起用,冯氏则与众不同,她只喜欢清清淡淡的艾叶棕。   大伯父见这粽子的福包做的如此精致别出心裁,他灵机一动私下让人重新又做了各色四个粽子,进献给皇帝和皇后,还嘱咐下人先把方子保密,福包的图样也不能传出去,密密的都藏好。   没想到建元帝还真的吃了,他本来无甚胃口,但是见福包上图案实在是精致,又觉得是承恩公府的一片心意,准备尝一口,若不好吃就赏给下面分了。   宫里其实也有各色粽子,但不似承恩公府所呈的,都精致的,小小巧巧一个,且风味独特,不妨一下八个小粽子,他都吃完了。   王守忠都惊到了,又高兴道:“陛下,奴才给您去泡一杯新茶来。”   难得皇上一直说没胃口,没想到承恩公府这吃食还送对了,往年这种吃食皇上基本看一眼就都送到皇后那里去,这回倒是吃了不少。   建元帝点头,吃了一杯茶,又让王守忠赏了承恩公府一回。   难得被皇上夸奖,大老爷高兴的不行,这代表圣眷回转了不少,他知晓这是云骊出的主意,因此把皇上赏下的彩缎分了一半给云骊。   荷香一边帮云骊收拾,一边道:“姐儿这法子居然得了皇上金口赏赐,我们做奴婢的听了简直是与有荣焉。”   她们还担心五姑娘因为在孔家的事情,被人传闲话,没想到她进献的粽子居然得到皇上的赞赏。   云骊心道,可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否则,哪里需要取巧的法子。   再有,通过她十几年的人生,她发现,无论你在大家嘴里口碑多好,都来不及上行下效,你要做到有口皆碑,那么你要讨好无数人,即便自己不喜欢也得如此。   但她做不到,那么唯一要做的就是抓住重点,这样就不必重复再做。   就比如她和下人关系处的再好,但是在大事上,这些人加起来都比不得大伯父替她说一句话。   这很现实,也很残酷,甚至让人觉得你这个人很功利。   每个人都不想功利的活着,却又无可奈何。   如果选择对每个人功利,以维持自己的好口碑,那还不如只对一个人功利,其余时候可以做自己。   当然,除了云骊出了回风头外,文龙文懋也顺利通过府试,成了童生,这就是另一喜了。   还有云骊惊喜的发现原来考生履历原来过继之人要写本人亲生父母三代的,文懋也悄悄的道:“我把生母刘氏写上去的时候,就觉得我一定要好好读书,等以后我考中进士了,登科录所有的人都能看到了。”   云骊欣喜:“哥哥,你真好。”   不过,文懋还是有些难为情道:“大哥的名次比我高出不少,他比我先考进东升书院,又比我从小就有名师教导,我差远了。”   “哪儿呀,我看你比他小两岁,却和他同时考中,府试过了,就等院试了,哥哥若是能沉下心来,八月院试一过,你就是有秀才功名在身上的人了。”   兄妹二人都十分高兴,当下大老爷也命人摆了几桌,章老太太和李氏冯氏脸上俱是喜气洋洋的。   姑娘们也很高兴,自家兄弟有出息,她们日后也有娘家人   撑腰。   偏姑太太章扶玉的两个儿子一起下场,却都没有考中。   文龙和文懋少年人都被恭维的有点飘,但是在老太太面前也不敢露太多喜色,除此之外,还有吴灏,年纪小小,居然是县案首,府试也顺利过了。   比起文龙和文懋来,文豪就默默坐在一旁,皱了皱鼻子,一脸嫉妒,云湘瞪了他一眼,他才哼了一声,埋头吃菜。   全哥儿则由云淑带着吃饭,有冯氏在,老太太也不好越过冯氏过多关照全哥儿,还好有云淑在,她替全哥儿夹菜后,对他道:“你要好好读书,才能和哥哥们一样。”   全哥儿懂事的点头。   孔太太听了消息,不免对孔隽光道:“你看看,我说云骊不错吧,她亲哥哥如今走功名路,封爵又是迟早的,这般上进,她呢,也是心灵手巧,还得到皇上夸奖,你却偏偏说她不好。”   孔隽光淡淡的道:“既然已经决定选杜姑娘了,别的人就不必提了吧。”   是的,在今次端午节前,孔太太就已经准备定下杜家,双方有了默契。   荷阳伯杜家因为是流爵,为了家族计,需要和孔家这样的老牌勋贵和皇后最亲近的表弟结亲,以此获得家族长久,孔隽光则是想娶一个体面的人家,两家是一拍即合。   “闻人氏那里你也好生劝着些,杜家已经让一步,同意她为妾,等杜姑娘进门,诞下儿子,再商议上族谱的事情吧。”孔太太不想把闻人氏记在杜家姑娘的前面,将来这族谱是要世代传下去的,别人一看到闻人氏的两个儿子生辰在嫡妻儿子前,就知道怎么回事。   孔隽光觉得不妥:“这……娘,这样不太好吧。”   孔太太笑道:“这有什么不好,你的婚事我这个做娘的一切听你的,之后,你得听我的。闻人氏不过是土匪下九流出身,能够进门已经是格外宽容了。若是让后人知晓,你有个土匪娘子,他们有个土匪出身的生母,如何做人?我这样也是为了闻人氏好,日后这两个孩子有杜氏这个出身高贵的生母,总比跟着妾侍强吧。你们都要为孩子着想啊。”   “是,多谢娘为我考虑。”孔隽光微微叹气,就是不知道闻人氏能不能想明白。   那个女人性格脾气火爆,从不屈服于谁,又不讲道理。把两个儿子也养的野的不行,浑然没有正常世家做派,不到一个正派点的嫡母身边教导,是真的不成。   真是十年一醒扬州梦。   府上一下多了这么些喜事,李氏递牌子进宫也是喜气洋洋,迫不及待的把事情同云凤分享:“等你的兄弟们日后都出息了,在朝堂上说上话了,那可就太好了。”   云凤却淡淡的道:“这才只是童生呢,娘不要高兴的太早了。皇上曾经跟我说过,他平生引以为憾的事情就是没有收服先帝没有收服的党西之地,朝廷日后肯定是要重用武官的。”   那些文人不过是酸文罢了,和武将没法儿比,江山都是武将打下来的。   她甚至道:“咱们家当年得以封爵也是因为兵祸而起,家中习武,您该让父亲让家中子弟习武,将来报效朝廷。”   李氏倒是无所谓,章家的儿子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如今家中有钱有爵位,上进也好,不上进也罢,都随他们,要不然没什么本事还要瞎折腾岂不是更为娘娘带来祸患。   随即,李氏又问起云凤有没有尝过家里进献的粽子:“是五丫头的巧思,好些都是参考了书上,自己又做的,你爹说把方子留好,皇上爱吃明年再进献来。不知道您吃了如何?”   “倒也就那样,皇上不过贪些新巧,才多吃了些,听说之后还肚腹有些疼。这糯米的东西,哪里能吃多,我都捏着一把冷汗呢,下次要送什么,就不必单独送,先送到我这里。有我把关,也不至于出事。   ”云凤嘱咐。   李氏心道,皇亲国戚哪家不进献菜品为表和皇家关系近,但皇后说的也在理,她嘴上答应了。   云凤见母亲答应,也松了一口气,她也学过做菜做点心,虽然皇上也很给面子的吃了,但大多是二人闹着玩儿,并不是真的因为她做的好吃。她尝过家里送的粽子,粽子上还套着漂亮的粽子套,与众不同又尤为好看。   这么巧的心思,也难怪前世可以一举得宠的。   在皇上为她守的五年里,相信就像任青仪这样的人不知晓会进献多少美女进宫,丈夫仍旧是来自己灵前,为她整整守了五年,直到被她这位五妹妹打破了。   一直到现在,她都不敢要堂妹们进宫,就是怕皇上见到她这位五妹妹,她的杀伤力太大了。   只不过小小的一个粽子,都能让皇上下口谕夸奖啊。   七月流火,天气慢慢开始转凉,云骊的新衫已经送到了,茜红打赏了来送新衫的人,明月馆门口的缸莲开的极好,她忍不住俯下身子嗅了嗅,又进来内室。   此时,云骊正在画莲花,她画的并非是一般绿色粉荷,而是朱红、胭脂、洋红、朱膘调淡了作为荷花的颜色,花瓤则用浅黄色再绘上,用金色渲染,残荷金莲,还有锦鲤嬉戏其中。别说是作画人,就是看画人也看痴迷了。   等云骊放下手中笔时,见茜红抱了新衫进来,用眼睛数了数,不禁道:“怎么有八套,我记得去年夏天也不过就做了六套。”   她个子长的快,去年的衣裳,今年已经不能穿了。   茜红笑道:“奴婢想着姑娘如今大了,衣裳自然也多了。”   “既然如此就收好吧,只不过樟脑可少放点,要多放几个香囊进去熏香,上回放在那口箱子里,不知晓是不是樟脑丸放多了,一股臭味。”   茜红应是,她一边收拾也一边把王忠家的让她传递的消息说与云骊听。   “听闻孔国公府,孔二爷的那位妾侍性子极烈,孔家人不肯把闻人氏的儿子上族谱,还要娶新人进门,那闻人氏当夜骑着马背着儿子就离开了,孔家闹的天翻地覆的。大家都说不知晓她怎么出的城门,又把人带去哪儿,偏偏孔将军还要去西南支援魏国公,片刻等不得啊。”茜红如今在明月馆中虽然是三等丫头,但因为她时常打探消息,私下云骊补贴她一份,她也愿意为主子效力,打听的很卖力。   云骊目瞪口呆:“她一个女子,此去边地也得好几个月,如今天下也不太平,这孔家真是作孽。”   即便很多人觉得闻人氏出自下九流如何,能进孔家门就该感恩戴德,但是闻人氏做过女前锋,和孔隽光并肩作战过,想必非泛泛之辈。   是的,魏国公魏寔在西南大捷后,又继续和文昌侯大举进攻,大临国库空虚,能速战就不要再拖,否则日后要打下来就更难了。   也因为如此,孔隽光要提前完婚,也促成了闻人氏的出离。   但很快,云骊就管不了闻人氏的事情了,因为一件攸关章家的事情发生了。   建元帝封魏寔之妹为贵妃,封文昌侯之女薛氏为德妃,章老太太和李氏作为外命妇,还要进宫去庆贺,大老爷也不得不给这两家送贺礼。   当然,皇上也是很会安抚,把云骊的哥哥文懋封为承恩公世子,一般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封号非特旨不得予,文懋封为承恩公世子,封赠三代,日后在他这一代就绝对是妥妥的承恩伯或者侯爷了。   大老爷对李氏道:“你进宫务必把娘娘安抚好,魏国公乃陛下肱骨之臣,他为国断臂,皇上封其妹,也是为了安抚魏国公忠烈。至于文昌侯之女,估计是顺带的,但是如果皇上只封魏家,不封薛家,文昌侯可是一员猛将,正当用呢。至于我们家里,皇上补偿文懋封了世子,那说明皇上也是看重娘娘的   ,让娘娘千万别拈酸吃醋。”   其实皇上封妃这种事情在大老爷而言很正常,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有政治原因,有延绵子嗣,或者个人喜好,人家作为皇帝,天天兢兢业业,就是有几位美女又如何呢。   他本人才刚刚花一千两买了位绝色佳人伺候呢。   李氏叹了口气:“知晓了。”   大老爷又安慰道:“你也毋须伤心,先进去安抚娘娘,若是可以,咱们家也能送人进去固宠,替娘娘分忧。”   啊?   李氏看着大老爷,大老爷没再多说什么了。   凤鸾宫   云凤深深的怀疑那个所谓的前世是不是假的,分明在她画像前,丈夫说从小一起长大的魏寔娶了她的四妹妹云湘,二人还生了一对龙凤胎,说魏寔喜的跟什么似的。丈夫还打趣说没见过魏寔那么宠妹妹的,三天两头教训妹夫,妹子在婆家过的不知道多滋润云云。   可这辈子怎么就不一样了,魏寔出征还断了手臂,难道是因为她的影响,不仅推迟了丈夫延迟两年登基,局势也改变了。   原本器宇轩昂为天下共主,意气风发的丈夫现下居然要靠封妃来平衡朝政。   难道这些都是因为她的改变吗?   前世丈夫虽然是情场失意,但是在治国方面踌躇满志,登基五年就收服西南诸部,收服丢失土地,可谓一代英主。   这辈子怎么不同了。   她想恢复到前世那般……   因此见了李氏第一句话就是:“母亲,不如把云湘嫁给魏寔吧?”云湘是她堂妹,若嫁给魏寔了,是不是就代表一切恢复到以前。   即便李氏只是妇人也难言道:“娘娘,魏寔已经定了文昌侯薛家的女儿薛菁菁,你父亲说他们在前线打仗,故而两家结了亲家。”   云凤皱眉:“难怪皇上要封她二位为妃,也是怕他们抱团。”   魏寔宠妹如命,魏玥做了贵妃,若是生下一儿半女,魏家可比她娘家位高权重多了,她太知道魏寔在皇上心目中的意义了。到时候魏寔肯定支持他妹妹的儿子做太子,那么,她的煦儿可怎么办?   还有文昌侯的女儿薛氏也被封为德妃,文昌侯可不是善茬,是个有本事,又专断的人,他们不可能会不支持他们自己的女儿。   这些人都比她娘家强多了,过继来的那个也没半点本事。   “娘娘,您现在稳坐中宫,又有圣眷,这次皇上也封了你弟弟为世子,追赠三代,可见也是看顾咱们家的。您如今可千万要稳住了,不能急。”李氏赶紧安慰一番。   云凤听了这话更加气了:“皇上若真的在意我,就该给魏、薛两家的姑娘赐一门好亲事让她们嫁人,偏偏都送进宫里,还封了妃,当初皇上可是答应我,只在宫里住着,照拂忠烈之女,如今倒好。”   李氏听了吓了一大跳,恨不得赶紧捂嘴。   她真的没想到女儿什么话都敢说,连声恳求:“娘娘,请声音小点,莫让外人听到了。”   现在后宫多了贵妃和德妃这二人也有自己的人手,万一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可不是开玩笑的。   云凤何时受过这种气,她只觉头痛欲裂,不知道如何是好。   女儿如此,李氏也很不好受。   她想安慰,也没什么好办法,但是又想到云骊了,云骊那么灵巧,若有她进宫为娘娘分忧,日后太子的皇位就更稳固了。   “或许,娘娘也可以让咱们家里送个人进来替您固宠啊?”   云凤不可置信的看着李氏。   吕嬷嬷见建元帝头也不抬的就把药一饮而尽,十分心疼,她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准备了一颗蜜煎雕花。   大临宫中曾经有专门的蜜煎局   ,就是为了做糖果,只是三皇子出身不如太子也不如宁王,份例时常短缺,那时就是吕嬷嬷自己做了拿给他。   建元帝看着这蜜饯雕花,放在嘴里品尝,似乎冲淡了不少苦味。   “没想到嬷嬷还记得我爱吃这个,倒是朕的不是,让嬷嬷你这般年纪还要进宫服侍。”   吕嬷嬷抹泪:“皇上这是说哪里的话,奴婢心里一直记挂着您,本以为您否极泰来,哪里知晓您身体还——”   “无事,以前中的毒箭余毒哪里这么容易清,有这么一场病,我那些壮志也少了不少,唯独盼着嬷嬷替我保护好皇后和太子。”建元帝深知自己封了后妃,从此宫里不会那么平静,但是他没办法。   吕嬷嬷点头:“请您放心,奴婢一定会拼死保护的。”   “只是朕终究没有答应母妃,从一而终,不辜负心爱女子。”建元帝很落寞,似乎在想自己那位母妃,那位脆弱美丽的母妃,以至于他决定若娶妻,决定不能负自己的妻子。   想起温妃,吕嬷嬷也忍不住落泪,她安慰建元帝:“娘娘知晓您这是不得已的,作为帝王,您自己都是身不由己啊。”   建元帝笑道:“是啊,魏寔为了我断了一臂,忠心耿耿,他的妹妹爱慕朕,魏寔给朕来信说,他死也不怕,只怕他死后妹妹无法安身,朕既是他的主子,又是他的兄长,照顾玥儿是应当的。文昌侯性子擅专,不肯听人言,若是知晓我只封了魏家,没有封他的女儿,不知晓他会做出什么来,朕若身子骨好,这些人朕都压的住,可朕如今怕是再也无法带兵打仗了。”   也正因为如此,才拉拢大臣,战火纷飞也要开科举,宋朝为何君主继位没有发生宫变,就是因为宋朝文臣制度,以文驭武,只要制度存在,就不会存在宫变。   只是他这番苦心,怕是云凤不理解了。   罢罢罢,这也是他欠她的,那时,他娶她的时候就说要一辈子对她好的。   “皇上,可奴婢听说皇后娘娘家里也要送人进宫来,您看这……”吕嬷嬷得了云骊的吩咐,自然知晓云骊不愿意进宫。   但是她觉得章云凤作为皇后实在是太不尽责了,皇上身体有恙,她居然无知无觉,成日就想着那点小情小爱,要不就想压薛、魏二妃一头。   这皇上是忙国家大事完,还得调解后宫。   如果是云骊进宫肯定不同,那个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孩子,又聪明,心性又好,见事明白,比章云凤更加美丽。   她决定不听云骊的,想亲自举荐她进宫,她亲手带大的两个孩子,重情义的建元帝和同样重情义的云骊,合该合适,才是天生一对。 第51章   文懋受封承恩公世子,本朝对外戚一向是崇爵厚禄,不畀事权。就是防止后妃和外戚勾结,前朝后宫沆瀣一气,控制朝堂。   因此文懋就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荫补为官,但是此荫补更多以武官为主,俸禄虽然高且大多不是实职,文官是三年一勘磨,武官是五年至七年勘磨。二条依旧是科举入仕,这条路就走起来十分辛苦了。   正所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进士可不是这么好考的。   要不然也没有云骊的父亲章思源二十几岁中进士后,礼部尚书嫁女儿给他了。   要享安逸,当然是荫补官,反正薪俸很高,不用发愁。   文懋自己也有点矛盾,谁不想躺平,高官厚禄都有了,说自己还愿意三更灯火五更鸡的拼死拼活的话就矫情了。因为外戚即便科举做官,也只能担任边官,更不能为相,最多就是担任节度使这一类的官职。   可他都已经是童生了,准备这么久,说不参加院试,总有些遗憾。   云骊也是劝道:“如今时局不稳,皇后娘娘自己的位置都未必稳,何况是你?总之自己考的,别人才拿不去,哥哥还是试试吧。”   “好妹妹,你觉着哥哥能不能中秀才呢?若是中不了,大哥那边中了,我岂不是丢脸。”文懋也有心中苦楚。   云骊好笑:“这有什么,多少文人皓首穷经,也许一辈子都中不了,每一个举人,至少要考两到三次才能考中。这说明大多数人都考不中,考不中才是多数呢,考中的才是少数,你这样已经很厉害了。还有啊,妹妹我新学了一种点心,特地准备给你带去考场吃的,你要是不去了,那我给谁吃去啊?”   文懋最爱新奇小食,不大耐烦吃家中饭蔬,偏云骊这里搭了小厨房学做菜,他就成了明月馆这里的常客,妹妹做的好吃的,都是头一个他先吃。   他咧嘴一笑:“这些日子我是勤学苦读,本来心里也矛盾,好在有妹妹你开解我。”   云骊又留他在这里用午膳,小厨房烧的是早上云骊起来就炖的鸽子汤,并菜品有西江料、紫苏虾、酒蒸鲥鱼、鸳鸯炸肚、羊舌签、交白鲜、糟黄芽菜,配上姜蜜水、豆蔻熟水作饮,主食则有灌浆馒头、蒸饼、白肉胡饼、鸡丝面、三鲜面。   “这碟西江料大哥爱吃,你们用食盒提着送给大哥吧。”   “是。”   西江料是用猪肩肉剁碎,再蒸出来的大肉丸子,文龙很爱吃这口。   一向和文龙关系不错的文懋却道:“妹妹,我也喜欢吃西江料,大哥那里可不缺这个。”   云骊“嘿嘿”两声,看向文懋道:“哥哥这是吃醋了,是不是?放心,私下我肯定给你的最好,不过是面子上的事情。就是四姐姐和三弟那里我前儿送了,今儿才送去大哥那儿的。”   文懋却摇头道:“你以为我是吃醋,还真不是,上次我去大哥那里找她,云淑那丫头每天给大哥送汤送菜,鞋袜荷包这些就更不必提了。大哥跟我说,他那里二姐姐送几碟去,七妹妹送,还有太太加餐,是真的吃不完。”   比起冯氏那般上心,李氏这里就还好,倒不是说李氏不好,而是李氏近来跑娘家和孔国公府的勤。   孔隽光的新妻杜静影有了身孕,燕国公府的沈老太君又病重了,除此之外,大抵还是宫里皇后的事儿。   魏、薛两家的贵女陆续封妃,皇后娘娘肯定上火。   虽说外戚不能干政,但是有实权兵权的外戚可不同,承恩公府比起那两家可是远远不如了。   过几日是吕嬷嬷出宫的日子,她新赐的宅邸在东四牌坊楼,云骊准备那日过去看看,探听一下消息。   文龙那里正在摆膳,云骊的丫头素文和云淑的丫头青黛正好碰上了,二人遂一伴   而行。青黛和素文不一样,青黛是后来老太太拨给云淑身边的,而素文则是打小一直服侍的,青黛是外头买的,素文则是家生子。   素文的娘老子一家之前跟着刘姨娘,后来回京后,云骊因帮着李氏管家,给她们一家安排到二门上,因此,素文在府上很体面。   二人走在一起,素文腰间挂着的钥匙,反而派头更大,很有大丫鬟的样子,也更能看出素文权利更大。   听闻五姑娘房里一应名目支取都有账本,从来不错乱,规矩很大。不像她们跟着七姑娘身边,宽松很多,也不会计较许多。   素文和青黛一起进来,文龙身边的大丫头瑞珠熟稔的喊着青黛:“你们家七姑娘又做什么好吃的来了,昨儿做的那个无锡排骨可是让我们家大少爷多吃了一碗饭。”   “今儿做的是耍鱼辣羹,这道羹很是开胃,却又不刺激脾胃。”青黛笑道。   她们俩一看就是时常往来的,素文的娘管着二门,也打听不少消息,听闻七姑娘跑大少爷这里比大少爷的嫡亲妹子六姑娘跑的还勤快。   故而素文只是平常:“瑞珠姐姐,今儿我们五姑娘那里正好做了一碟西江料,知晓大少爷爱吃,就让我送过来。”   冯氏和刘姨娘不大对付,以至于延伸到下一代中,云鸾云潇从来不去找云骊,云骊最多也只找云湘玩儿,反而是两位哥儿文龙文懋因为时常在一起,比表面兄弟还亲近点。   “你倒是稀客,五姑娘的手艺我们都知晓,那咸蛋黄粽子我们少爷吃了不少。”瑞珠说起话来很客气。   这五姑娘不像七姑娘平易近人,时常庖厨,听说她也是很会烧菜,点心做的堪比御膳,凡做必定都会分给众人,谁都会送到,很是周到,只她并不时常下厨。   如今五姑娘帮着大太太管着家,举凡人情往来,家中奴仆升免任用,她都有权说话,这样的大人物,她就是大丫头也不好得罪。   因此,瑞珠要拿茶出来倒给素文喝,素文笑道:“瑞珠姐姐,我还得回去覆命呢。就不吃茶了,日后有空咱们再在一处说话便是。”   她说完就先走了,瑞珠见她走远了,才撇嘴道:“她老子娘如今仗着五姑娘得势,在二门上管事,还真当是个人物了。”   青黛并不多说闲话,而是道:“瑞珠姐姐,我们姑娘想跟大少爷做扇袋,特地拿了几个花样子过来,你先给大少爷看看,喜欢哪个吧?”   瑞珠拿过来一看,忍不住捂嘴直笑,青黛不解:“瑞珠姐姐,你笑什么?”   “我笑你这花样子也是从五姑娘那里描的吧,咱们的花样子都是册子上的,那些花都是嚼烂了的。唯独有五姑娘的花样子是她自己画的。以前大家都找荷香她们拿图描,后来五姑娘不许再外传,因此,咱们现下用的都是她前几年的花样,不过这拿出去,也是一等一的了,只这些我早就做过了。”虽然瑞珠和五姑娘云骊没什么交集,还因为刘姨娘的缘故,带着敌意。可她也不得不说一句,五姑娘真的有才。   对她们而言,五姑娘是真主子,不敢造次,而七姑娘是六姑娘的跟班,又讨好大少爷,虽然也是主子,但没有主子的尊严。   青黛听了这话,暗自为自己的姑娘不值得,她家姑娘活的艰难,如今倒是被他们当成丫头般使唤笑话了。   这话她当然回去传给云淑听了,云淑不在意道:“她也没说什么,只是说花样子,罢了,你再拿册子来,那是林妈妈给我的册子,过几日再给瑞珠看看。”   “姐儿您什么都好,就是没个好出身。”青黛也是为云淑不平。   若有亲兄弟,亲姨娘在,也不至于如此。   此时,云淑还能说不计较,但是过了几日,李氏带着众人去慈恩寺礼佛,她发现云骊居然已经让人给刘姨娘做了法事。   “五姐姐让人给刘姨娘做法事了吗?”她讷讷的道。   云潇没好气道:“这不明摆着吗?她写信给爹爹,让爹爹在淮南做了水陆道场,后来刘姨娘三周年,又让人做法事,这事儿我娘也知晓。你想,刘姨娘为了爹投江而死,自保名节,做一场法事也没什么。”   虽说她不喜欢刘姨娘,但是人都已经死了,做场法事也没什么。   刘姨娘再不好,可也是云骊亲娘啊,太太素来贤惠,不会刻意为难。   云淑内心很不平,那她呢,她的姨娘呢,就那么白白死了,从来没人为她做一场法事。她只能忍耐,忍耐,再忍耐,还要看着仇人大肆办丧事。   慈恩寺是大临古寺,文懋亲手为刘姨娘点了长明灯,兄妹二人磕了几个人才出去。   云骊自去找李氏,李氏正在虔诚的磕头,她是为了女儿嗑的头。女儿现在在宫里处境不妙,她希望女儿和外孙好好儿的,磕完头,再睁开眼睛,看到云骊来了。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唉,刘姨娘的长明灯点好,你也可以时常来看看。”   “是啊,姨娘生恩无以为报,我也只能尽微博之力了。”她不怕得罪李氏和冯氏,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生母都不记挂,都害怕得罪人而不敢出头,那么就真是毫无底线,数典忘祖之辈了。   说到这里,她又扶着李氏起来,李氏心里微微叹息。   这云骊对刘姨娘这样都死了的人,就因为生恩,都这么孝顺,平日对她这个大伯母,从来不吝啬辛苦,这几年她身体越来越好,就是因为她的周到。   可云凤不知道为何就是不同意,她说有她这个正品在,皇上看都不会看这个赝品一回,言语中充满对云骊的贬斥,还道她现在正受宠,不需要人分宠云云。   她这么排斥云骊,云骊即便入宫,恐怕也是姊妹不合。   可当她回来告诉大老爷云凤不愿意姐妹进宫固宠时,大老爷却老神在在,说什么有她求他们的时候。   所以,这也是她为何到慈恩寺来的缘故,也是想为女儿再求一子,尽管当年听闻她生煦儿时遭了大罪,恐怕生育很难,但多个孩子总多一份保障。   从慈恩寺回来的次日,云骊去见吕嬷嬷,却被告知吕嬷嬷不见客。   “怎么嬷嬷连我也不见吗?”云骊对吕家的丫头道。   皇上赐下这个宅邸,里面一应布置还是当时云骊过来帮忙布置的,这丫头是贴身服侍吕嬷嬷的,但时日也不是很长,重在老实。   “是,嬷嬷说她累极,等日后再邀您相见。”丫头定定的道,觉得自己话没有传错。   云骊这才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我带的药材烦请你收下。”   她走出吕宅时,还回头看了一眼,觉得很奇怪,吕嬷嬷为何不见自己,她和自己关系非常紧密,毕竟相伴多年。   难道是在办皇差?   这倒是有可能。   可若是办皇差,就不该出宫啊,她一个嬷嬷,又不是什么锦衣卫……   吕府的丫头也不明白,看着正躺在榻上的吕嬷嬷道:“郡夫人,章五娘子回去了,还送了药材过来,让您收下。奴婢见她十分心诚,怎么您不见她呢。”   “不见才好,否则这丫头实在是太聪明了。”她老婆子平生绝招该教的都教完了,这姑娘平日还读书识字,常常见微知著,要是被看出端倪来就不好了。   从吕嬷嬷这儿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云骊决定静观其变。   一个月后,院试开考,云骊安慰文懋:“若是身体不适就出来,别把身体弄坏了,知道吗?”   文懋脚踩着妹妹给的靴子,考篮里都放的好吃的,甚至担心下雨,她还准备了一块油布,碎银子都准备好了,可谓是妥妥当当的,他的心   也暖暖的。   兄妹俩早就已经成为彼此的依靠了。   前面大老爷在催了,云骊推了推他,文懋才跑出去。   云骊转身去李氏的小佛堂上了一炷香,祈祷哥哥能中。   就在哥哥院试期间,宫里传来喜讯,魏贵妃有了身孕,因魏贵妃家中无长辈,魏寔不在京里,他也没有娶妻,故而让庆成郡主的儿媳,魏贵妃的姐姐吴少夫人进宫照顾。   李氏没有心情和云骊说话,先让她下去,又找了大老爷过来:“怎么办啊?老爷,魏贵妃若是诞下皇子,魏寔是皇上肱骨之臣,他权大势大,咱们家可比不过她们。”   大老爷没好气道:“所以我早说送人进宫固宠,偏偏娘娘嫉妒,不肯如此,到现下我有何法子?娘娘已经伤了身子,不能再生,年华不在。薛、魏二妃正年轻貌美,正是得宠之时,现在端看娘娘是如何想的了。”   这一晚,云凤自然是没睡,她没想到魏玥如此好的运气,皇上不过去了两次,就顺利怀了龙种,万一,万一她生了皇子,那不是威胁到自己儿子的地位吗?   建元帝还是对她一如往昔,她有个苦夏的毛病,但用冰多了,又怕弄成风寒,冰一多,整个人身上就寒浸浸的。   一夜夜,都是丈夫亲自手执扇子,替她打扇,才让她一觉睡到天亮。   虽然不如以前二人一个月三十日,天天睡在一起,但只要他陪着她,她就被宠的跟什么似的。   暂时,她还能忍着,不能再弄个人进宫来了。   万一魏玥怀的是个丫头呢?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好多了。   没想到九月薛德妃也有了身孕,这就让她坐不住了,因为建元帝居然开始时不时去探望这两个孕妇,他还很负责的时常去陪她们。   好容易,这晚上到她这里来,却是对她道:“她们都是头回生产,身边我也安排了她们的家人照顾,但你是皇后,更要照顾妥当。”   他对章云凤微微有些不满,魏贵妃和薛德妃都是功臣之女,这二人从来不争宠妒忌,反而有孕在身惴惴不安,皇后显然没有安抚好她们,且要准备的教养嬷嬷、乳母、仆从,还有一切的一切,吕嬷嬷虽然都安排了,但还是皇后这里出了纰漏。   隐晦的说法就是皇后并不尽心,可能还有意为之。   吕嬷嬷他还是相信的,这是对他母妃非常忠诚之人,皇后的性子他了解,大大咧咧,直率天真。   可现在她是皇后,他也想她做的更好,能够母仪天下,让天下人心服口服,这样下面的人才不会有异议。   皇后若是传出失德,是会影响到太子的名声的。   云凤从未受过丈夫的责备,她道:“药材那些我不是都送过去了吗?还有那魏玥要这要那,嫌弃蜀锦咯人,嫌宫女笨手笨脚要换人,我不都满足了吗?”   建元帝从未觉得她这般的盛气凌人。   他耐下性子道:“这魏玥是魏寔的亲妹妹,魏寔断了一臂,却还是在战场厮杀,这些都是为了我的江山,你的地位也才更稳固。她从小就娇生惯养的,这你也知晓,但她对你一向敬重,你就当替魏寔照看妹妹,如何?”   云凤还一脸委屈,要她卑躬屈膝,舍下皇后身份,她做不到。   正好殿外在喊德妃娘娘动了胎气,建元帝呵斥道:“动了胎气找御医,喊朕做什么。”   他是皇上,又不是大夫,正说着,看到云凤脸上狂喜,又觉得她也不妥,妃子动了胎气应该皇后照应才是,怎么能幸灾乐祸。   建元帝拂袖而去。   凤鸾宫   孔太太正爱怜的看着云凤,从小她就疼这个外甥女,否则也不会给她制造机会,送她上了三皇子妃的宝座。   如今见她为困兽,   她也只能道:“娘娘,还请您忍耐一二。”   “我如何忍耐,再等几个月,皇子生出来了,煦儿的地位就岌岌可危呀!”   孔太太想来也是,自从孙子成了孔国公爵位之后,孔国公府的地位一落千丈,比以前大不如,虽还有个隽光,如今却不如魏寔的声势浩大。   可现在孔家靠的就是皇后娘娘呀。   她不由问道:“您说皇上对您着恼,如今后宫那两个又有孕在身,您何不抬举身边的人啊?正好为您固宠。”   云凤不耐烦道:“这几个庸脂俗粉,皇上看不上。再者,她们身份卑贱,如何能侍奉皇上。”她都无法想象自己和那些奴婢共用一个男人,她还得靠贱婢们固宠。   孔太太当然知晓自己这外甥女心高气傲,她立马想起了一个人,但还是试探的道:“娘娘家里有好几位妹妹待字闺中,贱婢们的确不配,可她们都是娘娘的妹妹,总归是一条心,娘娘在后宫也有臂膀。”   “您说的是五娘吗?那个和我长的很像的那个?”云凤说出五姑娘时,都有些害怕。   却见孔太太一笑:“臣妇说的不是五娘。”   “不是五娘……”云凤眼睛一亮。   孔太太点头:“娘娘的这位五妹妹有宏图大志,请她进宫,那就不是您的臂膀,而是您的克星,我看到时候您站的地儿都没了。”   她本来很喜欢云骊的,谁知道她不识抬举,那云骊以为自己看不出来,她那番故意在孔国公府如此表现,就是为了不想嫁给自己的儿子。   当然,她也不是因为这件小事,主要是云骊过分的美貌和才情,没有男人会不爱,而她进宫了,自己外甥女站在她身边就是粗坯和精瓷的对比,皇上眼睛又没瞎眼,哪里还有云凤的立锥之地。   云骊如果得宠受封妃,她是不会顾念孔家的,她和孔家没有任何关系。   既然如此,她就不该让皇上看到。   云凤只觉得自己更受伤了,姨母的意思分明就是说云骊比她更好,若她进宫,自己就一败涂地。   孔太太怕外甥女不明白这个道理,还特地举例:“这皇家是天下最不讲究规矩的地方,您看宁王妃故去后,宁王次妃一年就扶正成了继妃。娘娘您现在是皇后,也有太子加持,可魏贵妃、薛德妃来势汹汹不说,若被家里人捅了刀子,到时候,她踩着你的尸体往上爬,您要知晓,这不比平民之家,妾侍一般不能扶正的,这皇家的妾,要扶正就是皇上一句话的事情啊。”   很快云凤召了母亲李氏进宫,李氏不敢怠慢,她若非是得了大老爷吩咐不让她递牌子进宫,否则早就进宫来了。   “娘娘,不知道您召我来有何事?”李氏小心翼翼道。   云凤难得给了个笑脸:“母亲何故如此拘束?您是我母亲,我没有孝敬您,反而还要劳烦您,女儿心里有愧啊。”   李氏受宠若惊:“娘娘说哪里话,我们都是一家人。”   自从女儿成了皇后,李氏就战战兢兢,她也几十岁的人了,说真的,她和自己亲女儿在一处,还不如和云骊在一起。   “既然是一家人,那我这里正要娘家帮忙呢。”云凤笑着,又在李氏耳边耳语了一番,李氏惊讶。   回到家中,大老爷笑道:“如何?娘娘是忍不住让咱们家送人了?”   李氏点头,“是,娘娘是说在宫里想念家人,想让妹妹进宫作陪。”   “嗯,我让云湘准备吧,这几日先让施嬷嬷教她的规矩。”大老爷道。   李氏惊奇:“老爷,我还未说,你怎地知晓是云湘,为何不是云骊?你不是最喜欢云骊的吗?”   这下轮到大老爷惊了:“你的意思是说娘娘也是打算让云湘进宫的?”   李氏点   头,她道:“娘娘是说云湘十六,云骊才十三了,年纪太小,故而让我接云湘入宫。”说完,她又对大老爷道:“那您是为何安排云湘的?”   大老爷就道:“实不相瞒是二弟的意思,我去信跟他提过此事,本以为他都忘记回信了,前两个月他才回信。信上说刘姨娘因他而死,说云骊生母没了,本就可怜,若再进宫,他就一辈子也照拂不了。”   当然,最后还有一句不能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才是能够打动他的。   这让大老爷大悟,他们家虽说不至于两边下注,但也不能全部投入在一个篮子里,到时候容易全军覆没。   “原来如此啊,我一直以为二弟是个没什么心肝的人儿,没想到他对刘姨娘倒是颇有几分真情。”李氏还颇为唏嘘。   她这个小叔子,以前她还总觉得他对女子无半分真情,即便是刘姨娘也只是耽溺于美色,之所以闹大还要她,不过是和老太太对着干罢了。   听闻小叔子的姨娘曾经为了让老太太容下孩儿,倒了几年的夜香,但他沉的住气,外表不露分毫,心中未尝不恨。   如今看来,他对刘姨娘倒是多几分真心。   大老爷不爱听妇人说这些没头脑的闲话,故而道:“所以,娘娘即便要求我们送云骊,我也只会送云湘进宫的。更何况,娘娘也未必愿意见到云骊。”   李氏心道,真是知女莫若父,娘娘本来现下心浮气躁,魏、薛二人虽然比她年轻,但姿色不如她,她还勉强能够比她二人得宠。   但是云骊生的比她美几分,云凤一直说自己是正品,云骊是赝品,可真的站在一起,她倒不如云骊,恐怕自惭形秽不说,还见不得云骊受宠,姊妹相残也不是没有。   那到时候家里到底帮谁呢?   她们不可能帮着云凤对付云骊,因为云骊也是她和大老爷膝下长大的孩子啊。   还好,还好,是云湘进宫,她也释然了。   正好这云湘被退婚,和魏寔姻缘不成,年纪大了,高不成低不就的,进宫倒是她的进身之阶,她最在意的姨娘弟弟也会因为她进宫,在章家有一席之地。   李氏和大老爷的对话,由王忠家的私下传递给云骊,云骊这颗心才放下来,她本来是三管齐下,吕嬷嬷—孔太太—还有自己。   吕嬷嬷如果能够在御前阻止更好,若不能,她当时不惜自贬身价在孔家大闹一场,孔太太出马还是更厉害,不会让她上位,最后还有她自己。   用粽子博得皇上赞赏,让章云凤忌惮,她从李氏平素的谈话和吕嬷嬷曾经的说法中知晓这位大姐姐不是个能容人的,这样她就肯定不喜欢她了。   当然,如果三管齐下都不成,那她只能认命了。   只不过没想到居然是已故的生母救了她,因为父亲对生母投水的愧疚,从而惠及到她身上。   这一夜,云骊握着刘姨娘曾经送给她的头花,忍不住祈祷,自己一定要做梦,梦到姨娘。   不是说往生的人都会挂念自己生平最惦记的人,故而会来托梦吗?姨娘分明是最记挂她的,为何从来没有入她的梦呢。 第52章   谁也没想到,进宫的人不是请了嬷嬷教导的云骊和云潇,而是被退婚了的云湘。   连冯氏也没想到这个结果,她无奈看着云潇,挤出个笑容:“好孩子,日后在宫里要多听你大姐姐的话,宫里规矩大,施嬷嬷教你的规矩,你一定要记得。”   这个施嬷嬷还是云潇借调到云湘身边的,可怜云湘以前盼望着学的规矩,如今真的能学规矩,居然是要被家人送进宫中。   她含泪朝冯氏磕了几个响头:“多谢太太的叮嘱。”   “宫里的内侍过会子就要来,你先回去准备一下吧。”冯氏贴心的让云湘下去准备。   她现在十分庆幸自己的两个女儿好歹都在自己身边,否则进宫后,就云凤那个容不得人的性子,恐怕把姐妹都当下人。   只不过,她很奇怪的是云骊居然没有进宫,难道是为了子嗣计较,毕竟云湘腊月就要满十六了,可以生育了,云骊年纪还太小,便是进宫,也很难生育。   唉,进了宫幽绝父母家人,即便位置再尊贵,也不是什么好事。   云湘却出乎意料的没哭,她看着哭的跟泪人似的单姨娘,反而轻声喊了一声“娘”这个以前从不敢喊的称呼。   单姨娘不敢置信的张了张嘴,最终忍不住笑了。   “女儿啊……”   云湘笑道:“姨娘不必为我难过,我到底是皇后娘娘的妹子,进宫后想必位份也不会很低,自然,若我不得皇上青眼,指不定还会送出宫来,到时候和你还有弟弟相聚。大伯母对我说家里还有恩荫的一个名额,大伯父准备给三弟。”   单姨娘一喜:“这可是真的?”   云湘点头,她不禁道:“太太那儿您面上敬着,但不必真为她做什么,她若早点为我定下亲事,恐怕我也不会如此了。您为她办了那么些事,从此女儿进宫了,文豪也有出息了,您就没什么好求她的了。”   母女二人又说了不少体己话,单姨娘把历年积攒下来的银子拿了二百两给她,云湘看的心酸,这些银子大多是碎银子和锞子,是一点点积攒下来的,单姨娘攒这些银钱恐怕攒了非常久。   她从来都不受宠,靠着月例日子过活,云湘怎么能要。   单姨娘却道:“拿着吧,要不然等会儿我后悔了,这么些钱我攒着可不容易啊,死丫头。”   云湘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小时候,她总嫌弃她粗俗不成样子,做事情颠三倒四,又重视文豪不重视她,但现下她知晓了,她虽然不堪,却从来都是为她着想,至少不会盼着她不好。   那位高贵的嫡母,却不会管她的死活。   兴许,她早就知晓章家会如此,迅速的跟自己女儿定下亲事了。   众姊妹想来送别云湘都没有机会,有内侍嬷嬷们看着,一顶轿子,云湘就被接进宫中了,道别都来不及了。   没想到众人中,最不习惯的人要属云潇。   她早起原准备兴冲冲的推开云湘的门,里面却空无一人,再也没有云湘临窗写字的姿势,也没有她好热闹风风火火的样子,总是喊姐妹们一起组诗社,一起玩了。   云潇大哭一场,就是在老太太请安时,神情都恹恹的。   云骊得知缘由却觉得云潇猫哭耗子,她相信她难过是有一点真,但把她的针线活给云湘做,以至于云湘时常三更睡,若是真的好,何必如此。   倒是章老太太见云潇如此,觉得她还是很重情义,私下同云淑道:“这云潇平日虽然是个那样的性子,但那都是受了姨娘之苦,才被逼出来的。我看她本性不坏,难得是个有情义的人。”   “是,孙女儿也这么想,大姐姐风光霁月,二姐姐周到端庄,包括六姐姐只是直肠子,孙女若是能学到她   们身上一层也就足够了。”   “可你在我老婆子的心里也是一等一的。”   大抵是云湘进宫的事情对于家族更重要,在她这件事情之下,连文龙和文懋双双过院试,竟然也没有起半点涟漪。   还是真定姚家人送了好些螃蟹来,李氏才并冯氏一起延请众人。   姚夫人带着儿女一起上门拜访,这姚饶安被推荐入了国子监,有承恩公府这门亲戚在,真定怎么可能不给姚家面子,况且姚饶安也算得上少年英才,入国子监很顺利。姚家也是特地上门来感谢章家,当然,这也并不令人反感就是了。   再见到姚纤纤时,她已然和在真定时很不一样了。   行礼时,微微露出一截粉颈,钗环不动,煞是好看。   这一看就是下了苦功夫的。   姚夫人倒也坦诚,立马笑道:“上回我看几位侄女的规矩个个都好,我这心里是羡慕的不行啊,请了苏州有名的闺塾女先生来教,如今看着倒成些样子了。”   章老太太笑呵呵的:“我看挺好的。”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礼多人不怪,更何况是亲戚。姚夫人就以照顾儿子为由,顺势带着女儿在府里住下,她出手阔绰大方,就是下人也欢喜她这位财神爷。   尤其是大家得知姚饶安已经和云柳定亲后,就更欢迎她了。   大抵谁也想不到姚家根本不是冲着章家姑娘们来的,而是冲着章家少奶奶们的宝座来的。   章家把姚家母女安排到西角门的一处院子里,这里挨着街,独立的院落,出入方便,不必再走章家,平日姚饶安回来也能直接过来,甚至招呼朋友都可以直接带去那个院子,不必那么多的繁文缛节。   这院落正好五间房,内里一应摆设俱全,姚纤纤左右四顾,不禁笑道:“这章家果真是富贵至极,您看这摆件,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姚夫人意味深长道:“这就是你娘我为何要来的缘故。你爹当年不过继承了一间铺子,到如今咱们姚家有数十万两的资产,这是谁能想得到的呢。”   “女儿知晓,这些都是因为爹娶了您才发家的。”姚纤纤早知道爹娘的事情。   姚夫人却摇头:“你祖父曾经只是个乡下种田的,后来因为做了赘婿,攒下家业置办了铺子,你父亲娶我,更是官商结合。固然咱们家也有你爹自个儿的才干,可若没有我章家罩着,那些产业很容易就被夺了去,可见结一门有助力的姻亲是多好的事情。”   她说完又比了个五,“她不过是个丫头生的,还不如你,可现下在大房养着,金尊玉贵的,谁敢说什么。你只要能攀上公府的亲事,不管别人怎么看你,嘲笑你商贾出身,你都是少奶奶。”   都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这凡事都有个万一。   这府里前途最好的自然是章文懋,这是承恩公世子,姐姐是皇后,妹妹这般容貌可见日后前程无限,他本人十五岁中了秀才,难得少年俊才,样样都好。   再者文龙是二房嫡长子,二房的大人任漕运使,家中尤为富贵,人也出息。   还有个二房的次子,姚纤纤比着前头那两位就有些看不过眼了。   她自来了,自然想找机会偶遇,但也怕做的让人看出来,因此每日都往老太太和太太处请安,其余不多看也不多说,她送礼物很爽快,上下没有不喜欢她的。   云潇自从云湘进宫就觉得形单影只,如今来了个姚纤纤,时常陪她说话做针线还开解她,云潇很快就和她关系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这云潇好对付,云骊那里就很难结交了,她行事风雅、出口成章,每日除了去李氏那里,就是关在明月馆写字画画制香,时不时还弹琴奏乐,她根本说不上话。   姚纤纤没有气馁,是日,又准备去明月   馆时,却见大太太带着云骊文懋匆匆出去,原来是李氏之母,沈老太君亡故,他们去燕国公府奔丧。   沈老太君也是高寿,李氏虽然难过,但也还好,毕竟这么大年纪了,寿材一应俱全,大家也有准备。   这位老人对云骊还是很好的,云骊听到消息也有几分难过。   她这一哭,李氏倒是劝着:“你年轻姑娘,不可伤心太过,否则容易伤身体。”   云骊颔首,乖巧道:“我知道了。”   只她们出师不利,一出门就遇到有人清道,前面围起来了,她们的马车只好暂时停下。云骊心想,她们是公府出行,居然还耐心等待,不知道是哪家人出门。   不一会儿,就有下人来李氏马车外回话:“回大太太的话,大老爷说前面是庆王府的人,也是去燕国公府吊唁的,所以把路封起来了。”   “是庆王府?好,我知道了。”李氏放下帘子,又同云骊道:“这庆王府是太祖爷嫡长子一脉,因为有极大功勋,历代为宗正寺宗正令,是世袭罔替的王府。”   世袭罔替的意思就是永不降爵位,庆王府在皇室中地位尊崇无比。   人家的确算得上是权贵中的权贵,也难怪承恩公府也不敢上前抢道。   正思索着,又见方才的下人道:“庆王府的人真是好生客气,庆王府的小王爷听说是我们家过来,特地让人把围嶂拿开,让我们府上的人一并走。大老爷正和那位小王爷相谈甚欢呢!”   大伯父和人家一个年轻人相谈甚欢,云骊觉得不可思议,她这位大伯父平日对文懋他们说话都不太客气,且很少谈笑风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一面。   李氏却笑道:“这可太好了,如此,我们也可以快些到燕国公府了。”说完还深深的看了云骊一眼。 第53章   燕国公府一片哀嚎,走近了听,真是闻着落泪,听者伤心。云骊也拿着手帕跟着哭了一场,李氏甚至哭晕过几回,被扶到内室来。   云骊接过燕国公府的丫头递过来的参汤,亲自喂给李氏喝。   “大伯母,来,这参汤是温热的。”   眼看李氏喝下一碗,云骊才放心,她哭了一场脸上都哭花了,丫头们又重新打水给她洗脸匀妆,收拾妥当后,方才坐在里屋歇着。   李氏嘱咐她道:“今儿这里龙蛇混杂,你就在里屋歇着,别被什么人撞见就不好了。”   这绝对是经验之谈,女子,尤其是美女,不能随意被人看见,否则被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事。云骊正在议亲的年纪,如此重要的时候,更不能让人看见。   “嗯。”云骊就在屋里陪着李氏。   不一会儿,孔太太和庆成郡主都进来了,李氏连忙要起身,这两位都道:“都不是别人,不要再起身了。”   倒是云骊作为晚辈得上前请安,她是免不了礼数的。   孔太太再见到云骊时,不由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真是要想俏一身孝,这云骊以前就只觉得她生的好看,越长大,似乎容貌就美的令人心颤。   只不过,不知道她知不知晓自己阻了她的青云路,想到这里,孔太太心里顿时心虚起来。   反而是云骊对她很周到,还吩咐人端了参汤,亲自端给她。   孔太太对李氏赞赏道:“你家五娘子越发孝顺,你也能日日受用,比我强多了。”   李氏听了也是与有荣焉。   她是知道自己的丈夫办事是从来明面上滴水不漏,现下他有意庆王府,但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根本不会让任何人知晓。   尤其是上京人家相看门道多,也挑剔,不能露半点口风,若是有人刻意破坏就不好了。因此,她只打着哈哈,无论谁开云骊的玩笑,李氏都敷衍过去。   屋里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也不由得问起孔太太儿媳妇杜氏的怀相如何,孔太太提起这个就摆手:“起初是害喜,如今胃口大开,我又怕她吃多了孩子日后大了不好生,偏她不吃又心慌,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次又请了一位蒋御医来,他开的方子,我那儿媳妇吃着倒是不错。”   文昌侯夫人就道:“其实能吃是福气,能吃那肚子里的孩子长的才好。我们娘娘那里,还在害喜呢,正好陛下赐了琼州上贡的菠萝果(芒果),还不必吃,就只摆着看,说来也奇了,就看着那菠萝果这害喜之症居然缓解了。”   “这都是陛下的隆恩啊,娘娘自有上天保佑。”   不少人都奉承着。   文昌侯长女封德妃,次女又要嫁给魏国公,可谓是盛名赫赫,她居然当着李氏的面就开始炫耀自己女儿的恩宠了。   但捧场的人依旧不少,因为在她们眼中,文昌侯这种实权侯爷,比承恩公府这等以外戚升国公的要硬气很多。   好在李氏这个人常年是永宁伯府这等二三流府邸的主母,她颇能容忍,甚至回家都没什么怒色,这让云骊看了也不得不佩服。   以前她小的时候,总觉得李氏有些糊涂拎不清,现在看来,她也有自己生存的智慧。   但凡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是为大智也!   也因为李氏要守母亲丧事,家务原本准备交给冯氏打理,冯氏的眼睛却长了火疖子,目不能视,也无法管家。   倒是老太太为李氏出了个主意:“现今姑娘们也大了,不如让姑娘们也学着管事,总不能公府小姐,管家也不会吧。”   李氏点头:“三位姑娘都是我们家的娇客,年龄相仿,都是过几年就要出阁的年纪,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到。只是她们年纪小,就怕……”   “不是还有云鸾在吗?”章老太太立马就指了云鸾。   见状,李氏也就答应了。   云淑听闻此事,就忍不住对老太太道:“您多半是为了我打算。”   几位姐妹,这云骊早帮着李氏处理家务了,别看云潇那个样子,其实是冯氏手把手教的,怎么打理田庄,怎么打理铺子,她门儿清的。   只有她,虽然有老太太教导,但老太太年纪大了,没有任何实战经验。   章老太太道:“我认得的一些同辈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行将就木,再者,我一个老太太,上了春秋,也不便四处去走。就是你的夫婿,我也托了你姑母,等明年举子们上京,一定会为你选一个好人家。你的妆奁我同你说过的,压箱底的银子是两万贯,比你三姐姐多十倍,就是比你大姐姐还多,只是现下不能拿出来,你也不许告诉任何人,要不然她们该说我偏心咯。”   “祖母,若是她们知晓定是编排您偏心,您何苦为了孙女如此,孙女不要那么多。”这家里大伯父和自己爹都不是祖母所出,且关系疏淡,平日不过是面子情,谁亲也没有钱亲。   以前就为姑母出嫁陪嫁过多引起大伯父仇视,她就怕老太太点眼了,以后日子不好过。   章老太太却不认同:“这嫁妆就是我们女儿家的腰杆子,如果少了,在婆家抬不起头来的。我有这个身份在这里,谁会亏待我呢。他们面子上都得敬着我,所以你担心什么。”   见章老太太如此说,云淑也推辞不过。   姑娘家在她们这个年纪,难免想的多一些,也不是谁都有陆表姐那样,听闻姑母为她准备了十万贯的嫁妆。   就这姑母还觉得对不起表姐,因为当年姑母出嫁,是携带二十万贯出嫁的。   同时,荷香也在和云骊谈起嫁妆的事情,“姐儿越发大了,偏咱们世子又是男子,您可曾想过自己的嫁妆?”   云骊笑着摇头:“岂不闻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我能够有今日,伯父伯母抚育我成人已经足够用心了,至于妆奁我不奢求。不是我清高,而是日后我的日子过的好,这些黄白之物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我的日子过的不好,我的妆奁还不是要拿出来添补漏洞,因此还是要自个儿立起来才好。”   “话虽如此,但咱们上京女子厚奁成风,听说姑太太家的陆表姑娘十万贯压箱底,还不算其她物件儿,寻常人家五千贯都是丰厚的了,这十万贯,奴婢真是闻所未闻啊。”   “罢了,当年就因为老太太给姑太太陪嫁二十万贯嫁妆,整个伯府都掏空了,连大姐姐作为皇子妃都只有一万贯妆奁。弄的家不安宁,老太太厚此薄彼,早已失了人心。”   她说完,又道:“当务之急是管家,我平日记的册子拿过来我看看,总不至于出丑。”   平日她协助李氏办事,虽然记性不错,但总觉得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于是另有一个册子,平日里处处留心,才不至于遇到事情抓瞎。   素文捧了册子来,又道:“姚姑娘昨儿来了咱们明月馆一趟,听说您不在,她才离开。”   “问过她有事儿吗?”云骊翻着册子,头也不抬的问。   素文摇头:“没说什么事儿。”   云骊就点头:“好,我知晓了,日后她来也尽量客气些,客居在我们府上,已经是寄人篱下了,万一受到慢待就不好了。”最后,她又强调了一下:“即便她有什么意图,也算不得什么错。”   荷香愕然:“原来您都知道啊。”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女子能够改变阶级的方式太少了,唯有婚姻是最快改变人地位的方式。   而姚纤纤和章家姑娘们交好,也是为了有一门好姻缘,只是她出自商贾之家,并不知晓大家子的规矩。   除非□□狗盗,色中饿鬼,都不会随意招惹正经亲戚家的女子。   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子弟管教的更是严格,都是等娶了媳妇,才会有通房妾侍服侍,否则婚前弄出孩子来,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是娶不了什么好亲事的。   且文懋和文龙都是读书人,更明白仕途的重要性,越是大户人家男女大妨就越多。   一般男人和女人都碰不到,即便她养在伯父伯母膝下,一年见到大伯父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即便是男人再喜欢你,但婚姻大事仍旧是父母作主,普通人家尤甚。   所以,就是姚纤纤来她这里一百次,也不可能有结果。   “好了,你们也都警醒些,大伯母去燕国公府了,太太那里病着,还需要二姐姐照顾,我看她是个聪明人,未必会管太多,其余还是我们三个人做主。其她人我管不着,但我这里,万万不能出什么事情。”   云骊叮嘱众人。   果然,还被云骊猜到,云鸾的丈夫曾凤翔听说要她管家,倒是笑:“既然是让你三个小妹妹们管事,你就看着就成。”   “郎君说的是,我也这般想的,再有母亲双目模糊,我还得照看一二”   人贵自知,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只不过是寄居娘家的人,丈夫还在读书,还想科举出仕,丈夫没出头,她也只能在府上不讨嫌。   否则,管太多,得罪太多了,她在府里怕是也被人说闲话。   她看着丈夫,丈夫什么都好,就是身份不显,没有功名。   是日,天明,云骊不睡懒觉,早就起床梳洗,换了一身窄袖衣裳,这样方便行事走路,不至于衣袂飘飘,时刻都得注意裙子披帛。   她们约定在太平馆一起议事,头一件要事就是看好门户。   云骊就道:“二门上巡夜的事情,少不得我们三个要日夜巡查了。”   “只如何定下时辰呢?”云潇问起。   进了冬月,天气开始冷了,夜里风大,若是受了风寒就得不偿失了。   云骊就看着云鸾道:“戌时(晚上九点)左右巡夜是必定都要巡的,但是依照我说旁的如酉时、亥时三刻(十点到十一点左右)也时不时去巡一下,否则只戌时查一趟,她们便只在戌时做做样子,岂不是刻意放纵。二姐姐说呢?”   “是个好主意,你们自行商量何时去就成。”云鸾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只得同意。   见云骊出风头了,云潇不甘示弱,她很小的时候冯氏就教她管家,立马就道:“家中炭火、时蔬、牲畜可要提前筹备?”   她娘说过过年的物件要提前采买,否则到了过年的时候买就太贵了。   云潇说完,自鸣得意,又看向云骊,看她会不会反驳。   却见云骊夸她:“六妹妹想的很周到,的确应该先筹备下来。往年应该也有成例,不如六妹妹写个条陈,你查了往年账簿,再打听今年价钱,具体列个数目,交由大伯母看了,再让管家去办。”   “啊?如此麻烦。”云潇看向云鸾求救。   云鸾却知晓云骊的法子是对的,管家最怕在于账目不清楚,如果以前同样的鱼是二十文一条,今年的鱼则是四十文一条,你若还执意按照去年的数目买,那就得花一倍的银钱。   大家族都是架子大,现银未必那么多,你在这一处用的钱太多了,别处就不成了,那这个架子就搭不起来,反而失了体面。   云鸾也有意历练妹子,就对云潇道:“你就私下把这事儿写了条陈来。”   说完,她也不能让云骊一个人显能,故而又看向云淑道:“七丫头,你有何想法呢?”   云淑羞涩一笑:“我都听姐姐们的。”   大家都笑了,云骊却知道云   淑不简单,但云骊也不好一个人说太多,上头还要云鸾总揽呢。   果然,听云淑这么一说,云鸾就道:“既然大伯母让你管家,你也得拿出自己的主见才是。”   云淑还是推辞。   恰逢外头王忠家的进来回话道:“大老爷问家里路祭的物事准备好了没有?”   路祭就是出殡时,死者的诸亲好友在沿途设供物致祭,而承恩公夫妻是燕国公府姻亲,是一定要设路祭棚的,尤其是七七时要用到的。   听王忠家的问起此事,大家都面面相觑,就连云鸾也没有经历过此事。   还是云骊道:“我看了往年给老王爷、镇国公、燕国公府的陈例,一应都是当街设祭,张施帷幕,有假花、假果、粉人、粉帐这些,若可以,现下就可以先搭彩棚,库里还有旧年的可以用,再有荤供、素供、果供、全供可以自家做,旁的怕是要先采买。”   王忠家的连忙退下去。   云鸾心里一惊,若说方才巡夜那只不过是小儿科,现下这就是见真章了,常听娘说管家的女人是要经历几次婚丧嫁娶的大事,才能真的历练出来,否则,平日也只是小打小闹。   现下云骊虽然不甚熟练,但真的能说出道道来。   此时,又有丫头把李氏丧服送来,云潇瞥了一眼,没看出什么来,云淑一看麻衣,心道这送来这里做什么,不就是一件衣裳吗?   却没想云骊马上挑出错漏来,须知丧礼上不少王公贵族都闹出事情来,有的甚至还被责罚。她上前见这件丧服,是用麻布缝制而成,但平日该缝的地方都敞开着,这是斩衰之人该穿的。   所谓斩衰就是未嫁女对父母穿孝,而李氏已经出嫁应该是齐衰之礼,她指着边缝道:“这里全部要缝整齐了,这方才是齐衰,是已经嫁出去的女儿为其父母穿孝该穿的。”   众人见云骊精明强干至此,比积年的仆人懂的还多,仆从不敢随意糊弄。   云淑则道:“五姐姐,丧礼不可出错,咱们要不要去问问长辈的意见,否则准备的祭礼要出错了,如何是好?”   不知不觉,连云淑都以云骊为主。   云骊听了云淑的话,也赞同,并不反驳:“我们现下下抓大,但七妹妹说的固然是,不如就你去祖母和大伯母,也一样列出条陈,让大人们点头,再分派厨房。”   比起云潇有畏难情绪,云淑虽然不愿意成为出头椽子,可她愿意多经历这种事情,云骊就是因为跟着大伯母,所以这样熟练。   不过,她想错了,云骊主要是多看书,才知晓什么叫做斩衰齐衰,并非是跟李氏学的。   此时又有什么某位姨娘身子不舒服要请大夫,冬天的衣裳要裁制,还有外面的人送拜帖,要如何回礼。   这些事情云鸾本想显能,但一看是庆王府送的帖子过来的,她还没和王府打交道的经验,还是看着云骊。   其实庆王府云骊也不太清楚,以前在李氏那里几乎没怎么见过庆王府,这个帖子是庆王的小儿子抓周,要请大老爷过去。   她就道:“庆王府不同于别人家,是世袭罔替的亲王府,不必去国就藩,我看他家的贺礼我就先拟单子出来给大伯父看,若可以就成。”   见云骊接了此事,云鸾也是松了一口气,她是跟着爹娘外任长大,京里权贵她接触的少,也不了解李氏库房的东西,万一说错做错了,就不好了。   这一通忙下来,到下半晌云鸾先回去了,她还得照看冯氏,三姐妹就在桌上一齐用膳。   云潇就八卦道:“庆王爷这是第十几个儿子了吧?啧啧。”   “怎么六妹妹知道她家吗?”云骊好奇问起。   云潇笑道:“多稀奇啊,我们去西山宴打马球时,什么人没见过,那庆王府几位郡主可傲气   了,只可惜输给我和七妹妹了。”   云骊捂嘴一笑,又给她俩竖起大拇指。   突然云淑很喜欢这样的氛围,偶尔她也觉得云骊也很可爱的。   因下午还要议事,她们就在太平馆的次间歪着,姑娘家们在一起就喜欢谈女儿家事,云骊问起她们小日子来了没有?   云潇痛苦道:“前几个月来的,来了就疼的不行,喝了乌鸡汤也没用。”   “也不是一定要喝乌鸡汤的,你要是阴虚体质,就是气血两亏,小日子不准喝才行,如果你肝火旺盛,湿气很重的人,喝了乌鸡汤反而更好。”云骊提醒。   云淑咋舌:“还有这么多讲究吗?还好我没来。”   云骊摊手:“你迟早要来的,我们俩都是十三岁来的,你这也满了十三了,马上就能用到了。”   三人又说了几句,云骊居然睡着了。   云潇在她身上嗅了嗅,问着云淑道:“七妹妹,你说五姐姐身上薰的什么香,怎么这么香啊。”   “我也不知道,不过五姐姐会制香,大抵是她新做的什么香吧。六姐姐我也困了,等会儿还得起来,我们先歇一会儿吧。”   云潇只好睡下。   下半晌倒是没什么事情,云骊就拿着以往的账册,抄录些自己想要的,她又提醒云潇和云淑要把事情尽快列条陈出来。   因此,云淑回去把今日所感说给章老太太听,只道:“五姐姐办事,唯独有个敏字,非常快速,而且记忆力俱佳。虽说她把事情交给我和六姐姐,但听说她私下也准备再列备用的,还催促我们快些,估计是怕我们办不成,她就自己交差了。”   章老太太不禁点头:“我听说这个五丫头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防微杜渐,些许小事管的都很严格,今日之事从不拖到明天,倒也算是不辜负你父亲和大伯父的栽培。”   “是的,可我去陆家,陆表姐却教我说,不好的人把她们放在一起,等她们露出狐狸尾巴,再狠狠惩治,您说是五姐姐这样把所有的坏处先扼杀于摇篮之中,还是像陆表姐那样纵着她们,等她们犯事了,再狠狠惩治,绝不留情呢?”云淑不明白。   章老太太笑道:“这就看你是怎样想的了。”   因下午云骊酒把往日账册的旧例子整理出来,只庆王府那里,她不大了解,故而先让茜红去王忠家的那里打听一番。   茜红回来才道:“这庆王府,子嗣众多,这次那个抓周的小王子是一位庆王府宫人所出,只不过这宫人倒也受宠。”   “我看以往咱们家和庆王府是没有往来的,如今不如就按照送给镇国公嫡长孙的抓周礼准备着,若再有增减就再说。今天我就把单子拟出来。”   荷香拿着热帕子,笑道:“您先歇歇眼睛。”   “好。”不管多劳累,她都要保养好自己的身体。   敷热帕子之时,茜红又把庆王府的情况说了一遍:“庆王正妃早故去,留下一个嫡长子,庆王续娶的继妃虽然身份不算高,但是很得宠,生了三子二女,还有庆王府的两位次妃也都是各自有儿有女,还有宫人也有好几个,总之是人丁兴旺之家。”   “哦,对了,听说这庆王嫡长子还未封世子。”   云骊奇怪道:“可我怎么听闻人家喊他小王爷呢?”   茜红笑道:“大概是尊称吧,其实还没有封世子呢,说起来这位庆王府的大爷和您年纪相仿呢,奴婢想可能就跟奴婢家里一样,后妈进门了,前头的儿子就是根草了。”   这茜红虽然是王忠家的孙女,但也是王忠家的心疼她这个孙女,因为王忠儿子续娶了继室,那后娘对茜红不好,王忠家的索性就让孙女进来服侍主子,有份差事,不至于受到后娘辖制。   云骊安慰茜红几句,心道大伯父看来也是为了大姐姐操碎了心,庆王府掌宗室,又是世袭罔替的亲王,庆亲王甚至还带兵打仗,被封为安北大将军。大抵是现下和庆王府这个还未封爵的小王子打好交道,去热冷灶,日后等这位王子封了世子袭爵后就能多为太子说话了。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第54章   巡夜很辛苦,但抓到赌钱吃酒的,处置起来就更难了。   都是姑娘家,生怕背上一个心狠手辣的骂名,云骊倒是不怕,她虽然不是云湘那种非常乐于揽事,积极的任事那种,但她绝对是不怕事的人。   该怎么样处置就怎么样处置,既托付了她,她就不能姑息。   而云淑显然是不想惹祸上身,她觉得她们不是正经主子,这个家终究还是李氏是正主,因此管多了,反而得罪了这些下人。   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得罪了下人,他们怎么使绊子都不知晓,甚至连主子们都会被下人的流言蜚语给害死。   见云骊要动真格的,云淑就道:“五姐姐,这具体如何处置,应该等大伯母回来再另行处置,我们只提醒一二就成。”   “你说的固然是,但她们闹的也太不成样子,这样荒废下去,我就怕门户不严,迟早闹出事儿来。而大伯母要去燕国公府七七才能回来,这可有两个月的功夫。既我们管着,如何责罚,有管家娘子在,按照以往惯例如何处置就行了。”云骊不是那种出事了,才严惩的。   一开始有苗头的时候,就该知晓如何处置。   而且门禁不严,最容易出事。   凡事等到出事了,再去管,那事情闹大,对谁都没利。   云淑就默不作声,她就是觉得人应该识时务,尽管云骊读了很多书,也熟谙人情往来,但是她不懂她这也胡搞乱搞是得罪人的,而且根本没必要。   你能让这些婆子们永远不赌钱吗?那根本不可能。   所以现在做这些都是无用功。   既然云骊和云淑无法调和,就搁置下来,云潇冷眼旁观,私下问冯氏和云鸾到底谁是对的?   云鸾笑而不语,她的处境和云淑差不多,可以监管,但不能管太多。   冯氏则是一针见血:“管家三年猫憎狗嫌,看你自己如何选了。你们三人都是代管,但五丫头说的有道理,你日后出门子去别人家里,一定要知晓门户管不严,内外勾连不说,主子们怕都会被害。多少强盗抢大户,都是内外勾连,门户不严造成的。可云淑那丫头说的也有道理,等闹出大事儿来了,那些闹的严重的自然有人罚,也毋须你们几个逞能。”   总之,管家需要担事儿,谁都想得好名声,不想担事儿。   二比一,云骊也就没有坚持,但她把这件事情的重要性还是先让人传话给大太太。   李氏对自己身边的大丫头漫雪感慨:“要说我这几个侄女儿里,都会明哲保身,唯独云骊敢担责任,这才是做大事的人。”   漫雪也道:“五姑娘平素看起来并不是那种好管闲事的人,但她却是为咱们家里人着想,做事情总有预见性,也不怕得罪人。”   “怕得罪人的人怎么能管好家?个个都想做好人。”李氏听着都生气。   因为云骊和云淑意见不一,她也不勉强,就决定三人排班巡夜,各自按照各自的法子处罚。   不时,这下人们就议论,五姑娘来的那天谁也不敢赌博吃酒,那是个天王夜叉。六姑娘则时而来时而不来,来了也抱怨天寒地冻,非常好糊弄,牌和钱还有酒藏好就成,且她太冷了还不去,至于这七姑娘从不像五姑娘搞突袭,她都是固定的戌时巡一次夜就走,这样下人们就只在戌时做做样子,其她的时候照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待李氏回来,把从下人这里听到的话说给大老爷听,不由得为云骊说起好话:“她这个孩子虽说平日也智计过人,但为人正直不阿,也都为了家里着想。”   “若为男子,怕是会有一番作为啊。”大老爷感叹。   天下男子出仕者繁多,大临冗官也多,但是说来奇怪,偏真正得用的人忙的恨不得多几   个分身,自古能者多劳,也敢于任事。   还能够非常有预见性,治家也是如此。   若真的等宅邸里传出私相授受或者偷窃这些事情的时候,再去追责那就完蛋了。   “老爷何故如此感叹,我看女儿家也好。”在李氏看来以云骊这样比所谓的嫡女还要出众的品貌,日后可以嫁的更好,提携家人。   大老爷摆手:“我的意思是自己若是靠山,又何须借助旁人。只家中子弟大多平庸,都少了一种舔血的上进,唯独云骊身上有,且她正直无私心,这样的人若为男子,家业重振有望,我还何须担心结什么姻亲。”   说起姻亲,李氏不由问道:“老爷是否有意庆王府的那位小王爷?”   大老爷点头:“庆王爵位一直不变,无论谁为皇帝,庆王都是庆王。只不过他家门第高,我现下只能徐徐图之,不能着急。”   “那位小王爷为人如何?”李氏最关心这些,她也不想让云骊这样的人入火坑,不知不觉,她开始真心疼爱云骊了。   大老爷就笑道:“有野心之辈,和他继母不大对付。人生的威武英俊,也很得今上欢喜。”   李氏松了一口气:“阿弥陀佛,我这颗心总算放下来了。”   “倒也不能这么说,成不成还有两说,也未必能成。若这小王爷亲娘还在,咱们只需把云骊往她跟前一领,这事儿七八分就成了,以我们今时今日的地位,云骊的才貌手到擒来,偏庆王府是继妃当家,我也只能走庆王的路子,不过此事你不要透露给云骊听,也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家里老太太那儿都不行。”大老爷正色嘱咐李氏。   李氏颔首,不过她又疑惑:“为何老太太那里都不能说?”   大老爷摊手:“你想老太太养出的姑娘只想要权势,一点责任都怕担当,日后若她有权有势,就怕早换了个嘴脸,可见老太太也是这样欺软怕硬之人,如今云凤当了皇后后,你看她有没有再逼迫我或者云骊做什么?有没有再提起什么刘姨娘,反而还日日拉着文懋说话。我就怕她这种表面清高的人,私下抢云骊的好亲事。”   “不会吧……”李氏觉得老太太是最不喜欢多妾之家,觉得是乱家根源。   大老爷冷笑:“她老人家对身份不如咱们家的要求繁多,对身份比咱们家高的,就觉得理所当然。” 第55章   李氏回来后,云骊本以为自己可以轻松些,卸下担子可以多歇歇,没想到李氏却让她开始全权管着家务了。   云骊有些吃不消道:“大伯母,您现下回来了,侄女就都交给您才好。”   “那不成,这管家可不单单就是旁的,今年还得祭祀,你就跟在我身边学如何祭祀,至于六丫头和七丫头那里,听说都身子骨不舒坦,那就只有你了。”李氏心道庆王小王爷是嫡长子,日后肯定要准备宗族祭祀,这种祭祀很繁琐,不能出错,她自己在娘家学了,到婆家又跟熬了多年才会的。   作为宗妇,祭祀是最重要的,也幸好她只生了云凤一个,要不然,多少宗妇生的孩子又多,又要操心宗族大事,不少短命的。   偏云骊凡事一点就透,只要她用心,日后就是嫁到王府都不必怕。   就在云骊如火如荼的时候,陆之柔随母亲来探望章老太太,顺道来凝翠阁来和表妹云淑说话,见云淑正做针线,不由得道:“你说你也真是的,既然来了小日子,怎么不躺下多歇息。”   “睡来睡去睡的头发昏,还不如坐起来。”云淑笑道。   陆之柔把下人屏退,又玩味的道:“我可是听说你们几个管家,好不威风呢,外头都说你们家姑娘管家样样在行。”   “那表姐你可夸错人了,我不过是陪太子读书。”说着又把云骊如何责罚下人,云潇偷懒的事情说了。   她还道:“现下云骊又跟着大伯母身边处理家务,也不知晓她知不知道自己都把府里的下人得罪光了。”   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味,就不谋其政。   既然只是代管,何必为了逞能扬威,把所有人都得罪光。   陆之柔也不赞同如此:“你是个好性儿的,只可惜你说的这些,她怕是听不进耳的。如今她没能进宫,心里憋着一股气呢!可惜,我也不知晓进宫有什么好的,若是我,只愿意承欢父母膝下,并不愿意远离。”   “那是表姐你有一双疼爱你的爹娘,姑父姑母那般疼你。”云淑平生也是最羡慕陆之柔。   看陆之柔小时候还好,打扮的极好,现下若不出门,打扮很素净,不像章家姑娘们打扮穿戴都是无比精致,然而脸上写的都是惶恐不安争强好胜。   她从表姐的眼里只看到云卷云舒,闲听落花,宁静心思单纯之感。   这样的一双眸子,可知晓是怎样富足疼宠女儿的人家才能养出来的。   陆之柔笑道:“谁说我爹娘疼我,也很疼你呢。”   云淑“啊”了一声,陆之柔打趣道:“你的终身大事,我可是知晓了,你若不讨好我,我可就不说了。”   二人打闹了一番,才听陆之柔提起:“娘知晓你要嫁一个简单的人家,最好是读书人家,这和我们家的想法是一样的。但我们的情况又有所不同,这但凡读书世家,大抵都不大愿意和勋贵人家结亲。”   这个云淑知晓,她听姑母说过,文官们结亲都是同年同侪或者座师介绍,因为如今实行的是内阁制,你的官位是你的先生座师或者你的上峰给的,最好的途经是结一门仕途上有助力的。   而勋贵多为虚职,且走的官途不同,勋贵多是武官。   即便是她爹章思源官途极顺,他开始都是娶的是座师的女儿,且永宁伯府帮能上忙的有限,否则也就没有二姐低嫁,四姐和文选司郎中结亲了。   再者,现下永宁伯府成了承恩公府,更是皇亲国戚。   “不过,二舅父管着漕运,也是文臣,只是你四姐进宫了,虽然没有封诰,但也是迟早的事情,越是这样,旁的就越不想沾染。这次我娘为你看中的是韩城段氏子弟,那家里祖父曾做过太常寺卿,父亲和我父亲是同年,在工部任员外郎,最重要的是   她娘持家很严,家里一个庶子女都没有,是家中独子,比你正好大五岁。”陆之柔真是觉得这门亲事不错。   云淑一听段家家风如此好,就满意了三分。   陆之柔又接着道:“而且这段夫人不喜妾室,家里略微平头整脸的丫头都不能到内院伺候。偏段大人被她管的死死的,那位段公子可是没有房里人的。”   如此,云淑已然是有六七分同意了。   她握着陆之柔的手道:“不知道怎么感激姑母了。”   “感激什么,我娘说她到底是外嫁女,家中一时照拂不到,偏你呢,对老太太尽心,也算是代替她尽孝了,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谢的。”   表姊妹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承恩公府今年过来,连着一十五天的戏酒,众人累瘫了,就是云骊这种常年跳舞精力很旺盛的人,都顶不住,踏踏实实的歇了好些天才缓过来。   倒是姚家母女对此十分眼热,章家来往的这些人都是达官贵人,名门望族,身处其中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姚夫人就道:“你看吧,有些不是用钱能买来的。”   “女儿知晓了。”这让她很是热衷在府中游走起来。   云骊首当其冲,今日她正和文懋在说话,文懋买了浪雪笺特地送给云骊。   文龙和他都才入顺天府学,要达到一等,才能去参加乡试。   至少三年后再参加乡试,偏顺天府学混日子的也不少,文懋也宽松了不少。   甚至文懋提议道:“妹妹你去年没有学骑马,你管家累了许多,不如过些时日,我就带你出去骑马,松快松快如何?”   “那大伯父那里……”   “就是大伯父跟我说的,说咱家就只你不会骑马,我如今在府学来回又近,正好教你,如何?”教骑马不能让外男教导,只有亲哥哥教导最好。   云骊正欲说话时,却见下人过来传话:“五姑娘,姚表姑娘来了。”   她这里和别处不同,所有客过来,都是先通报容秉。   云骊则道:“告诉表姑娘说我这里有人,她若有事,我过后在去找她。”   不妨下人出去跟姚纤纤说了这话,姚纤纤愣住了:“你们家姑娘是谁来看她了?”   传话的人是打帘子的兰棋,她就是因为伶俐,才被选到外头打帘子,听姚纤纤问起,她有意道:“是我们世子过来了,男女七岁不同席,我们姑娘也是为了您好。”   其实姚纤纤的心思做下人的哪个不知晓了,只是刚开始她来,大家看在她出手阔绰,平易近人,做的还没有那么过分才没说什么。   这姚家老家就在真定府,几天就到了,偏偏赖在亲戚家不走。   自家姑娘好性儿,对亲戚们从来都是以礼相待,反而让她有事没事就来,上回还撺掇姑娘要一起去镜春斋拿书看,真是笑死人了,她们姑娘是博学多闻的才女,外头的人谁不知晓,这个姚姑娘多了一两年书还充起老师来了。   姚纤纤没曾想到是文懋在此,她意识到机会就在眼前,不抓住不成,因此她笑道:“兰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们姑娘说,我就在次间等着,如何?”   她也太难了,平日和云潇交好,在云潇那儿看不到文龙几回,自年后,也不知道谁在云潇面前嚼舌根,那云潇对自己也还是和老家一样不大客气了。   要说偶遇文龙,她远远见过一次,但大家子弟身后都是跟着人,很难说上话。   文懋她在今年元宵灯会更是见过一次,容貌清俊,说话更温存体贴,尤其是对云骊说话,处处都是妥帖极了。   再有承恩公府世子的光环,姚纤纤只觉得自己梦里都和此美男相聚过几次。   她是想的登堂入室,和文懋偶遇一   场,这也是她为何每次出门都要精挑细选,打扮入时的原因了。   却见在外间做针线的荷香听到了,忙出来笑道:“怎么劳烦姚姑娘等我们姑娘,姑娘若真有事跟我说就成,明月馆的大小事情都是我负责的?”   再闹下去,就不好看了。   姚纤纤想闹,明月馆有的是粗使仆妇看着,她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只好讪讪离开,到明月馆外才跺脚气愤不已。   屋里的云骊和文懋听说姚纤纤走远了,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这让文懋想起了曾经偶遇秦娇的事情,他可是怕了这些热情如火的姑娘,他的婚事自然是长辈挑选,他不能置喙,唯一就是妹妹提醒的,婚前洁身自好。   “哥哥吃茶,咱们继续。你是说大伯父也想让我学骑马吗?”云骊问。   文懋点头:“因为皇后的缘故,上京闺秀都热衷于骑马,你还是要学才行啊。”   “嗯。”进宫的危机解除了,云骊自然愿意。   文懋忽然道:“我听说七妹妹和你拌嘴了?”   云骊笑道:“这都过去多久的事情了,她不是和我拌嘴,是不愿意我当即处罚下人。要等大伯母回来再说,可大伯母那时天天在燕国公府,要过四十九天才回来,我呢,就怕一时松了出事,就意见不统一,后来我们一人一天巡夜了。”   “原来如此,可我在老太太那里见云潇提出多无理的要求,说多么过分的话,总不见她反驳,反而还赞同呢。可见她是针对你……”他很为妹妹打抱不平。   这云骊就更不放在心上了:“她是待不带嫡字儿的都没好感,带嫡字儿的说什么都是对的。她的姨娘死的不明不白,下人都被太太打死了,你看她不是还舔着脸在太太那儿讨好,我可做不出来。所以,知晓她的为人,我也就不放心上了。”   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了,尤其是过年祭祀还有看李氏如何处理宗族内外事务,再有随着承恩公府地位提升,人情往来要如何做,还有家里庄子收成怎么看,饶是云骊聪慧也要花心思。   今年的三月三上巳节,云骊的生日宴就办的十分隆重了,去年是曲水流觞,今年则办成了花宴,上京相熟的闺秀都请了过来。   除此之外,还有小戏班子、杂耍、说书人,总之十分热闹。   她的生日宴刚过,就传来不好的消息,孔太太的儿媳杜静影难产而亡,生下的也是个皮猴儿似的小姑娘,宫中薛贵妃倒是顺利诞下孩子,只可惜不如薛家期盼,也是生了一位公主。   于是,李氏打算去慈恩寺还愿,顺便替姐姐一家祈福。   还愿还的是期盼薛贵妃生女的愿望,她就怕薛贵妃生下皇子,到时候太子地位受到损害。   正好,文懋要带云骊去庄子上,李氏便打算把她兄妹带上,她自个儿也在庄上住几天,要不然不去个大人在庄上叮嘱几句,总不放心。   可以去庄子上玩儿,不仅是云骊就是丫头们也跟着高兴,谁不想松快些,庄子上规矩不多,大家更能玩儿的好了。   云骊暗自让素文荷香把箱笼收拾好,又留了雪柳百合看家,不能让外人随意进来明月馆。   国公府出行,自然是早已清好道,拉好帷嶂。   文懋一身锦衣,骑在皇上御赐的玉花骢上,加上他出众的相貌,好一个王孙公子的模样。   倒是临窗对饮的两位青年见状都微微不屑之意。   已经蓄着短须的青年道:“裴兄,你看前线战事吃紧,战马短缺,这椒房之戚却可以骑着这样的宝马,实在是暴殄天物。”   那姓裴的青年却道:“林兄,今上重用读书人,你我二人若能中,日后也一定为国效力才是。”   被称为林兄的却哈哈大笑:“裴兄你上次科举已经中了进士,却因名   次不如族侄,放弃敕书。想必这次会试如探囊取物,为兄可比不得你呀,为兄只要得中就好。”   裴姓青年却把碗中的酒一饮而尽,自负一笑。   林姓青年又玩笑道:“我听说上京有榜下捉婿的风俗,裴兄乃神仙中人,时人称你是豪俊,美姿容。就怕到时候你也被国舅家看中,冯京变马凉啊,怎样,可要为兄替你介绍一门亲事啊?”   这说的是宋仁宗皇祐元年的殿试前,当朝国丈温成皇后伯父张尧佐就看上一位叫冯京的考生,而且还打听到他尚未婚娶,就亲自带了重礼去找他想把女儿许配给他。但冯京看不起张尧佐的为人,就婉拒了。   张尧佐很生气,就派人去跟本科主考官传话,说绝不能让冯京当状元,主考官也答应下来。不曾想到新科进士进殿谢恩的时候,冯京一亮相,张尧佐和主考官都傻了——状元不是马凉,是冯京。原来,冯京知道张尧佐是个有仇必报的小人,就灵机一动,把名字改成了马凉,躲过了一劫。   裴姓青年更是哈哈大笑:“林兄,实不相瞒家母已为我在议亲,此等椒房外戚非我之福啊!”   林姓青年也是莞尔,举杯斟酒:“来,裴兄再吃一杯。”   马车里,云骊再也不能和小时候那样掀开车帘看,现下长大了,很少有自由自在的时光了。   小时候拼命的想长大,想不受任何人控制,长大了,却觉得小时候反而自在,至少,可以看看外边。   不知晓外头是怎样热闹的场景。   李氏就道:“慈恩寺那里有一片桃花林,等会儿你带丫头们去看看。”   听说三月出生的花神是戈小娥,就是被称为“赛桃夫人”。   大太太也是想让云骊松快些,祭祀过年可是把这丫头累坏了,这样鲜嫩的年纪,正该多享受好春光。   甚至李氏都没让云骊跟着她祝祷,就让她去看桃花,云骊走在林间,忽然想起话本子里说起某位富家千金和哪位书生偶遇的事情,再看看自己身边丫头就有六个,仆妇四个,甚至此处还特地清场,这样的偶遇,她怕是碰不到了。   想到这里她摇摇头,专心观赏起桃花来了,桃花多为粉白色,一阵春风吹来,花蕊都被吹的一颤,花朵上有蝴蝶流连忘返,似乎在采花蜜。   置身于其中,再看看天空只觉心旷神怡。   荷香提议:“姑娘要不要摘下一枝?”   云骊摇头:“不必啦,我把这些美景用眼睛看了,记在心里就好了。桃花如此妖妍多姿,妩媚动人,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邵妈妈笑道:“姐儿怎么说孩子气的话,您才多大就一辈子了,我这把年纪有父母在,还不言老呢。”   “妈妈说的是,既如此我们把这些落下来的桃花不如用香囊装起来,总比她们落在泥污里好。”   云骊蹲下身子,拣起刚落下还没有沾染泥土的桃花。   午膳时,在庙里吃的斋菜,有素鲍鱼、素烤鸭还有素烧鹅等等,做的很逼真,让人垂涎欲滴,云骊也不知晓是不是舟车劳顿,居然极饿,还多用了一碗饭,她哥哥更不用说,吃了一大碗饭,看的李氏倒是欣喜。   她就喜欢看孩子们吃的香,这样仿佛自己也多添了一碗饭似的。   下半晌,一行人又去庄子上,她们到的时候都已经是晚上了,李氏让云骊和她一起睡,云骊本就困倦沾床就睡,迷迷糊糊中听李氏在和漫雪说话。   “孔家这下又死了个儿媳妇,虽然也可怜,到底不吉利,我就不带她们兄妹去孔家奔丧。你要同这里庄头的老婆说好,姑娘可能要在这里待到寒食节,不要我不在,她们就慢待了世子和五姑娘。”   原来在说孔家的事情,孔隽光听说下个月就要班师回朝,毕竟打了胜仗,听说   他又升了官。恐怕他这一回来,孔太太又要为他寻新妻子了。   对于孔隽光而言,娶妻就像是换窗户纸,破了再换一张。   生孩子原来是这么可怕的事情,居然还有人会因为生孩子而死掉,那姨娘生她和哥哥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九死一生呢。   可她就没这么伟大了,如果因为生孩子就要死,她宁愿不生孩子。   但不生孩子可以吗?   如此想着已经睡熟了,再醒来时,天大亮。   骑马第一步先选马,文懋让人牵了一匹小红马来,他笑道:“这小母马温顺……”   “哥哥,小红马有没有名字呢,你看她睫毛好长,含情脉脉的看着我,真是可爱。”云骊身上穿着马甲,和护具,很有活力的指着小红马。   这是文懋从未看过妹妹这般活泼的样子,他忍不住心生怜爱,因为妹妹天天关在家里,不像他们虽然也要读书,但可以出来交游,还能骑马射箭都可。   “好,那你取一个名字。”   “就叫红玉吧。”   “好,都好,都依你。”   文懋说正常人学骑马三天就学会了,云骊起初有点害怕,但是这匹马长的太好看了,而且一直有哥哥在旁陪着,她头一天先学上下马和打结、备马、还有缰绳怎么用,口令怎么说都教了。   文懋怕云骊害怕,还笑道:“你摸摸红玉啊?你要和它交好才行啊。”   “可是我怕它喷气。”   “不怕,不怕,你摸摸它呀。”   云骊觉得千难万险的事情,可她发现居然很容易,她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常年跳舞,所以平衡感非常好。   上马下马也学的很容易。   甚至三天内都学会快步打浪,半个月内学好打浪压推浪,但很不幸的是,居然烧裆了。   啊……   她可是美貌少女,怎么能如此……   云骊害羞躲在屋里不肯出门,素文她们忍笑安慰:“我的姑娘,又没什么事情,这也很正常的,不独独是您。”   “哎呀你们别说了,我可不想被人听了去。”云骊捂着脸不肯抬起来。   倒是文懋带人出去行猎,打了不少猎物回来,文懋喜欢射箭,这次能出来行猎本就兴奋,虽然有护卫阻拦,不敢往深了去,但是射小兔子那些他就已经很欢喜了。   因此云骊晚上就是吃的红焖兔肉,文懋特地来看她:“妹妹好点了没有?”   “擦了药膏子,已经好多了。”   文懋笑道:“正好我有契丹马鞍送给你,这是我今儿出去打猎,正好碰到庆王府的小王爷,他送给我的。”   因为契丹人喜欢将马匹装饰的十分华丽,甚至用玉器将马全身都尽兴装饰。   说着文懋把庆王府小王爷送的金涂银鞍辔拿过来给云骊看,云骊也是识货人,她虽然没有骑过马,但知晓这东西贵重,据说是送给大临皇帝的。   云骊摇头:“这么贵重的马鞍,是人家送给你的,我可不能要。再说了,我那个三脚猫功夫哪里值得用这么好的马鞍。”   “还是送给你吧,你们姑娘家喜欢好看的,正好安在你的红玉身上,你也乐意骑,不是吗?”文懋坚持要送给云骊。   云骊还是不要:“哎呀,如果是你的还好说,是别的男子送的,这样就不好了。”   文懋无所谓:“这有什么,我的东西不都是你的吗?”   他就没觉得和妹妹分过彼此。   “傻兮兮的。要是我把姚纤纤送给我的帕子香囊给你,你也戴……”云骊戳了一下他的脑门。   文懋这才笑道:“原来是这个。”说完还不以为意。   云骊觉得怪怪的。   等云骊好了,又继续骑   马,这次她主要在放松心情,骑骑马发发呆,日子居然过的很快,有时候什么都不做,这种感觉也非常好。   只是寒食节要回家了,云骊还依依不舍的。   文懋许诺:“下次我再带你来,你看你就来了这一个月,气色变得好多了。”   云骊歪头一笑:“成日除了吃就是睡,我的气色能不好吗?”   人心情好的时候,就愿意穿漂亮衣裳,春日穿春衫,她就穿了一身粉色的衣裙,还着意打扮了一番。   她被众人簇拥出来,跟庄头夫妻道别,戴上帷帽,才上了马车。   刚上马车就见文懋下马行礼,“给小王爷请安。”   “承恩公世子何必多礼,不过是道左相逢,爷也是出来行猎的,正准备回王府,不如一道走。”   一道爽朗的声音传来,云骊心里一动,这位应该就是庆王府的小王爷了,听闻他家的皇庄也在自家庄子附近。   庆王府的庄子当然更大,文懋还去过一次,不过他说他在庆王府这位小王爷面前不太自在,就是说这位小王爷可不是什么礼贤下士的人,十分的傲气,当然,这是因为他的确身份尊贵,有王者气派。   就连文懋在他这里都要低姿态。   想到这里,正听文懋惊喜道:“这就太好了。”   庆王小王爷爽朗一笑:“天子脚下也未必太平,爷带的这些护卫多,人多一起走也平安一些。”   文懋又再三道谢。   马车一直在路上行着,因外头下雨,车马难行,到中午,才至一个地方打尖,如此云骊才下来,庆王府很是周到的已经把这间客栈包下来了,她带着丫鬟婆子进去用膳。   她自然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看着她,她微微侧头,只见一青年男子着海水江崖纹蟒袍,头戴紫金冠紫金冠,身量颇高,目光炯炯似鹰隼一般,和文懋谈笑间,气势凌人,带着王者气派。   这种傲气是身份带来的居高临下,即便谈笑间,也与众不同。   云骊不敢多看,目不斜视的进内室用膳,外面男人们谈笑风生,她却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这样的闺阁女儿,家里人想她避嫌时,连亲哥哥都少见,更别提住在府上的姚饶安,一面都没有见过。而庆王府这位小王爷,自从燕国公府沈太君大丧频频被提起,如今还能远远见一面,可见不是完全巧合。   甚至文懋还要把他送的契丹马鞍给自己,一点儿也没有男女大防的惭愧,反而意识到什么。   呀!   她捂着脸,自己真是后知后觉。 第56章   若说寒食节偶遇庆王府那位小王爷,云骊已经有五六分猜到是什么意思,那么在四月中旬她和府中姊妹接到莱阳郡主的马球帖子,就有七八分确定了。   这帖子用的是洒金的雪浪笺,看着名贵,但实际上雪浪笺就很好,特地洒金,就有些刻意了。多加雕饰,未必好看。   云潇倒是不知道其他,翻了翻帖子,只知道能出去打马球,还是庆王府相邀,想着能出去就已经很好了,因此心情十分雀跃。她还怕云骊初学丢脸,遂道:“五姐姐,你这马术学的如何呀?”   “恐怕只能勉强骑,要我在马座上弯下身子可能做不到。”云骊也是实话实说。   云潇撇嘴:“那可不成,要不到时候你就坐在一旁看着,别上场了,否则马场上万一摔下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那也成。”云骊没什么异议。   其实云潇都想说让云骊知趣点就别去了,到底没说出来,只是私下和云淑一起时就说了。   “她这人就是矫情,心气高,又要强,分明才学了几天啊,我们可都是学了两三个月,人家庆王府是看在皇后姐姐的面子上才都请了,若是我,肯定是不去的。”云潇忍不住吐槽。   云淑也颇有同感:“大抵是听闻我们去年去西山宴出风头了吧。”   云潇就道:“天下便宜哪能她一个人占尽啊,又要才女的名声,又要美貌的名头,还要好出身,连马球她也插一脚。说真的,外头传言说什么成、贺两家虽然出美女,都不及章五娘之才,我真是听笑了,要我说七妹妹你都比她好看。”   自从云淑点透她姚纤纤的目的后,她就和云淑就亲近起来,虽然偶尔来凝翠阁,看到老太太给云淑用的吃的都要好,也不嫉妒了。   不管怎么说,在这个家里,她和云淑都是深受云骊其害的。   不过,云淑一贯藏拙,一听说云潇说她貌美,她忙推辞:“六姐姐快别拿我开玩笑了,我可是比不上五姐姐还有成家和贺家的姑娘。”   云潇难得夸道:“得了吧,你就别谦虚了,上回孔太太见了你可是拉着你说了好些话,给你的礼也是最厚的,还夸你不愧是祖母身边长大的,就是不一样。所以说读那么多书,也不过是附庸风雅,咱们官家千金最紧要的是管家女红算账,上次我们管家,哪个不夸你啊。”   她说完,云淑还是谦虚一番,却满腹心事的样子。   明月馆中   云骊依旧每日练字,这几乎成了她的习惯,就是在庄子上荒废了些时日,她找找手感,正好也可以思虑一下自己的未来。   大伯父看来是看中了庆王府,庆王府非常复杂,那位小王爷位高权重,自己嫁过去恐怕得逢迎一辈子,若按照她本人的想法,与其说嫁一个怎样位高权重的男人,还不如嫁一个志同道合之人。   就像她喜欢写字,如果对方也习书法就很好。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若是不能也不打紧,她还记得姨娘说过的裙下之臣的话,她的理解是一开始对方可能臣服于你的美貌,会听你的,但天长日久,二人若脾性不和,问题就会难以调和,更何况自古男尊女卑,男人们选择多,也可以不选择你,选脾性更合适的。   所以,你是要自己改变伪装成男人喜欢的样子,还是你潜移默化的改变他呢?   当然是改变他了。   虽然改变一个人不容易,可这就要看一个人的手段了。   因为很简单一个道理,你改变不了别人,你就被迫接受改变,除非那个人和你情投意合,双方都愿意包容。   但这样的人太少了。   权贵阶层结亲,讲的是利益,不是情投意合。   大概她们姊妹中,   最能选到情投意合的就是陆表姐了吧,有十万妆奁,父亲现任正六品太仆寺丞,最主要的是陆家虽然现在没有显宦,但彼时还是看名望,吴中陆氏算是名门望族,否则当年也不枉老太太如此下嫁女儿。   名门出身、家中嫡女、嫁妆在京中又是数的上号的,又是皇后亲戚,但又没沾上外戚,可谓是实惠至极。   字写完,云骊还有些微不满意的地方,但外头传话说吴家姨太太过来了,二太太让她们过去说话,如此,云骊又写不成了,只好往绛雪轩去。   吴三太太的丈夫现下升了大理寺少丞,京官要升一阶是很不容易的,吴国公府近年来一直不大受到重用,还好现下看到了一丝曙光。   她们家不是靠官身过活,但有官可做是好过无官的。   当然,吴三爷身上除了官身,还有开国子爵这个封号,这也是为何冯氏想把女儿和吴灏结亲的缘由。   因为代嫁一事,云骊几乎不去吴家,除开过年,很少和吴家人打交道,今日这一来,吴三太太就对冯氏夸道:“你家五丫头真是没话说,听说姐姐你去年眼睛上长了火疖子,后来被王大夫治好,你们五丫头亲手绣了一幅华佗在世妙手回春送给那王神医,都夸她有孝心呢。”   即便平日云骊和冯氏感情淡漠,只不过面上功夫,但她该做的针线活,该孝顺的没有半点漏下,她不像云淑平日成日家做,但她做的针线也要用到点子上。   因此,当时博得了一个孝雅的美名,据说云潇气的在房里摔了几个花瓶,大骂自己只知道做表面功夫。   可表面功夫也要人做啊,总比只动嘴的人强吧。   但吴三太太夸她,她就连忙谦虚道:“多谢姨母夸赞,要说孝心还属二姐,一直在母亲身边照顾,我们姊妹才是自愧不如。”   说来奇怪,这吴三太太夸她,又拉着云潇亲亲热热的说话,倒是冷落了云淑。   这不该啊,按照关系而言,云淑和吴家关系非常亲近。   殊不知吴三太太很不喜云淑,认为她明知道自家六郎和云潇的关系还装蒜,最后弄到陆家出面阻拦,让儿子病了半个月,以至于院试都没过。   反而是章家两位少爷,过了院试,成了生员。   她倒不是因为云淑是庶出,其实她自己也是庶出,有哪一点比嫡姐差呢?   就是觉得这姑娘从小就扮猪吃老虎,装小孩子引的和自家儿子关系亲近,当然,自己那个儿子也是个不争气的,若他喜欢的是云骊,倒也还好。   云骊虽然同为庶出,但却完全不同,昔日,西晋之时晋武帝曾为其子司马衷择婚就曾经说过,卫公女有五可,贾公女有五不可。卫公之女,卫家种贤而多子,美而长白。这意思就是择妻一定要贤惠,这点云骊很符合,她性情端凝,从不说任何粗俗之语,颇通文墨,是上京有名的才女,性情也安静。姐姐都不是她亲娘,还能做到如此孝顺,实属难得。   再就是多子这条,吴三太太都不禁感慨刘姨娘能在那种情况下,还在自己姐姐手底下过活,儿子能养的那么好,而且是一举得男,这云骊恐怕也像她娘。至于其她三点,容貌姣好、皮肤要白皙、身材要高挑,云骊全部符合,她的美貌名动上京,只是很少出去交际,肌肤赛雪,体态高挑优美。   这俗话说的好,娘矮矮一窝,云骊比妹妹们高出不少,身材好窈窕动人。   真是可惜了,若儿子更喜云骊,也许她还运作一下。   但这云淑,不过是托亲娘死了的福气养在那位老太太身边,平日从未听到什么才名,只都说她对老太太孝顺,那能不孝顺吗?那可是摇钱树啊。这姑娘虽然生的也挺漂亮的,但是个子太过于娇小,在家总是怯懦,这样的人也太沉闷了。   罢了,不想那么多,还是自己这外甥女,心   思浅,一看就知晓在想什么。   云淑哪里在意吴三太太,自从她拒绝过吴灏,就根本不愿意和吴家人打交道了,吴灏都暗中早已定亲,居然还如此不知死活的想坏她的名声。   即便她和他说过话,那也是小时候的事情了,现在长大后,就没什么交集了。   她现在在想为何姑母说的那位段夫人,分明那次见到她了,十分的喜欢,可却在孔太太给了她姊妹中最厚的赏赐后,段家就再也没有过交集。   祖母说段家不敢和孔家争锋。   难道孔太太看上自己了吗?段家儿子虽然现在身上没有功名,但的确已经是很好的归宿了,段家有四十无子方纳妾的规矩,还家资丰厚,不是空架子人家,段夫人持家严厉,那位段公子还见过一次,是个很容易害羞的年轻人,看到她也是脸旁涨的通红。   那孔隽光虽然此次回来,封官很大,可孔家听说很乱,孔隽光名声也不好。   可即便如此,孔家若来娶妻,以大伯父唯利是图的性子肯定会同意的,连段家都自觉退出了。   说起来她又羡慕陆之柔了,听说姑母替表姐说的那位出自河东裴氏西眷房,那家人祖父父亲都是进士出身,而那位裴公子裴度更是听说豪俊,美姿容,被人称为神仙中人,不仅相貌人中龙凤,且二十岁就中了进士,就因为名次低于中状元的侄儿裴秀,但裴秀虽为侄儿,但年纪比裴度大十多岁,足以见此人多么才气傲人。   今科再考也不过二十二岁,若是再次中了,表姐十几岁就是进士夫人。   可转念想起孔家,孔太太对她的看重,孔隽光的才干,有一丝绝望,又不禁松了一口气。 第57章   因为庆王府的马会,章家的姑娘们决定一起去陆家练练,陆家当然不在庆王府受邀之列,但姑太太章扶玉很是孝顺,借此机会正好接母亲过府玩两天,老太太正好带了云骊、云潇和云淑三姐妹去。   李氏和冯氏都嘱咐她们,在姑母家要听话云云。   这三人中,唯独只有云骊去的少,不像云淑常住几个月,便是云潇也因为骑马去陆家。   云骊笑道:“您就放心吧。”   李氏也点头,悄悄对她道:“你也不必学太狠了,别把自己弄受伤。”这样的相看,看的根本你的马术如何,只是见一面,大抵也是男人们早已敲定。   庆王妃是继室,还轮不到她来为赵濯选妻。   只要不出大错,侄女这桩亲事就稳妥了。   姊妹三人一起坐着朱红华盖车去梧桐巷的陆家,路途中,会经过闹市,云骊透过纱帘往外看,只觉得人声鼎沸,行人如织,这样的日子,若是随着她真的进了庆王府,怕是就没有了。   陆宅外面很普通,内里却别有洞天,这宅子听闻是陆姑父请工部一位同年仿江南园林造的,精美小巧,美轮美奂。   就像陆家从外表看不太起眼,用的物件儿也多是半旧不新的,但随手给她们安排的寝房,墙上挂着的居然是吴道子的真迹。   “姑娘,姑太太那里的人打发来请姑娘去前厅用膳。”雪柳道。   云骊颔首:“好,我知晓了。”   她过来的时候,章扶玉正搂着云淑在怀里说话,陆之柔在旁笑眯眯的剥着橘子,云潇则拿了一颗樱桃在嘴里吃着,呵呵直笑。   云骊忙上前请安,章扶玉淡笑:“快起来吧,一家人毋须多礼。”   在陆家,她每次来都有一种完全被忽视的感觉,章扶玉自然是十分不待见她,但还得做出一幅我很公平的样子,云骊也多数时候在这里是缄默的。   她很清楚章老太太和章扶玉对她的敌意,这种敌意不是她本人可以消弭的。   还好云骊知晓自己来陆家的目的,她是来学骑马的,其她的慢待也就并不放在心上,她长久都知晓有些情绪只能自己排解。   陆家的菜色虽然没有承恩公府豪奢,但是荤素搭配的很可口,甚至还考虑到章老太太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做了不少软糯好嚼的菜色。   章老太太的神情也不像是在承恩公府那样拉的老长,在女儿这里,她老人家很松快,脸上神情都不同了。   用完饭,章扶玉对陆之柔道:“你带你几位妹妹们先散散步,再去马场,切记一定要戴好护具,不能跌倒啊。”   陆之柔笑道:“好,娘,我知晓了。”   等她们几人走出门子,章老太太才问起女儿:“之柔的事情是定下了吗?”   章扶玉十分满意的点头:“八分是准的了。”   “房里有人吗?”   “暂时还没有,这个孩子喜欢修道,常常服气辟谷,外人看他都说他飘然有仙风道骨。”   老太太这下才放心,又好奇道:“我听说文昌侯府和吴国公的沐绍芳都有意招他为婿?没想到还是咱们之柔被相中了。”   上京的大户人家若等到人家中了进士再去抢就未免太过于掉价,一般都是榜前定婿。裴度如此人才,见过的人莫不佩服他的才学,自然引起多方注目。   章扶玉笑而不语,不欲多说,她曾经听说裴度之母觉得儿子脾气过于刚烈,恃才傲物,所以想寻一个温和大度的儿媳妇,自家之柔自然是上上之选。   找人打听曾提起裴度八岁时曾经在杭州西湖边和一群还童玩耍,突然窜出一条野狗,其余孩童都避之唯恐不及,唯独有他一人捡起路边石块把野狗的头砸死了,小时候就是刚狠胆大。   丈夫擅长相面,说他有伟异之相,妆奁外面说是十万贯,实际上又添了六万贯,就是要结上这门好亲事。   但这些话就不说给母亲听了,要不然母亲忍不住又要给之柔添置,到时候哥哥嫂嫂看了生气。   于是,她转了话题她关心起云淑来:“我听说孔国公府看上她了?”   章老太太沉重的点头:“你说这同是庶出,云骊还在前,她们孔家和你大嫂家有姻亲,可偏生就看上云淑了。你说的那个段家,又……”   章扶玉也能理解:“段家哪里敢和孔家争锋,就是段家老爷子还做太常寺卿也未必愿意,本来这门亲事说起来也是段家高攀。我当初也是想云淑没个亲兄弟,嫁过去舒坦自在,一辈子不必操心许多,哪里知道中途又穿插个孔家。”   “孔家我是看不上,那孔隽光实在是无状之人。”   老太太还是希望孙女能似自己女儿一样,嫁一个有规矩的人家,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章扶玉扶额:“家里的事情都是大哥和二哥作主,若孔家婚事求娶这般热切,指不定大哥就答应了,到时候我也没办法。”   这就是章扶玉最恨的时候,可惜她不是个男子,否则家里的侄女母亲她都管不了。   能接到自己家玩儿几天,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马场上几位姑娘拉着缰绳跑着,云骊本以为她们真的都个个技艺高超,还忐忑,很快发现,她们其实和自己水平也差不多。   看来真是庸人自扰了。   也是,她们是学了两三个月,但是也不是日日都学,每天学一两个时辰尽够了,而云骊那一个月除开烧档歇息了几日,其余都是日日在练习,还有哥哥从早教到晚。   但是论及挥杆打马球,她还真得学,不过云淑和云潇都是不太愿意教的,生怕教了她让她出风头。   云骊就自己拿了一只杆子在旁试着,还是陆之柔怕云骊从马上摔下来不好交代,来提点她几句。   但云骊牢记吕嬷嬷曾经教她的,不要过分用心,骑马也是如此,快到极限就得停下来,不能随别人起舞,尤其是日头毒辣时,云骊就先跟陆之柔告辞回自己院子里了。   她这一走,方才还神采奕奕的云潇也顺间蔫了下来,她也许久不曾出来骑马,其实已经生疏很多,只是在云骊面前苦苦撑着罢了。   她下马去树荫处歇息,云淑则和陆之柔骑着马并排而走,她对陆之柔道:“恭喜表姐了,我真为你高兴。”   难得一向恬淡的陆之柔羞涩不语,她看向云淑道:“我希望咱们俩都好好儿的。”   在陆家这三天,云骊几乎是除了太阳出来前在马场练一遍,其余的时候就躲在房里看书,她并不觉得自己才学了这么短的功夫就能上场厮杀,而且无人教她,她乱学,反而学不到要领。   还好三天过后,她就回家了,自然是求自家哥哥教导,文懋倒是教的很认真。   云骊有人亲自教诀窍,自然比自己一个人瞎打强。   “有哥哥教才真好。”云骊笑。   文懋听了妹妹在姑母家的遭遇,忍不住不平:“好端端的,她们是在孤立你。”   云骊摇头:“不是她们孤立我,大抵也是我不愿意恳求的缘故。大不了我不上场就是了,也没什么。”   “那可不成,既然莱阳郡主请你去,总还是要上场的,至于你也不必担心,她们也只是借着这个由头请你过去罢了。”   由头?   云骊不解:“这是为何?”   文懋笑道:“大伯父怕被截胡,因此瞒着你,但双方已经交换过草贴细帖了,只是还尚未告知于亲朋故旧,你也全让当不知晓,见他们家亲戚,到时候一切如奉礼数。”   大临宗室成婚,先合八字,再过草贴细帖,言明祖上三代官职以及姑娘在家排行第几,之后男方送礼来,女方回一次礼,如此男方长辈以及男方过来插钗。   这插钗云骊倒是知晓,三姐云清当初就是有此礼,插钗礼是说男家亲人或婆往女家看中,即以钗子插冠中,谓之‘插钗子’;或不入意,则留一两端彩段与之押惊,则此亲不谐矣。   云清当初就是在一艘船上和男方相见,插钗回来就开始定了。   “你们瞒的我倒是真苦,只是,唉……”云骊是知晓自己的婚事无法作主的,即便家人要送自己进宫做工具人固宠,她也没办法。   甚至这次全家人还瞒着她。   如果说不愿意进宫还有吕嬷嬷和孔太太可以操作,那么庆王府,她真的是很不了解了。   好在文懋时刻记挂着妹妹,遂道:“若无意外,庆王大王子赵濯封世子不过早晚的事情,咱们也算是冷灶烧热了,将来你若成了庆王妃,谁做皇帝你都是王妃,岂不是高高在上。”   “不,哥哥,我看过你给我的邸报,当今皇上提拔文臣,对宗室和咱们这些外戚俸禄是给的多,但实权却是降低许多。日后怕是储位很有可能和宋朝一样,文官说了算,现下西南打了胜仗,皇上要笼络读书人,今年会试的名额可是增加了,由此可见端倪。”云骊觉得文懋和大老爷还是以前的想法。   当今这位皇帝颇有作为,纵观历史,只有宋朝做到了无外戚、宗室之乱,就是重用文臣,恐怕建元帝也是效仿宋制。   嫁给宗室固然是很不错,地位崇高,但普通人和离都难,宗室和离可是难上加难,甚至基本不可能。   听闻愉王曾经被告发过,幽禁其妻,让两位宠妾凌驾其上,普通人家即便章思源时常宠爱刘姨娘,但管家依旧是冯氏,刘姨娘还得在冯氏面前做低伏小。   再有大临宗室宗妇在随丈夫离京外任回京后,须单独再向大宗正司申报。   还听说过先帝的亲弟弟赵克用殴妻致死案,皇帝也只是下诏:“宗室克用因心疾殴妻死,外宅锁闭岁久,可免监守。”   明明是把妻子殴打死了,还说什么是因为犯了心疾,□□都不必,依旧自在的活着。   文懋也不好安慰她,因为她如果真的嫁到庆王府,一切就要靠她自己了,就和大姐进宫一样,如今四妹妹入宫,没有封诰,章家依旧不敢说什么,最多就是托李氏进宫时和皇后言语一声。   这还远远比不上贵妃和德妃娘家。   听闻钦天监算出德妃可能会生一位小皇子,文昌侯府炮仗都准备了许多,文昌侯夫人在李氏面前也是毫不客气,李氏还不能说什么。   除非太子能成皇帝,可普天之下太子离皇帝之位看似只有一步,却又十分遥远。   得了文懋的话,云骊又被李氏喊去,李氏说的话和文懋大同小异,但多了些文懋没有关心的内宅问题。   “庆王府我和你伯父和他家王妃见过面,尽管她嘴上说的客气,但是她应该是和继子不大对付,这也很正常,她有三个嫡子,若是继子袭爵,她那三个儿子就都要搬出去,谁会愿意呢?”   有儿子的人都想要给自己儿子最好的,人的欲望永远都是无止境的。   云骊在半个月后终于见到了这位庆王妃,出乎意料,她生的相貌虽然只清秀而已,但是说话轻声细语,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若不是李氏提醒,你绝对会觉得她是好人。   庆王府十分恢弘,不愧是世袭罔替的王府,云骊因为是姊妹中现在最大的,就最先站在前面给这位庆王妃请安。   “真不愧是皇后娘娘的妹子,来,来我这里坐。”庆王妃招呼云骊,很是和蔼。   云骊也笑道:“多谢王妃抬举,小女怎敢坐在您身边。   ”   庆王妃见这位章家五娘生的仙姿玉魄,虽然是庶出,的确教养的很不错,亲兄弟是承恩公世子,也难怪老王爷要为赵濯说这么好的一门亲事的。   她莞尔一笑:“何必拘束,日后就是一家人了,莱阳,你带章五娘并章家娘子下去说话。”   此时有一位俏生生的大姑娘走过来,她一袭红色的胡服,打量人也是自上而下,听到庆王妃的吩咐,也只粲然一笑,作了个请的动作,并不多言语。   云骊则跟在她身后走着,云潇却和云淑对视了一眼。   她们都在为方才庆王妃的这句“日后都是一家人了”惊讶,尤其是云潇平素最爱和云骊比,现下更觉得日后云骊将遥不可及了。   人家以后就是王妃了……   云淑也是心中十分震惊,她当然知晓云骊绝对不是屈居人下的,还正在想为何大伯母还没把她的亲事定下来,没想到这一定就是定了个大的。   她们看云骊面色如常,心道她可能早就知晓了,也难怪如此波澜不惊。   莱阳郡主带她们到旁边坐着说话,还介绍她的几位王妹,云骊一一行礼,并不是觉得自己要嫁进来就摆架子,也不因为她们将来是小姑子而谄媚,总而言之谈吐落落大方,什么都能说来几句,却又不显显摆。   比如莱阳郡主正在抱怨今年得的蜀锦不好,云骊就道:“今年川蜀一直干旱,后来又起暴雨,如今这一匹蜀锦看着是花团锦簇,多姿多彩,我看郡主穿着光彩照人,颇有浮翠流丹之感,正好您今日又薰三匀香,正好相衬。”   通过莱阳郡主下的帖子,云骊大抵可以猜出这位郡主是个奢靡之人,因此称赞她往富贵上称赞准没错。   恰好这三匀香,听闻此香有富贵气,想起更是清纯、奇妙。   她这么一夸,正搔到莱阳郡主痒处。   莱阳郡主的妹妹还未有封号,人称二郡主,她歪着头问云骊:“听说五娘子你会左手写字,是真的吗?”   大家都很好奇的看着她,云骊谦虚道:“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不值得一提。”   此时,在一旁不语的三郡主就道:“能不能请五娘为我们试试呢?我们都很好奇呢。”   云骊知晓一则她们是真好奇,二来也是看她是不是名声符合实际。   要不说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   “既然几位郡主都好奇,那我就姑且一试,只是若我写的不好,你们万万不可笑话我。”云骊俏皮一笑,眼眸如星辰。   大家见她这般可爱,也都愿意和她亲近,云潇在心里直翻白眼,你不是天天都在练习用左手写字,明明写的那么好,平时在家清高的很,何曾如此会说话了?真是看人下菜。   待下人端来笔墨来,云骊想了想,就用左手写下【椿萱并貌,棠棣同馨】八个大字,这是祝愿爹娘安康,家族和睦一切顺利的意思,是非常好的词。   莱阳郡主本有几分高傲,但见云骊的确才学出众,却又不是那等清高之人,她整个人的美似雾非雾,是个一眼也忘不掉,气质绝对出众的美人。   她进宫见过皇后,皇后虽然洒脱飒爽,可正因为如此,少了几分女人柔媚,而这位章五娘却是娇媚多了,但又不是那种娇滴滴让人腻味的,是个可人到心里的女子。   到骑马时,再见她换了一身骑射服,就又是另一种美了。   可惜云骊虽然能打,但是打完一场经验不够,就被换下来了。   恰好她和那位气质沉静的三郡主坐在一起歇息,云骊还有一丝庆幸,还好今日都是和庆王府的姑娘们一处,但饶是如此,庆王府的人可真不少。   但是,她可以的。   云骊为自己打气,甚至主动和三郡主说话,一时,有个大的鹰飞来,她平生能   够接触马还是因为马反正坐上去,拉的也是缰绳,坐的是马鞍,不需要直接接触。   可这鹰太大了,也太凶猛了,让她我微微失色。   三郡主却淡淡的道:“这是我大哥最爱的鹰,平日用来狩猎之用,你可要早些习惯,我大哥平日最喜驯鹰了。”   听她这般说,云骊漾出一抹笑,努力保持平静道:“我是听闻上京不少衙门都喜玩鹰。听说不准鹰睡觉专门“熬鹰”,行话也叫“上宿”这样晚上熬鹰,也不会乱飞了。我看这鹰养的羽毛鲜亮,想必也十分勇猛。”   三郡主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云骊顿时觉得这姑娘仿佛能看穿她的言不由衷一样,但也没法子。   午膳也是在庆王府用的,王府规矩很大,偏云骊面前丫头们夹的都是鸡块、鱼肉,这是在考验她的吃相么?   好在这个她不怕,常年受到吕嬷嬷教导她如何用膳,习惯已经是刻在骨子里了,什么鸡骨头和鱼刺都能挑的很好。   用完膳,她在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又过了一关。   坐在另一个桌上的庆王妃见她如此微微一笑,怎么,赵濯这么想和皇后攀上亲家?她可不能坐以待毙。   因为下半晌还有一场马球要看,庆王妃就请众人去听戏,歇一歇。   云骊也跟着李氏一道过去,庆王府的嬷嬷介绍道:“这是我们府上的戏班子,专门从苏州请过来的,那个唱旦角的蒋如意可是难得的名角,平日里非是我们大王子请还请不出来呢。”   李氏闻言眉头一皱,云骊倒是脸色没变,仿佛什么都没听出来一样。   那嬷嬷点到为止,不再多说,   台上唱着长生殿,那位旦角着实美丽,唱功身段都是极好,尤其是把杨贵妃的嫉妒深宫妇人却又娇媚寂寞之感演绎得淋漓尽致。   王府一个幽静院落,庆王府小王爷赵濯正拿着手里的字在看,眼中弥漫笑意:“不错,看来果真是有才学的,这几个字写的也是寓意深刻啊。”   他身边的一青年男子,正是他的伴读王燮变也道:“是大郡主让人送来的,说章家五娘子不仅蕙质兰心,还才学很好,有真材实料。”   赵濯笑道:“难得也有她看得上的人。”   这话王燮变就不多说了,这府里的人,随时可以成为朋友,随时也可以在背后下蛆,端看各自利益罢了。   他那日在寒食节时,虽然隔着帷幕,但依旧能看出她秾纤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绝对是一位绝代佳人。   当然,他们这样的人家娶妻不是看色,而是看贤,即便再美,都得敬着,毕竟是正室,妾是用来宠的爱的,甚至逢迎男主人,但正妻则是用来敬着的。   “爷,以小的之见,这桩亲事已经交换了帖子,宗正寺自然会通过,到时候皇上过目允准后,这桩亲事就无人能阻挡了。”王燮变笑道。   赵濯也点头:“继妃想把她娘家侄女嫁给我,贼心不死,还好老爷子还没糊涂至此,否则,真的听她亲上加亲的鬼话,我就得娶一个破落户进门了。”   继妃的家世其实也不算差,虽然算不得勋贵人家,但曾祖也是宰辅致仕,只不过如今门前车马稀,但她很会做人,以前就在先皇和先皇后那里备受赞扬,甚至当今皇后也很喜欢她,称赞她是贤良淑德之人。   还记得那时她刚进门,待人亲切,自己也曾差点把她当好人,以至于后来最是厌恶这种看着柔弱,其实胸有丘壑的女子,站稳脚跟后就开始铲除异己。   还好这位章五娘听说性子从无狎昵之态,才貌出众,品行更好。   那次他送契丹马鞍给章文懋的时候两家已经过了草帖,到她依旧严格守着闺训,对陌生男人没有任何一丝主动,这样才是真正的闺秀之风。   如今上京女子因为皇后酷爱打马球,性子奔放,以至于那些辽北的暴发户们家的姑娘也是如此,个个热情似火。   好在皇后的妹妹并非如此。   这个时辰戏该散了吧,下次总有一睹芳颜的时候。   云骊等人的确已经在马车上了,她今日很累,即便是听戏也不能像在家里那么,得时时刻刻的留意着,上了马车才能闭目养神。   云潇以为她睡着了,就和云淑在车上咬着耳朵:“看她,王妃还没当上,架子就端起来了。”   云淑不是那种多嘴之人,也不多说,只道自己今日累了。   她们都想快些回去,把这些消息告诉各自的长辈,云骊居然和庆王府的大王子要定亲了!   这才是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啊!   而李氏的心情可就没那么美妙了,她一回来就和大老爷道:“那嬷嬷分明在暗示那位小王爷可能好男风啊……”   大老爷看她火急火燎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一听原来是这事儿,他笑道:“这也没什么,别说是那继妃诬陷,就是有,也更是两不相干,上京好男风的多的是,尤其是宗室子弟,怕血脉外传,找男人更方便。”   说完,他又正色看着李氏:“你可别又把好好地云骊教的嫉妒了,这云凤就是因为嫉妒,云湘进宫这么久了,还不帮妹妹封个位份。这男人对□□感兴趣不是坏事,只有欲望越大,想要的权利就更大,庆王府那位小王爷还是颇有才干的。你可不能让云骊产生什么抵触心理,一定要抓住他的心,日后才好多在宗室多为太子获得支持。”   “只有太子即位,才有我章家的将来,若没有太子,章家又要被打回原形。家族用心栽培她们,不是让她们为所欲为的,已经有个云凤不成样子了,云骊万万不可如此。” 第58章   云骊居然要嫁给庆王嫡长子的消息着实把章家人惊呆了,云潇是最快的,刚下马车,看到云鸾和冯氏,就风风火火过来,噼里啪啦全部都说了。   “要不是庆王妃说云骊和她是一家人,我们都还不知道呢,她可瞒的我太苦了,都是自家姐妹,有必要如此吗?谁还是那种攀高台盘的人不成了。”   冯氏还未有反应,云鸾居然撑不住了,她忍不住道:“那丫头怎么攀上的?该不会是和她姨娘一样吧?”   冯氏瞪了二女儿一眼,不知晓一向稳重的她,怎么会没体统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云鸾也自知失言,她是没办法平静下来,因为这个家里就好像她是嫁的最差的了,女人嫁出去后,在娘家的地位,多少是看自己夫家如何,而她的夫家混的不太好,丈夫还是白身。   同为姐妹,大姐是皇后,三妹妹也是四品诰命,四妹妹进宫了,如今虽然没有诰封,但也是皇妃跑不掉了。   五妹妹进宫不成,以她庶出的身份嫁个勋贵庶子才算正常,顶天了就是嫁个同样的勋贵做继室或者做嫡次媳,哪里知晓她居然能许配给庆王府的嫡长子。   天呐,那可是嫡长子啊,日后要袭爵了,就是王妃了。   她们不都在她跟前矮了一截的吗?   想着她要跪拜她,云鸾整个人都不好了。   “进去说话,胡咧咧什么呢。”冯氏怪小女儿沉不住气。   一行三人进门后,冯氏才悠悠的道:“你们记住了,人不该妇人之仁,这些婢生子会想尽一切法子翻身的。”   她以前为了贤惠的名声,让庶出的一个接一个的生,想着自己能控制就好,哪里知晓庶出的会不受控制,即便刘姨娘去了,她的盘算都生效了。   云鸾倒好,丈夫住在自己娘家,哪里还敢捻三搞四的。   这话冯氏是说给云潇听的,她谆谆嘱咐:“你也十四了,那贱丫头的婚事办成了,就轮到你了。吴家是富贵人家,妾侍是少不了的。你身边的丫头是准备陪嫁去的,一家子都捏在咱们手里,避子汤一定要她们喝。”   说着,把手里泛黄的纸张递给她,云潇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川芎两钱、当归五钱、桃仁半勺、红花半勺、姜炭小勺、炙甘草半勺、芸苔子(油菜籽)两钱半。再用黄酒一杯,童子尿一杯(约二两),加水共煎,熬煮两次,两次收汁,每日一剂,分做两次服用。于行经时连用三到五剂,这样行经时日长,还会全身胀痛,疼痛寒凉,导致不孕。   她多少有些心虚,哆哆嗦嗦的把这黄纸放自己的袖子里掩好。   冯氏还警告她:“别哆嗦,后宅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你也是没办法,谁让有些人不安分呢。你不先下手为强,日后你的儿女就会被奴婢的儿女占上风了,所以不必惊慌。”   在冯氏和云潇说话的时候,云鸾甚至都有些嫉妒自己的妹妹,同是姐妹,母亲从来就没有塞这个给她,是不是知晓自己的丈夫不会发达,所以没必要呢?   其实,随着文懋过继,冯氏就已经无法掌控了,即便刘姨娘过世,但她早已布的局已经生效了。   尤其是云骊,本来她都和大嫂通气,要把她归还二房,结果大伯子横插一杠子。   自以为奇货可居,现在还真是奇货可居了。   倒是章老太太听了这话,神色复杂,但还是道:“她这是有苦头吃了,我年轻的时候也差点嫁进王府,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你也别羡慕。说起来还是门当户对的好,过分高攀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云淑听了,只道:“还是陆表姐选的这门亲事是极好的。”   “那是当然,河东裴氏是关中望族,宰相世家,这和吴家那种只出了一代宰相就富贵盈门的   可不同,裴家子弟很多,上一届状元裴秀也是裴氏子弟。你看你们读的《列传》、《列女传》就写裴氏子弟教养十分严格,非常人所能及。当然,世家也不是全部都是上进者,但你姑母为你表姐挑的人家是父子双进士,裴度祖父、父亲都是进士出身,还曾定居杭州,不是那等寒门出身的读书人。”章老太太提起来也是很为女儿的眼光赞赏。   而且女婿陆修平擅长相面,当年他曾说过云凤有凤命,那时云凤根本是个疯丫头,哪里知晓后来真的成了国母。   据说陆修平称裴度有伟异之像。   她又嘱咐日后云淑即便嫁出去了,也要多和裴家往来。   云淑点头:“这是自然。”   姑母和表姐和她什么关系,她若嫁给孔隽光了,地位虽然高,但肯定会提携表姐的。   如此,倒也不觉得云骊如何了,也许云骊就是追寻这种光鲜亮丽的日子,只知道面子,不知道里子。   每个人追求的东西都不一样。   木已成舟的事情,大家根本不敢动什么手脚,最多就是说几句酸话罢了,唯独姚家人热络非常,连姚夫人都来明月馆送了不少礼物过来,云骊不敢自专,李氏却笑道:“收下吧,这也没什么。”   她又说现下公中已经开始为云骊置办嫁妆了,办嫁妆可不是几个月就能办好的,但凡大户人家如云潇的嫁妆时从云潇在七岁时冯氏就已经准备了,听邰妈妈私下对大家说那可足足有一百二十抬呢。   云骊和云潇是比不了,但是话说回来,这嫁妆也和说亲的对象有关,如果说亲的对象身份很高,娘家也不会让你丢脸,这次大伯父也是让公中预备的一万两嫁妆。   这比起三姐姐当年出嫁的三千两不到已经多很多了。   李氏又笑道:“反正也是嫁在京中,你大伯父说把靠近庆王府的两处田庄给你,一共十顷做奁田。”   一顷就是一百亩,十顷就是一千亩。   这可是一份厚礼,云骊听了连忙道:“这样也太多了。”   “不多,不多,你大姐姐当年也是如此,只是她自个儿不耐烦,后来又就藩去辽东,想卖掉,被你大伯父收拢来了。再者,如今家中光景不同了,你大姐姐出嫁的时候,咱们家里着实不大好。”其实还有最重要的是,为了结这门皇亲,大老爷前期就花了四五万两。   到置办嫁妆时,哪里还有闲钱,现下大老爷把章扶玉那里的永业田庄子收拢回来,每年平白多了两万两收入。   李氏又笑道:“我当初嫁过来时,名下还有一个当铺给你,我老眼昏花,早早就不耐烦管着,正好你年轻,时常替我筹算,就给你了。还有——”   “大伯母,这当铺可是最挣钱的,您为何给我了?”她不曾想过李氏给她这么厚的礼。   李氏摸着她如鸦羽的头发道:“你养在大伯母膝下,这本就是应该的。”   她知晓云骊其实非常敏感,因为在云骊小时候过来她膝下时,她待云骊并不是很好,甚至还几度想送她回二房,还因为文懋过继不成对她态度也不好。   可是,这么多年相处,她膝下一直养着云骊,云骊和她是寸步不离,但凡起居饮食管家,这个孩子比亲生的都还体贴,那么给个铺子让她出嫁的更风光又如何呢?   反而是云骊,可能长久都没有感受到善意,只因为这么一点东西就受宠若惊。   李氏的确平日不甚大方,也偶尔糊涂,但是她也知晓谁一直对她好的,她还道:“你爹爹任转运使几任,到时候怕也会给你添补一些。”   云骊却知晓爹爹未必真会如此,姨娘过世后,很多感情就不一定一样了。   她笑了笑没说话,好在李氏也道:“反正现下暗自准备着,等选婚的旨意下达了,咱们再大张旗鼓的办起   来。说句难听的话,这上京啊,有钱的寡妇都有人抢着要,所以好孩子,别看顾面子,谁给你钱,你就收下。”   “至于别人有没有事情求到你,既然当时没提,过后谁还理她呢?”   云骊愕然。   这却是李氏的经验之谈。   一幅嫁妆是六十四抬,家中大抵能准备一幅半就不少了。   据说宋朝苏辙女儿出嫁花了九千贯,云骊嫁妆一万贯,就很满足了。   其实妆奁中的很多物件不需要新置办,比如首饰那些自己积年就存下来不少,到时候都放嫁妆中带去就很可观了。   表面看一万贯少,但是暗地里有上京的十顷地,两个大庄子就是不少人花钱也难买得到的,只有章家这种几代在京里的才有。   李氏走后,荷香几个她们都为云骊开心,云骊也知晓,她肯定比不上陆表姐那惊人的十万贯嫁妆,但人嘛,要知足,这样她就非常满足了,不过,她也嘱咐大家不要透露李氏给的当铺和两个大庄子,只往外报一万两就成。   已经得了门在外人看来很体面的亲事了,若得意过头,就容易被人背后下蛆。   当然了,姚纤纤听说云骊嫁公中也只拿一万贯出来办嫁妆,不由得和姚夫人感慨:“女儿家中如今有百万家资,陪嫁更不计其数,可嫁不到什么好人家去。”   姚夫人安慰道:“等你哥哥中了进士,咱们家有了门楣,自然也就能嫁好人家了。”   “娘,您说哥哥能中吗?”姚纤纤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哥哥身上。   “肯定能。”姚夫人对自己儿子很有信心。   不过在其他人眼里,则有些幸灾乐祸,云潇讥笑:“才一万贯的嫁妆,这妆奁是咱们女儿家撑腰的底气,大伯母还是悭吝,舍不得银钱啊。”   冯氏为云潇准备的是八万八的压箱底,她的嫁妆从来不动,这些年章思源让人带回来的银票子,她都积攒在手里。   除此之外其他公中置办,还有孙姨娘进门的嫁妆她全部拢在手上可以给女儿。   田铺是在通州的一处庄子,那是她曾经的陪嫁,再有铺面三间,她还为女儿在京中陪嫁了两间宅子。   这些丰厚的妆奁,她只告诉了云潇,再没有和任何人说。   她的钱,只能给自己的女儿,那些小娘养的休养要一分。   云淑则是无比庆幸自己是养在祖母膝下,祖母给了两万贯,还有公中大抵也是一万贯,还有老太太当年出嫁一共在京中四个大庄子,在真定府两个大庄子,其中真定的一个庄子和京中的两个大庄子都给了女儿章扶玉。   还有剩下的真定的庄子和上京的大庄子给了云淑,剩下一个给了陆之柔。   甚至老太太的私房怕大老爷他们惦记,也慢慢儿的匀给云淑。   云淑心道这云骊即便有一门好亲事,但是这么薄浅的嫁妆,还要嫁去王府,绝对会被笑话了。   想来还是老太太这里对她最好了,她何其有幸在老太太膝下养着。   此时,林妈妈进来道:“老太太,大太太那里说过几日庆王府要来人插钗,想把南园收拾出来,特来问你意下如何?”   章老太太冷笑道:“都办妥了,还问我这老婆子做什么,随她去吧。”   是的,再过没几天庆王妃和庆王府小王爷就要过来插钗了,因此云骊把所谓嫁妆的事情撇在一边,仔细思索这位小王爷的性格。   显然,那位庆王继妃和小王爷应该不太和睦的,否则她的嬷嬷不会在自己面前说什么那位蒋如意和小王爷关系匪浅。   李氏以为她不懂这些,那妈妈大抵也只以为李氏懂,她不太懂。   可她都听懂了,那嬷嬷的意思是那位小王爷好男风。   上京的象   姑馆其实不少,都是些苦命的男子,这天下男尊女卑固然如此,可穷苦人都是受到压迫的,男人和女人都一样,没什么太大区别,都是权贵阶层的玩物,她又为何要生气。   况且,这事儿也不知道是那位继妃捏造的还是真的,就是真的,她此时此刻已经退不了了。   命运馈赠好你的东西,每一样暗中都标了价的。   这就是无奈之处,任凭你聪慧伶俐,美貌还有诸多好处,可终究摆脱不了。   正如云湘即便进宫了,如今还没有封诰,她在宫中不知道过的多么艰辛,如果是她自己肯定也是尴尬,成日就像是一个没有路引四处走都怕被抓的人。   她在宫里,却不是皇上认定的宫妃,别人怎么对她?要不要跟她行礼,她的份例如何,听吕嬷嬷说过宫中是最拜高踩低的地方,没有身份,就什么都没有。   云湘是那么骄傲的人,过这样的日子,不知道心里忍受了多少。   如果是她,可能也要熬。   这也是她千方百计不愿意进宫的原因,如果没有皇后在,她可以争宠,可以和别人厮杀都不怕,可是有云凤在,除非她要和章家撕破脸,和云凤斗,否则,不可能出头。   章家姑娘想得宠,过的第一关不是皇帝,而是大姐姐云凤。   无法进宫,大伯父正好选了庆王府。   庆王府是远支宗室,反正不可能坐上那个皇位,祖上又有大功,是世袭罔替的爵位,这样超然的存在,管着宗正寺,和帝后关系亲近,相当于是章云凤在宗室的棋子,替她拉拢宗室支持太子。   所以,她是不嫁也得嫁,都是为了章家的前程。   现在的处境是只能进,不能退了。   如果姨娘还在,兴许为她早早就定一个杭州的世家子弟,快到让大老爷和二老爷也无法再拿她做筹码了。   但这些想想就罢了,姨娘已经死了,这个世上真心为她考虑的人没有了。   就像她以前想的,要做棋子也要做高明的棋子,还好她这幅容貌,要取悦别人不难。可好看的女人如过江之鲫,更何况是赵濯那样的人,什么人他没见过。   一味贤惠,一味端庄,这种人就是很容易无趣。   但是太逢迎谄媚的人,显得又油滑。   那么她要如何取悦他呢?容貌可以一开始吸引,但能容易让人记着经久不衰的绝对是人的性子,一个木头美人和灵动的美人,即便这灵气相貌欠缺,但也更容易让人记住。   再有,像云骊其实不喜欢那种笑眯眯的笑容,可被吕嬷嬷一直要求那么笑,故而,她只能在自己的明月馆里可以浅浅弯唇。   对着铜镜看,云骊从那位小王爷喜欢熬鹰,还有那日雨中相遇,知晓此人是个说一不二,气势凌人的人,这样的人最容易心痒痒的就是驯服别人。   可又不能太过分,过了就是野丫头了。   她大抵知晓自己要在第一次和赵濯见面时,要如何表现了,深吸一口气,她对荷香道:“把我的胭脂水粉还有螺子黛拿来。”   要化什么样的妆容,需要提前调制出来,每走一步,都要揣摩别人的心思,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她何时到头?   罢了,何必自怨自艾,这不是她的性格。   谁不想看万家灯火,游山玩水,只可惜,她若嫁入王府,这样的机会就没了,可到底比进宫好多了,进宫的妃嫔前朝后宫绝禁,妃嫔生的儿子,包括皇后如果多生几个儿子,也要忍受骨肉分离,送儿子们就藩。   如此想来,她舒了一口气。   知晓庆王妃要来,章老太太把女儿章扶玉也请了过来,插钗成功,就是成了一家人,庆王府上折子给皇帝,当然给皇帝允准就是走过场。   一般宗   正寺都会先把王孙选配之人祖上三代,还有女子品行,有无恶疾早就查探清楚了。   等皇帝同意后,就可以送聘礼,择吉日完婚了。   陆家作为章家姻亲,这等场合,肯定是要来参加的,毕竟家族出了一位很可能会成为王妃的人。   章扶玉听了这个消息,先是久久不可相信,后来又觉得不可思议。   蕙心的女儿成了王妃了?   那个丫头的女儿也能成为正主子?   她的心结陆修平知晓,二人成亲十数载,也红过脸,但这件事情不能提,一提就是犯了忌讳。   但此刻陆修平却道:“大舅兄又是请名满京城的蒙大家亲自教她音律舞蹈,又是请松涛先生,还有二舅兄请吕嬷嬷等人教她,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选侍在皇室之人身边,从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没进宫才是奇怪。   章扶玉点头:“你说的是,本来在情理之中的事情,我又何必生气。只不过,我最多想过她嫁给魏寔,哪曾想嫁给庆王嫡长子。虽然未曾封爵,可他既嫡且长,封爵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庆王府人丁众多,婆婆还是继母长辈兄弟一大堆,都不是好相与的,也未必是个好去处,你就别想多了。”陆修平安慰道,他是怕妻子的心结还没解开,即便刘姨娘故去,但是她的长子袭爵承恩公府,成为未来章家族长,妻子以后回娘家还得看文懋侄儿的脸色,想来不豫。   听丈夫安慰,章扶玉也释然了:“横竖和我们无关,如今皇上对文官看重,我听闻还有意削藩呢,她也未必能神气多久。别看我家柔儿如今不显,今科若裴家那个孩子一举中第,转眼就是官夫人。裴度明年也不过二十三岁,仕途至少有三四十年,而她嫁的那位庆王长子如今还未封爵呢,将来兴许还得巴结我女儿女婿说好话。”   甚至,她还有未尽之言,皇后娘娘曾经金口玉言说过要给之柔赐婚,这也是之柔的体面。   同为女人,皇后不让貌美有才情的妹妹进宫,却让另一个明显连她都不如的云湘进宫,她从那时就知晓,皇后在防着谁了,恐怕日后她就是成了庆王妃,皇后也不会搭理她。   如此想来章扶玉算是宽慰许多。   况且,庆王小王爷听闻眼高于顶,什么美女没见过,云骊那点子从刘蕙心那里学过的狐媚手段,只会贻笑大方,不像自己的女儿,才是玉质娇女,不必使那么多手段,就这端秀的模样,根本不必如何,就被裴夫人看中了。   七月初八   云骊早起,已然是先沐浴,再让人梳头发,只留一半的乌发披着,她的头发因为本来生的好,又擅长保养,丝毫的如绸缎一般,挽起的头发则梳成飞仙髻,髻上簪着这个季节开放正盛的玉簪花,其余皆以点翠相缀。   最后换衣裳,里侧先穿一件象牙白对襟中衣,再系一件天水碧抹胸长裙,外面再罩月青色蹙金疏绣绡纱裙,胸前缀一条用二十八颗珠链,项链下端镶嵌一块晶莹的鸡血石,鸡血石四周又镶嵌二十四颗珍珠,在项链最下端又缀有一颗青金石,显得极为大气雍容。   腰间佩戴环佩,耳边戴一对金镶珠翠耳坠,更别提今日妆容和以往不同,更胜一筹。   那边赵濯已经和庆王妃到了,这对母子的状态显然是皮笑肉不笑的地步,大家济济一堂,章老太太请庆王妃上坐,她和李氏、冯氏坐在左手旁,右手坐着章扶玉和姚夫人,这二位都是姑太太。   再有赵濯则在屏风外和大老爷并章家子弟们说话,他性格爽朗,章大老爷和文龙文懋陪着他说话,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庆王妃对章老太太道:“我们大王,性子极其爽朗,很好相处。”   章老太太等人也都陪笑。   只见门口传话说五姑娘到了,众人抬眸见门口的   佳人,赵濯也放下杯盏往门口望去,只见来人和他见着的所有青年女子都不同。   她独自走来,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像烟纱里看美人,唇虽弯起,妙目却如诉如泣,含情中带着欲语还休,一双雾蒙蒙的双眼看的人仿佛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饶是他郎心似铁,也仿佛心被触动,目光再也移不开了。   云骊却目不斜视,走到庆王妃跟前盈盈下拜,赵濯敢打赌,他从未见过行礼这般好看,大约这才叫真正的盈盈下拜吧。   随着庆王妃叫她起身,她才缓缓起身,随着衣袂缓缓收拢,不禁让赵濯想起温庭筠的一首词中写道,寒玉簪秋水,轻纱卷碧烟。   章老太太和章扶玉自然认为她不端庄,正常应该穿大红的褙子或者正红的衣裳,这样才端庄,符合公府千金的样子,还有她把一双眼睛描的跟长了千百个小钩子似的,明明做正妻的,倒是以色取人。   李氏却不由得点头,这样真好看,又贵气,却又不失少女的纯真,显得冰清玉洁中带着含苞待放,又因为她肤色实在是娇翠欲滴,气质出众,几乎是所有人见了都会忘不了的美人。   又见庆王妃眯眼一笑,旋即道:“这回比上回看着越好了。”   这是说她打扮隆重,看似没有浓妆艳抹,实则处处心机,云骊遂道:“王妃谬赞了,小女看王妃才是愈发好了。”   赵濯听了已经微微坐不住了,心里一面想着她的声音怎么如此动听,就像上等的黄鹂一般,美轮美奂,可见庆王妃如此说,又怕庆王妃为难她。   他的神情被大老爷尽收眼底,大老爷捏须一笑,已经老神在在了。   一个不受宠的正妻,就是个摆设,但若是得宠的妾室比正妻说的话还管用,那若既是正妻又得宠,娘家跟着想不兴旺都难呀!   看庆王小王爷这个样子,就一眼已经把心抓住了。   男女看对眼,有时候不需要别的,只一个眼神尽够了。   此时,又听庆王妃道:“我欢喜你们家的五娘子不得了,但我欢喜无用,这钗还得我们大王来插。”   说罢又喊赵濯,只见赵濯从屏风旁走了进来,章老太太眼神一亮,倒是个很英武的样子,云骊却不敢抬头看。   只听赵濯对庆王妃行礼后,下人用托盘端着一个紫檀木盒子来。   赵濯快速把盒子打开,看这枚金钗觉得有点太普通了,早知晓就把他母妃曾经戴过的那支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拿过来了。   他心里烦恼,面上却不表现出来,云骊此时才过来,微微侧首,露出发髻上稍空的一边,但如此一来,她修长白皙的脖子和娇翠欲滴的肌肤几乎是展现在赵濯面前。   赵濯却弯下腰想再看看她的眼眸,不料这仿佛盛满了水的妙目却微微看了他一眼,又转了过去,似乎在疑惑什么。   赵濯想起继母曾经在人家姑娘面前下蛆,立马就道:“从未插过金钗,一时不知道如何下手。”   倒是姚夫人本就有意讨好,连忙上前指着:“小王爷插在此处就好。”   云骊才正过脸,带了一丝笑意,其中的暗流涌动,大抵只有他们才懂。   她知晓,赵濯的意思是庆王妃故意离间他们,但具体是不是真的,既然人家以这句话示好,你就必须得相信是真的。   赵濯把金钗稳稳的插在云骊的云鬓上,他俯下身子时能闻到一种甜而不腻又很清新的香,但反应过来时,已经站直了身体。   一直到出府,赵濯上了马,还在想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倩影。   那双眸子含情带雾,让人欲罢不能,一下就陷下去了。   以前他总说美人最多七天看腻,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是如此,可她,她……   如此与众不同。 第59章   庆王府的人走了之后,章家众人聚在寿喜堂用膳,章扶玉和姚夫人还有章云鸾陪章老太太一桌,余下又一桌则是以姚纤纤陆之柔为首,再依次坐着云骊、云潇和云淑。李氏和冯氏则在一旁捧箸摆筷,不能停歇。   云骊心想文龙和文懋都未成婚,故而下一辈中没有年轻媳妇,还得要李氏和冯氏这样四五十岁的人还能服侍翁姑。   不知道自己是否也会如此。   毕竟庆王府的小姑子还真是不少呢。   她默默吃着菜,今日的菜色倒是不错,自己应该也算成功吧,尤其是描眉画眼用的功夫太多了,就是为了今日。   众人见云骊脸上无异色,都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很有静气。   云淑看了云潇一眼,心道,若是五姐姐炫耀一句,六姐姐肯定会闹一场,还好五姐姐一切如常,仿佛今日压根不是插钗,而是真的用膳一样。   殊不知云潇正吃着饭在发呆,她是冯氏教出来的,冯氏为人不喜富丽妆饰,也并不爱涂脂抹粉,施嬷嬷又是宫中人,宫中的宫女是禁止涂脂抹粉的。因此,云潇倒是有姐姐云鸾送的胭脂水粉,但她的水平就是把偏黄的脸儿涂白,再描眉,把嘴唇子涂红就成了。   即便姐姐云鸾,也就比她强些,但是那也只是会描眉,她的画眉法还是姐姐教的,可再看云骊,她是怎么画的那么好看的,眼神顿时有神了,而且秋水涟涟,美貌陡增色十分,再看她的妆扮,点翠虽然名贵,可她的点翠不过是小小几个坠角,差自己老远了。   她有一套蝶恋花的点翠首饰,装了满满一梳妆匣子,比她的那些穷酸货色好多了。   哼,等到她定亲的时候,插钗就戴那套。   可是,她自以为买了最好的胭脂水粉,但根本不会像云骊那样画。   再看看周围的人,姚纤纤倒是好打扮,可她举止轻浮,总有一种马上要窜到你身边各种谄媚那种样式,衣裙虽然华贵考究头上戴着小金凤冠,可是对比云骊,少了气韵,像暴发户似的。   陆表姐更不必说,陆表姐论相貌还不如姚纤纤,云潇是知晓陆表姐一向不爱打扮,和自己母亲一样,只是出来见客才略施胭脂,她虽然衣裳十分精贵,就陆表姐身上这条裙子看似平平无奇,其实是绣莲花的蜀锦裙。   这蜀锦还是名贵的蜀锦里的雨丝锦,再有这莲花的绣法也不凡,一条裙子值百金。   即便如此,她的这条蜀锦裙比不得身边云骊的蹙金纱裙,反而陆表姐的裙子显得太过繁复,多了土气。   至于云淑倒是一幅上京贵女的标准打扮,她相貌以前觉得好看,但总缺点什么,这些日子明丽了不少。   若没有云骊,云淑算得上是章家姑娘里相貌最出挑的了。   据说她生母朱姨娘就是美色过人,不输刘姨娘,甚至家世清白更胜一筹,按道理云淑应该比云骊更美,但云潇左右看看,还是不得不承认云骊相貌气质更出众。   云淑虽好,但她给人的感觉很模糊,她没有真正喜欢的东西,也没真正喜欢什么,从不冒尖,不出挑,没有任何特点。   比如她可以出去见到贵夫人时落落大方,举止得体,甚至连平日都不戴的名贵首饰戴上,是一名合格的勋贵千金,比她穿的都名贵,连母亲都夸云淑明艳可人。但是在姑母祖母面前,又故意扮成年纪小,傻头傻脑总逗长辈们笑话喜爱的样子。平常,她又是那个讷言温婉的庶女,在母亲和她面前小心讨好着。   云潇觉得自己看不透云淑,她像是一个人,又像是很多面。   饭毕,云骊也就先回明月馆去了,一回来就先卸了钗环,净了面容,换上家常服。   荷香竖起大拇指:“姐儿今儿化的前几日还要好,真真是把我们满屋子的人都看   呆了。”   云骊笑而不语,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梳妆也是一门学问,这天下哪里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况且大抵是她擅长书画,也时常画人物,知晓脸怎么画好看,而不是抹的跟刷白墙似的,嘴特地点那么一撮撮胭脂,觉得自己是樱桃小口了,反而显得脸看起来很脏。   “我要在榻上歪歪,你们也歇息一会儿吧。”   睡觉就是最好歇息的法子。   她虽然不是那种和下人打成一片的主子,但是却很少为难下人,从她入住明月馆开始,逢年过节下人们都有丰厚的赏赐。   荷香打了个手势先下去了,去外面做针线活儿,留素文在榻上歇息,顺便怕云骊口渴,留在屋子里照看。   云骊昏睡时,外头却见云潇的大丫头素真过来,她是来借花样子的,这素真话说的很好听。   “我们姑娘说五姑娘这里的花样子不错,想拿几张给太太做抹额去。”   荷香心道,你还故意把二太太搬出来,空手套白狼拿我们家姑娘的花样子,你不知道那些花样子画出来是要功夫的啊。   好在有云骊的吩咐,花样子一律不外借,故而,荷香道:“碰巧我们姑娘这些日子没有画花样子,你和六姑娘说一声对不住了,不如去凝翠阁还有姚表姑娘那里问问。”   素真没要到花样子,有些生气的走了。   守在门口的茜红就道:“瞧她那个样子,平日六姑娘讽刺我们姑娘舞文弄墨附庸风雅,还说我们姑娘小家子气,偏每次没脸的来我们这里借花样子。”   荷香笑道:“好了好了,反正姑娘吩咐她画的花样子是不能传出去的,她生气也没用。”   这个小插曲被荷香当成笑话说给云骊听,云骊也是冷笑,还真不是她小气,之前她是无所谓,但是这些人从她这里借的花样子,把她画的心血拿出去却只字不提是她画的,那她可就没那么大度了。   像她们学女红一般都是有一个册子上有四时季节该画什么植物水果或者动物,但是那些几乎都是千篇一律,凡大户人家都有那样的一本册子,要想玩出新意,就得自己画,画儿画的好,女红绣上去才不落俗套。   不过,云骊更知道她为何借花样子,不是为了嫡母,而是为了二老爷。   二老爷章思源不日将回京中,女儿们都有针线奉上,针线就是二老爷对她们的第一印象。   男人们对针线好坏虽然不至于分的清楚,但是精不精巧,却是一眼就能看出。   却说素真没有讨到花样子,她正去凝翠阁同云潇说了,云潇正在云淑这里和陆之柔吃乳糖真雪,一旁放着杨梅渍、樱桃渍,三人正吃的起劲,听了这个消息。   云潇顿时就道:“瞧她那个小气劲儿,我不过是见太太喜欢她的花样子,是做给太太的,她倒还不愿意了。”   她是时常在云淑和陆之柔面前抱怨云骊的,几乎已经成为习惯,但云淑和陆之柔很少参与,都不大言语。   云潇自觉和她们说话无趣,跺跺脚就走了。   她这一走,云淑就绷不住笑了:“这个六姐姐回回都是如此,不过她这气来的快消散的也快。”   陆之柔点头:“说起来我倒是愿意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她心里想的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   “说的也是,你看我五姐姐,她心里想什么,做什么,甚至这次和庆王府说亲的事情,全家包括老太太都不知晓,她可是时常随大伯母在老太太这里请安的。”云淑叹着。   陆之柔点头:“你们家的这个五丫头不像六丫头是个爆碳,小时候还好,现在越发大了,也不和我们姊妹一处,我是搞不懂她,活的和大人似的,每每见着也觉得累乏。”   二人说到这里都觉得怪没意思的,云淑笑:“表姐,你那亲   事才好呢,河东裴氏名门望族,裴姐夫年少才高,家世简单。不像庆王府,乌压压的都是人,就像祖母说的,咱们都好好地,不羡慕富贵身份,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   这话陆之柔深有同感,她又悄悄的对云淑虚点了点:“你也快了吧?”   云淑红着脸点头,但见陆之柔嘲笑自己脸红,她也道:“不知道是谁,听闻人还没嫁过去,就关照起人家的朋友来了?”   据说裴度有一位朋友因为刚来京中水土不服得了严重的痢疾,陆之柔打听到了,立即就送冰和药材过去,云淑也不禁感叹,陆之柔这样的佛爷也会为了男子动心。   陆之柔则站起来作势要撕她的嘴,闹成一团,筋疲力尽后陆之柔才道:“我不知道何德何能才能嫁给裴郎,他龙章凤姿才学出众为人亦十分有才干,而我才学平平,姿色平平——”   听不得陆之柔如此菲薄,云淑就道:“柔姐姐你天生单纯通透,比云骊那种故作冰清玉洁的人好多了,再者你哪里姿色平平了,你这样的圆方脸才是最有福气的国泰民安脸。祖母说长辈们都喜欢你这样的姑娘,珠圆玉润才是最有福气的。”   “你这是在自夸吗?”陆之柔捏捏云淑的脸,小丫头小圆脸,肌肤莹白,像熟了的桃子一样。   云淑告饶:“别捏,别捏,我说的是真的,祖母真的这样说过的,姑娘家像姐姐这样最好,是很有福气的样子。你别看大家成日家都夸我五姐姐好看,可长辈们不喜这样的,她苗条纤细,不宜子嗣呢。”   她也是听祖母说过,陆家人替陆表姐找人看过,说她是宜男之相,现在云淑也不小了,她也知晓女子出嫁最重要的是什么,那就是生子,还得生儿子才行,陆表姐胯大胸脯厚,一看就是好生养的。   只不过这些话是她听林妈妈说的,她姑娘家倒是不好说出口。   陆之柔听云淑这般开解,心里也是稍微松了一口气。她不爱和人争斗什么,只希望未来夫婿能和自家父亲一样,和娘琴瑟和谐,虽然有妾室,但根本不看那几个妾一眼,只和娘好好地。   即便插钗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庆王小王爷的正妻了,云骊仍旧还是和以前一样,对于她而言,事情没到最后一步,什么样的得意都不要有,再者嫁入高门也未必就真是好事,就像杜静影认为自己打败了众女成了孔隽光的夫人,不到一年就因为难产气绝而亡,可见人事无常。   她看史书上大多人包括功臣,每每都是盛极必衰,难有善终,一则是皇帝忌惮,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二也是自己心生骄矜,也授予人把柄。   故而,她只高兴了一瞬,自己精心准备的妆容生效,但之后便一切如常,并不以为自豪。   李氏很是诧异,甚至对王忠家的道:“寻常人若是乍然得了这样的亲事怕是早就高兴不已,她却没什么喜悦的,反而侍奉我如常。”   花花轿子人人喜欢抬,王忠家的笑道:“五姑娘还是每日早起写字作画,多半功夫在习女红,要不就在小厨房造汤水点心送来您这里。”   “嗯,这样稳的住才好,要我说那种一朝得势就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那样的丑态我真是见不得。”李氏淡淡的道。   王忠家的也道是。   却说章扶玉也递了牌子,她当然是为了女儿的事情来的,庆王府那个派头让她着实是心中不忿,她固然觉得庆王府很复杂,可人家是真的豪奢富贵至极,非寻常勋贵人家能够比拟。   而且插钗之后,庆王府送了云骊貂皮高达三百多张,其余珠环配饰自不必说,这还只是一部分定礼。   偏女儿与她同龄,在诸姐妹中,女儿原本是除了云凤外,最令人羡慕的,现下却被刘姨娘的女儿反超,她怎么能让女儿如此。   反正皇后也   曾经说过要为女儿赐婚的话,这样就有体面了。   凤鸾宫   章云凤正看着方才进宫觐见的姑母送来想要她赐婚的人,裴度,裴子恒,还真的是他这个负心汉。   早在重生回来时,她就决意不仅自己这辈子要活着复仇,同时也不能让表妹配一个负心汉。正好,真是正好啊,正想着时,见建元帝走了进来,他正笑道:“庆王明儿出使高丽,今儿倒是上了折子,请朕允准他的长子和你妹妹的亲事。”   这桩亲事,云凤当然知晓,母亲进宫就说过,五妹妹嫁给庆王是为了给自己辅助。她自然是不置可否,因为她和庆王妃关系很不错,根本毋须再锦上添花,但章家的亲事她也管不了。   建元帝还道:“朕想让钦天监择吉日赐婚,庆王估摸明年才能回来,朕就代替庆王允准这门亲事,顺道恩赐他们进宫谢恩,让他们小夫妻也能提前见见面,再者,你不是许久也没见到你娘家妹妹了,听说只有她养在岳母膝下,待岳母十分孝顺。到时候大家都是一家人了,让你五妹妹也进宫陪你几日说说话。”   显然建元帝还不知晓云湘进宫的目的,只知晓云湘是进来陪云凤的,仿佛不太得云凤的喜欢,但云凤也没有让她这妹妹出宫,建元帝也就当不知晓了,到底她纳魏、薛二位,尤其是薛德妃还诞育了皇子,他觉得有点对不起云凤罢了。   云凤一听说云骊进宫,汗毛都竖起来了,她绝对不能让云骊和庆王长子结亲,正好……   她瞬时来了个主意,虽然荒谬,但也未必不能成功。   听说前朝也有内定过太孙妃,甚至那位太孙妃都已经接至太子妃身边教导,但是宫中女官也想要这个位置,便为自己的妹妹打造出什么身有异像,有绛云飘满其妹之屋云云。可这位女官的妹妹真的凭这些莫须有的传说成了空降太孙妃。   皇家最信这个,她顿时笑道:“珏哥,正好我姑母也想让我为我表妹赐婚,不如咱们把她们的生辰八字都送到钦天监,到时候再一起赐婚,也免得我还得麻烦一次了。”   建元帝对这些小事不在意,他给予了皇后中宫笺表权利,又因为太子,他更要让她地位尊崇,否则也会影响太子地位。   “好,就都送去钦天监吧,到时候朕一并赐婚。”这也是给皇后面子。   云凤笑着点头。   但在皇帝走后,她就对心腹道:“你去钦天监告诉胡监正,就说庆王长子的八字和陆大娘子更配,我堂妹章五娘和裴大郎君的八字更合适。”   “这……这……他会答应吗?”   云凤笑道:“他早已投诚于我,一介小官,若非我提携,何以至此。还有你要再添一句,若是按照原来的,就是大凶之兆,若错开才是吉兆。”   心腹领命而去。   她深吸一口气,安妃,云骊……   你就别怪我了,上辈子你让皇上把我的画像收起来,想抹掉我所有的踪迹,让一向痴情于我的皇帝变成你的舔狗,把我的丈夫变得乱了伦理变了心的男人,那这辈子我就奉送给你同样一个男人,从此以后互不相欠。   以后,你就远远的在宫外,有我在,绝对不会让皇上多看你一眼。   至于陆表妹,咱们同病相怜,我就帮你这一回,庆王妃为人贤良,庆王长子也是沐受皇恩,不像裴家那个不顾伦理,最后名节扫地的人。   当然了,母亲李氏曾经说姑母章扶玉和老太太联合欺负过她,那这事儿就甩锅到章扶玉身上,这样章家也不会怪她,无论如何,娘家虽然不太有用,她还是心疼自己娘的。章家若是怪和王府结不成亲,就怪章扶玉去吧。   就说是她想自己女儿嫁入皇室宗亲万般恳求,庆王妃和她关系好,肯定会同意这个要求,那么到时候表妹得了实惠,母亲也不会被怪罪,   她的大仇得报,既对付了负心男子,又把前世仇人章五娘前程尽毁。   好好好,一举三得。   想到这里,章云凤忍不住桀桀发笑。   似乎隐藏在她心里的事情,终于得到纾解一样。   正在隔壁宫室,刚用完膳,准备和云凤请安的云湘刚走到寝殿外,听到笑声,觉得全身瘆得慌。   再过四年见到父亲,云骊发现原来一向保养很好的父亲也沧桑了不少,她瞬间哭了出来:“父亲,女儿如今会庖厨了,一定要好好为您调养。”   章思源笑着捏须:“为父看起来老了吧?”虽然如此说,但她心里很受用。   云潇和云淑都觉得云骊哭哭啼啼,就跟邀宠似的,本来很开心的事情,搞的争宠一样,腻腻歪歪的。   云骊又破涕为笑:“定是父亲风尘仆仆,在家几天就好了。”   冯氏看了云骊一眼,立马道:“好了好了,你父亲还得去拜见你祖母,别吵着你们父亲了。”   章思源倒是没那么急切,只把自己带回来的丝绸、珠宝还有当地土产都分给孩子们,他还道:“你们大了,不能再和以前似的,为父不在京里,太太和你们都受苦了。”   他本人任转运使多年,也颇有积蓄,上京女子重妆奁他知晓,甚至有为女儿嫁妆而卖宅子破家的都有。   但他家还不至于如此。   再次私下见到章思源时,云骊又提起了刘姨娘,“姨娘就那么去了,一句话也没留给女儿,女儿日日想着她。”   她是知晓章思源已经又纳了妾侍,还又生了一个小弟弟,那位姨娘的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父亲早已有了新欢,云骊也不会再多说往事。   只想问问刘姨娘在何处亡故如何的。   章思源脸色却很古怪,他还道:“你姨娘若是知晓你好好儿的,又能嫁到皇室宗亲人家,指定十分开心,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想了,我叫你来,是有东西要给你。”   他亲手把一个小匣子递给云骊,云骊打开后,却是一沓银票,她不知所以的看着章思源。   章思源笑道:“这是六万两银票,给你做压箱底银子的,你就不要告诉任何人。收下吧,孩子。”   “父亲……”云骊一时不可置信。   她没敢想父亲竟然对自己这么好,难道是她以前错怪父亲,认为他是个凉薄之人,有新欢根本不会看旧爱一眼,而且居然给这么大一笔银钱给她。   要知道三姐姐当年出嫁压箱底三千两都不到,父亲也没有贴一文钱。   章思源却道:“收下吧。”说完又似乎想起什么话:“别人有的,你也有。”   说到这里,他又拿出一个匣子给她,云骊都不敢拿了:“父亲,是不是又是好东西,我实在是不敢拿了。”   “拿着吧。”   云骊又打开,原来是一张房契和一张地契,这才像章思源送的嘛,和李氏送的差不多,一间南北货的铺子。   父亲管各路盐政还有漕运,南北商行哪个不讨好他,人称章大槽,手上过钱不知道凡几,送这个铺子算是很正常。   她跪下来,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   就冲章思源说的和刘姨娘说的一样,别人有的,你也要有,她也对父亲改观不少。   怀揣巨款到明月馆,她才笑出声来,原来自己也会有丰厚的嫁妆,不过这些银钱还是不要让别人知晓,否则不患寡而患不均。   恰逢父亲回来,宫中有赐婚的旨意,听说还要和陆表姐一起赐婚,于是章陆两家要接旨外,章扶玉顺便也请正要正式结姻亲的裴家人也过来一起沐受皇恩。   这也是云骊头回见陆之柔的婆婆裴夫人,裴夫人大抵和冯氏差不多大,四十多岁的年纪   ,身着紫色褙子,皮肤白皙,是个很端正的妇人。   李氏让云骊上去请安,云骊连忙上前道:“给亲家请安。”   裴家和陆家结亲了,她们属于陆家姻亲当然要照陆家的辈分喊,章扶玉在一旁看了颇为得意,前儿皇后召她进宫说事情办妥了,还问她庆王府长子如何,她虽然讨厌刘姨娘这一派人,但是也夸了庆王长子。   当然,虽然夸了,可心底还是认为自己女儿会嫁的更好。   庆王长子还没被封世子呢,那个庆王妃年轻得宠还有三个儿子,她在宫里和她见了一面,那可不是个善茬。   而她的女婿,明年二月会试后,最晚三月殿试过了就是官了。   那个庆王长子还是个白身呢。   “这就是章五娘子吗?早就听说你文采出众,还擅长用左手写字,如今一见,果真有林下之风。”裴夫人拉着云骊的手,惊诧不已。   她只听说章五娘才名名动京中,还不知晓其人居然生的分外的美丽,若说天上仙娥长何样,大抵就是这般了。   这林下之风出自刘义庆的《世说新语·贤媛》篇,是形容谢道韫的,也是称赞女子有才干和才华,有诗韵和风度,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如果有人称赞云骊相貌,她虽然会高兴,但也只是高兴一瞬,因为夸她相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但没想到有人夸她林下之风,这远比什么贤惠端庄有福相她更喜欢。   这样的夸奖是云骊想听的,她含笑又纳福:“多谢亲家谬赞了。”难怪姑母看中了裴家,这裴夫人真是有慧眼。   当然,也有可能她是亲戚家的姑娘,没什么利益攸关,故而才如此夸。   裴夫人暗自点头,这姑娘性情也极好,身姿窈窕,仪态万方,气质出尘,难怪被选为庆王府的长子儿媳,是担的起的。   在等圣旨的时候,李氏和裴夫人聊起天来,听闻裴夫人有睡不着的毛病,连忙道:“要艾灸,艾灸就好了,还有可以把枕头烤一下,放在颈窝处,倒头就睡。”   这个年纪的妇人都有这样失眠多梦盗汗甚至容易发怒,没由来的火气大。   裴夫人细问如何做时,李氏有意宣扬云骊孝顺的美名,遂指着云骊道:“都是我这好侄女替我弄的,我如今再也没有睡不好的了,偏别人弄就弄不好,还容易烫着。您若要灸,就一定要留心。”   “哟,我们可没有这么孝顺的女儿在身边,我那女儿虽说孝顺,可没这么灵巧。”裴夫人捂嘴直笑。   裴夫人只生了一儿一女,家中还有一位庶出的郎君,听闻年纪还不大。   大人们说话的时候,云骊就认真倾听,时不时捏帕而笑,但从没有笑的摇头晃脑,以前身上的拘谨也全然不见,反而熠熠生辉,好像一颗明珠一样,连冯氏见了都不得不承认自家女儿坐在旁边衬的太过于平平无奇和失色了。   好像嫡出庶出都没人在意了,所有人都想和她说话,甚至是一直想和她说话。   她很健谈,谦虚中带着自信,很有风华。   冯氏觉得自己输的很彻底,不必刻意强调嫡庶,外人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才是她最恐慌的,原来官宦千金生的女儿居然不如一个奴婢的女儿……   不,这怎么可能呢。   难道说她会比一个奴婢差。   众人的谈笑冯氏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在外边提醒男人们摆香案的时候,冯氏才恢复如初。   内侍洪亮又尖细的声音传来:“太仆寺丞陆修平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典司宫教,载锡恩纶,咨尔陆氏,毓质名门,持躬淑慎,克娴于礼……故选配其为庆王长子为妻,钦哉!”   陆修平震惊了,他甚至都忘记了规矩,立马问道:“   庆王不是选了章家五娘吗?”   内侍却不理会他,见到章思宗和章思源兄弟,立马上前请安,又道:“甘陕转运使章思源接旨。”   章思源反应比陆修平快,他立马道:“臣章思源问皇上安。”   “圣躬安,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章氏五娘乃皇后之妹,素娴仪矩,度循礼法,淑慎芳声,以其孝瑾成性,世代名门,特赐婚于秘书少监裴纯之子裴度,钦此。”   章思宗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连忙请这公公入内吃茶,那内侍却不解道:“钦天监批算庆王长子和章五娘八字不合,若强行结合就是大凶,又批裴度和陆大娘子也是如此,但巧合的是错开来却是夫妻极和。”   这种鬼话,别说是章思源章思宗,就是陆修平也不信。   但章思宗还是按捺住道:“怎么没有提前和我们说呢?”   内侍客气道:“承恩公,怎么没说这事儿娘娘问过陆夫人,陆夫人对庆王长子称赞不已。庆王妃也上表表示都依钦天监批示,一切要看天意而行,不能拂逆。”   说完,又皱眉:“怎么你们都不知晓吗?”   章思源见兄长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妹夫也是愣愣的,他自己倒是尚且能控制住情绪,给这位公公打赏了。   刚转身,却见大老爷冲到女眷那边,他以其与年龄极其不符合的敏捷冲了过去,兄长显然已经气极,居然和小时候一样,五十岁的老人蹦起来指着里屋道:“章扶玉,我跟你没完。”   一时屏风倒地,满目狼藉。   章扶玉顿时百口莫辩,只觉做梦一般,两眼发直,裴夫人看她那不屑的眼神,大老爷的指责,李氏的愤怒,还有云骊的不解,不停的闪回……   她眼前一黑,直直的往后倒下,人事不省。 第60章   三日后   寿喜堂内一股苦汁子弥漫,药气冲天,曾经终日四季如春的暖房也因为无人打理,不少枝蔓已经横生枝节。   云淑正亲自端着药碗进来,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脸上却还保持笑容,她让下人扶起老太太,自己则坐在床边道:“祖母,这是孙女刚熬好的药,大夫说只要吃半个月,保管会好起来的。”   章老太太虚弱的摆摆手:“我老婆子已经是行将就木之人,怕是有人盼有人想我早死,哪里还会在意我活呢。”   云淑细想这就是没有自己亲生儿子的下场,现在满上京都在暗自嘀咕是姑母抢了自己侄女的婚事给自己亲女儿,大伯说要和姑母没完,如今姑母表姐都推到风口浪尖,两边闹的不可开交。   这事儿难解的很,可云淑打定主意要让祖母好起来,否则祖母一去,她又是个孤女了,她还想等成婚后再孝敬祖母。   只如今她身份低微,无法与家里大人们抗衡。   “祖母,姑母的事情实属冤枉,也许是庆王府更属意表姐做王妃,这才让大伯父恼羞成怒,我想您只有姑母一个亲女儿,若您真的怎么着了,这家里就更是没人再为姑母作主了。上京哪家的事儿又少了,等庆王府和裴家各自下定娶媳妇,一切尘埃落定,此事早已就无人再谈起了。”   章老太太听了这话的前半部分,尤其是【庆王府更属意表姐做王妃,这才让大伯父恼羞成怒】这句话,让她茅塞顿开。   是啊,钦天监批命,庆王妃上表改奏,皇后怜惜同是养在母亲膝下的云骊,故而把云骊赐给裴家,这已经是极大的恩惠了。   否则,云骊因为被人诟病八字不好,上京哪个敢娶。   分明长房要怪就怪云骊命不好,如今倒好,却扣在自己女儿身上,好一招祸水东引,不,她不能坐以待毙。   这个时候老太太突然来了精神,把云淑手里的药一饮而尽。   云淑见状,也是忍不住为老太太高兴,只要祖母好起来,她也就心怀甚慰了。   吃完药,章老太太就对云淑道:“等会儿我口述你来执笔,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带去陆家。你姑母从未受过什么挫折,这辈子偏偏栽在刘姨娘母女身上两回,还出了大丑,她是个要强的人,若不开解一番,我是真怕出什么事情。”   云淑连连点头,她还另外出了个主意:“其实咱们也可以把这件事情找人透露给知情人家裴家、庆王府知晓,让她们心里有数就好了。”   这样该知晓的人就都知晓的,不知晓的人,等日后表姐成了庆王妃,这些往事早已随风飘散。   章老太太点头,很是欣慰:“好孩子,以往我看你心慈手软,过分忍让,如今终于有些样子了。这样不伤了姐妹情,又让人知晓真相,的确是最好的做法。”   她这个孙女实在是贴心,想到这里都觉得孔隽光不配了。   且不说寿喜堂里悲风戚雨,绛雪轩却是兴高采烈。   云潇抚掌而笑,觉得出了一口恶气:“要么说人的命,天注定,我还以为她真的成了王妃,如今看来也不过是黄粱一梦啊,到底是不配。”   上回被母亲训斥了,云鸾自知失言,如今又听闻云骊嫁到王府成了泡影,心中开心的很,但不便像妹妹这般直喇喇的说出来,还要提醒云潇:“你别忘了庆王府小王爷可是亲自登门和大老爷密谈过,再有裴家那也不是一般人家啊。”   云潇听姐姐这么一说,又觉得无趣的很。   倒是冯氏没有像以前那样冷嘲热讽,反而对云潇道:“你也该沉的住气些,你伯母回来就封闭,禁止内外出入传闲话,云骊还帮着她在掌家,出这么大的事情,我看她眼皮也没眨一下,若是你怕是哭的跟什么似的吧。”   人的命的确是天注定,她也庆幸云骊没有高嫁,但现在老爷在家,小女儿还是这般得意,被老爷看到了,会怎么想她这个嫡母。   现在老爷还在家呢,他恐怕也在为云骊嫁不成庆王府难为,小女儿如此不友好的言语若是传到老爷耳朵里,她这个太太也会被质疑了。   之所以老爷相信她,就是因为她被夸贤惠人,小心谨慎。   想到章思源,云潇也没好气:“老爷又娶了了个小老婆,女儿以后一定不容许夫君如此。”   “这话就更不能说了。”云鸾看了看妹妹:“你要嫁的是吴家,吴家子弟多沾染富贵习气,那吴大公子娶的是魏国公的妹子,贵妃的姐姐,还不是照样有妾室。上个月咱们去吴家玩,还见过那魏氏带着两个妾和睦极了,还陪着咱们摸牌。”   云潇叹道:“庆成郡主自己把妾侍都送出家当居士去了,对儿媳妇却还给妾。”   冯氏都气笑了:“你呀,别东想西想的,云骊的婚事既然已经择吉日子,你也今年就要插钗定亲,还这么孩子气的,我都担心你呀。”   提起自己的亲事,云潇却没什么少女遐思,她上个月去吴家,姨母有意安排表哥和她说话,表哥却捧着书,对她敷衍至极……   她不想让母亲和姐姐担心,也不想让别人觉得她是被嫌弃的。   这样若是被云骊她们知晓,肯定也会笑话她的。   冯氏母女三人本是兴高采烈又怅然若失。   她们口中镇定的云骊,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故作姿态强撑,而是非常迷茫,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经历了这样如话本子一样的事情。   大伯父说可能是庆王妃和章扶玉共同的阴谋,故意不想让庆王小王爷娶她,把亲事偷龙转凤,陆家渴望攀上王府,庆王妃则是不想让继子讨好。   可这个理由站不住脚,庆王妃久居王府,她也不是什么手眼通天之人,怎么可能买通钦天监。   能差遣钦天监的只有皇帝,妃嫔都极其难出手,听大伯母说魏贵妃和薛德妃虽然诞育公主和皇子,份例充足,但太子地位稳固,皇后位置很稳。   再者,后宫不能干政,内外一般不通,魏寔班师回朝听闻很是恭谨,文昌侯骄矜些,已经遭到御史弹劾。   如今文官,尤其是台谏官员有天子撑腰,可是势头很大。   再者宫里还有皇后盯着呢,昨儿大伯母进宫回来说,皇后亲自问钦天监,钦天监的确说是八字没合好,偏偏错开合居然是天生一对。   她也无法,就找了庆王妃进宫,庆王妃也上表同意改成陆表姐,正好姑母进宫也连连夸庆王爷,大姐姐觉得甚是荒唐,便同皇上说了,皇上原本说作罢,但大姐姐考虑到姑娘家的名声,说男子可以随意娶,若她和陆表姐被传出去八字配不得别的男子,不知晓传出去多少人说闲话。   况且庆王府同意,陆家也同意,皇后就替自己作主,说反正裴家也不赖。   因此大姐姐拜求皇上,皇上听说几家都同意,也就指了婚。但也警告了大姐姐,说日后钦天监测的事情不宜外传,否则闹的众人皆知,应该私下处理。   为此,大姐姐也很后悔,说早知道就授意钦天监把八字怎么都合好,这样五妹妹就能嫁进庆王府,说她也是担心自己真的出事。   这些说法云骊是半信半疑,但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也许这就是无巧不成书,或者说天意难违抗。   但不得不说裴家是比庆王府好太多了,据大伯母说给她听,河东裴氏虽然是大族,但子孙从以前的关中郡望南迁的不少,裴纯父子就是迁到杭州的这一支,如今因为裴度父亲裴纯做秘书少监,家中在京里也置办了宅邸,裴夫人是前朝名仕阮亿的孙女,算是名门之后。   裴度在族中   排行第七,但在家中是长子,有一姐姐业已出嫁,还有一弟弟年纪不算大。   也就是家庭关系非常简单,才学听说也极好,至少能够重考一次,非常有信心,那位裴夫人她也见过,初次印象也还好。   当然了,用脑子一想姑母什么都要给陆表姐准备最好的,就连夫婿肯定也是准备最好的……   她波折的婚事没有打消她还要继续努力的热情,甚至她想即便裴家不大上进也无事,宋代欧阳修小时候家境贫寒时,还是其母教导读书呢。   现在的她嫁妆也不少,她自己也认得几个字,无论是儿子女儿只要教养好了,日子肯定会过的好。   一开始她想求高位,尤其是生母过世,她知晓大老爷的意图,就更知晓自己要如何,甚至她一度想过要进宫,可知晓章云凤的为人和她对文懋的态度后,这个打算打消了。   其次就是庆王府,她确定自己差不多已经做好很多计划如何笼络那位小王爷,即便心累点,但总归会熬出来的。   没想到天意弄人,莫名其妙的和裴家配在一起了。   裴家如果人口这么少,裴七郎又是读书人,小姑子也出嫁了,也就是说她没必要这么累了。   蒙姨娘保佑,上天还是对她很好的。   正想着,说文懋来了,云骊连忙按了按眼角,她怎么着也要制造一下女子的贞烈,虽然这种很无聊。   虽然寡妇改嫁屡见不鲜,甚至云骊也很支持,但是读书人讲究忠贞为一,好马不能双跨,一女不能二嫁这种俗语是比比皆是。   在哥哥面前,她也不能全无心肝。   文懋进来时,见妹妹双眼通红,强忍哭泣,他忙走过来安慰:“云骊,你无事吧?其实我看也未必是坏事。”   他坐下来,唉声叹气,觉得怎么天下这么荒谬的事情偏偏让妹妹碰上了。   云骊掐了一下他的胳膊,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掐哥哥,只有和哥哥还算很放松,因为哥哥包容她。   “哥哥,方才我是装哭的,你别为我担心。”   文懋想刮一下妹妹的鼻子,但是想起妹妹是大姑娘了,也就默默放下手,只道:“你呀,别着急,也许裴家更好呢。我听说裴度八岁还是十岁时,打死一条要咬孩童的野狗,而你不就是差点被野狗咬了,如今都害怕动物,见着猫狗饶道走,你想这不是好事么?”   云骊听了这个,眼睛一下亮了:“哥哥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了,我见过裴度一面,他为人豪爽热情,擅长散文,在书法上造诣颇深,还对我们说有学业上的事情尽可以和他说,为人没话说。”文懋笑道。   云骊忍不住点头,正欲说什么,只见荷香进来,准备附在她耳边说,云骊手一扬:“是我哥哥在这里,你直接说吧。”   荷香道:“五姑娘你让二门上的人盯着寿喜堂,看有没有人鬼鬼祟祟小心翼翼随意出动,还真的在青黛怀里发现这个信了,听说是要送去陆家的,青黛已经被关着了。”   说着荷香把信递过来。   云骊拆看一看,冷笑连连,又递给文懋:“哥,你看,这个云淑倒真是想的好法子,居然替陆家出主意,把八字不好全部推在我身上,还要告诉裴家、庆王府。真真是会咬人的狗不会叫,如果他们两府真的信了这鬼话,我还有活路吗?”   在这府里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一个不留神,就会出问题。   文懋气的一拍桌子:“我去告诉大伯父。”   “不,告诉爹去,这事儿该他管。”   大伯父虽然能咋呼,但是不够心狠,还是父亲当官多年,知晓这件事情的干系重大,且心也狠点。   云骊拿着信和文懋一起去找章思源去,这个时候章思源正在家中,他进京述职,倒也   不是一下就能见着皇帝。   此时间云骊兄妹过来,再一看信,云骊忙道:“女儿听二门的婆子说有人形迹可疑,捉拿后发现这封信,这里面诋毁女儿是小,若是牵连到章家所有姑娘,说我们家都有问题,那将来如何是好?甚至还会影响到皇后娘娘,明明钦天监说的是两边八字不合,既说的是我和庆王府小王爷,也说的是陆表姐和裴七郎,如今七妹妹却为了保全陆表姐,全部推在我的身上……”   “好好好,人拿下了吗?”章思源皱眉道。   捉贼捉赃,捉奸捉双。   云骊点头:“因为是七妹妹的大丫头,不便闹出大动静来,故而,我就先让她在茶房,着两个妈妈们看着。”   “好,拿云淑来。”章思源一拍桌子。   寿喜堂里云淑尚且还不知道这些,她当年管家时对仆妇们宽容,结了不少好人缘,青黛常常出去办事,也是办熟了的,老太太的陪房把东西送到陆家就好。   她低头又在做针线,只听外面有人过来道:“七姑娘,二老爷请您过去。”   父亲?   云淑问道:“父亲找我何事?”   她其实和章思源不太亲近,也许母亲亡故那些日子父亲对她还算不错,但是比起云骊来,她还是差远了。   大抵是她的姨娘不如云骊的姨娘受宠吧。   听说父亲在杭州为刘姨娘办了水陆道场,可自己的姨娘连场像样的葬礼都没有。   她放下手里的针线,见祖母睡着了,蹑手蹑脚出来,才去小书房见章思源。   熟料,她一进去,章思源就道:“你跪下。”   云淑愣了,她不知道自己做什么了?   再一抬头,书桌上居然放着她要给陆家的信,这信怎么跑到父亲手里。   “父亲,女儿……”   章思源对女儿,当然不如对儿子那么狠,他只道:“是谁让你写这样的信的,诋毁你亲姐姐八字不好,还要去裴家和庆王府去说。”   云淑就道:“父亲,我……若非是五姐姐八字不对,怎地庆王妃要上表呢?”   “庆王妃为何上表这不是明摆着吗?她不想让小王爷得一强援,正好顺手推舟。你姑母也想你表姐嫁入王室,这不就两下一拍即合了。你不为你五姐姐同情,反而对人家要做世子妃的人开脱,我真怀疑你怎么胳膊肘朝外拐呢?”章思源自己都不置信。   云淑有满腔怒火,但她知晓章思源是不会帮她说话的,她笑道:“父亲都是为了五姐姐吧,可表姐,现在表姐和姑母可都……”   “所以你就顺势诋毁你亲姐姐了?”章思源冷漠的看着她。   云淑还要说什么,章思源站起来道:“跪祠堂去吧,如果实在是不成,你就去家庙。”   门口却传来厉声:“谁允许你让她去家庙的?”   章思源作为朝廷命官,明面上还是很孝敬老太太的,见她老人家进来,章思源连忙站起来道:“母亲。”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就不该罚我的淑儿,这信是我让她写的,你要罚就罚我好了。”章老太太看到云淑跪着,心里都疼。   章思源连忙跪下:“儿子不敢。”   “既然不敢,此事就作罢。”章老太太道。   章思源却不是一般人,他道:“母亲,您要怎么教训儿子都成,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但云淑这孩子若是不罚,就不知道长进。她如今还在家中,我自有权管教,若她出门了,那就是人家的人了,儿子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否则,放任她如此,那才是家族之祸,兄弟姊妹可以拌嘴,但胳膊肘折了还要往里拐,帮着外人对付自己人,迟早祸起萧墙。”   这话不仅是说给云淑听的,更是说给老太太听的。   “我看我的七   丫头好的很,从来都是友悌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从没跟任何人红过脸。你不就是因为云骊八字不好才怪罪在她身上的吗?老二,你的心也太偏了。”章老太太只认为是章思源偏袒。   这下章思源终于忍不住了:“老太太,云骊的八字没什么不好,要说真不好,该是上元鬼节出生的外甥女才是。而且钦天监不是说云骊八字不好,而是说庆王小王爷和她的不相配,但是她和裴七郎的八字非常合,大富大贵之相。儿子不懂您为何要为了陆家贬损章家姑娘……”   “说的好。”门外忽然传来大老爷的声音,他鼓着掌进来。   大老爷进门就拉起章思源来:“二弟,你是朝廷命官,怎能为一黄口小儿下跪?”   他看也不看老太太,就径直对云淑道:“再有下次就去家庙,我是以章家族长的身份告诉你。”   章思源对老太太无比憎恨,就是因为她,家中不安宁。   云淑被罚去祠堂,家中管束更严了,非必要都不让出门。   云潇听说了,很是不解:“娘,为何云骊现在都不嫁给庆王世子了,怎么大伯父和父亲还为她作主啊?”   冯氏则道:“这不是为云骊作主,是为你们章家姑娘作主。如果按照七丫头那般,祸水东引,表面上是解了围,但那是解陆家的围。你有没有想过,裴家若是觉得你五姐姐不好,一直拖延不娶呢?到时候云骊没办法出嫁,你们全都老在家里,还要背受章家姑娘八字都不好的名声。在家里大家知道是五姑娘八字不好,但在外头谁管你五姑娘几姑娘。甚至还影响到宫里的娘娘,薛德妃生了皇子,薛家正等着抓我们家把柄呢。”   她当然不喜欢云骊,但没想过让云骊影响自己的女儿。   原来这么严重,云潇也不解:‘您说云淑平日里笑眯眯的,她怎么胳膊肘朝外拐啊?’虽然她也不喜欢云骊,但也只是娘三嘲笑一番,也没有去外面说什么。   冯氏摇头:“也只有你最傻,你自己的哥哥都被她笼络去了,还天天和她玩儿。”   连连跪了三天祠堂,云淑又被关在家中抄写《孝经》。   甚至连云淑身边的丫头都换了一茬,青黛本是被卖进府来的,章家没要她的卖身契,而是直接放了出去,已经是格外开恩。   其余的要么到了年纪的配了人,剩下伺候的不敢再帮忙传递。   云骊对她的遭遇一点不同情,她只是被罚跪,而自己可能因为她的阴招名声受到瑕疵,很有可能婚事受阻。   本来一女二许,无论出自什么原因,大部分人都不会怪男人,只会怪女人,她居然因为陆家对她下此狠手,这就别怪她了。   其实那封信在文懋来之前,她就看过了,又模仿云淑的笔迹添油加醋写了一些关于诋毁章思源的事情,这才触动到父亲的根本利益。   到文懋过来,她才特地打开,因为文懋不是城府很深的人,他只要表现得深信不疑,父亲肯定相信。比起女儿来,他本来就更看重儿子,尤其是有功名的儿子,然后她又让人通知老太太,以防止章思源说太多,从而双方对峙起来。   她这个禁足令怕是到过年都难以放出来,可这要怪谁呢,要怪就怪你想陷害我,我却比你高一筹吧。   “奴婢听说七姑娘膝盖都跪的肿了……”   “那过几日就送一双护膝去吧,妹妹对我可以不仁,我可不能对妹妹不义啊。”云骊笑着对荷香道。   甚至她改信,都没告诉荷香,天下所有的秘密,只有自己知道的才叫秘密。荷香以为她只是想在文懋来的时候拿过来,让文懋见识到她的不容易,实则并非如此。   荷香称赞道:“姑娘真是菩萨心肠,哦,对了,听说陆表姑娘也很遭罪呢,茜红说大太太那里把庆王府的定礼搬   去陆家,那陆家姐儿正在学规矩呢?”   “是吗?”云骊好奇。   陆府   章扶玉正把裴家送来的小定礼按着单子收拾,这是要送去章家的,她嫂子一声不吭把王府的定礼都送来了,王忠家的一幅晚娘脸,好似自己贪裴家定礼似的。   好容易忙完,准备和丈夫用膳,但见女儿泪水涟涟。   章扶玉急了:“怎么了?可是那两个嬷嬷欺负你了。”   听说庆王妃请宗人府派的嬷嬷过来的,她知道是欺负人,因为云骊那儿就没派嬷嬷,可庆王妃说云骊是宫里鲁阳郡夫人教出来的,规矩已经很好了,不必再学了,倒是她金尊玉贵的女儿却得学,这也是小王爷的意思。   这俩宗人府派来的嬷嬷脸色常年板着,一个跪和磕头就让女儿学了几天,大腿和身上青紫一片。   章扶玉真是恨死庆王妃和那两个嬷嬷了。   “娘,您说女儿可不可以不去庆王府啊?”陆之柔真的撑不住了。   章扶玉为难道:“我的儿,如今已经赐婚了,娘也是没办法,好在你嫁过去是正妻。我已经让你爹买了两个美貌的丫头给你做陪嫁,那药你也要记得给她们吃,争取早日生下儿子,生子的方子你也要记得自己吃。”   听着母亲絮絮叨叨,她头脑一片混沌,根本就不想去庆王府,那些老嬷嬷们太可怕了,且规矩太大,还要学奉膳、走路,一切的一切好像她都那么差,被人全盘否定了。   甚至连丈夫都要和别人分享,那些妾有的还不是普通的妾,甚至还都有诰命。   还有那位小王爷,听说自从赐婚后和继母关系因为此事势同水火,若非是陛下下旨赐婚,恐怕闹的更严重。   也就是说,婆母日后也不会帮她,她真的太累了……   但还得重新插钗,虽然已经赐婚,但她们婚前还要走一遍相亲的流程,以至于她就更害怕了,云骊那次插钗她去了的,她梳妆打扮那么入时,听云潇说是使劲了浑身解数的装娇怯状勾引,她可做不来呀。   她不喜那般矫揉造作,故意勾引男人。   比起来,裴家好多了,可据说裴家准备要去承恩公府插钗了。   她多想云淑陪在她身边,姐妹俩可以说说话就好了,还有,她曾经帮过裴度的朋友,因为爱慕,甚至关心过他身边的一切。   不知道他会不会记得自己呢?   想到这里她有些悲哀,她生来什么都有,怎么就专门在婚事上不顺了呢。   饭还未开动,话也没来得及和她娘说几句,嬷嬷们又来了,说要教她奉膳,陆之柔哀嚎一声。   早知晓如此麻烦,那回她娘请嬷嬷的时候,她该好好学才是。   比起陆之柔的自怨自艾,云骊已经开始分析和搜集自己打探到关于裴度的信息了。   头一次名次低于族侄,弃考一次再重来,说明这个人很有信心,他的散文和平日的文集,她已经托哥哥送过来,从文章中能看出他文辞犀利,却又很直率,心中有自己的目标。   容貌听闻也非常好,很惹姑娘们喜欢。   这样的人有才干有想法相貌,出身仕宦名门,也难怪有傲气。   同时,为人急公好义,豪爽热情,这也许是为了自己造势,但不得不说他是个聪明人,陈子昂千金砸琴,就是为了出名,他名气如此之大,想必也是自己会经营。   这也没什么,她作为女子还得对大伯母孝顺博名声。   但最让云骊满意的是,他居然能打死疯狗,这一点她尤其看重。小王爷的鹰隼太可怕,她最怕接触那些,而裴度好歹是读书人,却还可以保护人,嗯,这点很好了。   最后,上次插钗时,知晓小王爷这种虽然看着有王霸之气,但是需要人哄的,故而   得打扮的气质出尘,眉目含情,又雾蒙蒙的欲语还休,无端就能吸引他那样的人。   因为对小王爷你扮可爱天真都没用,人家才是需要哄着的,自己这般做了就是落了下乘,反而让小王爷觉得腻歪。   而对裴度这样的人,就不能这样了,况且小王爷是因为和继母不和,她只需要让小王爷放心上就成,而裴夫人似乎人还不错。   那她就得才气中带点俏皮,端庄中要有灵动,最重要的是情绪要非常稳定。   因为裴七郎似乎有些刚猛,就是容易负气,这样的人就不能和他针尖对麦芒,但也不能太过贤惠,那种一眼就看透了。   一看望到底的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非常无趣。   灵动活泼而不疯癫,端庄有才气而不显摆,要拿捏有度。   顺间,云骊就知晓要怎么装扮自己了。   荷香把打听的消息也说了,尤其是提起陆之柔帮助裴度朋友的事情,云骊不在意:“既然圣旨已下,那我就是日后裴七郎的夫人,我一定会牢牢抓住他的心。别的人别的事情,过去了就别提了。”   甭说他就是曾经拥有这么贤惠的未婚妻,就是拥有刻骨铭心的爱恋,遇到她,那么心里就只能有她。   说她霸道也罢,贪心也罢,她就是这样的人。   命运对她几次都很无情,世事无常,可她能做的就是抓住自己能抓住的一切进而努力,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第61章   “旧女婿作新女婿,大姨夫作小姨夫”。   这句话原本是欧阳修打趣连襟王拱辰的,据说副宰相薛奎把三女儿嫁给王拱辰,欧阳修娶了薛奎的四女儿作为自己的第三任妻子,王拱辰成了他的大姨夫,但很快王三小姐过世,王拱辰很快又娶了自己的小姨子薛家五小姐。因此本是作为欧阳修的大姨夫,最后却变成了小姨夫,欧阳修一时兴起便作了一副对联调侃王拱辰,曰“旧女婿作新女婿,大姨夫作小姨夫”。   如今上京的人却是如此议论裴家和承恩公府的联姻,尤其是裴度原本因为弃掉敕命,很惹人注意,因为这件事情更是被人调侃。   原本是陆大娘子的夫婿,却又成了表妹章五娘的夫婿,且陆大娘子还是章五娘的表姐,这不是大姨夫作小姨夫吗?   因此孔太太过来承恩公府见李氏和云骊正商量年节下的采买,看着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心里倒是暗自诧异。   云骊见到孔太太忙起身行礼,这位孔太太以前在李氏还是永宁伯夫人时,从不上门,如今李氏一跃成了承恩公夫人,她倒是时常上门来。   “好孩子快些起来。”孔太太忙笑。   云骊则看了一眼,见孔太太是有话想和李氏说,遂寻了个由头先出去了。   等云骊一走,孔太太就道:“妹妹,你还真坐的住,你那小姑子以前我看她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现下倒好还抢婚,也就你们性子好,不和她计较罢了。”   李氏叹了口气:“罢了,此事已经过去了,我和云骊再计较也无用,亲戚总不能断绝关系吧。”其实以李氏私心而言,裴家和庆王府谁更适合女子,当然是裴家。   虽然失去庆王府这一助力,全家扼腕,但以女子本身而言,裴家是更适合生活的。   庆王府固然身份尊贵,可小王爷现在也是白身,并未封爵,而裴度若明年初会试殿试过了,可就是进士,是能做官的。   当然普通官员和王府没的比,可的确生活也更自在些。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看人如何,自从皇上赐婚后,李氏原本心中惴惴不安,这自古文人多清高,万一人家就拖着云骊怎么办?要知晓裴七郎也是连进士敕命都拒绝过的人。   她是真怕一波三折。   没想到人家裴家主动上门定好插钗日子,还特地又准备送聘礼来,连当日要送的定礼单子都送来了,李氏也就松了一口气。   “你倒是想的开,我看你这五丫头也是个神人,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她倒是一点没有哭天抢地的,还是你教的好。”孔太太放下茶盏夸道。   这明着是夸,暗地里也不自觉在贬低云骊,这点话李氏还是听的分明的。   她看了孔太太一眼,遂道:“欸,我们五丫头还只是个小姑娘,平日里心胸豁达,况且皇上重新赐婚,她还劝我雷霆雨露均是君恩,怎么好哭天抢地呢。不知道姐姐来是有何事?”   李氏暗道难道是为云淑而来,府里已经把消息捂的严严实实的,怎么姐姐会知晓?   这还真的错怪孔太太了,她还真的不知道,只是对李氏道:“我是想来问你,文懋的亲事你怎么打算的?”   说起来孔太太对云淑没什么想法,她儿子喜欢就成,反正是个填房。以她儿子现在的身份,就是娶个宗室女都不成问题,朝廷新贵,皇后表弟还立下大功,只是那个庶女生的丰乳肥臀,一看就是好生养的。   儿子年纪也不小了,只要姑娘家身份过的去,模样体面些,人也体面些,她也就不要求什么了。   原来是为了文懋的婚事,李氏赶紧摆手:“姐姐你是知晓文懋的,他还一心想考功名,虽说我们也有意,但还是想等几年他乡试后再提,再者,姐姐你也知道我的,家里的大事我哪里能作主啊。”   一听李氏这么说,孔太太是恨铁不成钢:“你呀,什么都听你那男人的。”   她对大老爷没什么好感,纳那么多小老婆,不把正妻放在眼里,也就是妹妹这样的糊涂人才过的稀里糊涂的。   孔太太就提起新贵荷阳伯的女儿,杜静影的嫡亲妹子,大力称赞:“你看这文懋本是过继来的,若是娶的身份略低一些,你这个婆婆岂不是更妥当。”   孔太太一来是为了推荐自己的姻亲荷阳伯,二来也是为了自己妹子。   她那个妹夫无利不起早,若真娶个身份高贵的,李氏下半辈子算是完蛋了。   但李氏不为所动,还是说一切听大老爷的,孔太太没办法,只好起身说自己去向章老太太请安才过去。   此时,章老太太刚做完早课,林妈妈端了参汤过来,这参汤对人的心悸缓解极好,还能养气,因此章老太太几乎是拿人参漱口。   外头丫鬟说孔太太过来请安,章老太太一向寡淡的脸上才露出些笑容:“我本不大喜欢孔隽光,如今看来他还真是有心了。”   林妈妈也喜道:“您看咱们姑娘的禁足是不是就破了?”   “那倒是未必,不过这件事情也给云淑丫头一个教训,做事情不能太心慈手软。就因为她没有震慑能力,平日因为没人疼爱,所以什么事情不敢多出来,想等到她们自己发作,那云骊是该打板子该革禄米的,一个没放过,那些人反而生了畏惧之心。”   章老太太自己也是心灰意冷,若不是她,大儿子能顺利袭爵吗?小儿子功名利禄娶得好妻也是靠她的帮忙。   这些人不值得罢了。   她见了孔太太,孔太太还不知晓云淑的事情,只见云淑不在这里,就顺口问了一句:“怎么不见七姑娘呢?”   章老太太也不好说云淑被罚的事情,只道:“她在做女红呢。”   孔太太见云淑不在,就准备回去了,正准备出去时,看到云骊身边的素文过来了,她笑着给孔太太请安。   “素文,你这是来……”   “姨太太,我们姑娘做了几双袜子让我孝敬老太太呢。”   孔太太恍然,又称赞道:“你们姑娘最是孝顺了。”   不管怎么样,云骊面子上是几位长辈都孝敬到了,鞋袜荷包络子每个月都有敬献,偶尔若是太忙就三个月做一回。   她这样,连老太太也挑不出刺来,甚至觉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甚至从来都没有逢人嘲讽云淑或者如何,就好像告密的事情不是她做出来的,你想抓住她得意的尾巴都没法子抓到。   云骊正在试着描眉,她对着镜子描了半天,又摇头,时下的柳叶眉,细了显得过于成熟,粗了显得英武,鸳鸯分捎眉又太可笑了。   连绢眉和拂云眉画在她脸上就像眉毛连起来一样,很像野人。   倒是元眉还可以,但是也要改良一下,眉头不能画粗,眉间还要贴花钿的。   她正欲拿剪子出来剪花钿,外头说姚纤纤来了,云骊笑道:“请姚姑娘进来吧。”   说完,她把金箔银箔都装进梳妆盒里,等姚纤纤进来,二人相互见礼,云骊对丫头们道:“上茶。”   姚纤纤今年都十八岁了,依旧亲事没定下来,听闻云骊婚事作罢,从准世子妃到普通官宦之家,她当时微微有些快意,人最喜看别人登高跌重。   但是进门见云骊神色平静,桌上摆着水仙,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嘴里的假意安慰也没说出来,生怕被云骊瞧见端倪,她还是知晓云骊的手段的,住在人家的家里得罪了主人,哪里有好?:“”   她只道:“我听说妹妹过几日要插钗,吴家那边是不是不去了?”   原来庆成郡主的侄女沐绍芳   要定亲了,沐绍芳许的也是一位士子,还是一名国子生,听闻才学十分不错。   吴家宴请了不少人,姚夫人借承恩公府的东风也要带姚纤纤去。   但云骊知晓她原本肯定不是说这句话的,但她没说出其他话来,倒也少了自己一番唇舌,故而笑道:“是,吴家那边我就去不了了。”   姚纤纤就没有再说别的了,只不过没曾想她们去吴家还惹出了一段事儿来,云潇和姚纤纤独自过去的,吴灏没看到云淑,遂假装不经意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不见七妹妹来?”   云潇一无所觉,她虽然不方便把家中恩怨说出来,但颇有些幸灾乐祸道:“她被罚抄书呢。”   “被罚抄书?”吴灏说完,又看着云潇,小声道:“你们家这是怎么了?我看七妹妹一向跟在你身后乖乖巧巧的,惟你命是从啊。”   要知晓云潇最喜人夸她身份嫡出,与众不同,见吴灏对她这般亲近,她就笑道:“当然是得罪了五丫头了,她你还不知道么?”   要知晓云骊虽然名动上京,但是对于吴灏来说是噩梦,尤其是幼年打双陆输的太惨了,再有平日听闻她手段不甚光明,她姨娘欺负姨母冯氏等等,本来印象就不好。   现在听闻云淑居然因为云骊被罚,更是怒从胆边生。   哼,明日吴家有集宴,兄长吴澈正好和裴度是同年,裴度明日也要来,那就别怪他了。 第62章   吴国公虽然下野后,吴家大不如前,但是因为吴澈联姻魏寔之妹,吴家又重新在圈子里活跃起来,吴澈也常常结交名流仕宦,借此寻找吴家的助力。   吴澈正在招待客人,昨日沐绍芳结亲,他也正好把人带在身边交际。   一时,又见两名男子过来,吴澈顿时眼睛一亮,对妹夫韩宥介绍道:“这二位都是我的朋友,都擅长散文,一位是裴子珩另一位则是顾冲之,我来同你介绍。”   韩宥笑道:“裴度裴子珩我怎么不知,只是无缘得见。”   吴澈一指:“那不就是。”   韩宥一抬头,只见左边男子身着宝蓝色暗紫纹云纹团花锦衣,头上用玉簪束发,又罩黑色纱帽,其身材高大,凤眸高鼻,气度不凡,真神仙中人。   吴澈已带着妹夫韩宥和兄弟吴泽吴澈一起上前,“子珩、冲之。”   裴度连忙回礼,众人厮见后,便在一起谈笑风生。   吴府园子一派豪奢富贵景象,两边石栏上系着水晶玻璃风灯,一眼望去似银光雪浪死的,如今已是深秋,枝叶破败,吴家人心思巧妙,用各色凌绢通草绒花系在落败的枝干上,栩栩如生,宛若一夜千树万树梨花开之景。   又湖中各色花灯分明,上下争辉,仿若白日。   顾冲之出自苏州顾氏,一门八进士之家,家中虽然多为高官,但却无吴家如此富贵,因此感叹:“吴兄这园子极好,看起来似白昼一般。”   吴澈似有所觉道:“我们吴家的园子算不得什么,真正要说名园,还得是承恩公府,原永宁伯府。去岁,我们有幸去南园一游,即便冬日,繁花似锦,一夜如春。”   说到这里大家都看向裴度,毕竟上京传说那句“大姨夫成小姨夫”很有名。   而吴澈这里是打趣几句。   裴度也不知道心里如何想,此时朗声一笑:“只可惜章氏兄弟二人今日没来。”   章文龙和章文懋兄弟虽然年少,但都是上京贵族中难得的读书之人,二人虽然年少,但在外交际颇多,都是诗文敏捷之人。   吴澈笑言:“即便没有章氏兄弟,子珩兄过几日也就能见到了。”   这就是吴澈聪明之处,他作为下一代吴国公府的掌门人,虽然娶了魏寔之妹,但并没有站队魏贵妃,在明面上和两边关系都很不错。   尤其是章家,本就和吴家有姻亲之谊,如今对裴度如此,也是拉近感情的法子。   章、裴两家既然已经定亲,还是皇上赐婚,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大家都善意的说了几句,裴度也是面带笑容。   接着一群人又都去作诗,以诗才而言裴度堪称翘楚,他们侃侃而谈,吴灏在一旁看着,有些着急,他当然想寻空提醒裴度。   等到众人作完诗,再游园时,吴灏则主动找机会和裴度一起。   “裴兄。”   裴度见是吴澈之弟,还以为他是请教诗文的,当即倒是笑道:“吴兄有何事?”   吴灏倒也不笨,如果他说章云骊如何不好,也没证据,到时候要是被承恩公府知晓怕是要报复他,于是只道:“恭喜裴兄,你我日后可是连襟了。”   “原来如此啊。”裴度暗忖,难怪方才吴澈提起章家,原来两家有姻亲。   只见吴灏道:“只不过我要告诉裴兄你章五娘脾气极大,可不是好相与的,她又是庶出,故而事事争强好胜,当然,我这里不是说她的不是,只不过——”   此时却见裴度伸手阻止他再多说,只负手抬起下巴道:“吴兄不必再言,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我先走一步。”   吴灏听了,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青。   方才裴度的意思是,我没料到小人   们把腐鼠一样的小利当美味,竟然对鹓雏猜忌个没完。   鹓雏是指代上古凤凰,这是说章云骊是凤凰,而章家其她姑娘是腐鼠,然后,他是小人?   只有他这样的小人因为对其她章家姑娘们的话信以为真,反而猜忌章云骊这只凤凰。   不是,你见过章云骊吗?你不是以前和陆家定亲的吗?   集宴还未完,吴灏被羞的跑回去了,若是裴度只说一句“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这样说他背后说闲话,他还能辩解一二,不曾想他居然指自己是小人,还一针见血的点出章家姑娘嫉妒云骊。   这个裴度真是怪不得人道他性子刚狠,居然如此不留情面。   本来吴灏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只不过他曾怜悯云淑处境,知晓她在家中既被表妹云潇欺负,同时家里但凡有什么好的又被云骊抢了过去,她分明处境够可怜了,只和一个老祖母依偎过活。   因为章老太太还不是承恩公的亲娘,据说母子关系并不和睦,也是这样云淑更是活的如履薄冰。   而章五娘仗着养在大房膝下,为非作歹,他也是想出一口气,让裴度有所提防,不要到时候被人迷惑住。   却没想到裴度居然这么维护章云骊。   裴度当然不傻,吴灏特地和他说这些,无非就是诋毁章家小娘子,可他早已从裴夫人嘴里打听清楚了。   陆家忘恩负义,和庆王继妃联合,以至于庆王府小王爷气的和庆王继妃据说闹的很凶的,当然,其中受害者反而是章五娘。   母亲说她极其孝顺,才貌俱佳,且比之陆家姑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这姑娘唯一的短板就是庶出,但其亲兄长被过继到了承恩公府做嗣子,她自己也是在承恩公夫人膝下长大。   再者,这章五娘之父乃是三品大员,裴度怎么敢挑剔?   他乍然□□,心中原本也是有些看法,毕竟当今天子和以往的天子不同,以前若是考一甲或者二甲前列都可留在翰林院或者六部观政   但建元帝却效仿宋制,认为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一甲十名都要外放。   他是家中长子,若能找一贤惠妻子,在他赴任时,照看家中,帮衬母亲极好,陆家当时就是不错的选择。   陆氏是母亲亲自选中,说她贤惠端方,家世清白,父亲乃清流文官,嫁妆更是丰厚,为人大度并不计较,是兴家之兆。   在插钗时,他也见过陆之柔,倒是个平静宁和的性子,不争不抢,虽然其貌不扬,但这样反而更持家。   他当时安慰自己自古人生有三宝,丑妻、薄地、破棉袄”,这意思是,丑陋的妻子不会惹麻烦;贫瘠的田地不会被争夺;旧棉袄可以御寒。   只是不曾想,亲事有了变故,他反而和章家结亲。   前些日子他已经见到章大漕,还有承恩公,都对他已经看成是自己人,母亲也是对他劝说,他心里那点别扭去了不少。   可今日见这吴灏,居然张口说一个女子的不是,可见章五娘虽然外面看起来光鲜,指不定因为庶出多受苦。   分明母亲打听过说她性子端凝、擅长诗文,性情妥帖。   还能被选为庆王世子妃,绝对是品格样样过关的。   当然,至于吴灏还想暗示什么,他就懒得听了,毕竟马上要见到真人了。   捉贼拿赃,捉奸要拿双,那吴灏连女子闲话也说的勤,比杂赁院子的妇人还要讨厌,既没有真凭实据,何必四处诽谤。   若章五娘真不好,吴澈怎么还那么高兴他和章家结亲,吴澈为人他还是了解的。   再者,男人怎么能打听到女眷如何?听母亲说那位章五娘子是皇上的教养嬷嬷鲁阳郡夫人教出来的,那位郡夫人昨儿还去过裴家,   说了好些章五娘子的好话,他当时可就在屏风后听的清清楚楚的。   想来必定是章家姊妹在吴灏这里说了什么,引得他在自己面前诽谤,说这种闲话的人都是小人辈。   却说云骊这日居然有吕嬷嬷上门来,这吕嬷嬷虽然上次云骊去时,她老人家没见,但云骊依旧是四时八节的厚礼送上,并没有分毫怠慢。   再说吕嬷嬷知晓云骊没进宫,还因为八字不合,反而连皇室都嫁不进去,心里十分愧疚。   本来她和云骊感情非凡,自觉对不住她,也无颜见面。   可云骊对她却依旧如此,怎么能让她不感动。   “嬷嬷怎么有空过来,今日正好我让小厨房做了水晶虾饼。”   一般而言青虾比白虾要美味,但做水晶虾饼是非要白虾不可,为的就是做到颜色纯白晶莹剔透。这七分的虾肉加三分猪板油,再用葱姜汁水勾芡一番,捏成小圆饼状,温油下锅一炸,炸出来白如凝脂,蘸上椒盐吃最好了。   这也是吕嬷嬷比较喜欢的一道菜,今儿也是凑巧。   吕嬷嬷笑道:“那感情好,我老婆子也是在章家住过多年的人了,姐儿不必招呼我,以前是什么样,现在也一样。”   云骊却道:“那怎么能一样,虽说我心里还是当您一样的亲近,但您现在是鲁阳郡夫人,哪里都是一双富贵眼,您如今该怎么招待就怎么招待,按我说咱们该去寿喜堂用饭才行,但我知晓您和我好,所以多加几碟菜,咱们师徒好生说话。”   这话说到吕嬷嬷心窝里去了,她若完全不摆架子,什么人都来拉扯了,可她内心还是希望和以前一样,大家平和相处。   不过,她来可不是为了吃饭,只见她从袖子里拿出一方长盒递给云骊。   云骊打开一看,居然是一根鲤鱼纹样的步摇,她知晓吕嬷嬷在尚工局做过,也知晓她老人家手巧,不曾想做的这样可爱。   这鲤鱼不似那种呆板的样子,鱼肚用浅粉,鱼眼周围都是橙红,鱼嘴下衔着几颗珠子,珠子白润莹泽,一看就是上好的珠子,再稍微下方则是非常精巧的珠链,却又不显累赘,很适合灵动俏皮的少女戴上。   本来她还在想思考要戴什么钗子,真是瞌睡到了有枕头送来。   “多谢嬷嬷,难为您还为我着想。”云骊爱不释手。   吕嬷嬷笑道:“说起来还多亏你四姐姐提醒我你和裴家马上要插钗,我才从宫里告假出来,也正巧赶上了,原本这根钗子想做您明年及笄之礼的。”   四姐姐云湘?   想起云湘,云骊忙问道:“我们在宫外,尚且不知宫里消息,我也不刺探宫中之事,只想问您如今我四姐姐可好?”   吕嬷嬷点头:“她倒是个明白人,这宫里要活的明白了才行啊。”   能够通过云骊的事情和她结缘,想必也存着搏一把的心思,她如今年岁大了,再被送出来,难免让人非议,就连云骊这样什么错都没有的人,因为和庆王府婚事不成,分明是陆家抢夺,反而舆论现下不知道从哪里传出说云骊不如那陆之柔的。   可见自古人言可畏。   她想上进也不是错,只是皇后娘娘不抬举,皇上哪里知晓这些,况且即便是皇上也不能不顾伦常要了妻妹,这也是对皇后的不尊重,那么云湘不能僵持,只有主动出击。   吕嬷嬷也是觉得皇后净是胡来,正常而言就是钦天监查到自己妹妹和庆王小王爷八字不合,那也该转圜一下,努力促成亲事,皇上也是这般想的,哪里知道她捅去庆王妃那里了,还把陆之柔一个六品官的女儿嫁给人家小王爷,这不是活活结仇吗?   云骊听到吕嬷嬷对云湘的赞许,也道:“我这位四姐姐平素在家和我关系不错,她生性高洁,为人又能干,若嬷   嬷能帮她一把,我也感激不尽。”   “好,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能护着就护着些。不过,她是皇后的妹子,哪里需要我老婆子帮忙。”   云骊又忙奉承一番,吕嬷嬷心道怪道人人都爱听拍马屁,明知道人家是哄着你的,还是听着高兴。   二人又说了些闲话,云骊很有分寸,绝对不问宫中之事,只说自己近来做女红如何。   一时,小厨房的人送了膳食来,师徒二人一起吃了一顿。   在饭桌上,吕嬷嬷就笑着道:“昨儿我去了裴家,裴夫人为人倒是极好,我在她面前也夸你,她听的很认真。”   云骊忙起身纳福:“多谢嬷嬷为我说好话。”   “这有什么,我老婆子能进宫还要多亏你呢,这几年四时八节还有平日之礼,老婆子我也不白收。”吕嬷嬷哈哈一笑。   其实想送礼给吕嬷嬷的何其多,她老人家是收到手软,连魏国公府和文昌侯府对她老人家都恭恭敬敬的。   能够特地去裴家替她说好话,分明是真心疼爱她。   云骊也送了自己近来酿造的葡萄酒给她,还道:“再送您一对水晶杯,用水晶杯喝葡萄酒是最好了。”   吕嬷嬷倒是没有推辞,她老人家吃饱喝足,还拿着一坛酒回家,不知道多畅意。   像施嬷嬷年纪大了,已经准备要养老,她的待遇可就没有吕嬷嬷好了,两人道左相逢,施嬷嬷酸溜溜的道:“如今你可好了,你这徒弟真是待你不薄啊。”   吕嬷嬷笑哈哈的:“岂止是不薄啊,四时八节都能收到用心的礼物,时常来问我问安,还说日后要跟我养老呢,不过我老婆子这就罢了,再干几年我也干不动了。”   当然,冯氏和云潇对施嬷嬷也不薄,但云潇的女红学了这么多年,做的勉勉强强,当然了,放在外面算是不错的,可同龄的姊妹,五姑娘云骊尤其擅长针线,还擅长画花样子,针脚细密,很是灵动,那七姑娘云淑则是个能静下心来的人,可以一动不动坐上一天就做针线。这一对比,六姑娘虽然也学,但总做的不上不下。   规矩早年还认真些,现如今也不大耐烦学,听闻是定了姨母家的表哥,认为自己反正是嫁给青梅竹马的表哥,也不愿意多学。   她也算名头响亮的嬷嬷,还被冯氏暗地里觉得她不用心,她也是冤枉的很。   再七姑娘手里有钱也多是买胭脂水粉,私下打造首饰,给自己的大多是那种用不完的,也不精美。   哪里像五姑娘四时八节送的有时兴的果子,昂贵的补品和精美的绸缎。   一对比,施嬷嬷也花甲之龄,萌生了退意。   两位嬷嬷大概在当年被选中教导云骊、云潇时,下场居然大不相同。   那时都认为施嬷嬷教的是嫡女,前程大好,吕嬷嬷教的是庶出,教出的人肯定受到身份限制,是比不得嫡女的。   可现下看来,反而倒了个个,即便云骊没有嫁到庆王府,她也是个重情义的人,吕嬷嬷的日子也绝对好过,至少不会落得埋怨。   又说到了冬月初十这日,南园已经热闹起来,大家都知晓今日五姑娘要插钗,十分热闹,姚纤纤看着母亲也早早起来,有些不屑道:“娘,我听七表妹说裴家不过是书香门第,自然比不得公侯王府,您又何必如此殷勤?”   刚来承恩公府时,她对哪个姑娘都带着讨好,毕竟她是从真定小地方来的姑娘,可越来越见识到这些繁华后,姚夫人甚至也能跟着冯氏和李氏走动,她似乎也产生了一些错觉,觉得自己开始看不起很多人了。   不是她本意如此,而是从她的角度看,钟鸣鼎食人家的云骊与其嫁给新的勋贵的儿子,当时也不是没有人来家提亲,八字和庆王府对不上,就许配别家,未必要许配裴家啊。   读书人她见得多了,以前她家邻居就是住的读书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家业也不会打理,身子骨还弱,满嘴之乎者也,她商户出身,知道钱的重要性,若是遇到迂腐的读书人,一辈子就跟熬油似的熬。   且看她们家二姑奶奶云鸾,就是低嫁,丈夫又没什么出息,在娘家过的有时候姚纤纤都觉得她是真的憋屈。   那云鸾也不差啊,云骊也许将来也如此。   反而是姚夫人道:“你也不要欺人家,万一人家一举中第了呢。”   “那还不是个小官,您看章家大公子和二公子甚至三公子文豪身上还有个锦衣卫官职呢。就是考上了,不知道要熬多少年,吃苦受罪多少年。娘,女儿前半辈子讨好人已经够多了,不想下辈子再讨好人了。”   姚夫人叹了口气:“娘现在好在能出去跟着章家的夫人们交际了,只是上门说亲的庶子都没有,娘也没办法啊。”   看着女儿年纪一天大似一天,她也是发愁。   南园开始奏乐了,戏台子咿咿呀呀的,热闹非凡,这声音传来,姚夫人赶紧道:“我要先去了。”   姚夫人生怕迟了,慌慌张张的去,路上还经过凝翠阁,不由得撇嘴,这个也不是好东西,在背后坏她女儿姻缘,得亏收买六姑娘身边的丫头才知晓,活该。   凝翠阁当然也听到奏乐,云淑张口就喊“青黛”,喊完才发现人早就出去了。   是啊,她身边的人都被换了一批,这些人中甚至可能还有云骊放进来的细作,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进来的是个叫青橘的丫鬟,她道:“姑娘有何事吩咐奴婢?”   云淑笑道:“我看外头奏乐,是什么事儿呢?”   天天关在房里抄写孝经,她已经不知道日月了,以前跟着她的那些人去了哪里她也不知晓,唯一还能托林妈妈把她这里积攒下来的银钱送了不少给青黛去。   青桔就道:“今儿是五姑娘插钗呢,家里的主子们都去南园了,请了丝竹班子还有小戏班子呢。”   云淑忍笑点头。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何适合嫁到孔家了,之前还觉得孔隽光早已成婚如何,如今想来,她若是低嫁,越发被人欺负。   在这个宅子里,云骊因为背靠大房,又深得二老爷信任,所以可以超过她。   但是,当她嫁到裴家后,裴家可比不上孔家,到时候就走着瞧吧。   青黛曾经说过想托她找一位好人家,她想到时候在孔隽光麾下找一个上进的人许配,如今随便放出去,日后怕是再被卖一次,或者随便配人。   云骊今日重新梳妆,仍旧是一丝不苟,甚至早起特地洗了头发,头上插了吕嬷嬷送的那支簪子,乌黑蓬松的发髻中央插八宝攥珠飞燕华胜,耳边则选的是玉兔捣药耳坠,显得更灵动可人。   衣裳则和上次有不同,这回里面穿的是对襟天水碧色的衣裳,再穿一件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襦裙,青红相着,这条襦裙做妙的是边上镶嵌珍珠,太湖珍珠圆润又散发光晕,对比更能衬出她的娇俏来。因天气渐寒,外面云骊把自己的常常穿的猩猩红貂皮披风换成了银狐轻裘披风。   如此,才有所谓的钟灵毓秀之感。   上回着重眼妆,这次就着重胭脂,之前是为了凸显气色一般都是用桃粉透蜜的腮红,这次却是在眼下打橘色的胭脂,这橘色带着微粉,如此才有一种肌光胜雪、雪肤花貌又娇腮欲晕之感。   最妙的是她的花钿是白色的玉簪花,为这样的美貌增添了光华。   而南园中,裴夫人和章老太太还有李、冯二位说话,没了庆王妃的居高临下,裴夫人也是名臣之后,很有礼节,也颇会说话。   便是冯氏都看的出来裴夫人绝对不是那种多事的婆婆   ,也不是那种糊涂人。   此时,裴夫人正笑着道:“我们在杭州时,当时买了些水田,本是想着若有灾荒,自己当作口粮也好,不曾想如今地价涨了。”   李氏就羡慕道:“我听说杭州的米做米糕最是好,您真是看的风水宝地。”   能够涨价的庄子,一般出产的米尤其好。南边人吃米,杭州土壤肥沃,如今苏杭一带多是种棉花,反而从湖广买米充饥,杭州本地的米价肯定贵的很。   冯氏暗忖这裴夫人倒是很擅长经济,难怪裴大人一入京,就买了带园子的宅子。   裴夫人笑道:“多谢您夸奖,只我们南人喜吃米,家下吃着不错,正好下回也送些来府上。”   李氏也不推辞:“那感情好。”   众人见裴夫人言谈风趣,知书达理,也很有好感。   外头的裴度也是由大老爷带着文龙文懋陪着说话,这次章家三个男人不必小心翼翼了,大老爷听裴度说话颇有见地也是暗自点头。   文龙和文懋学业上的事情请求指点,他也是知无不言。   文懋也忍不住点头。   当然,裴度对他们三人观感也不错,承恩公府这位大老爷没有外戚的干涉朝政的言谈,只是问他备考如何,两个小舅子都是读书人,还都有功名,论起来比陆家另两位小舅子还读书更多。   就在此时,外头传话说五姑娘进来了,裴度垂下眼睛,并不随意往屏风外看,大老爷认为他守礼。   上次大家见到云骊气质出尘,颇有空谷幽兰的雾蒙蒙之感,这次见到她却觉得颇有种眼前一亮的纯真灵动的少女感。   完全就像是天上仙女因为调皮下凡的灵气满满的仙娥。   冯氏含笑道:“五娘子,快给裴夫人问好。”   下人拿来蒲团来,云骊则认真行顿首礼,这是卑幼对尊长应行之礼。   她跪下来时,裴夫人恰好能看到那根鲤鱼模样的步摇,还有她姿态优美的礼节。   裴夫人再等她起身时,心道还好是明年议婚,否则这么好看的姑娘进了门,怕是儿子无心读书了。   但她对云骊还是很满意,连忙道:“快些起身,毋须多礼。”   云骊顺势坐在下首,吃了一口茶,只不多言语,章家长辈都很满意,她们就怕云骊表现太过被人看轻。   姑娘家还是要矜持些的。   但是等裴度走进来,大家就都不太矜持了,章老太太年轻时就喜欢面容姣好之人,三孙女婿秦司腾虽然相貌端正,但是脸太方了,小王爷倒是十分英武,再有那气派,如今再看裴度完全胜过前面两人。   他凤眸含笑,看的人容易脸红心跳,相貌俊秀却不阴柔,身材高大鼻梁挺直,五官如鬼斧神工雕刻出来的一般,若说小王爷是英武,他则是英气凌人,乍一含笑,颇有种风流倜傥,却完全没有那等油头粉面之感,反而举止透露出潇洒。   方才进来时,目不斜视,说明他为人庄重,说话则声如洪钟,章老太太在心里恨死钦天监了,也怪女儿非要皇后赐婚,否则这个女婿就是陆之柔的了。   还是李氏见云骊如此貌美,裴度如此俊美,心中早想若她二人结合,不知道生出怎样好看的娃儿来了。   冯氏见他气度不凡,微微觉得此子必有出息,为人这么多年,她还是有些眼光的。   但云骊却不大抬头,一直到裴夫人说插钗时,云骊才从座位上起来,走到他的身畔。   这次她没有像上次那样躲,而是含笑抬眸和裴度对视一眼,又低下头去。   裴度则惊艳万分,他本觉得女子有才名,不是庸俗妇人就很不错了,哪里想到是如此女子,她双瞳剪水,灵气仿佛晕满眸子,皮肤靡颜腻理,遗视绵些。   方才一笑,正如《   诗经》中赞美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再见她方才走过来肌肤如雪、体态婀娜,裴度只觉得他心智如此坚定之人,为何会晕乎乎的?   “五娘子,得罪了。”裴度拿起簪子,往她发髻中间插上。   他不禁心道,这样钟灵毓秀之人,也会被人毁谤,果真如人所说才高运蹇,如此,他不知晓她为何还能这般灵动可人。   云骊站在他跟前,才见到他的脸,想到方才老太太的失态,心道不知道她是否在可惜裴度没能成为陆之柔的女婿……   想到这里,她愈发笑容更深。   裴度插好金钗,退到一边,十分守礼。   这与他平日传闻的高傲自负完全不同。   看来传闻不可信啊……   但云骊见裴度见到自己娘家人,完全不怵,就知晓他是个非常自信的男人,毕竟李氏是公爵夫人,冯氏也是三品大员的夫人。   她不会像陆之柔那样自觉自己和王宝钏一样的守候默默做好事,等着人发现了,再察觉她的含辛茹苦。   她当着众人的面对裴夫人道:“上回听闻您偶有失眠,故而我准备了一些红葡萄酒,是我自己酿的,您睡前若是能喝一小杯,听闻能美容养颜,还能安睡的极好。”   在马车上,裴夫人看到小巧的白瓷坛装的红葡萄酒,打开闻了闻,果真是极其纯正的。   她笑道:“没想到这姑娘手这般巧。”   裴度见到旁边有一小条子,他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小酌半杯保您入睡。   字迹非常好看,一看竟有几分造诣,裴度脸上莫名多了几分欢喜,但心里也担心她的处境。   裴夫人却见儿子神色如此,不禁道:“看来你是很满意章五娘子了?”   裴度难得道:“的确算得上才貌双全,性子玲珑剔透,钟灵神秀。”   见自己高傲的儿子还头回这般夸人,裴夫人打趣道:“难得,也有你夸人的时候。”她这儿子因为天生聪慧洞察人心,故而厌恶市侩和丑陋,变得自负骄傲,难得也有了他还能表现出挑不出错,还喜爱的人。   裴度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 第63章   从南园插钗回到明月馆中,方才跟着去的丫鬟们都见过云骊的貌美灵动,不由得道:“咱们姑娘这美貌还不把人看呆啊。谁会不喜欢呢?”   大家都附和,觉得云骊这般容貌,没人会不喜欢。   但云骊却道:“以色侍他人,能得几回好。再鲜嫩的容貌,若是没有智慧,也是走不长远的。故而,美貌只是敲门砖罢了。”   荷香和素文都听不懂,“姑娘说的我们越发不懂了。”   连一向活泼点的百合也道:“姑娘好看不是好事吗?否则,您又何必打扮呢。”   “所以我说美貌只是敲门砖,让别人对你的印象好一些。就像一大群人中,长的好看的确能获得别人的青睐,可是时日长了,还是要看你的性格才干。”云骊捂嘴直笑。   这话说的倒是真的,章府上就有长的好看偷奸耍滑的,这种人没人喜欢。   荷香就笑问:“那必须美貌和智慧都兼备才会过好日子吗?”   云骊摇头:“那要看怎么叫过好日子了。比如年华恩宠不再时,你能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看自己想看的书,能够消遣时光,你一个人也过的很好,不至于总是去渴求什么。”   她承认裴度的确相貌堂堂,也看过他的学问很出众,人品暂时还不知晓,和她外表也很相配,可是外表除去,最后还是得看个人魅力。   所以,她还真的不能够认为自己外貌出色,就胜了。   再有一个人的一生很长,其中会有太多变故,如果把自己的一辈子寄托在别人生活,那她这么多年就是白学了。   曾经吕嬷嬷拿温妃的事情说过,那也是一位美人,但因为情所困,香消玉殒。谈情伤身,不谈情又不可能,人成了婚,就有夫妻结发之情,若两人能够磨合的足够好,自然是你侬我侬,试问天下间谁不想要这种彼此亲密无间的感情。   可若是实在是不合适,就像荷香问的,你的容貌再美在人家眼中也觉得不好看,你的才干智慧也让人不喜,那自己也不能自怨自艾,反而要弹压住对方,活的更好,心智要坚韧。   所以她第一印象给人不错,可日后过日子又要看其他的了。   男女互换位置,如果裴度一直屡试不第,又品格不好,为人也难缠,就是长的再好看,她也不会喜欢。   当然了,这些纯粹是最坏最坏的决定,她还是对自己很有信心的。   毕竟事在人为。   对于章家人而言,云骊的貌美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且也没什么新鲜感了,再者她们都是看着她长大的,也看了那么些年。但是裴度就不同了,这是个新人,大家总是有种喜新厌旧的本性在内里的。   冯氏对两个女儿道:“你爹早前赴任就对我说这个裴度相貌伟丽,文采出众,他日怕是必定有大作为。我还想顶多也是你父亲喜欢云骊,爱屋及乌罢了,如今看来,倒是真的与众不同。”   云鸾还好,倒是云潇听到冯氏夸云骊的未婚夫婿,撇嘴道:“论门第还不如吴家呢。”   “吴门富贵,自然非寻常人家所能比拟,故而娘期望你一辈子都不必那么辛苦去获得那些。你姐姐定亲时,那个时候你父亲官位卑小,伯府那个时候也只是个旧日的架子,现在门第不同,你父亲官位更高,想起来,我最对不起的是你姐姐。”冯氏握着大闺女的手,满嘴都是苦涩。   云鸾懂事的摇头:“母亲千万不要这么说,女儿如今也挺好的,有哪家闺女能在娘家住这么久的。这还不都是娘疼我……”   这次父亲回来,对她家郎君表面热情,可依旧淡淡的,只吩咐他好生读书,走正经科途。   可这些话,她也不愿意和冯氏倾诉,因为冯氏也帮不到她什么忙,冯家的舅舅们不过做着一些闲散清闲   的官,冯家自己子弟还多,怎么可能帮她?   “都是一家子,说这些话做什么。”冯氏忍不住拿着帕子拭泪。   云鸾又郑重的对妹子云潇道:“妹妹,姐姐如今也就这样了,你一定要好好地,也给娘争一口气。”   现在云骊嫁的不是庆王长子了,都是嫁的读书人,即便裴度有了功名,要发达还得一二十年,到了那时候云骊早经风霜,容颜不在,丈夫发达了,头一件事情就是要纳小老婆,她还不是熬干了。   而自家妹妹嫁到吴家就能享福,即便表弟吴灏无法科举出仕,但也能荫官,总之还是很富贵的。   俗话说家宽出少年。   见云潇迷迷糊糊的,云鸾道:“我看男人生的太俊也未必是好事,容易风流成性拈花惹草,还是老实踏实些,才是我们女子的良配。”   这话冯氏很赞同:“是极,云骊日后嫁过去不知道有多少吃不完的苦头,男子纳妾天经地义,你大伯母纵容,你父亲和你大伯父恐怕也不会说什么,云骊到时候一院子的妾,我看她未必好做。”   如此想来,冯氏心里也平衡些了。   否则,她的大女婿还是白身,小女婿院试都没过,隐约觉得丈夫有些嫌弃,他这个丈夫本来就是个势利眼,为何对裴度另眼相看,也是觉得人家有能力。   不过,明年二月才会试呢,若是考不中,才是笑柄。   想到这里,她进去小佛堂虔诚的烧香,祈祷裴度千万不要中,千万不能中……   比起冯氏母女的自我安慰,章老太太则是十分后悔,她不顾云淑还在禁足中,自己来了凝翠阁,拉着云淑的手道:“这样好的儿郎,阴差阳错倒是便宜了别人,你表姐现在成日被嬷嬷们折磨,分明她不必吃这么多苦的。”   云淑深吸了一口气,:“祖母,既然已经错了,您也别想那么多了。要不然,孙女就是在这里抄写孝经也不安心,近来不能给您请安,不知祖母可好?”   林妈妈答道:“七姑娘放心,有朝廷的孝道在,大老爷和二老爷也不敢怎么样。如今一应和以前是一样的,倒是您这里……”   云淑不像让祖母和林妈妈担心,连忙道:“我这里一切都好,只是青黛她们就拜托您照应了。”   “七丫头,你再熬熬,等到腊八,祖母一定会解了你的禁足。”章老太太看到云淑圆润的脸,两颊都消瘦不少,很是心疼。   本来就是大老爷自己先甩锅给陆家,引得大家对陆家口诛笔伐,姑母怎么可能会想让陆表姐嫁到庆王府长子,那位听孔隽光提起可是荤素不忌的人。   自己做了错事,还不许别人说出来。   反而是云骊这里最平静,再次插钗之后,两边商量着明年大定礼,她基本上就是定下来了,人也轻松了许多。   冬日在暖阁里过夜,早晨起来口干舌燥的,素文妥帖的准备了一杯蜜水拿来。   云骊发髻蓬松,显得小脸巴掌大小,楚楚可怜,她喝了半杯蜜水就问道:“昨儿夜里风大,是不是下雪了?”   素文点头:“是下了大雪,外头冷的紧。”   “若是可以我都不想起来了,可惜今日是文昌侯府的薛三姑娘及笄,请了咱们家的姑娘们都去,我还得过去呢。”云骊抱着小枕头,有点想赖床。   荷香和雪柳端着盆和牙粉痰盂进来,见云骊这般,都笑了。   深吸了一口气,云骊起来梳妆打扮好,去人家的及笄礼,就不能喧宾夺主,再者她已经定亲了,要打扮得端庄些。   只不过,这回云淑就得提前出来了,据说是老太太亲自跟大伯母说的。   再次见到云淑,她似乎抽条了,瘦了也变高了,看到自己还微微一笑:“五姐姐。”仿佛之前的事情毫无芥蒂   了。   但云骊知晓,这是云淑越是这样平静,就代表她心里深恨这一切。   可在云骊看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你先诋毁我的,就别怪我了。   自己技不如人,就得服输。   云骊也是看起来云淡风轻:“许久没见七妹妹了,现下看倒是长高了许多。”   “妹妹不如姐姐,风采依旧。”云淑微微一笑。   她以前那么躲避这些家中龃龉,可到最后还是算计到她身上来了,没有人会放过她。   云骊听闻此言,颔首后,随即到了李氏处,此时冯氏已经带着云潇到了,见她们俩过来,面无异色。   这就是一大家子,面上都保持着彼此的和气。   三人同乘一辆马车,彼此无言,这样的场合并没姚纤纤的身影,她不是章家的姑娘,这种场合她不能去。   好容易到了文昌侯府,此时已经是车水马龙,薛家如今是朝廷新贵,和魏寔孔隽光都是在西南立过大功劳的,皇上亲自赐了蹀躞玉带,恩宠异常。   连皇后之母李氏也要为了薛家三姑娘的及笄,特地全家都来。   云骊一进门,就听文昌侯夫人拉着她道:“大姑娘,听说你前儿定了人家,还忘记恭喜你了。”   被这么一打趣,云骊脸微红,她听说文昌侯家这位及笄的三姑娘原本最先看中的人就是裴度,但不知怎么裴家拒绝了,但文昌侯夫人倒是不见半分异色。   此时,云潇却和云淑咬耳朵:“那位薛三姑娘可不是好相与的,听闻还是娘子军的一员,可不像她两位姐姐那般,你瞧着,有好戏看了。”   哪里知晓云骊的麻烦先还未到,反而是云淑的麻烦先到了。   只说云骊她们坐定后,外头又说孔太太和孔少奶奶来了,这位孔少奶奶是现任孔伯爷的妻子,因为孔家爵位是五代递等袭爵,自从老公爷死了之后,就由孙子孔令宜承袭。   这也是为何孔太太当初一定想要儿子继承爵位的原因,如果是孔隽光继承爵位,那承袭的是侯爵,就不是伯爵的爵位了。   孔太太这一过来,还未坐稳就听孔少奶奶笑着过来给李氏请安,李氏倒是挺喜欢这个侄孙媳妇奚氏,尽管孔太太不大喜欢她这个孙媳妇,但是李氏觉得她虽然出身算不得什么顶级勋贵家族,但是为人八面玲珑,很能担宗妇的责任。   李氏笑道:“怎么你们今儿也都来了?”   奚氏看了云淑一眼,莞尔道:“还不是为了我二叔的亲事,二婶这一去,二叔那边无人打理,正好薛家说给我们二叔说一门极好的亲事呢。”   啊?   云淑尽管面上平静,心里却如热锅烧油一样。   孔隽光不是说要娶她的么?其实她想嫁给孔隽光都是被逼迫的。只是畏惧孔家势大,她没什么拒绝的借口。   李氏也知晓自家姐姐之前是看中了云淑的,但到底只是相看一番,有那个意思,可没有真的过帖子就算不得数。   要知晓孔家可选择的余地还是很大的,孔隽光虽然是鳏夫,可前头的杜氏只生了一个女儿,也就是说无论谁为继室,只要进门生了儿子,那就是孔隽光的嫡长子。   李氏笑道:“也不知道是哪家?我也看看。”   奚氏就往前指了指:“是辅国将军的女儿,是一位宗室女,在京的宗室少,这位可是循郡王府一系的。”   大临的王爷皇子都要就藩,除了世袭罔替的三大王之外,这循郡王府就是和庆王府还有成王府并为三大王之列。   云骊听了往奚氏手指的方向一看,倒是个细眉长眼的姑娘,容貌是比不得云淑,不过以孔隽光本人择妻而言,他应该是喜欢杜静影那种随分从时,举止稳重,持重寡言的标准三从四德的女人。   其   实按照正常而言,云淑害过她,且对她有敌意,所以她应该巴不得云淑嫁不到好的。   可很奇怪,她没有这种想法,因为同为庶女,大抵也有些物伤其类。就像云鸾低嫁了,但因为是嫡女,冯氏可以毫无保留的接纳自己的女儿回府住,可她们这些庶女,夫家倒霉了,谁会接纳你?   三姐姐云清那次也想和她们一起回真定老家避难,马车送到章家,冯氏直接让人再送回秦家去。   嘴上还说的冠冕堂皇,你已经是人家的媳妇,不能再回来。   云清听闻在秦家也受了不少磋磨。   还是如今文龙文懋有了功名,上次云骊听说了云清的遭遇,让文懋上门几次,如此云清的境遇才好点。   就像她时常能够理解冯氏对她们的厌恶,因为她是正房,不愿意看到妾室和妾室的孩子,谁不想独占整个鳌头。   可这个根源难道不是在男人身上么?没了刘姨娘,老爷依旧有新姨娘,生了儿子,她最应该的是管住自己的丈夫。   而不是对付孙姨娘和自己的姨娘甚至孩子也利用。   别说什么男人都有三妻四妾是寻常,王安石和司马光都没有妾侍,人家也做到位高权重了,纯粹是自己想寻欢作乐罢了。   笨女人只会解决女人,聪明女人解决男人。   瞧,前面走来了薛三姑娘,云骊见她过来,连忙起身问好。   薛家大小姐进宫,二小姐嫁的是魏国公魏寔,三姑娘年龄最小,相貌却是三位姑娘中最出挑的,她很有辽北姑娘的特点,身高高挑,皮肤白皙,鼻梁高耸,性子大喇喇的。   这位薛三姑娘平日最常说的口头禅就是“我性子直率,有话直说,你们可别怪我啊!”   “我还说近些日子怎么没见你出来,原来是有喜事,上回周姐姐说起社就你没去,我带去的礼物也没分到你,过会子让人拿给你。”薛三姑娘薛念念道。   云骊则一幅受宠若惊的模样:“还多谢姐姐记挂了。”   “这也算不得什么。”   云潇本想看热闹,却看她们关系这么好,也就微微撇了一下嘴。   文昌侯长女诞下皇次子,文昌侯军功在身,比起皇后娘家更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势。   这周代起,规定贵族女子在订婚(许嫁)以后出嫁之前行笄礼。一般在十五岁举行,如果一直待嫁未许人,则年至二十也行笄礼。   薛念念举行如此盛大的及笄礼,想必也已经许了人家了,薛家所请的正宾、赞者、赞礼、摈者和执事都是当下有名的夫人。   及笄礼过后,薛夫人把众姑娘们都带到另一处用膳,薛三姑娘很是热情的拉着云骊和她坐一张桌子。   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桌上已经摆好了膳食,这是上京最好的筵席,云骊坐下后,还未开始用膳,就见薛念念盯着她。   薛念念当然也已经许配人家了,她大姐入宫,二姐嫁给权贵,按照父亲对她的要求就要嫁个读书人,这样薛家就是文武结合,哪里都说的上话。   本来裴度是她看上的,她还单独出去找过裴度,一番示爱,不曾想裴度只是笑笑,根本不做任何回应。   没想到裴度最后要娶的人居然是章云骊,若说裴度选陆之柔她还能够理解,书香门第不愿意和勋贵人家联姻,可章云骊就是勋贵之女,既然她都能,自己当时为何不能求姐姐请皇上为自己赐婚?   这么一想,想起来更觉想不开了。   她家也为她找了一个读书人,文采倒是风流,可那人过了帖子,才发现这个人为了和自家结亲,居然把家中自小的青梅竹马都抛弃了,她是提都不想提起。   偏父亲却说他是江西乡试解元,文采极好,中第机会非常大。   那人即便是再涎皮赖脸,对她百般讨好,她也看不起。   她想挑云骊的刺儿,可还真的没法挑,因为她除了庶出之外,几乎真是才貌双全,那她要……   咦,有了。   薛三姑娘指着云骊的耳朵道:“我发现你的耳朵怎么是反耳?”   一般而言,人们都说反耳女人性格执拗、叛逆,为人处世不谙世俗,令人难捉摸。甚至是命中注定,婚姻坎坷。   云骊笑道:“没有啊,我们家人都说我耳垂生的好,日后必定福泽绵绵。”   薛三姑娘捂嘴道:“我看是你们家人安慰你的。”说完,才拍拍云骊的肩膀道:“姐姐我性子直,可不是故意的。”   此时,云潇才心道,这薛三姑娘嘴真够赌的,不知晓云骊如何应对。   云骊吃了一口茶才笑道:“姐姐,这是什么茶?”   薛念念有意卖弄,毕竟薛家如今恩宠正盛,故而道:“这是皇上赐下的贡茶顾渚紫笋,这顾渚紫笋一共分为五等,你吃的这是第一批。我素来也喜欢这个,妹妹你若要,我包点给你就是了。”   “这倒是不必了,正所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平日我最爱湄潭翠芽,一直不曾改变,也少喝其他茶,不过说来奇怪,这茶还有个名字叫雀舌,我却不大喜欢,跟说茶饶舌似的,还是湄潭翠芽好听。如此说来,妹妹我只是个附庸风雅的俗人罢了。”云骊捂嘴直笑。   这哪里是说茶,分明在说薛念念跟雀儿一样饶舌说闲话。   云潇顿时就笑了,五姐姐反应还真快,她也要把这话记着,下次怼人也这么说。   至于云淑也是微微叹气,也只有表姐傻傻的,还以为她默默为裴度做事人家会记得她的好,看云骊轻而易举的说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就说明裴度肯定对她心生爱慕,以至于她当着薛三姑娘的面敢说的这么满,根本就是不仅定亲,可能还定情了。   谈笑间就直接怼了回去,云骊用膳时心情大好,还胃口大开,气的薛念念反而很不高兴。   结果到了用完膳,薛念念又熟稔的拉过云骊,擅自走在前面说话,竟然还向云骊道歉:“对不住了妹子,是姐姐口无遮拦,说你的耳朵反耳。”   云骊不在意的笑笑:“看姐姐说的,我怎么可能记挂在心上,姐姐向来有口无心我是知晓的。”   薛念念执起她的手道:“我就知晓妹妹不怪罪我,只是我担心妹妹呀,有些话真是作为女子,不忍心见妹妹被蒙在鼓里,我才想说的。”   大概猜到她要说什么了,云骊只道:“姐姐既然是为我好,就说吧,姐姐的为人我最清楚了。”   这话怎么听起来不对劲,薛念念总觉得云骊在讽刺她,但是看云骊的表情又不像。   但她还是说了:“妹妹你也知晓当初我差点和裴度结亲,唉,最后没有结成,也是听说他不少花心风流的传言,自然,男子风流也算不得什么毛病。我们女子哪里能阻挡三妻四妾啊,我劝妹妹提早有个准备,不要陷的太深。”   云骊则道:“我也送姐姐一道佛谒,是《妙色王求法谒》里说的,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说完,她又微微屈膝,和章家姐妹们一道走,而薛念念起初不明白什么意思,她还是来京中之后,认得几个字,以前根本也不识字,所以刚来京里时,每每见上京闺秀们舞文弄墨,她都十分羡慕。   她把书拿去问别人,听人解释完,才气道:“原来她是讽刺我对裴度痴心妄想,所以才由爱而生怖,故意在她面前诋毁。”   此时,云骊已经到家了,她依旧是气定神闲,饶是云潇都佩服她。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薛念念是何等人,   薛家是何等做派,恐怕在她面前说了不少难听的话,难得她竟然一个个回击过去,重要的是自己还不生气。   因为云骊根本没必要生气,薛念念自己追求裴念不成,就背后诋毁别人,如此行径,堪称小人,她怎么可能会中计?   这样就中计了,到时候裴度还没怎么样呢,自己倒先崩溃了。   却说次日去寿喜堂请安,云淑脸色却带了一丝喜色,云骊也没有多问,还心道,难道老太太要另为云淑择新婿吗?   她不曾想过,这原来是孔隽光的计策,据说是孔隽光知晓云骊明年要定亲,云淑怕也要尾随其后,可两边只是这么一说,连帖子都没有过,且孔隽光那日试探的问文龙她的情况,文龙支支吾吾的,他担心婚事已变,故而声东击西。   特地表明自己在相看,让见利忘义的大老爷着急,从而定下婚事。   她没想到孔隽光对她这么细心,这么的费心,还从未有人为她如此过。祖母垂垂老矣,虽然为她考虑,可她老人家也是要在家从夫,夫死从子,并不敢真的和继子们闹翻。   如果不是他特地差人递信来解释,她肯定以为孔隽光不会娶她,正好她恢复以前,灵台清明,即便成婚也不过是换个地方生活,无欲则刚。   哪里想那个人如此位高权重,还对自己如此用心。   看来孔隽光对大老爷也很了解,无利不起早的人,想到这里她竟然笑了。   大老爷如何想的暂时还不知晓,却说云潇也要在年前开始准备插钗了,两家早已暗中换了帖子,小定礼吴三夫人是早已准备好了。   这门亲事是多年前定下的,早就准备好了。   先把亲事定了,也有人照顾自己的儿子,也妥当些。   云潇的婚事就更热闹了,她舅舅家冯家早过来帮忙,还有二姐云鸾过来帮忙,听闻冯氏请了上京最有名的插戴婆来梳妆,早已在珍宝轩定了昂贵的首饰。   荷香往绛雪轩送了针线给冯氏后,回来道:“六姑娘还在吃方子,说是能养颜美容的,奴婢看她的皮肤是白了不少。”   云骊羡慕道:“有亲娘在真好。”   就像当年她还不知晓月事的时候,刘姨娘会提前告诉她怎么缝制月事带,什么都能想到她前面去,而现在她所有的事情,都得自己操心。   荷香知晓自家五姑娘和刘姨娘感情很深。   她为了岔开话题,就道:“绛雪轩的事情横竖不关咱们的事情,姑娘,二月可就是会试了,咱们裴姑爷也要去赴会试,您要不要想着送些文房四宝去呢?”   云骊摇头:“不必了,不是我不想,婚前还是要谨守礼仪的好。”   固然传递东西,也代表自己的情谊,可是既然已经定了亲事,还是得保持神秘感,不能太上杆子了。   荷香心道,平日里都说自家姑娘如何红颜祸水,尤其是其他姑娘,还嫉妒自家姑娘,小王爷来插钗那次,还说闲话,好像姑娘私下怎么不堪似的。   可到底不堪的是谁呢?   那陆姑娘倒是平日里四平八稳,可暗地里就开始把裴姑爷身边的人收买,这样的事情不打听是怎么知道的?   哪里像自家姑娘,打听也只是从他已经出的诗集文章分析,私下从不做越轨之事。   也不知道老太太是不是瞎了眼,就她膝下的七姑娘仗着年纪小,还把针线送给那吴国公府的吴灏公子,她疼爱的外孙女更是,连大定都没过,就四处打听裴姑爷喜好,结交裴姑爷身边的人,一个个的上着杆子,还好意思天天在背后酸言酸语。   最好祝那七姑娘和孔国公府婚事不成,居然还背后诋毁自家姑娘。   她这一不妨,还说出来了。   云骊却正色道:“不是我心里慈悲,而是女人一辈子不容   易,她嫁好了,固然对我而言并非好事,但是我还是希望她能一切如愿吧,毕竟她这个人我看她是外表心如止水,内心贪欲澎湃。”   可能云淑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以前在自己这无权无势的人身上挑毛病,在有权有势的人身上找优点。   她常常说云潇直率,可云潇欺压她没日没夜的做针线,言语从来打压让她讨好,她觉得是应该的,且朱姨娘孩子的事情也许和太太也脱不了干系,可云淑却对冯氏百般讨好,对自己从没惹过她的人,总是不冷不热,背后更是没少挑刺,甚至还想陷害自己。   她对老太太给的青黛仁至义尽,对曾经为了她被打死的喜云,还有在大房一直过的不算太好,曾经照顾过朱姨娘和她的喜鹊,却视若无睹,问都不问就真的相信她们对她不好。   可见她这个好也是有限的。   云潇都要插钗了,云淑这边连草帖子都没人提起,大房只管云骊,二房只管云潇,即便得了云淑的吩咐,章老太太还是急的把云淑喊来道:“你说孔家何时上门?我看你大伯父虽然见利忘义,但恐怕因为你针对云骊,故意从中作梗。这可如何是好?”   主要现下她也不能和女儿多往来,否则就托章扶玉再找一门好亲事,否则,她到底年事已高,不常交际,虽认得几家,但人家都定了亲事。   而之前那户不错的韩城段家的亲事,人家因为孔太太插入退出了,最怕到时候两头不落好。 第64章   腊八之时,裴夫人亲自上门送了杭州稻米来,这一送就是送了五石来,五石米就是五百斤,厨下说杭州米好,尤其是做米糕,如桂花糕、红豆糕和米糕,这些都很好吃。   正值年节下,承恩公府庄子上也送来不少物事,李氏知晓裴家进京时日短,因此送了鹿肉若干、猪肉若干,以及各色羊一样几只,再送活鸡、鸭、鹅,更有真定特产驴肉等等。   裴夫人此时正在家中同女儿裴氏说话,裴氏出嫁几年才怀上,她夫婿原籍也在河东,是河东著姓柳家,后迁到他处,是上一科进士。   女儿出嫁好几年才堪堪怀上,裴夫人高兴异常。   “你这些日子想吃什么,或者想要什么,在婆家若是不便宜,我们娘家送去就成。”   裴氏笑道:“娘,我这一有身孕,婆母都差点把我供起来,什么都有,您就放心吧。”   二人闲话几句,那边又说章家送东西过来了,来人是王忠家的,她道:“我们大太太说年节下筵席总要肉,故而打发奴婢来送些过来。”   裴夫人让人给章家下人赏钱,裴氏还未见过未来弟媳妇,等章家人走后,才道:“娘,女儿方才看这些回礼都是最新鲜的,怕是一送到章家,就择了来给咱们了。看来这门亲事不错,豪门贵戚之家,并不以贵势压人,还如此妥帖。”   “章家还是不错的,以前我也听了不少闲话,可见是有人中伤。再者你弟妹的父亲也是两榜进士出身,书香门第,都是知书达理。”裴夫人对未来儿媳妇还是很满意的。   本来这事儿出了,她怕儿子倔,还准备劝一劝,不曾想,儿子见了人家姑娘一面,倒是没再说什么了。   裴氏好奇道:“女儿听说皇后娘娘素喜骑马打马球,还有娘子军,章家五娘子如何呢?也是这样活泼飒爽的姑娘么?”   裴夫人笑道:“不是,尤其擅长诗文,字儿也写的挺好,人亦是生的十分貌美,我也算是见过不少姑娘了,我看无人能敌她的美貌。这些都还只是微末事情,我看她闻一知十,见事明白,庆王世子妃做不成了,还能平和以待,面无异色,可见她的为人了。”   裴氏也点头:“那就先祝贺娘喜得佳媳了。”   她也就乖觉的不提陆之柔了,陆之柔这姑娘其实还是挺不错的,那时刚过帖子,陆家听说她和丈夫住的地方不好,还提供三进的宅邸要送给她。   听说陆家很是富庶,性情端庄柔顺,只可惜有缘无分。   但听母亲的言语中,这章家姑娘到底是公府小姐,为人貌美机敏,门第又高,恐怕更胜一筹啊。   娘家的事情,她这个出嫁的大姑子就不便多说什么,否则搅和了婚事,那才叫搅家精。   似乎每个家里总有那么些搅家精,不是搅自家,就是搅别人家。   章家也不例外,冯大太太就对冯氏道:“你们两家都是公府门第,云潇是嫡出,比那些小娘养的要尊贵多了,依我看,这衣裳首饰压过她们一头算不得什么。最好是婚事上压她们一头,你们家那个五丫头已经是比不得吴国公府了,还有那七丫头——”   “她,她倒还算孝顺,寻常对我们也算用心,知道自己没有亲兄弟,日后要倚靠我们,我见她在老太太那里为她二姐姐说话,又时常为我的云潇转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冯氏并不把云淑放在心上。   况且,云淑和孔家的婚事看来也不成了,何必打压?   冯大太太就道:“欸,要我说把那云淑许给冯家也未曾不可啊?一来,全了我们两家的姻亲之情,二来,也是为了妹妹你着想,这一个个的都恨不得长着翅膀飞了,若是她压着云潇,如何是好?”   “哦,不知嫂子说的是哪位侄儿?若是庶出,怕是我们老太   太不乐意啊,实不相瞒,我听说老太太给她准备了两万贯嫁妆。”冯氏颇有意动。   她和娘家的关系可比吴三太太和娘家的关系好多了,她是嫡出,吴三太太是庶出,她也未曾不想拉拔一下娘家。   冯大太太笑道:“我怎么会让你难做,说的是我家老四,怎么样?”   冯氏也不由得点头。   吴家插钗这日,云潇打扮一新,身上穿的头上戴的给她五分的美貌添到八分,云骊因为帮着李氏管家,知晓这几日年节下,怕宵小作乱,故而对二门严防死守。   她也顺便到绛雪轩看云潇,见她身上着了新衣,忍不住夸道:“六妹妹穿这一身倒是不错。”   冯大太太见云骊过来,倒是堆着笑意:“五娘子可好?知晓你爱吃糯性食,我特地送了不少糯米来,让你们厨房做给你吃。”   “多谢舅母。”云骊知晓其实冯大太太是很瞧不起她们的,只不过因为她们长大后,怕再区别对待,从此结仇,倒是面上做的不错。   云潇对云骊招手:“五姐姐,你看我的脸是不是胭脂太重了……”   插戴婆一早就各种打扮,可惜眉毛削的太细,不像云骊的美貌画的纯然天成,胭脂点的也感觉太红了。   云骊看了一下插戴婆打的胭脂,的确太红了,不过这就不是她能置喙的了。   故而劝道:“今儿是喜事,打扮得喜气些也是有的。”   她们争说着话,云淑过来了,冯大太太拉着云淑的手不放,十分热情,甚至有些热情的过分了。   见云骊诧异,云潇小声笑道:“五姐姐,七丫头好运道,要做我舅母的媳妇了。”   原来冯大太太是有这个愿望,难怪如此的。   云骊也抿嘴笑笑,她又传授自己的经验:“你最好是露出一片空的来,要是全部插满了,他的金钗怎么插进来,而且插多了,反而杂乱。”   未必多就是好看。   云潇还是非常相信云骊的审美的,虽然也有可能是云骊嫉妒她钗环多,但是她自己照镜子也觉得未免太多了。   那插戴婆听云骊如此说,不生气,反而笑道:“看来这位姐儿也是知晓的。”   当然,这插戴婆也是人精,本是想呵斥她不懂的,可再见人家化的妆容和衣裳服饰,知道遇到行家了,才不敢多说。   这插戴婆给云潇梳的是双环望仙髻,大概是为了突出自己手艺很好,这望仙髻多用义髻或将头发用丝绦束缚成环形,高耸于头之两侧,环中饰以蔓草形,双环间饰以双凤,有瞻然望仙之状,故而有此名字。   因此十分繁复,但云潇骨架大,咬腮大,其实是需要头发修饰一下的,这样全部梳上去了,整张大脸露出来,这固然体现了插戴婆不凡的手艺,但是她的缺点也露出来了。   云骊谦虚:“我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随口胡诌。”   她和云潇她们本来不太亲近,不过是面上情,自然不会指手画脚。   还好此次插钗还算成功,自古胳膊肘扭不过大腿,况且吴灏对云潇虽然没有男女之情,但她到底是自己表妹,从小一起长大,那日表现的极好。   而云淑则敏锐的觉得冯大太太对自己不一般,她回去就和章老太太说了,章老太太则叹了口气:“你们太太也和我说了,冯家老四也是读书人……”   冯家老四?云淑依稀有些印象,身材瘦弱,唯唯诺诺,而且也不是很高。   她并不十分满意,只是道:“可小时候冯家对孙女儿不好。”   现在她心里真的恨孔隽光,若没有他,好歹还有段家。   文龙知晓此事后,也觉得冯老四和云淑不相配,他对冯氏道:“这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么?”   冯老四性子是不错,可云淑各方面也是不错的,而且对他很好,比云潇这个亲妹妹还要亲近几分。   “你这是说什么话呢?云淑一个庶出的,你冯表弟既是嫡出,也在读书,我们冯家也是阁老之后,家资丰厚,哪里载不了她。”这话冯氏就不爱听了。   文龙无法。   云淑也只有认命了,林妈妈私下和青黛说了,青黛被林妈妈嫁给了老太太铺子里的掌柜的儿子,也做了少奶奶,但感念云淑的为人。   再者,七姑娘和孔将军那次在铺子偶遇,七姑娘守礼避开,孔将军却是一见钟情的样子。   她深深为七姑娘不平……   恰好孔隽光那边见大老爷迟迟没什么动静,心道他这姨夫向来无利不起早,怎么这次没了动静。因此,找青黛打听,孔隽光一听青黛说云淑要另许冯家,立马气的火冒三丈,他这才知道云淑在章家过的什么日子。   “冯家的事情我来解决,你替我传话进去,我正月初八要去承恩公府喝戏酒,务必让你们姑娘和我见一面。”他想告诉她,一切不必她烦心。   他肯定是不会娶宗室女或者那种趾高气昂的女人,他要娶的绝对是温柔贤淑,明理大方,打理家业,最重要的是云淑待孩子好,不像那云骊,居然和小孩子斗嘴。   可云淑又时不时露出些孩子气,以至于他觉得自己被迷住了……   初八这日,云骊把二门的婆子们还有外头的管事都喊来道:“这两日是我们家请戏酒,你们务必要留心,尤其是隐蔽之处,如假山或者湖边,都要派人守着。”   她是治家非常严厉的,李氏也越发信任她,因为有云骊在聚赌几乎是没了,还有些陋习陈规,也慢慢开始转变。   她根本不怕担责任,要的就是效果。   可孔隽光不知晓啊,他也是自小来过永宁伯府的,小时候和云凤还在假山穿来穿去,他又是亲眷,大太太的亲戚,自然无人敢拦着。   可当他到假山后,自觉隐蔽时,那里却来了一群下人把守。   孔隽光不想破坏云淑名声,只淡淡的道:“爷只是看看假山,怎么你家还要派人看着?”   那管事正是王忠家的儿子,他忙道:“孔表少爷,这是我们家如今的新规矩,但凡客人来,都须服侍着,不让客人少了人用。”   孔隽光在此吃了一壶酒,也没见人来,走到哪里都有人热切的上前,这对于别的客人来说,觉得章家仆从热情,规矩也好,但是对于孔隽光和云淑而言,就是坎坷了。   况且,云淑本就是生怕行差踏错的人,或者再被云骊抓到把柄……   二人望洋兴叹。   倒是云骊婆婆裴夫人,见她居然在管家,并不是厉声如何,但颇有度,忍不住对李氏道:“亲家大太太,只恨不得,快些让五娘子到我们家去。”   一席话把大家说的都笑了。 第65章   “要说冯老四也真是倒霉,太学生们吃酒,请几个女清倌本也正常,哪里知晓冯老四被人缠着了,说什么怀了他的孩子,还上门去闹,这下冯家成了满京的笑话了。”文懋真是觉得他这个运气也太不好了。   云骊却道:“哥哥少拿你们男人家的浑话在我这里说,我不愿意听。”   什么女清倌儿,不就是青楼的女人么?虽说沦落风尘也着实可怜,但是这浑话也不该在她面前说。   文懋连忙站起来赔不是:“对不住妹妹,倒真是我的不是了。”   不过,云骊顿时想起云淑不是在和冯家四爷说亲吗?这么一来,这亲事还结不结了。   当然是结不成了,冯氏也生气的对嫂子道:“您说您也真是的,巴巴儿的要说亲,现在闹出这样风风雨雨来,就是我肯,家里怎么说我。”   冯大太太连声道歉:“这也不是我能够预料的,你侄儿你是知道的,是个老实头,不是那种滑头,就和同窗们一起去吃酒,哪里知晓被人迷惑了……”   “罢了,他要是没那个色心,也不会被迷惑,我是不会再说这个话了,到时候家里家外都觉得我不慈了。”   冯大太太也是懊恼的很。   恰逢此时,孔隽光催促孔太太上门定亲,他这里的院子被奚氏渗透的都跟筛子似的,自从杜氏死后,他娘虽然想管内务,但精神不济,到底家里还是侄儿媳妇奚氏管家,他是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容易让人知晓,一看就是内应许多。   因此他想早些迎人进门,老婆孩子热炕头,否则,后宅交际也不方便。   孔太太恨铁不成钢道:“你媳妇儿的周年都还没过,这么火急火燎的做什么?那章家的七姐儿还跑了不成?”   孔隽光心道,也就差点跑了,要不是自己略施小计,恐怕早就被冯家得手了。   不过,他虽然设计了冯老四,但是睡是冯老四主动睡的,他只是把绝子汤换成保胎方子。   再听母亲提起杜氏,他仿若隔世,杜氏和他感情不深,几乎成亲没几天他就去了战场,然后不停的收到信就是她有孕了,暗中巴巴的暗示让他提携她的娘家,他自认为提携了不少荷阳伯府的人,杜氏死,这是意外……   听说是她自己想生儿子,暗中吃什么生子药,这些事儿说起来也都是她娘家闹的。   杜氏对他没有感情,只为家族,他亦是如此。   “娘,姨夫为何不同意呢?要不咱们就和章家二老爷说。”   孔太太冷笑道:“你这么上杆子,也难怪被人看轻。也不知道你喜欢她什么,我是看她不错,但是薛家介绍的那位乡君门第更好。”   要说她越发觉得这个章七娘还没进门就把儿子迷惑的五迷三道的,她真心不想同意。   孔隽光只好耐着性子解释:“薛家是薛德妃的娘家,咱们怎么能要薛家介绍的人。”说着又道:“再者,我还有个珊姐儿啊……”   一面说着,他一面觑着孔太太的脸。   若说之前他只通过前年的花宴知晓云淑比起云骊来耐心,那么那一次在商铺里惊鸿一瞥,见到她的真容,只觉得天下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姑娘了。   过后,又在吴国公府见过她一面,她正被嫡姐嚷着,可扭头还露出笑意。   可对待下人,却又那么宽厚……   这个姑娘,过的那么艰难,却依旧保持笑容。   孔太太也舍不得儿子如此,她道:“罢了,我就舍出我这张老脸,再去一趟承恩公府,你也不要想着越过你姨夫和二老爷说,这俩人都和他家老太太有些龃龉,你姨母呢,以前只惦记云凤,现下膝下只有云骊,别的一概不管。”   人家大老爷和二老爷是兄弟,二老爷远赴甘陕,家   中大事都是大老爷作主。   那个冯氏若是七姑娘的亲娘,倒是可以私下托冯氏作主,让冯氏联系二老爷。可冯氏面上看着是个贤惠人,但私下谁不知道是个不怎么管庶出孩子的。   孔隽光则是听到孔太太松了口,十分高兴。   元宵节刚过完,老太太就喊了大老爷过去,为的自然是孔太太上门想说亲的事情。   “如今七丫头的亲爹不在,你是伯父,你看呢?”章老太太也是无奈,这种事情是越不过章大老爷去的。   原本该冯氏作主,她先喊来冯氏,冯氏则乖觉的说自己是妇道人家不敢说。   就是根本不想管的意思,而且她也不想越过章大老爷,到底章大老爷是家主,还是孔隽光的姨夫。   以前低嫁云淑,她反正为了娘家还拼一把,如今冯家的事情一出,想也不大可能,她也怕人说闲话,索性不管了。   大老爷打了个哈哈:“我记得孔家新妇才死了没几天吧,续弦是不是太早了?”   他是明显不想让孔隽光娶云淑,不为别的,纯粹就是这老太太以前想把云骊嫁给姚饶安,结果轮到自己孙女就是姚饶安配不上了,再有,就那个胳膊肘朝外拐的东西,嫁到孔家岂不是和孔家里应外合。   本来孔家和承恩公府都系皇后一派,现在家中文豪和文全,都准备领武职,二者是对立,此消彼长的。   不要到时候,反而孔家把承恩公府的人都拉了过去,承恩公府成了他的附属。   章老太太就笑道:“我本也不看中孔家,可她家就是因为新妇没了,巴巴的上来了。孔太太说自己年纪大了,又不能操持家务,也不是现在就进门,说起来,她还想进宫请娘娘的旨呢……”   俗话说打蛇打三寸,老太太本嫌弃孔隽光鳏夫,也对孔太太在她们和段家议亲时横插一杠子有些烦恼,但孔隽光如此上心,她也被触动了。   再者,她终于明白了,在这个家里淑儿是没什么依靠的,就像陆姑爷如果有孔太太的底气,也不至于看大老爷他们的脸色了。   唯独高嫁,才能保证自己的身份。   你大老爷再厉害,也大不过娘娘去,而听孔太太的意思,她和皇后关系非常密切。   这是自然,若不密切,别人为何把文昌侯和魏国公打小的江山,让你去镀金捡漏。   一提到皇后娘娘,大老爷心里当然是觉得女儿不怎么样,她都能干出调换亲事的这种行径,可见是疯的很。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己答应了,总比又来个赐婚好。   “既然孔太太这么诚心,此事我就看成,到底隽光也是我的外甥。”大老爷没什么表情道。   章老太太也知晓现在还不能得罪大老爷太狠,因此主动提道:“我那里有一尊开了光的玉佛,等到今年千秋送去给娘娘,盼着她能再生一胎。”   大老爷笑道:“您说的是。”   这事儿算是成了,二老爷如今不在京中,家中一应大小事都托赖长兄打点,大老爷对侄女的主儿还能做的。   果然,他拍板定下后,又让李氏通知冯氏,冯氏大面上自然同意。   因此,二月二龙抬头,孔家就和章家过了帖子。   随后,孔家小定就送了无比丰厚的定礼,这个定礼都可以和庆王府媲美了,孔太太不喜别人说儿子是鳏夫,有意为儿子作脸。   因为孔、章两家有姻亲,这次再亲上作亲,因此特地请了媒人燕国公夫人,即便是小定礼,也让云淑成了这个家里最风光的女孩。   章老太太含泪看着她:“这事儿不管怎么样,都已经成了。你呀,日后就是从一品骠骑大将军的夫人了,是章家最风光的姑娘。可是我又担心,你就这么嫁过去,几乎得罪了章家人,你日后如何   办呢?”   云淑笑着摇头:“祖母,我知道您想说色衰而爱驰,可我对他根本就无爱。天下也不是人人都能遂心的,我能够找到这样一个靠山,您放心我会做好一切的。”   “你呀……”章老太太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见云淑如此风光,云潇却很高兴,因为她的对手是云骊,被云骊打压过的云淑居然混的这么好,自古,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也不知道云骊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嫉妒?   毕竟她可是被大老爷寄予厚望的,现在却不如云淑。   要说羡不羡慕人家的富贵权势,是人就会羡慕,但要如何适应这种滋味,就必须得自己调试。   她拿出《寒窑赋》最后几句话,尤其是看到【若天不得时,则日月无光。地不得时,则草木不生。水不得时,则波浪不静。人不得时,则命运不通】深有感触。   但她不赞成最后一句【一生皆由命,半点不由人。】   什么半点不由人,她就是穷且益坚,也不会坠青云之志。   如此开解自己,在次日,她就恢复正常了,甚至面对云淑故意刺激,故意在她面前吹嘘:“我那里有一摞繁花累累镶红宝银项圈,我自个儿倒是戴不完那些。”   云潇捂嘴偷笑,连忙帮腔:“你呀,是好福气。孔姨妈把你当女儿看待,孔家人丁单薄,什么好东西还不都是孔将军的。”   云骊附和的笑着。   她们姊妹之间,只要活着,大抵可能一辈子就这么比下去了,甚至没人能免俗。   连二姐姐云鸾也捧云淑道:“你十几岁就已经是从一品诰命,你这丫头,我原本说你是有福气的,你还不信了。”   只要嫉妒才会使人发狂,云淑知晓云骊心气很高,她一向在姐妹中自以为冠绝,可惜婚事不顺,好容易要嫁给小王爷了,又八字不合,被迫嫁个普通仕宦之门。   裴家这样的人家适合表姐那种闲云野鹤,却未必适合野心勃勃的她。   尤其是她被当做瘦马一样的养大,就是为了嫁一个大富大贵之人,恐怕因为嫉妒,日后日子都过不好。   听闻裴度性子高傲自负,同样云骊表面看似云淡风轻,其实也是个恃才傲物,非常自负之人,绝非外表看到的如此。   这俩人可能日后云骊瞧不起夫家,裴度不会忍着,迟早过不好。   可她还真的想错了,文懋也问过云骊这个问题:“如果裴度这次没考中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继续考呗,本来会考这样的事情没有万无一失。”云骊觉得就是自己做男子,也未必能够二十三岁就能弃了本来的进士身份,再考一次。   文懋和云骊在后宅向来最是亲近,妹妹近来没少听闲话被明里暗里讽刺,肯定心里也不舒服,因此他是最希望裴度能考上的。   这样妹妹的境遇就会好很多。   “云骊,你是不是心里难受?”文懋问她。   云骊微微点头:“我是有些难受,因为这些闲话我听了很多年,以前是嘲笑我作为庶女自不量力,后来见我读书管家女红样样都成,又诋毁我这个人如何,就莫名对我有恶意,甚至在亲事调换之后,都以为我失落,其实我是松了一口气的。甚至就像哥哥说的,裴家也很不错,可你看如今,又被人明着踩暗着贬低。我这样倒罢了,的确,我说的人家没有吴国公府和孔国公府好,我自己能够调适我自己,可裴度呢……”   让未来夫婿也跟着自己受到贬损吗?   想到这里,她有点难过。   文懋也跟着难过,他是男子,境遇其实比妹妹好多了,尤其是读书之后,连老太太和太太,甚至是云潇云淑都对自己不错,还有二姐姐归宁给自己的礼和大哥哥是一样的。   这个傻哥哥还忍不住哽咽了,云骊安慰他道:“你不要伤心,其实我都挺过来了,我还是很幸运,我的哥哥对我很好呀。”   不像文龙,居然轻易就被云淑能收买。   文懋听她这么一说,就更难过了,难怪很少看她笑,因为她的人生,根本就没有很多值得高兴的事情。   她不能像男子在外行走,女子困囿于内闱,即便不高兴,还得相处着。   云骊就笑道:“哎呀,哥哥,那我碾压她们的时候更多,她们岂不是更难过了……你放心,就是裴度不中,我嫁过去了,也会督促他认真读书,肯定会中的。”   文懋这才抬眸,忍不住道:“妹妹……哥哥的心胸不如你。”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人生没有一帆风顺的,没有人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所以我总是劝哥哥,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   这是苏轼《晁错论》开篇第一句,是说天下的祸患,最难解决的问题是莫过于表面上平安无事,实际上却存在着难以预料的隐患。   就和人的境遇一样,哥哥虽然现在为世子,殊不知日后会不会为身份所累。   故而,她觉得哥哥不要以为国公世子的位置就稳妥了,一定要时刻留心自己和承恩公府所处的位置,随时随地把握好风向。   兄妹二人互相倾诉一番,最后文懋说要去裴家,问云骊有没有东西要带的,云骊却摇头:“我想我就不送了。但是现在天寒料峭,哥哥不妨送些皮袄,护膝、文房四宝过去,其她的裴夫人肯定会准备好的。”   文懋让瑞晴准备了一番,才骑马带着下人到裴家。   裴度见他特地送东西过来,心里闪过一丝暖流,二人进去,让下人整治了酒菜,准备吃饭。   文懋怕打扰他,连忙道:“我送完东西就走,怕打扰你温书。”   “书已经在我心中,何必临时抱佛脚。”他潇洒一笑,自信满满。   但二人也没敢喝太多,只是小酌几杯,文懋因为对妹妹境遇不满,不妨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妹妹她不担心自己,就担心你因为她受到冷待,她总是这样,替别人着想,从来都不想自己。”   裴度自己也是在族中长大,裴家族亲在他爹中进士之前,境遇也是一般,后来他祖父和父亲双双中了进士,境遇才好很多。   甚至他自己也受到族中人轻视,还有见识过不少市侩的嘴脸,因此听文懋提起来,他深有同感。   而文懋则自觉失言,自爆家丑,说完了,才怕日后妹妹被裴度看轻,日后万一欺负妹妹如何是好。   故而又着补道:“她这是女儿家心思,其实在家里无论是我父亲还是二叔还有大伯母都很喜欢她。”   裴度笑着点头,示意他吃菜。   待文懋回去后,裴度找到裴夫人道:“我会试这几日,您就替我去章家大定吧。”   裴夫人很惊讶:“你不是说等会试结果出来,再去章家过大定吗?”   如果中了,当然十分体面,要不然,儿子现在的身份还只是个举人。   裴度却道:“不必,儿子必中。”   “好。”儿子太有主见,她也只好听从。   在裴度会试时,裴夫人上门商量大定的事情,云骊听说了,有些惘然,这一大定礼过了,自己和他就再也解不开了。   律法规定,下聘礼后,虽然还未举行婚礼,但女方名分已定,实质上的夫妻关系已经确立。如果定婚后,要悔婚的话,要笞板五十。   也就是说小定礼定了,若是双方退婚,虽然名声受损,但其她还好,但是放了大定,就不同了。   不过,名分完全定下了,他若得中,自己就是进士夫人了。   云潇却嘲笑道:“该不会是裴家怕中不了,五姐姐不嫁了,所以特地早早的就定下了吧。”   “好了,这些日子你也得意够了,若裴度中了,日后让灏哥儿也多请教。”冯氏叮嘱道。   她儿子文龙两年后还要乡试,若有人指点一二自然不同,裴家可谓父子三代都是进士名门啊。   女儿和云淑这些日子以来可谓极尽挤兑云骊,云淑估计是报上回的仇,故意炫耀,大抵是为了让云骊失态,可云骊仍旧没有失态,反而按月送针线,做事情有始有终,只有女儿跟在云淑后头傻乎乎的被人当枪使。   云潇撇嘴:“这读书的还不如人家打仗的呢,你看那孔隽光那么坏的名声,打了几场仗,就成了从一品的骠骑将军了。”   她当然也是嫉妒过云淑的,但是云淑则羡慕的对她道:“六姐姐,我才是最羡慕你的,嫁给青梅竹马的表兄,家庭简单,又富庶。况且在家中,你有亲兄弟亲姐姐,还有太太那么疼你,我是羡慕都来不及呢……”   如此,云潇才觉得原来她也过的苦,是啊,纵使有这么个好亲事,但也是给孔隽光做填房,且孔隽光名声很差,还有克妻的传闻。   她心里平衡了,可一看孔隽光的身份,居然羡慕起云淑来。   冯氏皱眉:“那个兵家子你也羡慕,当今天子都亲自写劝学诗,武举也要会读书呢。别看那些什么从一品诰命,我大临向来以文驭武,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东华门外唱名方为好男儿。”   她真怕女儿浑不知事,到时候嫁到吴家胡搅蛮缠。   大老爷也是这么对李氏说:“天子看来是要重用读书人,这次会试是皇上登基后的头一次,我们上朝时,任首辅说出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足以看出天子的决心啊。”   “这样有什么好处吗?”李氏问。   大老爷解释道:“当然有好处,以前之所以出现藩王夺嫡,就是因为藩王权柄太大,而且都是由皇上一个人说了算,可若皇帝遵守礼制,那么继位就是立嫡立长,咱们太子正是既嫡且长,无论文昌侯能力多么大,他也斗不过整个文官。”   李氏喜道:“阿弥陀佛,日后也避免了争斗了,我朝哪一次继位不是闹的兄弟厮杀。”   “不过话说回来,若真按嫡长子继承,也该是宁王了……”但这话他没多说。   宁王因为当年是太子的亲弟弟,封地居然都封到南直隶去了,建宁王府就耗资六百多万,还不算分到宁王的庄园钱财不计其数。   但听说宁王这个人只爱修道,对别的不感兴趣,很会送礼,天子登基,他亲自送了自己研制的丹药,导致天子哭笑不得。   会试一般是在二月初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举行,在此期间,云骊特地随李氏去庙里进香,她把自己抄写的《心经》供在佛前,头一回这么虔诚,以前她是从来不信什么神佛之说的。   接着,她又去了刘姨娘的长明灯前,心道:“姨娘,请您保佑您的女婿中了吧,等以后我们成婚了,再一起来看你,我会督促他做好官儿的,日后封诰命时,如果夫荣妻贵,我也会替您追封诰命的。”   她双手合十,默念几声菩萨保佑。   甫一出来,倒是看见云淑了,云骊奇道,她在这里做什么?   难道她也想祭拜朱姨娘,可她没跟朱姨娘点长明灯啊,听说孔太太为了面子,还对外说她是嫡出的,那她生母以后就是冯氏了。   云淑想的却是,等她嫁到孔国公家,她就有底气了。   也会请父亲替她的姨娘点一盏长明灯,她会时时刻刻的记住的。   出来时,姚纤纤正为了抽了下下签而烦恼,听说抽中的是四十七签,下下签,上面写的李商隐的诗中的一句“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这不是点明了说她求爱失败吗?   也难怪她生气。   姚夫人还在一旁哄着她,姚夫人自然是为儿子求的,儿子若中了,那就真的出息了。   这些日子听说姚纤纤往云淑那里跑的很勤,云骊和她交情也不深,倒是她见云骊看过来,抹了抹泪,不知怎么的说起:“妹妹你是前程定了的人,肯定在心里笑话我吧?”   这些日子云骊懒得和她们计较,不曾想倒是让她觉得自己因为云淑的关系矮人一等似的,故而皱眉:“我笑话姐姐什么,你又有什么是我能笑话的?”   就是孔隽光她也是不喜欢的,只不过是怕裴度中不了,被势利眼们嘲笑罢了,到时候她是两边受气,所以有些感怀,不然她们还真的以为自己怕她了。   此时,见云鸾过来,笑着道:“好了好了五妹妹,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你何必当真。”   这就是云鸾,从小到大拉偏架。   云骊顿时怒了:“二姐姐总是如此吗?分明是她先怪我在心里笑话她,我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二姐姐就来定我的罪了。”   云鸾何时见云骊和她顶过嘴,立刻拿出大姐姐的威严来:“成日家都说你是个知礼的,你就是如此和姐姐说话的吗?还有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那也要做到让人心服口服才好,二姐姐既然要拉偏架,也要看人服不服,反正我是不服气的。”   云鸾气道:“我不过是怕你们生口舌,倒是被你这般说,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既然你不知道,就该弄清楚再来,而不是一味的看似劝和,实则扣帽子在我身上。不过在佛堂,我就说一句佛经里的话,你这个人办事是如愚见指月,观指不观月。”   既然劝架就弄清事实的真伪,而不是针对别人。就像愚夫见人用手指月,人家本意是让他看月亮,他倒好,看人家的手指头。   她说完就走,根本不理会云淑和云潇上来劝云鸾息怒。   云潇见姐姐好心劝架,却被云骊怼了一顿,不由得气道:“指不定是她自己心情不好,见七妹妹说的婆家好,所以就生气了,在你身上发火呢。”   这样的场合,云淑不会说什么闲话,一来她已经诰命在家中最高了,毋须再听犬狂吠,因为她已经胜出了。她不必说什么,云潇云鸾从小就因为刘姨娘的缘故恨她至极,又因为云骊也不老实,总想攀高枝儿,也活该如今被人嘲笑。   不过,二姐姐的夫君还是白身,对于功名利禄十分向往,二姐姐已经是她的人了。   六姐姐本就不喜欢云骊,其余的姐姐,除了皇后,都已经离她的生活很远了,等她发达了,她可以让孔隽光提携二姐夫和三姐夫,到底三姐懦弱,日子很不好过。   还有陆表姐那儿,今年也要出嫁成为庆王长子妃,二人可以守望相助,而云骊呢……   到最后,努力变成一场空。   她那些所谓的诗文还有读书规矩,都是小道,女子最重要的还是品行,品行不端做什么都不成。   孔太太听闻一眼看中她的时候,就是她能安抚孩子,而云骊则和小孩子拌嘴,从这里可以看出她品行好,而且能教养好后代。   会试二月十八结束,按照往年的日子,一般是二月二十八日放榜。   这十天,裴度回家休息了几日,就在家中看书,要不就射箭骑马,整个人显得气定神闲。   大伯父则在会江楼定了最好的位置,这里能听到报喜人骑马路过,再送上泥金贴子,当然,这样的泥金帖子就是金花帖。   二月二十八日   会江楼的位置极好,章家男子坐在前面,大伯父还吩咐文懋:“若是中了,你就赶紧骑马过去裴家。”   “是,老爷。”文懋在心里也捏了一把汗。   姚夫人在李氏旁边坐着,只觉得浑身发软,她手里的佛珠掐个不停,十足的紧张。   街道上已经有无数百姓围着,正在云骊准备吃茶时,突然快马飞奔而过。   锣声一响,只听那人喊道:“捷报湖广武陵老爷,叶讳可宗,高中乙未会试第三百零三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这是会试中了的最后一名,但尽管如此,中了就已经成功了,要知晓能中是多么的不容易。   稍微不留神,又听几匹快马跑过,大家听着既没有裴度,也没有姚饶安的名字。   二月的天,云骊竟然流了一身热汗,还不提姚夫人更是快晕倒,文懋心情更是焦灼。   “捷报福建宁远老爷,潘讳文奎,高中乙未会试第二百三十五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大老爷突然来了一句:“这名字取的好,文魁啊文魁,难怪能中。”   云骊不知道为何这么紧张的时候自己居然听了这话想笑。   “笃笃笃”又有快马跑过,文懋撑不住了,进来吃了一杯茶,李氏替他擦汗:“我的儿,来这里坐坐。”   云骊也道:“哥哥别着急。”   文懋幽怨的看了云骊一眼,心道哥哥纯粹为你急的。   此时,只听报喜人又喊:“捷报江西新建老爷,刘讳子钦,高中乙未会试第一百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这么快就第一百名了,姚夫人握着冯氏的手道:“我看饶安是没希望了。”   冯氏劝道:“你也别太着急。”   云潇倒是无所觉,一面和云鸾说话,一边拉着云淑说话。   楼下有老百姓叽叽喳喳说有几个中了的,口吐白沫抽搐的厉害,云骊也是很担心。   已经到了第二十名了,姚夫人已经是摇摇欲坠,云骊还苦苦撑着,她在心里默念保佑裴度保佑裴度……   一瞬间就到了最后前十名,云潇忍不住笑着和云淑耳语:“我看是没戏了。”   云淑也忍不住点头,要知晓上次裴度会试也不过第五十名,可现在都前十名了,不,前四了,还是不见裴度踪迹。   一直装端庄的云鸾终于笑了出来,没中,没中就太好了。   大老爷倒是站起来道:“只剩三名了吧。”   云骊的心瞬间揪了起来,连大老爷也忍不住道:“什么破茶,越吃越心烦。”   她忍不住揪住帕子,又一匹快马跑过去。   “捷报浙江金华老爷,孙讳子良,高中乙未会试第二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最后一名,最后一名了……   云潇看到四周放起烟花,楼下已经是人声鼎沸,她嘲讽道:“真无趣,看了半天别人的热闹。”   云淑已经准备等着云骊破大防了。   更有云鸾,其实她丈夫也参加今年国子监评考,结果名次不佳,参加不了会试。她自然也不愿意裴度讨好。   “捷报浙江杭州老爷,裴讳度,高中乙未会试第一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呼啦啦,一群人全部站了起来,云骊双眼已经模糊,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汗水。大老爷瞬时蹦了起来,方才明明说要文懋自己去裴家的,现在立马道:“赶紧把人手带足,别让哪个王八蛋把我的女婿榜下捉婿捉跑了,那帮王八羔子都守着呢,我听说有带了一百个护卫的,咱们家翻倍……”   难以想象他一个老人,平日里颇为持重,如今却十分敏捷,仿佛准备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哥哥跑的都没有大伯父快。   李氏大喜,“快,快传我的话下去,给下人双倍赏钱,说姑爷中了会元了。对了,还要赶紧回家向老太太报喜和往亲戚们四   处报喜,快些快些。”   荷香素文等人喜不自胜的走到跟前道喜:“姐儿,姐儿,姑爷中了头名,是会元了。”   云骊已经不知晓自己该做什么表情了,往左一看,姚夫人和姚纤纤泣不成声,大概是为了姚饶安没中难过吧,她们母子的希望破灭,至少还要等三年,才又有一个会试的机会。且姚饶安还不是举人,是监生,下次国子监的一等拿不到,连会试的资格也没了。   而姚纤纤那个时候就二十一岁了……   再往右看去,云潇嘴巴张的有鸡蛋那么大,似乎表示不可置信,云淑则紧紧抿着唇,前些天还拉偏架的云鸾一直在揉眉心。   其他人如文龙倒是兴高采烈,文豪也紧随其后要去裴家玩儿,冯氏拦不住两个小伙子,拼命在喊小厮们跟上。   真真是众生百态尽收眼底,云骊忍不住笑出了声,今儿真是刺激,但是又痛快极了。 第66章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章家男丁都去裴家庆贺,章家女人们如李氏和冯氏自持身份不会去,但也是打点好贺礼,甚至连铺地钱都在马车上商量了。   这铺地钱是指岳家为女婿进士登第后赴宴琼林所花的费用,一般官宦之家的子弟中了进士钱都可能遭不住花,更何况普通人,故而导致不少新科进士借贷花销,以至于债台高筑,最后不得不听命于人,或者在任上贪污。   现下,裴度高中会元,李氏提出说铺地钱准备了,足足准备了三千两。   云骊咋舌:“这会不会太多了?”   不是她浅薄,而是三千两真的很多了,如果当初她不是许配给庆王府小王爷,那么她的嫁妆银也许也只有三千两,和云清差不多的。   一向不怎么发言的冯氏都道:“不多,不多,赴琼林宴也便罢了,之后在官场,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要举办酒宴,大到娶小妾、搬新居,小到过生日、生孩子,每一样都是要花钱,否则,你就得罪人。   冯氏当年也是经历过的,她毕竟是官家小姐,丈夫也是新科进士,名次还没这么高呢,还不是要四处打点。   云骊暗自点头:“原来如此啊。”   看来她还有很多要学的,等明儿就要哥哥去买几本官场之人写的笔记拿来看看,这里一般都会写他们的生平还有中进士后的感悟,从中可以吸取不少经验。   这样大的喜事,在云骊她们还没回到家中,因为李氏派出去各路报喜的人,各处亲戚们早已知晓,当然,大家反应也是各不相同。   寿喜堂里   章老太太膝下养的云淑因为有了一门好亲事,她精神好了起来,也一如往常莳花弄草起来。   “你看这波斯菊好看吧,叶子虽然细碎轻柔,花瓣也是单瓣儿,并不雍容,可这颜色紫色却极其特别。”她指着一盆花跟林妈妈介绍。   微风吹过,这花叶动摇起来,仿若如梦似幻,身处梦境一般。   林妈妈笑道:“这波斯菊原产于南方,北方极难成活,却被您老人家养的这么好,可见您之用心了。”   章老太太笑道:“你也别戴高帽子哄我了,你我如今年岁都大了,等淑儿嫁出去,我就不再过问事事。逗猫养狗,莳花弄草,也算了此残生了。”   再过两年,文龙和文懋也都要娶媳妇了,她做好这个老封君就行了。   林妈妈却道:“老奴看你日后的福气是享不尽的,七姑娘孝顺,孔姑爷待她又好,家中哪个姑娘有她这样的福气的,一嫁过去就是从一品的诰命。说来人是越想要什么,就越求不到什么,咱们姑娘越是不求那些荣华富贵,反而是姑娘中嫁的最好的。”   “是啊,这孩子也着实命苦,爹不疼娘不爱,可她孝顺心好,待我更是没话儿说。上回被罚跪,一声不吭,那膝盖肿成碗口大小了,她却不抱怨,只一味的安慰我。她老子只偏心云骊,我都真实为她不值得啊——”   就在章老太太话还没说完时,只听外头管家魏忠在外头声音带着喜意道:“老太太,咱们家的五姑爷中了会试头名,大太太打发小的回来报喜。”   章老太太听到头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只是中了会试,没什么大不了,可若中了头名,进一甲的机会就大了。   而本朝规定,一甲第一名从六品,第二名以下及第二甲皆七品,第三甲正八品。如果裴度中了一甲第一名,直接授官为从六品,起点就非常之高了。   林妈妈见章老太太如此表情,连忙劝道:“老太太,您别担心,凭他就是状元也不过是个小官儿,和孔姑爷是没法儿比的,差太远了。”   “哎……”章老太太叹了口气。   魏忠等了半天不见章老太   太说话,有些不明就里,还是林妈妈笑着出来道:“你先去各处报喜吧,老太太这两天身子有些不舒坦。”   魏忠见状只好离去,赏钱都没拿。   而林妈妈伺候了老太太一辈子,自然知道老太太的心情,若裴度是陆表小姐的夫君或者七小姐的夫君,她老人家肯定开心,偏偏裴度是五姑娘的夫婿,她老人家素来不喜五姑娘,五姑爷这一出头,若真中了状元,必定让天下所有人都羡慕五姑娘。   毕竟每三年才出一个状元,任凭你觉得状元起点也只是从六品,即便探花也不如七品,可在这一刻却是最风光的。   要知晓,章家三位姑娘的婚事都离的很近,五姑娘云骊立马就及笄要出嫁了,随后就是六姑娘也差不多及笄就出嫁,而自家姑娘保不齐最晚也是明年。   因为孔太太上门就明确说了,她家缺女主人作主。   可五姑娘刚刚大定,男方就已经正中会元,别人会夸她福气好,即便男方殿试不佳,但至少在五姑娘及笄时,她是最风光的。   原本,今年最大的风光应该属于自家姑娘。   比起章老太太的不是滋味,陆家更是凄凄惨惨了。   尤其是接到裴度的喜讯后,章扶玉差点哭出来了,她的两个儿子在读书上下不了苦心,陆家又富贵,几乎是不必辛苦就能得到一切,故而就想找个读书人,日后帮衬陆家。   这下好了,裴度中是中了会元,这一切和陆家却没什么关系了。   陆修平见妻子哭,连忙道:“你且把眼泪收收吧,若是被庆王府的人看到了,指不定如何编排你我,将来,女儿又如何是好呢?”   “我苦命的儿啊……”章扶玉痛声大哭。   那庆王府小王爷过来插钗时,眼神虽然没有不耐烦,但淡淡的,也不和陆家人多说什么,场面极其尴尬。   身边的人还为那小王爷着补说他矜持如何。   可事实上,章扶玉是见识过这小王爷给云骊插钗的,那种眼神都完全不同。   其实她就不懂了,女子过分漂亮,是红颜祸水,容易惹事,非一般人能够拥有。无论是什么妲己、夏姬、杨贵妃、赵飞燕哪个不是招惹是非的……   如果这小王爷是个喜好渔色的,自家女儿怕是一辈子被嫌弃。   她们家就有现成的例子,娘家二嫂因为生的平庸,性格讷言,为人不出挑,故而二哥一直不喜,妾室都能骑在头上,刘姨娘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这还是二哥只是个文官,还算注意体统,而庆王小王爷呢,他可是天潢贵胄,何须看谁的颜色。   想到这里她心都碎了……   更别提悄悄听到消息的陆之柔,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场。   她原本已经接受了云淑所说的,有正室的地位她已经比很多人强了,甚至她嫁的还是庆王府,要琢磨怎么管家怎么把日子过好才是真,以后她就是庆王妃,而不要再想裴度了。   那个小王爷她见过了,论气势的确强,可他对自己没有任何一点男女之思,就仿佛是把她当成一个木头,一片瓦,路边的一棵树一样。   再想想裴度,玉树临风,风姿迢迢,郎艳独绝,世无其二,那次插钗,他那么守礼端正,陆之柔甚至都想好自己和他的孩子是什么样了。   她是宜男之相,想必会生很多儿子,他们的日子又该是多好。   可惜,一切本该属于她的,都到了另一个女人身上。   除了章老太太和陆家这两边对于裴度中会元反应惨淡外,其他亲戚们都兴高采烈,下人们赏钱自是收到手软了。   等云骊到家后,明月馆众人都跑过来庆贺她,云骊笑道:“你们都起来吧,大太太说给你们双倍赏钱,我这里再赏一个月。”   这下连荷香素文几个大丫头都喜不自胜,都夸云骊大方。   夜里,她梳洗完,明月馆已经锁了门了,她躺在床上,头一次没了睡意,哥哥和大伯父还不知晓回来了没有?想必今夜应该也是裴度扬眉吐气之时吧。   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睡到天光,次日醒来,桌上的黄历摆着的已经翻开至三月了。   而三月初三是她及笄,自己就要十五了呀!   梳洗打扮好,她去李氏那里请安,李氏见她过来,还打趣道:“我们会元娘子来了。”   云骊忙嗔:“怎么连大伯母也打趣起我来了。”   “好好好,你还别说我了,你大伯父昨儿可高兴了,和你哥哥在裴家喝了大半夜的酒,今儿早上这爷俩还未起来呢。你呢,再过两天就及笄了,新做的衣裳已经送到了,你去试试,若是不成,再改一下。”李氏到最后说起来,还有些不舍。   侄女及笄了,这裴度会试过了,殿试只是名次问题,但肯定能够中。这一授官,就要外放,不可能三年后再娶妻,故而,侄女怕是要出嫁了。   不想不知晓,一想云骊在家帮她管家惩治恶奴,平日账目做的清清楚楚,她略过一眼,就知晓她的用心,再有四处送礼回礼,几乎都是她在帮忙。   这说真的一嫁,她少了一个臂膀。   云骊试了一下裙衫,这是一件非常华美的朱砂色牡丹金玉富贵图纹的丝罗长衣,下面配的则是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外罩的则是一件白地云水金龙妆花缎女披,俱是精美反复的衣裳。   她这一穿上,刚好合适,走出来给李氏看时,李氏很是惊艳:“就该如此,这样着实明艳大气。”   即便天天看到云骊,也会觉得天下好像真的没有再比她好看的人了。   云骊笑道:“我看着就是太艳丽了些。”   小时候她们姐妹时常穿大红色,后来长大了,都觉得正红虽好,但不是正日子也都不怎么穿了,过分明艳就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有时候又觉得大红大绿俗气。   “你们年轻就该这么穿,要不然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是想穿也穿不了了。”李氏很感慨。   及笄礼的正宾请的是鲁阳郡夫人,也就是吕嬷嬷,她是云骊的师长,现下又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嬷嬷,是平日请都请不来的人。赞者请的是燕国公李夫人,这位是李氏的嫂子,不管李氏对云骊态度如何,这位李夫人为人很不错,摈者请的是孔太太,她是李氏的姐姐,一贯对云骊还算不错。   最后三位执事则由冯家大太太和二太太还有吴三太太担任,冯家是云骊舅家,吴三太太既是姻亲,又是姨母,这三位倒是很乐意,也不敢挑剔自己为何不能做正宾。   但云骊想的不是自己及笄礼的事情,因为三月十五就要举行殿试,裴度不知是否能名列前茅?再有,她想的是一件更严重的事情,就是裴度做官可是要外放的,而外放不少人把家眷都是放在家中。   因为赴任长途跋涉,甚至大夫也没有上京的好,还不如留在京中,服侍公婆,只是寂寞些,但还是安全。   但也因此夫妻刚成婚就分开三年,甚至可能分开更久。   这就难办了。   正想着,文懋过来了,他笑道:“昨儿在裴家喝高了,起来迟了,真是好生热闹,只是妹妹不能见到了。昨儿听说那贡院榜前围着好些小娘子呢……”   “哥哥~”她跺脚。   自家哥哥恨不得自己热情如火才好。   文懋止住笑意:“罢了,我也不笑你了,你是最正经不过的。”   “哥哥知晓就好。”云骊看着文懋,忽然有些舍不得章家了。   这个家中虽然对她有过冷待,有过冷遇,姐妹之间感情也并不是很好,可是有哥哥在,有曾   经姨娘疼爱她,还有大伯府和大伯父现在也对她很好,更不必提父亲,在最后还给了她一间铺子和六万两压箱底的银钱。   不管如何,章家培养了她,给了她十分体面的身份,请了先生、嬷嬷甚至是音律大家,她能这么出色,有自己的努力不假,可是也有家中的功劳。   她笑着道:“再过两天我就要及笄了,裴家怕是很快来请期,到时候我若不在家里,就哥哥一个人了,饭食遇事多商量着,别贪图便宜,好生读书习武,文举不成考武举,妹妹永永远远的都支持你。”   不妨妹妹说这些,文懋似乎觉得又要哭了,他本来不怎么哭的人,近来一个大男人却频繁的哭,真跟小姑娘似的了。   云骊拍了拍他:“傻哥哥,其实我嫁到裴家,你还可以常去看我啊,对不对?多了一个好去处呢。”   “可那到底是别人家……”这么多年,从苏州回来,他就习惯什么事情都和妹妹有商量的,本来昨天还觉得裴度考中很好,现下又舍不得妹妹了。   云骊也忍不住潸然泪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抱了匣子给他。   “这是我这几年存下来的体己,不多,只有五百两左右。”她平日银子要四处打点,月例又少,这还是积年存下来的。   至于刘姨娘给的银钱,也打点吕嬷嬷和松涛先生了,她手里的金锞子银锞子倒是多,但是这些都攒着日后给赏钱的,不能换钱。   而嫁妆里的妆奁银子是要走账面的,不能动,家里准备的庄子和铺子都是要等嫁过去才有收益的。   文懋哪里肯要,连忙推辞。   云骊正色道:“你就收下吧,一文钱难道一个英雄好汉,你和我们姑娘家不同,我们是带着妆奁出嫁,你现下还拿着月例银子,要继承府里不知晓还要等多少年。我想,等妹妹我出嫁了,妆奁里收益更多了,日后你要用钱,只找我,别因为小钱,打点不到位,到时候出事儿。”   她在府里帮忙管着家,文懋那里她是最照应的,但她如果走了,将来嫂子进门,二人脾性相投还好,若脾性不投,还要管着哥哥身家,如今有这个钱好歹也不用手那么紧。   可文懋就是不要,云骊却是塞给他了,“你放心,我手里还有体己,总归这些银钱也不多,啊~”   最后好说歹说文懋才收下,他除非混到二老爷那样自己为官,才能私下攒□□己,否则都是拿月例银子过活。   见他收下,云骊才高兴。   她歪头一笑:“既然收了我的银钱,要不要替我做个信使呢?”   文懋就是觉得妹子有点不主动,主要是昨儿他和大老爷去往贡院,那里居然那么多帷帽都不戴的小娘子,甚至还有文昌侯府的三小姐,还有什么沐绍芳这些人,全都等着。   还有榜下捉婿,直接拉去成亲的都有,连个白胡子老头都被拉去了,太过于吓人了。   “那就太好了,你们都过了大定了还怕什么,那孔将军对七妹妹小定那日就私下见面了呢。”   “知晓了,我自有分寸。”   她要送的是一管笔,是一支白牛角狼毫笔,这支笔是她自己写过手感最好的笔,虽然不是什么青玉和湖笔这种名声在外的,确守写起来最顺畅的,下墨均匀,也不滞笔。   笔杆也是温润而玉,握起来就上手。   除了笔之外,她又送了几个荷包,都是精心做的。   文懋偷笑:“这可是荷包呀?”   “什么呀,这是装平安符的,上回和大伯母一起去庙里求的,别想歪了。”   其实这还是她头一次把针线给外男呢。   文懋翻来一看,俱是极其鲜亮的,外头根本做不出来也买不到,一个是青色缎平金彩绣梅花古钱纹腰圆荷包极为富贵雍容,另一个则是红色缎平   金绣冰梅纹腰圆荷包,这种红不俗气,反而好看极,浮光掠景。再就是古铜断口铺融斜格荷包,这种就十分别致,无论配什么衣裳都让人爱不释手。   三个荷包寓意三元及第,每一个荷包里都装着一对事事如意的金锞子和一张平安符。   “成,我等会儿就去裴府。”文懋拿了就要走。   却见云骊道:“等会儿,还有东西没给完儿呢。”   她不知晓薛念念和沐绍芳都去贡院等着,深觉自己做的不太好,又道:“你把我上次给你做的那条方巾,你不是说戴着像姑娘家,不肯戴,那就送给裴公子吧,那可是我花心思做的。”   谁知道文懋却道:“哪里的话,我可是戴的很好。”   “哎……”云骊要生气。   他却一溜烟跑了,云骊又笑了,想必哥哥是这个家里最舍不得她的人吧。   到了次日,文懋就把东西送到裴度手上,他道:“妹妹说她将要及笄,不能过来庆贺你了,为了求了几张平安符,喏,这里头的东西我没打开过就不知晓了。”   说起来,文懋这样的身份,这般平易近人又实诚的人很少,裴度和他交往几次,深深都察觉他身上那股淳厚的君子之风。   虽然为国舅爷,但是擅长诗文,弓马娴熟,假以时日,也必定有出息。   最令他诧异的是,章家明明是被换婚,降低了夫家门第,但是承恩公父子包括章五娘子都完全不介意,反而对裴家很礼遇。   章家这位五娘子也谨守闺誉,为人很有分寸。   他记得自己刚小定,那陆之柔就送了好些荷包香囊,更别提文房四宝,皮袄皮靴,他们家那时刚来京中没有多久,以为是上京的规矩,后来和章家定亲才知晓小定和大定都不需要,就是大定礼也只是完聘后一般女方将聘礼中的一部分退还,或者另外准备礼物当作回礼送给男方。   裴度含笑:“多谢章二郎了。”   “这有什么,你不知晓昨儿你中了,我们有多为你高兴。”文懋又将李氏准备的铺地钱跟他说了。   裴度感慨:“岳父母还有舅兄你对我的关怀,实在是无以为报。”   文懋摆手:“说这个做什么,都是一家人。”   诚然章家没有陆家那么过分热情,但更说明章家没有所求,裴度也不傻,知道什么叫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陆家两个儿子不算成器,估摸着以后想找个好女婿倚靠,而章家,他亲岳父任三品官,还是漕运使兼盐运使,是一方诸侯,大岳父和舅兄更是赤城以待,他们是皇后的父亲和弟弟,爵位早定,根本毋须如此。   等文懋走了,他打开这方长盒,一看这枝笔,拿在手里写了写,居然还真的好用,再翻看荷包时,裴夫人走了近来,他正欲把东西收好。   裴夫人倒是道:“别收着了,我都看到了。”   “娘……”难为平日裴度骄傲,此时也有些羞赧。   裴夫人拾起荷包看了看,不禁连声赞叹:“这手艺是真的好,比南边时兴的绣的还好,又有巧思。”   好在也怕儿子不自在,裴夫人没有多说。   裴度和母亲说了一下杂事,待母亲走了,自己看着那荷包,再一打开,里头居然装着一对事事如意的金锞子,还有一张平安符。   他郑重的把平安符收好。   准备关上盒子的时候,发现一丝不对劲,这荷包上的纹路看似再正常不过,实则仔细摸是梵语,正好他有涉猎,于是,他好奇的把自己摸到的梵语用白纸写下来,再翻译一下,这写的居然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这大概是对自己的勉励,那还得亏是他认识梵文,若是不认识的,岂不是辜负了她的这一片祝愿之情。   如此想着,   他立马上街去银楼正好见一支并蒂玉簪花蓝蝶钗,从章二郎君那里打听到章五娘子欢喜玉簪。   就是二百两他也眉头没皱一下就买下来,回来后,却把钗下面的绒布换了,换成一张手写的梵文,看起来像普通的垫布,其实,他也想告诉她,他写的话自己都听懂了。   及笄这日,云骊亲手上妆,整个人显得娇艳欲滴,与之前的仙气飘飘又绝然不同。   亲戚朋友们过来,都十分羡慕她,连吴三太太都道:“都说你是个有福气的,这一定亲,裴七郎君就中了会元了。”   云骊则道:“这哪里是我的福气,分明是他自己勤学,三姨母就别拿我取笑了,我倒是看您有福气,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日后必定会享清福的。”   这话吴三太太喜欢听,愈发觉得云骊会说话。   至于跟着吴三太太过来的沐绍芳,她一直都颇喜欢云骊,但因为当年让云湘替嫁的事情,二人疏远了,她心里很是歉疚,可也知晓这段友情是到头了。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很欣赏云骊的骨气。   因此对着云潇和云淑倒是称赞云骊:“你们五姐姐今日真是漂亮,我看她容貌冠绝天下,如今我都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人。”   云潇听了暗自撇嘴。   她私下同云淑咬耳朵道:“就是个会元,还没中状元呢,即便中了状元,也是外放芝麻小官,我表哥恩荫都能做官,还有孔大将军都是从一品呢,也不知晓她神气什么。”   这几日,都是云骊的未婚夫如何厉害的,还有云骊今日得到许多称赞,都让云潇觉得不服气。   她刚说完,就看到薛念念过来,薛念念的未婚夫中了会试第一百名,她正在高谈阔论:“我听说了,殿试和会试是完全不同的,有人会试很厉害,殿试垫底的也不是没有。”   这话云潇听进去了,云淑则觉得薛念念夸大,她虽然不喜欢云骊,但是薛念念这话明显就是和云骊互别苗头。   及笄礼成,云骊就听闻大伯父包下宾阳楼,听说这里是一甲三名打马游街必经之地。   李氏都急了:“万一没中怎么办?您这不是惹人笑话吗?”   大老爷一拍脑袋:“我都忘记不中怎么办了。”   殿试的选拔很严格,而且要求很多,更兼裴度因为和他们家结亲,可能会被诟病是外戚,皇上若是为了不徇私,可以把裴度放低名次,怎么办?   这种情况是很有可能的,而且有时候状元要取寒门子弟,即便你学问出众也要让一让。   “失策了,失策了……”   大老爷因此又取消了宾阳楼,主要是怕丢脸,可这个举动在老太太和冯氏等人眼里意味就不同了。   要仔细打探是能够打探出前十名到底如何的?   大家猜测会不会是大老爷知道什么内幕,可能没有裴度就取消了。   章老太太就对云淑道:“裴度过于自傲,居然上次拒绝敕命,恐怕被人诟病,科举也是很讲名声的,若是被人觉得他无状,即便才学出众,也只能去二甲了。”   人太特立独行未必是好事。   冯氏也说给妹妹吴三太太听:“我们大老爷又取消了宾阳楼,悄悄定了樊楼,我看是死心了,但是又盼着有奇迹出现。”   吴三太太则羡慕道:“就是没中一甲,只要是进士就好啊,我们家缺的就是官身。”   荫官高居高位很难,如果不是科举正途,就是很难往上升。   因此,她决定去的那日把吴灏也带上,瞻仰一下状元的风采,日后也好生读书。   大老爷这次也聪明了,在东华门让人守着,那里会唱名,自然有人保录,这样最快的功夫就知晓裴度到底考的如何了。   三月十   八   云骊和姊妹们带着帷帽去樊楼,樊楼果真为上京第一名楼,名不虚传,但今日大家都不是真的来吃饭的。   这一日过来比在会阳楼时听会试要轻松多了,毕竟这回只是名次问题,但肯定会是进士。   她尚且能和李氏还有冯氏聚在一起说话,云鸾脸木着,她只觉得热闹都是别人的,自己什么都没有,连三姨母方才都只和云骊说话,不怎么搭理她。   可这样的场合,她还得来,还得陪笑,看着云骊风光。   同时姐妹,为何她的命就这样的苦。   云潇和云淑这些日子关系一日千里,尤其是在对云骊的事情上,让她们走的愈发近了。   这俩人是不愿意来的,因为不关她们的事情,但是偏大老爷让全家都来,冯氏因为吴三太太要过来,也把她喊了过来。云淑推脱不来,大太太则道你也是在家里睡懒觉,不如出来走走,因此都是被迫来的,兴致都不是很高。   云骊吃了一块点心,又闻到街边的糖炒栗子的香味,对身边的丫头耳语一番,买了一包栗子来,她拿了两颗,其余全给丫头们分了。   她就是这样,喜欢吃的东西,尝尝味道就好。   素文笑道:“小姐这次一点儿也不紧张?”   “因为他不会让我失望的。”云骊莫名觉得裴度这个人看似拒绝敕命不做进士,又被人说自负什么的,其实还挺出乎意料的。   尤其是会试时还安排裴夫人上门过大定,反而让众人觉得她有福气,这让她实在是受之有愧。   孔太太不一会儿也过来了,她纯粹是来凑热闹的,自家儿子是武将,到时候朝中有文官说话,互相抬举,岂不是好事儿?   这所谓的人脉不就是这样开始从小发展到大的。   今日气氛轻松,大家都吃吃喝喝,连姚纤纤一改那日的颓唐,已经和孔太太攀关系了,姚夫人也是绿着眼睛,四处寻找有儿子的贵夫人,或者有人脉的贵夫人,陪着说话,恨不得把女儿快些嫁出去。   就在此时,前面已经有官兵开道,对面楼的女子们已经准备了香包和丝巾,准备朝下扔了,薛念念则扒着栏杆在看,听说她未婚夫刘之钦才学也是极好,弱冠之龄中了会试,还有不少人很看好他。   微风吹来,喝彩声四起,原来是一甲三名游街。   云骊也忍不住扒着栏杆,不远处就看到簪花戴帽的裴度,他风度翩翩,骑着高头大马,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章家的女眷们也纷纷抚掌而笑,十分高兴。   云潇直接掩面不看,佯装怕晒,但又忍不住也悄悄的看,云淑则在想,也许老太太的话也未必都对。   就在此时,状元爷裴度在樊楼这里突然勒马下来,后面的榜眼探花都不明所以,云骊也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却见他居然下马进来樊楼,门口守着的是章家的人,自然不敢拦着姑爷。   冯氏心道,此人果然无状,这里都是女眷呢。   可他没有进来,只是托门外的丫鬟递进来,那丫鬟也十分伶俐道:“状元郎说这是送给五娘子的及笄礼。”   众目睽睽之下,能被未婚夫这么重视,她还是头一回被人这般对待。   再打开一看,居然是玉簪花钗,上面还有一支灵动的蓝蝴蝶,清新雅致,是她最喜欢的。   云骊当即就对荷香道:“你来替我插上吧。”   她不再如以前一样谨守闺誉,戴好那根钗,再往下看时裴度已经上马,她连忙行礼致谢,裴度却笑着拱手还礼。   此刻,她想,她应该是最幸福的人了。   她身边的人都在权衡利弊,只有这个见过一面的未婚夫,给了她足够的体面。   冯氏却对吴三太太道:“小儿辈这也闹的太……总归儿女私情不该如此。”   就是章老太太也对云淑道:“这样太高调了些,若是被人说出去,像什么样子,你万万不能如此。”   这样的话云骊听到耳里,不以为然,因为她们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从来没有蝇营狗苟,而且他们都是大定了的未婚夫妻,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太过分的地方。 第67章   状元每三年才有一个,而二十三岁的状元更是凤毛麟角,更别提裴度上一科弃了进士敕命,这一科皇上仍旧愿意把状元名头给他。   这愈发表明天子求贤若渴,整个大临对科举的兴趣更加浓厚起来。   裴家已经和和章家商议亲事了,寻常人家结亲至少两年至三年,就像云潇和吴家,从上前年就在筹备,冯氏甚至早就去吴家量房了,这样便于定做家具,族里不少子弟都被冯氏委托去江南采买。   听闻一个上好的千工拔步床,要三年才能打好,云潇的床打了两年半还没打好。   而云骊显然没有那个条件,她应该会比陆表姐嫁的还要早一些,因为裴度大魁天下后,就得外放做官,章家不可能等三年。   好在她的嫁妆也置办了一年多了,她没有生母打算,嫁妆也自然没有人替她从小置办,就是床也不可能有那么多雕花雕龙的,听说打的是硬木的十柱拔步床,周身只有些卍字纹。   还好除了床之外,还有闷户橱、樟木箱、三斗柜、美人榻这些都是用的大红酸枝,听说是大老爷的朋友曾经在南掌打过仗带回来的,这南掌大红酸枝也叫交趾黄檀,是红酸枝中公认最好的酸枝木,也俗称老红木。   亲戚朋友也各有添妆,吕嬷嬷作为云骊的教养嬷嬷,二人关系非比寻常,她在及笄时送了一根极其好看的笄来,云骊没想过再让她添什么妆,不成想她送了妆花缎,软烟罗各八匹,又菱锦,蜀锦,浣花锦各两匹,再有花素绫,广绫,交织绫各两匹,最后则是素绡,提花绡,天香绢,单罗纱单装一箱送来。   这些都是非常名贵的绫罗绸缎,有些还是贡品,非钱就能置办到的。   姚夫人是商贾出身,她“啧啧”的看着这软烟罗道:“这软烟罗一共就四个色儿,能集齐不容易,难为各色两样,真不愧是鲁阳郡夫人,只有她老人家这样的人才有随便出手就这般。”   她说完,又后悔不已,当初怎么没有和吕嬷嬷把关系打好。   殊不知冯氏也是如此想,本以为施嬷嬷更好,哪里知晓这吕嬷嬷才是明珠,但凡出嫁都得有皮、棉、夹、单、纱等四季衣,吕嬷嬷送的这些都是最上等的料子,那施嬷嬷如今还要靠章家养老,送几个荷包都算是人家有心了,真是人比人得气死人。   云骊让素文亲自造册,她房里的几个大丫头个个都教认字,连性子最小的百合,虽然不喜欢读书,那算盘也是打的极响。   还有云骊的另外一位先生松涛先生知晓她喜欢雕刻,托朋友送了四个匣子来,分别是寿山石、青田石、昌化石和巴林石来,这些都是她平日搜集的,居然全部送给了自己。   除了这四个匣子外,还有一箱书籍,云骊如获至宝,甚至比方才得绫罗绸缎还要高兴,真是师恩如山啊。   她对松涛先生一直很照顾,即便前年她辞官了,逢年过节,云骊只要有药材就会往她家送,不在意什么回报,因为她有,比她们的日子好过,所以接济也不图什么,哪里知晓她送如此厚礼。   云潇不解道:“五姐姐,几块石头,你有这么高兴吗?快看看李家舅母送了什么来啊。”   哪里知晓文龙在一旁掩面,这石头都是雕刻印章最好的石头了,有钱也未必弄的来,还要花费不少功夫。   比如这寿山石就产自福建,青田石产于浙□□田县,再有那巴林石也叫鸡血石,是从塞外过来的,是无价之宝,再有松涛先生的书更是没法用钱衡量的。   云骊扶额:“六妹妹,这不叫几块石头,这是用作雕刻的,都很名贵的。”   论及李氏娘家嫂子,现任燕国公夫人,她送的则是楠木匣子若干,又送了两架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这是非常恰到好处的,哪个新娘子不要楠木匣子,尤其   是装东西的匣子恨不得越多越好。   再有姑太太章扶玉送来的梅兰竹菊妆匣,云骊小时候就见过陆之柔随随便便就是数十个精致的梳妆匣,这一套梳妆匣也颇为精致。   李氏却不太满意,这亲姑姑送的还不如自家嫂子呢。   但两家关系因为错嫁,十分平平,她也不好说什么,决意下次给陆之柔添妆,也不会给那么多,反正还有个老太太呢。   还有冯家大太太二太太以及吴三太太,甚至真定老家的人各有赠送。   二老太太送的则是药材和香料,海马、鹿茸、金丝燕、麝香、灵芝、冬虫夏草、雪莲花、何首乌、沉香、冰片、檀香、藿香、丁香、甲香以及日用成药如金疮药、逍遥丸、保济丸、五子衍宗丸、金匮肾气丸、天王补心丸、定坤丹各六匣。   更别提姚夫人送的赤金累丝镶嵌镯一对、一对雕红漆牡丹花开的匣子。   当然,其余如首饰现成是打了两幅,其余都是云骊历年积攒下来的,她们每年四季衣裳和头面首饰都是公中做的,这些首饰一般是一季两套,一年八套左右,再有随着她出去走动,家下给她的就更多了,云骊差不多存了三十六套再有别人送的,如孔家三太太每年都是送梳篦一套,她手上都有十套梳篦了。   光是看添妆就差不多看了一上午,中午都在李氏的玉粹轩用饭,冯氏一言不发,她反正不会出钱,随便李氏怎么样都成。   云潇罕见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云骊的嫁妆比起她的差多了,她有十间铺子,原本她娘替她准备的是三间铺子,但去年爹回来后给了两间铺子后,姐姐送了一间给她,娘又拿爹拿回来的银钱置办了四间铺子,如此,她有两间是南北货行、四间丝绸铺子、还有茶叶铺子若干。   这些铺子不少是爹当年在苏州时,娘和当地的官夫人们往来,因此也认识一些商贾,货源都是从苏州来的。   至于她的首饰,平日公中打的她还看不上,多半到时候再去银楼重新打。   这些都是暗地的,娘说不能说出去,她再鲁莽直率也不会说。   李氏笑着对冯氏道:“云骊奉膳我看就不必教了,我看已经很好了。”   这点冯氏也认同,不过,倒不是她觉得云骊如何,纯粹是随意的态度,但面上做的还挺好,只笑:“她是个聪明孩子。”   凡大户人家的媳妇,进门除非熬成婆婆,都得站规矩、奉膳,不是故意折腾人,便是李氏五十多岁的人了,照例在章老太太这里站规矩。   李氏又提道:“这几日娘娘怕是也遣人回来添妆……”   大人们在商量事情,云骊和云潇吃完饭就先告退了,云骊成婚在即,自然要做不少绣件儿,尽管平日她也有做,但是这种东西不嫌多,因此中午要歇息一会儿,下午才有精神。   云潇就直接往凝翠阁去了,她和姐姐云鸾到底有年纪差,况且这几日因为裴度中了状元,二姐姐落寞许多,不大往这里来了。   此时,云淑正躺在美人榻上吃葡萄,见云潇过来,忙笑道:“六姐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云潇坐下道:“他们都在筹备五姐姐的嫁妆,我看了一早上也累的慌,就过来了。”   “哦,五姐姐嫁妆准备的如何了?”云淑又吃了一颗葡萄。   云潇吐槽:“你呀,还是悠着些吧,别吃太多了,我看五姐姐无论吃什么都尝尝味道就不吃了。不过,五姐姐的嫁妆也就一般吧,那床是硬木的,虽然是十柱,看着气派,可不够精细。家俬倒是红酸木的,看着也好看,但是和你我的紫檀比起来就差些了,说起来大伯母还是悭吝了些。”   云淑却道:“六姐姐,你这就不知道了,我听说大伯母把陪嫁的当铺都给五姐姐了,这外面的东西你看看就好了,人家   是肉藏在包子里呢。”   这还是云淑听老太太说的,不过即便如此,云骊也只有公中那一万贯压箱底的钱,而她有祖母给的两万以及公中的一万,一共可是三万呢。   再有她的床是老太太给她的,是一架紫檀四柱灯笼锦雕龙纹架子床,这架床听说是老平昌侯为女儿寻工匠做了六年,当时造价就差不多花了三万贯。   还有家俬都是老太太给的黄花梨木的,这些她已经占了大便宜了当然不会扯到自己身上,只岔开话题,往云骊那里说。   果然云潇听说云骊名下有当铺,连道:“那可是个生钱的好地方,难得大伯母大方一回。”   云淑点头:“是啊,所以说事情不能看表面。”   云潇却不在意:“话虽如此,可也算不得什么。”她有十间陪嫁的铺子,自然不在意这些了。   “老太太那儿也要送两千贯给五姐姐。”云淑添了一句。   她觉得老太太是真的做到公平公正了,就连当初大姐姐和三姐姐成婚,老太太也是添两千两。   云潇疑惑:“老太太干嘛跟她送啊……”   老太太送给云淑就罢了,到底云淑养在她膝下,而且现在还要嫁给骠骑将军,但云骊这些人可对老太太不好。   云淑笑道:“老太太就是这样的人,对谁都尽心尽力。”   说罢,她又不经意道:“再者,五姐姐每个月的针线都奉上,有时候比我送的都勤。”   不知怎么,云潇想起云骊那可怜兮兮的陪嫁,突然就大度了,对云淑这些话也没有以前那么义愤填膺。   云骊在她们说闲话的时候,刚刚睡完午觉起来,明月馆的丫头们也陆续醒过来,见她们有的睡的脸上有印子,云骊忍不住笑:“怎么一个个都睡的跟花猫儿似的,快些打水把脸洗一洗,咱们下半晌做针线都得做到三更半夜去。”   因为日子不长,云骊要提前先做在这里,所以丫头们也都得上阵帮忙。   分工也十分明确,荷香做肚兜亵裤,肚兜绣的花样子,按照以往做过的觉着好的,挑了几张出来,荷香照着上头做正合适。   素文和雪柳则专门裁荷包、缝袜子、茜红和百合力气大就纳鞋底,要帮着做鞋。   云骊则绣花打络子,小厨房送来点心大家都没功夫吃,一直到申时二刻(下午三点半左右),章老太太身边的春华过来,众人方才歇会儿。   这春华是来送压箱底钱的,她道:“老太太说姐儿婚期快了,她让我送了银子来,知晓你忙,让姐儿也不必过去谢恩。”   “春华姐姐吃茶。”云骊请她坐下,并不打开匣子看数目,只道:“你也替我多谢老太太,哺育之恩。没齿难忘。”   人家给了钱,即便是送给章家姑娘们都有的,但给了就是给了,该道谢就道谢。   春华其实也还从小就对云骊印象不错,她是没有七姑娘那么和气,但是为人礼数周到,出手大方,也不是给什么贵重物件儿给大家,就是行事很大气。   “五姑娘这是说哪里话,老太太向来对孙子孙女们哪个不是很慈爱,您这里忙,我也不打搅了,就先走了。”   云骊让荷香送她出去,她则进了内室,来到梳妆台前,一眼就看到了那日裴度送的钗盒,这根钗她倒是天天戴着,打开钗盒却发现别有洞天。   原来这钗盒的垫布,居然是用梵文写的,不明就里的还以为是哪里撕的佛经,她拿起来一看,却笑了,原来是裴度写的梵文。   呀!   他竟然能够看懂。   还回了自己的话,回的什么么?   云骊展开一看,却发现上面写的是【欲穷大地三千界,须上高峰八百盘。】她一看就捂嘴直笑,这个人真的促狭,自己祝   他【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是祝他凌云壮志肯定会实现,他则表示,虽然你说的很对,但是咱能不能打个商量,要上九万里的天上云霄有点难,我现在只能登上最高峰啊,还上不了天啊。   真是既促狭又自信。   荷香见云骊进来没出去,一看她对着鬼画符在笑,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姑娘,咱们快些去做绣件儿吧。”   云骊这才如梦初醒。   出来做女红时,也忍不住觉得这个人其实很有趣啊。   素文见云骊神色松快,又道:“姑娘今日看添妆时,奴婢见六姑娘倒是难得没说什么不好听的。”   云骊听了这话笑道:“她哪里看得上我这点嫁妆,我听说她的床是找江南的师傅打的,要打三年才好,我的自然是比不过的。”   反正她不嫌弃,尤其是那套大红酸枝,虽然不如紫檀名贵,但黄檀亦是不错。   素文却心道,那他们是不知道姑娘庄院的房间上百间,两个大庄子有十顷的地儿,虽说六姑娘也有别的铺子挣钱,但自家姑娘的可是一间当铺就抵多少间铺子的收益。最重要的是,姑爷是状元爷,即便不是状元爷,以前也是小王爷。   这点呀,比什么都强。   大小姐出嫁也只有一万贯,现下还做皇后了。   故而,要找的男人出息,不,有才干才行。要不然就是送金山银山也没用,那吴家哥儿虽说出自吴国公府邸,但是只是个童生,自家两位少爷都已经是秀才了,再等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中。   否则,嫁妆不可能保人一辈子的。   这话素文悄悄和云骊说起,云骊听到就笑:“这就是我佩服大伯父的地方了,无论如何,他替我们找的夫君还都是有才干的。”   一个家里要男人和女人一起使力,日子才过的好。不是说要靠男人,而是自己如果条件不错,那对方势均力敌,双方才能过的更好。   如果一个人成婚了,就等于受苦,那还不如不成婚。   当然这种离经叛道的想法,她任何人都不会告诉,毕竟这样太惊骇世俗了。   太太现在为云潇找的这门亲事,虽然是亲上作亲,吴家富贵,进去就是过富贵闲人的生活。可云潇在家要强惯了,吴灏的两位嫂子都是能干身份强干之辈,人家不可能让她之外,再有就是吴灏本人好胜忌刻,是个输不起的性子,她小时候就发现了。   这样的人,既没才干,也没心胸,日后的路很难走远。   晚膳,云骊吃了一碗汤,等到晚上继续做女红。   她在做女红的时候,不禁想裴度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呢?   裴度此时正春风得意,刚赴集宴回来,裴夫人听闻儿子回来,连忙吩咐人送了醒酒汤过来,刚喝完醒酒汤,就被他爹叫过去。   只因裴度做事极有主见,裴老爷也管不动他,但见他过来时,才道:“你既中了状元,差事怕是很快也会下来,新妇也会提前进门,只是新妇是公府千金,怕是也受不得苦,我看承恩公虽然没说什么,但那意思也是不愿意新妇随你远赴外地的。”   “是,她年纪小,跟着我长途奔波不大好。”裴度也深以为然。   京中贵女,娇生惯养养大的,虽然人家没有明说,肯定也不是想受苦的。   裴父点头:“若是以前,一甲前三和二甲前几名都能留京,也就没这么些苦恼了。当今天子是个实干之君,凡进士都要出去历练,也是好事。”   “儿子也这么想的,过几天就派差遣下来了,您放心吧。”   裴父挥手让他下去,裴度回房之后,内心还是有点可惜的,谁不愿意成婚后,多和新婚妻子相处,但是让她留在京里才是最好的。   但是翻了翻她送来的荷包,想起那   日樊楼遥遥行礼,平添了一些思绪。   次日醒来,宫里派了内侍过来赏赐,云凤赐下一对玉如意、官窑瓷器十件、蓝色描金冰梅纹宫缎两匹、橘红色描金吉祥福寿纹两匹、粉色描金福寿云纹两匹、绿色描金松竹梅纹两匹、深粉色描金祥云如意纹两匹、米黄色牡丹藤萝纹两匹。   再有彩缎二十匹、荷包六对、新书一部再有海棠如意金银锞四锭、赤金十两。   大老爷等人自然向内侍打探娘娘消息,李氏则拉着云骊的手道:“我算了算你的首饰是不大够的,只是若跟你多打了,她们就都得置办上,因此,我嫁妆里还有几个项圈,能充充门面。”   再多的,李氏也不能给了,她还得替文懋娶媳妇,到时候儿媳妇进门兴许还有孙子孙女,她这个祖母也不能什么都没有表示啊。   云骊赶紧摆手,“您快别这样了,项圈我小时候戴的也都放的好好儿的,平日也有,不必的。”   但李氏执意要拿来,她也是尽自己的心,如果别人家的女孩儿嫁状元,恐怕嫁妆都堆成山了。听说沐绍芳和薛三小姐都准备的异常丰厚,那嫁妆箱子手都插不进去。   因此也是觉得委屈云骊了。   云骊听李氏这般说起,哭笑不得,她怎么能和沐国公的女儿比,人家经营云南多年,以前还是王府,可不是她们能比的,再有薛家那也是新贵之家,还有德妃添妆,听闻薛念念所嫁的人是江西新建人,薛家在新建置办了十九顷的田地。   随着云凤赐下嫁妆,云鸾也让人送了白玉鸳鸯扣一对、斗彩杯八件、米珠小坠角四对以及绢花一匣子。   见云鸾的添妆,云骊不禁点头,无论如何,她正好给的和大姐姐对上了,又少一点儿,不盖过大姐姐,同时耗费也少。   最让人意外的是云清,她也是过来添妆的,因为文懋去过几次,秦家人也不敢随意作践,尤其是秦娇那个小姑子,也不敢随便找麻烦,故而云清日子过的好多了。   她笑道:“我是来送这个给你的,你肯定用的着。”   原来她送的是官皮箱,这是装贵重首饰的,还是黄花梨雕人物的官皮箱,这样的皮箱可不便宜,云骊是知晓云清嫁妆并不丰厚的。   她推辞道:“三姐姐……”   云清摆手:“没事儿的,还有我婆婆没来,但是让我带了一盒手串给你,还有几个装香粉的小盒子我也一并拿过来了。”   秦家可不穷,秦夫人出自大商贾之家,非常有钱。   云骊见她这般说,悄声对她道:“如今过的可好?”   “你放心吧,好歹我生了一儿一女,虽说那几年日子难过生不如死,可二弟上门几回,要不就是大伯母这里送点东西我,秦家现在不敢欺负我了。”云清很是高兴。   有娘家撑腰和没娘家撑腰,那是不一样的。   云骊听到这里也放下心来,见她亲自过来,没带孩子来,送完添妆又记挂家里,急着要走,赶紧把小厨房做的热点心包了些给她,又道:“带回去给孩子们吃吧。”   “我早听文懋说你这儿的小厨房的点心最是好吃了,想必之前说是大伯母送的点心,怕是你送去的吧。”云清这才恍然。   见云清兴高采烈的走了,云骊很是感叹,三姐姐这样的人,你给她稍微一点好处,她就真的对你抛心抛肝。   纵然有时候,她性子软和,可不管怎么说她是个好人。   可怜四姐姐,如今还没有位份,但听吕嬷嬷的说法,很欣赏四姐,也不知晓她怎么样了?   却说凤鸾宫里,云凤赏赐下嫁妆后,正和云湘在说话,云湘穿的很简朴,而且在宫里不敢穿正红,倒不是不能穿,而是云凤喜欢穿正红,就不太喜欢别人穿正红。   云湘擅长写字,如今在凤鸾宫中做女   史,专门替云凤掌管书写文件。   “娘娘请看,奴婢已经把给给孝慈太后灵前的经文都抄写好了。”   孝慈太后是建元帝生母温妃,后来被封为孝慈太后。   马上要到她的忌辰,后宫妃嫔都有所表示。   云凤虽然会写字,但字儿写的不好,因此四处文书经书全部是由云湘代办。同时,云凤也很满意,她知道自己的位置,做个女史女官,一样有身份地位,不和她抢皇上就好。   魏、薛二妃是国家需要,现如今不再要人再进宫分宠了。   她自己识趣那是最好了。   因此,她对云湘和善道:“你我姐妹,说什么奴婢不奴婢的话,也太见外了。”   云湘连跪下道不敢。   云凤很满意她的态度,这才叫君臣有别。   她又惺惺作态,亲自扶起云湘,云湘心里腻味的紧,云凤倒是无所谓。   她赏赐嫁妆也多是些用不着的如意彩缎,其实她的私库非常充足,皇上几乎是时常给她送东西,但名贵的她不想便宜云骊,不过,也算是对得起她了,宫里随便出去的东西都价值不菲。   反正她和云骊两清了,她对她就是普通隔房堂妹。   云湘从凤鸾宫离开,她面上淡淡的,在宫里这几年,她早就不是在家那样什么表情都写脸上,时常骄傲得意的样子了,反而以淡漠处之。   能看出大姐姐是不愿意皇上亲近她的,但是她也不愿意出宫了,一来年纪大了,二来被退回去,更是嫁不到什么好人家,再者她答应过大伯父她进宫,家里世袭锦衣卫千户职位给了弟弟。   她自己的弟弟文豪她清楚,不是个上进的,但进宫能为自己,也捎带帮他,一举两得。   做女史女官也未必不好,像吕嬷嬷那样还被封为鲁阳郡夫人,无儿无女无牵挂,想吃什么喝什么有宅子住,烦恼又少,只在宫里服侍主子就行。   吕嬷嬷如今就是她效仿的目标。   唉,可惜就是在宫里,她也没什么存根,有钱也四处打点,给云骊添妆都不成。   想到这里,她转头看向凤鸾宫,若非皇后非要把双方八字不合嚷嚷出来,那云骊是庆王府的人了吧,娘娘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不过,嫁给状元郎也好,毕竟云骊可是她们姊妹中学问最好的,能有个情投意合的人才是最好的。   除了出嫁的姊妹各有添妆,未出嫁的云潇和云淑则都是拿针线过来的,一人送了一对荷包,说来奇怪,云潇学了那么久的女红,居然比云淑差多了。   一个是勉强完工的,一看就是匠气多了,另一个则鲜亮精致。   也怪道云淑很讨老太太喜欢,老太太就喜欢这种女红做的好的。   她和这二人不大对付,因此,也只是面上和和气气的说了几句。   云潇进来云骊屋里,只觉得全都是堆的绣件儿,她本来准备走的,也不禁问道:“五姐姐,成亲要准备这么些绣件儿吗?”   “这还不算多呢,还有绣坊做的嫁衣,绣鞋就做了六十双,各色江绸绣袜八十双,还好是去年就做好了,否则我们做的这些都是小打小闹。”   “那还不如让绣坊的人都做了算了。”   云骊笑着摇头:“你以为都像你,嫁到自己姨母家里,我们都是嫁到婆家,要是应付了,可不成。”   云潇显得无忧无虑,有些同情的看着云骊道:“裴家是河东郡望,关陇大族,规矩大又多,听说在京就数房,那里惨了。”   此时,云骊却得意道:“看看那边匣子。”   云潇一打开,居然满满当当的荷包,她咋舌道:“怎么做了这么些?你何时做的。”   这就叫积少成多,云骊笑道:“福禄寿喜、万事如意还   有梅兰竹菊再有我自创的反正做多了肯定就没错。”   她还有没说的,如抹额还有扇套还有手帕香囊,这些她早从五年前就开始做了,平日给长辈的都是袜子这些简单的,精细的她全都自己收着。   这话把云潇吓到了,回到绛雪轩就跟冯氏说她要自己裁制荷包,冯氏则叹气道:“现在做早就迟了,你说你跟施嬷嬷学了那么久,半个月做不出一个荷包来,你还嫌弃花样子俗气,要你怎么做?不必了,已经让人去江南采买了,都是上好的绣娘做的。”   云鸾笑道:“是啊,你也真是的,跟她比什么,公中哪里舍得采买那么些。”   都知道云骊嫁妆只有一万贯,这放以前一万贯对于冯氏来说都太多了,但现在承恩公府门第不同,还嫁的是裴度,嫁妆多些也正常,反正她是一点儿也不会给的。   婚期定在五月初三,一般都是及第后两个月左右授官,因此定的这个日子也是为了让新娘快些嫁过去。   大抵是因为自觉云骊嫁妆少,云潇也没以前那般对云骊尖酸了,就是云淑也觉得大家日后的路到底不同了,她们都是嫁的有爵人家,云潇家的即便没有功名也可以做官,她更是从一品诰命,而云骊的丈夫要从从六品开始往上爬,不知晓爬多少年。   站的高了看的远了,心境就不同了。   以后她们的圈子,她是挤不进来的。   听闻就是状元赐官也要从六品开始,从六品实在是太低了,唉……   比起陆表姐的十六万贯嫁妆,她比不上,再有官位,可以说连三姐姐夫家都是四品官了,她丈夫更低。   所谓的状元如过眼云烟。   但与她反应不同的是,章思源却对裴度这个女婿非常看重,他是提前在邸报上看到女婿中状元后,就开始安排人回来送妆,这次是光明正大的送,他本人是甘陕盐运使,手中露出一点给冯氏打点家里,冯氏就能攒下偌大一笔给云潇,更何况如今。   四月中旬章思源派的人就到了,送了契丹马鞍十驾、白玉插屏两件、玉柄象牙柄小刀火镰两份、一盒湖珠、素珠十颗、白素珠八颗、琥珀四块、红宝石四块,蓝宝石两块,绿宝石两块再有名人字画十件,还奉送了赤金五十添妆。   这绝对是大手笔,尤其是契丹马鞍,非常昂贵,被称为天下第一。   而且明显放在嫁妆里是送给裴度的,因为云骊就不太擅长骑马。   同时,章思源去信给大房和冯氏,更是写了一封单独给裴度的,云骊觉得她爹太现实了。   但女婿半子也,不用自己培养,就能得一个状元儿子,有什么不好的,官场上有什么比姻亲关系更牢靠。   章思源就是儿子生的太晚,如今文龙文懋都没出仕,文豪彻底不行,文全也被安排习武,他年纪大了,也是要找替手。   因此云骊本以为自己的嫁妆最多一幅多一点,最多八十多抬的,非凑成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清单也非常可观。   本来一直以为云骊就一万贯的压箱底,还对云骊淡化了厌恶,甚至多了些同情的云潇,毕竟她这一万贯嫁妆和陆之柔的十万贯形成鲜明对比,那她可太惨了。   可是真正看到家中云骊嫁妆时,她气炸了。   一般出嫁的嫁妆单子要家族保留一份,以免日后扯皮时拿出证据,一份则在顺天府备案,另下一份则送往夫家。   打头的嫁妆放的是一百块瓦,代表庄院一百间房,上面贴红双喜字。   再就是用蓝色彩纸扎起的十块土坯代表十顷地,云淑震惊了,“这是十顷土地吗?”   “是啊,我刚才问了太太,说是上京最好的庄子,你看还系着蓝绸布呢,都是水田。”云潇也是咬牙切齿。   要知晓,云淑陪嫁的两个庄子,都是老太太   送的,一个真定,一个上京的,上京的这个只有三百亩,真定那个也是五百亩,但真定怎么能和京里比,尤其是靠近庆王府那边的都是上好的庄子。   就是云潇也只有通州一处庄子,三百亩水田,两百亩林地,比起云骊的差远了,可她没想过自己还陪嫁了两个宅子,她只觉得大伯父怎么会这么大方?   再有那十个柱子的床,明明用的材料不好,可因为大显得很阔气,后面一水儿的大红酸木的家俬,偏几案、炕桌、长榻是乌檀木的,显得很贵气。   云潇吐槽:“大伯父太会讨巧了,就用了这么点乌檀木全是摆外头的架子货。”   尾随其后的又是樟木箱子、楠木匣子、各式梳妆匣、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古玩字画、还有十驾契丹马鞍尤其引人注目。   当然,更多的还有书籍也装了颇多。   云潇觉得无所谓的云骊的铺子,她直到今天才听云鸾拿着嫁妆单子道:“啧啧,原来是给的庆寿东典当行,这家当铺在东街最大的当铺了。还有爹给的这家南北货行,比起爹给你的也不差。”   “那这当铺比我的茶叶丝绸铺子呢?”云潇忙问。   到底云鸾是真的管嫁妆的,不禁道:“一间抵你十间。”   最让云潇和云淑失声的是云骊的压箱底的银钱,云潇八万八贯早已是觉得自己除了陆之柔那是在家舍我其谁,可今日一看,云骊竟然有八万贯。   云骊本是父亲给了六万贯,公中一万贯,四处送她的银子加起来四五千两,因此还有一些她就把自己历年存下的锞子都换了五千两,凑了一个八万贯。   “这……她怎么能有八万贯嫁妆呢?”   云鸾在中间,以为是自己那莽撞的妹妹云潇问的,不曾想是云淑问的,她惊讶起来。   可她们都不敢去探究竟,如果探究竟那请问云潇和云骊是姐妹,冯氏作为母亲,对一个孩子分文不出,另一个给八万八,别人怎么算?   因此,也都是只能暗自生气。   云鸾怕云潇闹出来,只道:“你是八万八,她是八万呢?”   “可她还有娘娘送的赤金和爹爹送的金子呢。”云潇不满意。   那些加起来也不少呢。   云淑更是懊恼,即便她嫁的是孔隽光,大伯父和孔隽光关系一般,父亲明显更偏爱云骊,她小定父亲都没写信问一声,只写信问裴度。   所以,她才是未出嫁的姊妹三个中,压箱底钱是最少的吗?   莫说章家姑娘们震惊,就是裴家,裴父还和裴夫人提起道:“章家女儿多,应该没有陆家陪嫁的多。”   “嗯,我知晓,陆夫人以前跟我说陪嫁十万贯,私下再添六万贯,属实是巨额嫁妆。但是,章家也是公府千金,不是用钱来衡量的。”   况且,这嫁妆过多,固然对儿子有益,可同时儿子恐怕要看人脸色。   没想到等章家的人送嫁妆来,裴夫人见状就很满意:“你看,满满当当的,而且还有咱们儿媳妇做的绣品,样样都好。”   裴父也捏须而笑:“就等儿媳妇过门了。” 第68章   筹备嫁妆时,总觉得千头万绪剪不断,如今嫁妆送去后,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一时无从下手。   透过窗棂往外看,外面已是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云骊托着下巴,难得发会儿呆,倒是雪柳进来道:“姑娘,虽说近五月了,但是还有夜风呢。”   云骊笑道:“天还未黑,怎会有夜风?你们也太小心了些。”   雪柳认真道:“荷香姐姐嫁出去时,最遗憾的就是没能送您出嫁,嘱咐我要好生服侍您,而素文去了陪嫁铺床,如今就奴婢和百合两个服侍您,茜红和粉青刚提了二等,以前没在这里伺候,临门一脚,奴婢得守住了。”   这嫁妆不止是陪嫁钱和物件儿过去,人也得过去,但云骊素知荷香是个十足上进的人,比起裴家的门第来,公府当然更高,因此,她征求荷香的意见,又和文懋商量,让荷香嫁给了文懋的小厮修竹。   这样云骊也放心了,荷香能干又忠心,有她替自己守着,文懋那里她也不担心。   且荷香本人而言,服侍下一任承恩公,以后肯定大有好处。   瞧大老爷的小厮魏忠,如今就是家里的大总管了。   而素文则嫁给要陪房过去的管事的儿子魏福,魏福的父亲是魏忠的三儿子,以前管过庄子,还做过三管事,办过采买,只可惜这里他上头有两个哥哥得了极好的差事,他一直不上不下,这次就请托跟着云骊陪房去。   那魏福人老实,没有混账事,云骊也就送了嫁妆发嫁素文,这次偌大嫁妆送过去,也不能完全放心,故而就让素文和魏福俩口子并魏田一家都先住过去了。   再有剩下的丫头婆子,雪柳虽然曾经服侍李氏的,但她和素文关系好,要跟过去伺候,百合也是跟着过去,至于茜红粉青年纪还小,都没有家累,便一道跟过去。   “好,我知晓了。”云骊起身让下人服侍梳洗,脑中想着把该安排的人几乎都安排好了,以后的路,就得自己走了。   同样,裴度也难得失眠了,他来新房看过了,新床和家俬都几乎搬进来了,他现在还不能睡新房,因此只能在书房歇下。   俗话说见微知著,章五娘子陪房两房下人和管事娘子还有一起来的丫鬟他都见过了,都是非常能干,知礼也知晓进退的。   看一个人如何,就要先看她身边的下人如何,如果下人太嚣张,那说明有两种原因,一是管控不住下人,二是可能自己本人也是如此。   但跟来服侍的人,都没有公府下人的骄矜之气,处事干练、行礼如仪,无一不说明章五娘子御下有方。   看来自己这个小妻子不仅仙姿玉色韶颜雅容,颇擅文辞,甚至连管家也很不错啊。   如此一想,就更期待了。   男子和女子不同,女子越到出嫁就越紧张,要离开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去一个陌生之处,会害怕恐惧,即便知晓未来夫君才貌出众,都会忍不住担心。   可男子则是迎娶一个新人进来,依旧是在他熟悉的地方,是女人们去适应他的家庭,而非他来适应女人。   所以二者心情不同。   但云骊绝非是那种期期艾艾矫情之辈,她知晓自己嫁到裴家已经算是比别的人家更好的了,裴家书香仕宦之家,河东郡望,家中人口简单,家境殷实,裴度本人乃状元及第,又年轻有才干。   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送玉簪花钗给自己,说明他不是那种迂腐的人,还同意懂梵语,愿意和自己交流,比那些在外花天酒地,宁愿和陌生女人调情,也不屑于和自己妻子说话的那种男人好太多了。   当然了,这是婚前,婚后如何,那就得看她自己的手段了。   她和别人不同,很多女子认为成婚就是保住自己的地位,反正正妻的地位   在那里,多付出等男人找了妾侍,就多伤身伤心。   可她认为感情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要相互付出,即便失败了,也更了解这个人,没什么不好。   人和金丝雀最大的不同是,人要挣脱这个牢笼,即便是金笼子,待在里面整个人也是麻木的。   遣走下人后,她拿着李氏送过来的春宫图,本来害羞的丢在一边,但此时却拿出平日好学的精神开始翻看,随即又满脸通红。   呀!   自己还是拿一本医书来看看房事,她越看越有所得,尤其是看到药王孙思貌《千金要方.房中补益》中指出“凡御女之道,不欲令气未感动,阳气微弱即交合。必须先徐涂嬉戏,使神和意感良久,乃可令得阴气,阴气推之,须臾自强。”   看到这里,她又羞愧的心道,自己一个女子居然读这种?   是不是有点不要脸。   可是她又神色一变,坚定决心,夫妻敦伦也是人伦之道,况且什么事情只有了解,才能如鱼得水,而不至于受伤害。   这《千金方》中不是也说男不可无女,女不可无男,无女则意动,意动则神劳;神劳则损寿。这意思也就是说不论男女,如若缺乏适度的房事活动,就会导致疾病的发生。   她再翻看王堆的《天下至道谈》中还总结了所谓“十势”。   云骊已经不再害羞了,而是很寻常的总结好经验,避免自己行房受伤。还有,如果能鱼水之欢,就更好了,毕竟夫妻之间房事也是很重要的。   不能全然听男人的,否则俯仰之间全凭人操弄,那可不成。   这大概就是门当户对的底气,远比嫁一个身份更高的人,什么都要听人的委曲求全好。   次日起床时,已经是出嫁这日了,云骊深吸一口气起床。   此时天还未亮,打开门仿佛能看到外面氤氲着水珠一般,小厨房的人已经烧好牛乳倒入桶中,先泡一遍,再用花瓣洗一遍。   雪柳准备服侍她穿上衣裳,云骊却道:“你把我的香粉拿来。”   “啊?”雪柳心道,自己也算伺候云骊在大场合挺久了,很少听到她擦香粉。   因为姑娘都是让她们洗衣裳时加入很香的皂角,平日衣裳也熏香,不知怎么今日身上也要敷香粉。   云骊就道:“快去。”   可一想起今日自己要坐花轿,还得穿那种大衣裳恐怕闷热的很,不禁又打消了念头:“罢了,你把我香粉贴身放着,我找你拿就成,现在我不敷香粉了。”   雪柳点头。   云骊又问道:“我的寝衣和小衣都用婴香粉薰好了的吧?”   雪柳笑道:“您就放心吧,都弄好了。”   这婴香粉出自南朝陶弘景书上,据说是描述九华真妃出自降临的情形,据传那神女极其侍者,颜容莹朗,鲜气如玉,五香馥芬,如烧香婴气者也。   据闻此香有甜奶幽香,恰似处子,初闻香气淡雅,似梅花清香,闻后喉中甘甜生津,仿若妙龄少女身上的香气,恰似神女。   她不像云潇她们制香只做简单的应付了事,她在香道上研究颇久,自然颇有造诣。   当然,若是说靠这些手段获得夫君喜爱会令人不耻,那云骊也没办法了,大抵很多人就是觉得既成夫妻,那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是应该的。   可天下哪里有那么多应该的事情?   天下间女子无不盼望着夫君能够无论你美丑都喜欢你,尽管你生病或者容颜减退也要一如往昔,可你想要他对你情深不寿,首先要让他对你有兴趣。   如果一个人对你不感兴趣,他怎么会想了解你,只有了解你,才能更毫无保留的爱你。   如果你只等着他来挖掘你,他来对你感兴趣,他来   发现你身上的美德,等到那个时候,就恰似男人浪够了,浪不动了,想找个人伺候他,想好好过日子,才对你好点,那种喜爱真的没什么意思。   因为这个时候男人早就是个糟老头子了……   易地而处男子也是如此,不修边幅、不主动,没情趣,仅凭着丈夫的身份,就想让妻子死心塌地,恨不得妻子和王宝钏一样苦守寒窑,那绝无可能。   她知晓两次插钗,云潇她们都说闲话,仿佛是她因为生的好看,才能魅惑众生。   可云骊很清楚,即便她生的不好看,她也会修饰自己的,如果长的黑,就努力不晒太阳,弄些变白的汤水吃,眼睛不够大可以学会妆点眼睛,生的矮可以多打九段锦,五短身材也可以多用衣裳修饰,顺便把皮肤努力变好。   甚至头发少,可以多吃黑芝麻黑豆粉,气血补足。   总而言之,她如果是个丑女,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尽量让自己变成中人之姿。   女子也未必都是美丽才能吸引人,只要相貌端正,性子有趣,也照样能吸引人。   所以云骊不觉得自己这种算玩手段,她只是想让对方对她感兴趣,这样他才会时常和自己见面,多见面才会多相处,才能情比金坚,最后达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啊。   要不然,还真以为人家和你见一面就生死相许了。   这样一见就许生死诺言的感情或许有,但那多半是见色起意,而且也只上头那一会儿,清醒了就不会了。   “五姑娘,全福太太来了。”   云骊先穿了一身家常衫,见全福太太过来,连忙站起来道:“表嫂。”   这位全福太太请的是李氏的娘家媳妇,全福人也是很有讲究的,必须是上有父母、下有儿女,夫妻恩爱,兄弟姐妹和睦才行。   全福太太笑道:“五娘子,咱们先开始绞脸。”   “好。”云骊答应。   哪里知晓绞脸那么疼,全福太太也没想到云骊皮肤嫩的如豆腐掐水一般,随便一绞就红了,她就道:“这如何是好?”   云骊知晓自己平日洗脸,不是只会用清水洗,一般都会洁净彻底,因此脸上非常干净,没有任何瑕疵,故而道:“那便罢了吧。”   这全福太太是要为新娘子梳头、开面、清眉、搽胭脂、抹粉等,然后再戴凤冠,着霞帔和八幅绣花折枝罗裙,脚穿红缎绣花鞋,系上裙铃、裤铃,盖上盖头。   但在云骊这里,全福太太就太省心了,因为云骊这里的丫鬟会梳妆,她本人也会妆办,而且化的非常好。   云骊其实也怕她们乱化,因为她们根本就不会根据自己的优点来化,只是把眉毛修的细细的,脸上糊墙一样,嘴唇子涂的红红的。   当然是自己才最了解自己,比如今日是成婚,就该明艳万分,丽若朝霞,艳如春花,还一定得撑起来,不能像小孩儿偷穿大人衣裳似的。   她差不多在和全福太太说话的时候,花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就把妆容化好了。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她就开始换上喜服,这个喜服是薰的鹅梨帐中香薰的,因为带着甜甜的梨香,又清新细腻,假如到时候汗流浃背,也依旧会遮住汗味。   小厨房送来白米糕,因为新娘子不能吃太大气味的食物,否则,张嘴气味就不雅。   云骊用了些白米糕,又吃了口茶,但不敢多喝,因为喝多了,就得出恭,穿着这身太受罪了。还好现在不必盖盖头,她还在闺房里。   不一会儿,李氏和冯氏过来了,还有章家老家的亲戚和京中姻亲都进来看她,云骊要起身行礼时,同来的热都道新人最大,不要行礼了。   众人见她一袭盛装,大红的绣衣绣着繁复精致的花纹,戴金翠凤冠,显得她光润玉颜,皎若朝霞,灼若芙蕖,   雍容艳丽、天姿国色。   冯氏都没见过她这一面,唯一见过她插钗时两次盛妆,都是少女的模样,今日却把头发都盘上去了,颇有女人的媚意。   她就知道生的漂亮的姑娘,总是能轻而易举的获得大家的喜爱。   即便是庶出,长房仍旧悄悄添了那么多压箱底的钱,一看就是大老爷的手笔,也许自家老爷也塞了点。   因为即便是看中裴度也不可能给那么多,他们都喜欢这个漂亮的女儿/侄女。   就像刘姨娘,那样的奴婢身份,居然什么都要到了。   儿子是承恩公世子,女儿是状元娘子。   可她不敢说压箱底的钱不公平,因为女儿也有八万八,如果不写在嫁妆单子上,到时候可能被夫家昧下也不可知。   反正大家都是公中定一万贯,其余的都是各自凭本事。   因为大家都有私心,所以都不会掀开这个盖子。   可冯氏看到娇光靥靥的庶女,她头一回觉得很挫败,似乎什么都掌控不了了。   她还得送一枚禁步给她:“你们姊妹出嫁,我都送一枚禁步,日后要在婆家注重礼节,孝敬公婆,对丈夫示以卑弱。”   云骊忙双手接过:‘多谢母亲教诲,女儿一定记住了。’   要说冯氏添妆时什么都没送,今天所有亲戚在场时送了一枚青玉禁步,不仅彰显她对嫡女庶女一视同仁,也表示她贤德。   这禁步可是规范人行为的,如果走急了,就会乱了节奏,显得腰间环佩节奏失当,十分失礼。   在长辈们见证下,云骊又戴上夫家送的龙凤镯,这才满意离开。   显然云骊和云潇云淑没什么姐妹情,与其说是姐妹,不如说仇人更妥当,她们的挤兑冷言甚至陷害,甚至抱团排挤,若自己软弱一点,恐怕早就被逼疯了。   因此,她也没有让她们陪着她,显然她们也没有那个意思。   大户人家子女多,亲情都很淡泊,她们家里好歹还能维持个表面,别的人家有的甚至在外面都斗个不停,甚至还有被毁容的。   屋里的人都走光了,静悄悄的,云骊看了看天色,这个时候裴度应该出门了吧。   裴度今日也是大红喜袍在身,裴夫人打趣道:“中状元的时候就着红袍,如今又穿一回了。”   还有裴度的同年还有在杭州的同窗,甚至还有族中年轻子弟都在起哄,主要是他中状元那日特地送钗给章家五娘子传遍上京了。   “诸位,随我一起到章家结亲了。”   裴家今日也是早有准备,毕竟是长子成婚,裴夫人花轿都准备的八抬大轿,更有唢呐伴奏,一路十分热闹。   章家兄弟们早已在门口等着了,只云淑不想来凑热闹,偏偏被云潇拉着在二门的阁楼往下看。   “咱们总得看看这裴度长什么样啊,上回状元游街都没看太清楚呢。”云潇十分好奇。   可对于云淑而言,她总觉得男人无权,势减三分,倒不是她嫌贫爱富,而是裴度再如何还得从从六品开始熬,而云骊听闻去了夫家,丈夫就得赴任,至少要分开好几年。   那裴家肯定不会让裴度光秃秃的去,绝对要送服侍的人,到时候就怕庶子生在嫡子前头也不是没可能。   但现在云淑不敢随意开口了,她意识到云骊非常能沉住气,没到最后一刻,尽管不少人嘲笑她压箱底寒酸,她都忍住不去分辨,最后打脸众人。   午后刚过不一会儿,外面就热闹起来,文龙和文懋还有刚刚成婚过来的姚饶安都在拦门让新郎官作催妆诗。   文龙笑道:“一首可表不了你的诚意啊,咱们这里可都想见识状元郎的才学呢。”   裴度当即轻松又吟了几首催妆诗,果然是文采飞扬丰神俊朗。   就是云淑方才在心里还觉得不以为然的,都觉得难怪都说他是江南才子,果真器宇轩昂。   “状元郎果真是好才学。”   众人纷纷称赞,裴度连忙笑着拱手谢过,一举一动十分潇洒。   姚纤纤忽然在背后道:“云骊她真是好福气。”   无论是庆王小王爷还是裴度,都是人中龙凤啊。她哥哥姚饶安科举受挫,已经回真定娶了表妹云柳,哥哥准备下科再去,可她是真的等不了了。   但拖来拖去,她年纪也十八岁了,十八岁的大姑娘,没有家世,就是有权,要嫁这样的高门非常难。   以前,她自觉在章府,把自己也看的跟公府小姐一样了,甚至对于云骊被换了婚事,还瞧不起裴家来着,现在她只觉得自己太傻了。   真是如梦初醒。   看人家云骊从王妃的位置掉下来嫁给普通的仕宦人家,从高处跌落,人家依旧笑靥以对,甚至只插钗见了一面,就让裴状元游马巡街亲自送及笄之礼。   故而,现在的她依旧风光无限。   谁不羡慕有如此龙章凤姿,又前途无量的夫君啊?   她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只想高嫁,可现在看了裴度,她似乎觉得找个这样的读书人也不错。   她这心里一下就被云潇看中了,虽然云潇不喜欢云骊,但是对姚纤纤这种朝秦暮楚的样子恶心到了,“姚表姐,我五姐夫拒绝了文昌侯薛家和沐国公的女儿,当年进京时,多少女子爱慕她,就是我家五姐姐也是公府小姐,上京闻名的才貌双全的女子,才能嫁的。你呀,就别想了,但凡年轻有前途的士子,上京的官家千金都不够榜下捉婿的呢。”   虽说云潇不喜云骊,可姚纤纤这样精明外露,又墙头草,一住就在人家家里赖着不走的人更讨嫌。   姚纤纤只好装作没听到的扇着美人扇:“六妹妹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你心里清楚。”云潇冷笑。   她们在谈论时,裴度已经轻松又作了一首催妆诗,还露了一手投壶射箭,以表示新郎文武双全之意。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去接新娘子……   从今天开始,云骊就要离开章家了。   云淑和云潇对视一眼,很是难言,这个人固然在的时候,她们都不是很喜欢,她总是在打破规矩,她的下场应该和云清或者云湘一样,但却是章家姐妹中最出挑的。   她什么都做的过分的好,什么都过于上进,什么都要压人一头……   似乎总在强调庶出能压嫡出。   刘姨娘那样的人的女儿怎么能有好下场呢?老天不公。   可到如今,云潇讷讷道:“我年底也要嫁了,七妹妹。”   云淑柔声道:“姐姐是嫁到自己表哥家,有什么不好的。”那吴灏虽然有些不着调,但也不是个坏人。   云骊被全福太太和丫鬟扶着出来,百合在她耳边喜道:“姑娘,咱们这是去正堂道别高堂。”   从十分安静的明月馆走到倏地热闹的地方,云骊因为盖着盖头,只能看到自己的脚尖,而裴度看到新娘子被扶出来的那一刻,忍不住身体向前倾。   “五娘子来了,五娘,你要好好地啊……”   这个哭腔是李氏的,她是真的舍不得自己,云骊也忍不住眼眶酸涩:“大伯母。”   新娘都要哭嫁的,云骊却是真的舍不得,还舍不得自己的哥哥,大伯父和大伯母,还有荷香她们这些也对她很好的人。   明月馆的日子,好像就这样道别了。   冯氏当然也站在一旁拭泪,但她是硬挤出来的。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云骊是李氏的女儿呢。   “让你哥哥背你上轿吧。”冯   氏劝道。   云骊又哭道:“太太……”   到哭了三次了,大老爷终于忍不住道:“走吧,别误了吉时。”   虽然大伯父在别人眼中不太着调,对她起初也是利用,但不管怎么样她得到了最大的实惠,她哽咽道:“伯父养育教导我多年,侄女日后不在您和伯母膝下,望您珍重身体。”   “放心吧,过三天又能见面了。”大老爷倒是想的开。   侄女儿嫁在京里,又不是不回来了,等女婿外放了,时常可以回家来嘛!   裴度在旁听了,见盖头下还哭个不停的小妻子愣了一下,他忍不住笑了,又看了喜娘一眼,这喜娘也是个能说会道的,之前跟着裴夫人上门见过云骊,知晓这新娘子是从小养在伯父伯母膝下,因此她连忙上前去劝。   “新娘子,时辰到了,咱们快些上轿吧。”   全福太太看时候差不多了,也对云骊道:“咱们就先请世子过来吧。”   新娘子要由亲兄弟背上轿子,云骊被人扶着上了文懋的背,文懋居然一个踉跄,倒不是云骊太胖,而是云骊身上戴的倌还有各种丝带缠绕住。   “哥哥……”云骊趴在文懋背后,忍不住笑了。   文懋也觉得好笑:“你呀,还笑话哥哥,哥哥可是要把你从这里背到门口呢。”   “好哥哥……”云骊搂住他的脖子。   她撒娇的话,被裴度在旁也听到了,他是知晓他们兄妹感情好,同时,听到那一声好哥哥,也忍不住心里一荡。   可其实云骊是笑着笑着就哭了,她最舍不得的就是哥哥了,她们相依为命长大,感情非同寻常,她有心事都是和哥哥说。   她多么想这条到门口的路能慢些,再慢些就好……   可惜文懋很快就背她到了门口,又嘱咐妹妹:“全福太太替你去看轿子了,让雪柳和喜娘扶着你上轿吧。”   云骊哽咽道:“哥哥回见。”   “放心,你一切都好了,哥哥也就安心了。”文懋也很舍不得云骊。   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被扶着上了花轿,盖头下能看到这轿子是朱漆铺陈,又用了金线银线织成彩绣套在上面,可以说非常隆重了。   听说哥哥还给轿夫们都塞了钱,就怕钱没给到位,一下被颠下来。   云骊上了花轿,也舒了一口气,但是想起家人,还是忍不住难受起来。当然,比起新娘子这边的哭嫁,男方显然是喜气洋洋的。   路上孩子们围着花轿跑,还甚至听到有人在赞扬裴度好相貌,甚至还有人在高谈阔论……   就这样到裴家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云骊就想到昨日,她还在看落日熔金,今天觉得日子过的跟做梦似的。   她被扶着出轿子,又被人跟提线木偶的拉着跨火盆、跨马鞍,甚至拜堂也是如此,拜完才忘记李氏的吩咐,要抢跪在新郎前面,这样日后才能管着男人。   “姑娘,我扶着您去新房。”雪柳小声道。   顿时,她手上被塞了一根红绸,这根红绸中间系着绣球,新郎和新娘各拉着一边。   裴度见她伸手拉着红绸,她的手白皙莹润,柔弱无骨,素手纤纤,她就拉着红绸,由丫鬟喜欢扶着在他身后走着。   这种感觉很奇妙,似乎两个不太熟的人,又成了世上最亲密的人。   云骊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走着,一直到喜房,当她听到素文的声音,才松了一口气。   素文亲自上前扶着云骊坐在床上,床上好像丢的桂圆红枣这些,坐下还觉得不舒服,好容易把这些东西扒拉到一旁了,又听喜娘喊着:‘请新郎挑起洗帕,从此称心如意。’   总感觉所有的事情都是这一刻还没准备好,下一刻马上流程就开始进行了。   怎么说呢?   难道这就是成婚,这就是最难控制的事情吗?   她赶紧正襟危坐,裴度看她立马坐好,觉得很有意思,他轻轻挑起喜帕,这盖头底下是一张明艳到几乎是能艳杀众人的脸,饶是他都忍不住呼吸一滞。   云骊则把头一偏,装出害羞的模样。   喜娘打趣道:“新娘子害羞了,咱们新娘子可是我做喜娘来见过最美的姑娘了。”   此时,云骊歪头道:“喜娘是不是见了每位新娘子都这般说?”   她不说话时,显得艳丽逼人,华贵不可方物,但一开口这般风趣,十分可爱,让裴度也忍不住莞尔。   屋里气氛顿时大好,什么尴尬都好像不翼而飞。   素文暗自在心里赞道:“姑娘平日在家还管着家,向来喜欢安静,从不多说一句话,从不行错一步路。但果然心中很有丘壑,只有可爱的人,才能让人放下防备,从而也调节了和新郎的尴尬。”   喜娘连忙道:“我看新娘子就是最好看的,状元郎说是不是?”   裴度含笑,很给面子的说了一句:“您说的是。”   二人又在喜娘指导下吃合卺酒,一根红线系着两个酒杯,但这根红线很短,吃酒时容易碰到,但这正是喜娘愿意看到的。   云骊微微低头准备吃酒,她真的很怕头碰在一起,裴度屏住呼吸弯下身子来,见新娘子只微微抿了一口,就立马直起身子,很怕仪容乱掉,裴度大概知晓她的性格了。   大抵就是那种,很难容忍自己出错,追求完美的人。   咦,这个形容好熟悉啊?裴度想着。   喝完合卺酒,裴度弯下身子对她解释道:“我要先出去敬酒了,等会儿就回来。”   “那有没有人闹洞房啊?”云骊听闻上京闹洞房最凶,甚至有新娘子被闹的厉害的,差点出名节问题。她最怕的就是这种被人闹的事情,即便她要和裴度好,也得是单独两个人。   裴度看了她一眼,没说没人闹,只说:“我不让他们来闹。”   云骊突然对这种斩钉截铁的回复非常有好感,她接触的人中,包括她自己,做事情向来是能做十分的事情,都只说三分,以免别人期待过大,自己做不到,但裴度这种就是斩钉截铁的告诉你,即便他们想闹,我不让。   她睁着雾蒙蒙的双眼,看着他小声道:“那你早点回来。”   曾经裴度听家中男性长辈说,成亲了,就跟下紧箍咒一样,随时有人管着你。   但不知为何章家五娘子这般说,就是心生怜爱。   是不是因为她这双眼睛生的太好了……   水光潋滟,烟雾蒙蒙,声音也好听,他根本就挪不开步子了。   等裴度离开后,喜娘也逐渐离开,屋里几乎都是她原先伺候的人,云骊才松了一口气。素文赶紧上前请安:“奴婢给主子您请安,姑娘怎么样了?肚子饿不饿?”   听到素文的称呼,云骊立马就正色道:“既然已经嫁到了裴家,就不能再一口一个姑娘的叫了,要是哪天叫错了,就不好了,就喊我大奶奶就成。”   素文和雪柳百合几个连忙点头:“我们知晓了。”   “那现下快些帮我换一身吧,我还要换衣裳敷香粉卸妆。”云骊着急的很。   素文惊讶:“您不饿吗?我听雪柳说您早上才吃了一点白米糕,等咱们姑爷来,还有不少时候呢。”   “可是我想先换衣裳,在路上流汗了的,一股味道。”云骊不能容忍自己身上出现不好的状况。   还好是邵妈妈哄着她先快些用几口填饱肚子,以免饿的等会儿肚子咕咕叫才丢脸,如此,云骊才吃了一碗饭。   接着她卸掉钗环,还好素文在这里混了两天,知晓云骊的习惯,早   让人备着热水,一用完膳就取下凤冠霞帔,先沐浴梳洗一番。   云骊又紧张的问雪柳:“我那个婴香薰的衣裳拿来了吗?”   雪柳点头:“放心吧。”说完,又打趣道:“您是不记得看看这房里的摆设家具,还有您的嫁妆,倒是记得这个。”   云骊扬了扬下巴,“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凭你多么会服侍公婆,只要你抓不住男人的心,那你在后宅就是输家。尤其是当你的男人非常有主见,有话语权能作主的时候,你就不能傻乎乎的只逢迎婆婆。   除非你婆婆是吕后武皇,或者你丈夫只听从他爹娘的,你才得加倍小心。   她则身上敷了淡淡一层婴香粉,又换上薰了一天带着婴香粉的寝衣,连绣鞋上都洒满了,雪柳都不知晓自家姑娘这是什么操作?   身上敷粉可以理解,这鞋子里?关脚什么事儿啊。   但不得不说,云骊即便是着寝衣,云鬓堆着,只差一枝玉簪花,别无任何装饰,但恰似肌光胜雪,浑身仿佛氤氲着水汽一般,微微擦身而过,她身上的香味仿佛是梅花清香带着回甘,又伴随着甜奶幽香,恰似九华真女一般。   云骊正穿好鞋时,外头的茜红喊了一声:“姑爷。”   她立马就知晓是裴度回来了,因此款款的迎了上去,恰好撞进了刚掀帘子进来的裴度的视线。   顿时二人四目交汇在一起。 第69章   云骊一袭粉色柔纱寝衣,曼妙身姿若隐若现,她脸上又带着无辜的表情,看的裴度顿觉口干舌燥。   其实俩人从未正经说过一句话,现下却要做最亲密的事情,而且周边所有人的眼光看你们都散发着暧昧之意。   “我,我先去沐浴。”裴度觉得自己头一次结巴。   云骊也红霞满脸飞的“嗯”了一声。   裴度脚步生风喊人提水到次间沐浴,云骊则缓缓度步到床边,丫鬟们早已有眼色的退下,她这才有功夫打量四周的摆设。   房里的家俬大部分是自己陪嫁来的,应该是素文帮忙收拾的,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来的,听素文提起,裴家就两位少爷,一人一个大院子。   她们住的寝房很是敞亮,听说此处甚是轩俊,前面是三间抱夏厅,可以会客当作书房都成,素文已经把自己的书搬到抱夏厅那里了。   厅后才是她们住的上房,上房一共五间,两边耳房则放着她的嫁妆,再东西两边各有小小的几间厢房,辟出西边给丫头婆子们睡,东边依旧是存放她的嫁妆。   裴家的宅子三进三出还带一个精巧的花园,裴度的弟弟因为年纪还小,住在二进的东厢房,随裴老爷和裴夫人居住,而裴度因为成婚,故而住在第三进的院子里。   原本一般第三进都是后罩房,但裴夫人的女人在她们买宅子前就已经出嫁,故而裴夫人让人修成院子,足以看出她很懂经济学问了。   正想着时,裴度已经从次间进来,他身上只着白色寝衣,不知道他是否因为心急,脖颈处还有水珠。   云骊赶紧站起来,想递干帕子给他,但是一时忘记问素文她的帕子放哪儿来,便四处逡巡。   裴度疑惑道:“你要寻什么?”   云骊赶紧摇头:“没什么。只是见你身上还挂着些水珠,想找干帕子给你。”   “别找了,今儿累着了吧?”本来裴度是急匆匆想出来的,但是见云骊拘谨,还是打算先熟悉一下。   女子害怕男人不熟悉,男子也不能随便抱着女人就能如何呀!   至少他不成。   一听他关心她,云骊抬头且看着他,微微点头,带些撒娇的口吻道:“还从未起的那么早过,在花轿的时候差点睡着,可方才一沐浴,又觉得整个人都很清醒,你是不是也和我一般?”   听她说话,就能感觉她这个人实在是可亲可爱。   裴度的心仿佛也化了一般,含笑道:“是呀!”   他到底是男子,还不是那种木讷之人,也提出二人共同的小秘密:“那日你送的荷包,我是最后才发现是用梵文写的,没想到你还精通梵文。”   云骊也笑着摆手:“哪里算精通,不过是胡乱绣的,你给我写的,我也看到了,还有这钗子——”她指了指自己头上的钗子,“多谢你费心了,还知晓我喜欢玉簪花。”   “世人皆爱牡丹,亦或者是梅兰竹菊,为何你独爱玉簪呢?”   牡丹是花中之王,梅兰竹菊是君子的象征,可玉簪花呢?   云骊站了起来:“玉簪花生在最炎热的夏季,再恶劣的环境下,它都能生长,甚至不需要阳光,生出的花却是纯白色,一尘不染,连花底也没有虫子侵扰。足以看出它坚贞、清新脱俗、冰清玉洁,这也正是我希望的。你知晓的,我是庶室所出,偶尔不愉快时,看着院子里阴凉处的玉簪花,我就觉得自己也要如此,那么的坚贞纯洁。”   她很少会对谁表明自己是庶出,因为她总认为嫡庶不能界定一个人到底如何。   可对裴度,这个自己的夫婿,她愿意倾吐心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呢!   殊不曾想,裴度也是深有同感:“我也是旁支所出,小时候   甚至连族学都不允许入,说我们家是裴氏疏族,可其实和我们一样亲疏的都能入族学。只是因我祖父和父亲都尚未有功名在身上,即便我的学问比他们好多了,也无法进去,因此我很不服气,发誓一定要远超族学裴氏子弟,先取得功名。”   不知道是否同病相怜的感觉,二人都觉得互相亲近了许多。   云骊忍不住道:“那裴秀是东眷裴家族学的人么?”   裴度点头。   裴度是出自西眷裴氏,裴秀是出自西眷裴氏。   难怪裴度弃掉进士敕命,又重新考了一次。   她夸裴度:“那你现下也算是得偿所愿了,真是厉害。”   裴度笑道:“这倒不是,也是运气问题,我听说天子日后不会再把状元给官家子了,下科状元必出于寒门之家。”   “那日听得你得中会元,我亦十分高兴。”云骊低垂臻首。   裴度似有所觉,心中一动:“娶你我亦十分高兴。”   龙凤烛下,双额相抵,如鸳鸯贴颈,裴度鼻尖总萦绕着一股幽香,手下的皮肤更是嫩的能掐出水来,二人耳鬓厮磨好一会儿,他替云骊轻解罗裳,放在床上。   云骊虽然昨日被大伯母塞春宫图看过,但饶是如此,真正上场她还是有些怯场。   好在裴度真的足够有耐心,她也开始放开了,只觉得自己柔能克刚。   他的温柔,她的配合,使得二人共赴云雨巫山。   绣帐里双人交叠,起起伏伏,一只白嫩的小脚伸出红帐外,蜷缩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外头的丫鬟们也都没睡,都等着送水进来,终于见内里动静停了,姑爷喊要水,她们方才进来。   云骊已经是白俏的脸儿生了红晕一般,愈发惹得裴度怜惜不已扶着她道:“我扶着你过去。”   云骊却娇嗔道:“让她们扶我就好了,你也再去洗洗。”   只有泡在温水里,她才舒服极了,但已是半夜,不能再泡澡,只得清理好身上再出来,她从浴桶出来,是脚先踏出来。   方才不知道姑娘在鞋里铺粉,现下全都明白了,姑娘脚生的白嫩软乎乎的,明显就有淡淡的齿痕,她看了脸都红了。   云骊却是赶紧用干帕子擦拭身体,方才穿上寝衣,打了个小哈欠。   此时裴度已经在等她了,见她眼神迷离,想必是困极了,本想再试试,方才实在是欲罢不能,大抵自己重状元时,也没有身心愉悦到如此地步!   但想想还是算了,他语气也不由得更亲近些了,“快些来歇下吧。”   云骊乖巧点头:“你也歇下吧。”   她方才只用了其中一招,没想到效果如此之好,原来这种事情女子真的可以得到很多快乐,只是乐而有节,她想到这里,准备躺下,却被裴度搂在怀里。   “睡吧!”   他拍了拍自己的后背,仿佛安抚一般。   云骊想过唯一这样拍她的后背哄她睡觉的人还是刘姨娘呢,只是姨娘早已不在了,在他的安抚下,她居然一下就睡着了。   她睡在后,裴度也逐渐入睡,他平日极擅长保养,夜里从不挑灯夜读,也不会晚睡,今日算是例外。   清晨,是廊外鸟雀的声音把云骊吵醒的,她嘤咛了一声,忽然听得耳畔有男声轻笑,她立马坐了起来,左右看看,颇有些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感觉。   可是往右边再看看,发现了裴度,他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云骊刚想说话,可是发现自己还没漱口,只好立马捂嘴。   裴度也是跟小孩子一样,学她捂嘴说话:“还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云骊立即摇头:“还要给公公婆婆请安呢,她们不会怪我吧?”   天呐,新娘子睡过头了,婆婆会不会觉得自己太懒惰。   “不会,娘早上特地派人过来说让我们不必早起请安,她还得忙筵席,今日有在京的族人过来呢。”   “裴夫人还真是不错。”   “嗯?裴夫人?”   “是娘,我错了。”   见她把食指中指并拢,放在头两边,手指向下曲了曲,仿佛小兔子道歉一样,裴度一下就笑了。   作为新娘子,至少三天都得穿红色衣裳,昨儿穿的是嫁衣,今日则着浅洋红中衣,外穿正红妆蟒暗花缂金丝锦缎褙子,头上梳着圆髻,正好戴了一顶小巧精致的莲花冠。   再站起来时,只觉得端丽冠绝,又十足矜贵。   云骊见今日裴度也是身上无一不考究,再看他头上,还真是巧了,原来他也是戴的莲型玉发冠,只身上穿的是宝蓝色销金云玟团花直裰,衬的他愈发面如冠玉。   男女亲热之人,到底比之旁人不同,若不和谐还好,可如此和谐欲罢不能,自然涌动出不一样的亲昵的情愫。   “这身极清爽,等会儿我们回房来,我再替你挑几个荷包,这会子来不及了。”   裴家自然不像承恩公府,家里大的有时候还得乘车过去,据说过了抄手游廊和一个小园子,再过一个垂花门就到了裴家的正房。   素文早已准备好要进献给长辈的针线,多是荷包抹额这些。   二人走了几息,就到了二进院中,裴夫人身边服侍的花嬷嬷正出来迎着,见了她们二人,赶紧笑着请安:“大爷,大奶奶。”   花嬷嬷看裴度和她就好像是看牡丹花儿开了的感觉。   云骊连忙扶她:“不敢劳烦妈妈。”趁机又塞了个荷包:“这是喜钱,也祝您老福绥安康。”   花嬷嬷接下荷包,又道:“远远看着您二位走过来,真真是金童玉女,天下间长的最好看的人都长在咱们家了。”   “哎呀,您真会说话,真是过奖了。”   二人寒暄着进去,这是她第三次见到裴夫人,也是第一次见到公公裴纯,这两人都坐在上座,下边还坐着一垂髻小童。   裴夫人见她二人缓缓走过来,只觉得眼前一亮,不得不说,长的好看的人,绝对是有优势的,她又不是那种嫉妒儿媳妇霸占儿子的人。   而云骊也是头次打量公公和婆婆,裴大人中年中进士,也算是少年得志了,他和裴度生的不太像,看起来笑眯眯的,颇有些笑面虎的意思。   裴夫人则生的很端庄,头上只插三根碧玉簪,袖子穿的窄袖,说明她很干练,可能在她公爹和丈夫没中进士时,就开始操劳,但无疑她是个非常擅长庶务的人,不然,也不是每一个四品京官都能住这么大的宅子,还能够给一份很体面的聘礼。   下人们早已摆好蒲团,裴度和云骊一起跪下来磕头敬茶,裴夫人亲自从手腕上退下一个镯子给她:“这是我出嫁时,家中陪嫁的一对玉镯,一个给你,另一个等序哥儿的媳妇进门了再给她。”   云骊双手接过,又磕头谢过:“多谢娘。”   裴父也适时道:“你们结发为夫妻,又是圣上赐婚,定要白头偕老,夫妻恩爱。”   裴老爷对这个儿媳妇倒是很满意,举止文雅,还擅长左手写大字,看起来针线也不错,应该擅长女红,性情温柔,他忍不住点头。   她们请完安后,裴老爷对垂髻小童道:“还不快来见过你哥哥嫂子。”   裴序倒是生的玉雪可爱,裴度对这个弟弟很是友爱,见他眼眸里分明透着兴奋,却还害羞,连忙对他招手:“序哥过来。”   裴序晃着小短腿跑了过来,连忙拱手,奶声奶气道:“请哥哥和嫂子安。”   他说完,看了哥哥一眼,见裴度眼神充满鼓励   ,又看向云骊,云骊笑道:“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嫂子给你准备了一套文房四宝还有华容道的玩意儿给你,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华容道几乎是当下孩子们最喜爱走的棋了,她名下南北货铺的掌柜的听说她要,送了四套精美的过来。   裴序一听是华容道的玩意,连忙点头:“多谢嫂子。”   虽然还不习惯人家喊她嫂子,但是这个场合,她听了还是很开心,往身旁一看,裴度也正好看过来,二人相视一笑。   一时,又说裴家族亲过来了,裴家在京也有几房人,但都是分居而住,但关系还挺紧密的,裴度起初刚上京,家中还未置办宅子的时候,还住在族亲家中。   先来的是裴度关系最好的族兄裴凛,裴凛今年三十一岁,裴凛祖父是御史,父亲任台谏官员,叔父更为宰辅,他本是荫官,准备进京科举时,听闻父亲被捕入狱,他放弃科举努力营救其父,但也错过了本次科举,准备下科再考。   裴度为云骊介绍道:“这位是我三哥,文武兼备,学富古今。”又介绍裴凛身边站着的妇人道:“这是我嫂嫂张氏,她是弓长张。”   张氏为人十分贤淑,云骊外表也是非常可亲近的人,二人相视一笑,连忙问安。   裴凛称赞道:“子珩和弟妹贤伉俪真是檀郎谢女、珠联璧合呀!三哥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这位三哥真会夸人,也夸到云骊心坎里去了,他们裴家人都这么会夸人么?   一般的人看到裴度和她都会说郎才女貌,但檀郎谢女则相反,原意指的是晋代美男子潘安,小名檀郎,以及谢女指的则是才女谢道韫,因此檀郎谢女则有美男子和才女结合的祝愿,虽然云骊自认为自己算不得什么才女,但总比都称赞她容貌好。   至于其她族亲,关系就没有裴凛这么亲近,但他们多年纪比云骊大,又都是亲戚,没人说什么闲话。   午宴时,云骊赶紧站起来替婆婆奉膳,按照她本心她是不想的,但是这是规矩,李氏五十多了还得奉膳,冯氏也四十五的人了照样得捧箸。   裴夫人见状也很满意,到底是真定章家的姑娘。   裴家的菜色吃的都非常清淡,也多以米为主,大抵是很早就搬去杭州了,故而桌上大多是杭州本地的菜。   这桌上就摆了两种鱼,一道是酥骨鱼,一道则是联房包鱼,还好这是吕嬷嬷曾经从六七岁时就开始教起,剔鱼这些她都能做的极好。   和裴夫人坐同一桌的族亲的夫人们见云骊很是娴熟的替婆婆剔鱼刺,也忍不住微微点头。   云骊又替桌上其他人盛汤添饭,裴夫人倒不是折腾她,而是新妇第一日,有意让她表现,如果真的让她回房歇息,大家就看不到她的表现了。   云骊心里也清楚,因为方才用膳前,花嬷嬷悄悄喊她进去吃了一小碗腰花鳝丝面,说是婆母给她准备的,她早就吃饱了。   正因为如此,现下布菜得心应手,手也很稳当,不像是紧急学过的,而且非常有眼色,一席宴毕,云骊得了一致好评。   下半晌,她又陪着她们推牌,京里流行的叶子牌、马吊和花牌这些她都会。   因为她也会陪李氏她们打牌的,而且小时候刘姨娘就教过她打花牌,这种场合她是输多赢少,还放水给婆婆胡了两把,让裴夫人心情也极好。   天将黑时,裴家族人也知道她家新婚,都纷纷告辞,但是对云骊很满意。   中眷房的一个裴氏夫人就道:“七哥媳妇,下回你来我家里,我亲手做糖腌荔枝给你吃,小娘子们没有不爱吃我做的。”   云骊笑道:“那我先提前谢谢婶娘了。”   待客人们都走了,裴夫人见她依旧守规矩的坐在自己这里,半点不耐烦也没有,心里十分熨帖,也很   满意。   她拉着云骊的手道:“好孩子,这里毋须你来了,晚膳我让她们送过去了,今日真是辛苦你了。”   哪知云骊摇头:“不辛苦,几位伯母婶娘还有嫂子们都对媳妇很好。”   “你姐姐大着肚子,身子笨重,没法子前来,她送的贺礼我让人送了去。你且回去吧,好生休养,明早不必过来请安。”裴夫人倒是很开通。   只云骊立即作出不安道:“那如何使得,晨昏定省,原本是最应该的。”   裴夫人虽然心中欣喜儿媳妇的态度,但还是坚决道:“明日让七郎带你去他先生和座师家中拜访,你们不必早起,只安歇好才行,不必来我这里,日后也是如此,我这里实在是不必太早。”   有时候做婆婆的未必是真的要儿媳妇如何,但要的是那个态度。   一开始态度就不端正,自然让人不喜。   云骊再三行礼,方才辞去。   裴夫人对花嬷嬷道:“真是冰雪一样的人儿,玲珑玻璃心肝,又极有分寸,又有孝心。”   她对自己一开始就对这个儿媳妇表示善意,觉得自己很有眼光。   花嬷嬷点头:“您说的是,这也是”大奶奶可是给了她的荷包里装着一对金珍珠戒指,不是贪钱,而是人家的心意。   有的人就是万贯家资,也未必能看的上她们这些做奴婢的。   再有那荷包也是极其鲜亮,对自己更是一口一个谢字,实在是很尊敬她。   还不知道她婆婆在背后夸奖她,云骊只是觉得有点累,但回到院子时,见房里灯火通明,她笑着进门,此时裴度正执书在看,见她过来,忙道:“不知晓你何时回来,先让她们把饭菜放在食盒,以免凉了。”   云骊心底一股暖流飘过,她卸下钗环,待下人们摆好饭,夫妻对坐用膳。   晚上的菜也是清清爽爽的,紫苏虾、莼菜笋、葱泼兔、奶房玉蕊羹并一道咸酸蜜煎。   主食除了米饭外,再有一笼灌浆包子。   云骊素来吃菜都只吃几口,米饭小半碗也尽够了,倒不是她刻意的,而是她一般少食多餐,在快饿的时候,会吃一颗水果或者糕点填补,以至于到了饭点就没有那么饿了。   她吃了小半碗饭,但见灌浆包子好吃,她就夹了两枚连在一起的,但是吃了一颗包子之后,把奶房玉蕊羹喝完,又觉得太撑了。   正苦恼时,没想到裴度居然从她碗里夹过去吃了,云骊十分震惊:“这儿不是还有干净的吗?这是我剩下的。”   裴度却头也不抬的道:“没事儿。”   可云骊觉得难为情,因为她不可能吃别人剩下的,就是吃不完的食物,一般都是事先拣出来分给下人。   裴度吃完才道:“夫妻就要相濡以沫。”   “可是我真的不想吃别人剩下的……”云骊委委屈屈的道。   裴度则朗声大笑。   云骊这才反应过来,她白了他一眼。   裴度见她破防了,委委屈屈,又薄怒娇嗔,才觉得这是个正常的小姑娘的样子。总比一举一动要趋于完美好,这天下哪有夫妻真的只能看对方好的一面的。   “放心,是我吃你剩下的,不让你吃。”裴度强调了一遍。   云骊顿时俏皮一笑:“这是你说的。”   裴度怎么觉得自己上当了呢?   这一夜二人聚在一起看书,裴度很喜欢这种感觉,他说什么,她都能懂,而不是懵然不知。纵使再贤惠,但你对着她时,她无知懵懂,什么都不懂,那可太痛苦了。   以前,他只觉得成婚就是夫妻在一处,男主外女主内,妻子帮忙服侍母亲,诞育子女。   却没想到二人还能这般说话,还说的这样痛快,甚至打双陆她也擅   长。   “你双陆打的如何?咱们要不就别下赌注了吧。”裴度暗忖自家姐姐都是打双陆输了东西还曾经哭鼻子。   云骊今天也很高兴,平日家中唯独哥哥能和他谈天说地,可惜他到底是男子,不好往内闱跑,再有裴度果真不是吹的,她有看书看到凝滞的地方,人家稍微一点拨,她就茅塞顿开。   听他提到打双陆,云骊不知怎地想笑。   她故意道:“不好,还是要下,我双陆打的不好,就当是束脩了。喏,这是我的赌注。”她从荷包里掏出一枚玉佩来。   裴度也不矫情,见她兴致如此高,也从腰间解下玉佩放在桌上。   二人都颇有胜负欲,不存在谁让谁。   第一盘,裴度觉得自己稳操胜券,不曾想一盏茶的功夫过了,他还没赢,又过了一盏茶(十五分钟)的功夫,她居然赢了。   云骊乐道:“哇,我运气怎么这么好,居然赢了。”   裴度老实把玉佩递过去了,心道自己不过是老马失蹄,他可比小妻子大八岁呢。   “再来一盘。”裴度道。   云骊手里握着裴度的玉佩,心重大喜,这钱也太好赚了。   她故作为难:“那不成,你太厉害了,下一盘你要是赢了怎么办?”不得不承认裴度是她头一个需要耗费一炷香(半个小时)才能赢的对手。   裴度继续道:“那就正好了。”他非常有信心,又把自己身上带的银子拿出来。   云骊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是一幅害怕的模样,这次刚过一炷香的功夫,她又赢了。   裴度震惊的看着她,不可置信,意思是,你不是说你很菜吗?   看到他这幅表情,云骊终于撑不住笑了出来。   “好啊,你这个小骗子,居然都是骗我的。”裴度意识到方才这小丫头都是装的。   云骊抬了抬下巴:“以后再想打双陆,找我就好了。”   二人闹作一团,裴度见她笑的花枝乱颤,忍不住抚住她的脸,云骊正欲说今日太累了,准备歇息不想行房事时,不曾想裴度自己就道:“咱们早些睡下吧,明儿还得去文大学士府上,还有我先生家中,你也给他们请安。”   裴度是怕自己万一不在京中,若遇到什么事情,她至少得认个路,才能去找人帮忙。   云骊瞬时很高兴,因为男人带你去见他认识的所有人,才是最重视你的表现。   “今天蜡烛不必夜里燃了吧?”云骊歪头问他。   裴度点头:“自然,昨儿是大喜之夜,蜡烛不能熄灭,今日肯定是可以的。”   云骊就道:“那我们一起吹灭蜡烛,好不好?”   这不过小事一桩,裴度当然同意。   她们一起吹熄蜡烛后,屋里瞬间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她悄悄踮起脚尖在他颊边亲了一口,裴度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呼吸甚至急促起来。   云骊听到他呼吸急促,唇边带笑。   呆子,不知道如何考上状元的?还说什么自负刚烈,分明是个呆子。 第70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诗经》   一夜好眠,云骊睡的很香甜,她都不知晓自己这么容易酣睡,醒过来时,还能和裴度一起躺在床头说话,再也不会担心自己早上没有梳洗不能见人。   为何呢?因为裴度连她剩饭都吃了,那还有什么好困扰的。   裴度见她抱着他一只胳膊,跟小猫儿似的,不由得揉了揉她的头发,嗯,怪道有人说云鬓的,真的有人的头发似绸缎一般,乌黑油亮丝丝顺滑。   “是不是要起了?”云骊仰头看他。   “唔,今儿咱们得趁文大学士上朝前见一面,至于我先生……”他有些犹豫。   “怎么了?”云骊问起。   裴度道:“先生崇尚节俭,很是清贫,你乃公府千金,我就怕你吃不惯。”   不说其他,裴度也看的出来,云骊平日吃穿用度皆为上乘,金尊玉贵长大的,要是不习惯,到时候双方都难受。   云骊笑道:“原来你说这个,我小时候跟随我爹外任,我们家那时也是普通的官宦人家,这有什么。再说,一饭一蔬都来之不易,你就很不必担心了。”   她今日着绢白色立领中衣,外面没有穿太繁复的衣裳,而是着茜红色月季花妆花褙子,既符合新妇形象,又不至于显得奢华。   她知晓裴度的先生,人家年少就有才名,而且知人善用,每在一地都颇有政绩,如今还是被副相推荐任太常博士,生活一直过的很清贫,但教出来的弟子很多。   见云骊这样的通情达理,裴度更是高看一眼。   早上草草吃了几口,裴度的小厮玉通已经来了,现下家中是裴夫人管家,这些给文大学士和黄先生的礼物,早已备好,不必云骊操心。   文大学士也是寒士出身,因才名显达于世,其妻文夫人也是当年榜前捉婿,以东阁大学士之女下嫁,和冯氏嫁给父亲是同样的情况。   她见云骊身姿窈窕,相貌过人,举止文雅,娴熟礼仪不禁暗自点头,“日后有空多来我们府上走动。”   云骊忙应是。   文大学士和裴度则在谈他的任事:“我已经打听到了,你的官职不日将要下来,应该是要去升州府。”   “多谢学士。”裴度心下稍安,躬身谢过。   升州府也就是江宁,是南直隶的首府,作为一甲第一人,一般授予将作丞丞,出任某州通判,裴度本以为自己要去襄州,没曾想是去升州。   因而,出来时,他就把此事告诉云骊了。   “我看不日官职就下来,我怕是要立即去赴任。”说到这里,他还是很舍不得云骊的,到底是新婚夫妻,虽然才成婚一两日,但彼此已经颇有些心灵相通了。   云骊笑道:“原来是去升州,以前我随我父亲在苏州长大,说起来离升州也不远,到时候,兴许我们还能一起去苏州玩儿呢。”   我们一起?   裴度看着她道:“难道你要和我一起赴外任?”   要知晓承恩公府可是不大同意的,舟车劳顿并非是好事。   云骊却点头:“当然了,夫妻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其实即便不是升州这等富庶之地,便是其他艰苦的地方,云骊也是愿意去的。   她认为这才是夫妻的意义,双方只有共同付出,日子才会越过越好,即便日后这个人不好了,自己总是努力过的,没有遗憾没有后悔。   “真的吗?”裴度看她。   云骊郑重点头:“这是自然,我看婆母和公公身体都还不错,虽然我也想孝敬她们,但是到底是你更重要些。”   裴度耳朵微红。   怎么一大早,火辣辣的呀!   车马行了   半个多时辰才到黄先生家中,这里的确不算太好,一股泥腥味儿,裴度也悄悄观察云骊,只见她毫无异色,下马车时,脚踩泥污之地,都只是对他道:“等会儿进屋,会不会脏了先生的地儿?”   裴度很有经验道:“先生门口的左前方有快草坪。”   云骊用帕子捂嘴,觉得很好玩。   其实她也不是没吃过苦的人,在真定老家的时候,衣裳都是自己纺布,自己裁制,吃的也未必多好,而且乡下地方,也是有泥泞路的。   黄先生见她们上门来提着礼物还多有不喜,但黄先生为人和气,还同云骊道:“说起来,我和你父亲以前还认识,他任苏州府同知时,我那时正在常州任主簿。”   “未曾想还有这样的渊源。”云骊也觉得很巧。   其实官场上要攀关系,什么人都能攀的上,只是云骊不太清楚。   而裴度也和黄先生提起他要去升州赴任,黄先生笑道:“那倒是个好地方,你是个聪明人,多的我就不嘱咐了。只你们刚成婚,你要带家眷赴任么?或者等你安顿下来,再派人来接你夫人过去也成。”   裴度看了云骊一眼,倒是没有似以往态度肯定,只道:“此事还在商议中。”   男人们自然还要聊当地风土人情,黄先生也有同年介绍给裴度,而云骊则和黄夫人在一起闲话家常。   午膳只有简简单单的三菜一汤,这还是云骊他们过来才加了一道菜,若是平日,听闻最多就是一到两个菜。   云骊决定下次过来,提些吃食过来,既不会贵重,又符合心意。   她吃饭时,没有任何挑剔,甚至言笑晏晏,别说裴度,就是黄先生夫妻都觉得新妇虽然出自豪门大族,但实在是教养极好。   但凡女子能富贵时能享福,贫穷时能用机杼,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是真正的夫妻。   云骊作为新媳妇,不能聒噪,大多时候见人都表现出腼腆来,这样她自己也轻松,免得说太多话,别人也觉得你的确贞静。   回到家中,裴度先和裴夫人说了要外放一事,顺便也提了云骊:“章氏愿意和我一起外任。”   “虽说如此,可到底跟着过去风餐露宿,舟车劳顿?况且章家也未必同意啊。且你新官出任,带这么多人也不便宜,不若你先过去,安顿下来之后,再让新妇过去。”裴夫人道。   裴夫人也怕人说她苛待儿媳妇,到底儿媳妇身份不同。   因此,裴度就回来老老实实的说了,云骊却不同于常人,她当时什么话都没说。   但是在晚上,她就开始发力了,之前在医书上看的那几招,尤其是有一招兔吮豪,听说那样女子最快乐。   和婆婆直接对上,直接反驳,那就太傻了,别说是婆婆,就是正常辈分比你高的人,你也不能直接反驳,最好的就是让裴度带她赴外任。   反正娘和儿子没有隔阂,和婆婆和儿媳妇的关系却很微妙。   夫妻俩要了两次水,云骊摆手:“我不成了,不成了。”   裴度舒了一口气,亲昵的捏了捏她的耳垂,轻声道:“我如今方知晓探骊得珠是何意……”   云骊要捂他的嘴……   “你真的讨厌……”   裴度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名字好听,云骊,骊珠可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珠。”   “你还说你……”云骊气的羞恼。   不过,她也没忘记了正事:“明儿要回娘家,我会主动说我想随你赴任去,只你那里,你要,哼哼,我可不敢得罪婆婆。”   裴度笑道:“我娘也是关心你,你既然真的想去,我自然欣喜万分。”   夫妻二人一夜酣眠,而承恩公府也在准备云骊回门,姻亲吴家和孔家   本也是亲戚,就都一并请了过来。   吴灏早前因被裴度嘲讽过,他不敢多言,而孔隽光近来自然听到一件事情,说云淑被罚正是因为云骊,而比起章家六姑娘只是言语嘲讽,云骊是真下狠手。   他问青黛:“无缘无故的,怎么你们五姑娘要对付七姑娘?”   青黛感叹:“还不是大老爷和老太太斗法,那错嫁分明是钦天监的人判的,庆王妃上表,大老爷却甩锅给我们姑太太,我们姑太太对七姑娘如何,您也是知晓的,都是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因此,我们姑娘不过是去信劝慰姑太太一二,就说不相信是姑太太的问题,是八字儿的问题,天意弄人,都是大老爷得罪不起庆王妃,不怪五姑娘自己八字和庆王小王爷合不来,反而柿子挑软的捏……”   “原来如此,所以,你也是因为此事被赶出来了。”孔隽光听了眉头紧锁。   以前永宁伯府就是大老爷庶子袭爵,办事也一般,因此沦落到三流勋贵,京中若非靠着姻亲,根本寸步难行。   要说章家老太太可是当年同意让大老爷袭爵的,就因为劝大老爷少纳妾,两边闹翻了,一直面和心不和,自己那位姨母也是个糊涂人。   青黛哭诉:“我们七姑娘膝盖肿的比碗还大,从不像任何人提起此事,您也别说是我说的,毕竟姑娘常常说若她把五姑娘这些事情说出去了,家里所有姑娘都要遭殃,就一忍再忍。如今五姑娘风光大嫁,姑娘就说罢了吧。”   就是她自己也被五姑娘差人捆了好几天,差点没命。   “那怎么能罢了,跪了那么久,还被禁足那么些时候……”想起来孔隽光都心疼。   即便她许给了自己,承恩公府仍旧待她如常,活的跟透明人似的。   听闻云骊出嫁八万贯嫁妆,那位六姑娘听说嫁妆全部在江南置办,床都打了三年,而云淑呢……   之前,他知晓她境遇艰难,却没想到如此艰难。   青黛见孔隽光如此上心,心里很为云淑高兴,又怕孔隽光怪罪,连忙道:“明儿五姑娘回门,那位裴公子又是状元,五姑娘素来会装模作样,肯定又把家里人哄的极好,以至于别说是您,就是吴家还要我们二姑爷三姑爷也都比不得啊。”   孔隽光心道章家这是什么奇葩人家,别人家都是看女婿的官阶地位,他们家看的却是哪个女儿受宠,就喜欢哪个女婿。   还有裴度,恐怕被骗了还不知晓,怕是章云骊八字真的有问题,他表姐护短他是知道的,指不定就被庆王府闹出来,故而先发制人。   以至于状元郎还以为是公府小姐下嫁,是天赐良缘。   殊不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裴度是个聪明人,若是知晓,不知会作何感想?再有章云骊对亲手足如此狠毒,就是装的再好,也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事情。   明日,他拿话点一点这位状元郎。 第71章   三日回门,云骊也替裴度挑好了衣裳,一件宝蓝色律紫团花茧绸袍子,把前儿赢他的玉佩挂上去,又点了点他的胸膛:“我这可是借给你戴的。”   “那我还得多谢你了。”裴度笑道。   昨夜缠绵悱恻,今日二人也是感情极好。若是旁人,总会患得患失,认为日后色衰爱迟如何,但云骊一点儿也不担心,年轻的时候都逃不掉自己手掌心的人,年纪大了就能挣脱吗?   云骊则道:“我们家人其实并不算多,自然和你家比起来算不少了,但我两个哥哥都还未成婚,下头两个弟弟年纪也都不大。只今日几位姐夫,二姐夫是我父亲同年之子,一直在科举上举业,三姐夫世袭锦衣卫指挥使,至于我六妹妹许配给两姨表哥吴国公府的小公子,七妹妹也和孔国公府的二爷,骠骑将军孔隽光结亲,六妹妹和七妹妹都过了定,约莫婚期也快了。”   她不对这些人做评价,因为每个人的感受是不同的,而且,她和他们也都没有实质接触过,即便是孔隽光,她不喜的是他的某些行为,但是说到底他也是上过战场打仗的人,功过是非该裴度自己接触去。   因为裴度是何等聪明的人,自己才刚和他成婚几日,就叽叽喳喳到处说娘家人的坏话,那不是说明自己也是个长舌妇吗?   你把自家人诋毁一通,就能证明你自己多好了?   况且,回门不过半日就回来了,日后相处最多的还是她们夫妻俩,最多再加自己的亲哥哥还有大老爷夫妻,以及远在外任的她父亲。   父亲亲自写信给裴度,想必他们翁婿肯定极好,自家哥哥不必说,就是大老爷,也是多年伯爷和公爷换着做,很有门路,很会打交道。   “唔,我知晓。”他也是听娘说过,章家长房只有一女,嫁入辽王,后来辽王践祚登基,成了皇后,二房倒是热闹,女儿有六个儿子有五个,堪称人丁兴旺。   自家嫡亲的舅兄就被过继到了长房,承袭爵位,但本人好学,已经是顺天府学生。   他见云骊踮脚替自己整理衣领,自己鼻尖能闻到仿若处子幽香,再看云骊,整理好就站正了,他拉着她的手道:“放心吧,你们家的人我也见过不少,别担心。”   二人收拾好了,一起去见裴夫人,裴夫人见她们俩人过来,拉着云骊的手道:“你们回门之礼我已经准备好,回去代我问候你们家老太太,还有你母亲,和你大伯父和大伯母。”   “您放心,我以前在闺阁里,长辈们就让我孝顺公婆,说这样的人家,这样的公婆,能嫁进门里,是我的福气。我一定把您的问候带到,等我们回去吃完饭就回来,您若有事,先去忙,若无事,我下半晌回来陪您打牌。”云骊亲热拉着裴夫人的手道。   裴夫人笑道:“好,难为你想着我。说来今儿是端午,你们家里热闹些,就多玩会儿,不必惦记家里。”   二人又客气几句,云骊方和裴度一起上马车回娘家。   章家也在忙活,其实主要是李氏在忙,她平日有云骊作陪惯了,时常替她艾灸,还有叫什么保养皮肤,连外头的人都觉得她年轻十岁。   其实也不是吃了多名贵的补品,就是时常有人替你敷脸那些。   再有家务打理云骊也是安排的井井有条,很少出错,也从不贪一文钱,减轻了她不知道多少负担,这猛然一走,她是夜里睡不好,白天也不习惯。   好容易盼到这日,一大早就起来忙活,见还没到,不禁对漫雪道:“你再出去看看。怎么五姑爷和五姑奶奶还没回来?”   漫雪看了半天,又看天色,不由回来劝李氏:“裴家住在城南,咱们家住在城东,还得饶一圈子才过来呢,您别心急。”   云潇和云淑对视一眼,云潇忍不住暗自撇嘴,云淑却知   晓青黛那丫头闯祸了,自己被罚被祠堂的时候,外头无人得知,她却告诉孔隽光了。   这也太自作主张了些,虽然青黛是认为为了她好,可是这种事情传出去不好啊。   她能随便被家里人罚跪,那说明自己在这个家中无足轻重,孔隽光万一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如何是好?她这才刚小定,孔太太会不会觉得她麻烦。   到底孔太太是大伯母嫡亲的姐姐,大伯母对五姐姐那般看重,到时候亲戚闹起来,这叫什么样子?   因此,云淑有些心不在焉。   她只是一个庶女,在家里也没什么地位,也没个亲兄弟,虽然有祖母疼,可祖母年纪大了,很多事情无法作主。   因为就是祖母自己,那样的人物,因为没儿子,也得看伯父和父亲的眼色。   外头丫头过来道:“老太太,太太们,五姑奶奶和五姑爷来了,大老爷说让裴姑爷过来先给老太太和大太太二太太请安,再去南园。”   大户人家男女都是分开的,一般不混在一处,但是这也有例外,比如老太太和太太们年纪都大了,年龄相隔很大,这样就没事。   况且,裴度是新女婿,大家对他的热情很大。   一听裴度要来,云潇和云淑往屏风后面躲着,她们是不能见外男的。   尤其是云淑,眼疾手快就进去屏风后面了。   章老太太见状不禁暗自点头,云淑还是很懂规矩,这样很好。   女子千万不能行差踏错,若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尤其是云淑要嫁去孔家,孔家人少,可事情不少,越发不能恣意。   外面云骊和裴度走到寿喜堂,云骊介绍道:“寿喜堂是我们老太太住的地方。”   裴度在承恩公府内也要坐马车而来,足以见公府之大,他再见云骊嫁去裴家后,裴家条件不如承恩公府,她却甘之如饴,从来没有任何不适。   可见她心性淡泊,并不贪图荣华富贵。   却对自己也不是妻子对丈夫盲目之喜爱,她拿梵语先试探自己,得知自己和她有共同点,又真的能一道读书,再有自己那日送钗之事,故而她也真心以待。   你有没有真心对别人,别人都能察觉得到。   他温柔的看了她一眼,又别开眼睛:“好,我知晓了。”   云骊则是一笑。   门口春华、秋实也都出来了,他们见云骊和裴度一起走来,真是二人美的跟画儿一样。   云骊倒是不意外别人看她或者裴度,这也很正常,世人谁不喜才貌仙郎。固然人都说女子要找老实,貌平之人更好,这样更稳定。   可云骊就觉得,有花花肠子的不分好看不好看。   丫鬟们掀了帘子,只见一双男女走了进来,章老太太坐在正堂,她见这裴度器宇轩昂,身材十分高大,眼眸中充满着仔细,再看云骊,比之成婚前更有年轻妇人的模样,显得落落大方,端庄秀雅。   一时,章老太太想起了外孙女陆之柔,听闻宗人府定了今年年底,和云潇前后脚出嫁,又不免觉得遗憾。   都说王府如何,可那小王爷还未封爵,她这一进门就是大小姑子一串,还有一大家子人,陆之柔还是王府宗妇,也不知道那孩子能不能应付?   就在她老人家感慨时,丫鬟们已经拿了蒲团出来,裴度和云骊就跪在额头上磕头。   章老太太淡笑:“你们起来吧,今儿正是端午,大家也一处热闹。”   云骊正欲起来时,被裴度扶了一把,她敢打赌那日在婆母那里磕头,他可没有扶过自己。   殊不知裴度想的是,章老太太神情淡然,也不问她们夫妻和不和顺,只淡淡的,显然就是对妻子不大在意,他自然想多维护些。   可这一幕看在李氏   眼中,十分欣慰。   连躲在屏风后的云潇都悄悄对云淑道:“看来五姐夫对五姐姐倒好。”   语气里都透露着她自己都察觉不出的羡慕,大抵是云骊出嫁后,她亦是要出嫁了,本来没心没肺的她突然也害怕起来。   老太太和云骊不亲近,她也不想多说什么,她倒是想多和裴度说几句,不料大太太笑着道:“姑爷,我们家的五丫头自小在我膝下娇生惯养的,若是有不周到之处,望你多多包涵。”   裴度场面话也很会说:“您这是哪里话,云骊她在我们家里,不仅是我母亲喜欢她,连我们裴氏族亲没有不夸她好的,连文大学士的夫人,还有黄博士的夫人都说她好,您放心吧。”   这话就是云骊听了心里也很高兴,面上挂着笑容。   李氏听了大喜,冯氏也不得不做出一幅欢喜的笑容来,因为她名义上是云骊嫡母,听到女婿夸自己的“女儿”,还得很高兴。   “姑爷你真是谬赞了,这么夸她,我看她要被夸坏的。”李氏明明很高兴,忍不住抚鬓,还得谦虚几句。   裴度含笑道:“小婿绝非夸大,云骊她很好。”   正常而言,他应该称自己为娘子,或者是她就行了,却一直喊她的名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知道她的名字,就一直喊,真是的。   “好好好,你们和睦就是最好的了。”李氏笑的合不拢嘴。   冯氏也借机问了一句:“不知道你的任命下来没有?若有不便,要不要咱们家帮什么忙?”   当然,冯氏也没真想帮忙,她自己冯家的兄弟都只是做些小官,这样的话不过是面上情。   裴度又道:“约莫这些日子就要下来敕命了,到时候再来府上,多谢岳母关心。”   如此大家也就不留裴度,老太太也让人带裴度去南园,云骊要送他出门,却被裴度阻止,还道:“不必再送,你就和你祖母母亲等人在一起说话吧。”   云骊微微颔首:“那你去吧。”   等裴度走了,李氏才拉云骊坐在身畔,云潇和云淑也从屏风后面出来,李氏见云骊脸色红润,方才裴度对她很是上心,知晓她过的不错。   可还是多此一问:“你在裴家过的如何?”   云骊听到李氏关心之语,心里一暖:“侄女在裴家过的很好,裴家虽有几房族亲在京,但都很和气。至于家中,唯有一个小叔子,年纪尚小,生的极为伶俐可爱。”   意思是裴家虽然是大族,但在京里都杂居,没有聚族而居,这样人口多有帮扶,但是自家又清静。   至于公婆如何,她们都见过裴夫人,性情平和,看起来好相处。   冯氏微微点头:“这样就好,只你既然嫁人,就要万事以丈夫公婆为主,切忌不要挂念家中。上要孝敬公婆,下要照看好小叔子。”   云骊郑重道:“谢太太提点,女儿记下了。”   要说为何都夸冯氏贤惠,她在面上做的的确无可指摘。但云骊有自己的判断,她知晓冯氏表里不一,表面贤惠讷言,处处以三从四德要求旁人,说的似乎十分有道理,但她自己做出来的事情却未必如此。   但她这话拿出去无可指摘,故而云骊也不能反驳。   一时,又说姚夫人带着儿媳妇云柳过来了,云柳是二老太太的孙女,在姚饶安科举失利后,非常利落的和云柳结亲。   这倒是云骊佩服姚饶安的地方,能屈能伸。   姚家虽然有钱,但是没有什么地位,想改换门庭,再上一层楼就只能通过科举的方式,结一门强势之亲。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姚饶安要能及第,可惜他科举失利,如此,他果断遵守婚约,娶了云柳。   姚夫人还是那般圆融,进来就道:“我们来迟了,老太太可   别怪罪。”   云骊起身和她们厮见一番,又得姚夫人问起:“不知大姑娘嫁去裴家可好,你表姐自从你嫁了,极是挂念你的。”   这自然是假话,云骊和姚纤纤关系一般,性情并不相投。   云骊则道:“一切安好,谢您挂念。”倒不怎么提及姚纤纤。   偏李氏对什么姚夫人这些都不大感兴趣,她只关心云骊过的如何,又问起她这几日在裴家如何打发时间。   云骊就说的不如太笼统了,她笑道:“这几日忙的跟什么似的,闲暇时我们一起读书,我有不懂的也请教他,我们倒是看的书不少是相同的。”   “这下好,你是个爱书的,裴姑爷学问好,正好的事儿。”李氏听了这才放心。   云骊知晓李氏和老太太还有冯氏不同,冯氏认为女子不过读几本《烈女传》,能理事管家就成,读太多书就是不安分。   而章老太太则是屁股决定立场,她不一定是不喜读书多的人,但是如果是陆之柔有才,和裴度琴瑟和谐,老太太会觉得这样极好。   自然,李氏这里,李氏能宠溺章云凤这样骑马不喜读书的人,也对大老爷很包容,她其实心灵是很包容的,所以云骊对李氏这般说,也是想说明她和裴度感情不错。   云潇听了暗自不屑,诗词小道还真当宝儿了,又不是妾侍,只有妾侍才要如此呢,哪个正房奶奶不是以管家女红为先,真是本末倒置了。   原以为见云骊做女红管家,以为她走正途了,不曾想到底是妾侍出的,想的都是那点微末功夫。   云淑也觉得这样不好,因为就像祖母所说,她那位才女表姐成婚时,何尝不是郎情妾意,但是过日子靠的根本不是所谓诗词歌赋。   读书是为了明理,不是为了卖弄,更不是清高。   女子若只为这个,还放大庭广众之下说,得意洋洋,仿佛这个就高人一等,恐怕她的婆婆绝对看不上她。   其她人的想法云骊不会过分在乎,正所谓人的立场不同,朝廷上男人们的党争从政策之争,到最后都是排除异己,家里也是如此。   只不知裴度如何了?   却说裴度到了南园,一路风景也是尽收眼底,怪不得说承恩公府的南园很有名,此处花木扶苏,假山嶙峋,溪水潺潺,仿佛到了江南园林一般,园内还有珍奇异兽,似到蓬莱仙国。   听闻这是章家祖上修建的,章家先前靠着这个园子,在京里很有名气。   再来一处宽敞之地,带他过来的小幺儿道:“五姑爷,我们大老爷带着爷们都在里面。”   裴度抛了一锭银子打赏小幺儿,又撩袍子进去了。   那小幺儿欢喜极了,兴冲冲的就走了。   他进来时,大老爷正和一青年男子对坐,那男子身着鹞冠紫团花金丝束腰裰衣,身材生的颇为魁梧,再见其下也站着几名男子,其中还有吴灏也在其中,正和文懋说话。   文懋抬头见裴度过来,连忙上前恭敬的对大老爷道:“老爷,五妹夫来了。”   大老爷连忙笑着捏须而起,对裴度介绍道:“贤婿,这位是我外甥,孔国公府的孔隽光,如今授一等骠骑将军。”   裴度暗忖这与妻子对他介绍的人倒是合上了,孔隽光听闻是椒房之戚,率领孔国公军队保卫皇帝登基,因有了这些功劳,官升的很快,如今已经是从一品了,因此,他忙拱手行礼。   孔隽光也是头一次见裴度,见他眉宇间透露几分英气,英气凌人,又潇洒自如,倒是生了一丝好感,连笑道:“裴凛我认得,早前我就佩服他,如今再见你,贤昆仲不愧是河东裴氏子弟。”   裴度忙道:“孔将军过奖了,时人多拿将军比之卫霍,度十分佩服。”   “既大家都是亲戚,又一见如   故,何必称名道姓呢?”文懋笑着看二人。   见孔隽光和裴度互相道了表字,大老爷则道:“子珩,你的差事我打听过,升州富庶,倒是极好的去处。”   没想到章大老爷这么关心他,裴度连道:“因差遣还未下来,不敢妄加揣测,还多谢您替我打听。”   “都是一家人,要开口的事情千万别客气。”大老爷还是很看的上裴度的。   能弃了进士,再考还能考中状元,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裴度也客气了几句,大老爷又道:“我那个侄女从小在我膝下娇生惯养的,不知道在你家如何?出嫁从夫,你该教训的就一定要教训,不要看我的面子。”   这话说的,裴度心道这大老爷分明是说我侄女在我这里娇生惯养,你欺负她试试看?正话反说罢了。   他这里说的和在李氏等人面前说的不同,只道:“娘子温柔孝顺,贤淑成性,实在是小婿的福气。”   大老爷见他态度很满意。   接着文龙又引了章家其他几位女婿见面,裴度一一见过,曾凤翔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只自己未曾有功名,但他还是更愿意和读书人往来,更何况是裴度。   裴度也热情道:“若二姐夫不嫌弃,有学问上的事情,我一定知无不言,你我二人教学相长。”   曾凤翔感动不已,大临非常看重状元,而裴度更是会元状元,二元及第,科名极高,但为人这般热情爽朗,真是没话说,当即二人还讨论了几句学问之事。虽说妻子云鸾说要借助孔家谋得一官半职,但他还是想走正途科举。   再有,秦司腾世袭锦衣卫指挥使,先前因去了幽州当值,七王之乱时,一时无法回来,妻子云清要带孩子投奔娘家,却被章家拒绝,马车都到门口了,还被赶回去了。   还说什么是人家的媳妇了,就不要回来。   这事儿让他气的够呛,还好妻儿无事,老娘和妹子也还平安,否则,他真不知晓如何是好。   之后,他对章家也有不少怨气,他又有可心的妾室,更觉得云清无用,章家无情。本来当年结亲,还觉得章家二老爷为人很仗义,哪里知晓如此,还好后来,承恩公府世子上门几次,秦司腾借机又通过大舅子文懋与京中权贵结交,还谋得个一官半职。   现下倒没什么怨气,反而和孔隽光积极攀点关系。   到底大老爷是皇亲国戚,皇后大力不许娘家父兄任实职务,皇上本想把为南军做军服的事情交给承恩公办,却被皇后驳回。   而大舅子文懋还走科举之路,他也只好巴结孔隽光那儿,反正孔隽光是太子一脉,虽然功劳不如魏寔等人,可他是皇后和太子的亲戚,手握实权。   二皇子有文昌侯薛家在,听闻魏贵妃又有了身孕,如果诞下皇子,就有魏国公在,皇上为了太子,也得扶持太子母族人,但皇后就是进谏皇上说自己父亲已经昏聩无法办事,故而皇上怎么也得扶着孔隽光,甚至让他升迁飞快。   说到底也是承恩公府,皇后认为其父年老昏聩,年轻的年纪太小,最大的章文龙也不过二十出头,还是走文官的,文懋倒是后来学武,但没有历练机会,武职都被推拒了,只一心读书。   想到这里,秦司腾就越捧着孔隽光了。   至于吴灏,他在其中年纪最小,不耐烦和文豪等人聊天,但见裴度很是羞愧,又怕被他提及什么,顿时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人发现,只想和表哥文龙说话。   可文龙文懋虽然两边姑娘们势同水火,可是文龙文懋却是回京后在一起读书,二人还同在顺天府学读书,也是家里唯二有秀才功名的,关系还是不错,现如今裴度这个状元过来,他们都过来请教,还要办诗会如何。   裴度闻言笑着对文龙文懋道:“怪道贤昆仲才学   这般好,原来是家风如此,我见娘子也是出口成章,诗文清新。”   一个家中,连女子都这般有才情,更何况男子?   文懋忍不住替妹妹多说好话:“子珩你还不知晓我五妹妹是从松涛先生学雕刻,专学小篆,印章刻的极好呀。”   这是裴度没想到的,他忍不住心道,云骊真是博学多才啊,却从来不好自显,就是打双陆也是自己和她玩儿才知晓的。   这话孔隽光自然也听到了,他的城府比吴灏深多了,吴灏直接嚷嚷出来,终究少年心性,他却不是这种直接说人坏话的人。   在他眼中,这种清高才女实在敬谢不敏,而章云骊显然不是单纯如此,她对小孩子都没有耐心,对妹妹告状,可见其人。   这些所谓的诗才,不过是她沽名钓誉的本事。   孔隽光再看裴度,倒是可惜了,因为裴度实在是谈笑自如,行事有度,一看就是日后前途无量之人。   这样的人如果没有贤妻打理家业,恐怕再好也会被拖累。   就章云骊那些鬼魅手段,怕是害人不浅。   孔隽光瞬时站起来道:“枯坐无趣,不如大家一起出去投壶射箭。”   大家都道好,秦司腾也想露一手,他又巴结孔隽光,立马响应:“好,我们出去投壶。”   既他二人都如此说了,大家都跟着出去,裴度也是如此。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云骊那边正和李氏说起裴度外放的事情,她道:“他若外放,我肯定想跟着去的。”   李氏一听就急了:“那万一要是派到那等苦寒之地如何是好?”她这几日因为云骊嫁了,还要重新管家,倒是忘记这茬儿,让大老爷看看能不能托人安排轻省的地儿。   但要是真的被派到苦寒之地,这去了不就是受苦啊。   “大伯母,您别担心,若真是苦寒之地我就不去,那岂不是说我只能享富贵,不能担风雷。”虽然她是早知晓裴度选官升州,但既然不是明令,她也不能说出来。   李氏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这孩子,去那苦寒之地,你若有孩子了,如何是好?那地儿可不像咱们上京,生孩子是要人命的,就是上京的女子,富贵人家,都有孩子是鬼门关啊。”   她是怕侄女不知道这些,有情能饮水饱。   这裴姑爷当然好,这样的英俊的相貌,过人的才学,容易引起姑娘家倾慕,就连云骊也不免俗。   云骊也是没想到生孩子的事情上,她虽然懂的不少,可还没想到生育一事。   见李氏实在是担心,她就附在李氏耳旁道:“您放心,我们悄悄打听应该是外放到升州了,但还没有确定,反正是不会很偏,因为历年状元都是如此。”   李氏拍了拍胸脯,笑道:“这我就放心了,升州可是虎踞龙盘之地,是好地方呀。”   “就是稍微偏僻点我也会去的,若真的苦寒之地,就是我想去,他也不许的。”这点自信云骊还是有的。   李氏叹了口气:“这样才好。”   她膝下两个姑娘都过的不错,长女成了皇后,侄女也嫁了可心的人。   云淑见云骊搂着李氏的胳膊撒娇,想到孔隽光,她真的有点怕,若真是孔隽光出头闹大了,这可如何是好?   因为没有云骊确凿的什么证据,直接发难,这样打蛇不死反被咬,是很可怕的。   云骊也仿佛察觉到云淑的目光,抬头看了看她,总觉得她神思不属,不过还好身上没有以前那种乍富小人不脱贫寒肌体的感觉。   还记得那时她刚刚和孔家结亲,时常在自己面前显摆,以前即便和她关系不算太好,也很少会表露自己的意思,甚至还算得体,一下变成那般,这不能说明是她变了。   只   能说明她本人就是那般,从一开始就是慕权,在她心中嫡女地位高于庶女,所以云潇是高于自己的,她能区别对待,甚至屡次在云潇和自己拌嘴或者如何时,她都是默默站队云潇。   也许从慕权到她有些权利了,她就开始露出那副嘴脸了。   外面丫头道:“老太太宴席准备好了。”   章老太太对李氏道:“我年纪大了,就不去了,你带着她们吃吧。”   李氏躬身道是。   云骊也跟着过去,就是不知道裴度如何了?   却说裴度在和他们投壶射箭之后,孔隽光到底上过战场,几次正中靶心,大家都为他欢呼。   “诸位承让,你们先玩儿吧。”孔隽光射箭完了,就在一边歇息。   正巧吴灏看到孔隽光,他眼神有些复杂,又很羡慕,他能娶七妹妹,这是多大的福气啊。   中午是在南园摆宴,大老爷摆了两桌,正好按他们妻子的排名坐位次,裴度和孔隽光原本中间隔着吴灏,但吴灏因为上回的事情,主动推说肚子不舒服,坐另一旁,因此他二人就坐一处了。   孔隽光在刚刚投壶时,人太多,没有提起什么。   现下他独自敬了裴度一杯:“恭喜你喜得良缘。”   “同喜同喜。”裴度知晓孔隽光和章七娘子定亲了,也举杯庆贺。   孔隽光笑道:“既见子珩,为兄甚是欢喜,这里有庆王府小王爷送我的一柄短刀,我便送给子珩,如何?”   既然孔隽光称他表字,裴度也是道:“既是灼渊你心爱之物何必给愚弟?”   “快别迂腐了,短剑也要赠英雄啊。若是可以,兄台赴任升州,本地的人我都认得,可为你打声招呼。”孔隽光原本是准备点一点裴度,但是他也怕枉做小人,因为裴度此人十分聪明。章云骊到底是皇后之妹,大老爷对这个侄女这般看重,他若说了什么,裴度再去问大老爷,或者就有人告密去,那他不是得罪了大老爷。   虽然孔隽光看不起这位只会在女人肚皮上下功夫的伯父,可他若是出什么幺蛾子,那可是要影响皇后娘娘的。   他们行军打仗,有一招叫诱敌深入才能更好的一举歼灭。   给裴度点甜头,在他手下,自然章云骊也得看他和云淑的眼色。   却见大老爷出声道:“隽光,哪里还用你来如此,更何况你认得的都是行伍之人,他们本就是受文官节制,还是不要私下往来为好,否则被圣上知晓了,这可不好。”   孔隽光不喜大老爷出老打断,但大老爷是长辈,他也只有含笑道:“姨夫说的是,是隽光托大了。”   大老爷却意味深长道:“你怎么算是托大呢,娘娘那般信任于你,就是你姨夫我怕是日后也要你赏口饭吃呢。”   孔隽光忙诚惶诚恐的起身说了几句,裴度却看出暗潮涌动来。   他在京中听闻皇后擅长骑马射箭,如花木兰一般的姑娘,和皇上苦守辽北,而且从不偏私自己娘家,常以外戚之家不要多沾染权势才好。   这点裴度倒是赞同,西汉就是外戚干政,以至王莽窜位,因而历朝都压制外戚。   可孔隽光却又被提拔的如此神速,本来他还以为章家和孔家亲如一家,但分明不是如此,章大老爷这位章家家主看起来对孔隽光有些不满。   似乎是在敲打孔隽光……   一直等大老爷吃了几杯酒先退席了,孔隽光脸色却铁青起来。   裴度却是面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此时,孔隽光心中极受屈辱,几时孔国公府要受这个气,若非是你章家缺人了,皇后能提拔我?再有,在建元帝未登基时,永宁伯那时求着孔家,不过二三流勋贵,比之孔家差太远了,现下居然敢在他这里摆谱。   再看裴度,他似有所觉道:“她们姊妹之间的争端,干我们何事?大伯父真是多虑了。”   裴度眉心一动,怎么好端端的扯到女人身上了。   他不解,孔隽光也像是刚才被憋狠了,现下就道:“还是钦天监合八字儿有问题那事儿,子珩兄,你不知晓,当时我姨夫怪陆家为何偏偏把你和陆表妹的八字送过去,因而和陆家差点断绝往来,说是坏了和庆王府的好姻缘。我听说还延伸到下一代身上,章五娘子甚至告状让大老爷和二老爷惩罚和陆家关系不错的七娘子。我是见你人才难得,也是好心,姨夫却是恨乌及乌。”   裴度心道早上云骊没说过他们一个字的坏话,她对去黄先生家中都是怡然自得,还要跟着去外任,如何会是这种人?   再有岳父章思源,给他来信非常看重他,且他岳父做官很有一套,这样的人怎么会听小姑娘的话?又想着云骊以玉簪花自比,还堪怜身世,他终于悟了。   真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他怒而起身:“孔将军,裴某本敬仰你上阵杀敌,如今却见你这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怎么如村夫子一样讲这种闲话,若再说下去就连杂赁院子的妇人也不如了,裴某就不奉陪了。”   孔隽光脸成了猪肝色,他,他竟然敢说我是村夫子?还有杂赁院子的女人……   他,他凭什么这么狂啊? 第72章   江北秋阴一半开,晚云含雨却低徊。青山缭绕疑无路,忽见千帆隐映来。——《江上》王安石。   通州口岸依旧忙碌,举凡上京述职,商贩、读书人,上京通道多源于此,有上京而来,也有出京的人,只此时,前面几座婚船在岸边不停的在搬嫁妆,因此后面的车马行人全都被堵着了。   本来等也就等着,但不知道是谁开始抱怨着,一个接一个的都抱怨起来。   顿时,那婚船上一位管家模样的出来道歉,还十分会做人的在旁边茶寮给被堵塞的行人都送了一盏紫苏饮。   一辆宽阔轮盖马车上,一对青年夫妻也接过这茶饮,都相视一笑。   这对夫妻正是云骊和裴度。   端午过后几日,裴度的诏命下来,他和裴夫人说了想携家眷赴任,裴夫人问过云骊后,知晓云骊愿意去,于是就同意了。   把家里的嫁妆打理托给雪柳夫妻和素文魏田一家,收拾好行李箱笼,夫妻二人就出发了。   云骊吃了一口热饮,不禁道:“这还是我长大以来,头一回出远门,没想到还要热饮子喝。只是不能喝多了,要不然这里可没有五谷轮回之所。”   大抵和裴度熟悉很多了,云骊觉得自己说话没有一开始那么保持完美那么拘谨了。   五谷轮回之所?裴度朗声笑道:“知道了。”   旅途寂寞,有个伴儿就是好。   好一会儿,车马能够动弹了,大抵是马车外挂着官衔牌,不停有人想过来搭话。云骊非常新奇,她以前往来勋贵之家,不知道原来官员出行,甚至举人出行都能打官牌,像裴度就挂着丁寅举人、乙未会元、状元及第、钦点通判。   他们雇的一条商船,是裴夫人帮忙打点的,还怕她们小夫妻不通庶务,特地把心腹尤大夫妻派了来,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云骊也就带了贴身服侍的四个丫头,并素文夫妻六个人伺候。   “到了,我们上船去吧。”裴度扶着云骊下马。   船一共有两层,尖尖的头,听说这种船跑的很快,正常两个月要到的,这样的船要一个月不到就能到升州。   茜红和粉青手脚麻利的把起居之处收拾好后,云骊则在旁拿出一套茶具,亲自点了一杯茶,茶香袅袅,裴度亦是赏心悦目。   “尝尝我点的茶如何?”她递给裴度。   裴度呷了一口,“甚好,茶醇香,还有茶点也好吃。”   云骊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往内室走进去,她则对丫鬟们道:“你们也先去收拾你们的行李,再让厨下早些造饭,大家一早就往通州来,也累倦了,也都歇息好,不必伺候。”   人走了,裴度才进来。   无人处,云骊才张开胳膊:“抱抱。”   这成婚半个月,裴度才知晓一个人能娇成什么样了,真的是平日在外要说多正经就多正经,在房里只有她们俩在的时候,他都招架不住。   见他搂住自己,云骊顺势坐在他腿上,起初他还很不适应,现在越发得心应手了。   “怎么了?”裴度问道。   云骊叹了口气:“我姨娘是在杭州投水自尽的,升州离杭州很近,我想到时候去杭州寺庙再替我姨娘点一盏长明灯,立一个衣冠冢,四时八节派人去洒扫,这样总会让我姨娘泉下也有供奉,不至于饿肚子。”   她爹虽然曾经宠幸过刘姨娘,但总不会回来为一个姨娘做什么,能做水陆道场还是她写信恳求的,因此姨娘的事情只能靠她自己了。   裴度点头:“岳母的事情等我们在升州安顿好了,我就带你亲自去杭州立一个衣冠冢。”   他想妻子真的非常有孝心,不仅对养她在膝下的章家大房孝顺至极,在自家对自己的母   亲,也是态度恭敬,就是对生母也是孝心可嘉。   “你最好了。”云骊窝在他怀里,静静的听他的心跳。   船上的生活很单调,云骊却很惬意,因为她终于不必成日忙庶务,可以安静的看书了,裴度则和带着的师爷们在一楼谈天说地,筹谋上任之事。   茜红进来道:“大奶奶,您还记得咱们在通州口岸看到的那艘喜船吗?”   云骊笑道:“当然记得,那船吃水极深,又高大,恐怕新娘子的嫁妆很多呢。”   “谁说不是呢,正好奴婢方才在外边见到那艘喜船行驶到咱们家的船旁边了,嗬,您是没瞧见,好家伙,那船上的护卫足足有五六十个之多呢。”   这茜红是王忠家的孙女,以前就时常被云骊派去打探信息,以至于这丫头每到一处,必定先打探四周情况。   云骊听了茜红的话,甚是好奇:“只是嫁人而已,为何要那么些护卫?难道是为了怕婚船被劫。”   这也不是没可能,就云骊她们船上也请了十数个护卫保护呢。   茜红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理由了。   到了晚上,夜已深沉,房中云骊和裴度二人云雨初歇,她们新婚夫妻,感情不一般,虽然云骊自觉要节制一些,裴度也不会日日翻红浪,但到底很容易一下就被撩拨上了。   此时,不远处传来箫声,这声音如诉如泣,云骊听了忍不住都潸然泪下。   “这必定是吹给哪个他喜欢的姑娘的?”   裴度笑道:“你怎地知晓就是男子呢?”   “闺阁女子吹箫不大雅观,一般先生都会让你学琴,那样弹起来更好看。而且,我就是听的出来,这是男子吹的,多半和女子无缘,才会有此情思。”   就在此时又有琴声传来,那琴声似乎在和着箫声。   迷迷糊糊中,琴声戛然而止。   “那琴声像是咱们旁边喜船上传来的。”云骊从被窝里揪出脑袋。   裴度用手直接按住她的脸,无情的说了俩字:“睡觉。”   “哼。”云骊生气他不和自己说话。   一大早起来,身边早已无人,现在不必请安,云骊当然不必那么早起来,整个人也非常松弛,梳洗完,她又在二楼栏杆边凭栏眺望。   河道宽阔浩渺,一望无垠。   不知道是不是从京中出来了,她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为何世人喜欢说什么男子心胸宽广,女子心眼就小。说白了,还不是男人出门的机会多一些,女子终日只能困囿于后宅,她现在能够单独这般没有长辈跟着,已经比很多人强了。   对面的喜船的窗棂被打开了,因云骊和她们二楼对着,她那边窗户一打开,云骊发现她的窗户居然被钉了一条条木条,一只手都伸不出来。   窗户旁隐约站着一位着红衣的新娘子,脸上神色郁郁寡欢。   联想起昨天晚上的琴声,她似乎猜到了一些什么。   船靠岸补给,玉通过来传话:“大奶奶,大爷让小的过来传话说船靠岸了,问您有没有什么要买的?可以带下人出去买些。”   咦?她可以出门吗?   云骊赶紧戴上帷帽带着几个丫头,匆匆下楼去,裴度正等在此处。   “这里虽然只是个小镇,但是来往船只都在此处停泊交换物质,因此南来北往什么东西都有。”裴度介绍道。   他当年上京赶考,是经过此地的。   只要能出门,她就十分高兴,哪里还管那么多。   “走吧走吧。”云骊推着他。   裴度失笑,但看着她愉悦的跟小雀儿似的,也不忍苛责什么了。   自从出京了,小妻子就变得活泼许多了,和之前在宅子里判若两人,那时的她笑   不露齿,一言一行合乎规范,私下倒是和自己撒娇,但是大面上,又是那般。   还好这一出来,她就松快许多了。   下了船后,四周的叫卖声仿佛像置身于清明上河图一样,画卷里的人都活了过来,什么内宅纷争全都没了。   有卖炊饼脆梨的,有卖花儿朵儿的,还有卖羊签子肉、胡饼以及有货郎,他的货担上是应有尽有,更别提往远处走,有各种茶寮、书店、丝绸店、胭脂水粉。   更有女子大大方方的在街边卖馄饨,馄饨铺子前面正有两个男孩儿在唱莲花落,旁边围着的还有杂耍的。   云骊悄悄拉了一下裴度的袖子,指了指前面:“那是耍大刀的,对不对?”   裴度点头:“自然,那就是耍刀的,江湖人靠这个吃饭。”   但是,他正色道:“咱们就不过去了,这些地方龙蛇混杂,你万一被拍花子的拍走了,如何是好?”   拍花子的?云骊瞬时乖巧道:“好,绝对不跟着去。”   她是很懂事的,一听说不成,就听话了。   裴度见她如此,又十分心疼道:“你看这上头有茶楼,咱们上去找一间临窗的,你可以在那儿看。”   “好。”云骊拍手称好。   她不怀疑裴度骗她,因为她也并非懵懂无知,她们姻亲就买过一个女孩子做妾,听说那个女孩子就是从好人家拐走的,连自己家是哪儿都不知道了。还有秦楼楚馆的女儿,有一部分是走投无路,还有不少是四处拐卖卖进去的。   甚至上京灯会,有位官家千金就因为和家人走散了,被人拐了去,后来找到时,听说已经失了清白。   因此,章家灯会从来不许她们出去,唯一出去玩儿的还是那次去庄子上骑马,要不就是小时候过寒食节能出去。   她们进的是这间茶楼的雅间,云骊靠着窗户坐下,往下看杂耍,都舍不得扭头吃一口茶。   “没想到你这般喜欢这市井生活?”裴度很惊讶。   他觉得以云骊的才情,优雅,她喜欢的一定是精巧的园林,绝非是这样过分热闹的街道。   云骊倒是很有自知之明:“那是因为这些热闹是我不曾接触过的,若我身处其中,也未必就真的喜欢。不过……”她想起那个窗户都被钉住的新娘子,有些同情道:“不管如何,自由才最重要。”   “他们为钱财奔波,看似自由,其实也并不自由。”裴度一语中的。   看似行走江湖,潇洒自如,可为了生计奔波,无一日能想到自己到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又算什么自由。   云骊觉得和裴度说话很痛快,他常常一针见血,对事物看的很透,不加遮掩。   她笑道:“说的也是,只能祝我夫君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了。”   裴度举杯,对这话倒是很受用。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学而优则仕,这是所有士子的心愿。   二人还欲说话,只听外边有人过来站在外头道:“内里可是子珩年兄?”   裴度对云骊道:“我去去就来。”   云骊点头。   四周丫头们都守在身边,她也没什么好怕的,只是杂耍的人已经开始要打赏了,云骊让下人出去也打赏一番,她就把随身带的出在此看。   而裴度则出去发现是他上科的同年马如龙,如今准备去襄州谷城做县令,当初自己中了二甲第三十六名,他中的是三甲,已经外放做了三年县令,现下去谷城又是做县令。   他叫了酒菜歌舞,这茶楼老板也是人精,知晓楼上是两名官员,还送了一对胡姬过来跳舞助兴。   裴度见马如龙痴迷的看着那胡姬摆动腰肢,不由笑道:“如今你也变坏了,我记得当初咱们一道上京   ,你说女子都是老虎,会吃男人的,如今倒好堪称情场中人啊。”   马如龙听了这话,呷了一口酒,啧了一下:“子珩啊,你再次科举又大魁天下,这一授官就是通判一职,不知道我们的苦啊。山高苦寒之地,若不为自己找些乐子,这日子怎么过?我家贫,不似你们官宦子弟,去秦楼楚馆消遣是家常便饭,我们当初不去,也是畏缩,我们这些寒门子弟也怕丢丑。我还是好的,不过只有两三房妾侍,也是为了香火,老孙你知道吧,他更是更厉害了。”   裴度听到秦楼楚馆,虽然云骊不在身边,他立即澄清道:“马兄,你可别把我和别人弄混了,我当年也只是去过樊楼诗会,至于秦楼楚馆可没去过。”   “至于你,还是要专心仕途才行,酒色伤身。”裴度拍拍他的肩膀安慰。   他知道马如龙的意思,也有投靠自己的意思,故意失意自比,也只有失意的人才时常在女色上打转,真正忙碌的官员,饭都来不及吃,哪里还有如此闲情逸致。   权利可比什么女色重要多了。   但是他也不是什么人都延揽,虽然彼时非常重乡谊和年谊,但他看人不在乎你身上的瑕疵,只在意你是不是得用。   而马如龙虽然三十六岁中了进士,也算年少有为,但政绩平平,不够能干,这样的庸才不好用。   都是聪明人,酒过三巡,裴度遂道:“内子还在等我,我就先行一步,日后书信联系。”   马如龙也拱手道:“不曾想嫂夫人也在此处,还未曾拜见。”   明明马如龙比裴度年纪小快了一轮,但官场就是如此,裴度笑笑:“我们还要行舟去升州,日后有空再见。”   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自己的小妻子的。   又说裴度推门进来时,见云骊乖乖坐着,心里不知道为何很疼,很难有人几天就让自己魂牵梦萦。   云骊从荷包里拿出一颗糖递给他:“莲子糖。”   裴度接过来放嘴里,又上前道:“真甜,走,陪你去街上走走。”   “好勒。”云骊赶紧凑过来,只是闻到他身上的酒味道,连忙掩鼻:“你身上怎么有这么大的酒味?”   “无事,风一吹味道就散了,今天和熟人吃酒吃的多些。”他其实以前也是豪饮,酒量十分之好,但新婚来,就没吃太多酒。   云骊见他不愿意提起那位同年,想必也是无关紧要的人,也不再提。   她在逢仙镇上买了些糕点和本地土产,旁的绸缎那些她嫁妆里实在是太多了,自己都穿不完,怎么可能会买。   “累不累?”裴度回来后,捏了捏她的小脸。   云骊摇头,十分精神:“不累,不累。”   虽说不累,但是一到晚上,这姑娘沾着枕头就睡着了,一双玉臂还怕热,睡到半夜伸出来纳凉,他无奈替她放在被子里。   但是箫声一吹,她就立马醒了,还道:“你听,等会儿有琴声和他?”   裴度十分无奈:“睡觉吧。”   她怎么对人家这种事情,这么感兴趣。   云骊嘟囔道:“你还是通判呢,日后管一州刑罚,你说你也真是的,也不分析分析。”   “这是人家鸳鸯诉情,算什么案子?”   正当云骊准备说话时,裴度连忙道:“不好,有水鬼。”   水鬼指的是水中劫匪,只是这些人怎么敢胆子大到劫官船,云骊听了,连忙摸索着穿衣裳,裴度则道:“我先出去看看,把丫头们喊进来陪你,不要下去,千万不要下去。”   “好,你要小心。”云骊还是第二回 遇到这样的事情。   裴度出门后,百合和茜红粉青一起进来了,云骊则道:“咱们把门闩上,你们把剪刀,钗子都拿着,若是有人进来,我就   朝他脸上洒香粉,你们上前刺伤他。”   百合立马点头:“姑娘放心。”   “好,别说话了,记着我方才说的。”云骊其实并不害怕,她本来就是那种真正遇到事情之后,十分镇定的人,甚至觉得有点刺激。   好一会儿,只听外面是落水的声音,还有气急败坏的骂声以及女人的哭泣,好像是从喜船上穿来的。   火把从对面仿佛把整片   “云骊,还好吗?”   就在云骊脚都快酸的时候,听到裴度的声音了,她赶紧扶着床站来,让丫头去开门。   裴度一进门,云骊就冲到他怀里:“郎君……我怕……”   “我刚才还想如果是坏人要进来,我就把香粉洒到他脸上,再刺他一刀……”   裴度忍不住笑出声来:“不愧是我的云骊,很有谋略。”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要安抚她,哪里想到她胆子还挺大,在略敢轻松的同时,裴度又觉得她很可爱,非一般女子能够比拟。   这一夜虽然受到了些惊吓,但是次日,云骊才知晓是对面的喜船被劫了,那位管家还亲自上裴家的船说明情况。   云骊也知晓了缘由,原来这船上出嫁的是晋商兴禄高当铺的大小姐,兴禄高在全国都有分号,这位大小姐嫁的也不是别人,是升州最大的镖局万通镖局的少东家。   这二位都是豪富之家,甚至兴禄高的当家人还是晋商会的会长,曾经捐过二十万两白银给建元帝,得了个义商的名号。他们这种商人和姚家那种不同,是真正的大商人,万通镖局就更不必提了,江南最大的镖局。   这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了,这些商人甚至能影响政局,他们背后都会扶持士子,以便达到他们在朝廷为自己人说话。   “那水匪见喜船上嫁妆多,故而想劫嫁妆,但来接亲的都是行家,早已打落水底。”裴度安慰云骊。   云骊却摇头:“我看怕不是劫财,是来劫人的。”   升州还未到,却在路上发生这样的事情,裴度不敢再让船停下,遂一路不再靠岸,继续前行。裴度发现云骊,时常出去就在二楼往对面喜船看,他忍不住问起:“你在看什么呢?”   云骊摇头:“我怕她寻短见。”   女子最能体会女子的心情,尤其是对面船上那屋子里白天安静的跟鬼屋似的,晚上却琴声袅袅,愈发悲痛,那箫声却再也没有听见过。   故而,她有些担心。   裴度却摇头道:“不会的,这是兴禄高和万通镖局要一起合作把南北两边的钱都吃下,为了家族,什么个人感情怕都放下了。”   “那个吹箫的男人想必死了吧?”云骊问道。   裴度奇异的看了云骊一眼:“说起来那个人你也认得。”   “啊?”云骊不信。   裴度道:“是姚饶安。”   云骊惊的站了起来:“怎么是他,他不是已经娶了我族妹吗?怎么如此。他想一马双跨,也得看看我们承恩公府是什么人家。”   没想到她柳眉一竖,粉面含春,还颇有些威严。   裴度心道自己还好没什么情况……   他也说了实情道:“我是让师爷去打听了一番,听说是万通镖局的少东家去年中了一箭,奄奄一息,今年是想娶个人进门冲喜。以百万贯做聘礼,兴禄高怎么会不同意?从北边要打进南边的圈子,没人带着无法进去的。姚饶安兴许不是想带她私奔,而是想救她出去,怕她嫁个死人。”   商人重利,舍个女儿就能打入南边,还能得那么大一笔聘礼何乐而不为。   “他们都好了,倒是可怜这个姑娘了。”云骊有些落寞。   其实说起来她也差不多,当年听闻伯父还在想把她   献给七王中的某位胜出者,以换取平安。   而姚饶安那么决然的和云柳成婚,甚至云柳还未及笄,也许并非是什么想通了,而是兴禄高的大小姐许婚了,他们的私情也被发现了,如果不成婚,他怕是要被针对,故而很快和云柳成婚,云柳不管如何,到底是真定章家的姑娘。   而真定章家可是皇后母族,前永宁伯府族人。   清晨,承恩公角门打开,见姚饶安在外边,小厮笑道:“夫人正说您和同窗出去游玩,平日三五日就回来了,这次怎么过了半个多月才回来。”   姚饶安笑道:“外边的景色太好,我们就多待了几日。先不必惊动夫人,我去见少奶奶就是。”   小厮暧昧的笑了笑,到底是新婚夫妻感情就是不同。   熟料姚饶安一进去,云柳就打发走下人:“如何?乔姐姐救出来了没有?还有表哥你受伤了没有?”   姚饶安落寞道:“没有,倒是是我不中用。既娶了你,又对不住她。”   得知这桩婚事后,乔贞娘曾经说过和他私奔的,可奔着为妾聘者才为妻,他还要让姚家门第重上一层楼,如何能够和人私奔。   乔家知晓乔贞娘的事情后,就管她管的很严,甚至连他也差点被人误伤,因此赶紧和云柳成亲,表明自己的态度,果真后来再也没有“意外”发生。   不管如何贞娘嫁的还是门当户对的万通镖局的少东家,也算是门当户对,极其好的亲事了。   可后来贞娘艰难送出一封信来,他才知晓贞娘嫁的人竟然是个将死之人,云柳得知他和贞娘的事情,这傻丫头不仅不吃醋,反而十分同情。   这次出去营救贞娘,也全都是她打的掩护。   云柳笑着解开他的衣裳,替他敷药,一边敷药一边道:“我好歹嫁给你了,又是表兄,待我又好,我想学医术你就支持我,还替我满城找木偶人扎针,甚至你自个儿给我试针。可乔姐姐呢,她却要做寡妇了,你也是为了救她于水火,这是应该的。”   “云柳……”姚饶安很感激她如此通情达理,心地善良。   “别谢我,表哥还是好好读书,日后若乔姐姐有不测,也能照拂一二。”   姚饶安点头:“若我和裴状元一样就好了,不,和他第一次中进士时那个科名我都满足了。这样也能保护好你们。”   当船停泊靠岸时,云骊随裴度下船,他们看着金陵城里的繁华,有些兴奋,到底是到了目的地了。   不曾想这遇到的第一件案子,就是路上遇到的喜船案。   万通镖局少东家因为得知自己要成婚,从床上撑起来想拜堂,不曾想身体太虚弱,直接倒地而亡,但兴禄高的乔大小姐捧着牌位也要嫁过去,可这位乔小姐捧着牌位嫁过去当晚守灵,直接一把大火烧了灵堂。   把她自己烧死了不说,少东家的尸骨也被烧没了。   万通镖局认为乔家太过分,想让兴禄高乔家退聘礼,乔家道女儿已如约嫁出,断不可退。   故而,两边直接投状纸到升州衙门,知州得知裴度新官上任,以通判负责本州长官下掌管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事项,因此这个案子交给了裴度。   云骊也为他着急:“两边可都不好惹啊……”   万通镖局是南直隶最大的镖行,本地地头蛇中的地头蛇,本朝次辅人家还是这位少东家的堂伯。兴禄高更不必提,山西银号的大商人,朝廷封的“义商”,人家在朝廷上也有人帮忙说话的。   裴度皱眉,的确棘手。   可看着云骊也皱眉,他伸手抚平她拧起来的眉心:“放心吧,我肯定会有法子的,你先歇息去,我先看看卷宗。”   云骊却坚持道:“夫妻同心才其利断金   ,我们一起遇到的事儿,我们也一起想法子。兴许,我也能帮到你呢?”   裴度有些感动:“好,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第73章   升州府衙的起居,云骊指点她们把东西陈设好后,百合点灯过来道:“大奶奶,厨下把银耳莲子羹炖好了。”   怕这边的厨子不合意,云骊把当年在明月馆小厨房的厨房带了过来,因此她贴身服侍的人虽然并不多,但是其余的厨上和针线两处的人倒是带了不少过来。   云骊点头:“嗯,你替我掌灯,我端去给郎君。”   “姑娘,您对郎君真好。”百合笑道。   云骊心道,裴度对她也是不错的,至少她们这一路以来,他也是安排的细致妥当,虽说他的脾气颇有些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思,但好几次对自己倒是屈服。   想到这里,她就来到了书房,却没想到裴度没有看万通镖局的案子,在看其他。   “让厨下炖了点银耳莲子羹,这一路在船上吃的多是肉,火气大,吃点银耳降降燥火。”   裴度见她亲自送来,连忙拉她在一旁坐下:“你喝了没有?”   云骊摇头:“没有。”   “那你和我一起喝,你先来。”裴度推给她。   “哎呀,你在断案,你喝吧。”   “你不是也替我办事吗?应该犒赏给你才是。”裴度坚持。   百合见她二人你推给我,我推给你,不免急道:“大爷、大奶奶,你们放心,厨下还有多的,奴婢让人盛来就是。”   云骊“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裴度也是忍不住笑了。   待二人喝完银耳羹,才真正开始看这个案子,裴度就道:《“二年律令》里曾经详细记载一个杀人案审判,某家失火,老公王二烧死媳妇逃生。当时的官员判王家媳妇谋杀罪。”   但凡上任,官员都会找一个厉害的刑名师爷,云骊记得她爹当年身边都有位非常厉害的刑名师爷,一年给二百两年俸,还记得姨娘曾经和纤云说太太把身边的丫头送去老师爷身边服侍,还说是造孽,那老师爷都五六十岁的人了。   不过,裴度仿佛没有找刑名师爷。   她把《二年律令》接到手里一看,又疑惑道:“这案子的确有相似之处,只是这王二是酒醉不醒,后来经过仵作断定才检验证明,只有前身有烧伤,后背没有。第二口鼻内无烟灰,可见是死后烧尸。可那位少东家的尸体都烧没了,这不符合常理,万家难道没人把守吗?要把一具尸体烧成灰烬不容易,而万家除了灵堂有事,家中并无太大损耗,这就奇怪了。”   裴度赞许道:“是,所以我已经派人把万家封着去找尸骨,如果万少爷尸体被找出来了,那就证明乔氏女放火自焚,万通镖局是知晓的,甚至推波助澜。”   “大抵是冲喜没冲成,万家有怨恨,又想把送的百万聘礼拿回来,那乔氏也许是自杀是真,但乔家是借机弄成谋害亲夫之罪。”   说真的,裴度头一回觉得他和云骊是真的能说的上话的,因为她的确冰雪聪明。   “你说的有道理,只是在万家要找到尸体不容易,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找到的。”裴度总算是有了眉目。   云骊则道:“郎君你刚履行,有如此大案,如若不繁难,也难以凸显你之本事,我看只要你秉公办理,谁又敢说什么呢?”   任凭乔、万两家都手眼通天,难道裴度就毫无背景不成?   裴度笑道:“放心,我娶了你,他们也不敢随意为难。”   他们出京时,大老爷早把承恩公府的帖子给了他,让他不必畏惧地方。   云骊就打趣道:“我们公府倒也算不得什么,可比不上什么文昌侯府和沐国公府啊。”   她是听说裴家曾经说过不与贵戚之家结亲的事情,故而拒绝了薛家和沐家。   裴度一般有事情就当面怼,背后很少会说这些,见云骊提起这个   ,他拉起云骊的手:“你是不同的嘛。”   若不是她,他根本不知晓夫妻能如此。   既是朋友又是知己又是爱人。   他们家那时,只是想找一位贤淑端庄的淑女就成,而母亲相看时,认为陆家清贵,嫁妆丰厚,陆家姑娘温柔沉默,必定能够容忍他这样的性子。   只是后来阴差阳错,他和云骊结成良缘。   若非是她,他根本不会在娘面前争辩把她带来赴任,行事也不会这么趋于平缓,若按照他以前的性格,一定会拿万、乔两家的案子大做文章,办成大案不行,还把自己的名声显赫出去,这也是他不愿意带家眷上任的缘故。   这等喋血之事,家眷容易受到牵连。   可因为有云骊,她就好像他的药,每次那样娇娇软软的撒娇,都会把他的心都融化。   明明一个小案子,他还得皱眉深思,这样她就能陪着他了。   云骊不知道这些,见他神态轻松了,她才道:“既然案子已经有了眉目,不如我们先去歇下,明儿你还有应酬,还有啊,那日我们回门后,后来我回家和家人道别时,我哥哥说你和孔将军有些龃龉。一直没问你不知道是何事?”   裴度听到她问这些,有些不太愿意说,因为吴灏和孔隽光说的那些话都是偏见,若云骊听了这样的话,不知道多伤心。   她可是从来都不会暗地里中伤别人的人。   可她又问自己,大抵也是怕他和孔隽光起冲突,故而道:“没什么,不过性情不和罢了。”   他不愿意让她知晓有人对她有那么大的恶意,她本来心思就重,若是知晓这些,怕是会自责。   而云骊听到这个,却没有他想象中的不解事儿,反而十分护犊子道:“你性格潇洒自如,为人热情爽朗,他那个人,我小的时候就不大喜欢他。明明大人们让他教我读书,他答应了却根本不教,只想夸他自己,再有虎毒不食子,他为了自己的清白,连儿子都不要,同甘共苦的女人说甩就甩,还装出一幅自己深情,都是拿女子不识抬举的样子。”   “此子心达而险,行僻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莫说是你和他性情不和,你要是和他性情相投,那才有大问题。”   饶是裴度觉得自己常常因为过于直率而被人指摘,不曾想,他家小白兔骂人更狠,一时有些瞠目结舌。 第74章   孔隽光针对云骊,不过是女子之间的龃龉,而云骊不喜孔隽光完全是他本人行事不谨慎。   这到底谁是男子,谁是女子?   若要裴度说起,反而云骊有些丈夫气概。   他这才把孔隽光那日说的话转述给云骊知晓:“那日我们坐在一处吃酒,他要延揽我,大伯父出来阻止,他脸色就不大好看了。后来,他就同我说大伯父是因为所谓的合八字的事儿,说你们是怪罪陆家,还说你告状甚至牵连到章七娘子,因此才说大伯父故意不愿意我和他交好。”   裴度发誓,他真的不是长舌妇,而是完全陈述实情。   当然,其中也有看云骊如何反应,她好像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云骊哪里知晓孔隽光居然在背后中伤她,她却先看向裴度道:“故而,这就是你和他起了嘴角的原因吗?”   原来是因为帮她的缘故,她还怕是其他原因。   裴度点头:“我说他太闲了,跟村夫一样,净说闲话。”   云骊噗嗤一下笑出来,随即又冷哼道:“你说的没错,他就是太闲了。他十几岁时出了大丑事,被寡嫂留下血书说他逼奸而死,因而名声尽毁。当年还是伯父伯母让他去辽北投军,如此才有后来的发展。一个快要成丁,准备袭爵的男子,却如此行为不谨慎,不管他是被陷害还是真做下此事,都说明他这个人不可堪当大任。不过,以前呢,至少他还算有些良心,可从辽北回来后,把曾经相濡以沫的女人赶走,两个儿子不许进门上族谱,甚至另娶新人,这新人难产而亡还不到一年,就偷摸上门要娶我七妹妹,我们家大老爷原本不同意,但两家又是姻亲,孔姨母上门几次,才同意的。”   “至于我那位七妹妹,她——”说到这里,云骊看了裴度一眼,“就是因为她和陆表姐关系极好,偏偏那时皇后娘娘说是陆家进宫才有此一议,大伯父和父亲都生气陆家没和我们商量。那时,家中看管极严,我帮着大伯母在管家,发现她悄悄让人带信给陆家,说让陆家对你们家和庆王府把所有的错都推到我身上,我到底是个女儿家不好作主,可也知晓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出去,别说是我,就是章家其她姑娘又会有什么好名声?你们家也和我们家许婚了,到时候,咱们俩家如何自处,因此就禀告了长辈。”   她好奇道:“可她也不过被罚着跪了几日祠堂,且此事我们家中知晓的都已经封嘴,从未去外面说,孔隽光如何得知的?”   章家的规矩,内外是不相通的,尤其是章家女儿多,从不允许私相授受的事情发生。再有,云骊也不会把皇后更重视孔隽光,不重视章家的事情说给丈夫听。   你一味的装可怜,在人家看来那就说明你没有任何价值。   被别人那么快摸清楚底细,就没人对你感兴趣,知晓你地位如履薄冰,起初男人对你怜爱,日后怕也会一样欺负你。   故而,她言语中还有些事情未尽。   裴度其实从中听出了很多不一般的意思,比如章家派系林立,不是铁板一块。   那位七娘子和陆家更亲近,冒着不惜把自家姐妹得罪光也要帮陆家,孔隽光和章家关系不是很好,章家不愿意嫁女儿到孔家,到最后才拖着同意。   甚至小妻子……   他看了云骊一眼,能够管整个章府,还能准确无误的搜到信,绝非偶然,恐怕早有防备。   但裴度奇怪的是:“孔隽光那里兴许是你七妹妹说的,可吴灏又怎地知晓?”   这就很不寻常了。如果云骊惩罚的是七娘子,吴灏为何要帮七娘子出头,他不是六娘子的未婚夫吗?   吴灏?云骊皱眉:“我都不记得他了,只知晓小时候他非要和我打双陆,结果还哭鼻子了,哭的跟什么   似的,听说当初还是七妹妹递的手帕给他,后来,吴家也有姑娘在我们家里附学,七妹妹和她关系很好常吴吴家,只日后,大家大了,都不常常来往了。”   裴度好歹也是度过这么多年书,他可不是书呆子,这读书本也要读判表,云骊稍加解释,他大概就知晓是什么情况了。   “你这位七妹妹还颇有手段,一马双跨啊。”   虽说云骊不太喜欢云淑,但听他这么说,云骊还是解释:“兴许是吴灏从我六妹妹那里听来的也说不准,我六妹妹为人直率,又和他是未婚夫妻,这也说不准儿。”   裴度觉得云骊真的心地太好了,从不把人想坏,就连被别人陷害,也觉得是因为是她七妹和陆家关系太好了。   他指点云骊道:“男人怎么可能会为了和自己无关的人出头,还在我面前把你说的那么难听,你要知道他如果因为你六妹妹说话还算情有可原,他为你七妹出头之后,上次见到我生怕我戳破他如何,分明是做贼心虚。就像我,遇到你的事情才会动怒,为你鸣不平啊。”   听到最后,云骊脸一红:“你这是夸你自个儿来了。”   不过,吴灏这个狗东西居然也暗语伤人,应该是云潇说的,可能只是打打嘴仗,但她和云淑怎么会把自己这种事情往外说,难道你说了你自家姊妹,就代表你无辜了吗?   好好好,以前只觉得大家站在各自的立场,胜败各自有胜负,输了就认了,万万没想到这些人这么卑鄙。   日后,她绝对不会放过她们,现在先顾好眼前。   知晓裴度现在很怜惜她,云骊又用玉手握住他修长的手:“我不期望一辈子裴郎待我如何,现在我就很幸福了。”   她目光里情丝缕缕,似藤蔓一样缠绕在他身上,他垂眸见她眼眶红了,泪珠儿一滴一滴的掉下来,他用手接住她的眼泪:“为何不期盼一辈子?难道我不值得么?”   云骊眼含泪光,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裴度倏地刮了她的鼻子一下:“小姑娘,你太小看我了。”   新官上任,裴度很忙,云骊也开始管起内宅来,素文着人找人牙子买了几个使唤用的丫头来,这些得先□□,才能得用。   云骊的新衣裳成婚时做了七十二套,穿都穿不完,而裴度的衣裳她则亲自裁制,尤其是家中常服,她倒是甘之如饴。   为何呢?   以前在家里一圈长辈都要做针线孝敬,而现下最多只跟裴度做,轻松了一大半,又有何不可?若非裴度坚持带她出来,她还得守在京中。   这和冯氏当年不同,冯氏刚成婚也是跟随丈夫外放,但冯氏的婆母并非是亲的,大房成婚几年又无子,章家也希望她外放,能赶紧生儿育女,是为了子嗣计。   后来,冯氏儿子长成,她也就再也不会赴任了。   但裴夫人是觉得圣上赐婚,若让云骊吃苦,在章家和皇上眼中是否会觉得慢待她,故而想让她留在京里。   “本地的这些女孩子买来,务必不要苛责她们,但是也要守着规矩,若有实在是不守规矩的,就退回去给人牙子。”云骊对素文道。   素文点头:“是,奴婢知道了。”   云骊又笑:“本地王家听闻想请我过去,你看呢?”   素文也笑道:“奴婢打听过这王家家主在京中台谏做官,他家出了个大才女,十年前嫁到姑苏陆家去了,但其夫正要去广西赴任,她因有了身孕,便在娘家休养。大奶奶您也平日好学诗文,贯通颈史子集,何不也去会会?”   “如今不比以前了,以前参加诗会,是还未成婚时,尚且需要名声,现下我还不宜出这个风头。我现在在学刑名呢……”云骊高兴的很。   她是一个非常喜欢学习新东西的人,诗   词歌赋她学了多年,但这种刑名却是头一回。   裴度喜欢让她陪着他,所以时常晚上办差时,让她过去说是伺候笔墨,可其实跟她讲许多卷宗,云骊这才知晓为何人家不需要带刑名师爷,因为裴度祖父就是很有名的断案高手,他有家学渊源,只是老爷子前些年过世了,但家中所藏各类律法之书多如牛毛。   这大抵就是官家子弟和寒门子弟的不同,官家子弟的确有更多的经验,如何与上官打交道,如何调理,他都一清二楚。   素文见云骊兴致高,只悄悄的道:“您不怕呀?万一有凶杀案,您白日看了,晚上做梦如何是好?”   现下因云骊成婚,她毋须丫鬟守夜,只晚上服侍过她上床就退下,早上早些过来伺候就成。   云骊笑道:“我不怕,起初还有点怕,现下就完全不怕了。”   这日,她过来书房时,裴度还没抬头就知晓是她了,走路没什么声音,脚步轻盈,每次进门都仿佛生怕打扰他一样。   “给你准备了专座,坐这儿。”裴度用下巴示意的看了看离他不远处的书桌侧边。   云骊疑惑:“前些日子不是天天让我坐你旁边么?怎么今儿把我放的那么远,咱们俩隔这么远,你怎么教我呀?”   裴度喟叹:“你坐我这里,我如何做事?”   其实云骊很乖巧,他在看案卷时,她从不打扰,但是她坐过来,自己就心猿意马,说到底还是自己心思不坚定。   难怪大多数科举士子都是想得了功名再娶妻,或者娶妻娶稍微容貌不那么出色的,连他也完全不能幸免。   偏偏云骊除了相貌外,还有性情冰雪聪明,为人更是知书达理,你对她稍微一点点好,她就十分的满足,让人又爱又怜,家务那些自不必说,关键是和他什么都能说的上话,完全心意相通。   这种心意相通比什么会打理家务端庄贤淑好百倍。   最重要的是她好学,如同这些卷宗,寻常女子只觉得枯燥,但是她却孜孜不倦的看。   云骊听他这么说,狡黠一笑:“好吧,我就坐那儿,等会儿你别自己来搬椅子才好。”   裴度斜睨着她:“待会儿还要不要我教你的?”   “好,要你教我,要你教我,从此你就是我的先生,不是我的夫君。”   她乖乖在侧面坐好,问起裴度:“万家和乔家的案子如何了?”   裴度摇头:“还没开始呢,两家就都想买通我,这府衙的知州还有上上下下的官员几乎都被收买了。”   百万聘礼追回,只拿出十万贯来打点这些人,都已经是一大块肥肉了。   这世上唯有财帛动人心啊。   乔家果然卖女求荣,但是乔贞娘也依诺言抱着牌位嫁过来了,只是她自己想不开自缢了,可她就已经是万家的人了,至于纵火烧尸体……   尸体还没找着,只凭万家说烧没了,也不可信。   现在万家已经开始在州府活动,兴许上头也打点好了,只是在他这里,要如何破局呢。   知州衙门和她们一墙之隔,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潘知州也是让人抬了几箱金子放他夫人的房里,还道:“这是万家送来的,一共是白银两千两,你点收好。”   潘夫人五十岁上下,听潘知州如此,不免道:“万家这是在做什么?怎么跟老爷送起钱来。”   这么真金白银的送很少,一般下头商户孝敬,都是投其所好,比如潘知州喜好字画,万家都是送字画来。   潘大人道:“这点还只是前菜,若替万家把这件事情办好,咱们下辈子无虞啊。”   “那老爷可得小心。”这种钱可不好拿。   潘知州道:“这个关键在新来的裴度身上,此人年轻气盛,还派人在监视万家,下   头但凡有不服者,他这个人很有些手段,一来就收服了那帮属官。我就怕他这儿坏事……”   潘夫人道:“他也大有来头啊,本就是圣上钦点的状元,他的夫人还是皇后亲妹妹,这位夫人深居简出,不怎么和本地士绅之家往来。”   “真定章家怎么稀罕和本地这些人往来,我要说就是这事儿,你先送些贵重东西过去,顺道提起此事,若她能转圜一二,倒也罢了,若不能,你得想方设法的捉住她的把柄。”   只有握住一个人的把柄,大家利益一致,才不至于出什么篓子。   果然,云骊次日刚用过早膳,就听闻潘夫人造访,她放下筷子,想起裴度说的话,升州上下几乎都被买通了,要逼着裴度把案子判成乔家有罪,他们得了好处,日后受到乔家报复的绝对是裴度本人。   她得会会这位潘夫人,看看她是什么意图。   潘夫人以前也来过这通判府衙后头,前任通判夫人是商户出身,四处布置的金碧辉煌,这位裴夫人却换了个样。   小花厅里摆的不是名贵的珠帘,而是湘妃竹帘,进门以前放的多宝格,改成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以前椅子上铺的是万字寿纹大红垫子,现下铺的是弹墨竹纹垫子,桌上铺的则是蓝色描金冰梅纹的桌布,像是贡缎。   再有以前摆在这里的迎客松,换成了绿地套紫花玻璃瓶,花瓶里插着时兴的鲜花,鲜花上还带着露水。   而前面的几案上摆着鎏金百合大鼎,不知道熏的什么香,一股清香,并不似旁人家的那种香味刺鼻。   而大长几案后面挂着山水字画,两边对联写的是“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这里摆设并不繁杂,十分雅致,可却透着不凡,随随便便拿出来的桌布,居然是宫缎,可见主人家出身不凡了。   就在她沉思时,只见从外来了个十几岁的女子,她脸上略施脂粉,肌光流盼,相貌更是常人难以企及,居然是如此绝色人物。   云骊见这位潘夫人年纪和李氏差不多大,衣着考究,看似寻常妇人,脸生的圆胖,见她进来就笑,显得有几分憨厚。   她却知道越是这样的人就越不能小觑,若是那等一看面向就不好惹的,大家都会有所防备,而潘夫人这样慈眉善目的,一看就是好人的人,就会很容易对她卸下心房。   “不料上官夫人来了,是我慢待了。”云骊赶紧道。   潘夫人见她年纪小就带了几分轻视,脸上倒是堆着笑容,很是亲热道:“是我不请自来,知晓您是出自承恩公府,原来还是皇后娘娘的妹子,难怪看着如此出众。日后咱们就是姐妹,头一回认得,我这里有些家乡土产送给妹妹。”   潘家是浙江金华人,因此潘夫人送的是金华火腿。   东西不算贵重,也是一片心意,云骊笑道:“多谢夫人好意,这火腿熬汤最好了。”   潘夫人又憨憨一笑,“你欢喜就好,不像你上任通判夫人,她见这火腿嫌弃寒酸,可我们老爷素来清廉从不贪腐,老爷为了回报族里,每个月的俸禄还得拿回去一半。”   “俗话说饮水思源,潘大人如此心胸,夫人您能过这般清苦的日子,想必您家家风一定很好。”云骊笑道。   她不回应关于上任通判的任何事情。   潘夫人心道自己本准备贵重物件,还好没有直接送,而是先打探虚实,则似长辈一样关切的问道:“妹子啊,你自个儿随任来的啊?这么老远,姐姐我真是佩服你。”   “这也没什么,夫人不也是随任而来吗?我见夫人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像是很有福气的人啊。”   这小姑娘才十几岁,这也的年纪,怎么如何吹捧都完全不接茬啊?反而十分平静优雅,脸上挂着淡笑,没有任何一丝变化。   接着潘夫人又吹捧许多,都被云骊挡了回来。   潘夫人自己倒是快累死了,一连几天,回来就和潘知州抱怨:“隔壁这个小娘子是软硬不吃。”   潘知州知道自己这个夫人可是无往不利的,故而他一直带在身边,虽然有妾,可是对夫人尊敬的很,就是因为她非常擅长交际,任凭你如何冷脸,她都能让你破功。   因此,他奇道:“这不可能吧?不是让你送一座玉观音去的吗?”   “怎么没送,我先是和她拉近距离不敢送,到了最后也送了出去,她不仅没收,还反而跟我讲佛法,我是一句话也接不上,反而被她套话,咱家几个儿子几个孙女她都知道了,她自家如何,我是一概不知。”潘夫人都快气死了。   潘知州就道:“明儿你再去。”   潘夫人烦恼极了,但次日还是又来云骊这里。   云骊倒是笑眯眯的,还道:“哎呀,您今儿是来迟了,本来我还打算去您府上找您的,怎么能让您总来我这儿呢?”   “我是和裴夫人你一见如故,你昨儿跟我说的那些佛理我回去想了半天,真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啊。”潘夫人道。   云骊心道,潘夫人你真拼。   二人还真的就佛理讲了挺久的,潘夫人本就是胡乱听着,但见云骊时不时反问,还得打起精神来,心里也是受不住,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得学这些。   就在此时,潘夫人的下人抱了小匣子过来,那下人还躲躲闪闪,潘夫人直接道:“裴夫人不是外人,你且打开。”   这一打开,里面是白晃晃的银子,云骊看了一眼,应该有几百两左右。   潘夫人把下人打发出去,才小声道:“裴夫人,你可不要对外说,我不过是赚点脂粉钱。”   云骊暗道,你终于来了。   但她面上惊讶:“潘夫人,您这是……从哪儿赚的。”   “欸,我不过是放点线钱,这样来钱快,我本钱少,一年才挣个一两千两,旁人就我知道的那盐运使家,一年就这个数。”她伸出胖乎乎的手比划着。   看着像是五千两。   云骊疑惑:“什么叫线钱?”   “就是咱们手里有钱,不等着急用,别人又正好要用钱,这笔钱给他,加点息就好了。”潘夫人门儿清。   云骊惊讶:“这是放印子钱吧,不是说朝廷官员不准放吗?”   潘夫人嗤笑道:“裴夫人你有钱,又是公府小姐,不谙世事,你去打听一下,这做官的,但凡有点身家的,谁人不放?”   这点云骊知晓,她嫡母冯氏就找门下人放印子钱,要不然云潇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嫁妆。甚至大伯母说吴家也在放,要不然那钱怎么可能来的那么容易,只不过都做的隐蔽。   潘夫人点到为止,因为她知晓没人不会心动,等着云骊去打听。   云骊等她走了,却是跑进房里,暗骂裴度给她布置的任务太难了。听说科举还得考判表,就是给案子里看你如何写判表。   云骊写的很认真了,裴度却还是不满意,时常改她的卷子那就是从头骂到尾。   “大奶奶,都到饭点了,您不吃饭啊?”素文见云骊和裴度感情很好,却成婚好几个月身子还未有身孕,不免有些着急,因为,她都已经有了。   云骊笑道:“我等会儿再用,你不知晓过两天他还有其他的事情,我得快些把这个弄好。”   素文则悄悄的道:“那您也要吃些补品,赶紧怀上个孩子才可以啊。”   提起怀孩子的事情,云骊就道:“我知道了。”   “您要放在心上。”素文道。   云骊点头。   可她见杜静影难产而亡,因此对身孕一事并不是那么热衷,甚至那天晚   上做噩梦对裴度说了此事,裴度也觉得她年纪小。   再有她和他一起看卷宗时,有不少写到妻子难产而亡,云骊看的害怕。   因此她和裴度商量能不能等明年再提,她知晓这种话说出来绝对是被人骂矫情的,人家历史上女皇武则天还生了好多个孩子,还有吕雉也是生孩子。   她当初一说就后悔了,可裴度当时没说什么,其后却不知晓从哪儿弄的羊肠来,做的十分精致,二人因此还能亲热,却不必担心有孕之事了。   也因为如此,她对裴度很感激。   因为但凡想避孕,男子多半都是让女子服用避子药,或者在肚脐上放麝香,那避子药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多吃几次女子甚至会死,即便不死身上也都是暗病。   他真的是那种做了不会说什么,即便背后替她仗义执言,但若不是她问起,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想到这里,她看着素文道:“你放心吧,都会有的。等你生了孩子,正好可以照顾我。”   素文以前觉得姑娘信任荷香,她也觉得荷香比她更好,到最后,姑娘为她挑的魏福老实,还特地带他们俩口子过来,信任有加,她是感激不尽。   在家里,她也是伺候婆婆丈夫还要帮忙管家,在外,只需要在主子面前伺候就行,怀孕之后,她每日管管家中细务,大事还有裴夫人给的尤大夫妻帮忙,姑娘送了不少名贵药材和丝绸缎子给她。   她怎么可能不多为主子想。   又过了几日,潘夫人见云骊完全没有反应,又上门劝说撩拨。   云骊则道:“您说的事情,我还得考虑一下,偏我家郎君此时不在家中,我心里是愿意的。”   潘夫人也不好逼着她,只时时上门游说,说什么迟了别人就不收了云云,云骊仍旧是   就这样进了八月之后,乔老爷从京里赶回来之后,这个案子很快就破了。   裴度上了公堂,就把万通镖局如何藏尸,如何埋在坟墓的事情说了出来,万通镖局的老爷也不好多说什么,他哪里知晓裴度居然把他们埋在老坟里的两具尸体都找到了,还让仵作验了尸体,证明万家诬告。   “乔贞娘纵火自杀一事万家早就知晓,万青山的尸体早就被转移走了,仵作检验没有任何伤害,万家实属诬告。”   乔老爷心底一喜。   却又听裴度判道:“但乔贞娘火烧灵堂也是真,若非万家把尸体转移的快,恐怕造成万家损毁,万青山尸体无存,按大临律要赐死。而乔贞娘既然进了万家门,进了万家坟就是万家人,不如两家各退一步,乔贞娘嫁妆两家平分,而乔家退一半的聘礼。否则,本府就判二人义绝,万家诬告,乔家纵火伤人,两家皆要连坐。”   这就是判这个案子的最忧解了,你乔家女纵火,若是被和离,再抬尸体回去,日后乔家还要不要名声?万家诬告,还藏尸,是要判十五年牢狱之灾的。   如此,两边各退一步,若觉得不公平就继续上诉。   他态度坚决,眉目凛然,丝毫不怕。   万家这些日子四处打通关系施压,裴夫人是完全不上套,裴通判则面上不屑,私底下却早已查到证据。   关键是判案也有利于他家,乔贞娘嫁妆二三十万贯,分一半也十几万贯,再加五十万贯聘礼十分划算。   乔家虽然退五十万两,但也免去牢狱之灾,甚至女儿嫁妆还能拿到一半。   他还得靠万家打通南边生意,两边遂和好如初。   虽然八月判案,九月这个案子财产才全部划分清楚,两家对裴度都有所进献,裴度把这些钱转手以这二位员外的名义送到府学资助贫寒学子,还买了一批书赠送给升州最大的书院。   乔、万两位员外皆被裴度折服。   如果裴度收   了他们的银子,他们虽然表面会认为裴度是一路人,但心里还是瞧不起。   但是他先是收下又捐了,说明他其实不贪,不大贪钱也不大贪功劳。   云骊让厨下做了一大桌子菜为裴度庆祝:“恭喜郎君,旗开得胜。”   裴度笑着摆手:“你可不要给我戴高帽子,判表写的如何了?制诰都会背了么?”   “保证写的越来越好,就请你检阅了。”云骊也是很有自信。   “这么有自信,待会儿若是考较不成,可不许哭鼻子。”裴度笑。   云骊抬了抬下巴:“绝对不会,有裴先生你教我,我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晚上一来二去的,裴度发现云骊做的功课还真的非常有长进,他也很有成就感,放下手里一沓厚纸道:“不错。”   “那是自然,你都不知晓人家多用心。”云骊笑。   裴度这些日子忙,没功夫在内宅,现下听云骊这么一说,上下打量了一下:“嗯,不仅用心,个头也长高了些。”   云骊也很活泼的在他跟前转了一个圈儿,又撒娇道:“你还不回来,隔壁的潘夫人可是天天拉我去放印子钱?”   裴度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小滑头,我可是知道你一直吊着她,就是不愿意放。”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咱们不做那好高骛远真的高粱纨绔,但也不能让人拿住把柄。尤其是不能给你添乱,我都记着呢。”云骊笑。   裴度就道:“过几日我休沐,那里有庙会,你来这里都没出去过,我带你出去走走。”   云骊赶紧跳到他怀里,连着亲了他好几口:“你真的太好了。”   裴度却正色道:“不是我太好了,是只对你才这么好。”   出京时,娘曾经说既然章氏跟着来了,让他们早些有孕才行,没想到他却因为怕她年纪小,怀孕万一难产,而觉得恐惧,居然在避孕。   如果对别人,他可能不会如此。   云骊不知晓他心中所想,当晚还因为高兴,主动跳起绿腰舞,她本来身材苗条窈窕,跳起绿腰舞来更是轻盈。   裴度原本只是捧场而来,却见她纤腰素素,真是轻盈之极、娟秀之极、典雅之极、柔媚之极。   本以为她能诗能文已经是不错,如今居然跳失传的《绿腰舞》跳的这般好,这般动人,裴度心道,总觉得自己能够看透她时,却又能发现新奇的一面。   云骊却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她以前觉得自己成婚肯定过的很压抑,没想到也有这么快乐的时候,因此她腰肢更加柔媚了。   南方不比北方十月就下雪了,南方十月还穿单衣,云骊这个月去逛了一次庙会,还跟裴度去爬了一次山。   年前其他时候就是各种交际应酬,这种交际是官夫人必备的,很多时候男人们不好说的话,女人们是可以传达的。   听戏、逛园子、花宴,她还要准备送上京的年礼,云潇和陆表姐的添妆怕是来不及了,只能准备元宵节能到就保佑了。   这一年很忙碌的过去了,而京里的李氏收到云骊的信的时候,正好元宵前一日。   到了次日,亲戚们过来承恩公府吃戏酒时,李氏把云骊送上京的东西分了一些给她们,都知道云骊养在李氏膝下,纷纷问云骊的情况。   李氏笑道:“这孩子说她在升州一切都好,姑爷也待她好,带着她出去爬了山,瞧,还寄了画儿给我,说是在山上画的。”   说完,又给大家欣赏。   刚出嫁一个月的云潇却闷闷不乐,她嫁出去了一个月,就和表哥吵了一架,姨母虽然帮她,但那言语也是让她服软,她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每日还要在公婆前头晨昏定省,还被吴家的亲戚说她女红要精进如何,她从来不   知道她章家嫡女,居然被人觉得如此糟糕。   还有表哥,她跟他诉苦,按照娘说的哭哭啼啼像刘姨娘云骊那样扮委屈示弱,表哥却躲了出去。   如今听到云骊夫妻和睦,忍不住把头撇在一旁。   倒是云淑和章扶玉一道进来的,章扶玉脸上喜气洋洋的,李氏和冯氏忙问是何事?章扶玉就笑道:“我只告诉咱们自家人,之柔那孩子有了。”   老太太连忙道:“阿弥陀佛,有了就好,有了就好。”   “我刚去看了她,明儿再去一趟,送些药材过去。”章扶玉是真的高兴。   云淑方才就是听李氏吹捧云骊躲出去的,觉得云骊这般的日子,若是传到裴夫人耳朵里,怕是早被婆婆厌弃,不是做人家媳妇的样子,完全是妾侍做派。   女人生的跟天仙一样,生不出孩子来,夫妻迟早生变。   老太太也是暗自对李氏道:“裴姑爷年纪不小了,云骊还未有身孕,你且多留心,回信送些药材过去。现在夫妻感情好就快些生,色衰而爱驰,想怀也怀不上了。”   在一旁的云淑听了,心道,还是老太太良善。   而云潇则愈发觉得很害怕,才出嫁一个月,她就觉得日子很难熬了,常常都是在公婆面前请安,陪着交际,回来后,丈夫要读书,她就一个人独守空闺。   日子太长了,她对书没什么兴趣一看就困,也从来不喜做针线,像别人那样一做一整天,她没吃过那苦。   冯氏也拉着她道:“你呀,快些怀个孩子就彻底站稳了脚跟,到时候男人还不是乖乖听你的,只你要大方些,给点甜头给她尝,你那个陪嫁彩霞就生的不错。”   女儿相貌平庸,说话不大讨喜,嬷嬷回来全部跟她说了,甚至还和吴灏吵架……   唯一的办法就是有个孩子,这样不管男人喜欢不喜欢,女人都能在内宅立起来,女子哪个不是这样过的。   云潇反问:“那云骊也没有给裴度甜头啊,也没把陪嫁丫头开脸啊?那裴度怎么乖乖听她的。”其实她也是很想去逛庙会,很想去爬山的。   冯氏被她一噎,想说云骊是小妾做派,狐媚做派,不是大家闺秀该做的?   可到底,人家真的把丈夫拢住了。   她无言以对,云潇居然想云骊了,因为如果云骊在,也许,她还可以偷师几招,尽管她面上瞧不起她,但是她还是想和她一样,得到夫君的喜爱。 第75章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小嫩芽儿从冻土中冲破,留下一抹新绿。河边的柳枝在春风中轻舞,仿佛摆动着细细的腰肢,河边已经有垂钓的老人,一支钓竿,一个鱼篓,再放一壶酒,并一碟黄豆,一天就过去了。   云骊正和丈夫在河边漫步,裴度曾经问她生辰想要什么礼物,这就是她最想要的礼物。   什么都比不得他陪自己,二人什么话都不必说,就慢慢体会到清晨河畔云雾缭绕,清新自然,再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仿佛把浊气都排出去了。   天人合一大抵就是如此了。   裴度看着身边的姑娘,脸上全无任何胭脂水粉沾染,却自然美丽,他心里砰砰直跳。   即便成婚一年了,二人时常一起,几乎是不离寸步,但他却看不透她,每每觉得自己已经看透时,可对她又有新的认识。   越是无法掌控的东西,人就越想追求。   “云骊,头发就被雾水打湿了,咱们先去前面的茶楼歇脚,再回去好不好?”裴度问她。   如果是以前,云骊就同意了,但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指着前面的包子铺道:“我要吃独下馒头,你买一个给我,我就回去。”   裴度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利索的去买了。   这独下馒头是用一整枚粉蒸狮子头裹成的包子,比手掌还大,裴度买回来时,又看了看云骊的小嘴,递给她了。   云骊捧着独下馒头上了马车,她嗅了一下味道,“就是这股香味,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就听丫头们说独下馒头好吃。”   但是吃了半个,她就开始揉肚子:“太撑了,等中午再吃掉吧。”   裴度是知晓云骊的饭量的,一直都不多,她没有所谓的饭点,即便是中午吃正餐,她也只是一小碗饭,然后喝汤一碗,就是鸟儿胃。据说,这是她打小的习惯,吃什么都不贪多。   他叹了口气:“拿来我吃了吧。”   云骊笑道:“谢谢我的好夫君。”   裴度摇摇头,云骊则不顾他嘴上嫌弃,硬是抱着他的胳膊不放,小手时不时摸摸他的喉结,反正就是怎么亲昵怎么来,闹的裴度都没脾气了。   二人回来后,云骊心情非常好,又听裴度说道:“杭州那边我们家还有故旧在,我已经托人买了一块墓地,等四月府试后,再抽空带你过去,如何?”   云骊重重点头:“这可太好了,唉,此事办了,我的心事也就了了。你都把我的事情记挂身上,要我如何报答你呢?”   裴度随即在她耳边耳语一番,云骊脸色羞红了,抬头瞪了他一眼,戳了他的胸口一下:“还说什么辟谷修道,我看你是想采阴补阳。”   裴度握住她的手:“且等着我就是了。”   说完,他去上衙了,云骊则又睡了个回笼觉,这就是没有长辈在身边的好处,不必一直紧绷着,云骊就觉得自己因为觉睡的好,头发都变得更黑亮和多多了。   茜红进来道:“大奶奶,承恩公府的信件送过来了。”   这里面有大太太还有哥哥的信,当然除此之外也有承恩公府送来的节礼,她把两封信都用篾片拆开看了看,大致了解到她走了之后家中发生的事情了。   家里自从她出嫁后,十一月初二陆表姐成婚,大伯母信里说她有孕之后,她们去看过了,人是极好的,小王爷把自己的奶妈也派来照顾,庆王妃也无微不至的增添了人手,但姑母不放心,悄悄送了人过去。   还说家中云柳擅长看妇人病,她受到姑母看重,时常以探望的名义,让她去王府替陆之柔调理身子。   但王府规矩大,就是娘家人也不能时常去,不过因为如此,姑母也十分高兴。   还说云潇嫁了,云淑的婚   事也在筹备中,孔家下了一百五十担聘礼名动上京,老太太原本准备了两万贯嫁妆,又添了一万,然后父亲章思源也送了五百两回来添妆,但其他的添妆就寻常,远没有给自己的添妆多。   末尾又让自己保重身子,如果有问题赶紧调养好云云。   云骊知晓,这是让自己赶紧有个孩子,这也很正常,但凡女子出嫁一年没有身孕,家里人肯定着急。她已经拖了一年了,今年正好十六岁,身体自去年来升州也松快许多,一直调养的极好,或许是该考虑有个孩子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微微一笑。   接着又把文懋寄过来的信打开看,文懋说的是他正苦读,准备今年参加乡试,又大老爷和大太太已经替他说亲,庆王爷为了弥补两边上次没成的姻缘,想把刚受封华阳郡主的三女儿许配给他。   三郡主?云骊松了一口气。   她是见过这位三郡主的,个性淡然,气质沉静且能见事明白,至少那次她不喜欢庆王小王爷的鹰还强装喜欢,一眼就被那位郡主看透了。   听闻她是极其喜爱读书的,嫁给文懋极其合适。   看来即便是这样联姻,按照彼此性格而言,还是很合适的。否则,哥哥文懋本来性子有些憨厚老实,又是过继的,若是找一个脾气太硬太傲气的,恐怕夫妻二人不甚和睦。   她提笔回信,先让哥哥好生筹备乡试,但也毋须太过紧张,又在信上提起自己准备在杭州为刘姨娘建衣冠冢,她在升州的日子过的很好,请他放心,至于华阳郡主,她是见过的,难得性情平和宁静。   再给李氏的回信就道自己正在调养身子,请她放心,然后又关心她的身子骨一番。   回完信,云骊算了算日子,则对素文道:“陆表姐果真如姑母说的那般有宜男之相,刚成婚两个月就已经有了身孕,只是我不在京,走礼就等我回京之后再说。”   素文点头:“您说的是,本来两家关系就尴尬,若这么老远送去,也不是很好。”   “唔,我也是这般想的。”云骊说完又看着素文的肚子:“你说你也是,刚出月子不久就来这里做什么,好生歇着带孩子才是。”   云骊和素文虽说是主仆关系,但二人反而更像一起长大的姐妹。   素文坐下来道:“我那家里有小丫头照看呢,我跟您说吧,这看孩子可比做这个管家娘子累多了。反正您待奴婢宽和,奴婢雇了个乳母,两个人看着还不够啊。”   “你呀,来我这里躲懒来的。”云骊知道素文和魏福俩口子工钱都不低,素文身边有个小丫头子服侍,雇个奶妈也便宜,倒也不多说什么了。   夜晚,裴度还要拿羊肠,被云骊阻止了,她道:“我今儿坐在这里一直在想,我的夫君这样当世人杰,可对我体贴若斯。我和你共浴爱河,若能生下一儿半女,呵护他/她长大,就像呵护我们的感情一样,肯定是越来越深的。”   听着云骊娓娓道来,裴度深觉小妻子真是深明大义。   她那么害怕难产的人,居然主动想为自己生孩子。   见她眸中似星光点点,裴度一把抱起她,“嗯,今天星辰真美,我愿做花神裙下之臣。”   云骊勾住他的脖子,满脸的依恋。   至于李氏信上说陆之柔有身孕的事情,她已经没有所谓比较的意味了,因为她现在已经确定了,裴度真的对她非常好,她才敢生孩子。   而陆之柔此时已经出怀了,刚成婚一个月的云淑,身着大妆的衣裳,十五岁就着从一品诰命服饰,人人都对云淑羡慕不已。   陆之柔扶着肚子,再看昔日那个低眉顺眼的小丫头,到如今的一品夫人,也是很唏嘘。   “云淑妹妹,快来这里坐。”   陆之柔激动的拉着云淑到里屋来,云淑也是打量陆之柔这里的摆设,虽然她曾经听说笑王爷并不宠陆之柔,可这里的陈设却精美富贵,生活倒是极好。   其实这就成了,太多女子奢望那些无谓的爱,那些爱能有什么。   女人只要想通了,有地位有子女有钱比什么强。   “表姐,你身子骨如何?”云淑坐下来问道。   陆之柔点头:“我娘让云柳表妹替我看了,一切无碍,你就放心吧。”   云淑又压低声音,关心她道:“那你们继妃有没有为难你?”   提起继妃,陆之柔略皱了一下眉头,却又温柔道:“你放心吧,我们爷现在把他的乳母周嬷嬷派到我身边服侍,我一切都好。”   “可是我听说……”云淑也怕陆之柔受不住。   听闻这小王爷纳了一位妾侍,还是庆王爷为儿子选的,是正五品仪卫司仪卫正的女儿罗氏,这罗氏之父是庆王府属官。   陆之柔知晓她说的是罗氏,有些落寞,“是的,罗氏明年进门,我见过她,人相貌端正清秀,听闻性情伶俐。”   那是要是不好,庆王也不会给自己的儿子。   但她也不想要云淑担心,只笑着问她:“我倒是听说表妹夫对你很好,娘说自打你进门,她都不去几个妾那儿了。”   孔隽光原本有两个妾侍,杜静影进门后,又把自己的陪嫁丫头伺候孔隽光去前线,因此,她后院一共三个妾。   云淑则脸一红,她没想到孔隽光那么迷恋她,也不知道是迷恋她还是迷恋她的身体,几乎这一个月除了月事来了没有亲热,日夜都翻红浪,她常常腰酸背痛,若非如此,她早就来看陆表姐。   “表姐……”她娇嗔道。   陆之柔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说明他宠你,你呀,是个有福气的人,养在外祖母膝下,又嫁给孔将军这样的英武将军,孔家那般看重于你,现在谁不高看你一眼。”   “唉,都说我好,殊不知我也有烦恼。”云淑嫁进去这一个月,虽然有孔隽光护着,但是奚氏的皮里阳秋,绵里藏针,还有当年孔隽光被亲人背叛,下那样的死局,以至于如今都洗不掉奸嫂之名。   还有她们院子里那些不知道是哪里送来的下人,还得梳理,稍不留心,就会成筛子了。   这些人跟鬼魅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出来对付你。   陆之柔都有点嫉妒道:“你呀,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孔家对你多好啊,你那些聘礼可是上京独一份了。不就是孔家体贴你吗?你五姐云骊有大舅父和二舅父贴补,上八万两的压箱底,你呢,不过公中那么一点,外祖母也不敢贴补你太过,统共就三万多贯,好在章家不会吞聘礼,那些聘礼带一半回去,你的嫁妆比你的姐姐们都多。”   其实陆之柔也觉得两位舅父舅母偏心,同样是女儿,云骊陪嫁那么多,二舅父甚至送了十座契丹马鞍,却给云淑只送了五百两。   云淑倒是想的开:“以前我也曾这么想过,可祖母和姑母对我好就行了,再有如今孔家,我想每个人有得必有失吧。”   孔家数代财富非常可观,婆母待她更是视如己出,甚至回门时,以前并不把她放在心上的大伯母和嫡母都对她态度好了。   她知道,这都是因为她嫁到孔家了。   她怀念在祖母面前撒娇的自己,但现在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能够出入高门,惩罚刁奴不必再怕谁,想为生母点长明灯做法事,她自己就可以,甚至还不需要再掩饰自己,不必委曲求全谨小慎微,讨好嫡姐嫡母,可以随心所欲的做自己。   陆之柔听了也若有所思:“如今我们府上大郡主出嫁了,二郡主婚事定了,三郡主要定给文懋表哥,这事儿你知道么?”   “听祖母说过了,表姐你也别放在心上,大伯父原本就想和庆亲王做亲,上次因为八字不合作罢,如今再作亲也实属正常。二哥哥倒不是不比五姐姐那般心机深沉,他是难得的醇厚之人,我们将军也说我们家这几个兄弟中,大哥哥为人诚实可靠,二哥哥醇厚君子之风,三弟有些纨绔,四弟则有几分小聪明。”云淑也怕陆之柔多心。   章、陆两家现在看起来还如往常走的亲近,其实早不如往年,如今若非是为了祖母,姑母不会上门来,现在两家表面关系。   大伯父甚至不觉得外甥女陆之柔嫁给庆王小王爷是联姻,居然又让文懋娶三郡主,就是压根不承认陆之柔。   当然,这在外头看来是两家很亲密,但内里到底是为何,都一清二楚。   陆之柔听到孔隽光的评价,倒是笑道:“云骊不在,你们关系倒是都不错了。”   她虽然笑着说的,但是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在言语别人。固然这么想,也不该说出来。   云淑则不在意道:“她成婚一年多了,还没有身孕,而表姐你嫁过来短短数日就有身孕,我听说裴夫人都着急后悔呢。”   “她也太瘦了些,而且我听闻她为了跳舞保持身形,常年吃不饱饭,她姨娘也是那般,这般肯定不容易怀上。”陆之柔看着云淑道:“还是你这丫头这样的好,是顶顶有福气的脸。”   云淑很赞同陆之柔说的云骊太瘦了,“她还是想不通,即便她再好看再美丽,若是没有子嗣,裴家怎么可能纵容她,恐怕裴夫人也会安排妾侍了。”   陆之柔垂眸:“裴家那样好的人家,裴夫人为人也很好,不会苛责儿媳妇的。即便给妾侍,怕也是给那些出身低微的,日后还是交给她养。”   云淑心道,过日子什么风花雪月都没用,任凭你再恩爱,没有儿子,就白搭。   看看表姐,初嫁进来小王爷那般不欢喜,只偶尔来了一两次,但是一怀上地位就不同了,连皇后娘娘和庆王爷都有赏赐,十分看重,小王爷也是立刻上心了,派了自己的乳母来。   正妻应该看的是这些,专注情爱和风花雪月,没哪个婆婆会惯她这种毛病。   生辰过完,云骊日子恢复如常,今日一早起来,她就吩咐人打扫庭院,今日倒是有客人到,是裴度上科同年杨云初之妻,杨云初中了进士后,也没赴任,而是去考了博学宏词科,授官常州府判官。   杨云初和裴度年纪相仿,也是早有才名,二人性格也都非常豪爽,这次杨云初来常州赴任,关系更是亲密。   今日来访的则是杨云初之妻,据说她颇有见地,杨云初为人稚子之心,杨夫人担心丈夫识人不明,常常在杨云初会客时,在屏风后面听着,等客人走了,再告诉丈夫此人能不能交。   不过,人家杨夫人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云骊特地吩咐百合道:“你去南北货铺买些最时兴的果糖浆水来给孩子们吃。”   百合立马去支了钱,赶紧出门而去。   一切准备妥当,杨夫人带着两个儿子过来了,云骊见杨夫人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眉目清秀,两个小童子看起来也懂礼,一点没有不规矩,很有好感。   云骊笑道:“早听子珩说和杨大人关系好,我也是和您神交已久,准备了些许果品,请夫人您品尝。”   这也是杨夫人头一次见到云骊,她是见过裴度的,性情高傲自负,为人更是凶悍,听闻自家夫君和他在郊外骑马,遇到狼群时,自家丈夫吓到腿软,他却泰然自若的丢了一块肉过去,随即带着大家骑马跑了。   可他夫人倒是很不一样,不禁容貌异常出众,为人更是亲切柔弱,让人一见面就不自主的怜惜她。   桌上摆放的都是时兴果品,杨夫人也很擅长交际,坐下   就道:“你也不必杨夫人杨夫人的叫我,我娘家姓窦,痴长你几岁,不如你我二人以姐妹相称。”   云骊欣然同意:“窦姐姐,我娘家姓章。听说姐姐家是巴中人,江南菜色可吃的惯?”   “就是这里的菜我吃不惯,一点辣椒也没有,原本带了一车自家腌制的酱菜,结果也吃光了,还好这里能吃到芥菜,如今就靠芥菜下饭了。”窦氏提起这事儿来,也是难过。   云骊笑道:“窦姐姐若是不嫌弃,我们家里上任的时候,正好带了些茱萸、胡椒种子来,还有你们巴中的川椒,我就送些给姐姐。”   她其实是听闻裴度和杨云初交好,知晓他们是巴中人后,就开始着人四处买这些种子,在后院辟了一块地出来,种了不少。   窦氏听了大喜:“哎呀,真是及时雨啊,我家里的胡椒粉都用光了,你这一提川椒我心里就惦记那口。”   “姐姐千万别客气。”云骊笑,她又让人给杨家两位小童子一人送了一份文房四宝,又对百合道:“别闷着两个小哥儿,你让几个小幺儿带他们到院子里玩儿。”   百合笑着牵着他们的手出去,云骊一直十分慈爱的看着她们的背影。   窦氏陡然对她分外有好感,二人就南来北往,尤其是都是年轻妇人,什么都聊,窦氏见识极明,云骊也是什么话都能接上,还设身处地的站在她的角度说话,二人到中午用饭时,已经能把臂言欢了。   中午云骊又亲自送窦氏到客房歇息,还怕她担心丈夫,不由得道:“等杨大人回来,妹妹就派人过来。”   窦氏笑道:“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般的周到。”   云骊狡黠一笑:“那就什么都不要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说完还出去替她把房门关上。   听到她们脚步声走远,窦氏对身畔的心腹道:“裴子珩有此人相助,官途必定大有所望。”   那心腹知晓自己夫人非常有识人之明,但又疑惑:“您何出此言?裴通判状元及第,河东郡望出身,怎地还要女子相助?”   窦氏却道:“一般女子只知道贤惠,不知道规劝,而裴子珩此人性情太高傲,我见这裴夫人虽然外表柔弱,性情更是温柔,可家中内外仆从无一丝错漏,说明她很会打理家务。再者,她家里一个妾侍通房都没有,这升州名胜古迹,她才来了一年几乎都去过,说明她很得裴度的心,最后,她和我说话时,提及自己夫婿都是以体贴称的,可裴度不是什么温柔的人呐!这个人我行我素,虽然才高八斗,聪明自古,可时常遭到非议,可他在对自己妻子时很体贴。”   心腹不解:“也许是新婚燕尔……”   窦氏摇头:“不是,说明她在慢慢改变他,你看我一来,我仿佛和她一见如故,其实那是人家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合乎我的心意,带着我走呢。这样的女人,比我还站的更高,故而我说,她肯定也知道裴度身上的缺点,人家在潜移默化的改变呢,所以我说有她相助,裴子珩官途必然不同。”   郊外   裴度和杨云初和一行人正爬山,裴度和杨云初都是才子,二人互相唱和,诗文已经有了不少了,但见一悬崖边有一块奇石,那石头如天工雕刻一般。   众人都只敢远观,都不敢上前,生怕失足掉下去。   杨云初等人也是两股颤颤,偏裴度泰然自若,笑着上前:“我来。”   众人大奇,他还真的走到那奇石旁,刻下自己和杨云初的名字,即便此时有狂风,他完全不畏惧,步履矫健的走到众人中。   杨云初道:“子珩兄他日必定敢杀人?”   “为何?”裴度好奇。   杨云初则道:“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能这般拼命,他日怎么可能不会杀人。”   裴度不在意的笑笑。   但笑过之后,他猛然想起云骊来,他心中一凛,收敛了笑容,若是被她知道,估计要不理自己了。上回他们一道爬山,云骊素来爱雕刻,见一块好石,只在那陡峭危险之处,他要身上缠着藤蔓,替她拣来,她是绝对不肯,说他若如此,她就跳下去。   后来二人回去,她足足有半个月一句话都不跟他说。   那半个月可真是苦了他了。   在家里,她可比他更横,他不敢多言,还赌咒发誓的哄她,不认错的话,她可能一年甚至几年都不说话。   他那次还是头一回给人道歉,低头认错。   因此,他很忐忑,因为杨云初有点大嘴巴,若他不小心说漏嘴了,自己怎么办?但也不能让外人知晓他怕老婆呀。   裴度一路无言,杨云初还十分诧异。   好在到府后,云骊很守男女大防,只让魏福出来接待,裴度这才松了一口气。   夜里,云骊睡的很香,裴度则搂着她,亲了她的玉臂一口,忍不住又笑了。   这么个柔弱的姑娘,居然为了阻止他,直接要跳崖,没有半点犹豫,神色冷然,令他又怕又爱。   四月府试过后,裴度正好趁机休沐加请假几日带着云骊去杭州为岳母做衣冠冢,云骊也趁机看杭州的风光。   这些地方也许有姨娘的足迹,她看过姨娘看过的风景,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当然,这里也是裴度从小长大的地方,云骊依偎在他怀里道:“这石板会不会是裴郎走过的地方呢?这里的西湖兴许裴郎也在这里看过,我觉得我好幸福。以前裴郎的人生我没有参与,是我的遗憾,但是现在能看到这里的一草一木,和你一起共看四时花开,日后我们老了的时候,只希望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会的,我只和你一起深情共白头。”裴度听的很是缱绻。   大抵情人之间的这种情愫,是任何人都分享不了的。   刘姨娘的衣冠冢选在山清水秀的一处地方,云骊把带来的刘姨娘的遗物埋了进去,还刻了墓碑,刘氏蕙心之慕,女儿章五娘立。   裴度还让裴家老宅的仆人记得地方时常来祭扫,云骊也给了一笔赏钱给那老仆。   只不过二人归期将至,只能去附近的灵隐寺点一盏长明灯,云骊虔诚的在心里默念,夫婿裴度对我十分好,他今年已经二十四岁,膝下无子,却因我愿意延迟生育,信女不管生男生女,只盼着是一个健康的孩子,以延续我夫妻情义,若得偿所愿,信女必定来还愿。   说罢,上了三炷香,恭敬的磕了三个头。   她出来时,舒了一口气。   回去后,她找了不少医书来看,为有孕作准备,头一个就是裴度若吃酒后,就不能行房,还有疲惫时、打雷时都不成。   裴度不解:“有这么麻烦吗?”   “当然啦,咱们要生一个全天下最可爱最康健的宝宝,就得如此,这可不是我说的,喏,你看这是我看的医书上的,都是我抄录下来的。一点都不麻烦~”云骊笑眯眯的。   裴度捏了捏她的脸:“好,怕了你了。”   云骊窝在他怀里,亲昵的道:“那我若是真的怀了,要是打雷下雨你也要陪着我。还有,我知晓不合礼数,但是总想你陪着,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裴度奇道:“我不陪你去陪谁啊?”   云骊聪明的没有提到大户人家妻子怀孕,丈夫要分房睡的,据吕嬷嬷说宫中妃嫔若有喜,那绿头牌都要撤下呢。   可她就是这么霸道,这大概就是占有欲吧。   素文见云骊终于在怀孩子的事情上上心了,十分高兴,“您呀,是终于对子嗣上心了,要不然尤大夫妻恐怕写信给裴夫人了。”   “那不是很正常,   不过,你姑爷自个儿能作主,所以婆母也不敢随意越过他如何的。再者,我婆婆那个人还是不错的,这才成婚一年没孩子就恨不得把儿媳妇生吞活剥了,那……”她没说出的话就是,那我就把你儿子拐的再也不回去。   当然,这话十分大逆不道,她只能放心里说。   “好姑娘,您先喝点参汤。”素文怕参汤冷了,连忙催促。   云骊点头:“好。”   喝完参汤,还睡了个午觉,日子一直过了端午,云骊是说推掉应酬就推掉,每日除了看看书,养养花草,身上那根弦,她就松了。   因为云骊总是知晓什么叫主要,什么叫次要的,现下要有身孕为主,她自然就以身孕为主,但也要时时关心裴度。   不能像很多妇人一样,有了儿子或者孩子,就跟守财奴似的,守着那点财产地位,自以为就是人生赢家了,就此放松,进而打压妾侍和庶子女,巩固自己孩子的地位。   这种只是庸人之法,上佳之法,自然是夫妻感情和睦为上策,她的丈夫明明有才干,又疼爱她,只要丈夫在,作为妻子的她才有地位,就像天下,只有皇后才是国母,太后地位再尊崇,也只是最尊贵的寡妇。   不管以后如何,至少夫妻现在的情义是别的情感无法比拟的。   还好,不知道是不是在灵隐寺求的实在是太灵了,五月底,云骊就有了身孕,因为这个月月事没来,家里人就通知大夫了。   上下的人都十分高兴,云骊抚着肚子,有点害怕,就有点期待。   裴度也赶了回来,看到她后,万分欣喜,云骊则道:“日子还浅,咱们先等胎坐稳了,再写信回家报喜,如何?”   “都听你的。”裴度坐下,又敬畏的看着云骊的肚子:“虽说天下女人,都要生子,但你有了我的孩子,怎么我总觉得不太真实?”   那么细的腰,盈盈一握,真的能孕育出一个孩子吗?   云骊戳了他额头一下:“这有什么,大夫还说我身体非常好呢,你也是龙精猛虎之人,咱们俩难得就不能孕育孩子不成?”   “不是这个意思……”裴度也不知晓如何说。   云骊则笑笑。   等到胎儿坐稳出怀后,云骊写信给了裴夫人和李氏,这信上先说自己有孕了,又是自己皮肤好,嗜辣,可能怀的是女儿,因为在她肚子里很乖。   这是先降低他们的期待,若是生了男孩儿,她们长辈更加欣喜,若是生了女儿,她们也得有个准备,到时候不至于失望。   虽然云骊头胎男女都无所谓,但是裴度到底是长子,也二十四岁了,公婆肯定有这方面的担忧。   而小叔子年纪又太小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禁莞尔。   听说当年姨娘怀她时,多吃林檎,她才生的这么好看的,虽然云骊平素很少吃林檎,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让人煮了水果汤,一饮而尽。   裴度正好进来,看她跟喝苦汁子一样喝林檎汤,觉得他的小姑娘怎么这么可爱。   每天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永远精力旺盛,可可爱爱的。   云骊喝完见他进来,不禁道:“明儿是道临郡主的寿辰,我要和隔壁潘夫人一道去,明儿你中午不必抽空回来陪我了。”   坐稳胎后,她也不会时时刻刻都躺着保养,适当走动一下也是好事。   裴度笑道:“好,那你自己要留心身子,若席上有妨碍的,就先回家来。”   “嗯,我有分寸。”说完,她打了个小哈欠。   到了次日,她和潘夫人一道进去,中途道临郡主的人却对她道:“裴夫人,我们郡主的贵客中有一位和您是熟人,请您过去见面。”   却说云骊不禁私下问那丫头:“不知道是谁啊?”搞的这么   神神秘秘的,还支开了潘夫人。   那丫头却摇头不语,她有点不敢上前。   却见一个熟悉的人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云骊愣在当场,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试探的喊了一声:“姨娘?” 第76章   眼前这个女子,脸还是云骊熟悉的,可认真再看,她着头上戴九翟冠,皆口衔珠滴,冠底为翠口圈,缀着金珠宝钿花,冠顶插金凤一对,口衔两串长珠结,另有金簪一对。再见其大衫为红色,饰织金云霞凤纹,前胸、后背饰金绣云凤纹。【1】   云骊也是见过庆王妃穿过类似的衣衫,这是大临亲王妃才能穿的,姨娘怎么会穿亲王妃的衣裳?   殊不知刘姨娘早已淌下热泪,神情激动:“骊儿,姨娘,是姨娘。”   屋内除了她们母女俩就没有旁人,云骊这才跑上前,仔细端详刘姨娘的脸,“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姨娘拉着她的手坐下道:“咱们母女相聚不容易,我就长话短说,当年淮王起兵,扣押了你父亲,我正六神无主之时,想起了宁王妃,为着你的婚事,我和她关系极好。宁王妃虽然是亲王妃,却不太受宠,我自然无功而返,却没想到出宁王府时,遇到了宁王。”   说到这里,刘姨娘有些不好意思。   她姨娘即便如今长子三十好几的人了,依旧面如桃花,十分美丽,身形亦是一点儿也没变。   云骊怕娘尴尬就转圜道:“因为您,父亲才得救吗?”   刘姨娘点头:“宁王封地大,兵马多,淮王自然不敢得罪,你父亲也得救了。之后,我怕因为我如此,你父亲心里有疙瘩,因此主动告知他,日后有出头之日,必效仿刘娥。”   很快,云骊就想到关窍之处:“那女儿的那六万两嫁妆银是您给的吗?”   她当时总觉得怪怪的,还有父亲说的那句话,什么别人有的,她也会有,这话分明就不像是从她爹嘴里能说的出来的。   刘姨娘笑着点头:“宁王封地在南直隶十分富庶,自从我生了世子后,封了次妃,后来王妃病逝,我又封了王妃,掌管整个府上。你父亲曾经来信说过你的婚事,我就怕她们送你进宫,原本当初我为你看好的那位据说被姑太太抢先一步看中,还好有庆王府这桩婚事在,我就想方设法托人给你父亲带了六万两银子。不过你放心,这六万两王爷也是知晓的。”   得到母亲的肯定,云骊舒了一口气:“女儿就知道,从小只有您最疼女儿。”   但她突然发现刘姨娘话中的一个疑点:“您是说原本您替我说的人家就是裴家吗?”   刘姨娘见女儿说话没有半点生疏,不怪自己再嫁,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语气恢复如常,她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是啊,还不是你这个傻丫头因为被野狗吓住了,什么有毛的动物都害怕,姨娘就听说那裴家哥儿八九岁还是多大,就能对付野狗,才华出众,人也生的俊,哪里知晓你姑母先下手。但知晓你嫁入庆王府,你父亲说是世袭罔替之爵位,姨娘就放心了。”   “可是最后,怎么又……”   饶是刘姨娘聪慧,也想不通怎么婚事调换了。   云骊只问一句:“姨娘,您说为何您不让我进宫?”   刘姨娘脱口而出:“云凤那丫头可不是个容人的,她那个人小时候喜穿正红色的衣裳,她穿了,旁人是不许穿的,这样的人卧榻之侧怎容他人酣睡?你大伯父大伯母对你再好,也越不过她去。她又是皇后,凭你再聪慧,除非能让皇上废后,可这样章家人也不会支持你呀?况且,你容貌若平平,就是进宫了,她还能够容忍,可你容貌如此之盛,进了宫,只怕是死也不知道如何死的。如此一来,还不如寻一门好亲。”   云骊则道:“姨娘,这也是我想说的,哥哥头一次见她时,她还颇为热情,但提到我了,即便她没见过我,肯定也听大伯母去信跟她提过我如何像她。因而对哥哥态度急转直下,连皇上要赏赐哥哥,她立马也不让,我就知晓了,故而到现在,我也从未在她跟前现身过。明面上说钦天监   说我和庆王小王爷八字不合,兴许是她不愿意我嫁入皇室。”   因为在那次指婚后,她故作伤心几天,那时李氏来安慰就说让她多保重,不能憔悴的等着裴家插钗,还拿大姐姐打趣说,你姐姐那样的性子,当年就是因为生的美,被还是当今圣上的三皇子一眼看中。   有一回孔太太上门,王忠家的也私下对云骊说那孔太太以前看不起云凤,本来李氏想把女儿嫁给青梅竹马的孔隽光,孔太太都不肯。   甚至是吕嬷嬷也多次出宫和她闲聊说皇上文武双全,虽然擅长骑射带兵,但都是没办法,其实他小时候学问不亚于太子,比什么宁王淮王读书还成。为何魏贵妃能怀两子,除了因为魏国公的关系外,听闻贵妃也是擅长文墨诗书,只相貌比不过皇后。   而自己相貌不亚于皇后,才学虽然算不得什么才女,但也比不少人强。   庆王府虽然为远支,但因为其爵位特殊,故而和皇家关系非常亲密。   再有庆王妃一些小心思,两下一拍即合,这才是极大可能。   而从事后陆家反应和平日陆之柔的闲散从容看,兴许陆家也是受害者罢了。   若不然,皇后为何当章家人的面暗示是姑母捣鬼,她一个微末小官的夫人,怎么可能威胁到皇后?   云骊把分析说给刘姨娘听,刘姨娘冷哼一声:“她真是投了个好胎。”   “姨娘,如今我也很好了,您看我的肚子。”云骊掀开衣裳,把肚子露出了出来。   刘姨娘看着她的肚子,颇为感慨:“我家的小姑娘,也要做娘了。”   “是啊,而且也和您原本就要替我说亲的那个人在一起了,看来缘分真是天注定。女儿有娘在身边,也是有娘的孩子了。”云骊觉得一切都非常奇妙。   但是,她又担心道:“那您的身世有没有人会说闲话?我还不能喊您姨娘,要喊您宁王妃了。”   刘姨娘,不,宁王妃就道:“你可以喊我娘了,若非王爷身份特殊,他知晓你为我建了衣冠冢,说你孝心可嘉,还想见你一面。”   云骊小声道:“那王爷对您好吗?”   这位宁王有修道的名声,外头人都说他有些混账,常常在府里自己睡棺材里,让人出活丧。   她最担心的是她姨娘过的好不好。   宁王妃点头:“你放心吧,我过的很好,王爷他虽然有些混不吝,也花心,还贪恋美色。可对我倒是没话说,起初虽然受了些苦,但现在一切也值得了。你还没见过你弟弟吧,等过些时日,咱们找机会再见?”   “好,女儿也把您女婿带来见您。不,不成,这事儿不能让太多人知晓,否则,您的身世被人翻出来,位置怕是不保。本来皇上就对藩王如今看管很严,听闻还有意削藩呢。”云骊固然很想家人们都到一起,但是她也知晓什么事情越多人知晓,倒也未必是好事。   宁王妃笑道:“傻孩子,不打紧的,现在皇上还不敢呢,这几年我做王妃耳目也灵通,大家虽然暂时承认建元为天下共主,但是他打西南后,国库空虚,怎么还敢轻易逼反藩王?那不是再起祸事。”   听她娘这般说话,显然比起以前内宅中,她如今更有见识了。   云骊夸道:“娘现在比女儿有见识多了。”   “你娘我虽然身份不如别人,但是也慢慢儿的在学,你也要一样,不要以为生个孩子就高枕无忧了。殊不知,夫妻也不一定长久啊。”这是她的肺腑之言。   她在宁王府里,起初只是个年纪大,最低等的侍妾,不过是因为宁王对她起了些意思,睡了一晚,也就撒开手,是她慢慢打听,投其所好,又答应宁王妃,只要生下孩子,她自请去佛堂。   如此取得信任,再者,她自己发现为何宁王府上其他人无法怀孕,大抵是   和宁王在亲热前,喜服的丹药有关,她就引诱过他突然亲热几次,这个时候宁王来不及服丹药。   这样当然让她被罚了,且还被宁王妃派嬷嬷来教训她几次,但是她一旦有了身孕,就没人把她如何了。   至后来,生下儿子后,当然哄的宁王封了次妃,也把孩子交给宁王妃,她自然不会做居士,只青灯古佛装装样子,夜里宁王却更爱她这些调调……   大抵因为膝下有了孩子,宁王妃得偿夙愿,以前强撑着,总想为宁王有一儿半女,如今乍然得了孩子,日夜捧在膝上,对刘姨娘做居士也颇满意,让她一应份例俱全,就怕日后世子长大了,发现她们对他生母不好。   只是她寿数不多,高兴没几天,居然油尽灯枯。   刘姨娘至此抱回孩子,宁王也顺道请封她为继妃,这件事情才算办成。   可这其中曲折,她不想说给云骊听,太灰暗,人心太复杂,随时随地充满着背叛算计,这种事情女儿在章家见识的恐怕也不少,她又何必让她担心。   反正现在她混出头了,可以照拂女儿了。   云骊却听刘姨娘如此说法,她就道:“女儿记下您的话了,不会真的就高枕无忧,如今您和我再次相逢,女儿看您过的好就成了。您千万别挂念我,我会好好的过日子的。至于衣冠冢和长明灯,女儿就让人撤了去。”   既然活人还在,何必再弄那些。   宁王妃则道:“傻孩子,那东西在也好,我现下的身份是先王妃的陪滕,先王妃府上老一辈的在七王夺嫡时逃到洛阳,日子难过,还得我接济,他们认我,况且我原先本来就是他们府上的弹唱丫头。”   “嗯。”云骊点头。   她只是想自己何时才能孝敬姨娘呢,她这么多年给长辈们做针线,给姨娘的太少了。   不过,云骊忽然道:“娘,我们如果私下见面,日后还是避讳些,人前也装作毫无关系。我看现下局势很乱,只有咱们面上毫无关系,日后才好彼此守望相助。”   宁王妃急道:“你若有事,你大伯父和大伯母,还有你爹爹和你那个嫡母都不会为你作主,有我在,好歹没人敢欺负你。”   “娘,您是关心则乱了,女儿现在明面上还是承恩公府的千金,固然她们不会实真为我出头,可是女儿自己能管好家中,不必您担心。说实在的,女儿还觉得有些对不起您呢,女儿想为您挣诰命来着,可得知大姐姐那样,连大伯父都讨不到好,女儿也退缩了,娘,女儿很自私。”她看的出她的娘其实很内疚,也许,她除了去宁王府走投无路,还有也真实想真的拥有荣华富贵。   在章二老爷的后宅里,纵然混的再不错,也只是个妾侍,生的儿子只有过继,女儿也在大面上认冯氏为嫡母。   她又担心因为她的缘故,章思源内心暗恨她的女儿,怕她受苦,所以内疚。   但云骊不愿意她的姨娘如此,朱姨娘倒是为了云淑豁出去性命,她在乡下时,曾经悄悄把喜云家人打听过,朱姨娘怕是以身死让她女儿获得一个好归宿,这种为了自己闺女能豁出性命去的母亲的确令人尊敬。   可她不想娘如此,她应该是刘蕙心自己,不该是别人。   若没有她娘,怕是二老爷早命丧淮王之手,她已经对得起当年章二老爷收用她的恩情了,至于自己和哥哥,哥哥过继有爵位,大抵只有她什么都没有,所以娘才对他这般。   宁王妃听女儿这么说,连忙道:“娘说过,娘自己的东西自己挣,怎么能折损了你进去,你真是傻乎乎的。听到了,下次只为你自己活着,你哥哥是男人,他可以科举,也有爵位,我从不担心他,因为他是男子,日子就比你好过。”   “娘……所以您也不必为我如何,现在我单独随你女婿赴任,女儿绝对会把日子过的   很好。您现在就是宁王妃,世子就是您唯一的孩子,女儿不知道多为您高兴。只您若有委屈了,如今宁王封地离此处不远,您只管找我就是。”   也许,云骊认了宁王妃后,她的确在南直隶很有牌面,但是娘的地位就很微妙了,再有章家和宁王府扯上关系,皇上可能也会怀疑章家的用心。   看娘和爹爹私下联系都非常隐蔽,他们都知晓不能暴露,只是娘怕自己受委屈。   宁王妃也不是婆妈之人,立马笑道:“好,娘这辈子有你这么孝顺的女儿,真是不知晓说什么好。”   “那您就什么都不说了,我们母女俩活的好就成了。”云骊紧紧握着宁王妃的手。   “女婿那里,我看何时有空,带着你弟弟过来,我们一家人见一面,虽说我当时见他不错,这之后我就不知晓了。”她要亲眼再瞧瞧。   云骊笑道:“好,您就放心吧。”   从道临郡主府邸回来,尽管云骊表情很克制,但是她嘴唇翘起,一直表现的十分高兴的样子。   晚上,夫妻二人在一起吃饭,裴度就问道:“怎么了?今儿怎么看起来这么高兴啊。”   云骊笑道:“等去床上我再告诉你。”   她其实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分享这件事情了,因为她的生母还活着,没有死,这就对她而言太好了。   以后,她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孝敬自己的母亲,这样多好。   裴度难得见她这么开心,因为她大多数时候,即便笑也笑的很含蓄,不会这般。   终于,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   二人放下绣帐,云骊就拉着裴度的手道:“今日,我见到我生母了。”   纵然裴度胆子大,但此刻鸡皮疙瘩却起了满身,云骊搓搓他的胳膊道:“我娘没死,不仅没死,还成了宁王妃,生了宁王府唯一的世子。你不知晓,我见到她那样,不知晓多开心。她还活着,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还活着……”   原本是笑着说的,说到最后,却是忍不住哭了。   裴度惊讶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知晓云骊是庶出,生母死在七王夺嫡时,甚至死了多年了,怎么又活了,还成了宁王妃?   “那你母亲是如何成为王妃的?”据他所知,宁王封地很多,庄园也大,毕竟是皇后的亲子,而且好修道,没什么作为。但身份高贵,当年兵马众多,也算是一方诸侯了。   他这位岳母,可是徐娘半老的年纪啊。   云骊却看着他道:“我这么跟你说吧,我生母可不是一般人,我知晓很多人都觉得妾侍如何,可她不一样。越是被瞧不起,被人用脚踏着的人,就越想翻身。就像我,若非我心智坚韧,闲言碎语能逼死我。”   “咳,我不是在意身份,只是好奇罢了。”裴度知晓云骊其实内心很倔强,也很自尊心强。   云骊叹了口气:“这个中艰辛,她不跟我说,大抵也是怕我听了心疼。”   原来如此,裴度又看了云骊一眼,她是如此的风华绝代,怕是再过十多年,平日又注意保养,恐怕也是更加美丽动人,看到云骊身上,就明白了,如果是她三十多再嫁,恐怕也不少人抢着要。   她又道:“但是我娘现在已经是宁王妃了,她过的好,我这心里就舒坦了。只是,我怕她身份尴尬,到时候暴露出来不好,故而,即便她要认我,想给我做靠山,我也拒绝了,万一被皇上发现了,以为我们章家故意如此,两边下注,到时候我娘可就惨了。我只希望她过的好,至于那些明面上的我都不要。”   这就是云骊啊,这么善良的云骊。   裴度赞许道:“你想的是对的,皇上严密控制藩王一举一动,若过从甚密,咱们夫妻还好,宁王怕是要背负一个结   交朝廷命官的嫌疑。”   “我想等生下宝宝后,去灵隐寺还愿,到时候你还陪着我去,我娘想见见你。”云骊看着裴度,也许他还不知道原来他才是那个娘为她看好的人。   原来天底下有缘分的人,脚上早就被系上红绳了,无论怎么拆开,别人都无法拆开的。   裴度突然有些紧张:“要见我?”   云骊不高兴道:“怎么了?你不愿意,只是私下见一面。”   裴度是知晓一个道理的,但凡能从底层混上去的,都不是一般人,他连忙道:“我自然愿意的。不过,你爹爹知不知晓?”   云骊点头:“他知道,当时我娘就是为了救我爹爹,才自愿去宁王府。我爹被淮王扣押,就是宁王救出来的。”   因为要带他去见自己的娘,这些内中的关窍肯定要和他说。   如此裴度觉得岳母实在是太好了,自家云骊肯定也是如此,为了他什么都愿意。   “总之,我娘为人特别特别好,不道学,对我宠溺有加。还有我娘提起世子,虽然年纪很小,但是非常聪明,不可当成一般孩童看待。”云骊不知道是不是见了亲娘,今儿处处流露出女儿态来。   她倾吐完,整个人松了一口气,一躺下去就睡着了。   裴度却失眠了,他看了云骊的睡颜,不禁道:“你是把心事都说了,我却失眠了。”   他小妻子还有双重身份,真是让他始料未及,还有,这个傻姑娘多信任自己啊,不怕他卖了她,万一去告密,那章家可就完蛋了。   趁着她睡着,裴度捏了一下她如水晶虾饺的脸蛋,“骊珠儿。”   云骊起床时,见裴度没有以往那么意气风发,还打了个哈欠道:“你这是怎么了?昨儿没睡好吗?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不必了,我要去上衙,你多睡会儿吧。”裴度起身抖了抖自己的衣裳。   似乎云骊衣裳看起来料子特别好的缘故就是每一件衣裳在穿之前都会重新熨烫熏香,他现下穿上身上官袍都觉得和人家布料不同,其实都是一样的。   云骊点点头,又对他招招手,裴度过来,她亲了他一下:“好了,走吧。”   说完翻了个身,倒头就睡,裴度心道,跟做任务似的。   一觉睡到中午,吃了一顿饭,她开始做针线。   素文道:“姑娘,您不是说小衣裳那些慢慢儿做,一个让针线上的人做两到三套就行了,等小少爷生下来,现成的都有,不必着急做。”   云骊笑道:“我是做抹额和暖兜。”   “哦,原来是跟大太太做的呀。您真是有孝心,以前在家里时就每个月都有孝敬,如今出嫁了还如此。”素文感叹。   云骊笑笑,她其实是给娘做的,李氏那里的孝敬她做了这么多年,对生母却很少孝敬。   即便娘她深陷囹圄,也处处惦记着自己。   六万两的嫁妆,送她到长房,每一件事情都是娘为她筹谋。   有娘的孩子才是一块宝。   殊不知宁王妃也在和纤云提起昨日见云骊的场景:“那孩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聪明美丽,但又很体贴我。”   什么都不多问,知道她尴尬,还替她缓颊。   明明知晓她的不堪,却从来不会瞧不起,反而处处以自己为豪。   纤云笑道:“最重要的是咱们姑娘过的还很好,奴婢去打听了一番,都夸裴通判和夫人感情很好。”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女儿,这孩子有了身孕,我又担心。”宁王妃微微有些担心。   纤云自从宁王妃上位后,就安排她嫁给王府属官,但她和宁王妃感情很好,无事就过来服侍。她听宁王妃这么说,就道:“您是担心咱们姑娘生女儿吗?”   宁王妃摆手:“哪里是这个,她才十六,就是生了女儿,再生儿子,那也是先开花后结果,这也没什么。就怕她生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可如何是好?”   生孩子去世的比比皆是,就是她生文懋云骊之后,每次行房都是事后沐浴时把那些东西挤出来,一来是为了防止再生了,被冯氏针对,她要保护文懋就已经够累了,其余的没精力,其二也是更重要的是,生孩子是会死人的。   不能说所有人生孩子都有损耗,但刘姨娘见过的女子中,就没有生孩子后身体没有损耗的,有的直接难产而亡,有的则生孩子时抽抽,跟发羊癫疯似的,还有本来好好地人,生了孩子就几年都有病,最后缠绵病榻而死。   就连她生了小儿子赵简后,身子骨不大舒坦,为宁王纳了不少美貌妾侍。   “不会吧?”纤云也担心。   旋即又道:“奴婢还以为您担心姑娘生了女儿,到时候被婆家人说嘴。”   宁王妃不屑道:“女子又如何?他们不喜欢我女儿,等日后,哼,我再为她找个更好的。”不过她笑道:“你也太小看云骊了,她婆家人我看未必是她的对手。”   如此一想,她又进去自己房里的小佛堂诵了一本经文,祈祷女儿平安生产。   比起生母只担心云骊的身体,裴夫人接到云骊和裴度的信,则是喜不自胜:“儿媳妇终于有了身孕了。”   裴老爷也是大喜:“这是好事儿啊,度哥儿已经二十四岁,寻常男子这般年纪儿女成群了。我看儿媳妇一脸的富贵气象,之前是舟车劳顿加水土不服,如今你看,这不就怀上了么?”   裴夫人又道:“只是媳妇这信上仿佛说喜甜食,又喜辣,万一怀的是女儿,这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她又把儿子的信打开,看了看,又笑道:“度哥说在任上破了案子,天天在外忙,没功夫回家,但是很得上峰赏识。让我们二老保重身子,还问序哥儿学问如何?”   就是一句新妇都没提,裴夫人道:“这度哥儿也真是的,自己媳妇有孕在身,一句不提,反而问咱们。”   但这让裴夫人很受用,她当然也很喜欢这个儿媳妇,处处妥帖,在家时待自己也孝顺,但就是太好了,以至于那么骄傲的儿子在她面前变了个模样似的,作为婆婆,还是偶尔有些不是滋味的。   可听儿子信里全部是提他自己在外交友如何,几乎不提新妇,又可怜儿媳妇:“度哥儿刚履新,怕是日日忙碌,可怜她日子如何熬,还有孕在身。”   裴老爷则道:“瞧瞧你,这般疼儿媳妇。”   “我可就这一个儿媳妇,不疼她疼谁去。就是生孙女儿我也喜欢,俗话说先开花后结果。”裴夫人想着云骊那么窈窕苗条的人,也不知晓怀孕多遭罪,儿子她是知晓的,不大关心内宅……   说着就想看何时能托人带点东西去升州,至于妾什么的,裴夫人根本没想过,除非是儿媳妇生不出来才考虑买个妾生孩子,否则,她能生,为何还要纳妾?   当然,如果儿媳妇自己主动要为儿子纳妾她管不着,或者说自己儿子有那个需求,那是他们房里事,书香人家重规矩,就是儿子要纳妾,那也大多数是为了子嗣正经纳的。   李氏接到云骊的信,有些发愁的对大老爷道:“你看这云骊,要是真生个女儿可怎么办?虽说她还年轻,可姑爷不年轻了。这孩子怀孕,也不安排陪嫁的人服侍姑爷,她出嫁我给她说的,倒是都忘记了。”   大老爷则道:“你急什么,这不是还没生出来吗?我看云骊有分寸。”   “是。”李氏心道最欣慰的是魏贵妃二胎生的又是女儿,这下云凤的威胁是降低了,但是侄女云骊却听起来怀的是女儿呀,这可怎么办?   她知道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很看重   裴姑爷,称他有卿相之才,十分礼遇。、   偏这个时候,章扶玉正在老太太那里,李氏还得过去陪着说话,她一过去,就听章扶玉道:“柔姐儿这几日产期就到了,我天天都愁着。”   老太太安慰道:“你可千万别着急,柔姐儿胯宽,肯定没问题的。”   李氏也道:“是啊,千万别担心这个,人参备下了没有?”   虽然陆之柔把家里的钱几乎都陪嫁给女儿了,但是这人参还是留着的,她道:“我留了根老参,就是为她准备的。”   “这就好,这就好。”李氏虽然不喜欢陆家,倒也没盼着人家如何。   况且王府儿媳不好当,听闻小王爷新纳的妾室罗氏,人家父亲虽然是王府属官,可也是正五品的官位,和王府那是多年的交情了。   这就是预备的次妃人选,而且那罗氏听闻生的十分伶俐,相貌亦是不俗,而陆之柔房里却闹出了事情来。   正想着,冯氏喜气洋洋的到了,章老太太见她面带笑意,不由得福至心灵:“如何?是云潇有了身孕么?”   冯氏点头:“托老太太的福,这孩子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阿弥陀佛。这可太好了,这下咱们家里的女孩子都有了身子,我也不愁了。”章老太太喜道。   云淑也是和她表姐一样,刚出嫁没两个月就怀上了,陆之柔不必说要临盆了,就是云潇到底也怀上了。   可冯氏听到章老太太说都字,连忙问李氏:“五丫头也有了?”   章老太太有些尴尬,她根本没想着云骊。   此时,李氏笑道:“刚收到信,也是有了,这孩子很谨慎,出怀了才寄信过来的。”   “都出怀了?身子如何?有没有想吃什么?”冯氏倒是一如既往的贤惠。   李氏则支支吾吾,众人见她如此,大抵心中明了了,其实生男生女,虽然没有个定准儿,但李氏这样,一看可能就是怀相不太好。   章扶玉正觉得无语着,嫁过去一年才怀孕,这样的儿媳妇,婆婆不嫌弃才怪。突然陆之柔的嬷嬷找了过来:“太太,我们姑娘发动了,正请您过去呢。”   此时章扶玉哪里耐烦说话,赶紧上了马车,章老太太年岁大了,去不了,则让冯氏也跟着一同过去。   冯氏随同章扶玉上了马车后,就道:“妹妹,你且安心,我看之柔那孩子胎养的稳当,无事的。”   章扶玉只敷衍笑笑,心里担忧不已,女儿之柔有孕之后,就把身边的丫头开脸,她让女儿要给她吃避子药,偏女儿下不了手,只好把另一个心大的丫头也开了脸,让她们住在一处制衡,但凡风吹草动,都能知晓。   哪里知晓这俩丫头居然仗着女儿宽和,居然联起手来,反而变着方儿的勾引小王爷,作出那秦楼楚馆的模样,闹的满府皆知,被庆王妃抓住把柄,四处宣扬女儿治家无方,管不好下人云云。   好在陆之柔真的是所谓的宜男之相,冯氏还在想这支老参能不能用到的时候,章扶玉见庆王妃皮笑肉不笑的站在产房外面有些紧张时,产婆却突然道:“生了,生了,生了个小王孙啊。”   章扶玉笑着松了一口气,顿时对庆王妃道:“真是没想到,这孩子从小就让我省心,还真是。”   庆王妃“呵呵”两声,倒是说了不少场面话。   冯氏冷眼旁观,心道,看,还是生儿子比什么都重要。自家女儿还羡慕云骊夫妻如何和睦,那些都是过眼云烟,有个儿子才是真好。   大抵是刘姨娘的事情报复在她女儿身上了,刘姨娘借生子上位,背叛了主子章扶玉,如今她女儿到手的王妃之位被抢,章扶玉的女儿生产顺畅,刘姨娘的女儿就是怀孕了,看大嫂那脸色只怕也是七病八灾,或者生个丫头片子。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话果真有道理。 第77章   “又洗头发了?”裴度回来时见云骊披散着头发窝在罗汉榻上看书,屋里都是一股淡雅的清香,小妻子非常爱洁,尤其是对洗头发非常热衷。   他很少见过两三天就要洗头发的人,而且她也不爱头上抹桂花油,时下人都用皂荚或者木槿枝洗头,富贵人家用澡豆,她洗头发一般洗两边,再等发尾不滴水了,用柏叶、桃枝煎汤再洗一次,之后再用一种发油两掌推开。   这种发油的香气非常独特,据说是她自己制的,即便裴度闻过这么多次,依旧觉得非常好闻。   云骊见他回来,赶紧伸出双臂,示意要抱抱,然后她点头:“是啊,我是两天不洗就难受,我真的难以想象为何有的夫人头发能盘着半个月都不喜,若穷苦人家倒也罢了,分明也是家中奴仆伺候,头皮痒了,只用梳篦梳梳,若是我晚上都睡不着觉。”   裴度熟稔的抱着她,又嗅了一下她的发香,“好香,今儿身体如何?”   即便已经十月了,天气仍然很舒适,并不冷,他看着云骊除了肚子突出点,身形完全没变,就是这样看也依旧赏心悦目。   “今儿身体还不错,偶尔有些不舒服过一会儿也就好了。”大抵是因为她常年跳舞,看着苗条,其实身体还是很好的。   裴度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云骊又和他提及说乳母丫头都已经选好了,都是得用之人,但还是微微有些担心:“那些小丫头们都是本地买的,虽然也□□一两年,但我总担心她们照顾不周。”   因为婴儿太小了,可能随便一个举动,都会导致他们存活不了。   裴度则道:“无事,就把孩子安置在耳房,咱们时时刻刻都可以看到。你也毋须太担心,横竖你身边那几个丫头都能看着。”   “嗯,其实我都知晓,但就是要听人宽慰一二,才觉得是这般。”云骊笑。   她二人说完话,下人们在房里摆膳,正好云骊头发干了,赶紧挽起一个圆髻,裴度看过来,只觉得像堆的云鬓似的。   俗话说,美人无发,貌减三分。   卫子夫昔日就是因为一头秀发,被汉武帝看中,从而开始卫氏发迹之路。   云骊真是如骊珠一样,全身都是宝贝。   “看我做什么,吃饭呀。”云骊不解的抬头,见丈夫看着自己,心道,难道是自己未施脂粉,近来脸上没有以前清理的那么勤,有脏东西了么?   裴度则笑笑,低头用饭。   云骊不知所以然,还好她也不会为别人一个眼神就真的紧张,用完膳后,她打了个哈欠,就和裴度去外面院子里走动一二。   院子的一角种了一排玉簪花,只是如今是秋天了,不再开花。   “你近来公事办的顺利吗?这几日你回来的晚,我都歇下了,早上我又在睡,不知晓你近来如何?”云骊还是很关心裴度的。   若云骊是那种什么都不懂,遇到事情就咋咋呼呼的人,或者管束太多,掌控欲很强的女人,裴度自然不想分享,可她从来都是说话有理有据,温温柔柔的。   裴度就道:“这每逢到了秋冬时,粮食收上来了,一有钱,就是打盗窃官司的多,官府还得派人去擒贼缉盗。”   “江南还是富庶之地,人力还算充足,怕是其他地方更是不成。辛苦你了,裴郎。”云骊笑着看他。   裴度摆手:“这点事儿倒是没什么。”   只不过越往深处走,才越觉得黎民百姓的不容易,这些人也未必纯善,但是他们的日子过的不容易。   江南向来赋税是最重的,士大夫又多,多可以免税,但老百姓的日子就很难过了。   这些事情他就不烦扰云骊了,云骊见他心情有些不好,就特地为他解   闷:“你要不要听我跟你弹琴?你就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如何?”   “真的么?”裴度还有些期待。   大多数男人喜欢在烦闷时找地方放松,想找清静无人烦扰的地方,多半都是在烟花柳巷,反正无人认识的地方消遣,可是自家就是不同。   即便在寝房里,夫妻二人都有自己的区域,云骊替他收拾出一个特别舒服的圈椅,几案上摆着他喜欢看的书,为他摆了一个小鱼缸,里面替他把恭桶都摆好了,有时候,他想发呆,在家里坐一天,云骊也不会喊他,甚至送些汤水就走。   云骊则在床边的榻上看书,或者躺一躺,要不就在屋里的桌上做针线活,也是很惬意。   时常夫妻二人一天都不说话,反而让裴度更爱回到他的一方天地。   悠扬的琴声传来,这还是裴度第一次听她弹琴,他闭着双目,什么都不想,只觉得耳畔都是泉水叮咚,高山流水,又婉转动人。   一曲听罢,他似乎有些昏昏欲睡了。   “头一次听到你弹琴,不曾想弹的这般好。真想一直听下去……”   云骊起来道:“我虽然什么都不懂,你的大事我也帮不到你,可是我可以替你解闷儿啊,只要你闷了,我就可以替你解闷。”   “云骊……”裴度忍不住唤她。   “怎么了?”   “这样就很好了。”裴度认真的点头。   云骊却俏皮一笑:“那可不成,我听说男人都是求而不得才是最好的,所以,你可别说我很好啊。我要是太好了,你太舒服了,哎呀,那我就麻烦了。”   她说完,又做了个鬼脸。   若非是还怀着孩子,她自个儿都还是个孩子样。   裴度心道,或许是因为云骊知晓生母没死,所以人也活泼了许多,在他面前也随意许多。   素文和丫头们见主子们感情好,也是跟着高兴,她们跟过来的大多数都是云骊陪嫁而来的人,自然希望云骊能够过的更好。   而云骊总是觉得,人和人的感情都是互相的,如果你自己没有心,只是做在那个位置,一心只考虑自己,对别人虚情假意,别人也是能看的出来的。   相爱时全力以赴,决绝时也能毫不犹豫。   几日后,杨云初的夫人窦氏过来了,窦氏是送牛肉过来的,说起来城里吃牛肉的确不容易,即便云骊是通判夫人,但是也买不了多少。   孕妇听闻要多吃牛肉,才有精神,但是看窦氏送了这么些过来,还从常州亲自过来的,云骊感动道:“怎么劳动姐姐过来,不留着两个哥儿吃?”   窦氏笑道:“正好我那里有,想着你吃牛肉不便宜,就多送了些过来。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你也不知晓偏了我家哥儿好东西。”   云骊倒是不怎么称功,二人叙了几句闲话,窦氏则道:“实不相瞒,我来升州是来看病的,妹妹你千万要替我保守秘密。”   “病?姐姐有何病?”云骊忙问。   升州为南直隶首府,名医也多,窦氏来这里看病不稀奇,只窦氏面色如常,看着不错啊。   窦氏就连忙道:“都是生孩子闹出来的,妹子,你可要留心身体。我这两只胳膊,就跟在凉水里泡过的一样,总是不舒坦,还有——”   剩下的她就不说了,在人家孕妇面前说这些,万一人家不舒坦怎么办?   她就笑道:“不过,这也是我的问题,我们隔壁那女子生了孩子后反而身体更好,也更漂亮了。”   “可姐姐怎么不让杨大人知晓呢?”云骊不提这茬儿,因为她知晓曾经有个活生生的姑娘杜静影,就因为难产而亡,窦氏如今也只是宽慰她罢了。   窦氏就道:‘我说了,他们反而担心。反正我明儿一早就回去了,也没什   么大碍。’   云骊知晓,窦氏之父也是进士,还是杨云初的先生,她十六岁的嫁给了杨云初,操持家业,读书也从不自显,为人十分谦虚,是杨云初名副其实的贤内助。   比起云骊来,她才是真的操劳。   杨云初性子有些大大咧咧,窦氏生怕他在官场被人诘难,是内外事情都要操心,而且生活很难适应。   “那姐姐小心,我让魏福赶车送你去,他对升州熟悉些。”云骊只好如此。   窦氏笑着应了。   一下午回来就抓了不少药,用梳妆匣装着,很怕被别人知晓,云骊看了也觉得她过分小心了。   但她还是替窦氏保守了这个秘密,即便裴度问起,云骊也只是说她送牛肉来的。当然,云骊的回礼也松了不少名贵药材去。   她成婚时,二老太太和李氏陪送了不少药材,这江南又潮湿,她自己留一些,送人也不手软。   但从窦氏身上,云骊觉得自己兴许可以松弛一些,张弛有度,自从小时候回京后,想为自己争气,想做到更好,身上那根弦一直紧绷着。   现在在窦氏身上,她看到了操心太过,容易损耗自己。   她自己从第一天吕嬷嬷教的时候,就说她做事用心太过,现下她的事情也要学会恰当处理。   好在她嫁的人是裴度,人家做官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看人也很准,她不必要事事操心,内宅又十分清静,没有长辈晨昏定省,也没有前途悬浮,家务有能干的素文帮忙操持,百合茜红几个也当用,她每天最享受的事情,居然是发呆。   大抵这也是为何姑母要为陆之柔选裴家的原因了,因为比娘家的日子还要轻松,很适合表姐那种从小就自在,不需要操心的性子,算算日子,她应该生了。   不知晓和她错嫁的陆表姐在庆王府中过的如何?还有哥哥乡试也不知晓怎么样了。   此时,陆之柔刚坐完月子,她一坐完月子出来,刚进门的罗氏居然也怀上了。   真是一则一喜,一则一忧。   本来罗氏提前进门,让陆之柔遵从母亲的话,把两个丫头开脸了,结果那两个丫头不本分,让陆之柔脸上无光,只好送去庄子上了,还准备出月子后有儿子了,她和小王爷关系会和缓些,结果罗氏转身就有孕了。   连云淑也为陆之柔担心,她也有了身孕,不能前去,但让人送了厚礼去,私心却十分担心。   她对孔隽光道:“我表姐这个人是十分纯善的人,她性情温柔,不擅长那王府里的妻妾斗争,我是真的担心。”   孔隽光心道还好自己娶的是云淑,虽然庶出,却比嫡出行事还要大方的姑娘,她那个嫡姐嫁到吴国公府,倒是妾侍做派,听闻常常哭哭啼啼,扮柔弱。   “应该没事,庆王府小王爷迟早要封世子,你看老王爷就是疼他才给他挑选身份高贵的妾室,以备日后他为王时,身份也够。到时候,陆家姑娘就是世子夫人,名分已定,谁又会如何呢?”   云淑颔首:“可是那小王爷,我听闻好男风。”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孔隽光自己也是勋贵出身,自然知晓,象姑馆的常客还只是些权贵,而顶级权贵则是把戏子当禁脔养着,只不过现在这小王爷到底还不是世子,也不敢做的太过。   但他知晓云淑这小姑娘接受不了这些,只道:“你表姐生了小王孙,听说庆王爷大喜,这是好事啊,你何必想那么多。既然小王爷还把自己乳母派过去你表姐那里,也是对你表姐的看重。”   云淑笑道:“这倒是。”   她想等小王爷慢慢儿的就会知道表姐的好了,至于她,看着孔隽光,孔隽光刚风尘仆仆的在兖州练军回来,今日怕是不能同房了。   孔隽光知晓云淑有孕,陪她说了一会儿   话,又去孔太太那儿。   孔太太见到儿子倒是很高兴,还道:“你媳妇有了孕,你可别烦她。连壁和佩玉也等了你这么些年,你也去看看她们吧。”   连壁和佩玉都是孔隽光的通房,虽然都没抬成姨娘,但是云淑进门对她们份例照旧。但令孔太太十分不满的是这个儿媳妇,她不是养在承恩公府老太太膝下吗?怎么完全没有任何节制,就真的和男人胡天胡地。   而且这姑娘皮里阳秋,以前看她是个老实性子,现在进门之后,族里的人都在她这里说她端着架子。   这可不好。   前恭后倨,两幅面孔,固然身份有所改变,但也该始终如一。   她看云骊这点就很好,无论是嫁给庆王还是嫁给裴度,都是一样对待,没什么分别,也没有什么失落。   同样是庶出,云骊就没有在娘家时长着一张唯唯诺诺的脸,出嫁了就各种不可一世。   奚氏虽然是她侄儿媳妇,但身份也是这府里的伯夫人,即便要夺爵位,也该是不声不响,而非这般声势浩大。   她自以为隽光如今不得了了,就能妻凭夫贵。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孔太太只是想让公府爵位到侯爵这个地位,可没想把孙子令宜置之死地,奚氏对她很孝顺不提,就是令宜也是长子唯一的血脉。   当年去洛阳,令宜背了她一路。   孔隽光听孔太太这般,也含笑答应了,他知晓母亲不愿意见到儿媳妇专宠,怕是也有人在她耳边嚼蛆。   只是当他踏进连壁和佩玉房里时,忍不住拿她们和云淑比较起来,连壁早年服侍过她几回,现在再一起,只觉得连壁果真年纪大了些,二十多岁了,还笨笨的,词不达意,还刻意矫揉造作,自以为她那点小心思她不知晓,令他腻歪。   佩玉虽然好点,但是孔隽光在她那儿歇了一夜,她倒是伶俐,可是睡了一夜,他总觉得不如云淑。   和云淑翻云覆雨时,总是欲罢不能,但和佩玉却想草草结束。   再有,这两人和云淑站在一起,完全是寒鸦和凤凰。   孔隽光的回归,让云淑身边的丫鬟都很高兴,云淑出嫁时,老太太知晓云淑身边伺候的人都有问题,就另外指了自己身边的可馨和可芸过来。   可馨笑着道:“那两个不过是通房而已,这么多年,连个姨娘也没挣上,怎么和您相提并论?”   云淑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孔隽光对她这么好,摆着妾侍也不去,她可从未和这些妾侍们争宠啊。   她说出来后,可馨则道:“这上京的姑娘哪里都您这么漂亮的,谁见了您不迷糊啊。再有,您进门后,家事打理的很好,见事明白,姑爷哪能不喜欢呢。”   “娶咱们家姑娘,算是孔家的福气,咱们姑娘生的最美,论女红管家样样都强,进门就有了身孕,咱们章家的姑娘里,就咱们姑娘有这个福气了。”可芸也凑趣。   云淑则觉得口里发酸:“你们再替我弄两碟酸酸的蜜饯来,我嘴里没味道。”   可馨激动道:“哎,奴婢这就去。”   喜欢吃酸那可是好事儿啊,不像五姑娘听说嗜甜,大太太都愁,说五姑娘可能怀的是女儿,自家姑娘怀的那才是儿子。   又说文龙和文懋乡试都没中,大老爷倒也不在意的拍拍文懋的肩膀:“你也才十九岁,你父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乡试也没中,多少人四十岁也不一定能中,总不能一直不中,就一直不办婚事吧,过几日就去庆王府下定去。”   文懋再次和小王爷赵濯见面,他有些不自在,毕竟自己妹妹和小王爷婚事没成,好了,如今他成了自己大舅哥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赵濯见到文懋,倒是一点隔阂都没有,还知道文懋乡   试没中,安慰他道:“你们这样的人家也不靠这个,做官也容易,尤其是你,皇后的弟弟,不一定要科举入仕。”   “多谢小王爷您安慰,我无事。”文懋笑道。   文懋这些年交际也不是白混的,又恭喜赵濯道:“小王爷您喜得贵子,我那时正科举没来得及过来。”   “欸,小儿辈罢了,倒也没什么。只爷跟你说,爷这三妹妹要许给你,你可要好好待她,爷的妹子肯定是最好的。”赵濯豪爽的拍着文懋的肩膀。   文懋立马正色道:“您放心,文懋一定会好生对待。”   庆王府三郡主的小定和大定都要一起办,庆王妃也刻意办的高调些,以此消弭陆之柔儿子的满月宴。   赵濯当然很生气,他来到了蒋如意这里,蒋如意温柔道:“大王子,奴作了一首新戏,等过几日唱给您听。”   他是知晓赵濯的脾气的,作为禁脔,绝对要了解自己主子的喜好,这位爷因为身份尊贵是受不得气的。   对蒋如意,赵濯已经是难得的脾气好了,他后院那个过门的正室,连下人也弹压不住,更兼对自己从不逢迎,再有她耍手段进王府,他对她根本没什么感情,但她倒是肚子真的争气,自己不过新婚时,去了几回,居然就怀上了。   “好,爷有空就过来听。老爷子在府里,我不便过来,只你这里缺什么,找王燮变就是了。”赵濯已经十七岁了,这几年老王爷虽然不动声色,但他不能犯错,这样的事情即便再生气也只能忍着了。   来蒋如意这里排遣一二,他就回去了。   在骑马回去的路上,他去了庄子上行猎,突然就想起那个姑娘,那个他曾经真心实意插钗的姑娘。   还有那双令他难忘的眼睛,他以为自己应该忘记了,现在才发现他好像一直都没有忘掉。   想到这里,他发狠拉弓,对着天上就是一箭。   是日,裴度回来晚了,他一见到云骊就道:“对不住,我路上正好接到上峰相邀,浪费了你的用心了。”   今日是他们越好,难得云骊大着肚子下厨,他也很期待,哪里知晓有应酬。   云骊笑道:“这遇到这种事情,也是你不想的嘛,你肯定也想和我在一起。就是我遇到突然的变故,也会如此。”   她又背着手转了一圈则道:“那我有个好主意可以解决这样的事情。”   裴度不解:“什么好主意?”   “如果你我都因为有变故不能赴约,那我们就挑东西补偿对方,比如下次你陪我用饭,却不能如约而至,可以买一份吃食给我,不论贵贱,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好,反之,我也如此。这样我们心里就互相都想着对方。”   裴度用力点头,他真的觉得云骊很好,她那么包容他。   一件事情,你觉得会很糟糕了,欸,可是还有另外一种解决方式。   没有任何争吵,他明明做错了事情,反而好像和她感情更好了。   其实云骊心里想的是,两个人过日子就是要包容,还别说是夫妻,就是亲人在一起生活都要互相包容,遇到每一件事情应该是互相磨合,不该发脾气,事情就会越变越糟。   以至于裴度有一日去外地出公差,差事办完,因为下雨,无法赶回来,地方官员宴请他们,他和他们在一起用膳时,别人都在欣赏舞女们的舞姿。   他却看着桌上方才品尝的乳鸽,自己不能如约至家,不如就让带一份好吃的给她。   其他大人见裴度目不斜视,还道:“裴大人,这歌舞如此曼妙,琴声如此美妙,怎么不欣赏呢?”   裴度打了个哈哈。   且不说他已经见过最曼妙的舞姿,听过最美妙的琴声,还有要打包烤乳鸽回家这件事情更是吸引了他全   部的注意力。   因为他想看到云骊知晓他是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并执行的。   于是,隔日,云骊就看到了她家风尘仆仆的相公,还有油纸包的烤乳鸽。   “云骊,让厨房热一下,这只烤乳鸽很好吃的。是五味阁最有名的菜了,就是在路上颠簸了半天,怕是没刚出锅的时候好吃。”裴度双手把油纸包虔诚的递给云骊。   云骊恍然,他原定是昨日到的,昨日下雨,在宁县耽搁了,所以特地买了烤乳鸽,证明他想着自己。   她立马就感动道:“没想到我说的话,裴郎你都放在心上,好,我这就让厨房热去,咱们俩一起吃。”   婚姻是要用心去经营的,除了要心灵上契合,你想他如何,不要改变他,而要引导他。   有了烤乳鸽的加餐,云骊和裴度这顿饭都吃的极好,吃饭二人又出去外面消食,裴度看她身子愈发笨重,主动上前扶着她,云骊虽然因为到后期觉睡不好,时常也会烦恼,但是小孩子在肚子里打拳踢腿,她就温柔的道:“宝宝,娘亲好疼,再过一个多月你就要出来了,现在娘亲和爹爹走路,是为了让你更好的出来和我们见面,你好好儿的,好不好?”   她说完,肚子里的孩子还真的平静下来。   裴度在旁听了,觉得妻子这么温柔的样子,他都没见过。   此时,他居然有些醋意道:“他怎么能知道你说的什么呢?”   “你吃醋了呀?”云骊笑嘻嘻的拉着他的手。   裴度还是心里有些开心的,因为云骊时时刻刻都很留心他的内心,但他嘴上绝不承认,还道:“哪有,我就是觉得这肚子里面若是个小子,等他出来我肯定揍他,因为他折腾你,肯定是个淘气的,何必和他好言好语。”   “你呀,怎么这般孩子气。《黄帝内经》中说这养胎儿要胎婴养虚,而胎婴养虚,重在父母。尤其是母亲,要保持平静宁和,这样会对生下来的孩子品行涵养都有很大的影响的。”   云骊是真的翻看不少书籍才知晓原来胎教是从文王时期就开始了,而且妇女有妊一定要更加注重自己的言行,更要安宁、清静。   听云骊这么解释,裴度也颇有些羞赧,自己倒是跟一个还没生出来的孩子争宠了。   因为有身孕,产期在正月,因此过年都带着有一种紧张的气氛,不知道孩子什么时候就出生了。   云骊摸着肚子,倒是难得的平静,她向来如此,越是大事,就越能平静,裴度却带了些急躁,但又不愿意吓着云骊,还要耐着性子陪她说话。   “你猜是女儿吗?我也希望是个女儿,像你这样就很好了。”   云骊点头:“女儿贴心些,我也觉得挺好的。只是长辈们怕是要失望了……”   虽然平日裴度是非常尊重长辈的,但听云骊这么说,就生气道:“失望就失望吧,难道她们自己能生个哪吒出来。她们难道就不是女人生出来的,长辈们若是那般刻薄,咱们就别让她们抱孙子。”   天呐,云骊见他气的汗都流下来了,连忙拿出帕子替他擦汗:“又说什么胡话,别这样了。我不过随口一提,你看看你,急的满头大汗。”   裴度则看着她,语重心长道:“反正你不必担心,我们还年轻,这都是小事儿。”   “嗯,知道了。”云骊收回帕子。   在帘外守着的素文心道,姑爷还是状元郎,我的天,这都被我们姑娘忽悠成什么样子了,姑娘以前在家真是不稀罕和什么六姑娘七姑娘斗,否则,那几个人哪里有活路。   就在素文想的时候,云骊却突然肚子一坠,往下摸了一下,血是暗红的。分娩发动前一天,一般会见红,这样代表要生了。   她喊道:“快,我要生了。” 第78章   以前总听人家说生孩子是鬼门关,云骊没有经历过,到自己身上,她才觉得生孩子真的很痛苦,不是所谓的什么农妇生下来立马就要做农活,没那么矫情云云的。   产婆倒是没那么紧张,在云骊肚子一缩一缩的疼的时候,她还让厨下做了细滑的鸡汤面过来给云骊吃。   “裴大奶奶,您先吃点,这生孩子可是个力气活,也没那么快的。”   云骊知晓现在还没破水,分娩也许还有一天的功夫,自己不吃点真的不成,她很配合的让丫头们扶起她来,喂她吃面。   黄澄澄的鸡汤细面,顺溜的进入嘴里,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舒服多了。   茜红见云骊把一碗都吃完了,松了一口气,又安慰云骊:“咱们姑爷就守在门口,您放心吧。”   “嗯。”云骊听了心里瞬时就安定多了。   她做事情一般都能掌控才行,可是偏偏生孩子,完全是由人操弄,生完孩子甚至可能虚脱,不论自己平日多厉害,这个时候都得受人摆布。   裴度还真的守在外面,他见产房的人进进出出,有烧热水的,有端吃食进去的,都忙碌异常,他也不好问。   尤大家的是裴夫人的陪房,这次跟着一并过来的,就是裴夫人怕他们年轻小夫妻没什么经验,当然,裴夫人的担心是多余了。   因为大奶奶虽然年轻,但是处事很稳妥,对自己老两口也是敬重,她也没有因为她们不是她陪嫁的人就排除在外,大抵就是他们俩口子依旧负责裴度,而大奶奶管家出行才用自己的人,互不干扰。   当然,就她看来,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顶多就是大奶奶有孕了,还和大爷睡在一处,对这种事情颇有微词,她倒是提醒过自家大爷,但人家不以为意,她也暗地劝过大奶奶,大奶奶并不搭这个话茬。   如果是因为她们怀孕同房就告状那不成,除非是真的同房出事了,但人家就好好儿的。   孕期也养的唇红齿白,听闻大奶奶喜欢看书,还自己看医书,这一要生产了,居然也是井井有条,她们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毕竟人家生下小主子来,就彻底站稳脚跟,她们在中间嚼蛆,那不是找死吗?   但见裴度如此担心,她又堆起笑脸劝道:“哥儿,我见大奶奶孕相很好,她还特地请稳婆替她摸过,您放心吧,肯定没事儿的。”   裴度叹了口气:“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因为云骊看医书,时常说给他听,难产的非常多,他也说给尤大家的听:“大奶奶身子娇弱,妈妈也是我母亲身边的老人,要替我照顾好大奶奶才是。”   尤大家的连忙道:“哥儿说哪里话,这是我们本分事。”   说完又笑道:“您也别太担心了,您看那些农妇们,哪个不是刚生了孩子,没几天就下田,这都没事儿呢,天下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更何况是大奶奶养尊处优,这么些人伺候,绝对无事的。”   素文正好出来,听到这尤大家的说这句话,不禁心道,难怪姑娘说这天下间婆媳是很微妙的,尤大家的是裴夫人的陪房,之前看着还好,就这几句,就透露出心思了,就是看着姑爷对小姐太好罢了。   她也没说什么,反正自家姑娘说过,姑爷的心在哪儿才是真的,这些人不必在意。   果然,裴度就道:“大奶奶她和那些女人怎么能比。”   他见素文出来,连忙问道:“如何了?”   素文道:“大奶奶刚吃完一碗面,就是肚子疼,一阵一阵儿的疼。奴婢让茜红和百合陪着说话,能分些心思过来。再有今日,有回程的商船,大奶奶托他们带些新婚贺礼送回去给世子,还不忘让奴婢去打点。”   走驿站非常慢,若是托商户带信就快   多了,这些商户也愿意带东西,一来可以讨好裴度,二来也能借此攀上承恩公府,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裴度笑道:“那你就先等等,等你们大奶奶生产下来再一并把喜讯带去。”   他想生个儿子固然好,若是生闺女,像云骊那样,他也很喜欢。   素文一拍脑袋:“大爷说的极是,奴婢真是忙忘记了。”   她二人说起话来,自然就没理尤大家的,尤大家的顿时讪讪的。素文见她这样,也心满意足了,这有些人你也不能太恭敬,让她眼里没人了似的。   云骊正听茜红提起雪柳来:“这雪柳姐姐啊,原本是要跟着我们来的,当时姑娘出嫁时,雪柳姐姐还说跟着外放去西北,她就准备穿两件棉袄,哪里知晓这一去裴家,就有了姻缘。”   “你呀,还敢编排她,你是她带出来的,赶明儿回去,让她撕你的嘴。”云骊捂嘴笑着。   雪柳原本是被南北货铺的掌柜看上,想说亲给自己的儿子,雪柳则觉得自己是云骊身边的大丫头,若嫁到南北货行,这样管着庆寿东当铺就不恰当,故而拒绝了,正好花嬷嬷的侄儿,玉通的哥哥,曾经是裴度的长随,他是当裴家管事培养的,已经在裴家管着事儿了,雪柳倒是同意他了。   自此夫妻二人是各管各的,各为其主,雪柳写信来说,这样不混杂在一起反而好。   云骊这才觉得这雪柳才是真正的拼命三娘,若说荷香上进心强,雪柳是真正想做大掌柜的,想自己管事儿的。   几人闲话几句,云骊肚子又阵痛不已。   此时,宁王妃也在佛龛前上香,她无法亲自去守着女儿,只能祈祷女儿平安,算着产期约莫就是这几日了。   只要女儿平安就好,一定要平安。   而云骊这下则是破水了,产婆大喜道:“好好好,孩子就快出去来,你们快把热水提进来。拧热帕子来。”   这热帕子可以在宫口收缩时,能够有利于宫口打开,方便孩子出生。   云骊额头上满是汗,百合就不停的替她擦着,心道,姑娘真是受罪了。她下腹不停的收缩,简直比来小日子时疼一百倍……   什么多子多福,受罪的全是女人。   怎么会有人说越生孩子,女人就越漂亮,分明这么难受,简直就是受严重内伤,寻常人皮肤破个油皮都疼的不行,小日子疼一下,都受不住,何况是这么疼啊。   产婆连忙道:“大奶妈,您先深吸一口气。”   云骊按照产婆的吩咐,先深吸一口气,又重重的呼出。   “对,现在开始用力了,来,用力。”产婆看云骊肚子没有涨很大,也是松了口气,这孩子斤两少些,大人就少受些罪。   有的孕妇怀孕了就胡吃海塞,结果肚子过大,生出来的就容易难产。   “好,最后再用一次力。”产婆喊着。   云骊咬紧牙关,往下使劲,她只觉得小腹一松,不知道什么东西滑落出来。   产婆却是大喜,麻利的剪断脐带,又亲自拿包被裹住,喜气洋洋。   外面候着的裴度听到一声婴啼,如闻仙乐,产房里也此起彼伏恭喜的声音,素文忍不住抹泪,还好,姑娘终于顺利生产。   云骊则问道:“孩子康不康健?”   产婆答道:“康健,十分康健,头发生的真好,老奴抱给您看。”   云骊掀开包被,看见个红皮皱巴巴的孩子,大为震惊:“好丑啊……”为何她这么美,为了孩子还吃林檎呢,怎么孩子这么丑……   产婆是如何夸的出来的?   素文在外听了,又气又好笑,哪个孩子生下来不是如此,等过几日褪去红皮肤才越看越好呢。   不过,她现在还有更重   要的事情,打发人回京报喜去。   却说信到的时候,正好是文懋成婚前一日,姑奶奶们都回家来帮忙,承恩公府好不热闹。   连云淑也大着肚子回来,把众人吓了一跳,文懋见她特地回来,连忙道:“何须如此?你月份大了,更要保养才是。”   其实文懋也觉得奇怪,自己和云淑关系一般,云淑分明和自己妹妹交恶,都说是因为老太太讨厌刘姨娘那一脉,怎么她对自己倒是不错。   难道因为自己过继了么?   可过继了,他也是刘姨娘生的,老太太当年为了阻止他过继到大房可是阴招百出。   但人家来都来了,他也不能真的冷面以对。   云淑笑道:“二哥哥的喜事我怎地不来呢?妹妹我特地选了一尊金累丝嵌宝石白玉送子观音过来呢。”   说起来文懋现下最大的问题就是赶紧为大房延绵香火,这才是重中之重。   这个礼物挑的合适,文懋连声道:“那先谢过七妹妹了,等日后我闲了,找孔将军吃酒去。”   云淑送了礼就和云潇陆之柔坐在一处,陆之柔身份最为尊贵,云淑也是从一品诰命,云潇则因为自己生了女儿闷闷不乐,但到底打起精神来。   陆之柔笑看着云淑的肚子:“这肚皮尖尖的,像是个男孩。”   “无论生什么,我都可以。”云淑抚着肚子道。   云潇暗自吐槽,话虽如此,你云淑准备的小衣裳可都是男孩子穿的,但她心下甚慰的是云骊听闻怀的可能是个女儿,这样就和她一样了。   她的孩子还早产了一个月生下的,嫁过去这一年过,云潇深觉自己太累了。   殊不知云淑也羡慕云潇,嫁到自己姨母家生了女儿也无人置喙,听闻吴家三太太还挺高兴的,不得不说太太选的这门亲事,还挺好的。   就在此时,外头人传话进来道:“五姑奶奶打发人送了贺礼过来,还有书信一封。”   文懋一听是云骊的来信,知晓妹妹差不多快生了,都不用竹片,直接用手撕开,一目十行的把信看完,顿时大喜,连忙喊人传话给大太太夫妻:“快,传话过去,就说五姑奶奶生了个儿子,正好六斤。”   什么?   云淑并陆之柔还有云潇都非常吃惊,云骊都生了个儿子了。   文懋并不知晓姑娘们之间的眉眼官司,还拉着她们道:“这可好了,这下可就太好了,不成,得赶紧去裴家报喜去。瞧瞧,云骊母子均安呢,妹夫陪了整整一天,真是没白等……”   在一旁的云鸾见文懋如此,都忍不住扶额,你这也太拉仇恨了。   这里坐着的云潇刚生的是女儿,云淑和云骊是死对头,陆之柔虽然生了儿子,但是丈夫立马有了比她父亲身份还高的妾……   那小王爷也根本不可能守着陆之柔一天,虽然重视嫡妻,但不会体贴至此。   你这也真够厉害的,一张嘴得罪了三个人。 第79章   绛雪轩的后罩房还是云潇嫁出去时的原样,冯氏让人时刻洒扫,以备小女儿归宁,趁着文懋成婚,云潇还真的能够归宁了。   看着熟悉的摆设,云潇眼泪一涌,眼眶瞬间就红了。   云鸾知晓妹妹的心事,怕被下人看到了,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儿,连忙拉了她进绛雪轩的东耳房,这里是平素冯氏起居之处。   随着二老爷常年不在家中,冯氏所有的重心都在儿子身上,文龙还要继续备考下一年的乡试,因此一直没有说亲。   按照长幼顺序,文龙不娶,文懋不可能娶,但是文懋过继到长房了,那么就不存在这些了,文懋的婚事就是长房作主。   冯氏见两个女儿进来,就对她们道:“我正写信给你们爹,让他作主替你哥哥说一门亲事。”   真正要说一门好亲事,还得男人出面。男人常常在外交际,哪家有前途哪家没前途都清楚,冯氏不能随意判决。   云潇道:“当初您怎么不让爹替我选一门好亲事。”   表哥今年倒是中了秀才,乡试连副榜都没进,日后怕是更无望。   云鸾忙道:“你这傻丫头,若非是在姨母家,你这头胎生了个女儿,你婆婆早就给你脸子看了。”   “又有什么区别,表哥身边还不是多了两个服侍的。”云潇不忿,这有什么区别。   云鸾被她一噎,也是无语,不知道如何反驳。她丈夫身边倒是没妾,更不敢纳妾,曾家家风不错,她生儿生女也并不影响什么,反正如今都在娘家住在,丈夫还得看她的脸色,哪里敢有二心。   她即便二十六七了,也没和妾侍打过交道。   冯氏出来道:“两个连妾都算不得的,碍着你什么事情了,大户人家哪个不是三房五妾的。你坐着吃饭,她们要布菜服侍,你进门,她们打帘子,也不知道你吃的哪门子的醋。如今你正该调理好身子,早日诞育一个哥儿才是正经。”   女人一辈子,嫁了人靠的无非就是丈夫儿子,比起丈夫而言,儿子更可靠。   她知晓女儿惯和云骊,还添了一句:“你看那云骊都生了儿子了,裴夫人喜不自胜,你大伯母更是高兴的不得了。你自小喜欢和她比,如今也该上点心。”   云潇想,如果云骊生的是女儿呢?难道大家就会失望吗?或者云骊自己也会不开心么?她觉得不会,云骊兴许会失落,可裴家不会恶心人啊。   她于是撇嘴道:“那裴夫人也不会送妾去啊,说起来还不如挑一个裴家这样的人家呢?”   冯氏觉得自己好心好意,为她挑的宰辅门第,国公孙儿,家资巨富,吴灏本人也是翩翩人才,有什么不好的。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她捂着胸口道:“你要嫁裴家?人家愿意娶你么?你要不改改你这个性子,别到时候在吴家你都混不好。”   她那小姑子可是以十六万贯家财和吴中陆氏的独女,听闻裴夫人特地看过陆之柔,见她性情平和不争不抢,才下定决心。   自家女儿当然不差,可裴度性子可不好惹,云骊庶出,能够婉转委屈自己,她能吗?   母女俩闹成这样,云鸾忍不住劝架:“就为了个云骊生儿子,至于如此吗?”   冯氏和云潇都默然。   更别提章老太太那里,云淑扶着肚子道:“老太太,孙女在孔家一直不得空回来,您在家一定要保重身子骨。”   章老太太笑道:“你呀,还是先看顾好你自己的肚子。”   说罢,又问她:“你那继女如何了?”   “我婆母放身边养着,说是养着,也不过是放在一旁,多添了几个人照顾。”云淑倒是很心疼那个小女孩,母亲难产而亡,她爹是男人,常年忙于差事。   章老太   太看着云淑道:“你是不是心软了?想抱在膝下照顾。”   云淑被章老太太说中了心思,就道:“我倒不是心疼她,就是可怜罢了。再者,我名义上也是她的嫡母,也是应该的。”   “你呀,现在是还没有孩子,若是有孩子了,你这个想法就不同了。”章老太太曾经也以为自己心如止水,但真的当她有了自己的孩子的时候,一切都不同了。   云淑则想起嫡母冯氏,她虽然对她很忽视,但是读书识字四季衣裳月例银子,冯氏从未少过,她自然不会当继女是自己的亲女儿,但是把她好生养大,平安出嫁,倒是可以的。甚至嫁妆,她也不介意多添些她,大家都是苦命人,何必为难苦命人。   章老太太环顾四周,又问:“你表姐呢?”   “早就回去了。”云淑回过神来。   章老太太感叹:“若是你表姐嫁去裴家,想必也是随丈夫外任,小两口美滋滋的过日子。我听你伯母说起裴姑爷身边如今一个妾和通房都没有,这样的日子原本都是你表姐的啊。”   甚至陆之柔更能生,云骊嫁出去两年才生了一个儿子,若是陆之柔怕是早怀上了。   云淑见章老太太如此,又忙安慰道:“听说陆表姐也是喜事,仿佛是又怀上了。”   却说云骊对再生是真的没有太大兴趣,至少她觉得自己最近几年都不成了,其实她身体生孩子已经算是非常顺利的了,但云骊看着自己原本纤细的腰已经微微突出,人也比之前胖了一些,甚至还会漏尿。   她还算是属于条件好的,为儿子请了两位乳母,不必亲自喂奶,孩子有人亲自带,但是这坐月子就够烦人了,尤其是不能洗头发不提,身上容易发虚汗。   听闻窦氏说她带两个哥儿的时候,摇篮都放在房里,她亲自照看。   可云骊只想多歇息,每日让裴度过去替她看着,她则忙着调理身体,然后能够下床之后,就开始锻炼一二。   小宝宝一般不吵闹的时候抱过来云骊这里,说来也很神奇,这个宝宝生下来红红的,这一个月过去了,他居然这么变得白白嫩嫩的,当然,才一个月的小孩子,除了吃就是睡。   因为云骊坐了两个月的月子,第二个月宝宝开始哭起来   小孩子哭不一定是饿,可能还是肚子肠胃不舒服,因此她用薰了艾的衣裳裹住他的小肚子,这样孩子居然慢慢儿的好了。   虽说请的乳母都是有生产经验的,但是云骊不大信她们个人的经验,她通过看书还有和大夫时常交流,对孩子怎么喂养照顾是真的去感知,再吩咐下人们照办。   “大奶奶,您现下完全恢复了。”素文也很为云骊高兴。   她现在才知道多看书的重要性,姑娘真的是多看书,自己又细心,带孩子不完全听从老法子,充分利用人手,把小哥儿照看的十分妥当。   当然,姑娘自己每日睡的安生觉,素文那日分明听到杨夫人说孩子自己带着才安心云云,姑娘分明也满脸赞同,但是自家姑娘却没有晚上带过一天孩子,最多就是白天抱一抱。   她大部分的功夫都是用在休息保养上了,故而之前长的一点点妊娠纹,蝴蝶斑几乎都消退了,甚至是漏尿的情况也改善了,反而因为什么都不做,吃好喝好了,皮肤变得红润,头发也越顺滑了。   云骊也满意的取下束缚带道:“大概是因为我还跳舞了,这样身上的赘肉都没了,不过这怀孕倒是真的让人难受。”   这么一想娘对她真好,从小照顾她长大。   素文有些烦恼道:“姑娘,怎么奴婢肚皮都花了,您一点事儿也没有呢?”   “因为我控制不让自己长胖了,你想想你吃的太多了,孩子一大,那肚子不就撑大了么?再有,你看许多女人,时常保   养的跟没有保养的区别太大了,那我想脸保养能变好,肚子不也是一样吗?”云骊很满意自己的肚子,恢复如常态了。   素文则道:“奴婢哪里能控制住啊。”   “那你以后要记得,还是那句话,这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云骊大抵也只能管着自己,因为时下很多人的想法和自己不同,素文已经算是很能理解她想法的人了。   出月子见的第一个人当然是裴度了,他等了她许久,终于盼着云骊出来了,见她依旧雪肤乌发,更胜往昔。   “云骊……”他十分激动。   云骊则笑道:“让你久等了,怎么样,平日咱们只能隔着门说话,如今见到我真人了,有没有想我?”   裴度执起她双手道:“我不知道多想你。”   以前他总羞于说这样的话,现在和云骊一处,没有任何顾忌。   因为他就是很想她呀!   住书房这两个月,他可太难受了。   云骊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道:“总觉得虽然成婚两年,但是每天看到的都是不一样的你。我知道,这样的话很矫情,但是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嫁给裴度反而是她最轻松的时候,没有任何忐忑,生母也找到了,也没做姑娘时那般操心了,这里固然有她的用心,但也是裴度自己人品好的缘故。   如果,她嫁给了小王爷,即便她能得到丈夫的心,但是王府太多不得已,丈夫即便心在她身上,可也会碰别人,这是她无法阻止的。   虽然已经见惯了男子三妻四妾,可天下哪个女子不愿意自己是唯一。   除非心如死灰,那般还不如做姑子去,何必要成婚呢?   裴度搂住她的腰:“相思之苦,一刻也觉得难熬。”   “我也一样,不过,你也要专心在公务上,不能太想我了。”云骊笑着看她。   夫妻二人甜蜜蜜的,又一起去看孩子,孩子出生前就取好了名字,如若是女子就叫瑶光,是象征祥瑞的星之一,若是男子就单名一个煜字,有明亮的意思,能照耀大地。   既然生了男孩,就顺理成章叫裴煜了。   乳母赶紧把煜哥儿抱过来,云骊则用脸贴贴儿子的小脸蛋,又亲了一口,心都化了,但虽然心化了,她也知晓多子多福,可依旧不愿意此时再生了。   也许再过几年,等她身体恢复再说,但不是现在。   裴度指着孩子的眉眼道:“他眼睛很像你,嘴巴像我。”   在云骊的脸上,眼睛是最出众的。   云骊笑了笑,又对乳母来:“孩子如今就不要抱去嘈杂的地方了,平日你们也不要随意出去,你们若是伺候好了,我再多赏你们也不是难事儿。”   大户人家吃奶有的吃到四五岁才戒奶,文豪吃奶都吃到七岁了,单姨娘还纵容着,听姨娘曾经说起他哥哥也是三岁戒奶,唯独她本人一岁就不愿意吃奶了,怎么也不愿意吃,反而很少生病。   若真要喝奶,也有牛乳、羊乳,她打算早些为孩子戒奶,这样多吃五谷,反而对身体有裨益。   尤其是乳母们,她们若是风寒生病,亦或者是服药,还有吃些什么小孩子并不能吃的,但通过人乳被孩子吃了,到时候孩子得病不提。乳母也不可能一直这般过生活,早些断奶,对双方都是好事,反正赏赐丰厚些,她们也没话说。   要不然孩子多容易夭折,也是养的太娇贵的缘故。   乳母们连道不敢,她们是知晓主家奶奶不好糊弄的。   云骊知晓将心比心的道理,但是若一开始对她们太松了,人嘛,都会有劣根性,总想着敷衍了事,可照看婴儿不是小事,须时时敲打。   只要做好了,她肯定会赏。   但不能什么都不做,就把钱   给她们,大家都不容易,就只能先约法三章了。   自从她出了月子,裴度觉得生活才觉得步入正轨,他自己也很奇怪自己会这般,以前未成婚前,他不觉得自己会对着一个人度过余生。   就像杨云初也离不开窦氏感情很深,可是他依旧会和□□和清官说笑玩乐,这在士大夫之间非常正常,他以为自己也是如此。   可直到遇到云骊,一切都不一样了。   即便她坐月子这两个月,出去不少人献美给他,即便他现在身份地位也算不得什么,依旧前仆后继的人朝他们身上扑,但是他心如止水,可能没遇到云骊,他大抵逢场作戏一二,但有云骊了,他不愿意云骊有一点点的不舒服。   他这日回来的早些,云骊正抱着煜哥儿玩,煜哥儿却开始扒拉云骊胸部,云骊脸一红:“小乖乖,这里不能碰。”   她再一回头,又见裴度倚着门直直的看着她,不好意思把头撇向它处。   是夜,二人又玩了新花样,只觉得酣畅淋漓。   裴度舒了一口气,把她搂在怀里:“这感觉太好了。”   云骊则点了点他的胸膛:“我也是一样。”若非他明日休沐,云骊也不会这般由着他,但是也不能不节制,来日方长呢。   孙思邈《千金方》中说二十岁,四日一度;三十岁,八日一度。《医心方》引《养生要集》又按季节气候对房事频度作了规定:“春三日一施精,夏及秋天一月再(两次)施精,冬令闭精勿施。”   这才是保养之道。   他们夫妻之间已经很频繁了,但念在她孕期以及坐月子让他憋很久了,云骊也很体谅他。   据说男子最容易在女人孕期动花花心思,云骊其实并没有把家中弄的风声鹤唳,因为她知晓这要让男人自己不肯才好,否则你是绑不住别人的腿的。   可是,若他一旦踏出那一步,她绝不会妥协。   很多人都怪勾引男人的女人,到最后两个女人斗的昏天暗地,男人倒是一点事情都没有。   不过,裴度显然通过了她的检验。   端午时,云骊很是忙碌了一阵儿,她就准备给娘和弟弟的礼物了,她们约好六月在灵隐寺见面,那个时候宁王妃以礼佛为理由要去寺里住些时日,云骊也能抱着孩子去看看她去,还有裴度也见见自己岳母。   不过,比起去见亲娘,文懋的信先到了,还有给煜哥儿的礼物,云骊看着礼单,又亲了儿子一口道:“你看看你,这才刚出生,你大外公和大外婆还有你舅父都挑了好都东西送给你呢。”   除了承恩公府,还有裴夫人送过来的就更多了,素文整理着单子,也笑道:“看来夫人也很高兴呢,送了好些东西来给咱们哥儿的。”   “那是,那是我们煜哥儿的亲祖母呢。”   四个月的小宝宝已经很会翻身了,听说五月份小孩子要出牙流口水,她把孩子放在铺了地摊的房里玩儿,她则开始替儿子绣围兜。   还有孩子磨牙要用的花椒棒,这些都要打磨的圆润。   她又见信里提及云潇生了个女儿,云淑则生了个儿子,裴夫人说在信里已经替她往两边送了礼,云骊见状不禁点头,她这个婆婆果然为人很好。   素文则道:“您看六姑娘生的是个女儿,您和七姑娘倒是都生的儿子。以前六姑娘在娘家可是处处拿捏着嫡出的架子高人一等,现在反而不如您和七姑娘了。”   云骊摆手:“不能这么说,就是生了儿子又如何,不肖子多的是。我不是故作清高,我和她关系不好,但我希望即便较量也是我的日子过的好不好,我的儿子的仕途教养学问会不会比她儿子强,而不是这个。”   “可是女人的立身之本就是这个呀……”素文反正是这么觉得的。   云   骊笑道:“那你想大伯父他却是父凭女贵,他没有儿子,也依旧能成为国公爷,这难道能说生女儿就不好吗?”   还有她娘刘蕙心,凭借自己的能力,从一个奴婢,成了宁王妃。   多少男子也未必能成。   素文撇嘴:“可这种事情还是很少的。奴婢只是为您不平,十年前您和奴婢发现太太的真面目,说实在的,她的为人真的比守门的婆子都还不如,连妾侍的钱财也贪。”   若非如此,刘姨娘都是存成银子随身带着,从不张扬。   “再有平日六姑娘她笑话您多少回了,哪一回不是把小娘养的,贱人挂在嘴边,就是奴婢都恨不得上前打她几个嘴巴子。可她嫡女又如何,这头胎就落了下乘,比她平日看不起的庶女们结果都有了后代。”   素文自己是个奴婢,她当然觉得云潇她最在意的是永远嫡出压庶出,也最在乎这个,现下看来庶出反而压嫡出一头。   云骊笑道:“那要是我也生了个女儿呢?只怕被嘲笑的人中也有我吧。所以,现在咱们还是先带好煜哥儿,她们的事情,我不理会了。”   “姑娘,您真纯善。”素文微微叹了口气。   云骊心道自己怎么可能是真的纯善,也不是真的不恨云潇云淑,只不过是她觉得自己如果怀的是女儿呢?推己及人,她就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   就像生母若是一直想的是后宅方寸之间,坐以待毙,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就该过什么样的日子,奴婢就一定听主子的安排,安分于奴婢,主子就从来都是主子,嫡出一定高于庶出,那姨娘怕是早死了。   姑母章扶玉身边的那个通房她见过一次,脸色青黄,三病两灾的,听闻命不久矣。   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会命不久矣呢,还不是吃避子药吃的。   姑母表面说给陪嫁丫鬟多大体面,虽说是通房,还让她们协助管家,说她们是左膀右臂,管家娘子多么威风如何。可一碗碗避子药灌下去,那可真是好啊,好的命都快没了。   云潇从小就志大才疏,正因为什么都比不过她,才反复强调嫡出的身份。   正因为她是嫡出,其貌不扬,性情暴躁还能嫁到吴国公府,这已经是冯氏给她最好的保障了。就是生了女儿,以云骊对吴三太太的了解,恐怕还很欢喜呢,不会真的就如何。   反倒是她们这些庶出的,出嫁了这种小事都得自己消化,自己想法子。   而云淑嘛,她是很慕权的,从闻人氏的事情就能看出,她这个人为了一口饭吃,为了权势可以做任何的牺牲,甚至会屈从于主流和强势派,不管这个所谓的主流对不对,她只要合乎大多数利益规矩,就会主动靠拢。   生儿子是主流,她会拼了命的去生,即便这胎不是,她下一胎也会生。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在孔家立足,甚至以生儿子多会沾沾自喜。   这是所有女人的悲哀,她只觉得这种情况,清醒的人很痛苦。   但是,她到底不是圣人,云淑和云潇冷嘲热讽,甚至背后败坏她名声的事情,他绝对不会放过。可这些报复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能宣之于口。   当年,那封她仿写云淑的信,又添油加醋的事情,除了她本人知晓这件事情外,连文懋和荷香都不知道。   你要对付一个人,就不能告诉任何人。   站在门外的裴度却听了忍不住捏拳,他听到云潇居然那么骂云骊,云骊还这般纯善,心地这么好,他想想都觉得生气。   以后,少不得,他要做这个恶人了。 第80章   千年古刹仍旧未变,此处仿佛灵鹫仙宫一般,雾气缭绕,茂林修竹,不愧为名寺灵隐寺,而云骊的心情,比之上次释然外,这次就是多了一分期盼。   他们没有带下人,为了避人耳目,甚至是云骊和裴度二人亲自抱着半岁的煜哥儿过来的。   裴度内心还是有些紧张的,他面对章家二位老爷其实并不紧张,因为这二位对云骊影响其实并不大,成婚后,他发现云骊非常敬重和依恋生母,对自己这个做丈夫唯一的要求就是为生母建衣冠冢。   说来也怪,不少庶出的都很避讳自己是小妾所出,但自家妻子从未如此,只认生母,甚至压根就不避讳。   说明云骊把情分看的很重,不是那种纯看重利益的人。   而她的情分显然也得到了回报,她的生母从一个普通的妾室,成了宁王妃,下一任宁王之母。反而一跃比章家本家人还要尊贵,且对云骊这个女儿非常好,谁说好人没好报,这就是现成的例子。   “郎君,快进来啊。”云骊看到门口的纤云,就已经很亲切了,但一回头,见裴度站定了一会儿,连忙喊他过来。   纤云则上下打量了一下裴度,她是头回见裴度,只见这男子身材高大,凤眸高鼻,眼神锐利,举止洒脱,已经有五分满意。   又见他听了自家小姐喊他,连忙一笑:“就来。”   只见他这么个高个子,却甘愿跟在自家小姐身后,纤云忍不住点头。   至少这个人不是那种吆五喝六的那种人。   掀开帘子进来,云骊笑着进去,她对自己的姨娘从未有任何芥蒂生疏,但是没想到姨娘身边坐着一个玉团儿般的小男童,这男童上身着玄衣,下身着纁裳,腰间则着玉佩、小绶、大绶。   她连忙准备行礼,却见宁王妃从宝座上走下来接过云骊手里的煜哥儿道:“给我抱抱,哎呀,这孩子生的像你和姑爷,真会长。”   说完,她又看了裴度一眼,眼神很亲切,又似乎在打量。   裴度连忙拱手行礼:“度参见宁王妃,参见世子。”   没有一开口就称女婿,倒是有些分寸,宁王妃笑道:“都是一家人,姑爷何必多礼。骊儿在我面前说你对她很好,你是知道我的,只有这一个女儿,离的又远,就怕她受苦。”   裴度赶紧表态:“小婿何德何能能娶云骊这般女子,自当好生对待。”   “好,民间说疼妻子的男人都有福气,我听说姑爷学识不凡,才干也不凡,又是河东郡望出身,我这个女儿因为受了我的拖累,在家矮人一头。她又是个痴儿,让她过继她也不过继,偏只认我,她这般的痴,我这心里是常常为她担惊受怕。”宁王妃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裴度一眼。   云骊心道姨娘怎么张口就来,她从来没有让她过继啊。   只听裴度听了这话,斩钉截铁道:“父母亲情,乃人伦之道,若生母也不认,那与牲畜何异。”   宁王妃大笑:“好,姑爷真是语出惊人,说话也是敢作敢当,如此我就放心了。简儿,方才国礼行过,你快来见见你姐姐和姐夫,你姐夫可是状元郎啊。”   宁王世子叫赵简,尽管才六岁,听说十分聪明,他先走动云骊面前,云骊蹲下来和他打招呼:“世子。姐姐不敢当,你就随意称呼就成。”   赵简却回头看了宁王妃一眼,直接喊了一声“姐姐”。   他抬头打量着这位姐姐,只觉得她对自己笑起来很好看,又听母妃时常提起,说姐姐如何好,还有个哥哥在京中如何,哥哥能带自己骑马读书,姐姐也能陪自己玩儿,而且姐姐也读书识字,懂很多玩法儿。   会编小蚂蚱,会编绳子,还会解九连环,什么都会。   最重要的是,姐姐为人非常纯   善。   云骊见姨娘已经为自己搭好台子了,她若真端个姐姐的架子,倒是蠢材了,故而从袖口拿出一枚编的蝈蝈,用绳子穿上,还染上颜色,随意一拉,那蝈蝈跟活的一样。   赵简一看就欢喜上了,他又看云骊没说送给他,就又抬眸看了云骊一眼。   云骊笑道:“送给弟弟了,还有个公鸡车也是我做的,不知晓你喜不喜欢?”   她跟松涛先生学过多年雕刻,平时还喜欢看些奇门遁甲机关书,虽说比不得王府工匠们的手巧,但是也是一番意趣。   赵简好奇道:“好姐姐,公鸡车是什么?”   云骊就把这公鸡车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拿出来,哪里知晓宁王妃也抱着煜哥儿过来,她一见着精致的抹额和一盒香丸还有一对珠花,哪里知道她比儿子反应更快。   “骊儿,这是送给娘的吗?”   “是,这抹额是我做给您的,上头绣的花色是女儿亲自画的,这香丸是汉建宁宫中香,药香浓郁,能够祛湿寒,通经络。至于这对珠花,您就别嫌弃女儿手艺不好就是了。”她的每一件礼物都是精心准备的。   也只有她知晓姨娘容易手脚冰凉,故而制那种香。   宁王妃听了大喜:“我怎么会嫌弃,你的花样子以前就画的好,现下你能这么想着为娘,娘不知晓多高兴呢。”   她说完,又嗅了嗅云骊身上的香味道:“你用的何香?”   虽说药香对身体好,但是她更喜欢其她香味,尤其是好闻的香味。   云骊解下香囊送给宁王妃,总觉得自家娘跟小顽童似的,她笑道:“这是雪中春泛,又名春消息。”   这香原本准备冬天佩戴,因为此香夏日略觉得腻人的甜蜜和奶香,唯独冬日才香韵胜殊冠绝,只云骊因为一路奔波,故而佩戴雪中春泛,这样和疲劳冲撞一下,反而好闻。   宁王妃直接笑纳了。   偏赵简急道:“好姐姐,我的公鸡车呢?”   为了礼物,这个世子弟弟也是很拼,刚才叫姐姐还犹豫,现在就直接叫好姐姐了,云骊就从一个盒子里拿了出来,原本模型是鸠车,云骊把外表染成公鸡雄赳赳气昂昂的车子,里面有个机关,只要按一下,就可以走动。如果不按机关,也可以用绳子拉着走。   赵简看着宁王妃道:“这个和鸠车很像,但是比鸠车颜色好看,我还可以把我的蚂蚱放进去。”   宁王妃笑道:“这些可都是你姐姐自个儿做的。”   “姐姐……”赵简这次喊姐姐真心实意了。   云骊看他这番可爱,到底是血脉至亲,忍不住搂着他在怀里亲了一口,小赵简满脸通红。   偏裴度看了这一幕,他想把自己的宝贝抢回来,但是他知晓云骊做这些礼物是花费了心思的,但是看着云骊亲赵简,即便那还是个小孩子,他依旧有些心情不好。   好在宁王妃对裴度道:“姑爷,你带着世子去院子里玩一会儿,或者教他读书,我妇道人家不懂那些,还劳烦你了。”   裴度知晓这是母女要说私房话,就带着赵简一起出去,赵简则看着个头很高的裴度心生羡慕,二人一出去,裴度随口问起赵简读的书,只听赵简道:“父王教我读《孝经》《大学》还有一些古籍。”   看着才六岁的赵简,一边玩着公鸡车,一边说圣人之道。   裴度心道此子若非生于皇室,读书也是个好苗子。   读书也是需要天赋的,非人力强迫所能为。   屋里,宁王妃把孩子交给纤云,让她抱到次间歇息,她则拉着云骊的手道:“真是我的乖女儿,你还给王爷也准备了降真香,若非王爷不好相见,他肯定也很高兴。”   云骊笑道:“大家心里彼此知晓,又何必见面,我见世   子聪明伶俐,日后娘也有可靠之人了。”   宁王妃摆手:“我也就这么样了,倒是你,我现在真的是庆幸你没有嫁到庆王府去。”   “您为何如此说?”云骊不解。   宁王妃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这个丫头太聪明,外表呢看着无比的好亲近,其实内里桀骜不驯,很有傲气,甚至想分庭抗礼。而在天潢贵胄眼里,他们身边所有的人包括妻子都是奴才,你稍微的新奇出格,他们不会喜欢,反而会非常讨厌。他们要的是一条听话的狗,而不是有自己想法的人。可你嫁去庆王府,一辈子只能做一条名贵点的狗,我这话说的难听,但就是如此,那你会活的非常痛苦。”   云骊莞尔:“那您今儿见到您以前就看到的姑爷了,觉得他除了能替我打野狗外,还有什么好处?”   “你们俩其实很像,但因为他是男子,自然可以以才华出仕,因此十分自信。方才虽然寥寥数语,但他敢直接说不认生母的人是畜生,不管他是讨好我,还是真的这么认为,他绝对是个敢作敢当,又破常格之人,这样的人做什么惊骇世俗的事情也不奇怪。你呀,一肚子的傲气,和我不同,我呢是做奴婢妾侍出身,所以即便我现在做了王妃,府里王爷妾侍不断,甚至我还主动替他纳美妾,这种事情你这丫头可做不出来。”   “心气儿这么高的小丫头,也好有裴姑爷这样不拘常格的人,你们才契合,否则一些没头脑的男子,听人家说什么三妻四妾,哪个耐得住,就是再喜欢你,为了他的面子也要弄几个摆样子。”   听宁王妃这么说完,云骊傻笑:“要不说旁观者亲呢,这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她又拉着她娘道:“娘,咱们不说这个了,好容易见面,女儿生了煜哥儿后,肚子上的几条花纹没了,您看女儿保养的如何?”   女儿家在一起就喜欢说这些,尤其是她娘看到她送的香丸那个样子,就知晓最热衷这个。   宁王妃仔细看女儿,不禁点头:“真好,没有一点疲惫,我生你哥哥的时候就疲惫不堪,生简儿的时候也仿佛老了十岁似的。”   “您是没有我这个条件嘛,女儿可是踏踏实实坐了两个月的月子才出来,再者我也有独门诀窍……”她拉着宁王妃窸窸窣窣说了好些。   一直到中午,孩子哭闹起来,云骊站起来就要走了,宁王妃依依不舍。   “骊儿……”她实在是舍不得女儿。   但也没法子,就是寻常人家,女儿出嫁了,也回不了几次娘家,更何况她们还是这种情况,更是不好相见。   云骊也是恋恋不舍:“此时一别,他日必定有再见之日,娘,咱们能够再见面,这样挽臂说话,女儿不知道多高兴。”   外头的裴度正教赵简写古字,见云骊抱着孩子出来,他立马站了起来,云骊笑着对赵简道:“日后再来看你们。”   赵简也有些舍不得,他站在门口看着裴度和云骊的身影越走越远,又跑进屋里见宁王妃在哭,他立马道:“母妃,是谁欺负你了?”   宁王妃抱着儿子道:“没人欺负我,是我想你姐姐了。还有你哥哥,听说也娶了妻,他自小就胆子小,过继到人家家里,不知道如何。简儿,母妃一辈子只有你们三个,日后母妃就是不在了,你也有哥哥姐姐,他们会帮你的。虽说你现在是宁王世子,可日后谁会知晓变化如何,尤其是你姐姐,她最重情义了,你要记得这个姐姐,知道吗?”   赵简虽然听不太懂,但也认真点头。   外头的宁王这才进来,宁王妃见宁王进来,不禁道:“您看到姑爷了吗?”   宁王一把就把赵简抱过去,放在自己脖子上,他三十好几才有这个儿子,真的是当眼珠子疼爱。   赵简被父王放在脖子上,乐的直拍手,他一向十分得宠。   宁王妃知晓他们胡闹惯了,也不拦着。   宁王和赵简胡闹完了,才道:“你那位姑爷,还成吧,那相貌就和五娘相配。至于他的为人,我打听过,他做通判,颇有政绩,就是为人有些自负,过刚易折,我看他仕途大起大落啊,有的是折腾。”   别看宁王平日不怎么管事,还修道给自己办葬礼,但他也不是一般人,就宁王妃自个儿也得在他前面讨好着。   听他这么一说,宁王妃又添了一重担心。   云骊见儿子吃了奶,又因为睡了一上午,精神头极好,就对裴度道:“你看看你儿子,再长几个月我就真的抱不动了。”   她们现在住在以前裴家在杭州的宅子里,这里时常有人打扫,住进来也便宜,到底带着孩子,不能直接赶路。   裴度转头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这个小胖子,别说是你,就是我也抱不动了。”   其实云骊还和乳母商量,要不要不让孩子吃那么多,乳母则道这些都是奶膘,小孩子都是三病九灾的,日后自然会瘦。   “欸,你小时候胖吗?”云骊问他。   裴度摇头:“不胖,但是我小的时候就很高。”   云骊夸他:“现在也高,走到哪里都是鹤立鸡群。”   这就是云骊,说话总让人愉悦,裴度听了也不由得翘了翘唇。   她又看着他道:“今儿我娘夸我们了,说我们是天生一对。”   裴度想起他看到的丈母娘,人非常年轻,因为他是见过云骊嫡母冯氏的,冯氏已经是个老妇人的样子,而岳母看起来像是云骊的姐姐似的,很是年轻。   最主要的是状态很年轻,说话不老态龙钟,反而很利索,而且话中有话,似乎说了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没想到背后还夸自己,裴度扯唇笑笑。   他们用完晚饭,乳母把儿子抱去睡了,裴度则带着她晚上去逛西湖,西湖边上分外热闹,灯火通明,仿若白日一般。   夫妻二人平日爱好都很相同,吟诗作对,有感而发,甚至都有些嫉恶如仇,裴度见西湖边垂柳如丝绦,就有了一句佳句,正欲把自己这句念给云骊听。   却听云骊突然道:“你是在这里打野狗的吗?”   “咳咳……”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裴度委屈道:“你这是从哪儿听说过这件事情的?”   明明他带云骊出来,是想二人诗情画意一番的,到底明天又要回升州了。   云骊则崇拜道:“要是我小时候遇到的人是你就好了,小时候我差点被野狗咬了,吓的我,再也不敢靠近猫儿狗儿,就是雪白的波斯猫,看着可爱,我可不敢碰。”   原来如此,裴度笑了笑:“我八岁,你才刚出生呢,小丫头。”   “敢嫌弃我小,哼。”云骊扭头不理他了。   裴度又上前来讨好,小夫妻打打闹闹的,不巧走到前头,见到一个戴秃巾的中年人叫唤,嘴里骂的是田被占了。   裴度拉着云骊往一边走了,云骊问道:“怎么现在不能找官府作主吗?”   “作主?如何作主?皇帝轮流坐,勋戚越来越多,这土地兼并的也愈发厉害,杭州还是好一点的,京中更是不能看。尤其是隐匿土地,不加税赋的多的是。”裴度说完并不后悔。   固然自己妻子也是勋贵出身,但的确如此。   “甚至是藩王,简直是百姓之害,若我有一日当政,毕竟铲除这些害虫。”   他说的这两点,云骊听到耳朵里,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敬佩他能直言不讳,从私人而言,她是宁王妃的女儿,勋贵家的小姐,甚至嫁妆中的土地非常多,她本应该反对,但是从大层面而言,裴度说的一点问题都没   有。   云骊握着他的手道:“你是个有大主意的人,你要做什么,我不置喙,只是君不能做商鞅。”   变法马前卒,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裴度却朗声一笑:“当今陛下说了,不杀士大夫。况且,要做大事,就不能彷徨犹豫,云骊,我辈学而优则仕,自然,我不是真的那等完全不为自己着想的人,但是大丈夫处世,行走于天地之间,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好,我支持你。”云骊非常坚定的道。   裴度深受感动:“人生得一知己难得,骊珠儿既是我的妻,也是我的知己。”他知晓人都是屁股在哪儿就说哪儿的话,有的人发轫之初还能记得自己的初心,等到了更高的位置,只会维护自己的利益。   而云骊生于金堂玉闺,为人更是和皇家勋戚都密切相关,却这样支持自己,怎能不让他感动。   云骊则道:“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今日裴郎毫不掩饰的告诉我这些,我当明白你的用心。若不改革,怕就是损有余而补不足,天下迟早会乱,有大乱才大治,改朝换代也未可知。人如蝼蚁,自然没了这个人,就有新的人,但若有人能出来补天,为何不试试呢?”   说完,她又打趣道:“我听杨夫人说杨大人说你有伟异之像,兴许你才是补天之人呢。”   “对我的期望这么大?只可惜明年回去还不知道如何呢。”裴度暗叹一声。   隔日,她们就回去升州了,这次带着煜哥儿见了外婆,也算是得偿夙愿,又过了一个月,孩子七个月时,已经会坐了。   中秋时节,窦氏送了很多林檎来,云骊则送了不少螃蟹过去。   小宝宝已经可以吃辅食了,云骊就用勺子把蔬菜泥刮下来给他吃,每吃一口,煜哥儿就拍手称好。   他已经很会拍手还有撕纸这些精细的动作,甚至还能用手指拿食物吃。   每个月都能看到宝宝的成长,八月的宝宝会爬了,还能自己拿小勺子刮林檎泥吃,只可惜,这小子糊的满嘴都是,尽管如此,云骊依旧笑眯眯的让他动手。   到了九个月大的时候,孩子就断了夜奶,白天还是吃奶为主,慢慢开始吃辅食,云骊会陪他玩儿,到了晚上就不许晚上吃奶了。   因此,她就把孩子放在自己房里,以免看到两个乳母就哭闹不停。   “哇……呜呜呜……”煜哥儿哭的厉害。   连一向郎心似铁的裴度都忍不住起来道:“我把乳母喊过来吧。”   云骊摇头:“不必,你听我的就是了。没事儿的,他其实吃饱了的,我亲眼看着他吃的。如果他晚上一直要吃两三次奶,就会睡不好,睡不好就长不好,这不是好事。”   她抱着儿子轻柔的哄着,特别特别温柔。   煜哥儿果然睡着了……   结果等孩子一睡着,云骊就对他道:“明儿你哄。”   “我哄?我根本不会。”裴度瞬间觉得头疼。   他既不会唱小调儿,也不会唱什么安眠曲,更不会用那么柔的声音说话,他真的,他不想。   “难道他只有娘,没有爹,你若不愿意,还说什么平日要对我们好,可见说的都是假话。”   “你怎么也胡搅蛮缠?不是我不哄,是我根本不会嘛!”裴度非常委屈。   云骊不管那么多:“反正明儿你哄。”   为何女人和孩子更亲近,因为大多数孩子都是女人带着长大的,那男子也该带,而且他不是说什么三从四德,男子不该带孩子,而是他不会,甚至害怕肉团团的煜哥儿闹。   这大抵就是娘说的,她们俩个人其实都有点离经叛道,也都有点不拘常格。   但裴度也不是那种容易屈服的人,他虽然表面上说自己不会   如何,但到了衙门办完公事后,找人要来一本《小儿止啼法》认真研读。   家里的云骊则亲自学着童谣,把自己记得的童谣都在白天唱给煜哥儿听,让他熟悉,然后,慢慢替他盖上小毯子,一扭头人家就睡着了。   夫妻俩晚上见面时,云骊似笑非笑道:“裴状元,煜哥儿今天就交给你了,我先睡了。”   裴度故作担心道:“哎哟,我等会儿哄不好,你可要帮我啊。”   “那是肯定的,咱们俩谁跟谁呀。”云骊微笑。   果然,孩子抱过来起初玩了一会儿,又要吃奶,还大哭。   云骊正欲看裴度手忙脚乱,没想到人家不慌不忙的把一撮狗毛绑在宝宝手臂上,她目瞪口呆,小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这是防止小儿啼哭的,你还是多看些书吧。”裴度一脸高傲。   你的书就是用狗毛绑在手臂上?   咦,宝宝还真没哭了,裴度一脸骄傲,但是笑容还没放下来,煜哥儿又开始闹,云骊把狗毛丢在一边:“狗身上虱子多,小孩子皮肤嫩,你好歹也是读书人,从哪儿来的偏方。”   裴度手忙脚乱起来:“那我怎么办?”   “唱歌儿呀,哄他就成了。”云骊其实也蛮想听丈夫唱歌的。   裴度张了几下口,还是难以启齿,云骊撒娇道:“快点嘛!”   裴度压根不会什么童谣,就唱了一首杭州小调,“清平时分……”   他声音醇厚好听,小调唱完了,他又学着云骊那样轻轻拍着孩子,果然煜哥儿就睡着了。   这一夜,裴度只觉得神奇:“我以为他还要吵闹呢?”   “我带的孩子绝对不会如此的,这就是习惯,有的家中太纵容小孩子,因此半夜不睡,白天睡,或者晚上不停的喝奶,又睡不好,睡不好就容易得病。你看咱们煜哥儿可曾生过什么大病,他身子骨好的很呢。”   “这倒是。”   小夫妻共同带孩子,也共同见证了孩子的变化,十个月时,可以开口喊娘,是一个月时,煜哥儿可以扶着凳子站起来了,至于十二个月,也就是一岁时,虽然煜哥儿走的跌跌撞撞的,还要云骊把尖锐的角都包住,但还是学会了走路。   煜哥儿抓周时,裴度也只请了通判府的属官家眷过来,再有杨家一家,道临郡主倒是送了抓周礼来,云骊一看就知晓是娘让人送过来的。   满桌子上铺的文房四宝、胭脂水粉、针头线脑,大家都起哄,看小孩子拿什么。   云骊倒是没什么特殊准备,她只是在桌子另外一头喊道:“煜哥儿,挑一个给娘亲。”   这孩子却坐在那儿不动了,看看胭脂水粉好玩就拿那个,又拿毛笔,看到□□又拿起,到最好,觉得自己累了,委委屈屈的冲向云骊这里。   窦氏笑道:“这是撒娇呢。”   云骊看着怀里的煜哥儿道:“来,我们选一个好玩儿,我们煜哥儿看看选什么?”   她一直这样和煜哥儿说话,自己不觉得如何,窦氏在旁听的都觉得这章氏实在是贤惠温柔,这么耐心的哄孩子。   却说煜哥儿也累了,拿了一枝最近的毛笔,大家都也都奉承一番,周岁就这么过了。   转眼到了云骊的生日,也是裴度三年任期满了,他要回京述职,这次回京自然是为了试馆职,馆试考诗、赋、论、颂、策、制诰或三篇,或一篇,中格即授予馆职。   当然中选的人非常少,一般只有三到五人,还要得到人推荐。   裴度是得到了文大学士的推荐,故而回去召试馆职,她们家开始准备箱笼,要上京城了,本想和杨家道别,但听闻杨大人父亲故去,也要回巴中守孝,还未来得及道别,就都匆匆分开了。   难怪人家都说见面   时要珍惜,因为随着人长大,很多时候,路途遥远,想再见一面就难了。   云骊把自己刚做好的香丸送到道临郡主那里,希望她转交给娘,之后就没什么牵挂了,反正来赴任时,她们带的东西都用的七七八八了。   尤其是煜哥儿出生后,从京里带来的布料用的飞快,但同时婴孩的用品也多了起来。   来的时候是小夫妻两个,回去的时候就是三口人了。   这也是煜哥儿头一回正儿八经的出远门,对什么都稀奇,云骊也很耐心:“那是牛,水牛,娘亲给你画过的,对不对?”   “牛!”煜哥儿叫道。   小孩子这个时候学说话是最快的,因此云骊让大家也多和他说话,而且不许说叠字。   裴度则惬意的躺着,仿佛云骊和煜哥儿在唱催眠曲一样。   “你不去看书吗?”云骊问起。   毕竟也是要去试馆职的人,要不试不上怎么办?   裴度凉凉的道:“这种馆试也要准备,那说明我是白混了。”   “你也太狂了。”云骊挑眉。   这俩人先前刚成婚时,彼此还是很客气的,恩爱中带着几分克制,自从共同带孩子,日常互怼,私下互相竞争后,现下说话非常随便。   裴度哈哈大笑:“这算什么狂,你就是太小心了,什么事情过于周全,岂不闻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得,你还编排上我了。我是觉得凡事不可太满,万物皆要留白。”云骊耸肩。   裴度摇摇头,但他心里很清楚,其实云骊和他一样的好胜,不逊,但是她处事更为谨慎,这大抵是因为她的出身如此,不谨慎没办法,而且始终如一。   而他从小就崭露头角,不少人欣赏他,也有不少人诋毁他。   但无论如何,他有这份自信。   可他也知道,云骊是心底其实很坚强的人,日后自己若真的在外抵挡时,也许千夫所指,她也绝对是一样的。   这次回程就无心再看沿途风景了,云骊早在升州就把给各处的礼准备好了,升州的云锦、雨花茶、雨花石、折扇、绢花都买了不少。   一路顺风顺水到了通州口岸,小宝宝每天有爹娘亲自教说话,简直语言突飞猛进,裴度骄傲道:“咱们这一回去,煜哥儿祖父祖母都会喊了,怕是要带孩子,正好你也可以松快些。”   云骊点头:“看婆母养出个状元儿子,我还有什么不满的。”   裴度嗤笑:“言不由衷,放心吧,只是让他们亲香几天,还是咱们俩带。”   “你以为你自己会读心术啊?还觉得自己挺会猜的。”云骊冷哼一声。   这人就是烦,什么事情都说出来。   裴度又是哈哈大笑,反正他和云骊在一起就是很开心。   裴老爷和裴夫人三年未见儿子媳妇,还未来得及诉衷肠,一看到煜哥儿就什么都忘记了,煜哥儿自从开始学走路后,小人儿就抽条很多,本来他这个相貌就集爹娘之精华长大的。   “这就是煜哥儿吗?”裴夫人看着在云骊怀里的煜哥儿。   云骊就笑道:“煜哥儿,喊祖父祖母啊。”   煜哥儿性子很活泼,连忙喊:“祖母,美美美。”   本来说个祖母就好,还说美美美,这个孩子,真是嘴太甜了,裴夫人听了瞬间心花怒放。   要不说隔辈亲呢,煜哥儿起初在裴夫人怀里还有点认生,后来就在人家房里走来走去了,裴夫人惊讶道::“我们煜哥儿走的很稳当呢。”   云骊谦虚道:“还好,有的时候也怕他摔着呢。”   裴度一听妻子这话就是表面谦虚,心中得意,但这不是二人私下相处,他不会戳穿。   晚上,裴家为她们一家三口接风,席上,云骊要起来站规矩,被裴夫人按着坐下了:“就咱们娘几个,坐下吃饭吧,不必守规矩。”   这种场合,就是她站规矩,裴度也不会帮她说什么,因为他如果插言,反而还坏了规矩,好在裴夫人见孙子这番康健可爱,早已把云骊视作大功臣,再说,她也不是什么折腾人的婆婆,自然就不会如此了。   裴度正听他爹道:“你岳父这次也调回来,准备述职,知晓你回来,对你很是看重,明日你和你媳妇一道回去。”   “好。”裴度答应下来。   他一定会让云骊回娘家有面子,不至于因为身世几次三番被陷害,而报复别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你过的比别人好。   他要让她们知晓,云骊不再是以前那个任人欺凌的庶女,她有自己撑腰,任何人都不能欺负她。 第81章   原准备休整一天再回娘家,但听闻父亲也在,明儿就要回去,云骊撑着疲惫也把明儿要带回去的礼都打点好,半夜才到床上歇着。   刚躺下,裴度翻了个身把她搂入怀里,“快睡吧。”   云骊点头:“好。”   一夜酣睡,连梦都没做一个,醒来时,眼睛水润,皮肤也好。云骊对着铜镜梳妆,江南湿润,因而皮肤较之在京中更为细腻。   再有,京中时兴的样式儿,也大部分是从江南传过来的。   雪柳也特地过来请安,云骊把衣裳给她看:“你看这样的是不是时兴的?”   这是一件鹅黄色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看起来簇新的,雪柳笑道:“这妆花缎何时过时过呢?况且您去江南一趟,皮肤更细腻更白皙,穿鹅黄色也好看。”   本还准备问雪柳京中的事情,结果煜哥儿早上一起来就要找娘,云骊就来不及多问,梳妆打扮了一会儿,就去裴夫人那里用膳。   一般一岁多的孩子都还要吃奶,但是煜哥儿不同,他只喝牛乳羹,其余的都是喝大人吃的是一样的。   “他多半喝牛乳多,粥面米饭都吃。就是米饭要煮的软烂些,还要一些带皮的菜要把皮处理干净。”云骊跟裴夫人道。   裴夫人心道,别看儿媳妇年纪小,道理倒是一套套的。   还好煜哥儿比同龄的人高,听说几乎不怎么生病,晚上睡的也很好。   “他既喜欢喝牛乳,再买一头奶牛回来就是了,也没什么要紧。”   云骊欣喜道:“还得是娘对我们煜哥儿最好。”   “你这孩子……”裴夫人虽然嘴上嗔怪,但心里很是受用。   吃罢饭,裴度就打发人来问她们准备好了没有,云骊这才让丫鬟替煜哥儿又换了身衣裳,母子二人才出门。   裴度在外骑马,他也没好意思用岳父送的马鞍,这马鞍也太华丽了。云骊则掀开帘子,看到丈夫骑着高头大马,很是骄傲。   “爹爹,爹爹……”煜哥儿坐在马车里,看着裴度骑着高头大马,也跃跃欲试。   还好云骊阻止了,瞬间就放下车帘。   茜红正陪着煜哥儿看画册,教他说话,云骊其实有些神思不定,三年了,也不知道京里的人如何了。   还有哥哥,她要不要告诉哥哥关于姨娘的事情?   再有父亲,他又是怎么想的?   甚至是裴度选馆的事情,能不能顺利?   哪里知晓刚到承恩公门口,最先遇到的是云淑和孔隽光,云淑居然肚子又出怀了,她身边跟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姑娘,还有个被抱着的小男孩。   云淑见到云骊也是一愣,她本听闻云骊生了孩子之后,听闻是坐了两个月的月子,应该产后失调,如今看来,整个人如明珠生晕,光彩照人,就一袭简单的鹅黄色的褙子,衬的她眉目如画。   这也是孔隽光头回在云骊长大之后和她相见,他微微失神,但很快遮掩过去了。   “五姐姐。”云淑喊了一声。   “七妹妹,一向可好?”云骊笑道。   她们不论私下闹的多难看,面上都很和睦,看不出丝毫的不睦来。   裴度和孔隽光也是相互见礼,裴度也微不可察的看了云淑一眼,心道这和云骊比差远了,这么无趣,是怎么把孔隽光和吴灏玩弄于鼓掌,一马双跨,还让他们都跟她出头的?   男人们都往前先走了,女人们则走二门进去,云淑过门槛时,云骊还扶了她一下。   “多谢五姐。这次回来,就不外放了吧?”云淑问道。   云骊摇头:“还不知晓呢。虽说有文大学士推荐选馆,但能不能过还是一回事。”她不是裴度,从来不把话说   满。   “我看五姐夫才学好,肯定可以的。”云淑笑。   但她其实知道裴度多半是不可能了,文昌侯薛家本来军功在身,又有薛德妃生了二皇子,薛家的女婿也要争那个位置,怎么可能会让裴度当选?   如果裴度能够和孔隽光关系好点,兴许孔隽光能帮忙说一两句,可惜,裴度性子太坏了,当场讽刺辱骂孔隽光,那就绝无可能了。   如此,就擎等着再下地方混吧。   云骊听云淑这般说,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即便裴度选馆合格往往上熬,也至少十年,哪有那么容易。   她和云淑关系很一般,自然只是普通的寒暄,及至到了寿喜堂,李氏早派漫雪出来,老太太也打发春华出来,把她们迎了进去。   三年未见,李氏更富态了些,主座上的章老太太也似乎带了几分老态龙钟,冯氏倒还是那样,衣着暗沉,脸色总淡淡的。   李氏自从儿媳妇进门,也有了寄托,就没有起初那种对云骊不舍的情感,时时惦记着了,尤其是云骊孩子生了之后,和上京联系其实少了很多。   若是以前云骊肯定会继续维持住关系,各种投其所好,因为她也不想自己成为一个娘家无人的人了。   可自从知晓生母还活着,她就没有以前那种孤女心态了。   还有裴度对她极好,她现在没有那种动辄就竭力讨好谁的那种不安定感了。   再有,一件事情如果是你讨好就有的,你不讨好就没有,那说明这件事情本身就可能就不属于你。就像她和生母刘姨娘,不管她在不在她的身边,她都时时刻刻记挂自己,只要自己在跟前,根本不会担心自己失宠如何。   故而,云骊很淡定的带着煜哥儿给家中长辈请安。   章老太太也看了李氏一眼,心道这个大儿媳就是这般,以前云骊在她跟前时,倒是很宠这个侄女,搞的跟什么似的,现下儿媳妇一娶,这儿媳妇虽然是郡主,但把她哄的天花乱坠的,这么快就把云骊忘之脑后。   “起来吧,难得大家聚聚,也是够不容易的。”   李氏这才接话:“是啊,她们平日都能回来,只有你们在外任,连你嫂子都没见过吧。”她又把华阳郡主喊过来和云骊见礼。   一边说,还一边介绍道:“你嫂子和你年纪相仿,我把家务都交给她打理,难为她年纪小,却样样能行,不愧是庆王府出来的,就是不同。”   冯氏也知晓李氏之所以有些埋怨云骊,还是因为小王爷已经正式受封庆王世子,那日高朋满座,陆之柔连生二子,有些人为了奉承章扶玉和陆家还有陆之柔,就说了几句人的福气是天注定云云。   大嫂听了气恼,觉得章扶玉这一切原本是她该享受到的,在皇后那里她脸面不如孔太太,大老爷怪她,结果好容易抚养的侄女,付出那么多,运气还不好,到手的鸭子都飞了。   虽然都知道是阴差阳错,但李氏真的看到那些顶级权贵们都在讨好陆之柔和章扶玉母女,整个人心态崩了。   她现下又有个可心的儿媳妇在身畔,人家可不是云骊弄些野狐禅,人家给李氏请最好的大夫来看,管家也名正言顺,最重要的是,庆王府有权势,李氏要什么,她还没说儿媳妇就给弄过来了。   云骊不被嫌弃才怪。   冯氏自然是乐得看笑话。 第82章   华阳郡主早已和云骊见她的时候不同了,那个时候记得她还挺爱读书的,不大喜说话,现下却是个很当家妇人的模样了,眼角眉梢带着几分矜贵之色。   云骊起身向她行礼时,她嘴角翘了翘:“妹妹快起来吧,你哥哥总惦记着你呢。”   哥哥?说起来,云骊最记挂的也是哥哥了。   她则道:“哥哥和嫂子一向可好?”   “我们都很好。”华阳郡主笑了笑,接着又把文龙的媳妇介绍给云骊:“这是你大嫂子,去年腊月进的门。”   云骊又赶紧道:“我们在外不知大嫂进门,请大嫂莫怪。”   文龙之妻连忙道:“五妹妹说哪里话,这一路回来可还好?”   比起华阳郡主,文龙之妻沈氏反而更亲近些,云骊也是有些无语,她就道:“一路顺风顺水倒是极好。昨儿才到家中,听闻父亲回来了,今日就回来了。”   “原来如此。”沈氏很客气。   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提起煜哥儿一句,云骊大概也知晓她们的态度了。   那个时候裴度大魁天下,正是最风光的时候,甚至算得上风光无限,这可是文昌侯和沐国公府都没有招到的女婿,又为了和陆家争一口气,云骊自然地位极高,李氏又和她相伴多年,有些香火情。   现下,三年过去了,裴度也褪去了状元光环,她人也不在李氏身边,感情自然就淡了。   “娘,娘亲……”煜哥儿小手拉着云骊。   云骊觉得自己暖呼呼的,她看着儿子道:“你有没有喊人啊。”   她一一指着人道:“这是老太太。”   煜哥儿就清脆的喊着:“老太太。”   依次对李氏、冯氏,还有二位嫂子都叫了一遍。   “大外祖母、外祖母、大舅母、二舅母。”   别人没有礼貌,她不能没有。   华阳郡主此时却道:“这孩子多大了,怎么口齿这般伶俐?”   “一岁两个月了,是正月的生日。”云骊笑着看儿子。   “难得,照料这孩子,想必耗费妹妹许多精力吧。”华阳郡主看着煜哥儿,就觉得很可爱,不是那种一碰就哭的孩子。   云骊心道这华阳郡主方才对她淡淡的,现在又主动谈及,根据曾经她在庆王府和她短暂的相会,这位可是个一眼能看透人的。   兴许是这府里的环境,让她方才刻意冷淡,但到底是亲嫂子,私下还是对她不错。   云骊笑道:“以前有乳母在倒好,只是回京后,乳母辞了,索性戒奶了,如今倒是缠着我的紧,我也分不开身。”   那边章老太太正让人送白水过来给云淑:“你这有孕了,是不能吃茶的,杏仁也要少吃,就喝白水吧。”   此时,云潇也回来了,云清则是前后脚到的。   云潇见到云骊时,简直不敢相信,她怎么好像皮肤更白嫩了,人也更年轻了,若是没有盘头,完全就是豆蔻少女,腰非常纤细,而且估计是当了官夫人,很有贵女做派。   “三姐姐,六妹妹,正好你们都来了,我从升州带了些当地的云锦和雨花茶回来,待会儿你们派人来拿。”云骊则不大理会云潇的打量,只先把自己的礼数做足。   云清一贯很好,她欣喜道:“多谢五妹妹了,咦,这是你家的小哥儿吗?”   云骊又让煜哥儿喊人:“来,叫三姨母。”   煜哥儿乖乖的喊道:“三姨母,美美美。”   云清赶紧要抱他,欢喜的紧,云潇则在旁道:“五姐姐,你是迟回来一步了。”   “为何?”云骊不解。   “你再早回来几日,还能去庆王府吃酒呢,陆表姐如今已经是世子妃了。”云潇   这话是故意说给云骊听的,因为庆王府不少人都说云骊没福气呢。   人没运气时,你就是千般好看,万般人才又有什么用。   原来陆之柔封了世子妃,难怪大伯母对她不复以往,云骊从云潇嘴里大抵能够猜到一些。   而华阳郡主是陆之柔的小姑子,也就理解华阳郡主的外疏内热了,人人都是为了自己的立场,毕竟陆之柔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家主了。   不过,面对云潇的刻意,云骊没有像往常那样回避,反而道:“六妹妹可是去见识了?我记得你小时候跟着施嬷嬷学稽首礼学的挺好的。”   “那没有,我们都是亲戚,怎么会行礼呢?”云潇说完才反应过来,云骊在讽刺她。   她的意思是你也别拿陆之柔讽刺我没福气,你自己学了那么久的规矩,还不是得巴巴的去给人磕头。   云骊见她脸涨红了,不由道:“还没到端午呢,六妹妹还是保重身子。”   不远处的华阳郡主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想起她刚嫁进来时,寿喜堂的老太太说过让她好生孝敬婆母的话,甚至这一年关系和她不错的云淑云鸾都让她赶紧把婆母拢住,否则,云骊一回来,李氏就会立马转向的。   起初,她不甚在意这个小姑子,顶多就是觉得她为了嫁进庆王府的言不由衷,但那也没什么,爱慕权势的人她也见过不少。   可后来嫁过来后,才知晓这个小姑子的影响力,婆母整天不离口的是云骊,丈夫也是时时刻刻让她多照顾云骊云云。   她作为儿媳妇,还是王府郡主,自然不会这么被动,因此主动笼络住婆母丈夫,之前她的难度很大,结果到了哥哥赵濯成了世子,陆之柔成了世子妃后,婆母感慨云骊命不好,这个时候她知晓自己该出手了,于是趁着管家梳理了一批如王忠家的这种“云骊党”,又换了自己人,才好了许多。   如果一个人,别人说你有问题,那也许是误传,但是这家里,除了老好人云清外,云淑、云鸾甚至云潇还有老太太都觉得她有问题,那这个人肯定很有问题。   因此,她在冷眼旁观,只是私下怕丈夫怪罪,多问了云骊几句。   但没想到,方才看到的分明是云潇主动挑衅,这让她觉得疑惑了,在她们的明示暗示中,章云骊应该是个外表能唬住人,有些名声,但其实很会讨好人,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只为自己的人。   毕竟华阳郡主在闺中也的确只听说过章云骊的名声,连她大哥就见了她一回,就非常上心,甚至后来庆王妃瞒着他上表后,大哥直接提剑去庆王妃房里。   继妃房里的嬷嬷说幸好不是这位章五娘子进门,否则,大哥不闹的天翻地覆才好。   如今的嫂子陆之柔,天生性情平和,即便是房里人被继妃拿住,她也没闹过一次。   就在华阳郡主还在想的时候,春华进来回话道:“二老爷打发人过来接裴家小少爷过去。”   接煜哥儿?   云骊也不懂:“怎么突然要接煜哥儿?”   春华又让小厮在外说清原委,那小厮也极伶俐:“回五姑奶奶的话,大老爷和二老爷正和几位姑爷们说话,席间和五姑爷相谈甚欢,听说裴家小少爷也过来了,就特地让小的来接过去。”   云骊笑道:“原来如此,辛苦你跑这么一趟,茜红你抱着煜哥儿过去吧,还有给那小厮打赏。”   “是,奴婢这就去。”茜红笑眯眯的带着煜哥儿过去。   众人脸色精彩纷呈,因为今日云淑、云潇都带了孩子过来,但二老爷点名只见她的儿子,想必是很看重裴度了。   她脸上可不会有什么不安,要求二老爷公平对待每一个孩子云云,因为从小她就知晓,自己生活在一个极度不公平的环境里,这里的每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妇人   们,从没有对自己公平过,甚至因为她生母的原因,从来都是冷待她甚至欺负她。   既然她们都不仁,凭什么让她有义。   云骊淡淡的吃茶,她也没有讨好嫂子或者谁,因为除非裴度位极人臣,否则,她在娘家里就得做冷板凳,她们才不会怪是不是云凤如何,因为云凤是皇后,她们不敢怪皇后,只敢怪自己。   哪有那么多公平正义,否则为何云湘怎么偌大年纪还是女官,家里可没人替她出头。   “母亲,我想出去玩会儿。”孔珊觉得里头怪闷的。   她是孔隽光和前妻杜静影的女儿,云淑听她说,就笑道:“你们带她去园子里逛逛吧,只是不要靠近有水的地方。”   云清夸道:“七妹妹对她真好。”   “就是亲娘也不过如此了,我听说你还为她请了先生,真真是不容易。”李氏也是有感而发,作为继母能做到这般地步就很不错了。   云骊见云淑神情不似作伪,又环顾四周,没见着云鸾,她还有些奇怪。   此时,章老太太发话了,她意有所指道:“我常常告诫云淑,说待人,尤其是对孩子要一视同仁,就不是你生的,也喊你一声娘,那就不能苛待人。”   云骊听了这话,突然就像起,当年云潇和秦娇打架,结果云湘出来顶嘴,冯氏罚她们跪祠堂,也是说的冠冕堂皇。   这老太太还想敲打她呢,表面说云淑,其实是在说二老爷偏心,她可不信什么权威,你这么一视同仁,怎么不见你为章家多留些基业,你自个儿的嫁妆不都给你嫡亲的女儿了吗?怎么不一视同仁的平分。   不过,云骊也意有所指的笑道:“老太太说的极是,云淑妹妹在您膝下深受教导,非我们所不及,若天下人皆如此,倒是真的做到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了。”   章老太太觉得云骊变了,她变得机锋多了。   就在这样的波云诡谲中,寿喜堂开宴了,老太太吃了几口,嫌腻先下去了,云淑吃了几口也跟着过去了。   “祖母,您是在为五姐姐生气吗?”云淑叹道。   “她还算不得什么,最可气的就是你爹偏心,你这位五姐姐这次回来颇有些锋芒,以前她是含而不露,现在算是露出锋芒。”   云淑则道:“就是她露出锋芒又如何,裴度选官还不知晓能不能选上,官卑职小……”   她和陆之柔表姐妹,她已经是位列从一品,陆表姐是未来的庆王妃,而云骊,如蝼蚁一般,甚至被排除出去了。   而云骊带着煜哥儿吃完饭就在园子里逛,听闻她以前住的明月馆已经锁着了,不像云凤出嫁的绣楼时刻打扫,大伯母那里冷淡,嫂子也对她一般,云骊索性带儿子出来走。   “娘亲,这是什么?”   “这是鸢尾花,不能摘,咱们只能闻。”云骊抱着儿子笑眯眯的闻花。   她教小孩子非常耐心,有时候煜哥儿重复问一百次,她都会答一百次,等煜哥儿昏昏欲睡时,看到荷香过来了。   荷香见着旧主,十分高兴,连忙磕头请安。   云骊笑道:“姐姐不在前头服侍,来我这里做什么?”   “听人说您回来了,奴婢当年留在国公府,没过去服侍您,这心里实在是想着您呢。”荷香说的也是实情。   云骊看着她道:“荷香姐姐,你服侍我多年,如今去了哥哥那里,要好生服侍你们的新主子,就忘了我这个旧主子吧。”   她知晓如今家里是华阳郡主管家,荷香现在这么巴巴的跑过来,这高宅大院的每一块石头可都会说话,谁知道会不会隔墙有耳呢?   故而她直接打算荷香的诉苦,当然,如果她不是诉苦就最好了。   荷香苦笑:“您是冰雪聪明,奴婢   还没开口,您就知道奴婢要说什么了。”当年五姑娘管家时,自然安插过人手,这位新奶奶一进门就全部拔除了,四处都换上自己的人手。   她的日子当然就没那么好混了,早知晓当初还不如就跟着主子过去。   素文和雪柳哪个都混的比她好。   不过,好歹荷香也伺候过她多年,很是忠心,云骊就稍微指点一二:“我曾经说过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荷香恍然大悟,是啊,她还想讨好新主子,但人家有自己的人马凭什么相信她?而她们如果一直对文懋忠心耿耿,这个家迟早是文懋来当,到时候她们不就出头了么?如今不过是沉寂一段时日也算不得什么。   “奴婢多谢主子指点。”荷香喜道。   “欸,说来我也有一事要求你呢。”云骊拿出一枚青色荷包递给她。   云潇带着女儿回到绛雪轩,姐姐云鸾已经随丈夫外放,听说是去哪个穷县做县令,就这官还是爹之前回来替他找人拿钱才轮到他。   在国子监混了那么些年,科举无望,还好有爹在,替他外放了个县令,姐姐也跟着去了。   冯氏就道:“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今儿也是累了,把外孙女放我这里。”   “还是娘疼我。”云潇心道不管如何,她还有亲娘在,不像云骊,大伯母也是时热时冷。   她说完把女儿留下,自己去了后罩房,她的丫鬟素真进来道:“方才有个小丫头说在路上拾起一个荷包,上面写着浩然正气四个字儿,那个‘灏’像是姑爷的名字。”   云潇疑惑:‘姑爷的荷包?他今儿戴的是褐色的荷包啊。’   她拿起那荷包端详了一下,这个荷包并不簇新,应该是有些年头了,这女红针线也并不是很精细,做这荷包的人年纪应该不大。   再看手法,她突然想起什么来,顿时拍案而起。   “云淑……”   此时云骊正在李氏这里,李氏嗔怪道:“怎么抱着孩子坐在外面?”   云骊看了看李氏身边服侍的人,原先和她好的王忠家的,兰棋都不在了,唯独只有个漫雪在身边,她又通过荷香的深情大概知晓这位嫂子怕是和她不大亲近,还把她曾经的人都梳理走了。   这倒是罢了,新人换旧人。   但是大伯母对她的冷待,原以为是陆之柔的事情,看来一半一半。   本来还想退一射之地,毕竟小姑子不和嫂子争,更何况文懋是她亲哥哥,但你要对付我,那可就别怪我了。   一个云潇蠢钝如猪,吴灏和云淑的事情都发现不了,还想对付自己,那就先让你们自己内乱起来,以报当年你二人编排我的事儿。   回过神来,云骊微微叹气:“今日听老太太一言,我想起大伯父待我那般好,就一时出头了,可这样到底得罪了长辈,故而就避开坐在外边,以免到时候您和大伯父难做。”   李氏对别的事情都不太上心,甚至随心所欲,她甚至对管家权人事变动都不甚在乎,以前让云骊管家也是云骊折腾,现在儿媳妇进门,也是儿媳妇管。   但她唯独对大老爷的事情非常上心。   李氏一提到这个,想说什么,又怕下人听到,就把人都赶了出去,她和云骊道:“谁说不是呢?想当年她老人家对你大伯父可不算好,还有罗老姨太太的事情我以前也和你说过,还一视同仁呢?你大姐姐当年做皇子妃,她老人家拿了两千两,但是给云淑几万两,连给云淑的那张床都值三万两。这话亏不亏心……”   她虽然觉得云骊命不好,到手的鸭子的飞了,因此,见了云骊有点不高兴。   但见云骊还是时时刻刻的都维护她和大老爷,不禁道:“明月馆那里,要不今儿我让人   收拾出来多住一晚?”   “瞧您说的,出了嫁的人,老在娘家不好,更何况我婆婆昨儿见了煜哥儿那是一刻都离不开,我哪里留下他呀!”云骊笑道。   李氏看了一眼熟睡的煜哥儿,“这孩子生的像你。”   云骊见李氏慢慢上钩,就道:“您也见过太子,那太子生的像大姐姐吗?”   “太子生的倒不像你大姐姐,更像皇上。”李氏和自己的外孙子没什么接触,只是见过一面,她还得跪下来请安。   云骊笑道:“太子是天潢贵胄,见一面难得,日后等嫂子有了身孕,您可以在家含饴弄孙,到时候教他勤勉办事。我看嫂子也是郡主,将来您必定会很好的。”   “这话我爱听。你比你嫂子幸运,她这过门一年了还没有身孕,你哥哥年纪可不小了,你要不要也掌掌眼,替他挑个可心人去?”李氏不妨把心事说出来了。   云骊则道:“这他们小夫妻的事情,您这个婆婆可别插手,若是让庶出生在正出前面反而不好,现下嫂子也还年轻呢,我看您呐,就把这个心放肚子里。”   华阳郡主赶过来时,李氏和云骊已经说完话了,她见李氏把煜哥儿放在怀里,依依不舍的样子,心道这章云骊果真厉害。   “婆母,裴姑爷已经在外等着姑奶奶了。”   李氏则道:“叫个下人来传话就是,你来做什么。”   那还不是怕你们躲在屋里说我闲话,华阳郡主心道,但依旧不敢多说什么。   云骊则道:“大伯母,等我过几日安顿好了,就接你过去吃吃杭帮菜,还有我从升州带了好东西,特地留给您的,您可一定要过来。”   “好好好。”李氏连声答应。   云骊把煜哥儿交到丫鬟手上,又看着华阳郡主道:“我和二嫂今日来不及说什么,只我想和二嫂多亲近些,不如二嫂送我去二门吧。”   华阳郡主和她走在前面,丫头婆子都隔着一定的距离,云骊就道:“三郡主,我以前在庆王府见你的时候,觉得你玲珑剔透,因此你和我哥哥成婚,我不知道多高兴。”   华阳郡主愣了一下,她没想到章云骊居然说过自己的好话。   接着,她又道:“今日大伯母说你嫁进来一年还未有身孕,想给你塞小妾,我也替你转圜了。”   华阳郡主哑然:“妹妹,你这是……”她父王三妻四妾,但她是郡主下降,即便一年没有孩子,也不妨碍她不希望丈夫身边有别的女子,只是没想到小姑子居然帮她。   云骊笑道:“我并非是为了你,都是为了我哥哥,正所谓家和万事兴,你们感情若是很好,何苦中间再插一个人。我希望哥哥能和他喜爱之人共度余生,一辈子和和美美的。只是……”   “嫂子,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若为了哥哥好,你我二人关系也不要差了,否则,你对付别人,别人可能不敢如何,你对付我,我可是不怕的。你说呢?”   她的声音很好听,现在却仿佛锤子一下一下的打在自己的心口上。   才回来不到一天,她从起初淡然的模样,到知晓她的心事,再直接和李氏和好反制她,简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华阳郡主笑了:“妹妹说的是,过几日,我也随大太太一起去。”   云骊点头:“那您就止步吧,不必再送了,日后总有往来的时日。”   她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华阳郡主却头一回感觉到了一个人的可怕,她身边服侍的心腹道:“郡主,大太太早上不是还对五姑奶奶一般的,五姑奶奶也浑不在意,怎么现在又亲近极了……”   “她是不屑于讨好谁,我看她很有股傲气,但是如果有人刻意针对她,她一定会弹压的,荷香那丫头去见她,我就知   道要不好了,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   “那您……”   华阳郡主笑道:“打不过就加入啊,更何况,我和她本来就是一家人。”   回程的路上,裴度弃马坐车,他见云骊疲劳,不由得道:“是不是累了?要不要靠在我肩膀上睡一会儿?”   “有点累,但是还撑得住。”云骊笑着看他,见他眉眼英俊,轻轻抚上他的眉头道:“难为你费心了,今日父亲要看煜哥儿,也是你想为我撑腰吧?”   裴度点头:“你的日子过的太苦了,日后不管我裴度如何,都会为你撑腰。”   云骊摇头:“以后你不必管我了。你是男子,做大事要紧,婆婆妈妈的,小心别人笑话你啊。再者,我已经是习惯了,知晓什么应对,你就放心了。”   小时候,她形单影只,无人顾怜,处境堪忧,现在的她可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了。   想欺负她、孤立她、冷落她,甚至用这种方式嘲讽她的人,她也不会放过她们。   裴度以为云骊只是为了不让他担心,故意说自己习惯了,因此更加心疼道:“有我在,什么事情我都会帮你的。”   “嗯,知道了。”云骊感激一笑。   至于云潇会不会和云淑如何,那就不是她关心的了,这种鸡零狗碎的事情,让她们这些喜欢编排人和鸡零狗碎的人自己去处理吧。   三日后,裴度馆选合格,被授予著作佐郎时,大家正高兴着,却遭到了知制诰钱蔺攻击,认为他曾经中了进士,却因为擢第不高,把朝廷敕命都丢了,为人十分轻佻,要让他外放去青州做通判。   云骊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她不禁道:“这如何是好?”   难道真的要再外放,这可真是……   此事云淑和孔隽光早已料到,夫妻俩还道:“恃才傲物,终究难成大器。”   “薛家早已虎视眈眈,有薛家女婿刘子钦在,怎么还能容忍皇后妹婿在馆阁?更何况,即便没有皇后亲戚的身份,这个职位如此重要,人家怎么会给一个随意丢弃敕命不受的人?更遑论,听闻他当年进京相貌出众,很是风流,名声也不大好。”   要知晓建元帝崇宋制,把翰林院改为馆阁制度,甚至馆阁官员都不能只修史,还要参与到国家大事中,甚至建元帝本人都会让他们参与。   因此在大临要提拔一个人才来成为宰相的话,那么他也必须要经过馆阁的考察与锻炼,如果说没有馆阁当职,那么其升迁之路也就会有所阻碍,甚至说根本不可能。   云淑撇嘴:“那云骊肯定要回去找我父亲了?”   孔隽光笑道:“岳父自然可以,但是还要再有五封举荐信,岳父这一封也不够啊。”   说起来孔隽光是乐见其成,当年裴度年少轻狂,自以为是,骂他为村夫子,他都毋须自己动手,自会有人解决。   像裴度的这些事迹,随意传播一二,京里就人尽皆知了。   云淑这才点头:“可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是有陆表姐嫁给他,定不会让他得罪薛家,也不会那般对你,也许你们文武相谐,不知道多好。”   只二人正说的起劲,外头却道:“二太太,吴家的六姨奶奶过来了。”   云潇?这个时候她没头没脑的过来做什么。   难道也是听说裴度被人攻击选官不上,特意找她说话,这也是云潇能够做出来的,那天大家归宁听闻云潇和云骊还拌嘴过。   除了这个,她也想不到有什么了。   但云淑也不愿意和云潇特地说云骊如何,到底云骊那丈夫选官不成,和她们差距太大,如果再和云潇提起,就真的是自降身份。   门帘被摔的一响,云淑扶着肚子站起来准备迎迎云潇,却   没想到云潇走到她面前,往她脸上摔了几个荷包络子,“呸,骚狐狸,你天天跟我称姐道妹的,背地里却做出勾引人家丈夫的丑事来,真真是人面兽心。” 第83章   凤鸾宫   正殿的铜鹤烛台的灯刚刚熄灭,狮兽香炉上的青烟袅袅。   李氏正和云凤道:“老爷说庆王爷会上书让太子郊祀,庆王爷也答应了,娘娘就放心吧。日后等太子多代皇上主持,娘娘和太子的位置就更稳固了。”   皇上这几年虽然和皇后感情不错,后宫也没再有子嗣出来,只不过双方感情却并没有那么和睦了。   云凤提起道:“德妃那个贱人,宫里收拢了一个女人,那相貌和我有几分相似,因为这,皇上多去了她那里几次,她又惯会撒娇弄痴,还有个二皇子,小小年纪,会念几句酸诗,居然也想和我的睿儿争锋。”   要说魏贵妃虽然更得皇上垂怜,但她生了二公主后,身子虚弱,怕是再难生育,反而不是什么难事,而薛家却趁势而起。   李氏叹了口气道:“魏国公因为打仗落下残疾,如今子嗣也没有,薛家可不就一枝独大了么?我知晓娘娘看重你隽光表弟,但他也着实不像话。再说了,他到底姓孔,娘娘怎么不想想自己的兄弟。”   “隽光?他怎么样了?”云凤不解。   李氏就道:“他名声原本就不好,但是因为你抬举,和皇上看重,当然没人敢说她。你说这六丫头和七丫头拌嘴,六个头那个性子我也和你说过,本就暴躁,平日也这么着了,他倒好,上门让吴家人赔礼道歉。如此仗势欺人,听说吴家正准备让御史弹劾他,一大家子闹成这样,我也不知道怎么着了。”   当然,李氏也不全然因为孔隽光,她最重要的目的还是要为文懋争取一官半职。   现在皇上下令,不许世袭武职,有爵之人去考科举,原本文懋是世子,因为未授武职,能钻空子,但现在娶了郡主,郡主仪宾自带武职,因此彻底不能考了。   文懋因为这事儿郁闷至极,和新妇感情很一般,再者,她进门后,把文懋身边的瑞晴也放了出去,儿子不会为了婢女和新妇闹腾,但文懋重感情,让人带了钱给瑞晴。   当然,这一切的忍耐也是为了云凤。   云凤却道:“娘,隽光不是那种人,他是个风光霁月之人,被人陷害成那样,现在回来也没有报复可见他为人了,我是不信的。”   听了这话,李氏难免有些不开心:“女儿呀,你是知晓的,人都是会变的。”   “再怎么变,又怎么会改变根本,我是不信的。况且,没了他,咱家谁可以有军功,有威望。”云凤盘算了一下,家里根本没几个可用的人啊。   李氏却道:“你父亲说了,太子就是最大的资本,如今天下承平,皇上也重用文人,他现在也就是因为魏寔残疾了,人家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让他出头。但是,娘娘,家里人也为你付出不少啊。”   云凤皱眉:“难道你们平日没有享受到我作为皇后带来的好处吗?既然爹说太子是咱们家最大的希望,那就请爹也好生和孔家相处吧。”   李氏自然无功而返,她回去时,华阳郡主过来伺候。   “二爷呢,怎么不见人?”李氏问起。   华阳郡主笑道:“他听说五妹夫馆选失败,急的不行,这就去了裴家了。”   李氏心道,当年若云骊嫁成庆王府,那文懋哪里用娶郡主,当然,郡主也很好,管家交际是一把好手,可文懋因此断了科举之途,也十分可惜。   说来说去,还是云骊运气不好。   因为娶了郡主儿媳,李氏也不愿意和她有什么龃龉,反而安慰华阳郡主道:“他们兄妹多年一起,感情很好。”   华阳郡主尬笑:“是,儿媳知晓。”   馆选失败,裴度没有放弃。   文懋正好过来时,云骊亲自温了酒来,兄妹二人上次在承恩公   府没见着面,这次见面,都欲言又止。   云骊因为华阳郡主的事情,先不想把此事告诉哥哥,以免哥哥口风不紧,到时候反而害了姨娘,也害了另一个弟弟。   文懋则是有些苦楚,对别人不好提,对自己的妹妹倒是能说几句。   这裴度也是聪明人,找机会出去,留他们兄妹说话。   “哥哥,你放心,裴郎他即便馆选失败,也不会去青州赴任,他准备明年的馆选的,你就放心吧。”这点云骊是很佩服裴度,虽然他跟正在丁忧的杨云初抱怨,日后自己要回去养老如何,可依旧不放弃任何的机会。   这点让云骊刮目相待。   文懋笑道:“我早知道妹夫不是池中物,要不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呢。你又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还说我呢,哥哥虽然前年乡试失败,但马上明年又有乡试,你要准备好啊。”   “我怕是不能了。”   云骊奇道:“这是为何?”   文懋则叹了口气:“我原本是承恩公世子,未实授武职,可以参加科举。但是娶了郡主之后,就是加了一品武衔,以至于无法参加科考。”   “这……”在云骊心中爵位可以收回,功名却是自己的,而且本朝不杀文人,厚待文官,她是一直支持哥哥走科举正道的。   当年过继是为了不受冯氏挟制,可不是为了自断前程,因为当年永宁伯的爵位本来就没了,只是为了安身立命。   “哥哥,你这牺牲太大了。”就像裴度不愿意娶勋贵之女,也是因为如此。   文懋到底心实:“这些都是为了皇后娘娘,为了章家,我既然成了人家的儿子,就必定得如此,也算不得什么。”   “可是即便没有皇后娘娘,哥哥你仍旧可以科举出仕,那才是真正的你啊。日后,为官一任,才能造福百姓,就像哥哥曾经告诉我的横渠四句一样。”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文懋摇头:“我只愿这次太子稳固,至于我,就这样了。”瑞晴也被打发出去了,他们家正和庆王府合作,这些自然要他忍受。   “妹妹,我只庆幸和庆王府结亲的人不是你。”   云骊难得轻松一下:“大伯母可是为了陆之柔给我脸子看呢,你还说这个,小心她捶你。”   文懋嗤笑:“陆表妹生一个,那位罗侧妃赶紧在后头有孕,而且……”   他压低声音道:“那位世子好男风,只对外头的禁脔很是用心。庆王年纪大了,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这些风光算不得什么,陆家表哥想求官,陆表妹连世子人都见不到,只是外面看着风光那么一会儿,姑母常常找老太太哭诉,不比裴家妹夫,待你如珠如宝。”   “妹妹,你可一定要幸福啊。”   这是他做哥哥最大的期盼了。 第84章   庆亲王上书今年请太子代替皇上郊祀,让万民能敬仰国之储君的风采,皇上欣然同意,并让礼部一定要事先安排好,务必一丝一毫也不能出错。   太子一派自然都欣喜无比,大老爷和大太太道:“这门亲事也算是结的很值得了。”   薛家气焰嚣张,西宁近来蠢蠢欲动,皇上还要重用薛家,因此对德妃母子十分抬举,甚至到了文昌侯进京,三品官都要跪迎的程度。   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还好和庆王府结亲,庆王出来说了这一句话。   大太太也道:“是啊,只是他们成婚一年多了,都没孩子,我这心里,唉……”   “他们还年轻呢,你急什么。至于文懋,科考既然不成,就投身武职,我已经和冀州大营说了,安排他过去。”   “您这又何必呢?”大太太巴不得文懋在家,多和媳妇生几个孩子。   大老爷则道:“文懋是个非常有上进心的人,他现在科考无望,你让他一直这么闲着,他心里难免不会生出些别的想法来。”   “都已经是公府世子,多少人都还要不到这个身份呢。”李氏不太愿意文懋出京。   大老爷呵斥道:“你懂什么?让你进宫去求官,若非文懋娶庆王府郡主,庆王会出来说话吗?什么都求不到,还不准许人家奔自己的前程。要不然,老二也要怪我。”   家里读书种子就两个,若都能出仕,那兄弟二人互相扶助,这多好啊。   现在文懋都已经进了乡试副榜,他还那么年轻,有个状元郎小舅子,二人互相诗书唱和,如今却无法科举。   比起什么美色来,男人权利才最重要。   而皇后娘娘给予的太少了,却要他们付出的太多了。   大老爷现在纯粹是为太子打算,毕竟若是薛家上台,那他们更倒霉。至于文懋,他已经完成他的任务了,两家政治联姻,庆王爷如今已经获得太子极大的青睐,而他们家也如约娶回郡主。   文懋出京时,裴度和云骊送出京数十里,他倒是洒脱道:“妹妹,你和妹夫回去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此时,夕阳西下,仿佛落日熔金,暮云合璧,鸟雀正往北方飞去。   云骊有些想哭,她以为自己回来后,兄妹团聚,丈夫自此青云直上,只可惜一切都事与愿违,此时,她终于明白,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   但她还是相信希望会在不远处,很多人遇到困难,就受不了打击了,总是恨不得一路风顺,可天下的事情总是如此。   “哥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即便如今你投笔从戎,我相信你依旧是最出色的,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文懋笑着点头:“我知道。”   他和妹妹经历过无数忐忑、动荡,兄妹二人不是一点小事就能挫败的。   裴度也道:“二哥保重。”   “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们回去吧,我们日后再会。”文懋挥挥手,双腿一夹马肚子,马就倏地往前跑了。   回程的路上,云骊和裴度都静默了好一会儿,裴度自己馆选都失败了,居然还道:“你们家说你闲话的那两姊妹听说闹起来了?怎么样,想不想去看看乐子。”   是我做的,我当然不会傻傻的看乐子,暴露自己了。   云骊笑道:“不必了,还是你的事儿重要,既然这些日子,你暂时赋闲,不如随我一起去庄子上住些时日,也避免人事繁杂,如何?”   在京里住着,就逃不脱人情往来,以前倒好,现在他选馆失败,还是避一避。   等明年再说了。   裴度点头:“也好,平时常常忙公务,也没空陪你和儿子   ,正好这次陪你们去。我这也算是软饭硬吃。”   “胡说什么,那么容易生气的人,现在反而开玩笑起来。”云骊笑。   当然,她们要去庄子上,自然也要更裴夫人面前去说,裴夫人则私下对裴度道:“这是你媳妇陪嫁的庄子,她是一片好心……”   裴度知晓,他娘是怕他觉得是用媳妇的嫁妆,故而心生不满。   但他和骊珠儿感情不同,骊珠儿连那么大的秘密都告诉自己,早已亲密无间,所以他不会有这种无谓的自尊心。   裴度笑道:“您放心吧,我不会客气的。”   裴夫人忍不住笑着摇头,只有不客气才是一家人,否则他要是觉得是用妻子的嫁妆各种自尊心,即便如今勉强受了儿媳妇的好,日后怕是也会生分。   要不怎么说至亲至疏夫妻!   因为庄子不远,云骊收拾了平日常常用的箱笼,就和裴度一起带着煜哥儿去了。   刚出去就看到文昌侯府的人,架势非常大,他们等了好一会儿才走,路上,裴度就道:“文昌侯是不是要升国公了?”   云骊点头:“有这个说法。”   她看着裴度,其实能够预想道文昌侯升了国公,恐怕下场不会太好,自古狡兔死,走够烹,自古如此。   当今天子已经是圣明之君,但薛家若老实些倒好,只薛家如此高调,还有皇子在身,只有两条路,要不然成功,顺利成为国丈,要不然失败,那就很惨了。   还有裴度,她也另外有打算。   八月到庄子上消暑最好了,她也是头回过来,以前是文懋和魏田替她管着,现在她真正看到这么大一个庄子,自己也很吃惊。   她跟裴度解释道:“这个庄子是当年七王夺嫡之时,伯父低价从别人手里淘换来的,我出嫁就给了我。”   “这个庄子风水不错,现在有钱也很难买到了。”裴度他们进京后,也想买庄子,只能在通州买了个小庄子。   云骊笑道:“是啊,这次我来也是想看看,除了咱们几个人在这里隐居外,也是想查账,再有看看庄子的情况。”   庄头姓庞,年纪不小了,她儿媳妇很是精明,见云骊过来就道:“这几年咱们年成不好,一年不过六千多两的出息。”   “我听魏田说过你们都是尽心尽力,你放心,我只是见这儿风光好,特地来住上几天。好了,你下去置办些酒菜吧,明儿我再喊你们过来说话,这次来,我想带哥儿在附近逛逛。”云骊道。   庞华媳妇点头哈腰,连忙应是。   晚膳时,云骊又对素文道:“你去打听一下瑞晴现下过的如何了?如果过的不好,你帮帮她,还有这二百两银子是给她的,让她好生过日子。”   裴度不知晓瑞晴是谁?但素文却劝道:“姑娘,奴婢听闻大奶奶把大爷身边的瑞珠姑娘早就送出去了,可没人管瑞珠的死活,以前七姑娘和瑞珠关系那么好,都没说一句的。您现下……这样不是得罪了华阳郡主吗?”   听闻大奶奶身边倒是摆了两个丫头,但都不是很受宠,比瑞珠丑多了,而且据小道消息是,每次只要被文龙宠幸,都会端避子汤来,这也是大户人家的奶奶们的阴私手段。   云骊却道:“当年若非瑞晴照顾,哥哥怎么会有今天?即便不让她在家中,好歹也要安置好才行,别人是为尊者讳,为强者言,我却知道做人要讲良心,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这不是大丈夫所为。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顺逆,不论成败;论万世,不论一生。”   也就是说为人处世讲的是是非对错,不讲有利还是有害;讲的是顺情理还是逆情理,不讲成功还是失败;讲的是万世流芳,不讲一生富贵荣华。   素文心里听了也是一暖,姑娘从来对下人都不会像   老太太和太太她们一样,平日吃斋念佛,手里却都有人命。   即便对她们下人,姑娘也是十分顾念。   这件事情让裴度对云骊更是刮目相看,这样的为人处世,真不愧是他的骊珠儿。   同时,在说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是一位刚过天命之年的男人。   薛念念劝道:“爹,您少喝点,若是大姐在家,还不知道怎么说您呢?”   “小丫头片子管爹干嘛……”文昌侯不忿。   薛念念可不怕:“爹,圣上让您去平西宁,怎么您不去呢?”   文昌侯则道:“功高震主,下场就是个死。你爹我也不傻,你姐姐虽然生了二皇子,但是并不受宠。可咱们已经到了这个位置了,就只能进,不能退,否则,拼死拼活,白忙一场,念念,你的两个哥哥可都战死了啊。”   想到这里,文昌侯老泪纵横。   薛夫人也忍不住哭了,薛念念也陪着哭,但她又不服气道:“可是爹,那您也不能交给一个女人啊?”   “那个闻人氏,可曾经是孔隽光的妾,还生了两个孩子呢。”   女人嘛,不都是嫁给谁了,心就是谁的吗?   文昌侯却放下筷子道:“这一仗,我教给闻人将军不是白给的,她和孔隽光虽然曾经有缘分,但她却对孔隽光恨之入骨。上回我和魏寔在西南的功劳,让姓孔的那小子拣了不少,皇上因为皇后的关系,也抬举那小子,可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况且,闻人将军也的确很厉害,虽为女子,但军纪严明,武艺出众,甚至她两个儿子都是六岁上马,十岁上战场,也绝不会辜负我这番举荐之意。”   薛念念还是担心:“可是我怕她最后反而会和孔隽光同流合污。”   那个皇后有什么啊,除了一张脸之外,为人没有半点让人心悦诚服的地方,说起来还不如她那位五妹妹章云骊。   虽说章云骊抢了裴度,可好歹人家还是真的才学德行甚至是相貌都非常不错了。   作为情敌,她也算是欣赏章云骊的。   但是那个皇后,除了骑马,又懂什么?哪里有皇后的样子。   被提到的孔隽光此时正陪云淑回娘家,以前的云淑自然是畏缩的,但是现在她扶着肚子,毫无畏惧之色。   一直到回了承恩公府,二人相携而下,冯氏这里,正对云潇道:“都是姐妹,你就那么急匆匆的过去,还骂了她一顿,让她动了胎气,结果吴家人受罪了,反而是你的不对。”   “还不都是因为她送东西给表哥……”   “胡说,人家现在是什么身份。”冯氏觉得女儿太蠢笨了,那云淑就是以前有些心思,现在她是从一品诰命,身份比自己还高,这种事情得罪了孔隽光,吴灏的前程怎么办?   吴家可不是以前的吴家了。   女人,该糊涂的时候,就该糊涂。   云潇很不服气,即便她今日是来道歉的,都很不服气。   云淑进来时,倒是礼数周全,冯氏则淡淡的让邰妈妈扶起她,“你大着肚子,做这个做什么。”   差点云淑肚子里的孩子就没了,孔家到时候肯定找她算账,女儿的名声就此毁了,这才是冯氏态度低的原因。   云淑抚着肚子坐下,冯氏则示意云潇过来道歉。   孔隽光在一旁不出声,但压迫性依旧很强,云潇慢吞吞的走过来,快速的说了一声“对不起”,就飞快坐下。   一看就是勉强敷衍。   孔隽光眼眸发狠,他这才知晓云淑过的什么日子。   云淑却道:“六姐姐,其实那个荷包和针线都是当年蓁蓁姐让我做的,当初她要学规矩,针线活儿来不及做,就托我帮他做的,就跟你也托我帮你做针线活一样。可没想到,你居然不分青红皂   白的去骂我,这么多年,难道我的为人不知道吗?”   什么?   云潇又有点心虚,她的针线很多都是云淑和云湘帮忙的,甚至她出嫁时,孝敬公婆的荷包女红有不少也是云淑帮忙做的。   她就是一时昏了头了,见到那个“灏”字,又在吴灏的书房搜出这个,还特地用匣子装好,藏的跟什么似的,就冲去云淑那里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知晓吴灏肯定对云淑动了心思。   但是她再傻,也看到孔隽光的眼神,再者,吴家已经因为她早就罚了她一顿,现在她想说你们俩若没私情,那吴灏藏你东西干嘛?   可她不敢。   听到云潇这般说,云淑没有像以前那样马上原谅,而是道:“六姐姐,咱们姐妹都是章家姑娘,还是你跟我说,姐妹要团结的,怎么你现在忘记了吗?”   冯氏见女儿被训,也有心让她受些教训,就道:“七丫头说的话你好生听着。”   出了承恩公府的门,孔隽光扶着云淑上马车,云淑上了马车才道:“你还疑我么?”   孔隽光笑道:“不疑了,再说我怀疑你也是因为我没有安全感,你和吴灏年纪相仿,而我……起初你都不想嫁。”   可这件事情背后,他得出一件更不堪的事情,自家的妻子,在章家活的跟丫头似的。   想到这里,他正色道:“日后,在我家,你不需要替任何人做针线。”   云淑一阵感动,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庄子上的日子逍遥自在,裴度刚开始还带煜哥儿出去玩儿,后来,他和云骊一起写字读书,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云骊也惊讶于他的字:“真的没想到你的字儿写的这么好,状元郎不愧是状元郎,在书法上都这么有造诣。”   以前她觉得裴度太过自信,可是看了他的字儿,才知晓人家真的应该有这个自信。   她要是能写成这般,指不定更骄傲。   裴度笑道:“那我教你。”   “嗯,好。”云骊从善如流。   她是个非常乖也非常勤奋的学生,之前写判案时,还只是小试牛刀,现在学写字,才是真的让裴度见识到了什么叫勤奋。   清晨,云骊会开始在树下先磨墨,开始呼气舒气,按照裴度说的气吸要通畅,字儿才能写的通畅。   裴度早上吃早点没看到她,服侍的人道:“大奶奶去练字儿了,都练了一个时辰了。”   等裴度赶到的时候,云骊依旧在练,目不斜视,非常专心。   他忍不住道:“骊珠儿,不用饭吗?”   “人家都还没些写完儿呢。”云骊不满道。   “那也得吃完饭啊。”裴度用手点了点她。   云骊不耐烦:“不是你告诉人家要勤奋的吗?”   裴度扶额:“小姑奶奶,你也太勤奋了,我都没你这么勤奋。今天咱们还要泡温泉的,你都忘记了,快些吃了先去玩会儿,不是还让我跟你做蜜饯的。”   “嘿嘿。”云骊写完最后一张,才和裴度一起吃早点。   二人又带着煜哥儿一起做蜜饯,这些蜜饯是准备送往各处的,云骊是个要做什么就非常用心的人,即便做蜜饯也是如此。   冬至前,大家就都收到云骊做的蜜饯了,一共是紫苏梅子姜、雕花蜜饯、樱桃凉果、金桔凉果还有香橼凉果、蜜饯龙眼六罐。   这些和市面上做的不同,自家做的用料十足,每一颗都很好吃。   四处也有回礼,连云淑那里也回了几篓螃蟹来,裴夫人则让他们住倦了就回家来云云,云骊则在等。   裴度还不解:“你在等什么?”   “冬天到了,饥   民多了,正好今年我在这儿压着,庄子上的人不敢糊弄,我想把多出来的粮食就地赈济附近灾民。”云骊看着他道。   裴度立马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他因为放弃敕命被人说为人轻佻,品行不好,现下爹爹裴老爷已经请学士院再度举荐裴度,但同样的,别人也会再以他品行问题不授予。   故而,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名声。   君子论迹不论心,她们得到好名声,饥民得到了吃食,何乐而不为?   “有此贤妻,夫复何求?”裴度扶着她的肩膀。   云骊则眨着眼睛:“你在说什么呀?”   裴度笑道:“我听说附近庆王府怕人偷东西,已经派三班人来巡视了,你倒好,还专门在这里赈济。”   “他们只愿意在城里赈济,可真正的流民哪个能进上京城呢?早就被拦下来了。”云骊感叹。   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也要做到真正的惠民吧。   这个冬天,云骊不顾下人反对,也不顾别人分说,真的在庄子附近赈济,她甚至亲自带着儿子和丈夫同去。   这样的名声传了出去,裴老爷立马道:“这事儿赶紧放出风去。”   儿子明年馆选,有这般的好事,怎么能不宣扬?   裴夫人也笑道:“说起来,咱们儿媳妇倒是真的贤内助,她提前半年就去住下,连我都没想到最后是为了七郎的名声。”   “你以前说儿子性情急躁自负,不懂转圜,所以想找个没脾气的,现在我看不是要找没脾气的,而是找个能让他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人。”裴老爷看儿子倒是看的很透。   年前,云骊就回来了,她虽然不是主母,但是打理嫁妆也专门要打理对账,还有裴家过年的事情,裴夫人也把她带在身边教她裴家的规矩祭祀等等。   她忙的几乎是脚不沾地,到过年那天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年回去过年时,云淑是压轴过来的,她现在的身份是姐妹中诰命最高的,自然也略微带了一种睥睨姿态。   云潇大抵觉得尴尬,坐了一会儿就去了绛雪轩,倒是云清,因为秦司腾在孔隽光手下,因此云清和云淑往来最多,二人说话很是熟稔,云骊倒是一如常态。   很多人,在自己境遇不好的时候总是觉得憋屈,其实憋屈肯定是有的,谁不愿意自己成为所有人的焦点。   但如果自己无法排解,反而害了自己。   云淑还故作关心的问起:“五姐夫今年还是召试馆职吗?要不要我替你们说说。”   真要说早就说了,现下云骊可不会露怯。   她道:“这倒是不必了,七妹妹刚生下孩子,还是好生照看,对了,还没恭喜你,这下是儿女双全了。”   云淑第二胎生的是女儿,孔隽光很是宝贝,特地取名叫真珠,意思是真正的掌上明珠。   当然,云骊也就不知道他的继女孔珊是如何想的了?   老太太总是劝别人公平,怎么现在觉得孔隽光偏心就不说不公平了呢?   真是姨娘说的那句话,自她们以上人人平等,自她们以下阶级分明。   云淑笑道:“我不是早就儿女双全了吗?珊姐儿虽然不是我的亲女儿,我也没那么大脸说一定比亲娘好,但是肯定会和真珠一样的。”   她现在身份在诸姐妹中最高,虽然在家和奚氏斗法,但奚氏的丈夫比孔隽光实权差太多,奚氏虽然使了不少绊子,但她也弹压住了,再有婆母帮忙,表姐帮忙,奚氏娘家可比承恩公府差太多了,她自然斗不赢自己。   还有小女儿出生后,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丈夫只把她的儿女放在心上,她就一切都如释重负了。   云骊举起酒杯道:“那我祝七妹妹阖家欢喜了。”   “多谢。”云淑   已经没有再和云骊斗的必要了。   因为可能日后除了逢年过节在娘家见面,云骊都进不来她的圈子里了,她们都是权贵,而云骊的丈夫连选馆都选不上。   这大抵是那个时候在家自以为最出众,父亲最偏心的女儿的下场吧。   作恶太多,是没有好下场的,刘姨娘汲汲营营一场,可没想到她女儿会落的这个下场吧。   年过完,裴老爷推荐儿子去拜访鲍甄选,这鲍甄选是湖广武陵人,他本人任大理寺少卿,执法严明,从不徇私。   拜访鲍甄选也是为了能搭上贺无忌,听闻建元帝曾问首辅任青仪:“兴天下者可为尔?”   任青仪摇头:“微臣只知固守,而不懂补益。”   但任青仪推荐了一个人:“贺无忌。”   因此建元帝就召贺无忌入京,明眼人自然知晓他肯定是要大用的。   鲍甄选和贺无忌是同年,二人很有些交情,但是鲍甄选推荐裴度给贺无忌时,贺无忌根本没有见面的意思,反而说了一句让裴老爷内伤的话。   “听说裴度品行不好。”   鲍甄选道:“他只是年轻时气盛,这一年来着实做了不少好事,不仅自己掏腰包赈济灾民,还专注学问,我也是见他送的书来,才答应荐他来的。”   贺无忌沉吟了一下。   裴度远比云骊想的更能下面子,他直接去拜在贺无忌连襟的门下,贺无忌和这连襟关系最好,因此在他连襟的推荐下。   另外又有三四人举荐裴度,贺无忌终于决定和裴度见上一面。   云骊到底在家中等的心急,本来每天在婆母那里请安回来,她都看会儿书,写写字,到底年后就不怎么忙了,裴家就这么几个人,操心的事儿并不多。   但是现在她真的心急,裴度这个人心性高傲,她是很了解的,如果再次选馆不成,只怕日后真的出头了,心里会想报复人。   “这都午时了,怎么还不回来?”云骊抱着煜哥儿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话音刚落,就见裴度走了进来,脸上神色看不出息怒。   云骊却道:“怎么了?啊?”   如果这次还是选不上,她就劝裴度外放算了,到时候她也跟着去,无论是青州还是更偏远的地方她都跟着,这样裴度意志消沉时,她也能劝着些。   见云骊这么关心,裴度突然狠狠的把她抱在怀里:“傻骊珠儿,当然是好了。贺大人非常赏识我,已经推荐我去集贤院。”   还未到二月,裴度就已经是正五品集贤院校理,贺无忌因为受建元帝赏识,已经担任昭文大学士,相当于次辅的地位,他因为想变行新法,甚至单独设立了一个衙门,有别于三司六部之外,又凌驾于三司六部之上的奉贤司衙门,而裴度也被选入成了奉贤司衙门属官。   云骊当然很高兴,不管怎样,丈夫仕途顺利就好。   三月初,大临首次对阵西宁打了胜仗,闻人将军在薛家的举荐下还剿匪无数,有的编排进正规军中,可谓收获无限。   建元帝文有负天下之望的贺无忌正,武有数名将领,闻人氏以前只是娘子军一员,后来镇守边关,如今却一鸣惊人。   因此建元帝封了闻人氏为长信侯,虽然只是流爵,但是一介女子能获得如此殊荣,实在是不容易。   就是云凤对建元帝道:“她到底是孔将军的妾室,这样岂不是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你这么想就不对了,我朝女子尚且也能打败西宁,岂不是说明我朝将才多的过之如江鲫。有功当赏,有过当罚,你也在辽北待过,真的打仗时,哪回不是全民皆兵。闻人氏在边关耕耘多名,治军极其严格,是个人物,怎能因为她是女子就不封赏呢?”建元帝有些不满。   他在边关待过,真的打仗时,哪里分男女,全部都要上场。   再者,论勇猛和计谋布阵,许多男子还比不上她。   云凤只好笑道:“您说的是。”   闻人氏封长信侯的消息,比裴度成为集贤院校理更要来的让云骊高兴,毕竟裴度才学在那里,迟早会得到上面的青睐,可闻人氏多不容易啊。   云骊甚至对裴度道:“当时孔家都不愿意把闻人氏的儿子记在族谱上呢。”   裴度玩味道:“还真是你说的那句话,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顺逆,不论成败;论万世,不论一生。”   自己儿子也不认,只看自身有没有利害关系,如今人家还真的出息了。   孔国公府   云淑听了这个消息,也是怔愣许久。   可馨道:“姑娘,这好端端的,闻人氏怎么就立功了呢?还要进京述职,听闻皇上还赏赐了宅子,这……”   “是薛家举荐,约莫是冲着将军来的,她是报仇心切,为了报复将军,竟然和薛家人走在一起了。薛家支持的可是二皇子呀……”云淑早已让孔隽光只对她的儿女好,无论是闻人氏还是杜氏生的孩子,孔隽光亲口说平平。   因为她是他的心爱之人生的,所以有此偏向。   甚至有一次,他们谈到闻人氏,孔隽光说过想给她们一笔钱,人自然不会认,让她们过平淡的日子,日后他会让属下多照拂,至于闻人氏,改嫁他也支持。   哪里知道现在闻人氏居然还被封了侯爷了。   听说闻人氏脾气火爆,十分不好相与,不知晓会如何对付她呢?   因为如此,四月寒食节前,她归宁时,都有些不安。   云骊则做了寒食节的食物特地送回来的,她正告诉李氏和华阳郡主道:“我这里边有甜有咸味,有火腿笋丁,也有红豆沙做的,还有蛋黄、黑芝麻、桂花、绿豆、牛乳和芋泥都有。”   华阳郡主笑道:“妹妹向来都是精细,上回送的蜜饯就很好。”   文懋去冀州军营,她没有随军,如今在家中,乍闻裴度居然得贺无忌青眼,要知晓表面首辅任青仪,但现在皇上最器重的可是贺无忌。   去年选馆失败,今年就已经是正五品校理了,甚至这还只是刚开始。   她态度的亲近,云骊当然察觉得到,沈氏也是道:“这家里就五妹妹和七妹妹擅长精细吃食,咱们做嫂子的,也沾了老太太和太太们的光。”   大家都纷纷笑起来。   云潇居然看着云骊,难得没有讥诮,反而道:“五姐姐,我想跟你学做这个,成吗?”   “好啊,下次我做这个的时候找你过去。”云骊笑眯眯的。   反正这个下次,就不知道是何时了。   她可不愿意把自己的心血交给别人。   李氏则道:“明儿我们都要进宫领宴,迎接长信侯,五丫头,你也跟我们去吧。”   “大伯母,我品级不够还是算了。”云骊摆手。   要进宫,也是等自己丈夫真的有那个品级再去,否则,蹭这种宴会也没意思,蹭来的也不是自己的,就像姚纤纤二十一了,还蹭在章家,依旧没有归宿。   华阳郡主倒是表现得很友好:“这有什么,难道你不是章家的女儿,咱们承恩公府的千金不成?就是七妹妹明儿也在,谁敢说什么?”   被点到名,平日已经睥睨众人的云淑却强笑。   云骊和众人见到端倪,倒是都没再多说什么,就是云骊也不觉得这关云淑什么事儿,闻人氏的事情是云淑没进门就发生了。   顶多说一句云淑这个人只为强者言,但是做下此事,对不起闻人氏的人是孔隽光。   而云骊上次用荷包事件,让这俩   人闹了一出,虽然过后没有大的损害,但吴家和孔家不往来是真,云潇和云淑关系变淡是真,她也是点到为止。   世上大奸大恶之人极少,多的是因势利导的人。   因此,云骊早就知晓做好自己就好,在困境时,不怨天尤人,默默蓄力,在顺境时,更要保持平常心。   不知晓李氏是不是催生催多了,在这种尴尬场合,她居然和云骊道:‘哎呀,这煜哥儿也两岁了吧?五丫头,你可赶紧再怀一个是正经。”   云骊愕然道;“大伯母,我知道了。”   生现在是坚决不生的,日后想生了再说,反正答应一句也不会如何。   大家都围绕备孕说起来,云潇都给云骊提供了一个方子,她还拍拍自己的肚皮道:“我现在都怀了三个月了。”   只有云淑,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就像她在家中,真正的对手是云骊一样,在孔家,她真正的对手既不是下绊子的奚氏,也不是早亡的杜氏,更不是不冷不热的婆婆,而是闻人氏。   因为奚氏丈夫虽有爵位,但不如自己丈夫有实权,杜氏和孔隽光没感情,而婆婆最终还要听孔隽光的,只有闻人氏。   她陪伴丈夫多年,即便无情,现在她封了长信侯,儿子听说也有出息。   那她怎么比?   孔隽光会不会看到出色的儿子和出色的闻人氏,三心二意起来。   华阳郡主私下也和云骊提起这事儿,云骊却觉得这有什么,那陆之柔就是成了王妃,她也有自信自己是裴度的唯一,云淑怎么会担心和闻人氏比?   既然他爱你,那你就是最独一无二的,别人再好,也比不上你。   这是裴度跟她说的。   他说他的骊珠儿就是独一无二的,谁在他心里都比不上自己。 第85章   云骊走出承恩公府之前,看到了云柳,她身后的丫头背着两个大大的药箱,看着行色匆匆。   据说,云柳每个月都要返回真定学医,她悟性挺高,又肯钻研,她表哥兼丈夫姚饶安在国子监休沐时,二人还一起去苍山亲自采药。   这让云骊想起曾经在河上听到的箫声,人似乎有些恍惚,还有那个闹出命案的乔贞娘。   一切仿佛像过往云烟。   “你这是去哪儿?”云骊问起。   云柳见是云骊,忙停住脚步:“我是准备去庆王府陆姐姐那儿,五姐姐可是家去?”   “是,今儿过来送寒食,这就准备回家。怎么这么晚了还要去庆王府?”云骊很是奇怪。   自从她生了煜哥儿,她就觉得生孩子对于她而言是一件很苦的事情,裴度也知晓她的心思,现下二人即便亲热,都用了羊肠这些避孕。   但听闻陆之柔是所谓的宜男之相,也就是胯骨很宽,生孩子其实比较轻松。这样的人很少,大部分女人都受生育之苦,只有少部分人像陆之柔那般。   云柳小声道:“陆表姐生了老二之后,月子没坐好,她是个操心的命,大的着凉,老二放在她房里,倒是累了自己,如今添了下红之症,只那王府的大夫都是男人,不如我便宜。”   下红之症?   云骊看过医书,大抵是了解,就是除了小日子之外的日子出血,这可不大好。   “那我就不和你多说了,你快去吧,以免我耽搁你。”云骊也怕陆之柔出什么事。   云柳点头:“好。”   随即二人前后脚出门,一出门,却正好见裴度骑着高头大马过来,云柳往后看了云骊一眼,云骊却没有太大惊喜,只是浅笑:“你怎么过来了?”   这种语气很熟稔,一看就是平日就这么恩爱的,不是故意这般的。   如果云骊表现的很惊喜,那说明平日二人恩爱的少,偶尔做那么一次,才是惊喜。   裴度正呼之欲出“骊珠儿”,但是看到有人在这里,只点头:“过来接你,哦,还给你带了个兜帽的披风,虽然已经四月,但是风大,小心风邪入体。”   “知道啦。”云骊接过他抛下的披风,才上马车。   云柳也上了马车,催促赶车的师傅快些,那赶车的小厮则撇嘴:“一个族小姐,又不是正经主子,倒是会使唤人了。”   他家好歹是承恩公府,那庆王世子妃关他们家什么事儿,他们家还出了皇后呢。   等云柳赶到的时候,陆之柔的乳母安嬷嬷正在门口张望,看到她来就跟看到救星似的:“姚大奶奶您可终于来了。”   二人匆匆进去陆之柔房里,作为世子妃,房中多宝阁放着奇珍异宝,但云柳却从不见世子的身影,甚至极少相见。   “表姐,如何了?”   陆之柔虚弱道:“又劳烦你了,今儿不知怎么,突然流了血。”   云柳看了半天,才道:“之前的方子不成,就吃归脾丸吧,至于益母草、藏红花、桃胶、红枣、桃子这些活血的千万别吃。平日就不要喝冷水,多喝热汤,先看看这样如何?”   她又另外嘱咐道:“若实在是不成,还有个偏方,用桂圆带壳,桂圆六个,红枣四个,把枣核去了,煮半个时辰,如果这个都不成,那再多加藕节三段,必定是成的。”   陆之柔千恩万谢:“好,我记下了。若非明日入宫领宴,我也不至于如此。”   她是世子妃,这种场合必须出席,这和她以前在娘家时不同,在娘家的时候不喜欢什么就可以不学,因为学不学对她而言没什么区别,她依旧可以过的很好。   可嫁到庆王府后,不管她喜不喜欢,都得去做。   什   么事情都得强撑着去做,还要照顾丈夫的妾侍,这些妾侍也并非是她们陆家那样,妻妾泾渭分明,这里的妾人人都长了八百个心眼子,有的还有身份,身份还不一定低,人家可能家世也不差,甚至在王府的关系也比你强。   她们不像陆家的妾都要讨好主母,自己的娘是说一不二的,爹从来不会管那些妾的死活,妾就更抹布一样,用旧了就扔。   她们讨好的人是世子,表面对她恭敬,实则不以为然,个个阳奉阴违。   即便她是世子妃,一个月也见不到世子几面,就是想告状,有委屈也无人诉说,这样的苦果,只能自己嚼。   云柳听说陆之柔进宫去,很是羡慕:“长信侯还是女子呢,打退那么些贼寇,真羡慕表姐你还能和她一起吃饭。”   真想不到自己觉得繁琐的事情还被人羡慕,陆之柔笑道:“哪里就坐在一起吃饭了,不过倒是可以见着,我也很好奇呢。”   “是啊,长信侯在我这儿就是咱们大临的花木兰。”云柳一脸向往。   说完,云柳看天色不早了,就道:“陆表姐,我就先回去了,你好生休养着啊。”   陆之柔打趣道:“快些回去吧,姚妹夫等着你呢。”谁都知晓姚饶安和云柳表兄妹成亲,感情极好,姚饶安甚至会陪云柳上山采草药。   云柳脱口而出:“表姐你可千万别打趣我,我可不像五姐姐,五姐夫啊亲自骑马送披风,那才叫柔情蜜意呢,我们家那位现在看着书呢,哪里那么体贴。”   说完,她还没意识到什么,说完看了陆之柔的脸色,才后悔大意了,讪笑几声:“表姐,我不是故意的啊。”   安嬷嬷嗔怪的看了云柳一眼,心道这姑娘真是嗓门又大,人又不懂看脸色,这不是拿着刀子往人家心里捅么?   安嬷嬷就道:“我送姚夫人您出去吧。”   “不必了,呵呵,我也来过庆王府好多回了,让我的丫头进来把药箱背着就成了。”   云柳飞也似的逃走了。   留下陆之柔怔怔的,她曾经已经刻意淡忘过裴度,尤其是世子妃的命妇装穿在身上,母亲高兴,外祖家高看自己一眼,也正如七表妹说的,不把男人当回事儿就过的下去,地位财富儿子都有了?她其实按照常理,应该过的很自在才对。   可为何她听到裴度如此知冷知热,依旧会嫉妒呢?   她的内心觉得自己不需要权势富贵,如果跟着裴度,没有所谓的妾侍,难缠的婆母,错综复杂的关系,她也愿意。   安嬷嬷劝道:“我的好姑娘,奴婢让人化了归脾丸,您先把药吃下吧。至于其他的,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天下间自古好事难成双。   陆之柔闷头吃了药,用帕子擦了嘴,才道:“我知晓,如今已经很好了。”   安嬷嬷把下人屏退了,又宽慰道:“您想啊,章五娘多要强的一个人,原本是做王妃都嫌弃不够的人,嫁到裴家怕是嫌弃不足。如今不过才新婚几年,她有些颜色,男人嘛,贪恋渔色,也就那么回事儿。等她颜色淡了,容颜老去,男子还不是妾侍一房又一房,早晚的问题,她还不怎么能生育,进门三年了才生了一个儿子,和您比比就知晓谁才是好媳妇的人选了,怕是裴夫人还后悔呢。”   又好强,又不太能生,还太拢着男人,哪家婆婆会喜欢啊?   不曾想到云骊正和裴夫人一起吃晚饭,晚上用的是鸡丝粥,裴夫人笑道:“这鸡丝粥很像大煮干丝吧,是我特地让人做的。”   云骊点头:“我说怎么这味儿这么好的,原来这鸡丝先煮过了。”她又夹了一筷子菜,连连点头:“这鹅掌糟的极好,娘,儿媳恨不得天天来您这儿蹭饭。”   主要是裴度吃的太清淡,他甚至还偶尔辟谷,和云骊吃不到一   起去。   裴夫人就道:“正好我这里不仅是糟了鹅掌,还有鹌鹑茄、蒲笋鲊、牛蒡脯,一样做了一盒,你且拿回去,寒食节的时候不能开火,吃这个最好。”   “那就多谢娘了。”云骊回来的时候是吃饱喝足,还另外拿了小菜回来。   回房时,裴度正陪着煜哥儿玩,父子俩在地毯上坐着玩九连环。   裴度看她回来,还道:“跟我带的?”   “自然不是,这是娘给我的,正好过寒食节,你不要佐咸菜,我倒是喜欢。”   说话间,又提起明日家里人要进宫去,让裴度也看看那位长信侯长什么样儿,回来再说给她听。   裴度是馆阁官员,皇上是非常乐于让他们这些进士出身,又出身馆阁的官员在身边的,他听云骊如此说,遂道:“放心吧。”   当然,他也知晓自己官卑,虽然现在为正五品,可他的内眷是没办法进宫的。   可云骊从来不会怪这些,他捏了捏她的下巴:“骊珠儿,你也想上战场不是么?”   云骊笑道:“不啊,我只是想知晓昔日瞧不起她的人,现在看到她如此会怎么样?”尤其是曾经说人家不配的人,现在看着人家侯爵加身,或许会不会后悔呢?   所以,女人真的不能当怨妇,被别人欺压欺负的时候,一定要努力挣扎,挣扎了也许你会出头,不挣扎一辈子没有机会了。   却说孔家就很尴尬了,奚氏则在家和丈夫孔令宜笑的不行:“活该啊,二婶娘在咱们家里摆好大的威风,如今闻人氏回来,她算什么呢?”   孔令宜正色道:“你也别笑话她,明儿你进宫了,若是闻人氏发难,你也要帮帮忙。至于其她动真格的,你就别管了。”   奚氏皱眉:“动真格,还能怎么动真格的?”   另一边孔隽光正对云淑道:“闻人氏性情暴躁,一言不合就喜动手。刚嫁给我的那一年倒是还好,后来生了孩子之后,性情愈发暴躁。明日,她若对你不善,你就找皇后娘娘作主,娘娘那时带着娘子军,她们都是她的手下,这点分寸闻人氏还是有的。”   云淑心中微微不安,“她此番来势汹汹,旁的倒也罢了,就是怕她支持二皇子。你说皇上明知道薛家有意如此,怎么还同意呢?”   孔隽光道:“皇上的心思我也猜不着,但我想这就是平衡之道吧。”   在孔隽光的心中,闻人氏即便有些拳脚功夫,可她怎么可能领军打仗呢?   这个时候,孔太太喊孔隽光过去了,孔太太的意思很明确:“闻人氏的事情已经造成,现在要的是弥补这个关系,不能成了仇敌。”   “可是娘,当初是闻人氏自己要走的,我当时送的钱也没要,一个人把两个孩子都带走了。儿子从来不曾许诺她当儿子的正室啊?”孔隽光委屈的很。   他是国公唯一的儿子,闻人氏做个贵妾都难,怎么能做正室呢。   这种事情孔太太当初也是知晓的,孔太太甚至还想等杜静影进门,把闻人氏的儿子养在膝下,这一切都是合乎当时的做法的。   闻人氏的身份是不可能做正室的,谁会和一个这样身份的人平等往来,亲戚们见了是会笑话的啊?   但现在孔太太对他道:“你不看在闻人氏的面子上,还要为了娘娘和你的儿子啊。你更她说,只要她愿意,我们同意她把儿子上我们孔家族谱,从今以后,他们就是我孔家正儿八经的公子。”   次日一早,云骊起身替裴度穿官服,裴度很喜欢妻子踮脚替自己整理领口,这样他可以顺势搂一下她。   今日又是如此,裴度搂了她一下,差点没站稳,他高兴道:“今天我替你去看看这位闻人氏。”   云骊又道:“你也不能盯着人家看?”   “知道了,难得还吃醋了。”裴度玩笑。   他和云骊之间,时人都因为他的相貌,和某些女子对他喜爱,就把他说成是个风流公子云云,可他娶了云骊之后,云骊除了美丽之外,更以其优雅、气度,甚至是一颦一笑可能都会让男人发疯,他反而担心云骊。   “不是这个,哎呀,你就办好你的差事就好了。”云骊也不愿意他过度关心这件事儿,耽误了他原本的事情。   为人臣子,首先该把自己的事情办成才是。   裴度先携了腰牌进宫,却说女眷们如李氏和冯氏和华阳郡主一道进宫,把文龙媳妇留在家中管家。   她们当然先去拜见皇后娘娘,皇后这里已经坐着孔太太和云淑了,另外还有一些宗室夫人在,如庆王妃和陆之柔,再有循郡王妃和成亲王妃,已经是济济一堂了。   云凤和她们都很熟,都说的很热闹。   大抵是因为建元帝看重闻人氏,云凤虽然觉得闻人氏和孔隽光不对付,还是薛家推举有些膈应,但是她不能真的在外面表现冷淡,反而还得夸道:“今天有献俘之仪,等到宫里赐宴时,长信侯就过来了。”   陆之柔悄悄看了云淑一眼,微微有些担心云淑,李氏是无所谓,反正是凑热闹,冯氏则忍不住在心里嘲讽。   她以前虽然针对云骊,但云骊嫁的门第低了,远不如云淑。这个云淑平时在闺中唯唯诺诺,出嫁后在娘家却处处摆架子,还有欺辱自己女儿云潇的事情,都让她巴不得这个庶女受了教训。   献俘仪式很盛大,礼部官员准备的很妥当,远在高台的建元帝看到俘虏跪下恭敬磕头,也是心情大好。   以往这种仪式总有官员缺席,今天却全部来齐了,都是因为闻人氏。   裴度也微微看了不远处的长信侯闻人氏,她没有传说中女生男相,反而个头不算很高,相貌端正微黑,但眼睛很亮,炯炯有神。   此时,站在场中央的闻人氏身披铠甲单膝跪下:“臣闻人瑕光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建元帝笑道:“我朝巾帼不让须眉女子,必是长信侯。你为朕,立此大功,朕代天下百姓谢谢卿家。”   闻人氏则恭敬道:“臣微末之身,如非陛下抬举,无比至今日,陛下言重了。”   “好好好,朕虽赐给你爵位,但没问过你的意思,依卿家看,还要什么赏赐,都可以提?”建元帝含笑看着闻人氏。   闻人瑕光从不知道自己还会有今日,她虽然不认得什么字,但是她知道皇上知人善用,顿时气血上涌:“陛下已经赐给臣爵位,臣愿世代守着边关,有臣在的一天,西宁人别想踏入大临的的领土。”   建元帝对太子赵煦道:“你去给长信侯替朕敬一杯酒。”   大家都很吃惊,这绝对是恩遇了,这样的恩遇却给一个女人。   裴度觉得当今天子绝对是个非常开明的天子,此等雄才大略,绝对是雄主。   只有这样的英明的君主,才能吸引到这么多的人才,若是其余的皇帝哪里会这般礼贤下士,而且还是让太子亲自敬酒。   甚至很多人,连太子都忍受不了。   当今天子却胸襟广阔,也说明他本人有绝对的自信。   闻人瑕光更是受宠若惊,同时又恭敬的退下,离她不远的是前夫孔隽光,闻人瑕光突然就没有太大的自以为的仇恨了,甚至都淡然了。   她原名闻人暇,暇是空闲的意思,她爹还没当山大王的时候,只是个农夫,娘是在农闲的时候生了她,所以爹请村里的秀才取名闻人暇。   是和孔隽光在一起后,孔隽光说闻人暇不好听,就把自己名字后面的光给了她。   她曾经天真的以为他会是她一生的光,但她不   知道原来土匪是下九流,原来她的身份都不配做他孩子的娘。   她甚至不知道成婚要三媒六聘,因为寨子里的成婚就披个红盖头就能成亲了。   一直到回来京里,她也曾经想妥协,孔隽光说过,他会照顾好她们,可最终她还是当妾,自己的孩子甚至都只能算野孩子。   策马回边关的路上,小儿子得了痢疾,她也掉进雪洞里,以为自己会死了,可是强大的信念告诉她,坚持下去,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孩子。   她想要告诉他们,即使她出身不好,可她并不比她们那些所谓的京城贵女差。   现在的她做到了,甚至比她现象中得到的更多,边关百姓的安居,皇上的信任,还有她本人的爵位,再回头,她连孔隽光这个人也差点记不得了。   甚至,她都忘记自己曾经那么拼命只是因为孔家的薄待和轻视。   孔隽光则努力保持脸上的平静,倒是文昌侯对孔隽光意味深长道:“孔将军,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啊,你说是不是?”   其他人都忍不住憋笑,唯独孔隽光脸涨的青紫,不发一句。   而闻人氏在皇后云凤这里就更有排面了,尤其是闻人氏对皇后道:“当年若非娘娘成立娘子军,哪里有臣今日,一切都是娘娘的功劳,微臣感激不尽。”   云凤听了大喜,她因自己家世比不过魏、薛二妃,现下皇上对她也没有以前那般,故而也时常会焦虑,尤其是宫中,她是皇后还有很多规矩的限制。   现在皇上如此礼遇的功臣长信侯这么恭维她,她也有意拉拢闻人氏,故而言笑晏晏,还大加赏赐。   下面的人都会看眼色,文昌侯薛夫人笑着对云淑道:“孔夫人,您看我们辽北的姑娘就是飒爽吧?”   这绝对是故意的,因为魏寔的夫人薛氏立马也对云淑道:“孔夫人,闻人姐姐当年在我们娘子军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有些人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错把茶壶当夜壶。”   云淑想夸几句,却张不开嘴,因为她意识到,自己不管说什么,别人都觉得闻人氏是金子,而她什么都不是。   可是祖母没来,她看了陆之柔一眼,陆之柔却为难的低下头。   倒不是陆之柔不想帮她,而是陆之柔为宗室媳妇,深知讨好皇后高兴,况且陆之柔也不知晓这种情况怎么应对。   魏寔的夫人薛氏,可是出了名的泼辣妇人,谁惹了她,她会不停的针对那个人,且薛家的人还很团结。   即便是庆王府也惹不起啊,再者,陆之柔知晓自己的身份,她在庆王世子那里只是个高级宠物,府外的事情庆王世子从来不会跟她说,她怎么敢惹祸上身。   还有继婆婆虎视眈眈呢。   平日和她交好的表姐陆之柔低下头,还有她平日结交的勋贵圈有名的忠和伯世子夫人,出了名的好打抱不平的,此时也顾左右,因为皇后介绍闻人氏给她认识,她还特别开心。   最后,她抬头看闻人氏,闻人氏不是她想象中高大暴躁的女子,反而进退有度,眼神非常有神,说话虽然不够文雅,但是反应敏捷。   甚至在云凤提起她的儿子的时候,闻人氏只道:“孩子们没让他们回来,上京是繁华之地,我怕他们回来了,就舍不得离开。边关的老鹰,飞在广阔的天空,回到上京,他们就成了雏鹰了。”   李氏赞许道:“长信侯一席话让我们发人深省,我的儿子今年也是丢到军营,我们公爷也是如此说。”   说完,李氏又对云凤道:“皇后娘娘,以臣妾看长信侯这般会教子,是咱们女子的典范,不如由娘娘下旨,编入列女册中,让天下女子皆以长信侯为榜样,如何?”   云凤含笑点头:“本宫正有此意。”   一旁的孔太太看着糊涂妹妹,气不打一出   来。   殊不知李氏心道,你个孔隽光天天打压我们承恩公府,连带着那个云淑也鼻孔朝天,与其如此,还不如拉拢闻人氏呢。   人家闻人氏功劳更大,还可以直接面君,若她说太子一句好话,可抵十句。   要不然薛家怎么突然转兴了。   冯氏在外,一向是以大嫂李氏马首是瞻,见状也道:“长信侯的宅邸说起来离我们公府也近,您有什么不便之处,只管知会一声。”   闻人氏再也不是那个进京求个名分的小妾,她是实权侯爷,有实权军权,甚至深得皇上器重。   云淑面对这样的她,被人因此奚落,不得不感谢她曾经因为是庶出,要忍耐的关系。   可当皇后介绍她是孔隽光之妻时,云淑自认落落大方起身行礼,毕竟她虽然是从一品将军夫人,但是闻人氏是超品侯爷。   闻人氏看了云淑一眼,微微颔首,对孔太太也没有任何表情……   就像是见到陌生人一般,奚氏内心暗自觉得好笑,她们这位老太太和二婶娘如临大敌,其实人家根本没把她们放在心上。   可一句有眼不识金镶玉,就能看出孔太太当初的唯利是图多么错了。   端午时节,云骊受娘家邀请回家时,没有看到承恩公府外以前孔家巨大的排场,还问起华阳郡主:“怎么没见七妹妹?”   要知晓云淑回家都是很风光的。   华阳郡主笑道:“五妹妹你还不知道吧,咱们这附近就是长信侯的宅邸,虽然长信侯回边光了,但是有心腹下人看门。有一回七姑爷带着七妹妹回来,那长信侯家的下人就边嗑瓜子边说什么,没我们家长信侯,什么狗屁孔将军,捡漏还捡不够啊?当初骗长信侯说什么,怕敌人报复,要报就报他的名号,功劳全让他捡了。这上京是议论纷纷,七姑爷他们这次就不回来了。”   原来如此啊,云骊狡黠一笑,闻人氏还是很有头脑的嘛!   她知道孔隽光是皇后表弟,孔家在京里的地位,所以进京后,先是不发一言,从而博得皇后好感,她又有实权,获得皇上信任。   就在孔家以为她离京后,孔家又能卷土重来的时候,闻人氏的下人开始揭孔家老底。   这招太狠了,闻人氏的儿子们人家可都在边关效力,满门忠烈,你孔家抢人家的功劳还抛妻弃子,也难怪云淑都不敢回家了。   真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第86章   端午过后,就是文豪成婚,也是时隔两年章家再度办喜事,新娘子来头不小,是上京布防统领的女儿。   章家的姑奶奶们提前一天都过要过来帮忙,云骊则把煜哥儿交给婆母裴夫人,裴夫人则道:“你就放心的去吧,也代我替亲家问声好。”   云骊感激道:“那一切都麻烦娘了。”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客气了。”裴夫人还是很喜欢带孙子的,即便她上了年纪喜欢清静,有点怕吵。   不过,煜哥儿也算很吵,两岁多的孩子,人家早上自己起来要读书用功。   当然,读的这个书都是他娘自己用的画册子,很小有孩子这么小就自己要读书的。他比很多小孩子要幸福,要什么玩意儿,儿媳妇和儿子就给买,西耳房满满当当都是他喜欢的玩具。   云骊回娘家时,头一个见到的人不是李氏,倒是姚夫人,姚夫人已经没有当年的八面玲珑意气风发,她女儿都二十好几了,依旧没有说到一个她们想要的婆家。   但是这种大场合,姚夫人一次不落的依旧参加,目的就是想为女儿找一个合适的婆家。   “姚家姑母。”云骊连忙行礼如仪。   姚夫人看到云骊,不禁笑道:“是五姑奶奶回来了,姑爷来了不曾?”   “他明儿来,白日还得上衙,没有空闲。”云骊道。   坐在正中的章老太太对她们二人的谈话都不感兴趣,她是一心记挂着云淑,闻人氏的事情的确给孔家闹了个没脸,谁会想到那个闻人氏居然卷土重来。   她是怪孔家和孔隽光坑了自己的孙女,本来当初她就不太同意云淑嫁给孔隽光,年少时就背负着奸寡嫂的骂名,立了一番功劳就威逼自己孙女出嫁,当初若非是孔太太拿话点了段家,段家也未必会退。   现在简简单单的过日子,比谁都好。   看云骊没嫁去高门大户,嫁的读书人,没那么些狗屁倒灶的的事情,反而更好,裴度一个妾侍也没有。   不一会儿,云柳和姚纤纤来了,云柳天生大嗓门,看到云骊就热情道:“五姐姐,你送来的粽子怎么做的啊?真好吃。”   “馋猫儿,我家里还有,你若要,我再让人送些来。”云骊很少会透露自己研制的配方。   云柳点头:“好,那就麻烦你了。”   云骊再看向姚纤纤,只见她今日打扮的极盛,眉目也低垂着,说话不疾不徐,倒是有些贤惠的模样,和以前八面伶俐,爽朗的模样倒是不同了,脾气也收敛了好些。   她看着只觉得很辛苦,因为要跨越这个圈子就是很难,上京这些但凡过得去的人家挑儿媳妇都非常挑,既要看门第还要看父兄,再要看女孩儿年纪相貌管家女红。   就是这样,儿媳妇过门还要挑出许多不是来。   而姚家只是真定富户,姚饶安如今也还没中进士,虽说背靠承恩公府,但是,承恩公府自家姑娘就多如牛毛,更何况,她还只是个族表姑娘,关系已经很远了。   能看上的大多是破落户或者空架子,甚至是非常一般的人家。   可姚家对标的是吴国公孔国公府,甚至连裴家都让她们嫌弃是一般人家,这样就极难挑选了。   你看得上人家的,人家未必看得上你,人家看上你的,你又嫌弃人家太差。   云骊吃了一口茶,但见云潇过来了,她是大着肚子过来的,看的人心惊胆战,好在她气色倒是不错,大抵是孔家倒霉了,让她心情很好。   云潇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这边云潇刚坐下,又说陆之柔过来了,大家赶紧出门迎接,重新坐定,才说云淑来了。这次云淑再也没有那种睥睨之色,她仿佛又回到以前在家时那个温婉隐忍的庶女模样。   云潇摸着肚子,扯了扯嘴唇,声音不大不小的让人听道:“前倨后恭,我总算知晓是为何了。”   谁也不曾想到一贯很少会参与章家姐妹争斗的陆之柔站出来岔开话题:“六妹妹月份这般大了怎么还来?是妹夫送你来的么?”   云潇也不怕她,点头就道:“是啊,世子妃呢,也是世子送你来的吗?”纸老虎一个,谁怕你啊。   她已经从云柳那里知晓其实陆之柔的日子不好过,陆家可没沾到什么光,陆之柔在庆王府上下打点月例银子都不够,还吃自己的嫁妆。   她也羡慕陆之柔的风光无限,不过,她更知晓陆之柔和云淑是一边的,现在云淑倒霉,孔隽光的丑事满京城都知道,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陆之柔笑道:“世子陪着我回来的,此时怕正是和大伯父他们听戏吃酒呢。”   由于上次闻人氏的事情她没帮云淑,陆之柔自觉没脸见云淑,虽然后来云淑对她说没事儿,但她还是有几分内疚,今日也是想帮云淑解围。   只可惜云淑现在觉得谁也靠不住,就是老太太那里,她和陆之柔孰轻孰重,也顶多差不多,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真的偏心她。   可她还要大度的原谅陆之柔,甚至要和陆之柔亲密无间,粗线条的忘却一切。   看着她们姐姐妹妹腻歪,云骊又吃了一口茶。   偏巧华阳郡主和沈氏过来了,沈氏在云骊看来又是另一个章扶玉,给丈夫纳妾,却让妾侍们吃避子汤,但她比章扶玉更甚,连仆从都不相信,要自己盯着妾们喝完。   同时,因为家世高嫁妆多,人也八面玲珑,比章扶玉更高级点,她对孩子们的教养更上心。   肚子里的孩子还没生下来,就开始打听名师了。   以前沈氏和云淑关系不错,现下也依旧如常,这点倒是更像她婆婆冯氏,那个贤惠的面皮儿撑的稳稳当当的。   “几位姑奶奶,我们太太说绛雪轩那里的布置让你们先去看看?若不好,再改就是了。”   这说的是布置的喜堂。   云骊也一路过来,云柳大抵因为嘴馋,又在路上问云骊那蜜饯如何做好吃云云,云骊笑道:“你这是专门来找我拿方子的啊。”   “可不是,五姐姐你做出来的吃食,比那南北货铺的还好吃,你说我不找你问,又找谁问呢?再说,我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表哥。”云柳一心研究医术,姚饶安不仅没有苛责她,还帮助她,那她看到姚饶安喜欢吃云骊送的吃食,就起了心思。   原来是为了姚饶安,云骊笑道:“好,我到时候抄了方子送给你。”   “不不不,我自个儿去拿就成。”云柳很不好意思。   晚上,云骊来到明月馆,这好像回到了以前的时光,华阳郡主身边的人也非常客气,里面打扫的一尘不染。   这位郡主嫂嫂见文懋投军,她无力挽回,尤其是妯娌有孕,可她也不愿意随军,自然巴不得文懋回心转意,故而就开始对云骊客气起来,希望云骊能在文懋面前说些好话。   沐浴了一番,云骊头发披散着,无事可干,故而拿起一本书来。   正巧云柳来了,云骊以为她是来拿方子的,没想到云柳却期期艾艾道:“五姐姐,你能不能也教我作诗啊?其实我嫁过来这几年,总觉得和他说不上话儿。你看我钻研医术,他支持我,可是我有时候都不明白他说什么。”   她还怕云骊不肯,嫌弃她,连忙从袖口拿出一个长房盒子道:“这是我的束脩,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原来是学诗文的,云骊推回她的盒子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既然愿意学,我肯定会教你的,只是有一条,你要答应我。”   “什么?”云柳很怕是打手板。   却没   想到云骊笑道:“看你紧张的样子,我是说既然学了,就不要半途而废。”   云柳重重点头:“五姐姐你就放心吧。”   她抬眸再看云骊披散着头发,烛光摇曳中,云骊面色如玉,手上正执一本书,云柳这才知晓如何叫腹有诗书气自华。   美丽只是皮囊,但她有了内涵,就完全不同了。   “五姐姐,你平日是只要空闲就看书吗?”云柳好奇。   云骊想了一下,又摇头:“不,有时候我还写字作画弹弹琴。但其他的的确要功夫去做,可看书是最好的。你看我没去过那个地方,可是通过书,我就能了解那个地方的风土人情,这样多有意思啊。”   有时候和不喜欢的人应酬,还不如回屋看书,反正她是无书不读,在家里还有不少话本子她也是看的呢。   云柳正欲说话,外头的丫头跑进来道:“姑爷来了。”   裴度来了?云骊很是诧异,云柳见状,识趣的道:“五姐姐我先走了。”   “好。”云骊起身要送她出去,云柳则道:“不必送了,姐姐别着凉了。”   其实云骊还是挺赞赏云柳的,她知晓自己的短板,知道经营自己的婚姻,以后肯定也能把日子过的红火。   真没想到二老太太那样古板的祖母,她的孙女儿倒是如此。   正从明月馆出来的云柳和裴度打了个照面,这大概是第二次见面了,她看裴度官服都没脱,器宇轩昂的走着,似乎很着急见人。   云柳走回去时,还更婆母道:“不知道是不是五姐夫有什么急事找五姐姐呢?”   姚夫人微微叹了口气:“你呀,还是多管管咱们家的事儿吧。你表姐的婚事还不知道如何呢?今儿我跟着府里的大太太二太太说起这事儿,她们都不搭话。”   这件事情简直成了姚夫人的心病了,她逢年过节回真定,也是让人说嘴,闺女也不大愿意出来了,见儿媳妇还这么没心没肺的,姚夫人更是看不惯。   云柳摊手:“那我也没什么办法啊?我认得的人还没您多呢。”   姚表姐从小就有凌云之志,想嫁到高门,今儿来个王公子,喜欢清秀佳人,她就作清汤寡水的打扮,明儿来个吴公子,喜欢大家闺秀,她就一幅大红装扮,要多大家闺秀就多大家闺秀,等后日,再来个武将名门,表姐就一身胡服。   可惜即便她这般努力,似乎也无人上门提亲。   姚家对外不得已说挑剔,实际上就是无人上门提亲。   姚夫人叹口气:“你说章家的姑娘们怎么个个都那么好嫁人呢,嫡出的我就不说了,你看她们家几个姨娘生的女儿,都嫁的很好。我们家姑娘差哪儿了……”   她也是真定章家的姑娘啊,姚家也有钱的很。   “你看那个三姑娘,一个会喘气的死人罢了,嫁的人也是四品官。今儿最后来的,还那么威风,论相貌气派,哪里比得上你表姐,还有那五姑娘,庆王世子和状元都由着她挑,哪个都不差……”   云柳听的都快睡着了。   另一边,裴度风风火火的进来,一见云骊披散着头发,一身玉色半旧不新的寝衣,这让她姿容越发出众,顿时愣在当场。   云骊捂嘴偷笑:“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明儿再来的吗?人家都要睡觉了。”   裴度看了周围的下人,下人们识趣的退下,他瞬间搂住她:“今日回到家里没见到你,总觉得空落落的,就直接过来了。”   “撒谎,我才不那么好骗呢。”云骊可是很清楚,裴度绝对是个公家的事情放在第一位的,甚至在变法关键阶段,他几乎是废寝忘食,哪里顾得了自己。   裴度看她这幅不相信自己的样子,就受不住了:“真的,时刻都在想你。”   有时候爱好像突然很浓烈,一时不见,就像天塌下来一样。   文豪的婚事过了之后,云骊就开始教云柳学诗,云柳外表大大咧咧,其实内心是个很有分寸的姑娘,她一般三到五天五裴家一次,每次去都不空手。   时常跟裴夫人唠嗑,要不就送煜哥儿玩意,一般待一个多时辰就回去,绝不多待,也绝不留下用膳。   素文感叹道:“云柳姑娘倒是难得的明白人。之前奴婢以为她和咱们家六姑娘一样,其实压根就不是。”   是啊,云柳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心细如发,也绝不吝啬付出,姚饶安对她好一分,她绝对能回报两分。而云潇则完全不同,她虽然也同样是嫁给自己的表哥,可从来没有真的想过要和吴灏建立什么共同话题,要不就是妻妾相争,要不就是四处说闲话。   而云柳既有自己擅长的医术,连承恩公府的人都对她高看一眼,如今找她学诗文,虽然短短的学了一个多月,可是她不怕人笑话,敢于作诗,敢于作出来,听说姚饶安回来看到她如此,还很欣喜呢。   云柳当然收获很多,她的确是去学诗,可也想偷师云骊。   因为她觉得云骊就是她想成为的那种人,通过近距离的接触,她更是高兴,明明她只是认得几个字儿,其实什么都不会,但云骊跟她讲诗书非常耐心。   每次过来,这里都有不同的茶和点心,阴天喝武夷茶,茶香浓郁,晴天喝果茶,雨天喝红茶暖胃。   云柳对姚饶安道:“反正我觉得在五姐姐身上,我能学到好多。她多半的功夫都在看书作画,要不就作女红,累了就吃茶,就是交际我也学到很多。”   “柳儿真聪慧。”姚饶安看到云柳为了他,努力学诗画,还是很感动的。   “和五姐姐比起来,我算得了什么。”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女子,哪有五姐姐那样美丽多才,甚至五姐夫也是天之骄子,表哥也是个富商之子,靠着承恩公府有些体面。   姚饶安笑道:“那又怎么了,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   他这辈子曾经最不想和云柳成婚,觉得不符合家族对她的期望,尽管有口头协定,但还是想着娶一门家世更高的千金,可现在最不后悔的就是回去娶了云柳。   云骊只是闲暇时有空教教云柳,但从未想过自己要做先生,毕竟这年头的女塾师大部分是为了生计,而现在却是吕嬷嬷亲自说的。   吕嬷嬷道:“魏贵妃的长女同昌公主正到了开蒙之年,陛下对她非常重视,因此对她的先生更是慎之又慎。除了你之外,还有姑苏陆夫人王藻,听闻她号称文墨工整,再有兵部尚书的女儿周顺仪,嫁给名臣之子,也是德才兼备,能书擅画。你们三人只有一人中选,到时候圣上亲自考较,宰相宗亲亦要商议。”   云骊十分惊讶:“王藻我认识,她娘家在升州,曾经还见过一面,升州女子要有才名,必须要她过目才行。而周顺仪,我知晓她嫁给了陶京祚的儿子,听说她生的儿女都擅长诗文,我是怎么被选上的?”   虽说她曾经也积极参加诗社,但是这两位前辈比,她还差了不少。   “你又何必谦虚,当年你也是名动上京的才女啊。”   听吕嬷嬷说完,云骊心里当然是愿意一试的,正如男人们是学得文与武,货与帝王家,她若能成为帝女师,能和几位大才女同台角逐,即便没有胜出,那也总算棋逢对手了。   “嬷嬷,你知道我的,我自然愿意的。可还有多久才能进宫比试一番呢?”云骊问道。   吕嬷嬷这才笑道:“瞧,这才是我带出来的姑娘嘛,有斗志极好,还有三个月的功夫呢。”   果然到了次日,就有内侍过来裴家传旨。   一时,上京女眷们惊讶万分。   李氏不禁和大老爷道:“怎么这事儿我们不知晓啊?”   大老爷没好气道:“人家皇上要为女儿挑选老师,轮得到咱们置喙吗?要我说这也是好事,魏贵妃是魏寔的亲妹妹,云骊和魏贵妃一派关系搞好,这也是顺便和魏寔关系好,这样太子也少了个敌人嘛!”   要知晓魏寔之妻是薛氏,魏家要是真和薛家联手,很难撼动啊。   不过,大老爷捏须笑道:“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本以为云骊嫁给裴度,等裴姑爷出头,起码也一二十年,我肯定是看不到了,也许就这样了。没想到云骊的才学居然上达天听,圣上都打听到她的名头,日后出入禁宫,咱们也算是又多了一重保障了。”   李氏也是如此想的:“这真是好事儿,亏我以前还觉得读书无用呢。”   “对于有的人而言读书没用处,甚至迂阔,成日做白日梦,但是对于云骊就是很有用的。”大老爷倒是很赞许。   因此,次日大老爷还特地来了裴家一趟,云骊赶紧和裴度出来相迎,大老爷摆手:“别太客气了,既然圣上下旨让你进宫去,就好好儿的考。”   云骊笑道:“您就放心吧,还有三个月呢,侄女绝对不会临阵退缩的。”   大老爷很是满意,还和裴度吃了一下午酒,结果因为喝的太醉了,被裴度亲自送回去的,瞬间亲戚们之间也传遍了。   云柳鼓掌,对姚饶安道:“看吧,我就知晓五姐姐不是一般人,现在我的先生可能要成了帝女师了。看来我还是蛮有眼光的嘛……”   姚纤纤听了后悔极了:“早知晓我也弄个才女名头,好生读书了。”   正在娘家听到这个消息的章扶玉,就对章老太太道:“就云骊那点名声,多亏大哥常年吹捧,要说真才实学还是我们陆家那个大才女呢,人家才是真的才女。我拿她的诗词给我家相公看过,相公说只是中等罢了,算不得什么。”   章老太太笑道:“你呀,还真是嫁出去就是陆家人了。”   “也不是这么说,若非是运气不好,裴度可就是我的女婿了。”章扶玉前几日去看过女儿,有世子妃的名头在,看起来风光,却活的拘束,活的比她还累。   更有在反思的云潇和云淑,她们都遵从母亲和祖母的命,学女红管家,对诗书不屑一顾,甚至觉得这种其实是附庸风雅,过日子根本不靠这个。   能读书明理就行,何必废寝忘食的学。   但是现在,她们觉得自从闻人氏靠武艺出头,云骊居然也被选为帝女师,即便是进宫考核,也代表皇上是认可她的啊。   她们都靠自己出头了,她们在外都没有名字,云潇是吴章氏,云淑是孔章氏,而现在皇上直接下诏书,王藻、周顺仪、章云骊人所共知。   难得见云潇消沉,吴灏不解的看着他表妹:“怎么了?”   云潇摇头:“我只是没想到五姐姐真的靠着才学被选进宫中了。明明我们当年都是一起学的……”甚至她当年嘲讽满满,觉得那是妾侍做派。   可现在人家居然真的因为才学也能被今上发现,这让她很困惑了。   “那也未必能选上,兴许皇上看她是皇后的妹妹,给这个面子罢了。况且女子学那么多,容易移性情。”吴灏倒不是很同意什么女人要钻研学问,。   女子只要知书达理就成,没必要做学究。   太好强的女人,过不好日子。   孔隽光也是如此说:“这是给你娘家一个面子,当年你伯父对章云骊寄予厚望,就是想她出人头地,四处买名声呢。再者,她是皇后的妹子,却教魏贵妃的女儿,皇后娘娘的性子颇有些非黑即白,未必是好事呢。”   云淑对云骊的事情已经提不起兴趣来了,因为她现在最尴尬的是闻人氏,这个人让她仿佛   觉得自己嫁到孔家一切都是错的。   早知晓,还不如嫁到段家,好歹段家是书香门第,兴许没有所谓的身份,但也没有这些暗箭伤人,还有个能力这么强的妾侍。   其实,她不介意杜静影,因为孔隽光对杜静影没有任何感情,甚至对珊姐儿都无比冷漠,另外两个妾侍连壁和佩玉也早已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偏偏闻人氏这个时候出来了。   婆婆甚至想让闻人氏的儿子上族谱……   即便她的儿子是嫡出,可是她的儿子还那么小,到时候闻人氏的儿子要抢夺这一切,如何是好?   比起云淑这种对闻人氏的担忧,云凤的担忧就更甚了,因为全天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章云骊是真的得到了圣上的心,甚至把自己全然抛诸于脑后。   安妃……安妃……   即便现在的世上再无安妃,可她依旧怕皇上见到她。   那个一见面,就能让人神魂颠倒的女子。   她甚至向建元帝请求:“臣妾的妹妹年纪小,怎敢和另外两位大才相提并论,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建元帝以为云凤谦虚,毕竟她从来不徇私娘家。   故而,他道:“不是我徇私,上京最有名的才女的确是你这位妹妹,而且听闻她性格端凝,算得上德才兼备,这样的人怎能不入选呢?”   倏地又笑道:“就是偏私也没什么,老百姓家姑爷还要帮浑家娘家人,更何况朕是天下之主,这本是应当的。”   云凤就是有一肚子拒绝的话,也不敢再说了。   因为这是建元帝,不再是她的珏哥了。   自从珏哥当皇帝以来,很多事情都变了,她不能像以前那般肆无忌惮。   想起要再见到安妃,不,章云骊,她莫名有些恐慌。   话题中心的云骊却是拉着裴度问着:“坦白说,我现在的程度到底如何?”   裴度支着下巴,玩味的看着她:“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和假话都要听。”云骊撅嘴,不满他的态度。   裴度朗声一笑:“真话就是你学问虽然在女子中不错,但是在我看来还差的远,假话就是你才学冠绝京中。”   “如果,如果有我的帮忙才有可能。”他末了又添了这一句。   听了他的话,云骊惊喜道:“来吧来吧,现在就替我补一下。”   “好,白天忙公事,晚上也忙公事。”裴度认命站起来。   但是云骊知晓,他绝对是支持她的,她蹦起来跳到他身上,裴度差点没接住,云骊在他脸上胡乱亲了一通,认真道:“头一次我不是以章五娘,章家姑娘,裴大奶奶,裴夫人的身份出现,而是章云骊三个字出现,所以我一定要好好儿做成帝女师。”   裴度宠溺的托起她的下巴:“骊珠儿要做什么,我都支持,我是你的裙下之臣。” 第87章   “这些是我中举之前看的书,全部在这里了,你也是四书五经都读过的,但是未曾真正经历过科举,像截搭题,怎么破题,皇上偏好什么样的文风,这些全都和你以前学的不同。”裴度把自己书房里的一柜子书指给云骊看。   云骊很有点紧张,她虽然也学过写策论,甚至吟诗作赋也会,但是真正的科举却从未参与过。   “那大题小题这些我要不要看呢?”这里记载的可是程文,有不少还是状元卷。   “这些当然要看,但是决不能完全照搬,否则就是两脚书橱了。你可以看看他们是如何破题,读书百遍其义自见。”   云骊咬牙下了决心:“好,我知晓了,定然会好生学的。”   要知道这些书在三个月内看完,那真的不容易,但再不容易云骊也得完成,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自己给自己设限。   还没开始就怕完不成,怕丢脸,甚至怕死,自己吓自己。   她也嘱咐裴度:“你不要因为我是你的夫人,就对我手下留情,一定要毫无保留的告诉我,我到底哪里需要改进。”   裴度眉目一凛:“那你哭了怎么办?”   云骊摇头:“我绝不会如此,你不必小看于我。”当今圣上不是迂腐之辈,闻人氏能封侯,又召才女们进宫为帝女师,简直就是不拘一格降人才,有机会不少,那她才是真傻。   “好好好,有志气,明儿一早我把题目拟了,你就开始写,每天写十题,你先自己琢磨,我再替你改,咱们每天如此,三个月方成。”裴度仿佛也是在考验她。   当丈夫可以疼宠妻子,当先生,却要严格才行。   云骊点头:“好,我一定好好儿的写。”   头一日,她拿着题目,才发现自己平日自以为不错,但是差的远了,因此一个人默默的翻书,一整个上午才写了一篇。   素文端饭来,见她如此,忙劝道:“主子,您总要吃点饭才行啊。”   云骊笑道:“先放着吧,现在我刚有点思绪。”说完,她又嘱咐道:“哦,对了,从今儿起我要闭门读书,谁有帖子来,你按照陈例送礼就成。”   “话虽如此,可马上六姑娘要生孩子了,还有庆王府小姐周岁,还有……”   “全部推掉,我要心无旁骛的读书。”   这在素文看来就划不来,就是当了帝女师又如何,魏贵妃也没有皇后位份高啊?   殊不知云骊觉得这是她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步,她不喜欢唯唯诺诺,苟且的活几十年,与其如此,还不如轰轰烈烈。   她是个非常有主意的人,谁劝也劝不动。   把儿子交给婆婆,她就全心全意的开始从早开始写了,头一日,她不知不觉竟然写到了深夜子时。   这个时候裴度何时歇下的,她都不知道。   但她感激裴度没有找她说话,也没有催促她。   可是次日起来时,身边的人虽然早已不在,但是那题目上用有问题的地方都用笔圈出来,写了整整一大沓。   云骊抱着这些纸张,就觉得很幸福。   素文见自家姑娘头也不抬的写着,微微叹了一口气,倒是雪柳笑道:“你也太操心了些,知道你是从小服侍姑娘的,和姑娘亲的跟亲姐妹似的,但咱们姑娘是有主意的人,你何曾见姑娘做错什么了的?”   “这倒也是。”素文失笑。   雪柳则见四下无人小声道:“姑娘若是进了宫中女帝师,指不定还有官职,你看那个长信侯闻人氏,以前是马匪出身,现在如何了?姑爷再能干,姑娘也要看他脸色过活,可咱们姑娘自己有了体面,自不必看人眼色了。”   她们都是勋贵府邸的家生奴才,后来永宁伯府又成了承恩   公府,她们也是耳濡目染许多事情。   这天下的人,甭看官位大小,离天子越近就越能说的上话。   看吕嬷嬷不过是温妃身边曾经服侍的人,现在就是一品郡夫人的待遇,多少王公贵族在吕嬷嬷跟前俯首帖耳,庆王妃见了她都客气的问好。   那是因为吕嬷嬷规矩好么?   不是,是吕嬷嬷偌大年纪还在宫中服侍,皇上只信任这个嬷嬷。   姑爷固然很好,可姑娘在后宅盘算来盘算去,大多也是为姑爷盘算,现在她们还年轻,新婚燕尔当然感情很好,日后呢?   说起来,她们都不觉得男子会对一个女子从一而终,尤其是裴度这样年纪轻轻,权力欲望十分重的人而言,他一旦起势,姑娘都要退一射之地。   偏姑娘看着风光,公府千金,其实娘家能帮忙说话的人没几个。   素文虽然觉得云骊太过用功,但也道:“我看姑爷不是那样的人,他对姑娘很是上心。你想寻常男子哪里能容忍妻室如此出风头,只巴不得把事情搅黄了呢,都说咱们姑爷刚狠自负,可他每天起早为姑娘批改题目,倒是比那些泼凉水的男人好多了。”   就素文自己嫁的魏福,已经算是极老实的了,但因为她得脸,魏福有时候都不大福气。   更遑论是别的男人呢。   不过,素文也被雪柳劝服了:“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谁有也没有自己有好。”   而她们这些做奴婢的,靠的都是主子的地位。   云骊不管别人说什么,甚至婆母对她太过认真也颇有微词,她也不大在意。   人如果在意那么多,就会停驻自己的脚步。   如果能够飞,谁又会在地上行走呢?   裴夫人当然也和儿子道:“你媳妇什么都好,但我看着有些野心。”   男人有野心能成大事,女子有野心就是不大安分的意思。   裴度心道,您若是知道我丈母娘从个奴婢混成宁王妃,可能还要晕倒呢。若说以前,裴度也是尚儒,知道三从四德,女子应该以夫为天。   可和云骊相处久了,才知道也不是这么回事儿。   你真的喜欢她,应该是她做什么你都会支持,就像自己曾经说想削藩,想如何,她是既得利益者,却依旧支持他。   都说好看的女子三日就会看腻,女子不如权利有趣。   可云骊在他心中很难割舍,不知道怎么说。   云骊依旧埋头写,她做事情非常认真用心,而且也非常能吃苦,一个月她坚持了下来,两个月她依旧坚持下来了,到第三个月,甚至煜哥儿发烧,她一边服侍儿子用药,另一边依旧把事情完成。   就在这也的用心下,她推开房门时,看到院子外面的光亮,都觉得十分刺眼。   她和裴度打趣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从牢房里出来的,看到白昼,竟然还觉得刺眼。”   裴度也喜欢开玩笑:“咱们家的女状元就要进考场了。”   “胡说……”云骊回头见他。   这些日子,她们夫妻交流不多,大多数时候就是她写,他批改,有时候会亲自给她讲讲,她再写,正常的交流却没了。   她挽起他的手道:“这几个月冷落你了,对不住,等此事了了,我一定日日陪你。”   裴度自觉好笑:“你呀,若是男子,就凭此等用心,怕是不弱于你几个哥哥呀。”   云骊只是笑笑,她想自己当年甚至差点进宫,若她是云湘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但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   夫妻之间再坦诚,有些话都是说不得的。   九月初十,云骊坐着宫里派来的青呢车进宫,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宫呢。   她的姐妹们好像除了她,都进过   宫,那皇后的意思自然是再明白不过了。   因是替公主择先生,虽然皇上表现的很隆重,但实际上和为皇子选先生要规格低了不少,建元帝在会宁殿见的她们三人。   云骊学过多年宫中礼仪,如今才算是真正的践行一次,她慢慢的走着,又看着身边二位和她一同召见的王、周二位女子。   这王藻乃是大才女,听闻人称她有谢道韫的才华,听闻她丈夫在任上治水,她也带着人在旁出谋划策,她脸上清冷,一看就很持重,再看周顺仪,年纪比她们俩都大,她头发梳的很利落,女生男相,很是利落。   当然,王藻和周顺仪也微微看了云骊一眼,见她年纪极轻,一袭挑丝双窠云雁装,袖口的金银丝线波光粼粼,她生的极为美丽,尤其是那双眼睛,雾雨朦朦。   一般这种场合是要着诰命服的,但是因为裴度刚履新没多久,礼部还在走程序,因而只能着常服入宫。   这身衣裳还是吕嬷嬷送给她的。   宫墙高深,这会宁殿四周似仙鹤展翅一般,云骊垂下眼眸,跟着小太监进门。   高座上坐在正中的是建元帝,云骊心道原来这位就是圣明天子,春秋应该有四十好几了,英武不凡。   再看天子左边坐的是一明黄色宫服的女子,这女子约莫三十岁上下,再看面容,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相貌艳若桃李,也难怪听闻皇上很宠皇后了。   天子右边则坐着的是一位着绯紫色宫装的女子,她眉目间有一丝忧愁,很惹人怜爱的样子。   云骊深觉自己虽然近来读书用功,但目力极好,这位绯紫色宫装的女子应该就是魏贵妃,这位倒是和薛德妃不同,看起来脾气不错,而她能不能成为帝女师,魏贵妃的意见很重要。   收回思绪,云骊随王、周二人一并行礼。   “臣妇拜见皇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建元帝见这三人行礼如仪,等她们走上前时,不由暗自打量,这王藻清冷,但是德才兼备,周顺仪很有威严,为人持重,至于章云骊,当他看到她的相貌时,忍不住愣住了。 第88章   这张脸?   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就仿佛像你知道的她的表情平常是那样的,下巴抬起,嘴角扬起,眼神是充满自信的这样本该才是这张脸的表情,可偏偏眼前这个人的表情如秋水般清冽,微微带着一抹笑意,仿佛泉水涓涓细流,这样也似乎很恰当。   建元帝很快收回眼神,他掩饰的很好,甚至云骊都没觉得皇上注意到自己。   可章云凤嫁给建元帝十几载,日夜悬心此事,因为她很清楚,皇上对贵妃、德妃的宠爱根本只是因为她们是功臣之女,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几乎是建元帝的眼神多扫了章云骊一眼,云凤觉得自己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这大抵是她重生回来第一次再见“安妃”,那个在宫娥的簇拥下款款而来的女子,就是连身上那身衣裳都仿佛和她初见是一模一样的。   再看她一直害怕见到,现在却不得不见到的这张脸,似乎没了前世所见的清冷孤傲,整个人显得温存可亲,尤其是她站在王藻身畔,更显得她多了几分柔和。   即便她此时低着头,但身材窈窕,就只站在那儿都引得人驻足观看。   云凤吃茶的手抖了一下,在几乎屏气凝神的宫宇中,划拉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建元帝诧异的看了云凤一眼,云凤把手收到袖子里,捏紧拳头,害怕泄露出自己恐惧的心情,也不想让人看出她的异常。   再有,她和魏玥关系如今还保持的不错,比起薛德妃的花招百出,魏玥虽然也颇得皇上垂怜,可她生的是两位公主。   这个场合她若是弄出异动,怕魏贵妃以为是针对她。   这宫里一举一动都有深意啊!   “朕让人在民间为朕的大公主同昌挑选德才兼备女子作先生,不知道诸位有什么可以教公主的呢?”建元帝道。   云骊看了身边的王藻和周顺仪,这样的场合她当然不能先说话,因为这二位年纪都比她大很多,王藻三十,周顺仪四十岁左右。   王藻也是看向周顺仪,示意她先说。   周顺仪也敢于任事,她走向前一小步,躬身再次行礼,则道:“回秉圣上,臣妇幼承庭训,故今国家之际,有圣母即有圣子,有贤妇始有贤夫。政治之本,万化之原,皆系乎此,其教故不重欤?……闺房严肃,方谓贤能。勿效谄媚,毋纵骄奢。卤莽浮躁,非人所宜。偶然获咎,婉转熟思。苟云已错,推委则愚。听话未真,岂可猜测。当察事务,百祥该知。通文达意,应变随机……”【1】   这说的的确很不错,就是云骊也很佩服,不愧为大家,以正闺誉。   而且名利通达,戒娇奢,也是明理之言。   果然台上的建元帝和魏贵妃都很满意。   次之出列的是王藻,王藻当场吟诵出一首五言和七绝,她的诗词非常清新,没有周顺仪那种严肃的规劝味道,反而清新自然,类似王维在说红豆,其实在说相思一样。   最后出场的是云骊,云骊为了今天也早有准备,显然周顺仪和王藻都对她不太放在心上,虽说她也有些名气,但能够站在此处,想必更多是托了皇后娘娘的福。   故而,即便她二人输了,也不在意,反正她们的想法也上达天听。   云骊则道:“回秉圣上,臣妇只有四句话。”   “哦?”建元帝笑道:“是哪四句。”   云骊道:“自修之道,莫难于养心;养心之难,又在慎独。”【2】   她们都说闺女应该如何,但是云骊说的是人生之道,尤其是慎独才是吕嬷嬷最推崇的,为人处世最该做到的就是表里如一。   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都应该如此,天家公主就是再勤俭节约,再孝敬公婆也是有   限的,她们是君驸马是臣,公主当然应该为天下女子作表率,但不拘泥于只做贤妇。   建元帝微微点头:“好,朕明白了。”   说完,就让人带着她们三人到前方几案处,由宦官发放卷子,皇上便带着皇后和贵妃先出去了。   显然这一出来,云凤就笑道:“多谢皇上看顾臣妾母家,但您也看到了,云骊她……”就说了那么四句话,云凤突然松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太过小题大做了。   这个章云骊根本才学很一般嘛!   “我看陛下在王、周二位中挑选就好。”   这话也很符合魏贵妃的心境,魏贵妃想选周顺仪,一来她年纪大,为人持重,二来她说的话很让人信服。   反而是王藻虽然不错,但是为人清冷,至于章云骊嘛,还是太年轻,还有,就是生的太美了些。   作为嫔妃,魏玥自己和薛德妃都比不得皇后,故而皇后年逾三十,依旧盛宠不衰。   直到近来德妃推人出来固宠,那女子不过有几分像皇后,就引得皇上去了薛德妃那里几回,再看章云骊,绝色也,这样的人进宫不知晓是不是为皇后固宠的。   毕竟,皇后另一个妹妹吸引不了皇上的心,如今只做了女官。   因此,魏贵妃很赞同皇后,但皇后可以说云骊不好,她却不能,她只道:“皇后娘娘真是不偏私人(自己人),但是妾看裴夫人虽然只有那四品,也发人深省。”   云凤心里微微急:“妹妹说哪里话,我只是公正说话罢了。”   她还真怕魏玥把章云骊弄进来了。   “皇后娘娘真是谦虚,不过,妾身见周大家持重,依妾身之愚见,年纪大的人是否经验会更多一些呢?”魏贵妃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   建元帝不置可否。   “还有殿试呢,朕已经请了庆王、循郡王、任首辅和贺次辅批改,你们且放心吧。”   魏贵妃很是感动:“为了大公主,皇上居然劳动朝廷栋梁,臣妾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建元帝笑道:“昔日唐高祖皇帝的女平阳昭公主,也可助父完成大业,更何况是朕的女儿。”他也是遍翻史书,知晓这公主插手政治当然不可,但是若孱弱只一味贤良就更不可了。   到底是经过裴度训练的人,出题人是贺无忌,先是诗、赋各一篇,分别是赋题为《未明求衣赋》,诗题为《悬爵待士诗》。【3】   再有策问题则是浮费弥广。【4】   这些题居然非常难,不是那种浮于表面随意敷衍,看来建元帝真的不是一般人,无论是对男子还是女子要求很高。   这个人应该是对自己要求都非常高的人,很难容忍自己出错。   自己好像也是这种人,有时候其实别人都未必在意,但是她自己有一点瑕疵就受不了。故而,方才她表面上是看着魏贵妃,其实是为了取悦皇上,尤其是慎独二字。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而圣上对臣子的要求也是如此,不管你心里如何想,只要你把事情办好就成。   好在经过这三个月没日没夜的勤学,这些问题固然难度很大,云骊略加思索,就寻到破题之法了。   在应召时,谁也没想到皇上居然用科举取士的法子,周顺仪见章云骊已经动笔,她沉吟半天才有思绪,而王藻这些日子住在族亲陆季平家,陆家是庆王亲家,今天的评卷管,就是族侄女陆之柔的夫婿,她微微放心。   当然,她王藻七岁就能作诗,也没什么好怕的。   当然,她们俩到底是大家妇人,不能像云骊那般心无旁骛的学习,又自傲于才女名头,还有男女大防,她们的文章总不能让外男看。   唯独有云骊,丈夫是状元,还是两次科考都中甲科的牛人,她   本人一直十分勤奋,故而下笔如有神,还丝毫不敢分心。   中午,宫里太监送来七宝擂茶,云骊草草吃了几口,继续奋笔疾书,周顺仪已经露出疲态了,仍旧在坚持,王藻正在查韵脚。   这受限于男女大防,考官们都在另一个殿,循郡王和庆王世子正小声的在说些什么,任青仪闭目养神,偶尔睁眼问问时辰,唯独有贺无忌倒是很认真。   夜幕悄悄降临,云骊坚持写到最后,还点了一支蜡烛,继续写,无论是王藻和周顺仪谁走了,都似乎影响不到她。   云骊,你是可以的。   云骊在心里暗自鼓气。   终于在她要的那根蜡烛燃到一半时,云骊敲了敲桌子:“收卷。”   “欸。”收卷的是统领太监。   说起来这些太监也是很佩服章云骊,别看人家年轻,但这气度就是不同。   云骊站起来时,腿都麻了,但她常年跳舞,身体比一般妇人强,而且只生了一胎,人也不累,到底站了一会儿就能行走自如了。   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云骊却浑然不觉。   不远处看到裴度了,裴度正拿着葫芦喝酒,他也看到云骊了,第一件事就是把酒递过来:云骊也是难得嬉笑一句:“给洒家倒酒。”   裴度放声大笑。   批阅三份试卷对于这些人而言很容易,卷子糊上了名字,任青仪先看了甲卷,满篇说理,过于繁冗,乙卷有些空洞,诗文虽然不错,但话说回来,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必论汉唐。   倒是丙卷字体非常工整,有书法之意,同时,策问写的非常精彩,赋也文辞对仗华丽,骈偶句写的极好。   循郡王笑道:“这丙卷用词老辣,依本王猜想应该是周大家。”   庆王世子想说什么终究没说,这字儿他熟悉也见过,应该不是周大家的,贺无忌也点头,周顺仪的丈夫和父亲都是名臣,本人造诣很深。   至于任青仪笑道:“看来大家都推崇丙卷了。”   贺无忌笑道:“其实乙卷也不错。”   任青仪问庆王世子:“王世子,您看呢?”   庆王世子毫不犹豫道:“本世子选丙卷。”   “好,那我们就拆封名字吧。”任青仪笑。   大家都认定丙卷是周顺仪的,乙卷个人风格太强,一看就知晓是王藻的,而章大家年纪太轻,年轻人更喜欢纸上谈兵。   可拆开后,除了庆王世子,其他人都惊住了。   “怎么是她?” 第89章   贺无忌倒是不介意:“裴度学问极好,没想到裴夫人也是冠绝众人。”   “这字也写的不错,自成一体,十分飘逸,文笔老辣,诗文清新,辞赋华丽。韩愈曾道,闻道有先后,我等不能以年岁取人啊。”任青仪倒是在心中暗叹。   此女才华横溢,裴度当年为弃敕命一事名声不好,是她拿自己的嫁妆出来赈济灾民,为裴度挽回名声,可见见识不凡。   这样的人倒是比皇后好太多了。   因此,任青仪站出来说了公道话。   循郡王则看了庆王世子一眼,也笑眯眯的道:“既然元辅次辅都觉得好,本王无异议。”   庆王世子当然看懂了循郡王的眼神,当初他和章五娘子几乎是板上钉钉了,没想到被继母拆散,如今章五娘子又以才学闻名,显然非常出色。   尤其是对比家中的陆之柔,庆王世子对继母恨意更深。   “本世子也无异议。”   深秋夜里极寒,上京有宵禁,路上已经空无一人,只听到马车在青石板上“哒哒哒”的声音,清脆响亮。   云骊吃了一口酒,觉得身体暖乎起来,又见裴度看向她,她好奇道:“你怎么不问我考的如何?”   裴度笑道:“我教出来的,难道还有错不成?”   他觉得云骊是他见过最聪明,最灵透,也最有毅力的女子了,她真的是学什么都能学好,而且心性极佳。   所以,他一点儿也不担心。   云骊却抱起他的胳膊撒娇:“可是人家担心的不得了呢。”   “诶诶诶,说话就说话,干嘛动手动脚的。”裴度还傲娇上了。   知道这几个月自己冷落丈夫了,云骊干脆就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傻瓜,那是因为人家喜欢你才抱你的啊,你还要人家说多少遍啊。”   裴度两耳通红,饶是平日里对什么都恣意的他,双脚蜷缩起来。   “胡说什么。”他还轻轻斥了云骊一句。   但云骊早就知晓他色厉内荏,因此并不怕他,反而笑眯眯的,继续抱住他的胳膊。没有裴度这三个月来的尽心批阅,云骊觉得自己绝对不会到这个程度的。   因为今天考的完全是正经科举的题目,不是随意应付,以前的她不可能写的这么酣畅淋漓。   回去之后,所有人都睡下了,云骊最享受这种静谧时光,她对裴度道:“不管结果如何,我也算是值得了,要是以前我拿起题目肯定束手无策,今天却能写出来,这都是你的功劳。”   裴度“嗯”了一声,他能够感受到云骊的那种兴奋。   不是所谓的在家里得了某位长辈夸奖,生了儿子被人称赞的兴奋,而是有一种,我仿佛做了一件大事儿的那种兴奋。   云骊说完,见裴度微眯着双眼,又不好意思:“对不住,天色太晚了,我打扰你休息了。”   她就是这样很有分寸的姑娘,明明丈夫接妻子很简单的一点事儿,她也觉得受宠若惊,包括今天他来接她,原本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个傻丫头却格外的感恩。   为何她会如此呢?   裴度很是怜惜她:“我就喜欢听你说话,一点都没打扰,咱们两人许久都没这么好好说话了。天天看着你学的那么晚,我想让你早点歇息,可又怕耽误你。好在只有三个月,若是真要读书那么久,我都担心你,读书是很苦的。”   饶是他本人天资聪颖,也要勤学苦读。   云骊笑道:“其实不怕苦,就怕苦还没指望。人要是没指望活着才累,嫁给你之前,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总担心自己一辈子就这么着了,没想到老天爷还挺偏爱我的,给了我这么好的一个夫婿。”   “我哪   有你说的那么好。”裴度不觉得自己对云骊很好。   反而是她,什么时候都为自己着想,钱财和身世什么都不瞒着他。   云骊摇头:“才不呢,你就是最好,我就是最喜欢你。”   说完又生气了:“人家都说了一千零四十遍喜欢你的,难道你还不知道啊。”   裴度搂住她的腰:“骊珠儿,我也喜欢你。”   云骊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睡觉,哎呀,今天好累呢。   到了次日,云骊就开始还人情债了,这几个月她都是让裴度和婆婆替她参加什么熟人宴会,因此,她中午就在厨房准备着做了一顿饭。   饶是裴夫人见了,都对尤大家的道:“度哥儿媳妇还真懂事。”   说真的,儿媳妇不顾家,只顾着自己的事情,什么都抛诸脑后,她作为婆婆当然有微词,只不过现在看到儿媳妇这么懂事,她也就没什么气了。   尤大家的是在外任和云骊度过三年了的,她则道:“也是难得。”   当然她不是出于什么好心,这但凡做仆从的,若是上下关系太和睦了,她们就从中一点利益就赚不到了。但是她知晓,大爷可是个狠人,他和大奶奶感情好,她们当然是花花轿子都要人抬呢。   裴夫人点头:“这样也好,虽说女子该守闺训,但若是儿媳妇得宫里看重,大爷仕途也能顺利些。”   最重要的是她也抵挡不住,固然有人说什么阴盛阳衰,在她面前说这些闲话,可她还是觉得儿子的房里事,她还是不管了。   有的婆婆就是管太多了,太好强了,到时候好好一个家就散了。   况且儿媳妇对自己一向敬重,能生子,又能教养孩子,还能打理好家务,一切都处理的井井有条,这就够了。   午膳时,云骊也是一直替裴夫人布菜,裴夫人则拍了拍她的手:“够了,你也坐下来吃吧。”   云骊笑道:“先伺候您吃吧,等您吃完我再吃就是。”   “别客气了,坐下吧。”裴夫人品尝儿媳的手艺。   桌上放着神仙鱼、梅花汤饼、暖寒花酿驴蒸、雪婴儿、缠花云梦肉、清炒笋丝,另外连米饭则用黄米加白米,煮出来的也很好看。   饶是裴夫人也赞她的巧思,比如这神仙鱼和梅花糖饼都要用鸡汤,她是一汤两用,但是又做的看不出来。   这神仙鱼的做法是,先炖一罐土鸡汤,在上面吊一条鲫鱼,用炖汤的水汽把上面吊着的鲫鱼肉蒸熟,再簌簌的掉进汤中,而梅花汤饼则是把取的新鲜梅花洗净,切成末儿,再用檀香煎汁儿,再把梅花末和面粉混在一起,弄成剂子后,用梅花模子按成薄片,再放入土鸡汤中,简直色香味俱全。   见婆婆几次催促,云骊才坐下一起用饭。   她对所有人都是如此,别人对她好,她也会对别人很好。   这顿饭婆媳二人都吃的很香,午饭后,云骊还把儿子抱回来睡午觉,等他醒来又陪着他玩儿。   陆家也是如此,章扶玉对王藻道:“这三人中,我那侄女儿资历最浅,她是被我兄长惯坏了,自以为有个才女的名头,我看必定在你和周大家当中产生。”   王藻也知晓京中有些闺秀为了扬名,并不一定有真材实料,但见章扶玉这般说自己的亲侄女,也的确觉得怪异。   论亲疏,她和陆修平家可算不得什么很亲近了。   因为陆修平家早年就搬去洛阳了,压根不是一路的。   因此,她倒没有很高兴,只是道:“结果没出来,一切无从说起。”   这有什么,章扶玉心想自己女婿当考官,当然是选王藻啦!这是毋庸置疑的。   比起章扶玉能随心所以的回娘家,陆之柔又回不来,在饭桌上,章扶玉就和陆修平抱怨起来:“我   的柔姐儿一年回不来三次家,我可真是……”   陆修平安慰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王府规矩大,这就是寻常闺女嫁出去也很难有回娘家的,更何况是王府,再者,她回来我还不放心呢。”   两个外孙年纪还小,那庆王继妃就跟一匹狼似的伺机而动,不得不防啊。   章扶玉唏嘘:“你说的也是这个理儿。你说最近几年怎么邪门了,闻人氏封了长信侯,她也真是的,本来就是个妾,而且是那种出身,孔家当年让她进门就不错了,谁想到她还能混出来。她那报复心也强,断就断个干净呗,非派那几个下人胡说八道,孔隽光也是看在她生的那两个儿子的份上不计较,可云淑却被一些有心人嘲笑,你说这可真是的。”   这事儿又关云淑什么事情,她嫁过去的时候,是孔隽光原配没了才嫁的,怎么不怪杜家啊?   自家女儿就更不必说了,本来好好地状元夫人,结果嫁去了规矩森严的王府。   仪宁殿   处理完公事,建元帝看任青仪呈上昨日他们批改的三份卷子,微微笑了笑:“都认可丙卷吗?还真是稀奇。”   任青仪也笑道:“的确如此。连循郡王和庆王世子也认为丙卷最可。”   “那朕可要好好看看。”建元帝打开卷子看了看,又看名字,不禁点头:“虽说举贤不避亲,但这是你们都推举的人,那就她了。”   任青仪立马道:“我主圣明,您为公主的先生都这般用心,可见圣主贤明之心。”   建元帝笑道:“任先生何时也学会拍马屁了。”   内阁很快就拟旨,建元帝也让人去到含芳宫给魏贵妃说一声。   魏贵妃这里正在修剪花草,深宫漫长,唯独有莳花弄草可以消遣,忽见皇上身边的大太监王守忠过来了,魏贵妃立马起身。   王守忠笑道:“贵主子,皇上已经为大公主择了女帝师,裴章氏的文章为王大臣们一致推举为第一,如今皇上已经允许宫中人称其为裴大家。”   所谓大家是人们把学识高、品德好的妇女尊称为“大家”,不是什么人都能称为大家的。   章云骊嫁给裴度,因此称为裴大家。   魏贵妃惊讶道:“是吗?”但她一向性情柔顺,不欲生事,连忙谢恩,打赏王守忠。   王守忠也把誊好的卷子拿过来给魏贵妃过目,魏贵妃看了也是大吃一惊,人的文章写的好不好,就是读起来能不能朗朗上口,如金石排玉一般。   明显,章云骊的确非常出色。   这也难怪皇上选她,的确是有真才实学的。   “尔容,你替我开库房,选一些上好的礼物,送到裴家去。”魏贵妃对大宫女道。   尔容笑道:“是。”   主仆二人很是庆幸,还好这章云骊没进宫,进宫的是云湘,否则以她的容貌才情,恐怕这宫里其她妃子都没地儿站了。   不过,尔容也道:“皇后娘娘那里要不要送些东西过去?”   “也是应该的,这裴大家说起来也是皇后的堂妹嘛,都是一家人。”魏贵妃倒是没什么多的心思。   而皇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甚至还有些不可置信的问着云湘:“五妹妹学问都能比王周二人强了吗?”   云湘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五妹妹她三岁开始识字,读书十分勤奋,常年勤学不辍,就是生病了也要起来写大字,如今又嫁给了状元郎,夫妻二人教学相长,自然大有裨益。”   “真是没想到。”云凤喃喃。   云湘笑道:“娘娘以前没见过五妹妹,这回见着了,五妹妹很是能干呢。”   正好太子赵煦也在这里,听到云湘如此说,立马道:“母后,等五姨进宫后,儿子能和她见面吗?儿子也很是敬佩裴状   元的才学呢。”   即便是建元帝对太子不错,但是也没有让他过早接触朝政,倒不是皇上不喜欢他忌惮他,而是觉得他年纪太小,若是受了某些臣子的撺掇和摆布,后患无穷。   因此,东宫现在有詹事府,但是也仅限接触詹事府的人员。   裴度他们属于三馆之人,是直属皇上,两边不可能往来。   云凤却道:“你是太子,不能随意接触臣子,即便是亲戚也不可,知道了吗?”   “是。”赵煦点头。   其实云凤对文官就很不喜,她不懂皇上为何要那么听那些文官的话,处处受文官们的限制,台谏官员也是鸡毛蒜皮什么小事都管。   像孔隽光那里,就被人参奏说弃子,夺功劳云云。   文臣乱国,只有武将才能救黎民百姓,文臣只会耍嘴皮子。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一时觉得前世安妃不会再进宫了,毕竟她是公主的先生了,一时又怕皇上爱上云骊……   可对于云骊而言,却很开心。   她跪下来接旨后,礼部也以最快的速度把她五品的诰命发放下来,是正五品宜人。   那传旨的小太监还有意道:“咱们皇上说了,日后宫中都要称您为裴大家。”   云骊知晓成婚后冠夫姓,她的名字只能存一刹那,但这已经很好了。她立马真心实意了磕头行礼:“臣妇叩谢天恩。”   接着就是魏贵妃送了彩缎、古董过来,再有承恩公府的嫂子弟妹也都过来了。   裴夫人则让下人单独开了几桌宴,顺便云潇和冯氏也到了,云骊看到云潇倒是歉意道:“对不住了,之前我在读书,不好出去,你儿子的满月宴我倒是没去。”   云潇还是头一回来裴家,裴家宅子当然不如吴国公府,甚至在她们这样的勋贵眼中都略显寒酸了,尽管有院子有小园子,但不是很大。   但是,云骊自己的院子倒是很大,屋子里收拾的满满当当都是书。   云潇进她们正房就一幅受不了的样子:“你这里和明月馆一样,全都是书,看的我头疼。”   “近来的确看的书多一些,索性就让人搬了两个架子来了。”云骊不以为意。   长辈们那里有裴夫人招呼,年轻一辈的都过来云骊这里,连文豪媳妇,刚过门的岳氏见了云骊也有些好奇。   因为云骊出嫁的早,一出嫁就外任,回来后又因为裴度选官的事情去庄子上住了大半年,好容易裴度选官选上了,她自己还要准备召考,和亲戚们见面有限。   “我们来这里坐吧,这里的花厅是我的,东侧是你们五姐夫的。”云骊带她们过来。   这里摆满了姑娘家最喜爱的东西,都是云骊没事儿的时候做的,各种零嘴,胭脂,还要她特地准备的各种香丸。   在庄子上没事儿的时候就做着玩儿,没想到这样还派上用场了。   云潇时常眼馋云骊的东西,这次来了,不像云柳只是拿起来看,简直像来进货的。   “五姐姐,这盒胭脂是什么颜色的?我能试试吗?”   云骊看了看,矜持的点头:“这是釉红色的,现在马上深秋,这种颜色倒是很适合,不必试了,就送给你吧。”   云潇很是高兴。   一行人坐下后,华阳郡主道:“五妹妹日后就要去宫中当值了么?”   “是,腰牌也给了,过几日就进宫教学了。”云骊打算明儿开始就准备制定一份教学的计划出来。   云潇听了这话,又奇道:“怎么七妹妹没来?”   她们姐妹虽然有龃龉,但是大面子上都还在走动,这也是大户人家的规矩,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云骊道:“她倒是送了些奶葡萄来,说是家里有客人来了,她来不了。”   但多数明眼人知道为何,孔隽光近来被人弹劾,云淑也不好出来,大抵也怕姊妹们揪着话头不放。   虽然她不在,但是云骊也没什么遗憾的,反正她和云淑关系也算不得好。   正好,她把自己做的香丸给亲戚们评赏,云柳还道:“五姐姐,你说我也敷粉,怎么就做不到像你那般细腻呢。”   云骊笑道:“我当然也有我的独特的上妆方法啊。”   说完,她就当即演示起来,为云柳画了个“三白妆”,妆容淡淡的,但是皮肤一下白润有光泽起来。   眉毛则替云柳画成远山黛眉,细细的,显得高雅清新。   云柳把靶镜抱着不撒手,一直欣赏自己的美貌。   女人,尤其是年轻的女人聚在一起,谈胭脂水粉就能谈上许久,家中备的果脯、浆水、点心也多。   大家都很放松,仿佛没了任何恩怨。   新妇岳氏都道:“可见五姐的日子过的舒坦,否则哪里这么些闲暇功夫做这些。”   章家以前人丁不断兴旺,现在因为二房人多了起来,反而旺盛起来,岳氏上头有太婆婆和婆婆还有几个嫂子,的确不轻松。   云骊安慰她:“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过些日子就好了。”   华阳郡主心道,难怪哥哥爱她,裴状元也爱她,真真是情绪稳定,为人有别人没有的好处,岳氏那话其实有些酸,但是她还能同情怜惜,而非是反唇相讥,可见她的确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   听闻王、周两位才女本来有些不服气她后来居上,但看了她的卷子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很好。   午膳,裴夫人派花妈妈直接在她们院子开席,桌上做的菜色都很精致,云骊道:“这桃花汤是我让厨下做的,听说有美容养颜的效果。”   她快活的仿佛是一个小姑娘,很少谈到儿子丈夫甚至婆婆如何,她说的都是轻松愉快的话题,让大家也都非常轻松。   裴度都很惊讶云骊居然和娘家人感情这么好。   云骊倒是没觉得什么:“把差距拉大到她们无法企及的高度才是消除嫉妒的根本仿佛。当你强大的时候,你没发现你身边人人都会笑了吗?”   云潇还敢说读书无用么?还敢说附庸风雅么?   就像班昭,曾经以大家的身份进宫教授皇妃,后来邓皇后做了太后之后,国家大事都问班昭,还因为班昭的缘故,儿子被封为关内侯。   裴度以为她会说一家子家和万事兴,没想到她这么清醒。   这是一种假象,不是人家真的想和你亲近,而是源自于你的身份不同了。   就连回程的途中,冯氏也和云潇道:“你五姐姐很有些造化,我看她和你关系不像以前那样,如今你们各自嫁人了,也就好生相处吧。”   云潇有些别扭:“反正也就那样吧。”   “什么叫也就那样吧,吴灏能二十几岁的时候就是正五品官,我都高兴呢。”说完冯氏又发愁,也不知道文龙这次乡试准备的如何了。   无端端的比较让云潇本来有些无语。   当年不是娘说让她别搞那些妾侍做派,好生学管家女红,她自己还一直瞧不起五姐姐,现在看到人家当了裴大家,能够进宫教导公主,又反而嫌弃自己和表哥。   真是善变的很。   但现在让云潇再去读书也来不及,她就开始鼓捣胭脂水粉了,甚至到达了一种痴迷,自然这是后话了。   云骊被选为女帝师后,她也就高兴了一日,就开始准备给公主讲什么。   裴度翻了翻她的书,摇摇头:“公主才几岁的孩子,无非就是读学《三》《百》《千》,你怎么准备的这么多?这些对你而言不是信手拈来吗?”   “不不不,我害怕   皇上突然来旁听,还有公主和贵妃问我一些答不上来的问题。”云骊甚至都没给自己爹报喜。   她要真正进宫执教,站稳脚跟,才想告诉大家。   裴度轻嗤了一声:“你也太谨慎了一些。”   有必要这般吗?   云骊抬眸看了他一眼,就抿唇笑道:“我若是像你这样,自然什么都不怕,但是我年纪轻,总有人不服气,就自然得不能让人怀疑。”   裴度听了她这话就有些内疚了,他不该那样说她。   她就是做事情很认真,这也没什么。   “要不要我帮你?”裴度坐在她身边。   云骊摇头:“好容易你今儿能够歇息一下,我马上就忙完了,忙完咱们在一起说话,如何?”   自己的事情自己完成,不能总依赖别人。   刚说完,就打了个哈欠,眼神里水光潋滟,裴度瞬间就想一亲芳泽,但他也知晓不能吵到云骊做事,就悄悄的递了帕子给她。   “多谢。”云骊快速把手边的事情完成,就和裴度腻歪在一起。   裴度抚着她的乌发,想起庆王世子据说是最先推荐的云骊,他忍不住看向云骊,听说他们也曾经插钗见面过,甚至那日承恩公府的人稍微透露出,那庆王世子曾经因为婚事不成,还提剑闯进继母房里。   他们如果成了,自己……   裴度想到这里就很不淡定了。   他差点就错过了云骊这个宝贝,这是他的,所有人都不能觊觎。   云骊却对这些一无所觉,她是一个往前看,从不会往后看的人。   三日后,云骊则穿着五品宜人的诰命服,进了凝和殿,皇子们读书不在此处,想必是皇上特地辟出来的。   魏贵妃已经带着同昌公主在此等候了,云骊进来后,遂向贵妃和公主行礼。   “臣妇章氏给贵妃,公主请安,愿贵妃、公主平安喜乐,千岁千岁千千岁。”   魏贵妃亲自上前扶起云骊:“裴大家请起,本宫听闻你才学得王公大臣们一致赞扬,本宫的女儿就交给你了。”   云骊恭敬道:“请贵妃娘娘放心,臣妇必竭尽所能。”   说完,她先把自己准备在年前教的东西全部拿出来给魏贵妃看,其实魏贵妃也是在边关长大,虽说什么喜欢诗词,但真才实学是比不得京中的女子的,就更不必说云骊了。   她见云骊标注的密密麻麻,只略看了看,就道:“果真十分用心,只是我的同昌年纪太小,若她有不是,你尽管教训。”   云骊当然知道教天家女儿肯定不好教,但魏贵妃态度还是不错的,不是那种上来就恨不得要你跪着教人的那种。   但是,云骊也不能就真的信了人家的话,教训人家的女儿。   “臣妇见公主眉目清秀,目光有神,必定是个有主见的人,那请您放心。”   二人彼此寒暄了一会儿,魏贵妃有些不舍,但云骊却开始打量这位最受宠的大公主了,她生的很像建元帝。   建元帝四十多了,还宸宁之貌,看起来气度不凡,大公主容貌很似皇上,也是个小美人,但是她只好奇的看着自己,并不多言。   一开始,就要先立规矩。   云骊请完安后,就笑着看向公主:“大公主,咱们既是君臣关系,也是师生关系,日后学问上您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但是你若读书不听话,先生也是要打手板的。”   一听说打手板,小姑娘赶紧把手放在后头。   魏贵妃其实没走远,就在门口听着,听到打手板,有些生气,还是她的丫头尔容劝道:“您放心,裴大家有分寸的。”   果然,云骊先拿了一幅图递给一言不发的大公主:“公主知晓这是什么吗?”   大公主一看就笑了,终于说话了:“这是糖葫芦,我今年过年的时候去舅舅家,舅舅给我买的。”   云骊知晓建元帝对魏国公非常好,大抵私下还带公主去看过魏寔。   “对,这就是糖葫芦,糖葫芦是什么颜色的,您知晓吗?”   “红色。”   “没错,那公主可曾吃过呢?”   同昌公主点头,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因而云骊就开始引出她今天要讲的内容。   “好,公主方才告诉我说如果你有一串糖葫芦,你也爱吃,但是如果是你的父母想吃,你是可以给他们的。那说明人之初,性本善,公主孝乃天生。”   “那人是怎么写的,来,我这就教您。”   魏贵妃见云骊娓娓道来,也忍不住点头,至于建元帝在魏贵妃走后,也听了半段,讲的是【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常规讲法就是解释一下孟母为了儿子如何付出,读书的环境如何重要。   但云骊却更着想在大公主本人,她道:“公主读书时,若有人吵闹该如何是好?”   大公主道:“我让母妃把她拉出去。”   “如此固然可以,但有时候避无可避,比如像我小时候想读书的时候,突然家中有喜事,可你又要把书上的东西背下来,又该如何是好呢?那就得完全不在意别人说什么,要专心致志才行……”   建元帝听到这里,忍不住点头,年纪轻轻能做到这般很不错了。   甚至午膳特意在仪宁殿让皇后过来用饭,特地跟她夸道:“你这位五妹妹还真是没有选错,不仅才学好,德行好,为人坚毅,女中翘楚。”   他说这话也是让云凤高兴一番,到底是她娘家人嘛!   云凤则整个人发冷,尽管她已经把章云骊这个前世的安妃打发的远远的了,可是为何她又回来了呢?   难道这就是宿命,章云骊始终还是和皇上有缘,若非如此,皇上才见了她两面就如此赞不绝口。   她还从未见过皇上的嘴里如此夸一个女子的。   “皇上,臣妾的妹妹真的有这般好吗?”云凤强忍住不适问起。 第90章   这一天却对于云骊而言却很有成就感,她晚上和裴度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女孩儿家还是懂事些,大公主倒是很乖巧的,中午我还在宫里用了御膳,好一般啊,还没有咱们家里的饭菜可口。”   难得的活泼,不老成的样子。   裴度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我们也是,在内阁行走吃的就不好,但是若日后能够做侍讲,日讲,那伙食就不同了。”   这饭菜也有好坏之分,正如这宫里的等级。   到了次日,建元帝特地过来抽查公主的学业,虽然才学了一天,但因为云骊教的不错,大公主把《三字经》教授的部分都会背了。   “你教的很好。”建元帝夸奖道。   昨日皇后还不相信自己妹妹的才干,看看,还真的教的挺不错的。   云骊笑着谢恩:“臣妇多谢皇上夸奖,只是也当不得皇上这般夸奖。”   建元帝在看她写的给大公主的整个读书笔记,一边淡淡的道:“你们民间也有束脩?朕身为天子,富有四海,你有何心愿呢?”   “圣上求贤若渴,臣妇多蒙圣恩,若再要求,未免是太贪心了。”云骊道。   她意识到这是自己的一个机会了。   刘蕙心成了宁王妃,可她以前的身份却一直是一个妾室,即便她知晓生母如今已经成了王妃,可是她用的是另一个身份。   可云骊不管是她哪个身份,都想为她争取一番。班昭因为为邓太后的老师,儿子被册封为关内侯,她只想为姨娘求一个诰命。   故而,她说话欲言又止。   建元帝是何等人,见她如此,淡笑道:“朕让你说,你就说吧。”   “陛下,臣妇乃妾室所出,从小生母就亡故了,臣妇感念她的哺育之恩,想请求皇上赐她一个诰命,也算是臣妇报答她了。”这是云骊多年的心愿。   她想让姨娘即便是不用了的身份,也要体体面面的。   “乌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朕也是妃嫔所出,朕登大宝以来,就封了母妃为太后,你的要求朕准了。”建元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云骊的话触动了他的心房。   他去奉先殿孝慈太后的灵前坐了许久,直到吕嬷嬷拿披风过来,他才回神。   “嬷嬷年纪偌大了,让王守忠他们跑腿就是,又何必劳烦您跑来跑去。”建元帝微微有些歉意。   吕嬷嬷却道:“圣上您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温妃娘娘也是奴婢一辈子的主子,奴婢无儿无女,只一心记挂圣上,只有圣上好了,天下黎民百姓才好。”   同为庶出,建元帝很理解云骊想出头,想为生母讨诰命的行径。昨日皇后是什么意思,他也未必心中真的不明白。   大抵在皇后心中,惦记的只有男女之事。   她如此嫉妒,也和自己有关,若非他让魏、薛二人进宫,又何至于让她如此患得患失,看到漂亮些的姑娘就成日惴惴不安,连自己的妹妹也怀疑。   曾经,他也觉得云凤都已经是皇后了,为何就不能有做皇后的担当。   可是到现在,他又觉得若非自己的缘故,云凤也只是个藩王妃,她本来就不是准备母仪天下去的,是被推到这个位置的。   可她和自己过了这么多年,居然怀疑她妹妹和他,这不仅仅是侮辱了他,也是侮辱了她的妹妹。   虽然没见过几面,可是看她的文章,就知晓她言辞犀利,为人端凝,对自己十分严苛。他可是派人去打探过章、王、周三位在接受敕命后如何做的,只有章云骊三个月不出房门一步,十分艰苦读书。   甚至得蒙入选,也没有任何失态,反而很勤勉。   这样的人满腹才华,怎么可能会想以色侍他人?   在她的身上,他甚至也能看到自己的影子,都是子欲养而亲不待,而他是男子可以建功立业,而她身为女子,却只能迂回。   罢了,就答应她这个要求吧。   云骊等了两个月,终于礼部发文,封生母刘氏为宜人。   诰命下来的这日,她特地回了娘家一趟,冯氏是正三品淑人,妾侍自然不能超过她,云骊本人是五品宜人,正好姨娘也被封为五品宜人,她终于舒了一口气。   裴度陪着她回来的,据说那日还推掉一个非常重要的聚会,夫妻俩在五品宜人刘氏灵前上了香,这才离去。   冯氏当然很生气,可她还不能表露出来,可别人却都没什么感觉,一来刘姨娘已经死了,二来,刘姨娘这个五品宜人反正也没冯氏诰命高,也妨碍不到冯氏什么。   大抵最能体会冯氏心酸的只有云潇了,云潇深受刘姨娘的苦,尤其是她现在自己手底下也有妾侍,那些邀宠的妾让她个个都看不顺眼。   “娘,五姐姐她为何要如此呢?这样不是打您的脸吗?您对她从无不好啊。”作为嫡母,云潇觉得自己的母亲已经很好了,从未克扣庶女,也没有打骂庶女,某种程度,她都做不到对庶女那般。   云潇不懂云骊自己是正室,为何站在妾侍那边,这般狠狠的打自己娘的脸。   可她再也不是那个恣意的六姑娘了,无法替母亲出头,否则,要是再来一次被逼道歉,那才是真的丢脸。   其实最难受的还不是冯氏,而是云淑。   云淑几乎有些失控的和孔隽光道:“小时候我母亲死了内宅倾轧,就是刘姨娘下的死手,你说这坏人做了这么多的坏事,怎么就一点报应都没有呢?居然还封了诰命,而我的姨娘呢,我的姨娘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那个刘姨娘还要受到我们章家香火的供奉……”   孔隽光知晓云淑过的不好,但是她很少会诉苦,现在听她这么说起来,他只觉得心疼。   而云骊则对裴度道:“我知道姨娘还活着,可是我和她这一辈子怕都是没办法再见面了,她留给所有人的印象也还只是个姨娘,哥哥过继了,这事儿就只有我能做了。”   裴度拥她入怀:“你比许多男子还强。”   他见过云骊对她生母的感情,那个时候她们一起去杭州建衣冠冢,即便后来知晓生母活着,也没有占任何便宜,反而很怕刘姨娘身世泄露。   明明那么辛苦成为公主的女先生,想的不是自己,也是刘姨娘的名声。   难得有这样的女子让他佩服。   一连数月,云骊几乎是每日进宫,因为建元帝特地制定了规矩,一年总共也只能休息六天,皇上万寿节休息两天、正月初一休息一天、端午节休息一天、中秋节休息一天、公主或者皇子本人生日休息一天。即便大年三十,也要念书,只是那天才可以提前休息。   除了她这位先生外,公主另外也有教养嬷嬷等等,这样的安排倒是和云骊小时候对自己的要求差不多。   好在云骊每天回家的时候,都会抽空陪儿子,不是她陪,她就安排裴度陪,还有让裴度可以先找一位先生,等明年就可以发蒙了。   当然,公主现在年纪还小,建元帝安排的课程是上午学识字读书、写字,学四书五经,作诗写文,下午公主要学礼仪,云骊就可以回来了。   这一年很平静的滑过了,云骊很忙碌,但她很喜欢这种忙碌,比起东家长西家短,这种有自己的事情做才更是她喜欢的。   以至于她二十岁的生日也就这么匆匆过去了,虽说云骊为人谨慎,很少讨论宫闱之事,她虽然是皇后堂妹,但和皇后关系很不亲近,进宫那么多次,别说皇后,就是云湘也一面也没见上。   故而,魏贵妃见她只一心教   学,其余什么都不管,也是难得和递牌子进宫的嫂子薛菁菁道:“裴大家无论是做学问,还是做人,都是难得挑不出错来的。”   在宫里挑不出错来,就是非常不得了的人了。   薛菁菁讽刺道:“这倒是未必,当年她对孔家的女孩子就没什么耐心,还是我亲眼所见。可见她也是看人下菜,夹紧尾巴做人。”   薛家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魏家和章家交好,皇上什么都为那个皇后着想,明明薛家出生入死,为何得不到应有的地位。   就连自己的妹妹在宫中,都只是德妃,还逊色于小姑子这个贵妃。   魏贵妃不管心里怎么想,但是她对建元帝的感情是真,既然皇上选择了章云骊,那就是认定她的才干和德行,自己怎么也不可能唱反调。   因此,魏贵妃道:“嫂子你说的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别说是她,就是我小的时候,我姐姐对我也没有耐心。”   薛菁菁也是个聪明人,见魏贵妃如此帮忙,掩唇一笑:“贵妃娘娘说的是,倒是我还抓着以前的老黄历不放了。”   “欸,嫂子也是为了大公主着想嘛!”魏贵妃不以为意。   薛菁菁这才告辞,她嫁给魏寔了,就是魏家人,即便再想念大姐,也不能去德妃宫中,否则这样容易让人说闲话。   薛家如此反应也和建元帝有关,因为太子年龄到了娶妻的年纪,天子先为太子挑的太子妃娘家为丰平侯郗(chi一声)家,郗家原本是魏寔部下,魏寔封国公后,郗家被封为丰平侯,因为魏寔受伤,郗家反而后来居上,况且郗家子侄众多,都在军中。   同时,天子又为太子挑了一位良娣,是任青仪的族侄女,其父任幽州节度使,甚至赐的良媛保林亦是身份非比寻常。   可与此同时,上京步防把皇后堂弟章文豪安排进去。   皇后一脉自然极为高兴,李氏特地进宫恭喜云凤:“娘娘看皇上多为咱们太子着想啊。”   云凤也笑道:“是啊,庆王眼看着不大好,听闻皇上也准备让太子过去探望。”   现在太子越来越能出席这些大场合,正是说明皇上对太子的看重,云凤也放下心来,她恨声道:“薛家指使人弹劾太子,又故意抓太子詹事府属官的错误,可惜他们的盘算打错了,皇上心里终究还是有我和太子的。”   色衰而爱驰,云凤也曾忐忑过。   尤其是看到比她小十岁的堂妹,生的那般如花美眷,她甚至成日成夜的睡不好觉,几乎成了她的魔障了。   以至于到如今,她对云骊都非常冷淡。   可终究皇上心里还是惦记她的。   李氏笑道:“那是自然,你叔父也要调回京中了,任枢密直学士。”   枢密直学士?这可是随侍皇帝以备质询并执掌枢密军政文书的枢密院官职。   云凤这才放心了。   是日,大公主得了风寒,告了几天假,云骊也能休息几日,她很快也从娘家人口中知晓父亲要回京的消息了。   云骊笑着对裴度道:“阿弥陀佛,我爹外任这么多年,可算是回来了。”   “是极,你看薛家虎视眈眈,皇上也不得不开始防备着了。”裴度其实觉得当今天子总的来说还是颇为宅心仁厚的。   就在章思源回京的途中,上京又发生一件大事,孔伯爷孔令宜偷盗祖母嫁妆被御史所告,侵吞之数巨大,甚至孔太太亲自向衙门告发孙子。   皇上自然震怒,本朝以孝治国,怎么可能容忍这般行为?   孔国公府   孔太太已经卧床数日,面如金纸,身上抖似筛糠。   云淑正在床边喂药,她眼圈青黑,为了服侍婆母,她也熬了几个大夜,自己的孩子也没办法照顾。   “娘,这碗药喝了,咱们就可以换方子了,等换了下个方子,再吃几幅,就能彻底好了。”云淑宽慰婆母。   孔太太却道:“我已经是药石无效了,倒是你们,一定要记得宽厚待令宜他们。他们夫妻虽然做出不肖的事情,可是到底是你大哥唯一的血脉。”   云淑垂眸:“是。”   她想老太太也真是个狠人,但狠又狠的不彻底,孔令宜的爵位是从孔隽光手里抢过去的,现在老太太也是用同样的招数对付自己的孙子。   还扯出一桩陈年旧案,孔隽光是被冤屈的。   这样只要孔令宜的爵位没了,那爵位就是孔隽光的了。   云淑喂完药,又换上大妆准备进宫,不曾想在宫内倒是遇到了云骊,这个她已经许久都没见过的人了。   云骊看到云淑也是一愣,二人点头微笑致意,又互相走开。   出来接云淑的是云凤身边的心腹丹洁,她还没到二十岁,却一身深色衣裳,丹洁见云淑看向云骊往会宁殿的方向过去,于是笑道:“裴大家在宫中教授大公主,听闻很得大公主的喜欢,这不,公主身子骨一好,她就进宫教学了。”   “我五姐姐在闺阁中在读书上就极其用心。”云淑道。   丹洁点头:“是啊,皇上和魏贵妃都很赏识裴大家呢。”   俗话说听话听音,丹洁强调了皇帝和魏贵妃,却没说皇后如何,意思就是皇后其实不喜欢云骊。   云淑大抵就是听懂了丹洁暗藏的话。   她并未多问,只是道:“真是为五姐姐高兴,听闻五姐夫可能又高升了。她又游走于宫闱,夫妻俩都为国效力。”   丹洁心道,那裴大家如若不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怎么可能赢过王藻和周顺仪二位那样有学识的人,到头来,裴度已经被调入昭文馆,宰相的属官了,居然不帮忙弹压薛家的言官。   但这样的话,她也不会和云淑提起,因为她知晓章家五姑娘和七姑娘关系不好,算得上是一时瑜亮。   只有表明皇后不喜五娘子,更看重七娘子,七娘子才会真正以皇后马首是瞻。   果然,云淑行完礼后就道,云凤倒是很热情:“起来吧,你也有一阵子没进宫了,姨母的病如何了?我赐了药下去,又让院判过去看了,若是还有不好的,只管同我说。”   “多谢皇后娘娘记挂,这几日吃药还能撑住。”   “这就好,这就好,这个令宜,小时候就冷冷清清的,我们一起玩儿,他就木讷的在家中读书,只知道读书射箭,脾气孤拐,我原以为他长大了好些,没想到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云凤提起来就气。   她那表嫂偌大年纪了,好意思污蔑隽光□□她,现在表嫂的这个儿子也偷盗自家人来了。   云淑忙道:“娘娘息怒,他们夫妻已经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也不行,皇上发了好大的火气,我朝以孝治天下,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情。”   云淑却一幅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   云凤就安慰道:“你是个忠厚人,可掌家就得分明,你是祖母膝下长大的,通身的气派都不同。如今,太子还得靠隽光保护,你一定要约束好内闱,不能让隽光有后顾之忧。”   云淑点头说好。   不过,她今日来也不是只寒暄的,她们是皇后在朝中的耳目,皇后了解的太子妃只知晓她爹娘如何,看到那姑娘也只是表面,实际上如何谁也不知道,这才委托孔家。   倒不是她不委托自己娘家,而是章家人中,她只信任她娘,可李氏老眼昏花,还不如云淑,进宫几次,都很为她着想。   云淑就细细的把自己打听到的告诉了云凤:“郗家姑娘生的袅娜纤细,这您应该知晓,听闻她母亲是生了她之后过了   十年才生下她胞弟。但是其她姨娘妾侍倒是生了不少孩子,这郗姑娘能帮丰平侯夫人管家,可见也很是不错。”   “她娘不怎么能生,那她……”云凤在心里嘀咕,这姑娘该不会也不能生吧。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皇上曾经和她说过,郗家行伍出身,人丁兴旺,四处都遍布郗家子弟,若是娶了郗家女儿,一来是拉拢辽北功勋,二来太子地位也能更稳固。   这个当初还是三皇子的建元帝娶她不同,那个时候,建元帝只是个不受宠的妃子出的,娶她这也二三流勋贵人家的嫡女合适,当年太子妃的身份就比云凤高了许多。   云淑又道:“还有被选为良娣的任姑娘,和五姐姐有些像,都喜爱读书,一笔字写的很好。”   她仔细观察云凤,尤其是在自己说完“五姐姐”三个字后,云凤的眉头微不可闻的皱了一下,这就让云淑很奇怪了。   若说她和云骊之间有朱姨娘的血海深仇,注定了立场不同,不可能交好。   但云骊可是养在李氏膝下的,按照正常的道理,她们应该更亲密的。   云淑看了云凤一眼,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凝和殿   云骊关心了几句大公主身体后,就开始抽查背书的情况,大公主因为生病,根本没读书,早就忘了一大半儿了。   “那公主就先背一会儿,臣妇在这里候着,等公主背熟了,咱们再一起学下边的,成么?”云骊倒是很耐心。   到底是她生了病的,不能逼迫太严。   就是没想到建元帝亲自抽查,其实以前建元帝也时不时来抽查一二,他是个非常负责任的父亲,云骊每次从他身上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因而十分唏嘘,因为她这般看着皇上觉得很累,是不是裴度看她这般也觉得她很累,所以时常会让她休息云云。   今日大公主背的乱七八糟,云骊忙跪下请罪:“请陛下降罪。”   建元帝皱眉道:“你既然教导公主,就不要因为公主是女子就宽恕她,要一以贯之,否则,再有下次,一定降罪。”   “是,臣妇知晓了。”云骊吓出一身冷汗来。   见云骊立马认错,而不狡辩,建元帝顿生好看,他就不喜欢那种一直狡辩的人。   等建元帝走后,云骊对大公主严厉起来,不敢再听魏贵妃的吩咐,让公主多歇一会儿或者如何。   上午教完大公主,下午出宫门,云骊上马车后,才发现自己背心都汗湿了。   果然如吕嬷嬷说的,在宫里,你都不知道自己何时会犯忌讳。当今天子已经算是明君了,但也不会随便听人解释。   云骊这些苦水也和裴度说起:“你想啊,魏贵妃交代过,那大公主大病初愈,我若是太严格了,大公主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是好。”   裴度闻言就劝道:“和皇家的人打交道就是如此,即便礼贤下士,那也是让人受宠若惊的跪着。我也想让你到家来,只怕你不肯。”   “我自然不肯,对了,薛家近来是不是攻击太子频频?你如何看。”云骊进宫做先生,实现自身的宏图为第一,同时,也是想掌握一下宫中的消息。   裴度嗤笑:“薛家是狗急跳墙,太子的地位十分稳固,非薛家想肖想。况且,皇上威严,薛家不敢随意造次。”   “现下皇上当然能够压得住薛家,可日后……你知道吗?其实皇上以前抽查大公主的时候,偶尔也遇到这种情况,到底大公主是姑娘家,我们做先生的也有分寸,人家是金枝玉叶,不能太过严厉,皇上也不会怎么样。今天皇上却出乎意料的严厉,对了,我鼻子很灵,你是知晓的,皇上仿佛在吃药。”云骊小声对丈夫道。   裴度一向很信服妻子的,因为她见微知著   ,平日在宫里,她从来不和宦官宫女拉关系,也不讨好巴结娘娘,但她敏锐的观察力却是一绝。   “你是说皇上身体不好?”裴度皱眉。   云骊点头:“我跟你说啊,以前皇上对我们家,也就是我娘家一般,很亲近辽北功勋,和新提拔的,就像你们这些新进士。最近,我哥哥升了冀州节度使,我那三弟,你也是见过的,武艺稀松平常,也掉入步军营,我父亲更是升任枢密直学士。再有太子……”   “皇上也似乎太急了。”   裴度问她:“怎么说?”   云骊就道:“正常的话,挑太子妃至少要一两年才能确定,除了家世还有生养如何,你看哪个太子妃定的这么急的,连良娣都一并定下,所以我猜皇上寿数上是不是有限。”   “嘘。”裴度上来捂着她的嘴。   “什么都敢说了。”   他是大惊失色。   云骊则没什么好怕的:“就咱们俩这么小声音说,谁能听到啊、反正这就是我的猜测,你自己看呢?”   “也许你还真的猜对了,不过,现在变法正是关键的时刻,若是皇上有万一,改朝换代,也不知道日后将如何。”裴度也生出了一种朝不保夕之感。   不过,他信念很强,立马又道:“此法若不兴,怕是国破家亡啊。”   夫妻这日的谈话,仿佛是昙花一现,过后二人都没提起这件事情,一直到章思源返京。   这次章思源返京,就和以前不同了,以前回京时,只是暂住几日就走,现在是真的是准备在京常住,最紧张的人是冯氏。   这十几年,冯氏已经松快惯了,在二房她就是最大的,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没人敢说什么,可是正主子回来了,她一把年纪了,就得让出位置来。   恰逢此时,文龙乡试得中,才让冯氏有了些底气,但是吴灏却乡试落榜。   真是一则喜一则忧。   比起她的喜忧掺半,庶女们一个个倒是过的很好,先是云淑的丈夫孔隽光袭爵成功,成了侯爷,云骊的丈夫裴度改任改任检正中书户房公事,以前调用成为宰相属官,现在是名副其实了,还兼在户部行走,可以说权柄很大了。   甚至连云清的女婿都升了一级,跨越三品。   章思源先去面圣,这次皇上头一个见的就是他,见章思源对答如流,很有干臣的样子,倒是很高兴:“章卿真乃干臣也。”   “微臣多谢皇上称赞。”章思源是外臣,平日很难面圣,即便作为姻亲,他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特权和升迁。   好在在他知天命的年纪,倒是能回京,官拜枢密院直学士了。   建元帝又问起他对新政的看法,原本章思源当然是不赞成的了,章家毕竟是大地主,他本人也是旧派勋贵,多地任官,对民生也很了解。   尤其是贺无忌要以王安石的青苗法,还有替代役新法,在地方其实有不少反抗的声音,并不是很顺利。   但是想起女婿时常和他通信,他则道:“以臣愚见,此法实在是不错,只是任何新法推行都会有阻碍。但就如今清丈田亩已经为国库入账两百万白银……”   建元帝不停的点头:“卿果然有执政的经验,如今回来,就为我大临好生办事。”   章思源叩头:“微臣敢不效犬马之劳。”   等章思源走后,建元帝回到仪宁殿,这几年来,他已经很少去后宫,便是皇后那里都去的少了,多半时候,独自居住在仪宁殿。   吕嬷嬷亲自端了一碗药来:“皇上,您该吃药了。”   “唔。”建元帝拿起碗来,一饮而尽,眉头没有半点松动。   吕嬷嬷看着心疼极了:“您为何不召天下神医来为您看病?这样才能好啊。”   建   元帝却笑道:“江山还不稳固,嬷嬷,我想再坚持一下,彻底替煦儿稳固好,我才放心。还有这天下的百姓,若无明君,便一日受苦。我是篡位而来,若是不尽心,还不如不坐这个皇位,否则,生灵涂炭全是我的罪过了。”   “我的皇上,您何时为您自己着想呢。”吕嬷嬷抹着眼泪。   他又让宫婢服侍他换上新薰的衣裳,衣裳上的香料很重,正好能够遮住这股药味。   可他又必须如此,皇后无谋,太子年纪不大,几个心腹大患,若不拔除,怕是有灭顶之灾。   再回首,他又是那个君临天下的天子了。   云骊正带着煜哥儿回娘家来,裴度无意识的摸着儿子的小辫子,煜哥儿才刚留头,正好云骊替他梳了个小辫子。   “别薅了,你再薅啊,小心他长不高了。”云骊嗔怪。   裴度见儿子眼泪汪汪的,连忙道歉:“对不住啊,我的乖儿子。”   殊不知方才还泫然若泣的煜哥儿,立马就道:“爹爹要抱我坐大马。”   “好,爹爹一定会让你坐大马。”裴度觉得自己上了当。   今天注定了是云淑出风头的日子,从去年还不少人诟病,到今年孔隽光成了侯爷,她是侯夫人后,一切就不同了。   孔家的车驾和裴家的车驾差不多同时到的,孔隽光下了马车后,亲自扶着云淑下马车,云骊再见到她时,觉得她颇有些深不可测。   云淑端着笑脸,前呼后拥的,但是见了云骊,则亲自驻足等着:“五姐姐和我一起去寿喜堂吧。”   “好。”云骊也笑着。   这次却和以前不同,以前男女分开,这次章思源据说在任上病了一场,颇为想念儿女,就都聚在南园了。   云骊再次见到章思源,却发现他虽然保养的不错,可是鬓边还是生了银发。   “父亲。”云骊忍不住抹泪。   章思源见他众多儿女中,就云骊哭了,也是十分欣慰,再见她也是妇人打扮了,又很唏嘘:“小时候爹爹教你读书,只觉得你读书不错,不曾想你居然都能进宫当公主的老师了,皇上还拿你比班昭,爹爹真是为你高兴。”   云骊忍不住道:“这些都是爹教的好,若非您为我们延请松涛先生,女儿也不可能到今日,您既然回京了,日后女儿可要好生孝敬爹爹。”   说完又让煜哥儿喊外公,煜哥儿清脆的喊了一声“外公”。   章思源当即从自己腰间扯下一块玉佩递给他,还抱他在膝盖上坐着。   孔隽光和裴度都站在一旁看着,还有吴灏秦司腾他俩是头回见云骊,章家姊妹多,他们是知晓的,这些姊妹都不太和睦,他们也是知晓的。   比如孔隽光和吴灏都觉得岳父偏心,但今日看这个场景,倒是知晓为何岳父偏心了,因为章云骊实在是太会做戏了。别人问候几句倒也罢了,她还哭出来,偏偏岳父也吃她那一套。   裴度看了二位连襟的眼神,心道会做戏又如何,那也是本事。   秦司腾看着媳妇儿云清那样,只知道远远的站着,生怕被骂,有些恨铁不成钢,他心里其实还巴不得云清和云骊一样,就因为妻子在娘家不受宠,自己也连带着不受宠。   看看同为庶出,这五姨妹受宠,连带着裴度也更得看重。   吃饭时,大家按照长幼秩序坐下,云鸾夫妻在外,因此云清夫妻为长,云清因为娘家兴旺,秦司腾和她还算是相敬如宾。   章思源又往下看,则是云骊夫妻,看到云骊,他又想起了刘姨娘,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她写信给自己说皇上问过她,有没有什么想满足的要求,她说想为姨娘请封诰命,这孩子大抵还不知晓自己的姨娘还活着吧。   若是   知道了,她可是宁王妃的女儿呀,何苦如此。   偏生这章家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还不能说出来,实在是太痛苦了。   此时,却听孔隽光忽然道:“岳父,云淑嫁给我若干年,生儿育女,好容易成了侯夫人,您看能不能看在小婿的面子上也为云淑的生母朱姨娘请封诰命呢?”   这天下没有女婿为丈母娘请封诰命的,一般都是丈夫为妻子请封。   而孔隽光现在是侯爷,他自认为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这当然也是云淑的心愿,生母朱姨娘过世多年,一直到现在,她成了侯夫人,有孔隽光的撑腰,才能提出这个要求。   听了这话云潇都气炸了,云骊也就罢了,她倒也没有以贵势压人,这云淑当初出嫁可是以冯氏幼女的身份出嫁的啊。   章思源也诧异的对孔隽光道:“当年我们两家联姻,云淑是以嫡女身份出嫁的,这也是你母亲要求的,如今这……”   本来已经是嫡女,甚至出嫁时云骊在族谱记载的是嫡母冯氏,生母刘氏,明确是妾侍所出,同样,云清也是记载为嫡母冯氏,生母孙氏,而云淑和云潇才是一样记载的是母冯氏。当初就是因为要嫁去孔国公府,才按照孔家说的做的。   这如何上表? 第91章   孔隽光被章思源说的话也反应过来了,在他心里一直以为妻子是个不受宠的小庶女,但是因为当年嫁给她,母亲为了抬高她的身份,亲自对外说她是冯氏所出,除了亲近的亲戚们知晓,不少人还都以为冯氏是她生母。   这个话题不了了之,云潇也松了一口气。   云骊心道这就是自己当年虽然在大房栖息,也和大伯母关系不错,但从未想过要过继或者记在谁名下的缘故。   一般妾室都不能上族谱的,除非她育有子嗣,如果自己给别人做了女儿,章思源的后院就再也没了刘姨娘,仿佛是被人抹去了一般。   不过,这件事情对章思源没什么影响,一个勋贵于他也算不得什么,自己的儿子文懋马上就是承恩侯了,如今是冀州节度使,长子也中了举,就是他本人是枢密直学士,算实权派官员。   如今的文官权利非常大,两京十三省的军事节度权几乎都在文官手中。   孔隽光还没权利在他面前指手画脚。   用完饭,男人们自去书房说话,女人们则都去了寿喜堂,章老太太也是奇怪,说自己喜欢清静,但每次章家的姑奶奶们归宁,都得到她这儿来。   煜哥儿进门就拍手喊道:“老太太,大祖母。”   这孩子直接把外都去掉了,乐的李氏连忙道:“快来快来,特地留了滴酥给他。”   滴酥也叫酥油鲍螺,牛乳和蜂蜜还有蔗糖制成,可口酥香。   云骊赶紧摆手:“大伯母,小孩子不能吃那么甜食,方才在饭桌上,他就吃了不少了。”   “再多吃一块又怎么了?”李氏觉得云骊把孩子管的太严了。   才三岁的孩子,又提前发蒙,又是不许吃这吃那,迟早把孩子养出个好歹来。   云骊解释道:“大伯母,你看他的牙齿,再过几年就要换牙了,甜的吃多了牙疼。”孩子如果从小就不知道节制,长大了,就更难节制了。   殊不知,趁她一个不注意,李氏就把滴酥给煜哥儿了。   哪里知道煜哥儿摇头:“大祖母,我不吃。我刚才外祖父已经送了一碟,我吃了三颗了,不能再吃了。”   李氏见云骊正和云清说的投入,小声诱哄:“这可是大外祖母留了半天才留给你的,你不吃,大外祖母可会伤心的。”   一般的孩子早就受不住诱惑了,煜哥儿仍旧摇头:“我不吃,我已经吃饱了。”   这让李氏很挫败。   章老太太都看不过去了,立马斥责李氏:“你也真是的,孩子不喜欢吃,你就别递了。”   云骊听到响动,才转过头来,见煜哥儿站在那儿,她连忙对儿子招手:“快过来,娘陪你玩儿。”   孩子最主要是把习惯形成自然,就不会觉得很痛苦。   煜哥儿“蹬蹬蹬”的跑过来,在她耳边道:“刚刚大外祖母非要给我糕点吃,我硬是没吃。”娘对他说过,好吃的就别吃太多了,否则一下吃腻了,下次就再也不能品尝那个味道了。   “真棒,你想吃什么呢,娘只要能买,能做到就一定满足你,但是人不能贪心,我们煜哥儿的小肚子都大大的,吃饱了,就不能再吃了,好吗?”云骊亲了亲儿子。   煜哥儿点头:“我都听娘的。”   云骊就笑道:“不需要都听娘的,我们煜哥儿的小脑袋瓜也要多动动,是不是?”   她和儿子之间,大多数时候都很平静的讲道理,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火打人,煜哥儿给她分享的每一件小事情,她都会听。   母子俩人在一起说话。   另一边云潇则和冯氏把席上的事情说了:“还好爹没同意,依女儿看,云淑那丫头才是个憨面刁,她可是藏的够深的。   以前在您面前比女儿还孝顺,现在好了,嫁了个孔隽光就上天了似的。”   “倒还真是我小看她了,以前我总觉得云骊心里藏奸,没想到心里藏奸的人是她。”   这无端让冯氏想起当年云淑在文龙和她们面前讨好卖乖的样子,哪一回不是送这送那,不比云骊虽然有针线送上,但是只顾自己的礼数,实际上待她们并不算亲近。   云淑这前后不一,真是让人看着恶心。   云骊看到云潇和冯氏嘀嘀咕咕,约莫猜到她们在说什么,但也知道她们现在无能为力,孔隽光袭爵,云淑的身份就不同了,冯氏她们除了说几句酸话又能做什么。   她要是云潇就好生敦促丈夫或者儿子读书,将来为自己挣个体面,否则,说那么多无用。   就像云骊自己曾经在闺中都说她是最出色的,可是嫁的丈夫品级不如别人,依旧坐冷板凳,世人趋炎附势多,如果你改变不了别人,就只能改变你自己了。   从娘家出来时,已经日薄西山了,云骊对裴度道:“我喜欢看朝阳,并不爱看夕阳,夕阳好看,却总有一种年迈之人的感觉。”   裴度知晓自家娘子,喜欢奋发,不喜消沉,故而喜欢朝阳,不喜欢夕阳的缘由也在此了。   夫妻二人正欲上马车,却见云淑过来道:“五姐姐,我有话同你说,你能过来一下么?”   云骊对裴度点头,裴度先带着煜哥儿上了马车,她二人在往前走了数步,云骊不解道:“七妹妹找我何事?”   “难道我无事就不能找五姐姐了么?”云淑笑道。   云骊自来和云淑私下没什么往来,听她如此说,就莞尔:“那倒不是,只是妹妹特地寻我,不知道为何?”   云淑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太子总有一日会荣登大宝,皇后本就对云骊不喜,她若推波助澜,日后怕是未来的太子和皇太后都会讨厌云骊,那么刘姨娘那个所谓的诰命,迟早会撤掉。   她就小声道:“近来太子频频被御史台和台谏官员无中生有的攻击,这背后指使的人是谁,以姐姐的聪慧肯定知晓。”   云骊自然知晓,也就微微点头。   “姐夫现在是宰辅属官,清流出身,何不联络官员也为太子发声呢?”云淑就是在赌,裴度不愿意和外戚搭钩,不会为太子说话。   当然,若是裴度为太子说了话,也就代表他的身份值得怀疑,本朝外戚是不能升宰辅之职,甚至外戚都不能在文官派系做到高位,会被人攻击,这是建元帝所立的家法。   那么,现下无论裴度帮不帮太子说话,都有风险。   不帮太子说话,就等于得罪未来天子和太后,那位皇后娘娘可是个记仇的。   套子设在这里,钻与不钻,看她自己。 第92章   夕阳彻底看不见了,仿佛金乌西坠,可夕阳却仿佛怎么也点燃不了热情,天彻底黑了下来,云骊看不清楚云淑的表情,也不知晓这话是谁让她说的,但是云骊也不想深究是谁让她说的,只是淡淡的道:“七妹妹果真长进许多,当年你和陆表姐对外边的事情连议论都不敢,如今却公认开始拉帮结派?这就是你们常常说的守拙吗?”   云淑知晓这是云骊在嘲讽她,她也不以为意:“我不如姐姐有大房和父亲撑腰,我一个庶女自然是谨慎小心。但是我说的这事儿,也是请求五姐姐,多帮帮太子。”   她就是等着云骊上钩呢,这话她又重复了一遍。   “七妹妹,妹夫的爵位时隔十几年才重新回来,你又刚接手孔家,你还是多关心你自个儿吧。否则,一子慢错,满盘皆落索。”云骊笑着走到自家马车,摇摇头才上去。   在马车上,煜哥儿年纪小,今天又疯玩了一天了,早已累的睡着了,裴度看向云骊道:“怎么了?她找你有事。”   云骊不瞒他,把云淑的话说了一遍,才道:“她大抵是故意拿话等着我呢,我若是说不帮太子,将来太子上位,必定对我有意见,我若说帮,她也能从中讨好,反正你的官位怎么样,和她无关。”   女人们很多事情都是一眼就分明,是啊,帮着太子说话,被薛家攻击,反正到时候出问题的是裴度。   再有,云凤和她关系几乎是很不好,孰轻孰重,云骊心里也要掂量。   况且,她看着裴度道:“你的仕途是你自己的,该怎么样该你自己作主。”   这就是云骊,从来都很少强迫别人去做什么,她只是做好她自己,从来不会要求别人如何,起初你会觉得她很冷淡,但真正和她相处的人,才知道这样多难得。   “我听闻孔家和皇后走的很近?”裴度总觉得是皇后的意思。   云骊点头:“正是,当年我大姐姐能够入选皇子妃,孔家姨母也是出了大力的。”   裴度笑道看云骊:“其实薛家这些都是不痛不痒的,况且也只是一些小事,太子刚刚学办差,肯定有不足之处,再有,他们越这般,说明薛家已经没什么新招了。反而我如今是宰相属官,若是贸然出头,不宜和后宫扯上关系。”   裴度是何等聪明人,立马就知晓这怕是后妃授意。   后宫怎么能干政?   太子地位十分稳当,就更不该出头了。   自古天无二日,民无二主。   云骊却道:“不是这,自我进宫执教,从未见过大姐姐,她和我关系十分冷淡,有什么事情她肯定也是托心腹之人去做。恐怕这是云淑自己从中作怪……”   方才她还在想是不是谁说的,现在几乎可以断定,应该是云淑在其中这般了。   裴度拧眉:“这是为何?”   “你想啊,这件事情若真着急,又是皇后吩咐,她怎么可能现在才说。”   裴度有些不可置信:“可即便皇后因此不喜你,但你也是章氏女,皇后还能做什么?”   “皇后是做不了什么,但是太后呢?”云骊掀起眼皮看向裴度。   虽然和云凤接触不多,但是云骊也有基本的判断,那就是皇后压根不是个理智的人,也不能觉得她是太后,她就会约束自己。   现在皇后没闹出什么来,是因为皇帝。   皇帝为人勤勉,做事力求完美,对前朝后宫管的非常严密,就像她在裴家一样,那些下人们都不敢过分,因为她们知道自己是个精明人,做什么手脚都会被看破。   可皇上万一不在了呢?   臣子再如何宠幸,也抵不上未来天子的母亲。   裴度惊诧:“你们没有什么大冤大仇吧?为何她要如此对你。   ”   另一边,马车正驶向孔国公府。   云淑眼神坚定的对孔隽光道:“我不过是拿话点她,至于她怎么做是她的事情,我只是如实的告诉皇后罢了。”   至于皇后娘娘怎看章云骊,那也并非她能管的。   孔隽光安慰她道:“你做的没错,裴度如今也很能说的上话了,却仿佛此事和他毫不相干,可哪次承恩公府的筵席缺了他的,他这是既想占好处,又不想出力,天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甚至是章云骊做大公主的先生,如果她不是皇后的妹妹,怎么可能会有这个机会?   到了真正出头的时候,就都逃避了,得好处的时候,全都站出来了,没这么好的事情。   “是啊,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我这招也是更她学的。”云淑突然知晓云骊为何在哪里都能过的好了,因为她都是抓住实权人物。   在家里,云骊并不讨好冯氏老太太甚至是李氏,她讨好的人是大老爷,顺便和二老爷维持感情,因为章家真正拿话的人是男人,而非老太太告诉她的男主外女主内,强势点的男人家里家外都能说的上话。   而去了婆家,她死都要跟着裴度,这点比华阳郡主还要高明,华阳郡主连冀州都觉得在外地,并没有随军意愿,不肯过去。可章云骊在裴度外放升州前就想跟着过去,简直让众人包括裴度都对她一致好评。   究其原因,也是因为她知晓谁有权利,她就巴结谁。   现在她的制胜点,云淑觉得自己已经破解了,且正在践行,皇后是太子的生母,和皇帝感情又好,只要不出意外,皇后,就是太后。   再有太子,她让丈夫拉拢,现在已经初步见成效了,若非孔家和皇室关系好,孔隽光怎么会这么快就成了侯爷。   这还要多谢云骊教她呀!   只是她那张脸,让她天然就不会讨皇后喜欢,皇后这个人听婆母孔太太说,她在娘家时,只穿正红,连胭脂红绯红都会让她觉得是瑕疵之色。   那云骊让她跟看到赝品似的,还进宫时常接触皇帝,皇后不忌惮才怪。   到底皇上还正当盛年,若是皇上真的看上了妻妹,即便不娶,但有些什么首尾,也是够恶心人的了。   裴府   夜深人静,云骊明儿还得进宫执教,她放下发髻,见裴度靠在床边,不禁笑道:“怎么啦?你还真的被她的话说动了啊,这样可能就是真的落入她的算计里了。”   “怎么说?”裴度才知道原来女子之间的算计也是刀不刃血。   云骊就躺下来看着他道:“当年她们也用这招对付我呀,比如说女子无才才是德,女人就该以女红管家为主,而非读书。可如今怎么样,我靠着这个反而为我生母挣了个诰命。你怎么走仕途,不要因为任何人而改变,否则,首鼠两端。”   除非章云凤有吕武之才,刘娥的本事,否则太子也马上要成婚了,皇上即便身体有恙,外面看着还硬朗,她根本就没有垂帘听政的能力。   她在宫里发现皇上连后宫都兼管着,分明也是表明皇后权利不大,不,应该说皇后本身条件一般,否则不会如此的。   “你的意思是……”裴度看向云骊,觉得她太冷静了。   云骊道:“不要轻举妄动。”她很了解丈夫的性格,非常直率,因为年少有才,仕途走的顺利,故而非常傲气凌人,容易冲动。   谁不想手撕坏人,但是扯头花有什么用?云潇上门和云淑掰扯,高声骂狐狸精,那有用吗?今日云淑那般打脸冯氏,冯氏和云潇也只敢嘀嘀咕咕。   她做了一个套子,自以为是的给了两条路她选,仿佛,人生中只有这两条路一样。   殊不知,她还能有第三条路。   裴度很难在一个这么   年轻的女人脸上看到这种沉淀镇静的模样,若是一般人,肯定是急的跳脚,诉苦连天,然后恨不得撕扯一番,但她没有这般。   “明白了。”裴度点头。   但是孔家,他真的记下了。   是日,进宫后,云骊仍旧是勤勉的教授大公主,大公主刚学指法,之前云骊一般都不会秀自己的琴艺的,但是她和大公主讲高山流水故事的事情,往窗外看了看,就径直开始弹琴。   建元帝听到高山流水,忍不住闭眼聆听。   现在的人弹琴花招子太多了,要不就手格外悬浮,要不就弹的跟高山死水一样,难得有手这么稳的,仿佛一下就把人带入山谷中去了。   统领太监王守忠是打小就服侍建元帝的,见他闭眼沉浸其中,心道这位裴大家还真是多才多艺。   这不,连办差的太子也驻足停下。   一曲作罢,云骊这才对大公主道:“公主,好听吗?”   大公主重重点头:“大家也太厉害了,我母妃前些日子也去听乐府的人弹了,但是比大家差的远了。”   “这倒不至于。”云骊这才装作看到皇上和太子的样子,赶紧起身行礼。   她在宫里虽然从不问琐事,但是会观察,而且很有耐心,反正今日《高山流水》不成,明日也可以弹《春江花月夜》,至于太子近日办差,肯定时常在宫中行走,总会有见面的机会。   建元帝笑道:“没想到裴大家也很通音律,太子,说起来你和裴大家还有亲呢。”   要说裴家是河东名门,无论是裴度还是去年的省元今年的进士裴凛都是佼佼者,能为太子拉拢裴家自然很好。   太子赵煦本就对云骊印象不错,还有吕嬷嬷近些天和他闲聊时,提起五姨母都是赞不绝口,说她性情严肃,但是深晓大义。   因此,听建元帝如此说了后,太子竟喊了一声:“五姨母。”   云骊赶紧又跪下:“臣妇如何敢当。”   建元帝在心里暗自点头,这倒是个知礼的,太子也是如此想,她在母后那里见过七姨,她听自己这么喊,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裴大家不必如此生分,孤听闻你把大公主教的极好,心里也是很欣喜。”太子装模作样说了几句。   等再看到云骊起身,又有些惊讶,不为别的,这位姨母和母亲生的也太像了。   他时常见到四姨母云湘和七姨母,这二人虽说各有千秋,但是和母亲生的并不太像,而五姨母和母亲生的这般像,一眼就觉得很有亲切感。   云骊听太子客套,也谨守本分道:“多谢太子称赞,如此还是大公主聪颖绝伦,臣妇无半点费心之处。今日能得蒙圣上和东宫称赞,臣妇不胜欣喜,如此技艺还是当年蒙大家教授,臣妇不及蒙大家十之一。”   站在建元帝身后的王守忠心道,真会说话,看似谨守本分,实际上在抛出话题。   天子不便插话,倒是太子笑道:“蒙大家?是蒙荫吗?真没想到五姨师从蒙大家,难怪如此娴熟,难得有人把高山流水弹的这般好。”   云骊谦虚了几句,又道:“太子若喜欢,臣妇家中还有一本蒙大家的琴谱可以送给太子。”   太子看向皇帝,皇帝微微颔首,太子才道:“那便多谢裴大家了。”   云骊依旧行礼,表示愧不敢当。   这般的客气和生疏,也让建元帝觉得这章氏还真的是只读书,心性品行十分好的人,不喜欢走捷径,倒是难能可贵。   他见过太多人,一朝得志,就忘乎所以,难得她还一直这么恭谨。   当下赐了宫中一部新书给云骊,云骊又是行礼谢恩。   也因此,第二次在宫中见着太子的时候,云骊语气又稍微有所不同,她非常清楚,身居高位   者要的不是恭敬,还要有真诚的关心。   “天气暑热,太子办差辛苦,可一定要照顾好身子才是。”   太子则道:“姨母也是如此。”   这个男孩子不擅长说什么,听闻他很喜欢习武,甚至武艺很好,都是建元帝教出来的,是位非常魁梧的青年,听闻他小时候身体不大好,和现在倒是判若两人。   云骊又恭维道:“不过两三个月未见,太子仿佛又长高了,原本准备进献的袍子倒是小了。”   每日讨好太子的人无数,却没想到这位姨母也在跟他做袍子,难得太子有些惊讶,但也记在心中。   裴度见云骊回来就在做袍子,还以为是做给自己的,不曾想居然是给太子的,他惊讶道:“你知道太子的尺寸吗?还有,你不是说从未和太子见面,怎地都能进献袍子了。”   云骊笑道:“多年做女红,这点事情都办不好,那不是白学了。”其实是她私下找了吕嬷嬷的,只是这些就不必跟裴度说了。   说起来也都是形势所逼,原本她也不想如此的,因为裴度做官已经做的很不错了,而孔隽光走武,裴度走文,二者也没什么影响,但是云淑一再下蛆,就别怪她了。   “何时也跟我做一件啊?”裴度有些吃醋。   云骊抬了抬下巴:“那就看我高不高兴了。”   “可是我过些日子可能要出门去了,圣上欲派我去甘州调查处理案件,你自己在家要好好儿的。”裴度只放心不下云骊。   “啊?如此突然。”云骊放下手中的针线。   裴度点头:“是啊,不仅如此,我还得看看沿途新法实施的如何,不过你放心,我办完事情肯定就很快回来。”   这绝对是升官的前奏,一个人只有很忙,代表你肩负的职责多。   这也是云骊之前不想行事的缘故,因为她已经做到了女子中很不错的地位,丈夫可以说出乎意料的非常争气,不需要靠任何裙带关系就走的很稳当了。   反而因为云淑,她不得不走太子那条线,因为皇后她肯定是无法讨好的,既然如此就争取太子,她们母子关系的确无法破坏,可是太子掌权和太后掌权可不同。   再有,她知晓云淑的,现下是侯夫人了,完全不同了,只要她进献袍子,得蒙太子夸几句,那孔家绝对会搜罗更好的投其所好,哼,到时候孔家就等着被薛家参吧。   能走三步算什么,有本事你走三十步才算厉害。   太子的衣裳可不能朴实无华,看太子的样子也不像是朴素的,因此这衣服上绣样非常精致,内里却十分舒服。   她是做什么事情都非常认真的人,就是袍子也做的很认真,还浆洗了一遍,熨好了,才在中秋时进献给东宫。   此时,裴度已经离开两个月了,中秋节是云骊带着儿子陪公婆一起过的,小叔子序哥儿这几年也成了位小少年,他正和云骊道:“嫂子,哥哥是不是下个月就要回来了?”   云骊点头:“他托人带信回来是这么说的,但是具体何时到,我就不知道了。”   裴序又带着煜哥儿一起背书,裴家家风不错,是进士名门,自有一套读书的法子,云骊看着叔侄俩在一起读书,倒是很高兴。   此时,云淑正得蒙恩典进宫请安,李氏冯氏也都带了儿媳妇过来,所有女眷中,云清按照品级也够了,但是也要蒙皇后召见,云凤对云清印象不深,就没有特地召见,而云淑有侯夫人的身份,品级高,对皇后忠心,云凤也盼着她过来。   云凤被娘家人捧着,也正说的开心,却说太子过来了。   这不是正式场合,太子也不必要朝服加身,而是穿了一身宝蓝色销金云玟团花直裰,他身材魁梧高大,如今更显得挺拔了。   见儿子行礼,云凤忙叫起   ,又笑道:“针工局的手艺不错,这身衣裳做的极好。”   虽然云凤本人不大擅长女红,但是衣裳好坏,还是能看的出来的,她见这里云纹和团花都非常精致,尤其是衣裳合身,把儿子宽肩窄腰都显示出来,十分挺拔修长,有青年人的样子了。   太子高兴道:“儿臣也觉得好,这正是五姨进献的。”   李氏一听说是云骊,连忙夸赞道:“你五姨手艺非常好,她给我进献的针线,那叫一个舒服。”说完,又想起了煜哥儿,她也有两个月没见着外孙了。   女婿裴度一出门,云骊除了进宫教大公主,就哪里也不去了。   云凤却一听说云骊进献的,还有些不适,她眉头微蹙,很快又放开,笑着说了几句。   上次云淑进宫说她跟云骊说想让裴度帮忙,可云骊却没说什么,反而把她讽刺一顿,云凤也是气到吐血,但她不便和建元帝说什么,因为即便建元帝很宠她,她也不能把自己指使官员的事情公之于众。   再有,云骊时常和皇上见面,皇上对她的印象很好,魏贵妃也是常常在她面前夸云骊,她是有苦说不出,只想等日后自己上台再说。   没想到这个章云骊居然给太子进献衣裳,太子还爱不释手的。   云淑也没想到云骊不声不响的,居然攀上太子了。   这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如果云骊像云潇那样针对她如何,她可以跟章家告状,还可以在皇后太子面前直接摊开云骊的不是来,可是她那么沉的住气,不声不响的居然攀上太子了。   是啊,她怎么忘记了,太子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孔家中秋后选了十匹纯种汗血宝马送往东宫,另有契丹马鞍二十驾。   李氏都忍不住在和云骊见面的时候道:“你说孔家也真是的,都知道太子爱骑马好武,可现下皇上重文臣,何苦来呢?”   说富贵,章家不如孔家,孔家之前就是实权,李氏也是带着些嫉妒。   云骊就猜到孔家会如此,他们要博得太子的欢心,自然要投其所好,而太子年轻,好猎奇,送女人肯定不成,但送马就符合了。   可现在皇上怕是最不想太子如此了,皇上的身体不好,只有文官制度才能保证政权平安无虞的交接,甚至是云骊发现大临近来的官职都向宋朝靠拢,太子更应该亲近文臣才行。   “他们要送就送吧,孔家的爵位能到手也是天恩,就是不知道孔令宜和奚氏如何了?说起来这变化才是真的天翻地覆。”云骊不着痕迹的问着。   李氏摇头:“孔令宜被流放了,偏我那姐姐又发善心,从病床上坐起来要拿钱赎,可这怎么能赎回。因此,隽光只能拜托人多照看他了,可照看有什么用,流放几千里,奚氏就可怜了,搬离了主院,如今看云淑她们脸色过日子罢了。”   “人生的际遇真的很难说。”云骊一声叹息。   九月初,裴度风尘仆仆的回来了,他给云骊带了一柄短匕首。   这件礼物让云骊惊讶,饶是她聪慧,也想不出为何?   裴度却跟宠孩子似的,揉乱她的头发:“谁对你不痛快了,一直杀过去,别想太多。”   啊?   很少有人会这样跟她说,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不想留下把柄,每做一件事情都务必妥当,从来不想这么直接。   “什么一刀子杀过去,是话本子里快意恩仇么?”她歪着头看他。   裴度觉得她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实在是可爱极了。他其实喜欢她这样,鲜活可爱,可都怪他,不能让她这样。   他抱着她笑道:“是啊,就是这样,你真的杀了欺负你的人,我负责收尸。”   “又开玩笑了。”她知道他的意思,就是说她真的做错什么,也不打紧,不要   什么都自己扛着。   可是,她看向他:“我是不是让你觉得活的太累了?”   每一件事情都要做好,就更她看建元帝一样,什么事情都要安排的尽善尽美,甚至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可身处其中,她们非但不累,且乐在其中。   裴度则看着她,摇头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正好外面裴序过来,打断了她们,云骊头发乱的紧,因此没有出去。   可是她端详着这柄匕首,心里很暖,她还不知道的是裴度回来时办了一件大事,裴度特地打探到孔令宜被流放的地方,让人关照了一番,只要孔令宜不死,有生之年都会回来报仇的。   甚至流放后成了军户,还能靠军功升迁。   他和云骊不同,他睚眦必报。   “云骊,还在看这柄匕首呢?”裴度看她一直在笑,忍不住又上手了。   他这么暴脾气的一个人,怎么就在她面前从不发火,也是难得。看看她,都二十岁了,却还跟小女孩似的。   云骊乖巧点头:“对啊,因为你总想着我。”   可是她因为忙着给太子做衣裳,又想如何通过李氏刺激云淑等人,根本就没想裴度,所以有点内疚。   她们在升州的时候感情很好,现下她又有事,裴度是新党骨干,几乎是忙的脚不沾地,夫妻二人其实没有以前那般你侬我侬了。   因为她很有安全感,确定丈夫很喜欢她,所以不必像以前那般提心吊胆了。在家里,她就是最舒服的,最放松的。   这很奇怪,他其实桃花运非常好,甚至因为过多女子爱慕,让他的上峰担心他的作风问题,可是云骊和他在一起,就从未担心过他身边有缠绕的女子。   甚至当年姑母都曾经不怀好意的说过,说和他这样的男人成婚会过的非常辛苦,因为就是他没那个心思,可是身边的女人如饿狼扑过来。   裴度笑了:“你呀,还好是我娶了你,若是别的登徒子随便送个东西,你都感动成这样,这怎么成呢?”   云骊不服气道:“那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傻子。”   “怎么不傻啦?你要是我的女儿,我就天天担心咯。娘都怕我在外边有没有其他情况,你却安然无事,只抱着破匕首。”裴度摊手。   这所谓的其他情况,当然是指,在外有没有露水姻缘什么的。   云骊冷哼道:“那可不一定,我才不会担心你这个,因为你要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也不是没人娶我。想娶我章云骊的人多的是呢,还有我的宝贝煜哥儿,哼。”   她还真的就是这样的人,做什么事情全力以赴,但是放手了也不会拖泥带水。   “那不行。”裴度一下就紧张起来,本来是想夫妻二人调情,哪里知晓她这般。   他对云骊本来就患得患失,因为她身上绽放的光芒,不仅仅是庆王世子似乎余情未了,连皇上也三番五次的赏赐东西,这些人都是人中龙凤,他们让他心底很是不安。还好云骊每天都说喜欢他,很喜欢他,才抚平他身上那丝急躁。   如今听云骊这么说,他就更紧张了。   而云骊见他突然着急,甚至坐卧难安,又安慰道:“都是我胡诌的,别放在心上。”   “你是我的骊珠儿,永远都是。”裴度离开的这三个月,公事办的很顺利,但内心很担心云骊,可云骊一点也不担心他,他才突然患得患失起来。   云骊又安抚他:“我只是你的,不要着急,不要担忧了。”   她突然发现,自己之所以不担心裴度有情况,是因为反过来了,他担心自己更甚。   就在裴度回来的第三日,孔隽光被御史弹劾,贿赂东宫,私自送钱财给东宫以及东宫属官,其实送东西给太子这很正常,   一般逢年过节都有表示,但是大临有规定,臣下是不允许私下结交皇子的。   故而云骊送的是两身衣裳,没人说什么,但是契丹马鞍非常昂贵,还有汗血宝马,如今朝廷打仗的马匹都缺,更何况是汗血宝马。   再有,这汗血宝马是从西北运回来的,路上这马还踩踏死了一个百姓。   这样的事情被薛家抓到辫子了,自然是恣意攻击。   孔太太大病初愈,又被气病了,她指着云淑道:“你说说你怎么也不劝着些?你姐姐都知道送两身衣裳,你倒好,指使隽光送那么昂贵的东西,这不是把把柄送给薛家吗?”   云淑在心里默默吐槽,您老人家去年送了八盆珊瑚,一张象牙床,比我们送的昂贵多了。   可她觉得是薛家的问题,薛家如今跟疯狗似的,见什么咬什么。   太子年底成婚,就有了助力,大抵薛家愈发不安了,这样太子就会越来越倾斜到孔家。   云淑神游天外,人却垂着头,孔太太一看儿媳妇就是没听她说的,更是生气:“你能不能像你五姐姐学学,我呀求不来她,才求娶你的,你看看你,哪里起半点作用,净会添乱子。”   本来正神游天外的云淑,突然间如梦初醒。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因为孔家花宴,因为一个无心对小女孩好,故而被看上的,哪里知晓孔家从一开始求娶的是云骊。   她也明白为何平日如此克制的云骊要发脾气,因为她看不上孔家,故而破坏。   如今,她什么都明白了。   云淑怔愣了一会儿,又想起自己做的这个局,原来想把云骊套进来,她自认为离间成功,可现在受伤被弹劾的是孔家。   反而是自己进了人家的套路。   裴度则是听懂孔隽光被弹劾,再想起云骊绣的那两件衣裳,似乎什么都明白了,论心思缜密,杀人于无形,无人能出其左右。   “骊珠儿,匕首还我。”   云骊看他,“为何?”   “是我道行浅了。”裴度真心认错。   什么快意恩仇,人家云骊做什么事情都于无形之中。   云骊则笑眯眯的:“哪有,我羡慕你们还来不及呢。”   “对不住,是我错了。”裴度觉得如果以江湖上门派论,自己大抵是个大弟子,还教人家长老做事。   云骊站起来,也学他揉她的头,她踮脚够到他的头,语重心长道:“这就叫谋定而后动。” 第93章   今年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一年,就在各处正为太子大婚在筹备时,庆王府传来噩耗,庆王病逝,建元帝下旨令太子代替他前去祭奠,并谥号毅,此时,二十岁的庆王世子赵濯,很快也荣升为庆王。   新晋的庆王却能丝毫不乱,在长史的帮助下,经由内务府和宗正寺,一丝不苟的主持丧礼。   但是家中却要陆之柔操持,庆王赵濯不管喜不喜欢这个正妃,现在他当家了,这家里家外祭祀就得陆之柔操办。   他久违的到陆之柔处,陆之柔这里一点人气也没有,见到丈夫过来,忙起身却并不亲热。   在陆之柔所受到的教养里,正妻应该是端庄的,她想像罗氏那样逢迎也很难逢迎,她做不出那个样子。   “父王过世,管家已经交了对牌,从今天开始你来掌家,但凡哪里不对的,只管来寻我就是。”   管家?陆之柔倒是松了一口气。   这但凡大家主妇都要经过婚丧嫁娶,才称的上是真正的当家妇人。   可偌大的王府,要主持丧事,可是十分不容易呐。   庆王府和章家是姻亲,李氏等人也上门祭奠,倒是回来时一片唏嘘,李氏不禁对云骊道:“你陆表姐那么健壮的人,瘦的只剩一层皮了。”   云骊讶异:“她们府上也有管事官员操持,怎么成那个样子?”   李氏摆手:“这自古奴大欺主,那老庆王的继妃以前就不是个善茬,怎么肯把管家权交出来,可不是操心操多了,瘦的跟皮包骨似的,我看她身体虚耗的厉害,你姑母说她现在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就更熬蜡似的。”   云骊也听的心生同情,但是话说回来,平日姑母也没少以庆王府亲家自居,如今操持丧事,本也是应该。   她道:“陆表姐也是在家学过管家的,依我看,应该无事的,等头七过了,就能松快些了。”   李氏摆手:“哪儿这么容易啊,你年纪小,经的少,不知道这寻常官宦人家,丧礼都办的复杂,更何况是庆亲王府,还有的熬呢。”   老庆王儿子女儿一大把,这些人都不是一个爹妈生的,各自为政,陆之柔更是难上加难。   要不说权利越大,责任就越大,就是这个道理。   自从她和庆王府错嫁后,云骊现在嫁的裴家又是文官家族,自然也就和王府少了来往,这样的事情听过也就罢了。   只不过,她在一个月之后,在宫中却碰到了庆亲王。   新任庆亲王一朝大权在握,又有建元帝支持,担任宗正寺寺正,可谓在皇室中权柄赫赫,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显然赵濯也看到云骊了,她一如往昔,出宫时不知道和身边的小宫女在说什么,神情显得很轻松。   云骊见庆亲王驻足,连忙停下行礼:“臣妇给庆亲王请安。”   因为云骊进宫教授,故而衣着打扮尽量十分典雅端庄,并不繁复绣花,但她依旧面若桃花,眼若秋水,大抵是日子过的极好,听说裴度婚后对她很好,夫妻琴瑟和谐,还诗文唱和,也难怪她现在看起来还和小姑娘似的。   按照常理,赵濯应该点头离开才是,可他突然鬼使神差道:“章大家一向可好?”   别人都叫她裴大家,因为冠夫姓,但是他叫自己章大家,似乎是在说我认识你这个人。他们何止是认识,甚至差点成了夫妻。   可云骊心里没有半分旖旎,人总是这样,得不到的才觉得是最好的,得到了的,就未必真的看重。   她知礼的道:“谢王爷关心,臣妇一切都好。听说您也赐封庆亲王,还没来得及恭喜您呢。”   既然没成,就不该有任何纠葛。   这种平淡客气让赵濯觉得很陌生,记忆中那双眼睛应该是   含情脉脉,她曾经是那么期盼和他结成夫妻,可之后,却因为继妃从中作梗,让她嫁到了裴家。   赵濯突然一哽,他的神情云骊看在眼里,云骊没想到他还记得当年的事情,很是善解人意道:“王爷若无事,臣妇就先走了。这里风大,王爷也要节哀,不要哀毁过度。”   “好。”赵濯也回过神来。   她把自己的怔愣解释为为庆亲王默哀,真是善解人意,很会转圜。   这件小插曲,很快就被云骊抛诸脑后,再者,她也有了身孕了,应该是那日裴度回来,夫妻俩太激烈了,故而孩子很快也就怀上了。   家中长辈早已在催促,云骊为此已经很小心了,好在她不是所谓的易孕体质,再夫妻二人又在避孕,时隔四年多再次有身孕,云骊比怀煜哥儿的时候更从容,也更放松多了。   裴夫人见她有了身孕,很是高兴:“阿弥陀佛,终于怀上了,煜哥儿正好也大了,你怀的正是时候。”   “是啊,这孩子来的真的很巧。”云骊摸了摸肚子。   晚上,裴度回来,得知云骊有身孕,又是一喜,只不过这次在裴家,他不能再和以前似的和云骊睡在一处,而要搬去书房或者次间。   云骊看着他道:“那你就去吧。”   心里自然舍不得丈夫搬去别的地方,但是这样婆母肯定会说她的。   裴度坐在床边看着她:“那你不许哭鼻子。”   他难得逗她,平日云骊少年老成,又和长辈住在一起,完全没有在升州时候的松快和活泼,规行矩步的,也唯独夫妻独处时才能如此了。   云骊拉着他的袖子道:“今天在宫里的甬道上遇到庆王爷了,不知怎么看到他我就想起他养的那只鹰,总有些害怕。”   裴度知晓妻子很怕有毛的动物,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就安慰道:“放心吧,他在宫里也不敢如何。”   不过,他们二人遇上了……   裴度心道庆王可是和云骊就差临门一脚的,云骊如此解释表示对庆王没什么芥蒂,但庆王是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有孕之后,肯定就不耐烦宫中的繁文缛节,大公主帝师的事情就要先辞去了,云骊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差事,但是目前为止,宫里已经是自顾不暇,她就不要卷入其中,好生养胎才是了。   宫里当然不缺教习,除了她之外,还有翰林院的先生也可以教授,公主可不缺先生。   魏贵妃得知云骊因为有孕不能教了,赐下不少好东西来,不管如何魏贵妃为人倒是还可以,在宫中但凡能做到礼数周到的,都是很不错的。   煜哥儿得知自家娘亲有了小宝宝,总是有事没事儿的就来看云骊的肚子,他虽然早慧,但也孩子气的问:“娘亲,小娃娃什么时候才能生下来?还有小娃娃是怎么跑到娘肚子里去的?”   本来前面的对话,还没什么问题,但是问到后面的话题,云骊脸一红:“成亲了就会有宝宝的。”儿子太小了,现在还不能教那种少儿不宜的东西。   “娘亲,儿子要长大了才能成亲吗?”煜哥儿撑着小脸蛋问。   云骊哈哈一笑:“怎么,你这么小,就想娶媳妇儿啦,等着娘给你攒聘礼才是啊。”   这话倒是不假,三个月坐稳胎后,云骊开始打理嫁妆,她嫁妆这些年基本没怎么动,每年进账颇多,这钱放在手里不能白放,肯定要钱生钱。   可做别的生意还得开辟路子,云骊自己也没那么多闲工夫,还不如多买些屋舍做寓公,也算是给子孙后代留下家业了。   这事儿,她还得先和裴度商量一二,裴度没什么意见。   “你向来会打理庶务,问我做什么,若是哪里要我帮忙的,不要见外才是。”裴度总觉得云骊和他其实很见外。   他们是夫妻,要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为何每次都这么生分。   要他做什么,都道谢。   “以后可以随便使唤我。”裴度靠近她道。   云骊两只小脚乐的晃来晃去,她很少有这样的时候,也只有和裴度在一起,她们似乎可以排除一切世俗的约束。   她不必规行矩步,硬是要逢迎丈夫。   “我得想想怎么使唤你?罚你为我端洗脚水。”她点了点他的鼻子,颇有些傲娇。   爱面子的男人不会干,但是疼老婆的男人会干,她也想刁蛮一下,其实小时候,她在刘姨娘那里也是常常提无理要求,只是后来没那个条件提无理的要求了。   可她虽然表情傲剑,但还是偷看裴度的深情,没想到裴度没有半点犹豫:“好,我答应了。”   看云骊白嫩的小脸愣住的小模样,裴度揉了揉她的头:“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使唤我,我说过我们是夫妻的。”   他这样显得无比耐心,云骊本来很高兴,后来他才知道裴度这天差点九死一生,只是他怕自己担心,什么都没提起。   变法注定是要触动很多人的利益,贺无忌在朝廷上发号施令,而贺无忌信任的覃廷兰,裴度都是做脏活的,他们每天也要面对不少人的攻讦。   现在的云骊见裴度毫不犹豫的答应,她又心软道:“其实我只需要你给我洗头发就好了。”   “好。”裴度依旧好脾气的答应。   云骊暗自嘀咕;“怎么跟哄女儿似的。”   素文和魏福两口子出去选了几间别人要脱手的房屋,稍微修葺粉刷,就根本不愁租不出去,云骊拿了几张地契,就亲了煜哥儿好几口:“好了,一年买几幢,等我们煜哥儿长大的时候就就是没有功名,也能做个寓公。”   看着煜哥儿白软萌的小脸,她真是明白养活一个孩子实在是不容易,孩子能够平平安安长大,就是做爹娘的福气了。   此时雪柳急忙进来道:“大奶奶,不好了,庆王家的大王子和三王子,都得急病殁了。”   云骊正在摸着煜哥儿脑袋的手,顿时悬在半空中。   据她所知,庆王府的大王子是陆之柔生的,三王子是罗氏生的……   裴度走进来时,也听到这个噩耗,他其实已经逐渐忘记陆之柔了,甚至平日见到章扶玉一家,也只是当寻常亲戚在处。   “骊珠儿,别吓着了,你肯定没事儿的。”裴度只想安慰云骊,怕她多心。   云骊靠在他怀里,不禁道:“小的时候我很羡慕陆表姐,她虽然客居在我们家一段时日,但是姑母很宠她,什么都不让她受委屈。我读书是想争口气,她就可以想不读就不读,想松快就松快,我们跟着宫里的嬷嬷学规矩,还要讨好长辈们,她却不用。姑母一直都很不喜欢我,我和表姐的关系也不怎么好……”   “我知道,能看出来。”裴度从未见云骊和陆之柔往来。   云骊就道:“当年姑母说找了你做女婿,我那时定的是庆亲王,表姐还是那般闲适,老太太还说我要嫁到庆王府就有苦头吃了,姑母也曾说我嫁给庆王如何不好,将来还得求她女儿怎么样。按照常理来说,我每次听到陆表姐在庆王府不好过,应该高兴才对,可我听说她没了孩子,却也有些叹息。”   以前她们在背后说了她很多闲话,甚至还说她姨娘是奴婢,她是不是也是靠爬床上位。   好在那时的她只有一条忍的路,否则和长辈忤逆,名声全毁,甚至连大伯父都不支持她。因为陆之柔升了世子妃,她刚从升州回来时,甚至还坐冷板凳,备受冷待。   姑母甚至推荐姨娘分她姨娘的宠,千方百计排除哥哥袭爵,明明她们是仇人,是对立面。   云骊也不是圣人,可是她听到陆之柔   过的差了,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甚至还有些同情。   裴度每次听她回忆往事,都会佩服她的坚强,那么多闲言碎语,流言蜚语,各种诽谤,居然还能活成这么一个懂道理的人,不仅如此,还极具同情心。   “宝贝儿,骊珠儿,你太善良了。人皆有恻隐之心,你分明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但是很少用,就是因为你底线在那里。”裴度很庆幸,自己娶到云骊这样的姑娘。   云骊失笑:“你也夸的太过了些。”   庆王府   老王爷的灵堂上,又多了两方小小的牌子,陆之柔只觉得自己眼泪都要流干了,她的长子那么乖巧,王爷还说要教他学武的,可就一场小小的风寒,怎么就去了呢?   章扶玉看着女儿如此,一边跟着哭,一边还要劝:“小孩子夭折的多,他既然去了,你要好好地保重身子,还有另一个你得看顾好。”   王府不是别家,是有王位要继承的。   陆之柔对长子的爱是不同的,长子是她最期待出生的,甚至让她站稳了脚跟,那么小小的孩子就知道要照顾弟弟,多懂事啊,现在居然就这么没了。   她无比后悔:“早知道这个丧礼罗氏或者继妃太妃们去操持罢了,我怎么着也得看顾好我的长哥儿了。”   章扶玉叹息:“你是王妃,王府里的事情你不操持,谁操持呢?”   而且庆王妃还是皇家宗妇,宗正夫人,地位非同凡响,不是普通生孩子的妇人,这就跟皇后一样,不是只延绵子嗣的妇人,还是一种官职。   难道自废武功?这样日子岂不是更难过。   “王爷来过了吗?”章扶玉问。   陆之柔点头:“来了两次,屁股还没坐热就走了。”   就这,还都说他尊重她这个正妻,真的尊重应该像爹对娘那般。随便应付一下,他说他也痛苦,她本想和他抱头痛哭,可他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是伤心,可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伤心。   陆之柔就此病了半个多月,愈发瘦了,亲戚们见了都心有戚戚焉,包括云潇见了陆之柔一面,回家都似乎不再羡慕陆之柔的生活了。   又是宗妇又是王妃,什么都要她管,成日连吃饭的功夫也没有。   云潇对自己的婆母道:“若是我五姐姐这样权柄重的人,在王府还能如鱼得水,但是表姐这样从小富足人家养大的人,很容易崩溃失常。”   做不好事情很容易崩溃,而庆王府那么多下人看着,次妃妾侍和长辈们盯着,即便是王妃,她们也会挑刺,久而久之恐怕是好人都会被逼疯。   吴三太太还能如何说:“要是当年没去请求赐婚,也许会更好。”   本来早就合八字了,能有什么猫腻,如果章扶玉当年不请求赐婚就什么事情都好了,陆之柔嫁清贵的裴家,章云骊嫁到庆王府风生水起。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不知道为何,今年已经十月多了,天气还是很热,更可气的是,也许因为白天云骊觉得闷热,还开了窗子,晚上总觉得有嗡嗡嗡的蚊子声,她尤其怕蚊子飞到耳朵里,总是睡熟了又惊醒,睡熟了又惊醒,以至于一晚上都没怎么休息好,眼皮上还被咬了一个红点点。   云骊还怕见红了,早上起来一阵看,还好没见红,可是浑身不舒服。   裴度每日早上一起来就从隔壁房过来看云骊,云骊拉着他的袖子抱怨:“我怕蚊子飞进耳朵里,我听说有人的耳朵进过飞虫和蟑螂,然后我在黑夜里总感觉它们要窜进来,一夜都醒,心跳的好快……”   裴度还真的摸了摸她的心脏,还顺便把了一下脉搏,的确很快。   他看着她道:“不若这样,我今日就在这里守着,有蚊子你就   喊我,我替你扑灭,等你睡着了,再过去,好不好?”   云骊的疲惫瞬间就散了,她甜甜的道:“谢谢郎君。”   裴度坏笑:“那等你睡好了,照我说的,嗯……”他拉起云骊那双保养得十分好的手。   云骊瞬间从甜滋滋的笑容啐了他一口:“就知道你想这个,上次人家手都疼了,讨厌。”   太子大婚,举国同庆,宫里也是热闹非凡。   说是云凤替儿子操办婚事,其实细务全部都是云湘一手操办的,她忙前忙后,宫里人称赞的还是凤鸾宫的皇后。   吕嬷嬷看着云湘这个样子,不禁道:“你忙活了这么一大场,到头来还是为她人作嫁衣裳。”   她是真的心疼云湘,云湘心性坚强,为人虽然拔尖,但也的确能干,无论多棘手的事情,她拿到手里都能拎出个一二三来,只是她还是太悲规矩困囿了,只想当个女官。   若是云骊这样不明不白的进宫了,绝对会勾上皇帝的,早就是妃嫔了,何苦受这个气。   看她只不过为女帝师,就能给她姨娘讨诰命,还能拉拢太子的关系,这还是见面次数稀少的情况下,都能有如此惊人的表现。   这个孩子太老实了些,想出头,却又怕这怕那,只会活的很辛苦。   “嬷嬷,我们都是章家人,皇后娘娘好了,也是我的好不是。我马上就二十四岁了,出去了嫁不了人,还不如就在宫里,只要我能干,总有我的一席之地的。”云湘已经不在意了。   她在宫中做女史,皇后懿旨都出自于她的手,她有一种别人没办法理解的成就感。   吕嬷嬷摇头:“你这孩子呀……罢了,有我老婆子在宫里一日,也照拂你一日,你五妹妹也时常跟我说让我多看顾你。”   云湘点头:“我知晓,五妹妹最重感情了。”   若非如此,太子的尺寸她也不会给吕嬷嬷,太子喜好穿什么样的花样,她也不会主动告诉,她虽然明面上没有见云骊,可私底下也帮了忙的。   郗家女入主东宫,任良娣也在一个月后嫁过来,太子倒是还好,和这几位他父皇赐下的太子妃良娣都相敬如宾。   太子成婚,标志着太子能够御们听政,东宫稳如磐石。   翻年过去,薛家却已经按捺不住了,这个时候孔太太进了宫,她身体已经很不好了,但是头脑依旧很清楚。   她劝云凤:“薛家仗着的是二皇子的势头,您看魏家为何没有冒头,那是因为魏家没有皇子。”   孔太太的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了。   云凤却连忙摆手:“姨母,别的事情倒是好说,就这件事情就算了吧。”即便她非常不喜欢二皇子,但也没有到下毒手的地步,否则到时候皇上该对她多失望。   珏哥是个非常好的父亲,不管她怎么想,她都知晓珏哥虽然对太子偏爱,但是对其他的孩子都很疼爱,因为那都是他的孩子。   孔太太急道:“您不能如此,这样会危及太子的地位的。”   “不会的,太子封了,还娶妻了,如今开始听政,太子妃也是有军权的人家出身,姨母这事儿您就别管了。”云凤都怕人听到。   孔太太劝不动皇后,也无能为力。   出皇宫时,孔太太看着骑着高头大马的裴度,心里冷哼一声,连藩王圈地都敢丈量土地,活该被庆王府和循郡王府还有诚亲王府刺杀,还好你命大。   孔国公府的当年圈的地也深受其害。   太岁头上动土,也难怪的。   云骊也从来没想过贺无忌的新法居然变到自家头上来了,连李氏都亲自过来跟云骊道:“如今上京哪家哪户没个投田,再有隐匿田地的乡绅多的是,你就给女婿说让他在上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上京的庄子几乎都是权贵家的,百姓多半是长工,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尤其是京都权贵云集,很不好动。   甚至可能会有杀身之祸。   可云骊就道:“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您说贺次辅,任首辅包括我家郎君都是才学斐然之辈,我朝是士大夫与天子共天下,他们的举动可能得罪乡绅读书人甚至是权贵,可他们依旧坚持,就冲这点,我不能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李氏有些生气,“云骊,你可不能胳膊肘朝外拐啊?”   云骊则道:“大伯母,就是我今天不嫁给他,我也会支持他的,历代起义大多都是老百姓过不下去了才起义的,我们这些人本来出身就已经够好了,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可再这般也不过一日三餐,多少百姓还食不果腹呢。”   论口齿,李氏不及云骊,再有,云骊自己也说了,若是她,她是真的无所谓。   李氏生气的走了,因为儒家讲究亲亲相隐,除了谋反、谋大逆、谋叛及其他某些重罪,亲属之间有罪应当互相隐瞒,不告发和不作证的不论罪,反之要论罪。【1】   云骊的这种做法,其实对于他们而言很难接受。   因此裴度知晓这件事情后,也不打算去岳父家说明了,说什么呢?难道让他放弃原则,为岳家放水,自己都不能以身作则,怎么去执行新法。   可他对云骊的做法很是感动,有时候你最难过的不是外面的人不相信你,而是你自己的家里人不相信你。   晚上,他替云骊洗的香喷喷的,把她抱上床,先是点灯看了左右有没有蚊子,又心里很酸涩又期待的问:“云骊,如果到时候你家的亲戚朋友包括全天下的人都骂我,你会不会还是站在我这边呢?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不站在我这边儿也没事儿的。”   云骊何曾见过他这般低三下四的模样,她毫不犹豫的道:“当然啦,我永远都是你这边的啊,这还用多说。吃糠咽菜我都愿意。”   当然,最后这句话云骊说的有点违心,可是这是表明态度呀!   而对于裴度来说,她永远都温柔而强大。   裴度在灯下看她,她的皮肤如牛奶般莹润,似剥了壳的荔枝一般,他爱不释手的摸了摸她精致的鼻子:“放心,你相公要升官了,刚刚升了知制诰,修起居注。饿不着你的,傻丫头。”   知制诰?这不是正三品么?   为何裴度升迁的这么快,果然新法时期,升官就是升的快。   云骊看他用手无意识的把玩自己的脚,就瞪了他一眼:“那你快过去隔壁睡吧,不要动手动脚的。”   裴度只是觉得她的脚小小的很可爱,就跟他人一样,哪里知晓她想哪里去了,满脑子艳本。   他遂舍不得放开她:“还有没说完的,本官升了,但是差遣是去湖广察访使,就去湖广了。”   他害怕云骊怀着孩子舍不得他。   哪里知晓云骊催促道:“那就快去吧,天天被你亲亲抱抱,弄的人家更布偶娃娃一样。”   裴度乐了:“小没良心的。”   乐完又站起来似乎语带缱绻流连:“你要好好的啊,我的骊珠儿。”   此时,云骊总不明白他为何如此,不就是出公差吗?以前也出过啊。直到后来,她才明白他如今的不舍。 第94章   裴度离开的时候,还是清早,此时云骊还没醒,他在云骊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吩咐守夜的丫鬟粉青和茜红道:“你们要好些照看大奶奶,不必喊她起身,也不要惊动她。”   “姑爷……”茜红她是得了云骊的吩咐,一定要喊她起来送行,但姑爷这么说,让她很为难啊。   裴度则笑道:“我临走时,床边放了一个匣子,你记得给大奶奶。”   茜红还在想什么匣子时,裴度就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屋里的云骊翻了个身,似乎睡的很熟,可她眼角豆大的泪珠却潸然流下,到底出卖了她。   春江水暖鸭先知,上京的冬天远远没有升州的柔和,就像云骊收到杨云初的帖子时,得知窦氏过世,杨云初又娶了窦氏的妹妹小窦氏,更觉得有些冷。   眼前的小窦氏正值青春,云骊突然就意兴阑珊,不是小窦氏不好,而是当年窦氏和她交情很好,她做不到毫无芥蒂,尽管这个小窦氏无关。   云骊还是笑着送来不少厚仪过去,小窦氏有些局促,她则道:“没事儿的,我们两家是通家之好,我们大爷走的太急了,否则肯定会登门拜访的。”   小窦氏这才收下,脸上微微带了笑影。   送走了小窦氏,素文都有些感怀窦氏:“真是没想到杨夫人就这般去了。”   云骊一点也不奇怪:“她是个操碎了心的性子,得了病也是悄悄医治,这一趟回去还要守丧操持,很难不心力交瘁啊。”   其实窦氏一直都很不习惯江南,她老家巴中嗜辣,偏偏外放的地方嗜甜,其实很煎熬。   人随着年纪的增长,仿佛许多人都在慢慢离开,以你想不到的速度在离开。   除了无限唏嘘,只能尽力过好自己的日子了。   还好云骊是个乐观的性子,不会让自己悲伤很久,因为本来世事无常,就像花园里的花朵,每年谢了也还会再开。   又何必庸人自扰之。   素文说开春了,已经有人赁了她们的房舍,总算是多了一笔细水长流的收入,不管多少,只赚不赔。   就像裴家此时来了一对双胞胎姐妹,大家又是欢声笑语了。   裴夫人给云骊介绍:“这是我娘家侄孙女,是一对双胞胎,姐姐与京中的鲁家定亲了,妹妹还未许配亲事。”   裴夫人娘家是前朝名门阮氏,但这数十年来,阮氏已经不如裴氏多矣。   此次上门,也是有借重裴家之意。   云骊则选给她们一人送了一对胭脂螺手串,就像她们当年在娘家时,长辈们见到她们送的手串一样。   意识到后,云骊又想,我才二十岁呢,只要一天不满二十一岁,我都是二十岁,我才青春年少呢。   小的时候,一点都不在乎年纪,反而希望自己快快长大,这样就不会成天提心吊胆,跟浮萍一样。若是长大了就会掌握自己的命运,但是现在,她总希望日子能过的慢些,就像在升州的日子,她曾经那么盼望回京,现在却巴不得一觉醒来,还在升州。   “大爷不是说有个匣子要给我,是什么样的匣子呀?”云骊突然就很期待了。   裴度走的时候,据说给她留了一个匣子,可是她不想那么快就打开,因为一打开就什么期待也没有了,就像小时候很想要糖人和扮家家酒的物件儿,但是却不想一天就玩完了,这样就没什么意思了。   她在打开之前问素文和雪柳:“你们说姑爷会送我什么呢?”   “首饰。”雪柳斩钉截铁。   毕竟当年姑爷打马亲自送及笄礼给小姐,可是传为美谈的,后来可就再也没有这么年轻英俊的状元郎了。   素文笑道:“兴许是书呢,谁不知道小姐最喜看书,尤   其是新出来的书。”   云骊深吸一口气,才打开匣子,这匣子里装的竟然是满满的用纸折成的玉簪花,她想起那年裴度选官被御史攻击,她们俩在庄子上,自己胡闹时也要他陪着,那时,她还教他折花,尤其是折玉簪花。   她说花笺纸上多是梅兰竹菊或者牡丹芙蓉,难有玉簪,故而很遗憾。   没想到他折玉簪花的纸居然也是有玉簪花的纹样,云骊拿出一枝来,笑容满面。   素文心道,这大抵就是找到那个真正懂你的人吧,什么首饰珠宝也抵不上这一盒的玉簪花。   “这就是最好的生辰礼物。”云骊抱着匣子十分开心。   殊不知,裴度上了船之后,白日就是处理案牍之事,他此次去明面上是要解决两湖土地的问题,实际上,他还要平叛蛮乱,上京众人只知道争权夺利,早就不知晓天下如今到底是怎样了。   深夜,他独自站在船前,手不小心摸到腰间的荷包,那些坚硬的心柔软的一塌糊涂。   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发现玉簪花里藏着的秘密。   承恩公府   虽然李氏和大老爷颇觉云骊胳膊肘朝外拐,又来了个云凤,只听丈夫的,有些不喜。但是他们横竖养了云骊一处,又有个煜哥儿,听闻是读书的好苗子,再者,不管女婿如何,不到三十岁就已经是正三品大员,他们就不多说什么了。   到后来章思源也劝大老爷道:“这新法也是皇上要推行的,我虽然不同意,但也受到贺无忌好大的排揎。”   他是皇后叔父,也为官多年,但贺无忌可不会给他面子。   “罢了,罢了,官场是非多,非你我二人可以揣测。”大老爷如今也不在仕途,他地位超然自然不必顾忌许多。   他只是觉得像自己妹夫那样,不求做什么大官,随波逐流也不是不成啊。   以裴度的资历,日后做个词臣稳稳当当,何必如此折腾呢。   章思源觉得贺无忌行事,没有循序渐进,而是率直要进行,势必会出大错,他女婿也是刚直铁血之人,即便被人刺杀,也毫不畏惧。   当下,他们家最大的中心还在太子。   “薛家有些狗急跳墙了。”章思源告诉哥哥。   大老爷捏须:“就怕他不跳墙呢,太子地位非常稳妥,二皇子才多大,薛家如此着急,难道想谋朝篡位不成。”   薛家其实是不反也得反,太子本来被薛家针对多次,他上台绝对要针对薛家,横竖是一死,就像当年文昌侯还只是个千户,就敢提着脑袋更辽王干,也是想谋一个从龙之功。   薛念念流着眼泪:“当年还不如不让大姐进宫了,如此没有指望,也就不必争到如今这个地步了。”   文昌侯则怒斥道:“好没志气的话,如此苟活又有什么意思,成王败寇无非在一瞬之间。当年,你爹我不过是个千户,若没有我起兵追随,如今也成不了侯爷,我就不信了,我薛家出的皇子也必定是人中龙凤,那章家平庸至极,怎敢凌驾于我们之上。”   虽然这么说,可文昌侯知晓如今不过是快刀子和慢刀子罢了。   对他这样的人而言,圈禁折磨,还不如来个痛快。   裴家因为有了双胞胎嘉卉嘉柔姐妹,多了不少欢声笑语,云骊也时常过去裴夫人那里说话,大抵是因为裴度去了外地,裴夫人对她也格外照看。   嘉卉的婚事不是很顺利,因为她父亲现下都只是一个主簿,而指腹为婚的男方,却已经是枢密都承旨,况且当年只是指腹为婚,男方起了反悔之心。   云骊私下对裴夫人道:“自古男女双方相差过大,怕是婚事难以协调啊。”   这就是当年为何大老爷听闻章老太太要把云骊许配给姚饶安,甚至觉得   这是折辱了,而阮嘉卉现在的情况还不如姚家。   “我也这么说,固然信守诺言重要,但是男方如此情状,即便是勉强过门也会遭到嫌弃。”裴夫人知晓儿媳妇自小在权贵圈中打转,很懂这些。   云骊没说的是,大多数男的盼着的就是升官发财死老婆,比起女子想嫁高门,男子亦不遑多让。   即便是她本人,如果没有家世背景,也很难和王府或者累世功勋之家联姻,你没有这个身份,就是很难。   纵使你漂亮多才,用处不大。   如此,她又想起了裴度,回到房里打开匣子,拿出裴度送的玉簪花,用手轻抚着,咦,这里面好像掉出来什么东西。   她把纸花往下倒了倒,却出现一对戒指,戒指上的花也是用的玉簪花,一枚大,一枚小,大的是把花纹刻在银圏上,小的那一枚则是玉簪花直接立在戒指上,还镶了白玉做花蕊。   戒指内好像也有刻字,大的那一枚写的是三个字,赫然是章云骊,小的那一枚,写的则是裴度。   没有什么白头偕老的话,就简单的两个人名,云骊却陡生感动。   他知道自己一直遗憾在外不能以章云骊示人,她很在意别人喊她章大家还是裴大家……   就在云骊戴上戒指时,外头素文却匆匆进来道:“大奶奶不好了,薛家反了,承恩公府派人来接您,说是一起回冀州去。”   冀州?文懋在冀州做节度使,投奔文懋也很正常。   云骊却道:“我不走。”   裴夫人赶紧进来道:“儿媳妇,你有了身子,不比我们,还是跟亲家去吧。”   “不,我不去,素文你替我传话给承恩公府的人,就说皇上是何等人,怎么可能会让薛贼叛乱,让他们不要自以为逃难,实际上是自投罗网啊。”   云骊是见过建元帝的,那是个事事要求完美,甚至连后宫宫务他怕云凤管不好都能亲自操办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薛家挟持,她敢断定,薛家绝对不是对手。 第95章   往往很多事情遽然发生,大多数人都只能用固有经验来处理,大老爷和二老爷听了云骊派人回来传话,二老爷则道:“大哥怎么看?”   二老爷是枢密直学士,自然走不了,但是家小还得拜托大老爷带去冀州。   大老爷就道:“既然她不走,我们还是走吧。薛家纯粹是刺杀太子不成,毁谤太子不成,如今已经太子妃娘家固防,万一我们被误伤就不好了。”   倒不是大老爷怕是,因为他们家是皇后娘家,兴许薛家头一个就要杀了他们泄愤,即便皇上最后胜出,但在这个计策中,他们被牺牲掉了呢?   二老爷点头,他当然觉得大哥说的有道理,即便是瓮中捉鳖,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别人倒也罢了,可章家首当其冲。   “云骊不走便罢了吧,她是裴家的儿媳妇,薛家和裴家没什么仇,她大着肚子,这样奔走,反而容易落胎。”   大老爷颇有些感慨:“真没想到,十年后又要再带人逃难一次了。”   “大哥……”二老爷从小就喜欢跟在大哥身后,他会玩儿,在先生眼皮子底下偷玩儿,带自己悄悄上房揭瓦,出事了也讲义气的扛着,知道他要读书出仕,常常说他以后靠着自己这个读书人。   那年,他打破了父亲最喜欢的古董花瓶,吓的半死,也是大哥混不吝的说是他弄的,让父亲打的三天下不了床。   他悄悄去看大哥的时候,大哥龇着牙花子说:“小书呆,以后读书好了,罩着哥哥。”   即便如今他成了枢密直学士,还得仰仗大哥。   大老爷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这样,闲话不多说了,你自己在朝堂也要多保重。”   章家走的非常急,急到云骊都来不及再上门说什么,当下也自顾不暇了。她把煜哥儿拢到自己身边,煜哥儿嘴抿的紧紧的,他抬头对云骊道:“娘亲,儿子会保护你的。”   云骊不是爱哭的人,这一刻,却眼泪涌了出来。   她坚定道:“放心,我们肯定没事儿的,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比起她的坚定,云淑那边就很乱了,孔太太曾经和大老爷一样,十年前逃往洛阳的人,她这次还想走,孔隽光却道:“您如何走,其他房的男丁没几个中用的,儿子看留下来也未必是坏事,有儿子在,您就放心吧。”   孔太太摆手:“罢罢罢,我这把年纪死也就死了。”她说是这么说,其实心里早有盘算,孔国公府有一条密道,这条密道只有她知晓,到时候真的不行了,就带着孙子们走密道出去,也不妨事儿。   她又看向云淑,“儿媳妇,这个家就交给你了,隽光要保护太子,你呢,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可不能含糊。”   “请您放心吧。”在说这话的时候,云淑心里却很害怕。   可馨等回到房后对云淑道:“七姑娘,承恩公府有人上门来过,但是姑爷要派人跟着他们一起去,章家人拒绝了。”   因为冯氏拒绝秦司腾一事,始终无法让秦司腾耿怀,此事传出,听闻二老爷狠狠骂了冯氏一顿,这次倒是姑奶奶们都接了个遍。   以孔隽光的为人,那么疼云淑,肯定要派自己的护卫跟着,就是不知道为何章家人拒绝了。   云淑摇头:“不是带的人越多越好,章家是去投奔冀州军的,我们带孔家的军士过去,人家怕我们有问题。也许,不让进冀州。虽说二哥哥是冀州节度使,但他有什么能为?若非是靠着娘娘,也不会升官。自然不想节外生枝啊……”   可馨为难的看着她:“那万一真的有难呢?”   “那你让护卫们一定得把家看严实了。”云淑也没办法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章家的这些姑奶奶们倒是只有云潇立马就带着吴灏跟着章   家走了,妾侍自然一个都没带,云潇对这些妾非常厌恶。   吴灏现在靠着妻子娘家,倒也不敢再说什么。   但是云潇性子极其爱大呼小叫,面目可憎,不过三日他就觉得难以忍受,只找文龙等人说话,这是后话了。   全城戒严后,处处都很安静,就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裴家一直都是全家人在一起,这样避免被人钻空子。   云骊对嘉卉嘉柔姐妹道:“你们不要乱走,一家人都聚在一起有商有量才好。”   嘉卉嘉柔连忙道是。   她们还挺佩服云骊的,因为她真的非常镇定,一丝焦躁都没有,这个情况下,还能和她们俩个借住的小姑娘多加安抚,也算是很不容易了。   裴夫人很关心云骊的肚子:“如何了?肚子无事吧。”   “没事儿,娘,我没那么娇气。子珩走之前和我说过,让我一定要照看好这个家,您放心吧,我没事儿的。”她笑着说,似乎想让气氛轻松一些。   其实裴度没有说过那些话,他只是那么缱绻的留恋她,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她的确很有大将风度,裴夫人心想,只是她平日生的颇为柔弱,让人看着不像是那种很坚强的人。   这样的人用一句话形容正好“夫大勇者,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其所挟持者甚”。   天下有一种真正勇敢的人,遇到突发的情形会毫不惊慌,无缘无故的对他施加侮辱也不会动怒。为什么能够这样呢?因为他胸怀大志。   这一夜,云骊照常休息,主子们这样平静,下人也没有到草木皆兵的地位。   况且你逃能逃到哪里去,人家主子能够逃,下人也未必都能带着。   文昌侯正领着人马,兵临城下,他不屑的看着皇宫,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他们伺机而动要杀太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偏偏太子无事也就算了,如今如虎添翼,把郗家拉了过来,郗家人正在蚕食他的人马。   此处不发难,日后也是被太子发作,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要试一下。   再有那个孔隽光,不过是个二世祖,靠着家族余荫孔家军队才有一席之地,否则,他怎么斗得过辽北真刀真枪的汉子。   可是城门一开,出来的人却是断了一只胳膊的魏寔。   魏寔即便断了一只手,也依旧威风凛凛的坐在马上,他看着文昌侯道:“圣上仁厚,说你若放下,真心认个错,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   “怎么也没想到出来的人是你?”文昌侯大笑。   他以为他和魏寔关系达到默契了,再有,圣上提拔郗家,日后魏寔就被边缘化了。   甚至,他怀疑自己中了圈套。   因为魏寔说完这句话,连他手下的人都犹豫起来文昌侯却不能犹豫,已经到了这一步了,糖衣炮弹不能听信,皇上的确非常圣明,非常有手段,现在还派魏寔出来劝降,动摇军心。   “薛侯爷,你我也算是曾经一起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你就为了一己私欲,到如此地步?你对得起圣上对你的栽培吗?你可别忘了,当年你只是个赔笑脸的千户,还是我们皇上一步步提拔你的,当年你长女差点被指挥使抢去做小老婆,也是你求到皇上这里的,如今你就是这般报答皇恩的?”   文昌侯长女进宫做德妃,皇上可没有亏待,至于专宠什么的,皇上又不是卖身给薛家,凭什么专宠你女儿?   你女儿没进宫之前,皇上就已经有太子了。   你难道不知道吗?   魏寔是没办法,他妹妹魏玥自小就爱慕皇帝,薛家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皇位吗?话说回来,这是辽王打下的江山,凭什么辽王要让给你。   文昌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魏国公好口才,皇上自   然圣明,可皇上识人不明,当年为了个女人,一军主帅却身中毒箭,这样的人也值得你效忠吗?那人居然还敢忝为皇后。魏国公,我情愿让贵妃娘娘做皇后,都比她强。”   这是分化之策,魏寔何等聪明,怎么会上当。   他哈哈大笑:“薛侯爷,当年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皇上伉俪情深,肯定对手足亲人和下属很好,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废话不多说了,要来就开始吧。”   这场硝战在上京只持续了三日,文昌侯被斩于马上,其部下在各地接应,也被按下,皇上不过十五天就顺利平叛。   这十五天,云骊也并不顺利,一大家子的吃喝都很难,以至于最后,只有云骊能正常吃饭,其余人都喝粥,点心什么都没有了。   煜哥儿还是该读书就读书,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知晓自家和薛家没什么恩怨,即便是薛家想报复,也报复不到她头上来。   “一切如常了,姑娘,官兵今日开始巡逻了,什么事情都没有了。”素文欣喜若狂。   云骊也送了一口气:“那你让庄子上的人送米粮过来,这半个月我们都没吃点心了,不过得小心些,算了,先买米吧,等到时候真的安全了,再让庄头过来。”   素文知晓云骊一向非常体恤下人,就是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苛待奴仆,她很是感动。   就薛家短短的叛乱,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薛德妃被处死,二皇子被交给魏贵妃抚养,薛家众人被凌迟处死,累极三代之内。   孔隽光家被薛家侵扰繁多,孔家下人死了一大半,听闻孔太太和云淑等人九死一生……   而云骊的亲嫂子华阳郡主也在途中奔波时,因为车驾过于华丽,被打劫了,最后病卒于途。   可也让人看到了皇上的手段,平日皇上善于纳谏,对文臣武将都很宽容,还很开明,对谁似乎都能往开一面,这次却大开杀戒。   又过了几日,上京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   华阳郡主的死让章家蒙上了一层阴影,云骊等他们回来,也上门了一趟,准备劝慰文懋和李氏。   哪里知晓李氏已经对云骊道:“这次你大伯父说要为你哥哥挑一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兴许你哥哥也能和文龙一样,再参加科举呢。”   云骊默然。   虽然她也华阳郡主是表面关系,但也没想到家中这么快就已经开始找下家了。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地道,毕竟二嫂才刚去。”   李氏道:“也不是立马就成亲,我们可没孔家那么不讲究,现下只是把人选看在这里,等她周年过了,我们再上门说亲。云骊,你哥哥可是族长,二十好几的人了,总不能没人照顾吧?”   出嫁了,云骊也管不到娘家的事情上。   哥哥镇守冀州,又不能回来,云骊扶着肚子就不言语了。   李氏感慨:“云骊,我知道你是个心肠很软的人,但是不独我们家是这样,就是谁家也是如此,你看你大哥还在你哥哥后头成亲,儿子女儿都有了,你哥哥却独自这般,我的年纪也大了,不知道何时也就去了。”   云骊抬头看着李氏,是啊,她也是快六十的人了,上头还有个婆母服侍,唉。   “大伯母,我只是觉得这样显得太凉薄了些,反正还有一年,现下时局不稳,还不如一年后郡主的孝期满了,您再打算。”云骊道。   李氏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见李氏认同,云骊也松了一口气,出去时,又去华阳郡主的灵堂上了一炷香,准备离开时,又看到前呼后拥的庆亲王。   云骊微微行礼就离开了。   庆亲王的目光再次看向她,陪在一旁   的大老爷察觉到了,连忙打岔:“王爷,来这里来,请。”   庆亲王这才往灵堂走去。   而大老爷则心道,现在的裴女婿也是个刚狠之人,一介文人,却收服了蛮贼,绝不手软,而且对士绅也完全手下不留情,庆亲王自然也是个性格很强悍的人,他是都得罪不起。   只盼着庆亲王别起什么念头才好。   因为云骊有孕,回去奔丧也就偶尔去了几次,之后就一直在家养胎。   陆之柔看了十分唏嘘,她和云淑约好一起过来奔丧,奔完丧后,表姊妹二人也在一起说话,劫后余生,让她们都纷纷舒了一口气。   “表姐可还好?”云淑问起。   陆之柔点头:“我很好,听说你们家遭罪了,还好你无事。”   那自然是因为孔家有一条地道,云淑随婆母在地道下,几乎没什么问题,但孔家的确死了不少人,连旁支都死了不少。   云淑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京中有如此变故,这让远在湖广的裴度听了,几乎是五内俱焚,甚至是全身发抖。   若是云骊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该如何是好?   好在云骊足月后,生下一个儿子,往湖广去了信,裴度这才放心。   京里蒙了大难,因此云骊生的烁哥儿洗三和满月酒都只有亲近之家过来,余者皆没有请。   烁哥儿就没有煜哥儿听话了,他经常哭闹,不知道是不是生的时候见证了这一场厮杀,以至于脾气也不大好。   好在夜里是乳母等人起夜照顾,裴夫人请的乳母很有耐心,奶汁也充沛,小家伙饿不着。   云骊则开始积极恢复自己的身形还有身体,这次生孩子没有第一次那么难受了。   而她真的知晓裴度的事情,已经在次年了,文懋回京述职,郡主一周年已过,家中已经另寻了一门亲事,他还得回来成亲。   这次文懋娶的也是名门之女郑氏,其母为县主,其父为三司使,家中兄长五位兄长,只有她一个女儿,备受宠爱。   云骊恭喜兄长道:“听大伯母说这姑娘样样来得,生的也好看,还曾经见过哥哥一面,上回我也见了一面,生的也好看。”   文懋对成婚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他对云骊道:“多谢你这么多年一直照拂瑞晴,我回京时,见了她一面,现在她过的不错,让咱们以后不必再接济了。”   “哥哥,我知道了。你呀也放宽心,这个嫂子我也见过了的,若是不好,我肯定会和大伯母她们说的,你呢,就放宽心。”她真怕自己哥哥就此对婚事完全不感兴趣。   斯人已去,人也要朝前看才行。   郑氏就是这般嫁过来的,她生了一双荔枝眼,皮肤奶白,胆子小,像个小兔子,可是当家管事却分毫不错,见到云骊分外亲热。   “嫂子。”云骊喊道。   郑氏笑道:“妹妹来了,你哥哥正跟我说今日外甥要来,走,咱们回房说话吧。”   这也是云骊头一次到文懋和她的新房里,云骊看到她房里的桌上放着几个精致的女玩偶,她突然来了兴趣:“嫂子也喜欢这种波斯国来的玩偶吗?”   郑氏年纪也不过十五岁,她是一时忘记收起来,见云骊问起,她还有些不好意思:“是,我以前在闺中时玩的。”   云骊笑眯眯的看着她:“我也很喜欢,我从小就爱玩儿这些,我家里还有在升州时买的从扶桑国来的娃娃,我还做了好些小衣服呢。”   大抵是有共同话题,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十分投机。   家里也都觉得这个媳妇算是娶对了,甚至云骊还看到郑氏脖子上的红痕,大抵了解男人啊……   作为云骊的哥哥,文懋生的非常俊雅,如今因为从事武职,年纪   轻轻身居高位,而且他才学还不错,身边很干净。   郑家对这个女婿非常满意,庆亲王妹妹虽然故去,但是和文懋这个连襟关系也不错。   这让陆之柔心中其实很不平,她难得见到母亲章扶玉一面,就诉说文懋的薄情:“真是只见旧人哭不见新人笑。”   不知道是说的文懋,还是说的别人。   章扶玉知晓女儿自从丧子以来,虽然外表看着恢复如此,其实内里变得尖锐起来。   她为了让女儿振作,就道:“你既然知晓这个道理,就更要抓住男子的心,尤其是王爷,你要得了王爷的心,如今这管家权也犯不着被罗氏抢过去。”   罗氏分明也死了个儿子,但是人家立马利用这个反而取得庆王怜惜,请封次妃的旨意马上就要下来了,罗氏现在还管家,她这个正妃呢?也该振作了。   陆之柔却摇头:“我不愿意自降身份。”   其实她试过,但是庆王似乎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甚至更嫌弃她了。   她都不知道为何?   既然这样,她何必作践自己。   人活着太难了,若是当初嫁给裴度肯定不同。   章扶玉为了唤起女儿的斗志,只好道:“你这样岂不是让人看笑话,你从小吃穿用度和待遇嫁妆都比云骊她们高一大截,现在你看看你,今年裴度又升了直学院知制诰,授经略安抚使。明明你才是你们姐妹中的第一人啊,你还年轻,身子恢复好了,再多生一胎,总有个指望啊。”   陆之柔不语。   因为章扶玉知晓,女儿最在意裴度,云骊之所以过的这么好,都是因为嫁给了裴度,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如果是自己女儿嫁过去,肯定也是如此,绝对不会像如今这样,形同槁木死灰一般。   这一晚,陆之柔在睡梦中,居然梦到了很多事情。   裴度写了十多封信回来,云骊才回了一两封,她从文懋嘴里知晓裴度在上京差点被刺杀死,在外地清丈田亩时,也是几近丧命,还平叛蛮族之乱,开拓荒地,可谓是危险重重。   文懋原意是想夸裴度很厉害,很坚毅,从不改变自己的想法。   可是云骊想起那时看着她的目光,分明就是觉得他可能九死一生,故而很怀念。   她支持裴度去做事,做他自己想做的大事,可是,她不希望他有事情瞒着她,明明是夫妻,他还说过自己不能有事情瞒着她,可他连这种大事都瞒着自己,这样就是他人没了,自己都不知晓是为何没的?   故而,她在信上故意很客气很冷淡。   裴度收到信后,就有些慌,他这两年一直想着云骊,从没有一刻不想她,可云骊为何突然待自己这么冷淡?   难道是怪他没有陪在她身边。   就连文懋都上门对她道:“怎么了?你们夫妻不是感情很好的么?裴度写信给我,问你如何了?”   云骊生气道:“他什么都不跟我说,真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万一他真的有什么事情,我们什么都不了解,如何是好?他压根就没有把我当妻子看。”   云骊说完,见文懋在笑,她哼道:“哥哥你笑什么?”   文懋站起来道:“那说明你是真的把他当成你亲近的人了,才如此随便,以前你可是只对姨娘发脾气的。小时候我去看你,你非要抱着小皮球吃饭,姨娘不许,你小脸憋红了,还要和姨娘吵架呢。可是你对别人呢,永远都是温文有礼,哥哥是觉得,你真的把妹夫放在心里了。”   “你真是的,到底是谁的哥哥啊,还帮他说话,我才不想理他。指不定他还在外头另置办了家室,我可不受他那份闲气。”云骊闲闲的道。   文懋则道:“他成日忙成狗,跟我抱怨说一天恨   不得分成两天用,如何置外室?别说这个了,你只回了人家一封信,人家寄了十几封信给我。”   云骊就道:“他不是马上要回京了么?回京了,我还给他写什么信啊。”   裴度是在中秋节前回的京城,他进京时,骑着马进京的,过分英俊的外表,加上身上三品大员的官服,让他备受瞩目。   街角的一辆马车上,车帘被掀开一角,内里坐着的人,赫然是陆之柔。   但是她和以前对裴度的迷恋眼神不同,此时的她完全是愤恨的。   安嬷嬷看的吓了一大跳,连忙道:“我的王妃,您今日没让仪仗出来,打着去孔家的幌子,现在咱们去孔家吧,别在此处逗留了。”   陆之柔放下帘子,神情默然,她做了很长的一个梦,这个梦里她的确和裴度成亲了,但是成亲后,裴度就外放了,而她留在上京。   裴度桃花非常多,让她烦不胜扰,虽然他们夫妻相敬如宾,裴度对他很敬重,但是家里家外就从来没有消停过。   最可恨的是儿媳妇林氏,她做梦都没有想到,林氏居然喜欢自己的丈夫,而且为了丈夫才嫁进来的,她每日都焦虑的睡不着,惶惶不可终日……   这个大秘密她告诉母亲后,却不知道如何被母亲知晓,哥哥又因为裴度不肯帮陆家,转手弹劾裴度。   以至于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备受煎熬。   “哈哈。”   她又突然笑了出来。   继后,继后居然嫁给了裴度,这个梦也是道破了天机,前世云骊就是继后,上台后把她姨娘封了一品夫人,诞下皇子,而外祖母和自己母亲都被她打压的抬不起头来……   为何,为何无论在哪里,天下的男人都爱她。   安嬷嬷看她脸色狰狞,关心的问着她:“王妃,您无事吧?”   陆之柔笑道:“我无事。”   她是真的无事,反正章云骊讨男人喜欢又如何?到底红颜薄命,梦里的她虽然备受宠爱,但是因为早年进宫时被皇帝恶劣对待,以至于得了怪病,虽然受宠,却怎么也治不好,皇上甚至为了她的病,把宫殿造成琉璃顶,就为了她能随时看到星星,可以直接拿掉屋顶。   可即便如此盛宠,她三十岁就香消玉殒……   这辈子,她又掀开帘子,看着裴度后面马车带着的一家人,那里有个五六岁的玉雪可爱的小姑娘正掀开帘子看热闹。   陆之柔笑了,这个儿媳妇她曾经当女儿看的,养在膝下备受宠爱,和自己女儿待遇一模一样,亲自挑选她为儿媳妇,这女孩儿却如此对她。   现在,这份苦就送给章云骊吧。 第96章   裴家一大早就中门开了,裴夫人近来已经把家务慢慢交给云骊打理,云骊曾经管过国公府,手下也都是得用之人,管理起裴家来还是很轻松的。   洒扫庭院,准备酒菜,都是为了迎接裴度回来。   云骊看着他们都在忙碌,甚至欢声笑语,自己却怎么也算不得舒坦。   其实丈夫要回来,按照常理,她应该很高兴的,可是,她就总在想,她没什么好开心的,甚至觉得有点累。   如果可以,她什么人情往来,什么都不愿意做。   不得不承认,她内心似乎有时候有些严世,比如生孩子这件事情,她就不愿意再生了,有两个也就够了,所谓的多子多福她真的不求。   如果是别的事情,如学业画画读书,她很愿意去拼,但是生孩子,她真的不愿意拼。   听闻陆表姐近来又怀上了,裴夫人身边的花嬷嬷特地悄悄过来告诉她说裴夫人感慨陆之柔真是福相,也就是很能生,老王爷丧期一过,就怀上了。   所以,云骊有时候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毕竟女子的确有延绵子嗣的用处,可是她就是不想。   甚至听到裴度回来,也没有想象中的欣喜。   新婚燕尔,她们感情很好,日后如何,她也不好说。   随着裴度年过而立就平步青云,曾经的恩爱也可能会化作虚无,她从不后悔自己的付出,但也觉得这天下为何没有男女不喜欢了,就可以直接和离,反而牵扯众多。   以至于人们喜欢或者不喜欢都要在一起过日子。   这种想法冒出来,云骊觉得自己真的很反叛,大抵也没有人会理解自己。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一个人自由自在,想跳舞就跳舞,想读书就读书,想睡一天就睡一天,而不是活在世上就受到拘束。   “娘,爹爹是不是等会儿就要回来了?”煜哥儿今天为了父亲回来,特地给先生告假一日。   云骊点头:“差不多快了,还记得你爹爹吗?”   “有点记不得了。”煜哥儿不好意思的挠头。   他和母亲感情当然很深,但是家中祖母祖父都说父亲是状元,做出许多功绩,他对父亲也有濡慕之情。   云骊淡淡的道:“那你今儿就见到了。”   母子二人去裴夫人那里时,云骊又换了另一幅表情,正和裴夫人说起今日的家务,“昨儿就吩咐他们把菜都收拾好了,等大爷回来,现成的热菜能出锅。只是,大爷来信说他有位故交,因为夫人得了疟疾,把孩子托付给咱们照顾些时日,等林家上京了就接回去,儿媳想着那是位小姑娘,就安排到了我们的院子里。”   “你安排的很妥当,林家那位和煜哥儿他爹是故交,这次平叛蛮乱也幸亏有他相助,说起来,自从哥儿们大了,咱们家迟早还得换一座宅子才是。”裴夫人就有换宅子的想法。   庶子裴序年纪也不小了,成亲生子也得要房舍,孙子们自然多多益善,大了也要开院子,故而裴夫人有此一说。   云骊点头:“您说的是,况且,父亲和郎君都在朝做官,往来之人也多,宅院大些,到底也宽敞些。”   换宅子当然可以,但是还要再去寻地儿,至于找什么样的宅子,谁出钱谁有发言权,云骊也不会傻傻的说许多话。   裴夫人就挺喜欢云骊这种很有分寸的样子,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说,儿子不在京里时,她除了必要的交际,也从不出家门,很是本分。   看来人是不可貌相。   都说女子太过貌美未必安分,可自己的儿媳妇实在是万中挑一的好姑娘。   裴夫人又问起烁哥儿,不得不说两个孙儿都很少生病,烁哥儿刚出生时喜欢哭闹,儿媳妇极少哄儿子,夜晚睡觉根   本不起来这事儿让裴夫人诟病过,但现在烁哥儿一岁多了,变得聪颖可爱,也不得不承认是儿媳妇的功劳。   云骊就笑道:“他昨儿和我睡的,媳妇儿看他睡的踏踏实实的,就先没喊他起来。”   婆媳二人话音刚落,就听花嬷嬷过来道:“夫人,大奶奶,咱们大爷到了。”   裴度下马时,马马绳扔给下人,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进门,他太迫不及待的见到云骊了,他不知道云骊发生了什么才不理他。   但是这几年,她独自在家生孩子,薛贼叛乱,还有许多事情,都是她自己承担的。   他身后的马车上的小女孩也要被带下马车,她的乳母就哄着她道:“姐儿记得要叫人,要记得请安,记住了么?”   林暖熙点头:“熙儿记得。”   可她下来时,没见着裴度,就不乐意了:“乳母,裴叔叔呢?裴叔叔为何不等我们一道进去。”   乳母也不懂这些,还好出来了个年轻妇人,头上插着几根金钗,手上戴着红宝石戒指,生的雪肤花貌,她算了算年纪,应该是裴大奶奶,正欲屈膝请安。   那年轻妇人就道:“你好呀,钟妈妈,我们大奶奶派我过来接林家姐儿进府,来,你们跟着我过来吧。”   乳母心道,自己差点出了大糗,原来这只是个仆妇,她连忙唯唯诺诺。   素文倒是很亲切:“一路来如何?姐儿身子可好。”   乳母都一一答了。   至进门以来,路过花园门洞,才到了裴家正院,早有仆妇过来迎接,乳母心道,这家的规矩真的是极好的。   另有个穿红褙子的丫头出来道:“素文姐姐,我们大奶奶说林家姑娘到了,就请她进去。”   如此,打帘子的小丫头才撑起帘子,乳母带着林暖熙进去。   而裴度正在裴夫人跟前请安,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裴夫人抹着眼泪喊他起来:“这几年你在外头,真是苦了你了。”   裴度则一边应着,一边注视着云骊。   可云骊的反应并非欣喜若狂,只淡淡的笑着,看到他起身了,才亲自递一杯茶给他:“大爷,吃茶。”   这样的反应令裴度有些想不到,他那时走的时候,云骊分明那样信任他,夫妻俩甚至无话不谈。   “这茶不错。”裴度呷了一口茶,正欲说什么,却听外头说林家姑娘到了。   他就跟裴夫人和云骊解释道:“她父亲还在岳阳办事,原本让我带她们母子一起回来,先在京中安顿好,哪里知晓她娘得了疟疾,就只好我先带她回来了。”   云骊点头:“倒也没什么,接到你的信,我就先安排到了咱们西侧的房间里,单独有三间小房的那个,也布置好了,你放心吧。”   他根本不想听这些,只想和云骊说话。   林家乳母带着林暖熙进来,先看主座上坐着的是一位中年妇人,气质绝佳,茜红赶紧介绍道:“这是我们夫人。”   原来这位就是裴夫人,乳母赶紧行礼。   又见旁边一青年妇人,她登时呆在当场,这女子一袭玉色常服,头上只简单的用点缀点缀一二,最灵动的要属于她斜襟上别着的玉蝴蝶,简直增色万分。   云骊见这乳母呆愣当场,也不以为意,她那时在宫里都有人为了看她而常常呆在当场,这也没什么稀奇,再看她身畔牵着的小姑娘,倒是玉雪可爱。   “这就是林姑娘?生的真好看。”   林暖熙也赶紧跪下磕头行礼,云骊则道:“不必多礼。”   她让人送了表礼过来,几匹宫缎,一对金银锞子,另有手串一根。   有云骊在,裴度也不管这些事情,他现在一心只想和云骊说话,以至于裴夫人喊了他几声,他都没反应过来,还是云   骊脸一红,推了推他,他才反应过来。   都成亲这么久了,儿子也三十了,怎么还像愣头青似的。   裴夫人自己都嫌弃儿子,但没办法,自己的儿子还得替她缓颊:“你还未见过烁哥儿吧,让你媳妇儿先带你回屋里换身衣裳,去看看烁哥儿。”   如此,夫妻俩才能单独说上话。   门一关上,裴度就握住她的手道:“云骊,这两年我不在你身边,可是我对你的心是没有变的?”   他就担心因为长时间不在一处,二人生分了。   云骊见他这个着急的样子,气也消了几分:“都是你什么也不跟我说,明明被刺杀了,又遇到那么危险的事情,还总瞒着我,我知道在你心里,还是没有真正把我放在心里。在你心里,你有你的抱负,那才是你最重要的,平日说对我好,不过是顺手推舟罢了。”   她平日说话都是非常体贴入微,善解人意的,很难会说这样尖酸之词。   饶是裴度平日高傲自负,能言善辩,更能用言语气势吓阻别人的人,都听的怔了怔。   他张了张嘴,只是讷讷的道:“不,不是的……”   “不是什么,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云骊别过脸去。   裴度已经是五内俱焚了,他对云骊道:“我不想让你知道,是怕你受到刺激担心我,我不想走阳关道,只想和你一起。真的,我这两年,但凡疲倦了,想想你,我就什么都好了。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里是如何想你的吗?”   “那现在我要你陪我隐居,你愿意吗?”云骊站起来看着他。   裴度有些为难,他不懂云骊怎么变得没以前那么体贴了,可是看到云骊一脸的委屈,他立马懂了。   同时,居然笑出来了。   “你吃醋了,是不是?”他终于懂了云骊的这一系列的表现。   妻子当然很好,可是她也是有情绪的,她能够这样肆无忌惮的对他提无理要求,说明她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她的自己人,才会如此。   人就是这样,对自己在意的人,才会如此不讲道理。   云骊撅嘴:“我才没有吃醋呢,是你太坏了。只天天在意你自己那些事情,没有真的把我放在心上。”   “我这不就回来了么?诶,为何哭了?真的要隐居吗?我可能要升为三司使了啊?”裴度故意逗她。   三司使是仅次于宰相,副宰相和枢密使的顶级高官,又称为计相,专管分为盐铁、户部﹑度支三个衙门。   云骊一听就咻的一下不哭了,“真的吗?”   见裴度点头,云骊立马抹去眼泪:“那感情好,你陪我回娘家去,每次回去都是我一个人,别人都笑话我……”   “谁啊,敢这么大胆子笑话我们骊珠儿。”裴度大概猜到是谁了。   只恨自己不在身边,没法子为云骊助阵。   云骊笑出了声:“什么呀,骗你的。这么容易上当,人家就是生了烁哥儿之后总是不舒服,你又不在我身边,所以,我有委屈也说不出,大家都只会说生孩子是应该的,农妇生了孩子还能下地干活儿呢……”   裴度以前也不觉得生孩子如何,后来是云骊常常跟他提起,他才知晓女子不容易,分娩尤其是不容易。   他把云骊一个人丢下生孩子,不知道多少人欺负她,也难怪她心情郁闷。   “放心,有我回来了,以后别生了。”裴度点了点她胸前的玉蝴蝶。   啊?   云骊可没想到自己烦恼的事情居然他一下就答应了。   裴度笑道:“啊什么啊,有我回来了,你还能吃亏么?”   “可是这样,大家不是都会怪你我吗?”云骊最不想别人夸她什么宜男之相,好像她就是个生   育工具,但是所有人都是如此想的。   裴度挑眉:“多子多福固然很好,但是成器的儿子一个也就够了,不成器的生一百个也无用。”   “那我生的也不成器,如何是好呢?”云骊看似玩笑,其实认真的问他。   裴度点了点她的额头:“我变法的事情,原本儿子就是有出息,日后也不能随意出头,很容易被报复,真不成就做寓公吧,这次我上京时,经过升州,买了几间宅邸。”   云骊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这么想过,自己之前的不快全都没了。   “好,为了咱们家孩子能做寓公,咱们俩都得努力啊。”   夫妻俩对视一笑,似乎什么都释然。   再出来时,云骊把房契地契给了一沓给素文:“你先替我收着。”   素文就看到原本气呼呼的姑娘,还吩咐自己多准备些羊肠,她愣然,还是姑娘手段高,不必受生育之苦,男人钱和体己全交了。   男人的钱在哪里,心就在哪里,这话可真是至理名言。   再抬头看围着姑娘转的姑爷,她那英明神武的姑爷,素文突然有点同情了。 第97章   午膳时,一岁多的烁哥儿由裴度抱着,一直在玩举高高,乐的他“咯咯咯”直笑,云骊又对裴度道:“郎君,好了,把烁哥儿交给乳母,煜哥儿一直等着你呢。”   裴度难免对长子要求严格了一些,但又实在是舍不得训长子。   因为煜哥儿生的和云骊很像,又机警聪明,才六岁的孩子,就自律到可怕的地步,他从吃饱了饭,再好吃的美味佳肴,硬是不碰一口,再好玩的物件,也绝对不会玩的过分,甚至说话都带着云骊的那种感觉。   整个人带着一股灵气,并不少年老成,反正就是有分寸,也机灵,又不世俗。   “爹爹。”煜哥儿看着裴度,笑着上前喊了一声。   裴度笑道:“怎么就两年多未见,就和爹爹生分起来了。”   “孩子们长大了,都会如此的,咱们煜哥儿也是这般,小时候多活泼呀,现在也知道害羞了,但是也更像个大孩子了。”云骊从不吝啬赞美儿子。   她自己从小就是在很多人的打压下成长,因为过的很辛苦,甚至还忍耐许多事情,但是她不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忍耐了。   读书是读书,夸赞也会夸赞。   裴度又问起煜哥儿学业,忍不住点头,他们裴家是科举世家,父子三代都是进士,这样的名家,又有云骊教导,日后他都不必担心儿子的前程。   烁哥儿是个不甘寂寞的,见爹娘都和哥哥说话,又张着手要下来走路,只可惜走的摇摇晃晃的,云骊看到他这个小鸭子的模样就忍不住笑,又拉他过来猛亲了好几口。   “乖宝宝,等会儿我们用完膳了,就带你出去,好不好啊?”云骊温柔道。   烁哥儿被娘亲的晕乎乎了,就乖乖的窝在云骊怀里了。   裴度听到云骊温柔的声音,眸色却是一暗,他太想念云骊这种软糯撒娇的调子了,午夜梦回,若非想到这些,也撑不下去。   因为今儿是家宴,又有男子在场,这里就都是裴家一家人,阮嘉柔姐妹和那个林姓小姑娘就都没喊过来,只是差人送了一桌子饭菜去了。   “等到晚膳时,我再去她那儿看看,问问她缺些什么?”云骊对裴度道。   裴度点头:“嗯。”   家里的事情当然是由云骊打理,他不会过问。久别重逢,大家不免在一起吃饭喝酒,他喝醉了就拉着云骊回房来,云骊则笑着看他:“你呀,醉醺醺的,还是先喝点醒酒汤再睡吧。”   却见醉眼迷蒙的裴度立马清醒过来,他讪笑道:“我哪里是真的醉了,还不是想多和你说说话吗?”   云骊也巧笑倩兮看着他:“知道啦。”   她态度一松,裴度就完全高兴了。   他的情绪就仿佛是追随她的情绪一样,云骊握着他的手道:“知晓你一直惦记我了。”   裴度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你不知晓我多担心,我在外头什么都没怕过,但是就怕你我二人感情不复往常。”   “傻子,你怎么这么说,你送给我的玉簪花,我都知道的。”云骊捏了捏他的手,表示亲昵。   二人恢复往昔,但是云骊心里也有很多苦闷,她一句一句慢慢儿的说,裴度都听到心里,他其实也懂了,云骊寻求的大概是一种自由和理解。   以前裴度不会花功夫听人家抱怨诉说,因为他觉得没什么用,人嘛,活在世上谁没个烦恼?可是是云骊说的,他就愿意听,还非常有耐心的开解。   “你的想法一般人很难理解,她们也理解不了你为何这般想,就像我们替贺宰相办事,明明都是好事儿,可有人就是觉得大动干戈,你能如何?所以,以后咱们就是朋友,成不成?”裴度认真对她道。   因为他发觉妻子没有什么闺中密友,   大概也是和她的背景有关,还有她一路走来如履薄冰,很难去相信谁,故而对人际交往十分谨慎。   这样也就导致她很难有很好倾吐的朋友。   当然,能够懂她想法的也很少,比如他们夫妻避孕都是为了身体好,可是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要是被外人知道,绝对唾沫都能把人淹死,连他都不例外,觉得他宠妻太过。   对几乎除了他们所有人而言,女子就是传宗接代的工具。   可是裴度能够理解云骊,知道她有志向,有自己的想法,可这些想法,除了他之外,恐怕很多人都难以容忍。   云骊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呀?”   她一路踽踽独行,似乎很难和任何人交心。   裴度洒然道:“我是说以后咱们俩做朋友,不管你要做什么,只要有我在,能替你消遣一日就是一日。”   云骊的心情仿佛似拨云见日,她露出了一丝小鹿般顽皮的笑容,往裴度身上一坐,重重的道:“好,那我们俩现在就是知己,是朋友。”   “是啊,日后你就叫我子珩,如何?”裴度摸摸小姑娘的头,很是心疼。   云骊搂着他:“好,子珩。”   夫妻俩慢慢悠悠的说这话,居然都睡着了。   而林暖熙那边才刚刚用完饭,林家的乳母丫头观察着裴家,又看着桌上的饕鬄盛宴,不禁咋舌道:“裴家真是富贵人家。”   乳母替林暖熙布菜:“姐儿,您先吃点菜。”   林暖熙本来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但是这一来裴家,裴家规矩太大了,各种下人穿梭其间,她们都十分拘束。   “乳娘,裴叔叔不来么?”   乳母陪笑:“姐儿,这可不是在船上了,凡事要裴学士照顾,现在回到家里,自然是裴大奶奶照顾,裴大奶奶就是那个衣襟前别玉蝴蝶的那个。”   林暖熙不悦的点头,但还是道:“我还是喜欢裴叔叔一点。”   林家的丫头捂嘴直笑:“这兴许是咱们姐儿和裴家的缘分,若非是裴大人,咱们姑娘早就掉进水里了,如此被救了一命,又这般投缘,奴婢方才见裴家也有个玉人似的哥儿,和我们姑娘一般大呢。”   这些丫头都是从湖广雇来的,都没怎么受过拘束,乳母却是知道些眉眼高低的,连忙道:“你们可别胡说。”   乳母却是发现裴大奶奶看着热情周到,其实没什么太多感情,而且内外规矩非常严格,也许从今儿进了裴家就见不到裴大人了。   晚膳,云骊让人把嘉柔姐妹还有林暖熙叫来,大家一处吃饭,阮嘉柔和阮嘉卉在这里住了几年,受云骊照拂颇多,她们都是年轻的姑娘,正好一处。   “林姑娘,这是你阮大姐姐和阮二姐姐,平日你可以找她们一处玩儿。”云骊是不大耐烦养孩子,倒不是她没有爱心,因为她二儿子年纪还小,又是个娇气包,她实在是没什么精力管别人的孩子。   因为她当年被自己的亲伯母养着,也不过是拨了两个人过去了,客人就客气对待就好。   嘉卉和嘉柔会意,在用完晚膳后,主动带着林暖熙说话,云骊也去她那里看了看,又问林家乳母:“你们有没有缺什么?若有缺什么,可一定要告诉我。大爷告诉我,说林大人也是不容易。”   乳母点头:“我们老爷和裴大人是同年,关系一贯很好呢。那一年,我们老爷科举那年生病了,还是裴家帮忙送药的。”   “原来这样啊。”云骊不知道怎么就想起陆之柔在和裴家定亲前好像就是上杆子替裴度周全,当初她们还四处说闲话说她攀附庆王府。   原来这就是陆之柔救过的人啊。   她心里有数,但是并不会区别对待,还是该如何就如何。   说完,又让人送了几   匹缎子过来给这乳母:“这是给你们裁衣裳的,还有月例银子,我等会儿让丫头们送过来,且安心待着就是。”   这就十分周到了,乳母也是感激的很。   夜里   夫妻俩几年未见,又都在兴头上,难免夜里各种缠绵悱恻,云骊这两年偶尔也看看房中术,裴度身体也好,二人折腾了好几回,一直到最后筋疲力尽,才歇下。   裴度次日还要先去面圣,云骊早上特地早起给他熨官服,穿的整整齐齐,趁下人不注意,她踮脚咬了他耳朵一下。   “小妖精,等我回来。”裴度忍不住,云骊却撒腿跑开了。   等裴度走后,粉青才进来道:“大奶奶昨儿新来的那个林家姑娘晚上哭吵,她那乳母说是她落水后惊悸不止,让咱们姑爷去看。奴婢在外面挡了挡,说今日请大夫去。”   因为昨儿大奶奶吩咐过的,让她们不要让人近来打扰。   平日二少爷闹腾的厉害,姑娘都不曾过去,只是在白天一定要让孩子养成习惯,某时起床某时睡觉,屋里下人们不许说话,要先等孩子睡着。   她就每天过去守着二少爷睡着再走,但也没有半夜匆匆起来哄孩子的习惯。   “嗯,去请小儿科的成御医过来吧,务必要用最好的药方才行,还有,你告诉林家乳母,我们家宵禁后就不许随便出来走动,这是规矩。”云骊对粉青道。   了解云骊的人都知晓,她治家非常严厉,非一般人可以比拟。   但是她给的待遇也是很丰厚的,而且对下人很公正,甚至有好学的,还主动提出让他们识字,可以说家里上下没有不服气大奶奶的。   全程云骊就是在最后太医过来的时候去看了看林家姑娘,听说没事儿,开些中平之方就成,她也就放心了。   乳母突然就觉得裴家规矩太大了,就这位大奶奶,管的太过于严格。   西院熬药的事情云骊也跟裴度说了一声,她笑道:“还好御医说无事,只是小孩子难免如此,在新的地方惊悸不安。我想阮家姊妹住在母亲那里,正好把林姑娘也迁过去,姊妹们一处说说闹闹也好,你看呢?”   “当然可以啊,我的章朋友。”裴度摸摸她的脸。   朋友一般是指士大夫对秀才的称呼,裴度是进士,云骊受他指点,这朋友二字,云骊听了很是高兴。   当然,二人今日还回去承恩公府了一趟,恰逢云潇也带着吴灏回来,吴灏已经恩荫出仕,也因为他是恩荫出仕,在裴度这等真正两榜进士面前总觉得抬不起头来,待了不到一会儿就催云潇回去。   此时,云潇正和家中姊妹们在一起说话,云骊和郑氏在一起研究玩偶,她们姑嫂可以就玩偶的话题聊的难舍难分。   突然说吴灏要走,郑氏连忙道:“六姑爷怎么急着要走?好容易回来一趟。”   云骊也觉得突然,云潇却知道为何?吴灏从小就是输不起的性格,本来吴家的确门楣高,但是放在章家女婿里就不够看了,他自觉别人都瞧不起他,又比不过别人,只好就此回去。   “嫂子,三姐姐还有五姐姐,我就先回去了。”   云骊见她执意要走,也就不多问什么了。   云潇和吴灏一起出来时,她就道:“你做什么要回去,等会儿就开席了。”   吴灏闷不吭声,云潇也觉得无趣。   以前云湘也是很争强好胜的,在姐妹们中间总想压别人一头,现在却是没办法,只能躲着不出来了。   云骊反而因为裴度回来,他那么了解自己,要和自己做朋友而感到心胸都开阔了,只要有空,她就拉着裴度说话,叽叽喳喳的,裴度在外面那么不耐烦的人,却很耐心。   此时,正值新旧两党激烈争斗,建元帝在内阁使用异论相搅论,   以至于,新旧党争十分严重,裴度大概只有回家时,和云骊在一起能够真正的放松。   还有裴度的朋友杨云初也站到了对立面,裴度和云骊道:“我劝过杨云初好几回了,他就是没有忌讳,我看元辅怕是恼了他了。”   任青仪因为年迈辞官,现在的元辅已经是贺无忌了。   “党争到了最后一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裴度似乎已经料到什么了。   贺无忌改革的决心非常坚强,在上京最要瞩目的就是宗室繁多的问题,尤其是楚藩还有河南的周藩人数众多,耗费颇多。   建元帝让先从宗藩开始,首先把南直隶分封的王爷们全都落户到湖广河南或者江西三地,把南直隶的税收直接收归国家,再有就是宗室薪俸固定,鼓励宗室成员出宫为官,参加科举。   现下皇帝已经通过几年改革充盈国库,薛家已经除去,军政大权,尽在手上,又让文臣监督,使武臣不敢轻举妄动。   他下了令,执行当然是要贺无忌等人执行。   庆亲王这里不少宗室子弟过来求情,这些人都是世袭罔替爵位家的子弟,本来过的好好地,薪俸要少,还要他们出去考科举,这可太难了。   “庆王爷,您就替我们跟贺元辅说一声吧。”   庆王则扶额道:“我听说是裴度在主持。”   这等事情自然不必贺无忌亲自上手,这些宗室子弟立马就知道如何了,在裴度上衙的路上直接堵住了,甚至有人身怀利器,似乎想同归于尽。   “裴学士,请你跟元辅大人说收回成命吧?”   “是啊,裴学士,请你和元辅大人说收回成命吧。”   裴度站在马车上,依旧不改面色,甚至呵斥他们道:“胡闹,这是皇上下旨要推行的新令,岂能收回,尔等在此堵着朝廷命官是想作何?”   “裴计相,你也是有妻有子的人,你今日如此对我们,我们也不会放过你。”   人群中不知道谁这样说。   裴度心中想起云骊是一紧,但是他不可能会屈服这些威胁,如果这些人都对付不了,将来变革还有更严重的,更大的威胁,裁撤冗官冗军,不知道要被多少人骂,多少人威胁,他衣袍一甩,更是厉声道:“我看是谁人还敢在此捣乱,我全部都交给宗正寺处理。你们要报复我裴某人也好,要骂我也好,本官平过蛮乱,对付过隐瞒不报的士绅,还怕尔等不成。”   宗室侵占田亩已然是十分严重,若现在不开始,怕是日后国家都要亡于此。   他强大的气势在此,即便有数十人上前抱着他的大腿哭诉,裴度依旧甩袍而去。   那些宗室子弟纷纷败北,贺无忌倒是很看重裴度,连建元帝都如此。   他们制定这些政策,选择执行的人非常重要,执行还能完成的人不多,人人都怕得罪人,都恨不得八面玲珑,唯独裴度从来不畏惧这些。   宗室子弟畏惧他的气势,回去不敢再提。   但他回来时对云骊说了此事,并嘱咐道:“这些日子能不出去就不要出去了,就怕有些人真的丧心病狂。”   同时,他也怕云骊怪她。   云骊却乖巧点头,还宽慰他:“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来,你放心吧,他们不敢真的如何。我从不怕这些。”   裴度奇道:“这是为何?”   寻常女子遇到这样的事情,肯定会埋怨丈夫,甚至还会害怕恐惧。   没想到云骊道:“我那时初管家,也是遇到这种情况,下人不守规矩,可能酿成大祸,我七妹妹主张上报处理,宽恕以待,因为觉得反正她不是正主子,不能得罪下人,我却是按照规矩打板子,按照规矩罚银子禄米。因为一旦哪里出现错漏,毁坏的是整个公府,如今你们也是一样,如果你们自己都不坚定   ,如何让别人遵守?”   她觉得裴度做的没错,像裴度这样的太少了,都说他聪明,可云骊觉得他太傻了。   但是就是有这样的傻气,国家才能变得更好。   裴度听云骊如此说起,顿时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云骊笑道:“咱们是知己啊,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   裴度当然也不是吃素的,那个扬言要对付他妻儿的,被他三天内找了出来,开始报复,这些他不会说给云骊听,只是说事情处理好了,也安全了,云骊才能出去走动。   凤鸾宫   云凤正着急太子妃和良娣都没身孕的事情,她对云湘道:“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她原本看到魏寔之妻薛菁菁自缢后,想把云湘嫁出去,可是宫里现在又少不得云湘,毕竟云湘是她的左右手。   云湘听了这话,就道:“太子尚且年轻,今年又替皇上去泰山封禅,本就不在京中,如何能让太子妃和良娣生子,您千万别着急。”   “我如何不急?薛德妃是死了,可二皇子却活的好好儿的,魏贵妃把那个孩子照顾的极好,太子无子,那个孩子……”云凤也动了某些心思。   因为后宫曾经蛰伏的德妃已经不在了,魏贵妃性子软弱根本不敢做什么。   云湘却点了点她:“皇后娘娘,这后宫皇上也看着呢。”   说实在的,都说皇上对皇后好,但是云湘也时常觉得有些恐怖,皇上几乎把后宫也掌控了,皇后根本就是笨头脑,但皇上却是对一切了若指掌,所有的人和事情根本逃脱不了他的手掌心。   和皇帝相处你还得非常小心,说错一句话被他记得了,他当场不会对付你,但是过后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云凤回过神来,尬笑:“是啊,皇上还在呢。”   云湘也笑道:“现如今朝堂上文有五妹夫很能说的上话,武有孔妹夫,再有父亲,几位兄长,咱们章家也逐渐势头大了,您就放心吧。”   “放心是放心,可你有没有觉得文臣的权利太大了,你看一个七品小官就敢随意弹劾。”云凤极为不满。   云湘扶额:“娘娘,那毕竟是台谏官员,天子说过国有诤臣,才不能亡国呢。”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天子纵容言官,让两派攻击保持平衡,又以文驭武,让武官无法藩镇割据,集权中央。   云湘好歹在宫中做女史,接触到的都是权利正中的人,她自然懂的比以前要多。   云凤撇嘴:“我这个皇后当的可真窝囊。”   “我朝家法,后宫不能干政。”云湘不得不提醒皇后。   你就是想做什么,也得等你当上太后之后再说,否则……   云湘在宫里这么许久才知晓为何皇帝对皇后淡了,听说他们在辽北的时候云凤还带着娘子军守城,当然,云凤是王妃提前就被转移走了。   还是辽王的皇帝和她接触其实并不是特别多,只觉得她是一心一意为自己打算,可是在宫中云凤这样的口不择言,又毫无政治素养,还非常偏私孔家的行为,三两句话就让皇帝觉得露馅了。   “知道,知道。欸,我听庆王妃进宫说宗室近来苦不堪言,但是元辅却一意孤行,这又何必呢?宗室都是我赵氏子弟。居然有人还向裴度下跪,裴度声色俱厉,实在是不成体统。”云凤小小抱怨几句。   这些话云湘不予置评,因为她也不大喜欢陆之柔,从小陆之柔在章家,却端着一幅架子,你谁啊,你有什么可牛的。   若非是八字不合,人为操纵,你有可能做王妃吗?   其实她什么都不是。   自从林暖熙和阮家姐妹一起住,倒是说病没有再犯了,云骊也松了一口气,否则,人家的女儿在自   家地盘上出事,那岂不是让自己背负责任。   不过,她是没什么事情,但是杨云初却出事了。   杨云初才学斐然,也有能为,但和贺无忌不睦,因此本是京官,又被外放了,他自己忍不住写诗一首,被御史讽刺,下了大狱。   新党之人,无不拍手称好。   因为杨云初之父原本就和贺无忌有恩怨,他自己也是旧党,批评贺无忌的新政,裴度屡次劝他,他依然不听。   这首诗让建元帝也十分不满,他对左右道:“我朝不杀士大夫,此人如此大逆不道,不若刺字发配算了。”   大家都无异议,裴度则出来道:“陛下若如此,还不如杀了他来的痛快?”   建元帝皱眉:“这是何故?”   裴度毫不畏惧道:“士可杀不可辱,圣上秉烛圣明,何必如此。”   这建元帝好歹登基多年,铲除薛家,迁走宁王,正是欣欣向荣之际,偏这个杨云初五次三番攻击新政不行,还被人检举写诗不满,你不是不满吗?朕还对你不满呢。   因此,他道:“朕真是一件快意之事也做不了?”   裴度怼了回去:“如此快意之事,不做也罢。”[1]   他很知晓排除异己用文字狱这种手段,只要皇上肯鼓励,日后不知道有多少冤假错案,况且杨云初以他了解,只是为官不谨慎,并非是真的反对皇帝如何。   而且党同伐异,一开始就闹到如此地步,日后加码会越加越多,于国于民也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建元帝被堵了一下,想发火,但见裴度言辞振振,故而道:“那就贬官三级,让他去房州吧。”   众人道,陛下圣明。   裴度回府后,云骊就已经等着他了,焦急问道:“如何了?小窦氏还一直在我这里等消息了。”   裴度笑道:“放心吧,陛下已经决定不杀杨兄,而是贬官。”   云骊舒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她又赶紧跑回去跟小窦氏说,小窦氏也是个很贤惠的妇人,虽然没有窦氏那样有识人之明,但一听说杨云初被贬官,二话不说就要跟着去,没有任何怨言,这点倒是让云骊很佩服。   云骊也悄悄送了程仪过去,裴度仍旧十分厚道的冒着被新党自己人攻讦的风险,还去送了杨云初一程。   而云骊则越发觉得自己没看错裴度,他真的有情有义,处世又干练,为人更是无话可说。   但想起刘姨娘对她提起裴度的为人倒是说了一句,裴度此人他不会辜负你,但你若辜负他,他就百倍报复之。   云骊还是期待杨云初日后能对裴度不错,否则他们这样好的关系怕是恶化了。   而自己也是如此,裴度对她这样好,她也不能辜负裴度才是。 第98章   林暖熙转眼已经在裴家住了不少时日了,偏偏他爹原本准备上京述职,结果途中接到敕命往西南去了,林夫人听说身子骨非常不好,在当地治病,因此这姑娘还要在裴家待一段时日。   裴度把信给云骊看,云骊挑眉:“他们家还真是放心。”   “为何这么说?”裴度不解。   云骊笑道:“我小的时候,我姨娘告诉我,女孩儿家不要和任何男子独处,即便这个人是你的长辈师长都是如此。甚至是亲戚家的小男孩和大男孩,都不能单独待在一处,这样对姑娘家是很不利的。甚至我家烁哥儿,如果他没有像煜哥儿那样懂事,我也不会随便交给任何人。”   就是家中乳母,她也时常敲打,选的也是品行敦厚的人。   别说小男孩担心,小姑娘云骊更担心。   所以她管家很严,从来不许前院后院私藏传递什么东西。   故而,她的言下之意是林家这心也太大了,一个小姑娘就真的托付给陌生男人了,固然裴度的品行云骊相信,可是林家怎么能相信。   那个时候,生母刘姨娘暗示她都不要和大伯父甚至父亲同处一室。   裴度顿时觉得细思极恐,他甚至从未想过这些,当然官场应酬他也曾经听说过某些官员有一些不好的癖好,他看着云骊,头一次觉得还是女人家心细,而且深谙人性之阴暗面。   要知道煜哥儿和烁哥儿两个孩子那才真是叫一个漂亮,饶是裴度一个做爹的,原本该十分严格,但是看到儿子都发不出火来。   人家都说男孩子皮,女孩子听话,可是他家的儿子都很乖,让人忍不住心疼。   “你说的没错,林家的确心太大了。”裴度则想的是另外的,“你说他们不会是想和我们家结亲吧?”   虽说裴度和林泸是同年,关系也还算不错,但是家里结亲这些,他也得听云骊的,毕竟他认为云骊比他更了解这些人心浮动。   云骊听裴度这么一说,先不说是还是不是,只是问他:“那你觉得如何呢?”   裴度不在意道:“主要是看你自己。”   “孩子们年纪还小,我一时也说不好。”云骊其实是不太愿意的,即便林泸现在和裴度是同党中人,二人关系还颇为亲近,但这是儿子的婚姻大事,云骊绝对不会武断。   裴度突然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撒娇:“都听你的。”   云骊觉得这个人以前看似威风凛凛现在怎么这么爱撒娇,动不动就跟自己撒娇,她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我问你啊,宁王就藩正常吗?”   宁王可是非常有钱的藩王,南直隶几乎是国家的命脉,就怕他不从,闹出什么事情来。   裴度道:“就藩很正常,去的是襄王以前的王府,襄王无子嗣,国除,正好王府也不必再修缮。”   宁王可比不得当今皇上的雄才大略,那还是不一样的,再者,皇上把这几位藩王的兵马都撤的差不多了,也并不担心。   “嗯。”即便是回来,她也没有私下和裴度多提一句姨娘。   既然林家人还要把林暖熙寄养一些时日,云骊也当是对阮家姊妹一样,四季衣裳,头油香膏份例银子一应都供给全,连下人的月例银子也一并给了。   裴夫人私下也赞她行事大气,对裴凛之妻道:“我这个儿媳妇,做事没人敢挑,你看她办事一切都大大方方的。”   林家乳母也见裴家请的裁缝上门裁制新衣,欢喜的很,听阮家姐妹说,她们春夏各四件,其余钗环虽然没有置办,但是胭脂水粉头油都送过来。   “姐儿,快起来,咱们裁衣裳去。裴大奶奶今日又喊我过去,说咱们老爷去西南任官,夫人还在生病,一时来不了,咱们要在裴家多待些时日。”   乳母哄着道。   林暖熙点头:“待就待吧,裴家也不错。”   “岂止是不错啊,我看这里是顶好。”乳母是觉得裴家条件好,裴大奶奶更是家世不凡,出手也阔绰,虽说她一个下人和这里的富贵无关,但若是姐儿能到这家就是极好了。   可孩子们还小,无论她一个乳母想如何,她在人家家中,一切还得听凭人家吩咐。   就像云骊会照顾她,但是也和阮家姐妹一样,都是当成客人照顾。   素文很清楚自家姑娘,处事全在乎一个分寸,她曾经说过一句话,人和人走的太近,就是一场灾难的开始。   “大奶奶,庆王府的堂会,庆王妃亲自下了帖子过来。”   是陆之柔下的帖子,云骊笑道:“好,我知道了,会去的。”   说起陆之柔,云骊也有些时日没见到她了,听说她连管家权都不在手上,姑母平日天天看不起她们,说她们是小娘养的,如今看来,她自己亲自教养的女儿也不过如此嘛。   庆王府的堂会当然热闹非凡,云骊过来的时候,这里都坐的满满当当了,云淑正和陆之柔在说话,云淑如今生了二子一女,脸微微有些丰腴。   她们见云骊过来,都纷纷请她去那边坐下。   罗次妃在旁道:“裴大奶奶,今儿请的是咱们上京最有名的双喜班,排了好几出新戏呢。”   说起来,再来庆王府也是颇为感慨,云骊记得上次看戏还是因为相看,这次就是以客人的身份,她又看了眼前的罗次妃一眼,比起陆之柔来,她更像这个王府里管事的人。   罗次妃极为伶俐,相貌不俗,言谈举止非常好。   陆之柔都还未开腔,罗次妃大概知晓裴度的官位,对她非常客气,立马就介绍起来。   云骊则装出一幅很好奇的样子:“是吗?我是听闻庆王府的堂会是办的最好的,今日真是有眼福了。”   罗次妃也嘴上寒暄,又多看了云骊一眼,心中难免松了一口气,她不怕正妃美貌,但是怕她聪明,能屈能伸,能做低伏下,这样她们就没地方能站了。   这位裴大奶奶就是这般的人,那裴度少年俊才,风流公子,和她定亲后,状元爷当街赠及笄礼,之后俨然成了妻管严,这就说明她非常有手段。   罗次妃非常庆幸,章云骊没有成庆王妃。   台上很快咿咿呀呀唱着戏,陆之柔平日很少和云骊往来,今日却破天荒的问着云骊:“五妹妹,近来过的如何?我们方才正说着你呢。”   云骊觉得莫名:“王妃提起我做什么?”   “我们正说我们都有女儿了,就你还没个女儿,你家烁哥儿都一岁多了,再生若是个女儿,就儿女双全了。”陆之柔其实是旁敲侧击,想知晓云骊对林暖熙是怎么看的。   在那个梦里,她的梦其实也断断续续的,但是唯一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林暖熙,那个她当亲女儿一样疼爱的孩子。   那姑娘娇气极了,第一天就惊悸,要裴度陪着,她觉得心里不舒服,就自己陪着那孩子,后来是真的把她当女儿疼,也是为了给裴度面子。   不知道章云骊是怎么弄的。   云骊听她说起这个,倒是笑道:“这儿女的缘分哪里是我想要就要得来的啊。”   她其实都不准备再生了,两个儿子已经够了,什么守望相助,多子多福,还是让别人去做吧。因为她生孩子的时候,对身体损耗太大,根本就不是其他能够弥补的。   陆之柔有些失望,因为云骊完全没有提起林暖熙,似乎就根本不存在。   像云淑会提起女儿珊姐儿,那虽然是继女,但是在外也是当女儿看的。   戏台上的花旦腰身婉转有力,唱腔极好,也难怪是双喜班的台柱子,云骊也送了二十两赏   钱过去。   她是专心致志欣赏戏,云淑却和陆之柔道:“表姐如何请她过来了?我听说宗室之人都畏惧裴度势头。”   得势时这般不容人,日后失势跌下来不知道多重。   云淑也是四书五经读了长大的,还有孔隽光平日也和她说这些,自古商鞅,吴起哪个有好下场了,商鞅被五马分尸,吴起则是惨遭杀害。   而裴度这种贺无忌的脏手套,迟早下场极惨。   真真应了一句话,眼看她起高楼,眼看她宴宾客,眼看她楼榻了。   迟早有她榻的一天。   陆之柔叹息道:“都请了,不请哪个人倒是不好。你看那后面穿紫色衣裳的老侧妃,那是华阳郡主的生母,啧啧,就这么一个女儿,我都看着于心不忍。你再看云骊和那郑氏好成什么样啊……以前我总不愿意说别人的是非,但有些事情也只能和你说说了。”   裴度针对宗室的事情,在梦中也发生过,她吓的大半年都没出门,她那时天天担惊受怕,林暖熙要她照看不假,还有阮家姐妹的婚事她也受婆母的吩咐替他们相看,裴度此时在做什么呢?   他那里有美妾安慰,陆之柔想到这里,林暖熙也抛诸于脑后,再看云骊,心道,你也别得意,马上他上峰就会送美妾来了。   那个妾侍可是难缠极了,要不是后来她太嚣张了,不会被裴度送走。   可云骊素来心高气傲,仗着貌美自以为天下男子都喜欢她,不知晓裴度这个人贪新鲜,贪玩儿,固然对正室尊敬,但绝不是专一的人。   男子好渔色,这本来对于陆之柔而言是很正常的,她在王府一年三百六十日,就如黄连里泡着的一样,可她呢,凭什么她也二十多岁,和她一样人老珠黄的年纪了,还能享受独宠。   等着吧,她最大的对手就要出现了。   林暖熙毕竟现在还只是个孩子,日后那恶心事是日后的。   脑海里飘过这个想法后,陆之柔突然觉得自己何时变得如此恶毒了,她不该是这样的。   大抵是崩溃了吧,如果没做那个梦,她还觉得自己是因为错嫁一事才变得不幸福,可云骊嫁给裴度后,仿佛比她更幸福。   陆之柔以手抵额,面似痛苦。   云淑见她这般,小声关心道:“表姐,无事吧?”   “没事了。”陆之柔这才回过神来。   却说庆王府这般热闹,宫里却出了一件大事,薛德妃的二皇子得了风寒,原本正在医治中,大家也都没有当回事,小孩子风寒常有,没想到二皇子竟然一命呜呼。   建元帝身体本就不好,前些日子因为杨云初的事情动怒,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当场吐血,把一侧的云凤吓了一跳。   “珏哥,你无事吧?”她担心不已。   建元帝摇头:“我无事。”   但谁都知道皇上重感情,不可能真的无事,云凤要宣御医,也被建元帝阻止了,他最后去看了二皇子一眼,平日那个喜欢读书的孩子尸体都冰冷了。   建元帝忍不住替他阖上双眼,好似平日一般摸了摸他的脑袋。   二皇子丧期办的很仓促,并没有大肆操办,大抵是因为他是薛德妃的儿子,若是大操大办,大家难免想起薛家。   云骊听了也是十分唏嘘:“真没想到二皇子居然去了。”   太子成婚也有两年,也没有孩子,也难怪听说圣上病了的。   裴度倒不是很担心:“我看皇帝行伍出身,应该无事。”之前,她听云骊说皇上身上有药味,可皇帝仍旧活了这几年也无事啊。   大抵最高兴的人要属云凤了,云凤暗中把二皇子看成眼中钉肉中刺,若非是皇上盯着,她也不想留他。   但是,他就这么死了,   真是天助我也。   云凤脸上甚至带了一抹笑容,听到人的脚步声才开始装的伤心的,又听云湘进来道是陆之柔过来了,云凤点头让她进来。   陆之柔一进来就一脸沉痛:“皇后娘娘要节哀呀。”   她不知道为何梦中是皇后过世,云骊进宫成了安妃,几个月就封了皇后,之后一路盛宠,无人匹敌。   可这辈子,她还是觉得这辈子好,至少,她不用像上辈子梦中不停的要向云骊叩头。   而且皇后娘娘是从小带着她长大的,她们的关系很亲密。   她进来后,皇后把云湘打发出去。   二人才松了一口气,云凤道:“我也为那孩子伤心,只是逝者已逝……”   “娘娘,我都知晓了。咱们宗室里谁不说娘娘慈悲心肠,薛德妃犯了那样的事情,在您这儿还能手下留情,一样对待,谁不夸您?”陆之柔赶紧安慰。   云凤不置可否。   二人又说了几句丧礼的事情,陆之柔便道:“近来宗室的日子不好过,您的千秋怕是有所俭省,您千万别怪罪。我们也想多送些好物件进来,但点了别人的眼,就不好了。”   云凤大义凛然道:“皇上既然下了旨意,怎么能因为我个人喜好就如此。”   “是,娘娘说的是。”陆之柔忙认错,她这些年做王妃,也不是那种真的单纯之人了,故而有意道:“只是,我们这些人还好过,可宗室子弟在京的就何其多,有的逼的只得向外头的当铺典当,有的甚至借高利贷,不说旁人,就五表妹的庆寿东当铺就赚的盆满钵满了,您说这到底便宜了谁呢?”陆之柔说这话也是奉丈夫的话来说的。   这话当然也是非说不可,表明一种态度,他们虽然支持宗室改革,但也要循序渐进,否则,宗室子弟过的穷的还不如老百姓,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云凤厌恶道:“那些文人就会耍嘴皮子,他们自己倒是薪俸多,裁撤的别人活不下去。裴度看着大义凛然,结果受益的是自己妻子,不知道捞了多少好处。”   这话陆之柔就不接了,云凤也只是吐槽几句。   等陆之柔从宫中回来时,庆王正等着她,陆之柔遂道:“王爷放心,这些话我已经跟皇后娘娘说过了。”   皇上身体状似不好,庆王听说皇帝还吐血了,现下当然是以拉拢皇后为主,到底最后是太子荣登大宝的。   庆王笑道:“王妃还怀有身孕,要小心保养身体才是。”   “多谢王爷关心,妾会小心保护好身体。”陆之柔放柔了声音。   庆王却一阵恶寒,但面上依旧未变,他是真的有点受不了陆之柔这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以前的王妃虽说端着架子,现在的她装温柔,故意发嗲,他实在是受不了。   庆王尬笑的离开,陆之柔则怔愣的坐在梳妆台前。   她其实今天有意模仿云骊说话,因为云骊平日就是这么说话的,经常发嗲,尤其是对着男人,她更会发嗲,自己不过是态度放缓,反而把庆王吓跑了。   瞬间,她觉得自己尊严尽失。   这么丢脸的事情,她永远都不要再做了。   这边云骊也在撒娇,她今日特地做了九练香,这九练香是用菌菇和香料制成,因为要反复调制,才称为九练香。   她一下就去了书房,她送来之后,见裴度一直埋头在写东西,觉得很好玩。   因为他这个人做事情非常认真,故而云骊托腮看着他,一直不觉得累倦,还是裴度抬眸看到她跟个小孩子似的顽皮,不禁失笑:“你来了怎么不和我说,偏生在这里坐着。”   云骊白嫩的手点了点他的手:“因为看你这么认真,就不忍心这么打扰你。但是看你这样可爱,我就舍不得离开了。”   裴度   耳尖瞬间红了:“胡说,男人怎么能用可爱这样形容呢?”   “可是人家就是觉得你很好嘛。”云骊凑到前头来,又从食盒拿出九练香递给他。   裴度本以为云骊会喂他的,因为他们夫妻私下常常很腻歪,哪里知道云骊只是递给他,他小声问:“为何不喂我了?”   云骊一本正经道:“你不是很正经嘛,我怎么好在你的书房里这般呢。”   “真是个小妖精。”裴度气的牙痒痒的。   云骊连忙道:“我是想为量尺寸的,你可别想歪了?”   四季衣裳这些云骊都不小气,都会拿布料出来裁制衣衫,也都做当下时兴的样式。   裴度倒也挺配合,站起来伸开手臂:“量吧。”   “那我要用手量。”云骊嘻嘻捂嘴直笑。   “小东西,在这儿使坏呢。”他这才知道她为何没拿尺子来。   二人在这里腻歪了好一会儿,云骊才起身道:“我走啦,你好好地办差事,我就不打扰啦。”   见她要走,裴度忍不住拉着她的袖子,云骊安抚道:“晚上就见面了,你急什么?”   这无关容貌,就是一种暧昧情愫,让人心痒痒。   晚上二人带着两个孩子一起用膳,煜哥儿的用餐礼仪是云骊亲自教的,行云流水又优雅好看,云骊见大儿子吃的这么好,也忍不住夹了一块红烧肉给他:“来,多吃些。”   煜哥儿抬头:‘多谢娘亲。’   “这有什么好谢的,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些。”云骊笑眯眯的看着儿子。   一家人其乐融融时,却见乳母带着林暖熙过来了,云骊没曾想她们这个时候过来,连忙去了次间。   “乳母来,是有何事?”云骊问道。   但凡坐卧接待客人,都是在不同的地方,她分的很清的。   乳母期期艾艾的看了林暖熙一眼,这个小姑娘虽然年纪不大,倒是很敢说话:“裴婶婶,裴叔叔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能不能给他请安呢。我听说婆婆教我们要晨昏定省才行。”   她这里说的婆婆是指裴夫人,因为云骊两个儿子都养在自己膝下,而且他们都很依赖云骊,孩子又小,现在裴度回来,还要考较煜哥儿功课,索性云骊晚膳也在自己这边。   而阮家姊妹和林暖熙便陪着自己婆婆,大抵是裴夫人教的。   云骊笑道:“晨昏定省倒是不必了,你若要见你裴叔叔,我喊他出来便是,说起来,你也是他带回来的。”   她心里很奇怪,就是在自己家中,见大伯父都是偶尔去大伯母那里请安才能碰到,但她是以大房养女的身份过去的,而林暖熙是在客中。   粉青又进去内里,不一会儿出来道:“我们大爷说林姑娘您不必客气,他晚上还有些事情,请姑娘在我们府里好生住着,有什么只管和大奶奶说就是了。”   不是云骊道学,觉得不必男女大防,而是避嫌最好。   裴度这样说,正是符合规矩,云骊就看着林暖熙歉意道:“林姑娘,你来啊就是客人,只是你叔叔忙,等日后再见吧。”   小女孩还是不明白为何不能见裴度,乳母却很敏锐的察觉了主人的不喜。   她就拉着林暖熙走了。   云骊淡淡的放下茶盏,又进去吃饭,她看着裴度和儿子们都在等她,又捂嘴直笑:“怎么都等我呢?”   煜哥儿笑道:“娘亲,爹爹说您不来,我们不许吃。”   裴度暗赞,果然是我的好儿子,方才自己根本没说这句话,只是放下筷子,煜哥儿就停筷了,马上会意,现在又在他娘那儿替我说好话。   云骊就更高兴了,一家人又坐下把剩余的饭菜都吃完了。   直到林暖熙回来,阮嘉卉见她还很   奇怪:“熙姐儿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乳母就道:“我们姐儿是想去大奶奶那里请安,略坐了坐就回来了。”她这才发现这位裴大奶奶其实是个非常不好糊弄的妇人,裴大人甚至畏惧她,比如她们在船上时,姐儿生病,裴大人会亲自过问,还怕下人照顾不周,探视过一回,但今天就在里面,也完全没有出来。   自家小姐年纪太小,不懂事,以为他救了她,会当女儿看待。   她也这么以为的,毕竟裴大奶奶只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姐儿养在她膝下,以后说出去也好听,哪里知晓,她待遇是丰厚,但其实并不亲近。   阮嘉卉则道:“这个时候就不必过去了,大奶奶那里还得服侍大爷呢。”   总要避嫌才行。   这位大奶奶管家非常严格,男女除了公事,不许时常私下在内院私通如何。有吃酒误事的,照打板子不误,她可不是一般人。   当然,对于这个林暖熙,云骊只当作客人对待,反正等林家人来了就接走,她犯不着和她多好,或者当女儿如何。   她自己又不是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在身边,哪能如此。   除非是裴家族内的姑娘,真是养在她这里,她当亲闺女不迟。   而宫里的建元帝,却收到了奏报,他快速打开信件,扫了一眼,才松了一口气:“宁王去了。”   宁王在给自己出活丧的时候,结果棺材竟然真的盖的密不透风就死了,建元帝对下面的人点头道:“他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但他心中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要知道宁王的宗法地位是高于他的,宁王是皇后嫡出。   宁王过世,建元帝也很宽仁的封了十二岁的宁王世子赵简为宁王,打理王府,让王府官员协助好新任宁王袭爵一事,此事告一段落。   云骊听了这个消息,也松了一口气,好歹,自己的弟弟终于成了宁王,想必姨娘现在也成了宁王太妃了,肯定也不必再担惊受怕了吧。   否则,即便她是宁王妃,但上头还有个宁王在,到底不自在。   可皇帝在宁王一事后,身子骨已经坏到不行了,大抵以前还有宁王这个心腹大患撑着,皇上还能坚强应付,现在宁王一去,他整个大患了没了,身体突然败坏了。   云凤赶到仪宁殿时,连忙跑到床边,她从未想过这一辈子她重生了,丈夫居然如此短命。   “珏哥……”   建元帝含笑点头:“皇后,云凤,你总算来了。”   云凤点头:“是啊,珏哥你多撑一会儿,病情肯定会好转的,你是真龙天子啊。”   “不用了,我的身体我知道。”到最好,他甚至不用朕,而自称我了。   建元帝看着她笑道:“军国大事,太子在我的教导下,十分出色,只是他还年轻,你务必要让他听元辅们的话,国家大事不能轻言。”   云凤忍不住又点头,外面太子也过来了,建元帝自然另外有一番吩咐。   后来就等到几位大臣们进来,贺无忌带着次辅,连裴度和顾学士一道进来,若说贺无忌是新党领袖人物,那顾学士就是旧党人物。   此人人品俱佳,学问深厚,甚至威望极高,但是反对贺无忌这样王莽的行为,因此两党十分不对付。   裴度一向觉得顾光诚非常迂腐,因此一直不大喜欢他。   但现下皇帝临终,众人进去见一代明主躺在那里,又忍不住心下悲凉,尤其是新党的人,他们的官位之所以升的这么快,也都是因为变法的缘故,甚至裴度才三十岁,就已经是直学士,而他岳父五十多,还是外戚升官算是很快的了,都和他平级。   建元帝到最后指定的山陵使是贺无忌,贺无忌大抵知晓了,跪下来叩谢皇恩,但是他本人也明白,用不用自   己,全凭新帝。   而新帝年轻,现在还是需要他的。   因为建元帝早早封了太子,一旦龙驭殡天,就得靠贺无忌了。   这才是为何建元帝重视文臣的要义,枢密直学士可是太子的二外公,只有他可以直接调兵过来。   建元帝几乎是趁着自己还有最后一口气都在交代事情,云凤不懂什么枢密直学士才能调兵,直接插嘴问了一句:“皇上,能否让孔侯爷进宫护卫安全?”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连章思源本人都无语,他没想到自己的大侄女是这样的货色。   章思源赶紧对女婿裴度使了个眼神,裴度出列道:“皇后娘娘,您多虑了,如今宫中有御林军和护卫的,请你放心。”   云凤看向皇帝,此时皇帝却一口气上不来,说不出话来了。   她立即六神无主的看着太子赵煦:“煦哥儿,还是让你表舅进宫吧?”   赵煦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大事,他尚且在维持镇定,但是他詹事府的班底人员都不在,他和在场的大臣还都不是特别熟悉。   就在他犹豫先找谁说话时,裴度当机立断:“太子,调兵遣将自有枢密直学士章学士在,您毋须担心,还是看皇上的病情吧。”   不是裴度要出头,而是只有他是章思源的女婿和亲近之人,官位只在宰相和副宰相之下,故而,他不出也得出,再有,这个皇后怎么这么笨,简直气死他了。   这么笨的女人,真的也能嫁人吗?   还成为一国之母。   殊不知云凤此人本就有些骄傲自负,平日在娘家时就说一不二,成了皇后之后,更是众人捧着,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臣子居然敢屡次三番反驳她,故而,她恼羞成怒道:“裴学士,如今圣上龙体欠安,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若宫闱有人作乱该如何是好?”   裴度觉得她简直有病直接激动道,“皇后娘娘,若有何事,臣下他日必奉陪吃剑。”   意思就是像你说的那种宫变如果发生,老子直接表演吃剑给你看。   顾学士和贺无忌大惊失色,连忙责难于裴度态度过分激动:“裴度,不可对皇后无礼。”   裴度忍气跪下。   此时,皇帝已经闭上眼睛,龙云殡天。 第99章   皇帝驾崩,举国皆哀。   听到国丧消息的时候,云骊正抱着烁哥儿在裴夫人这里说话,“娘,您看烁哥儿是不是长高一点儿了?现在饭量也见长,那时候长牙的时候高烧了一场,就瘦了不少,瞧着这几个月肉长起来了。”   她是跟什么人说什么话,跟裴夫人一般谈论儿子就比较安全,不会出大问题,要不就是谈家中细务。   裴夫人看顽皮的烁哥儿,此时窝在云骊怀里,觉得分外可爱:“嗯,是长胖了点儿,他可比他爹爹好多了,他爹爹小时候生病吓的我不行,哪里知晓现在长的这么高大。”   云骊一阵甜蜜,丈夫高大到昨夜……   正含羞时,只听丧钟响起,云骊脸色突变:“不好,这是国丧。”   裴夫人也是一凛,这可是大事。   皇上居然这个时候没了,太子虽然还挺不错的,但是能不能承担起这个大任呢?恐怕能不能也只得能了。   许多事情不是你想好了才能去做,赶鸭子上架的事情还是很不少的。   而云骊想到自己可能还要进宫哭丧,赶紧着人把诰命服拿过来,说来也唏嘘,当女帝师的时候,还只是五品宜人,现在都是三品淑人了,和嫡母的诰命一样了,也不必像之前那样还得礼部赶制,人家知道裴度是大红人,诰命大妆早就送过来了。   裴度一直到晚上才回来,他一看到云骊的第一句话,不是说谁死了,而是道:“为何皇后那么蠢?”   啊?   云骊四下看了看,还好他们夫妻二人常常说话时没有外人,她听了裴度这话就道:“怎么说起她来了,如今正值国丧,你们今儿遇到她了?”   想来也是,皇帝驾崩,肯定有很多要叮嘱的,皇后肯定也在身边。   “是啊,见了一面,你知道吗?皇帝临终时,她跟疯了似的要孔隽光进宫,孔隽光并不掌管两京大营,是老泰山和元辅在管……”裴度把当时的事情描述了一下。   他甚至眯眼道:“若有一日,幽禁她才行。”   云骊打了他一下:“说什么呢,她是皇帝生母,况且新皇不日就登基,她是太后。纵有千般不是,皇上也不会对她如何啊。”   不过,她听到“他日奉陪吃剑”时,再看裴度,觉得他实在是太有少年气在身上,寻常男子很容易老成沉稳,没有趣味,唯独裴度一直如此,很有意思。   “你呀,反正她都是个太后了,我在宫里那一年,发现她连宫务都没管过,大行皇帝早就看出她的能耐来了,为这个气什么。”云骊宽慰他。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云骊只是担心日后:“你这样肯定会让她恨你的,只是皇上在遗诏中有没有让她垂帘听政?”   身份先不提,主要是权力重不重要。   就像庆王府指使旁支宗室,一个闲散宗室放话要对付裴度妻小,后来此人被告到衙门打了四十大板,半身残废,纵然庆王府还算是很有权利的宗室了,也不敢出头,更不敢说什么。   “就她?”裴度不是瞧不起女人,主要是她和自家云骊生的还有几分相似,都生的聪明脸,可怎么她就那么笨,而云骊别说是精明能形容的,简直是智近于妖。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他难以置信,他是真的瞧不起她。   “放心吧,辅政大臣是元辅和顾大学士,老泰山今日也跟我说没什么影响,若非我出来,他真把孔家兵马引进宫来,到时候就不是护驾,可能弄成兵变。”裴度不怎么担心。   他见云骊不明白,就解释道:“云骊,你说我们的官位都是皇上给的吗?”   云骊自然点头。   裴度却笑道:“不,是元辅给的。每一次尚书以及高级官僚的任命多数都是廷推结果,那 第100章   以前云凤对云骊基本都是从不相见,即便那时,她成了帝女师,都难得见一面,说明云凤很不待见她,现在居然这么亲切,云骊还有些受宠若惊。   “多谢太后美意。”云骊哪里敢坐在她身边,推辞一番坐在下边。   云凤心气平了些,先皇去世,她这种不安定感很强。以前,她也曾经想过如果自己是太后,应该就能有很大权利了吧,现在才知道即便是好处,也是给娘家的,和她无关。   “先帝这一走,哀家是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云凤再次露出哀荣。   年轻的郗皇后却很沉稳,她在旁劝道:“母后请节哀,大行皇帝已经去世,您可一定得好好地。”   云骊看了郗皇后一眼,相貌算不得多好,但是非常沉稳,听闻这也是先帝亲自选的,非常有大将风范,一看就能母仪天下的女子。   此时外头过来的命妇越来越多,郗皇后履新,自然也是多加打量。   这些命妇中,看起来最年轻的要属裴学士的夫人章氏了,郗皇后看了她一眼,之前都说她和太后很像,现在看起来不太像,太后比较豪爽,真是有一说一,这位裴学士夫人却是含而不露,气质端凝。   她很少会说些什么,看起来很低调,但是每次发言,大家都认真倾听。   当然,这并非是她说的都是金玉良言,而在于她的家世,她是太后的妹妹,三司使裴度的夫人,更是负有声望,被先帝亲选的女帝师。   这样的场合大家其实也不便宜说什么,尤其是人多了,大家就是凑在一起哭,这就是拼各自能不能迅速掉泪的时候,云骊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云凤则对云骊道:“你也要留意身子,承恩公夫人说你们常常上门照顾她,哀家才能无后顾之忧啊……”   还扯出李氏来,云骊忙起身应是。   这个态度让云淑非常不解,据她所知裴度昨天那般怼太后,太后可不是个什么有容人之量的人。   云骊当然也知晓云凤绝非慈眉善目的人,很有可能是有人告诉了她现在不宜轻举妄动,但是这个仇她绝对记在心中。   一直到出宫门时,陆之柔见云骊都稳稳当当的,似乎没有受任何影响,她撇了撇嘴。   她和云淑都不解,因此两人又坐同一辆马车上讨论,陆之柔就道:“你说这是怎么了?昨儿我听说裴度骂了太后,今日云骊居然还能被太后如此礼遇。”   “事反常即为妖,怕是这中间又有什么事情了。”云淑比陆之柔镇定些。   说起来,还是云淑现如今的日子好过了,孔隽光不怎么去妾侍处,一心和她过日子,她儿女双全,婆母现在年纪大了也管不动了,唯一有仇的孔令宜早就被刺配了,所以她不喜云骊,但是年少时的怨恨没那么深了。   尤其是那次自己给套子给云骊钻后,反而让孔家被弹劾,虽然她把这件事情说给孔隽光听,孔隽光不以为意,可冥冥中,云淑就是觉得是她设套。   故而,还有些畏惧。   一般这种哭丧,自然也有人偷懒不是天天都来,云骊却是例外,她是只要到她,她就进宫去,不给任何把柄给别人抓着。   在这期间,新帝登基,年号为承兴。   先帝为建元,新帝为承兴,倒是有承前启后的作用。   裴度回来告诉她说新帝年纪虽小,但是武学很好,还能听取老臣意见,也算聪明机敏。   “其实这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一以贯之,千夫所指都面不改色,信任臣下,这才是一个好君主。”云骊道。   就像云骊,为何在家中姊妹们都对她微微有些敌意,就是因为她和她们都不同。   不是讨别人喜欢就证明你做的是对的,一项举措,本身就会   得罪很多人,而这些人可能是权贵,他们可以发出很多声音,而对于老百姓而言,根本不可能发出任何声音,但你身处其中,能听到的也多半是权贵的声音,自然十分为难,甚至妥协也是很正常的。   裴度点头:“你说到点子上去了,只是我看当今皇帝——”   他沉吟了一下道:“他是个有才干的,但恐怕没有其父的约束力。”   要知道先帝对每一件事情都是要做到最好,甚至对他自己的情绪也是如此,唯独有一次气急了,还是因为杨云初的事情,但被他怼了,也就没什么了。   可以说先帝提拔了许多名臣,因为他的确心胸开阔,而且不感情用事。   云骊笑道:“到底还年轻,如果一个十几岁的人就泰山崩于眼前面不改色,那你不觉得很恐怖吗?”   “不会啊,我觉得你这样就挺好的。”裴度看向云骊。   云骊听裴度打趣,立马捶了他一下:“说什么呢。”   “本来就是,我看你就是这样,很少会大哭大闹或者大喊。”   “真是的……”   转眼先帝安葬后,云骊就不必再进宫了,她又带着裴度回娘家了一趟,要说章思源和裴度翁婿天天见面,章思源五十多岁的人了,他觉得自己仕途大抵已经到顶了,家中几个长大的儿子也都有官职,他也算是轻松了。   但是,现在新帝即位,他也算放心了。   他拍了拍女婿的肩膀,翁婿二人去书房说话,倒不是章思源偏爱裴度,因为他们本身是同僚,其他人根本都插不上嘴,也没到那个地步。   云骊则和女眷们一处在寿喜堂说话,李氏看着她道:“云骊,你是不是胖了?”   云骊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我这些日子天天进宫去,回来了厨房做好些吃的,人一累就吃的更多。不知不觉大抵就胖了。”   “胖点好,我以前就是觉得你也太纤细了。”李氏打量着云骊,这孩子生了两个孩子都还是那么的苗条,而且还不是干瘦,胸前鼓鼓囊囊的,稍加打扮,就眼光四射。   大家玩笑几句,云骊没看见姚夫人,就问了郑氏一句:“怎么不见姚姑母?”   郑氏则道:“回真定去了。”   啊?   云骊不解:“如今新帝登基,咱们家更上一层楼了,怎么她们反而走了?”   郑氏笑道:“这也是我的不解之处。”   其实郑氏知晓缘由,就是因为章家更上一层楼,姚家母女因此利用章家的身份,想攀上郗家的人。   郗家现在是皇后母家,郗家子弟多从行伍,生的那叫一个精神,姚夫人自以为得意,却被人婉拒,听闻还很不体面,故而就灰溜溜的回去了。   云骊摇头:“要我说还不如选个新科士子出嫁倒也罢了。”   如果姚纤纤本意不想嫁人,还好说,分明她已经十分恨嫁了,居然如此。   但这是别人的事情,云骊并不多嘴,不一会儿,云淑和云潇一起到的,多日不见云潇却是非常谦恭的样子。   恰逢,章思源也带着女婿们一起过来说话,冯氏看了云潇一眼,难免担心,这几个女婿里,就云潇的丈夫没有官职。   女婿们进来,自然重新坐,云骊见裴度坐在自己身边,连忙把点心推给他:“你尝尝这个,我方才吃了,很好吃。”   她语气很亲昵自然,裴度就是非常喜欢听她的声音,尤其是亲昵温柔时,觉得酥酥麻麻又痒痒的。   “确定要吃这个吗?我听说等会儿就要吃饭了。”   云骊眼神一变,裴度连忙道:“好好好,我吃。”   这其实只是她们平日里生活的一个小插曲,但不知道为何大家都非常惊讶,因为他们从未见过裴度那种讨好的样子。   这个人连太后都敢怼,先帝在的时候他也是毫不畏惧,平日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难得对云骊这般。   更让她们惊讶的在后面,一起开宴时,云骊觉得这些日子吃的太多了,今天就稍稍动了几筷子,不怎么动筷子。   偏偏李氏嘴快道:“云骊,你这孩子,我不就说你稍微变胖了些,怎地都不吃了……”   大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云骊身上,云骊恨不得找地洞钻进去,她真的怕了李氏这样的老太太们了,常常过度关心。   她只好道:“方才我多吃了几口糕点,现下很饱了。”   李氏正欲说话,裴度就立马解围:“云骊她是小鸟胃,她只能吃这些,我也常常说她,但她真的也是如此。您就别怪她了,她也不想的。”   众人一脸嫌弃:你也太狗腿了。   李氏也只好道:“好好好,算我多嘴。”   难得大家都不分男女,聚在一处吃饭,她也不多嘴了。   云潇却突然非常羡慕云骊了,虽说她是庶出,但是她嫁的人对她真好,官位也高,裴家曾经不如吴家门第高,但是现在裴度这样身居高位,英俊到极点的男人,居然对云骊这么好。   她是听说云骊和裴度感情不错,但是以前男女分开,难得因为国丧二十七日已过,爹爹和大伯父都想热闹一番,家宴大家都聚在一起,她才发现裴度居然对云骊这么好。   已经是令人发指的好,她还从未有一刻,男子对她如此温柔的说过话,解围过。   一道吃完饭,大家也都各自散了,章思源和冯氏回房,倒是说了一桩事:“灏哥儿那里,我已经准备推举他先任礼部员外郎。”   冯氏立马大喜:“真是多谢老爷了,难为你想着他。”   “到底是我的女婿,他不好,难不成云潇就好了。”   他当年出仕,就是想自身能走通仕途外,能提携身边的人,如今秦司腾走武,裴度在圣上那里有他转圜,云潇这里自然也要帮一帮。   当然了,起点已经为他们选好了,但是将来能不能身居高位那就是他们自己了。   冯氏舒了一口气:“还得是老爷疼她。”   “都是一家人,说这个做什么。”章思源不以为意。   不过,章思源对裴度倒是赞不绝口:“我已经这把年纪了,文龙明年科举若是成了,怕是也要多年才能真正的位高权重,而裴度已经是计相了,咱们家怕是还得他照拂呢。”   冯氏笑道:“老爷说的是。只是,咱们到底是太后娘家——”   “别提太后了。”章思源头疼,他简直觉得云凤实在是除了一张脸别无是处,而且还好是先帝去的早,到后来肯定会变心。   怎么会有这样,一说话就露马脚的人。   简直是在所有大臣面前,家丑全爆。   甚至有人还怀疑他的云骊是不是也是如此,当女帝师是不是先帝有意走后门?   这实在是太侮辱人了。   大抵别人对章家女的印象都是来自于云骊,认为她美丽出众,才华横溢,堪比蔡文姬和谢道韫,因此都对太后期待很高,兴许能在她的辅导下,新帝会越来越好,哪里知晓还没开始就露了马脚。   章思源是真的很气愤。   但这些话他也没办法和冯氏说,冯氏年迈昏庸,前几日发作下人,吓的人家差点寻短见,若非大房的郑氏阻止,这事儿传出去了,旁人如何揣测章家。   这个头就没起好,章老太太就是个对下人心狠手辣,甚至要人命的,以至于下面的媳妇有样学样。   他只好气呼呼的走了,留下冯氏一脸茫然。   章家现下不敢闹出什么事情来,庆王府却出了大事。   这日,云骊醒来,裴度   爱怜的看着她:“就这么醒了,不多睡一会儿?”   “不睡了,还要打点送去庆王府的洗三礼,人不过去,礼得要过去吧。”   她当着裴度说这些话,尤其是关于陆之柔的,她并不觉得尴尬,因为错嫁之后,大家就有各自的生活,陆家就当自己的姻亲走。   裴度揽着她,在她脖子上轻轻嗅着,云骊脸红:“你做什么呢?要上朝就快些去啊。”   “不行……”   他按下云骊,床吱吱呀呀的动了起来。   云雨初歇,云骊才开始穿衣裳,她看着裴度快步走出去的背影,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他好像真的很爱她了。”   会留心自己的表情,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有些人,包括家里人,明明知晓她就不是那种喜欢自己胖的人,但总是打着为了你好的旗号,非要逼着你吃很多,只有裴度理解她,她不喜欢的事情,他就不会因为觉得为了她好,就逼她一定要做。   生活中,会有很多人觉得为了你好,你就要如何。   小到孩子戒奶,大到国仇家恨,都是如此。   早上还是照例去婆婆处请安,烁哥儿已经到了不耐烦下人抱的地步,他自己慢腾腾的跑过来,裴夫人早起一看到他就很高兴。   “正好你们娘俩一道来我这里用膳,我把嘉卉嘉柔暖熙一起都叫来了。”   云骊点头,不一会儿就见她们一道过来,说来奇怪,林家这姑娘来这里都住了小半年了,也不知道怎么她家里人还没接她回去。   她拉过林暖熙道:“近来如何?要是有不舒服的地方,尽管和我说。或者有下人不尽心,想要什么都和我说。”   林暖熙仿佛懂事了不少:“裴婶婶放心,乳母待我极好。”   “那就好,你近来也大了,你母亲还未来,总不能一直这样闲着。明儿我找个识字的丫头,去教你读书,些许认识几个字,总是好些。”云骊摸摸她的头,倒是显得很慈爱。   按照裴夫人的想法,她本以为云骊会收林暖熙在膝下做弟子,但是见儿媳妇这么说,也能够理解,儿媳妇是教过公主的。   若是随意收徒,岂不是藐视公主。   云骊却不是这么想的,她好歹觉得林家有些不识数了。   一个姑娘放在只是同年的家中,居然这么放心,还放这么久,完全不担心,这也太奇怪了。   云骊能做的就是客气些待她,但是真的什么一见如故那不能。   林暖熙没有机会反驳,但是她隐约和她乳母道:“我不喜欢裴婶婶,我还是更喜欢裴叔叔。”   乳母叹了口气:“裴家规矩大,不能和以前那样,还有姐儿,既然裴大奶奶派人来让你读书识字,你就好生认字,等到时候夫人过来,就接您回去。”   虽说住在裴家这里待遇很好,但是久住人贱,林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还是回自家自在,否则在裴家住着也不自在。   林暖熙点头,她也很想爹娘了。   寄人篱下的感觉云骊很懂,她当年搬去大房大伯母膝下就是寄人篱下,因此,她对阮家姐妹包括林暖熙的月例银子四季衣裳都非常充足,下人也敲打过,不许势利眼,瞧不起亲戚客人之类。   但是更多的,为她们操心前程那些就没了,那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情。   就像姚纤纤的事情,这世上跨越阶层的事情太少了,除非你有过人的美貌和心机,否则难上加难。   她不是不鼓励姑娘家高嫁,对于每个女人而言,能嫁的好一点,生活自在一点,丈夫有出息,这没有什么不好。   可是人要贵在有自知之明才行,你若有野心配得上,歌女也可以做皇后,但是若不成,平平无奇还幻想天下砸馅饼,那实在是不可能,还   是得在自己范围内,找个相当的最好。   即便是她自己,也算是貌美出众,家世不错,也算是胸有丘壑,到中途还被截胡了呢……   可见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素文去庆王府送了礼回来,一回来就赶紧和云骊道:“不好了,庆王府出事了。”   “啊?”云骊不解:“庆王府能出什么事情?”   “奴婢听说是庆王府死人了,庆王有个爱妾叫红香,上回奴婢跟着您去还看到过一回,生的还是真标致,听说是从苏州过来的,吹拉弹唱样样都行,抢了罗次妃不少宠爱。刚进府时,就被王妃,也就是陆表姑娘安排在一起了,还不是斗的天翻地覆,哪里知晓罗次妃不是好惹的,她院子里也有个妾侍也得宠,这不闹起来了,红香脸被划花了,她也是狠,找了她府外的干哥哥来,引蛇出洞后,把罗次妃那里的妾给害死了。”素文当然也有自己的渠道打听。   毕竟她跟着云骊这么多年,也很有人脉。   素文就笑道:“我听说因为这件事情,庆王大怒,罗次妃的管家权也被拿了,要移交给王妃呢。说起来对陆王妃而言,倒是好事了,至少权利回归到自己手上。”   云骊脸色却变了:“又是同样的手法,云淑之前也是这般跟她学的。”   故意把有矛盾的人放在一起,让她们生事自相残杀,到时候背后的主子坐收渔翁之利。   “但是这样不是对陆表姑娘而言是好事吗?”素文不解。   云骊就道:“那是因为你站在她的角度,她都已经是王妃了,管家权随意说一声,庆王也绝对不可能为了妾下正妻的面子。可她不愿意舍掉自己的尊严,就安排这样的戏码,你若是那个妾,不过都是侍奉庆王而已,小打小闹就罢了,这样做才真是怅鬼。”   一家主母的责任如果只是争权夺利,把人命不当回事儿,那才是真的家业不旺。   就像章家姐妹都不太亲近,互相仇视,章思源纳妾是一方面,其中也有冯氏在其中的作用。云骊更是深受其害,什么章老太太这些人也是如此,害死一条性命,比不得她们维护自己的尊严。   “主子您心善,可不是每个人都是如此的。”素文代入自己想想,若是自己和一个不对付的人住在一起,只是因为主子不想背骂名,就故意让人斗,这死的人说不定也是自己。   云骊摇头:“她怎么不怪庆王花心呢?”   说完,云骊想起自己曾经和庆王见过面,那是个凌厉的青年,和裴度这样带着些许儒雅不同,他身上完全带着肃杀之气。   这样的人也是个非常爱面子的人,他本人还是宗人府宗正,家中却出了这样的事情,怎么说呢?这大概是叫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庆王府那位老继妃,以前就不是善茬,庆王弹压了她和她生的几个儿子,恐怕早就想找机会夺爵,陆之柔居然不把家打理的好好地,坐稳王妃位置,竟然还放任?   庆王府   自古男主外,女主内,男子可以过问内宅的事情,但是内宅打理都是女子来,庆王本觉得罗次妃不错的,哪里知晓她手底下的人居然和红香厮打,还闹出命案,这个管家权也只能交给王妃了。   但是王妃又管不住下人,心慈手软的很,当年操办父王丧事,父王几个侧妃闹事,她忍的辛苦。   早知如此,他突然想起那回华阳葬礼上见到的章五娘子了,她还是身姿轻盈曼妙的和小姑娘似的。   因为裴度要对付宗室,大家都想抓裴度把柄,派好些人去刺探半天,裴家管的非常严格,日常三班人巡逻,二门的人跟猫头鹰似的。   甚至裴家住了两个妙龄少女,有人甚至挑唆过阮家,但依旧不得逞,据说是章五娘子治家非常严格,绝非一般人能够比拟。   裴度这种风流才子身边居然也很干净,成婚前还能去应酬作个诗什么的,婚后连个通房都没有,而且有人送礼,上杆子送钱都一律被退回来,除非是很亲近的,才收下。   完全无懈可击,庆王真的太恨了。   裴度的夺妻之恨加太后和继母的乱来,庆王觉得自己气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第101章   庆王府小王子的满月礼非常隆重,因为这是庆王妃生的嫡子,更兼王妃亲自操办,这个堂会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云淑一来就恭喜陆之柔:“恭喜表姐了,如今大权得握,儿子也生了,这才真正算是好日子到了。王爷,也终于知晓谁才是正妻。”   那些妾侍管家,本来就是名不正言不输,如今物归原主,值得恭喜。   陆之柔脸上也带着笑意,她当然高兴,作为王妃和曾经的裴夫人还是不同的,王妃所用大部分是内造之物,不管去哪里仪仗多,前呼后拥非常气派。   还是母亲和外祖母说的对,女人不要作其他妄想,什么情爱都是小道,最重要的是地位和自己的子女。   云淑很为表姐开心,陆之柔甚至看了四周,却没看到云骊的影子,心道她应该不会来了,故而拉着云淑说起为何太后想法为何变了的事情?   她们现在都是太后一党,连带陆之柔都因为天子表姨而受到皇室青睐。   云淑就道:“还不是我爹劝说天子。”   她真的不知晓为何同样都是女儿,爹爹居然如此偏心,似乎对云骊一切事情都包容,对云骊是百般呵护。   陆之柔恍然大悟:“原来是有二舅父从中转圜,娘娘不管如何刚强,到底还要听娘家的,二舅父身居高位,他的话也怪道天子和娘娘都听。”   说到这里,她又同情的看了云淑一眼:“要我说你们家里,最孝顺的分明是你,云骊她回过家几次,可见人就是这样,真正好的珍珠他们看不到,总是鱼目混珠。”   云淑苦笑:“你还别说,所有男人都吃这一套。”甚至包括裴度。   后面裴度的名字她没有说出来,她原本以为裴度是那种反对矫情做作的女人,又少年得志,应该和所有男人一样,风流多情,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似云骊那种天天吟诗作对,和裴度完全不同,可见男人都吃这种弱柳扶风,娇滴滴的做派。   陆之柔笑道:“是啊,但是人得看开才行。天下男子都是如此,瞧,我们爷又纳了个新的。”   她以后就守着自己的儿子过,男人就是死了她也不管。   云淑看着如今也不过二十多,正青年年少的妇人,居然如槁木死灰一般了,也是唏嘘。   要知道在她心里,陆表姐可是一直都是富贵闲人啊。   女子真是不易。   但她还是庆幸陆表姐想通了,什么争风吃醋都不如自己的地位稳固,对男人没有任何幻想才对。   庆王府的风波很快就被平息,转眼也就到了腊月,云骊正在操持过年要准备祭祀和年礼,这些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准备好的。   裴夫人是很放心云骊的,毕竟前两年裴度不在家里,都是儿媳妇准备的。   煜哥儿还好,他要读书,白日不必云骊管,烁哥儿却是个黏人的,一刻都离不开她,把他送去裴夫人那儿都不成,云骊也只好把他这个小尾巴带着了。   素文暗自嘀咕道:“阮家姐妹不走,林家姑娘也不走,真不知道都待在咱们家中为何?难不成自己没家,非要待在别人家里才算那么回事。”   “好了,别说了。秋冬的衣裳不能少了客人,阮家是婆母娘家侄孙女,林姑娘是大爷同僚,我们只有往家里迎客的,哪里有赶客的,那我们成什么人了?”云骊根本不在乎这些。   反正家里一应支出也耗费不了多少,每个人大抵都有她的无奈之处吧。   素文感叹:“您就是太好了。”   “得了,今年多给你封个大红包,好吧?”云骊打趣。   她是根本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但凡要做什么事情,就不能提前说出来,必须是在别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件事情能解决就最好了。   显然这些人住在裴家,大多都是为了求一个好姻缘,而以她们自身的水平,是够不上的,那裴家就要出钱出力甚至四处筹谋替她们拉纤保媒,可这样是踩着自家脸面给别人做人情,云骊不可能如此。   因此待遇上丰厚些,让她们无法挑剔指摘,其余的事情她当然不会接手。   否则,如果她哪一点慢待了,裴夫人就有可能拿住把柄,让她为阮家姐妹找一户好人家。   当然,婆母对她很不错,可是婆媳之间就是很微妙。   这种事情她甚至不能和裴度说,还得憋住话头,尤其是在裴度在的时候,把自己发放给这群客居姑娘的待遇摊开给他看。   于是,吃饭后,她和裴度坐着吃茶,又把茜红喊进来道:“阮家二位姑娘还有林姑娘那里的披风夹袄再添置两件。”   茜红犹豫道:“大奶奶,不是才做过吗?”   “今年冬天格外的冷,就多置办两件,从我私库里拿就是了。年节下,亲戚们走动的多,她们原本客居在我们家中,恐怕就有些顾影自怜,衣裳鲜亮些,也让她们高兴高兴,下头的人也敬着。”云骊笑道。   见茜红还是不肯,云骊就重重的道:“去呀。”   茜红这才离开,而裴度则道:“你也太好心了,这些日子我看你的私库都要被搬光了,哪能如此,也不要让她们养成奢靡习性。”   他肯定还是希望云骊穿的更好看些才行,须知云骊在家中时常都是着半旧不新的褂子,只有出门或者见客才打扮得光彩照人,裴度觉得妻子也太自苦了些。   云骊按住他的手道:“阮家姊妹大抵也是想找好人家,嘉卉的亲事无望,现下正想法子呢,不打扮好些如何成,我是巴不得她们都好,好歹大家能够认识就是缘分嘛。”   “你也太厚道了。”裴度看着妻子,只觉得她怎么这么人美心善。   从不口出恶言,从不薄待任何人,但又不是那种假大空或者无立场的,只要是他的事情,她永远站在她这一边。   云骊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呢。”   年前云骊回了娘家一趟,是郑氏喊她回去的,原来是郑氏娘家送了不少吃食来,再有文懋从冀州回来,准备回京任职,郑氏知晓他们兄妹感情极好,特地以这个缘由喊她回来的。   云骊就把两个儿子都带回来了,章思源很喜欢煜哥儿,他上个月考较众孙子外孙,只有煜哥儿对答如流非常聪慧。   闻一知十,这让章思源简直是赞不绝口。   因此章思源一听说煜哥儿来了,就让人带过去,烁哥儿则是她带在身边。   文懋则把烁哥儿抛着玩,看的云骊心惊胆战:“哥哥,你还是不要如此了。”   如此,文懋才停手,烁哥儿不满的搂着舅舅的脖子。   “这次回来,我就不去冀州了,在京中任职。”   云骊喜道:“这是好事儿啊,到时候哥哥和我还可以时常走动。”   “话虽如此,哥哥我心里也没什么底,新帝的脾气我还不大知晓,也罢,走一步看一步才是。倒是妹夫,我听说他和太后有些龃龉,太后怕是不会善了。”文懋作为名义上太后的弟弟,又在承恩公府,很是了解。   云骊倒是不算很担心:“其实哥哥,宦海沉浮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最多就是贬官,说真的,子珩他官本身就升的过快了,他上一科的同年如今官位最高者,也不过世詹事府左中允,可他呢,却是三司使计相。”   在官场并不是因为你犯了什么错,也没有人能一辈子恩宠有加,甚至变法这种事情,也很难。   文懋松了一口气:“你既然心中有数就好。”   他又看着妹妹道:“若是裴度有什么情况,你知道的,我只有你这个妹妹,我不愿意你   跟着他受苦,若他外放到什么贫寒之地,你不要去。”   云骊不曾想哥哥说这些,她有些诧异,因为文懋和裴度关系是不错的。   甚至在她印象中,哥哥许多事情都要她提点的,现在倒好,却是哥哥来照顾她了。   “哥哥……”   “我知道你不好开口,你和妹夫感情很深,但是有些事情你不要冒险。不是每个男人都看重糟糠之妻的,我作为一个男人而言,也是如此,感动只是一瞬间,更多是色衰而爱驰。”   云骊不知晓哥哥为何跟她说这些,但是哥哥对她的维护让她很感动。   曾经,她仿佛在黑暗中踽踽独行,永远都是自己一个人。   似乎没有人会毫无保留的成为她的靠山。   好在,还有哥哥。   国丧过了之后,人们似乎把之前憋着的宴会全不都开了起来,云骊每日接帖子都接到手软,尤其是她丈夫如今位高权重,送来的帖子就愈发多了。   但裴夫人也只是偶尔带阮家姐妹过去,但不常常带她们去,因为名不正言不顺,云骊就更不会如此了,保媒这种事情得双方门当户对还差不多。   阮家如今早已落败,阮家姐妹嫁妆能出半幅都难得,家中无大官,下嫁给人,就要许人好处。   而裴度是个公私非常分明的人,甚至当上计相第一句话就是日后家中人自己警醒点,他是不会以权谋私的。   这才是云骊不愿意如此的缘故,在裴家过年比承恩公府轻松多了,承恩公府的戏酒常常一请就是十五天,乐的是客人们,累的却是当家奶奶们。   文龙的媳妇和文懋媳妇都纷纷说腿肚子疼,云骊送了不少刚得的红参给她们。   她自己也休息了好几天才缓过来,偏刚休息好,裴度那里有个应酬要去,而那家也邀请云骊过去。   “晏家?是晏次辅家吗?”云骊知晓晏凌是贺无忌的得意门生,除此之外,晏凌还是贺无忌变法的支持者,甚至是非常坚定的支持者。   但是晏凌和贺无忌完全不同,贺无忌除了公事就是修书,私生活非常干净,甚至到到也只有一个妻子,也不好奢靡。   晏凌却是家中养着乐妓,不仅如此生活很奢靡,他的为人也很为人诟病,贺无忌的亲弟弟也非常讨厌他,认为他奸猾。   可贺无忌本人却认为他是才干第一,连裴度这样的都没有晏凌行。   裴度点头:“是他,他这个颇为忌刻,疑心很重。元辅的母亲身体不好,若是元辅丁忧,内阁恐怕再选元辅,就会推选他了。”   也就是说最好是一起去,云骊就知晓了。   贺元辅本就是山陵使,是凶相,新天子本已成年,内心是抵触所谓的辅政大臣的,如果贺无忌一走,对新天子而言是好事情。   没有一个天子喜欢权臣,尤其是当天子羽翼丰满之后。   这很正常,每位天子都会如此,用自己人才更方便。   “好,我知晓了,那就明晚过去,今日下半晌还得去庆王府,她们下了好几次帖子,我都没去,今儿必定要过去的。”云骊笑道。   裴度看了云骊一眼,“我陪你去。”   “你陪我去?”要知晓裴度可是个向来埋头公务堆的人,很少有功夫陪着她去。   裴度点头:“嗯,我陪你去。”他不是傻子,庆王近来和承恩公府走的很近,庆王那个妹妹早就过世了,为何会如此?   不是只有别人打探他家,他也在慢慢打探,这个庆王似乎对云骊没有死心。   云骊不知晓这些,不过,她很高兴丈夫能陪着他去。   即便只是送她到门口,她也开心,在下马车时,裴度亲了亲她的额头:“云骊,我等会儿再来接你,王府那   里我就不便进去了。”   “嗯。”云骊知晓他是朝廷命官,要和宗室避嫌。   庆王府的堂会依旧非常热闹,陆之柔也是喜气洋洋的,看到云骊过来,还对她道:“我们这儿一连唱三天,明儿你可要再来。要不然这一天啊,是唱不完的。”   陆之柔看着如水蜜桃般的云骊,再就着茶盏里的茶水看自己,脸上全是脂粉和斑点,不知道为何她的脸上还嫩如白玉一般。   就是云淑相貌已经算很好看了,在平常人那里也是鹤立鸡群,甚至因为她生了三四胎后,也只是微微有些发福,下巴变厚一点,可云骊身姿还是那般纤细,脸完全没变,甚至双颊自带粉色。   据说她出门有个习惯,必定沐浴,皮肤微微酡红,很是迷人,别说是男子,就是女子也很赞叹的美。   庆王府后院这些妾侍,没有一个人容貌身姿性情能压过她的。   云骊听陆之柔这般说,又笑道:“明儿我们要去晏次辅府上,怕是来不了了。”   晏次辅?陆之柔在心里窃喜,这事儿可终于来了。   晏凌为人掌控欲非常强,他生怕下面的人都不听他的,所以送美妾过来,一是以这种方式,互相交换把柄,他才放心,二来也是监视裴度。   这才是让裴度无法拒绝的原因,陆之柔觉得自己变坏了,她更想看她们的乐子,你就是再貌美又如何,天下乌鸦一般黑。   “既然你是去晏次辅家中,那我就不留你了。”   云骊笑着点头,她很少在庆王府乱走,就怕遇到什么人,尤其是之前遇到庆王几次,他似乎对自己……   其实成过婚,知道情爱一事的人,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是什么心思。   所以,云骊若非是她们下多次帖子,也只是来一次,而且从不起身出恭,听完就告辞。   而陆之柔发的这些帖子和庆王也有默契,原本有几次她是没写帖子的,但是庆王那边的人会多写一份。   庆王解释的是,裴度是重臣,怎么能不请。   可陆之柔清楚,庆王是什么人,皇室翘楚,非常傲烈的脾气,多少三品大员在他面前唯唯诺诺,他和皇上关系很是亲密,多少皇家事务都是他在处理,怎么可能会因为裴度请云骊。   苟且之事,最为恶心。   她甚至不知晓云骊和庆王私下有没有什么,她也不稀罕知道这些肮脏事,可她心里不知道怎么,还是非常不舒服。   虽然不喜欢庆王,可是得知丈夫居然喜欢别的女人,原来的丈夫裴度也喜欢她,她就不平衡了。   这出戏唱的很热闹,云骊也看的很开心,再吃茶时,她发现陆之柔脸有些扭曲,云骊不语。   一直到散场时,云骊就随大流一起出去了,不远处庆王看着她的背影,有几分出神,他其实没什么龌龊想法,只是想能和她说几句话也好,但总没有机会。   如果没有定亲,也许他根本没有任何心思,可是他是和她插过钗的,因为那枝钗太普通,后续送的皮毛全都是挑最好的当作聘礼送去的,可惜天不假人愿。   他们这些人的心思烦恼,云骊一概不知,她出去时,见到裴度很高兴,裴度就站在马车旁边,什么也不做,就是在等她。   “不冷吗?你在马车上等我就好。”云骊笑道。   裴度摇头:“知道这个时候你们差不多散了,我也才刚来没多久,今儿听什么戏了。”   云骊就雀跃着叽叽喳喳的说了,裴度听的很耐心,也宠溺的扶着她上马车。   一直到家,裴度都没打断她,因为他知晓云骊难得可以出门做客听戏,至于其他龌龊之事,他甚至不愿意她听到。   就这样,挺好的。   见裴度望着她的目光这么神情缱绻,云骊腾的脸   红了,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福了,哥哥做后盾,丈夫对她这般爱恋,两个儿子也听话。   上天保佑啊,就让她一直这么幸福下去吧。 第102章   早起时,裴度静悄悄的看着她的睡颜,忍住不敢吵醒她。   昨日也太疯狂了些,他在她身上密密麻麻留下太多印迹,莹白的皮肤上如晶冻般,让他忍不住心底又发热。   云骊迷迷瞪瞪的睁眼,发现他一直在看她,立马脸爆红:“怎么这样看着我?”被人这样凝视,真的是太不好意思了。   裴度笑道:“不知道为何要这样一直看着你。”   “可能我太美了。”云骊歪着头,俏皮的道。   她很少会这样自己夸自己,就怕别人在心里诟病她,但是当着裴度,她有点在刘姨娘面前那个小姑娘的样子。   裴度却无脑附和:“是,太美了。”   云骊就咯咯咯直笑,但是想起自己还未梳洗,就道:“既然醒了就起来吧,昨儿出去没带烁哥儿出去,晚上他见着我都生气了,早上把他喊来,陪他用早膳,如何?”   “你心底只有儿子啊?”裴度说出这句话来,也被自己惊到了。   他从来都不是这种软弱娘们儿的样子,更不可能和儿子吃醋,在妻子面前再如何只是床帏之事,但在外面他都是铁骨铮铮之人,颇有大丈夫气概。   但今日他居然说出此番话来,完全是和儿子吃醋,他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云骊心里也是微微一动,不由得起身拉着他的手道:“都有,你在我心目中更重要,如果没有我的子珩,那孩子又从何处来呢?”   原本她身上未着寸缕,一起来就“呀”了一声,又赶紧拉上被子。   裴度眼神却冒火了,他把枕头垫在她腰下,无比寒冷的天气,他豆大的汗珠滴在云骊身上,云骊也仿佛被推入欲海……   再醒过来时,枕边已经无人,云骊扶着微酸的腰,摇铃让下人进来服侍。   亲近服侍的几人都忍不住偷笑,云骊则闻道:“夫人那里没说什么吧?”   一般这个时候她都去裴夫人那里请安了,现在睡这么晚,天呐,她也怕被说啊。   尤其是早上还要了一次水。   粉青道:“您放心吧,是大爷说您昨儿太累了身体不适,让您歇着的,也去夫人那里说了,夫人那里的花嬷嬷还把二少爷带了过去,都在夫人那里。”   如此,云骊才放心,因为她自己也意识到裴度仿佛对她十分迷恋,迷恋到他自己都控制不住了。   以前再怎么胡闹,二人还是很懂礼数的,现在明显就是已经失控了。   沐浴完后,她又换了一身家常衣衫,这家常衫因为浆洗次数多,也穿着更舒服,她起身后去了裴夫人处,裴夫人正带着几个姑娘们说话,见云骊过来,倒是不想让她难堪,只道:“你们今日要去晏次辅府上吧?”   “是,是要去,礼我也已经准备好了,只两个哥儿还要劳烦婆母照应。”云骊笑着在下首坐下。   裴夫人埋怨儿子也太胡闹了些,她倒是不怪云骊,不为别的,因为这个儿媳妇真的是对自己严苛的很,是个狠人,没有人能挑出她一点错处来,平日持身很正。   大抵是自己儿子,从小就比较不喜束缚规矩,长大了也是常常破格。   故而,当年她选陆之柔,就是看重她实在是个面团似的人,这样的人才能和儿子相处的好。   一匹烈马可是极难驾驭的,如果女方性子太强,双方容易出事,而男人后院起火是最容易出事的。   好在有云骊在,她虽然是天降儿媳,却难得的把自己儿子的大小事情都管的这么严丝合缝,还很得儿子的心,虽然他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仿佛不甚在意,但裴夫人也知晓这恐怕是做给自己看的,这个儿子聪明在外头,现在连家里也聪明起来,就是替一个女人打算。   下手的阮家姐妹   和林暖熙看着云骊和裴夫人寒暄,都不怎么插话,她们虽然住在裴家,裴夫人也不是常见她们,但是裴夫人比云骊更好亲近。   甚至是阮嘉卉都觉得很奇怪,她们都需要朋友或者姐妹倾诉不平事,故而她们在这里生存,当然也想讨好云骊,大家年纪也差不了多少,可以诉说心事,这样能增进感情。   可她就真的没有什么和别人分享的,甚至连心事也很少,除了每天打理家务,奔赴应酬就是带孩子,更多的就是自己关在家里看书,连和下人窃窃私语都少。   这样的人就太可怕了。   天微微黑时,云骊出府和裴度一道赴宴,她今日穿的新衣,打扮的端庄典雅,让人觉得非常舒服清爽。   裴度忍不住用手量她的腰:“怎么能这么细,早上都怕折断了。”   “胡说什么。”怕掉他的手,故意正襟危坐,冷若冰霜。   因为今日穿的新衣裳,不能有褶皱,当然她就不喜欢别人碰。   裴度却是感叹一声,她一时热一时冷,更让他心里不上不下,为她的情绪波动不已。   云骊见他这样,又露出个笑容:“我还是头次去晏家,这不是有些怕丢你的脸吗?”   裴度心里又欢喜了,嘴上道:“你就是我的脸面,哪里会丢我的脸。”   晏家是新买的宅子,晏家山西人,家中世代进士,晏夫人也非泛泛之辈,是曾经元辅的女儿,家族是盐商出身,故而才能维持住这样豪奢的用度。   其实,云骊一直说裴度颇为刚狠,但实际上晏凌手段更甚,而且万事冲在贺无忌前面,反而裴度比他更缓些。   晏夫人约莫四十来岁,相貌看的不甚清楚,但是她头上华丽的装饰非常壮观。   京中的女眷头髻梳的越高,代表身份越尊贵,晏夫人的发髻比云骊高大一大半,云骊心道她的头不会疼吗?   “这是裴夫人吧,咱们上次见面还是在贺家。”   云骊笑着应是:“是啊,年初八才见过您一面,不曾想又见面。还忘了恭喜您,喜得麟孙。”   晏夫人看着眼前的云骊,不由得道真是个大美人,也难怪裴度能收心。   她拉着云骊进去,此时屋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了,这些人有的是见过的,有的是没见过的,都在看杂耍把式看的起劲。   云骊安然坐下后,晏夫人才对另一个夫人起了话头:“诶,我送给你的那个香芝如何?你爱吃她做的酥油鲍螺,可不知道她还有另外一个绝活呢。”   说话间,云骊看向那位夫人,正是龙图直学士邹夫人,她也算是有名的才女了,和周顺仪是师姐妹,才学不错。   邹夫人却很配合:“有何绝活?不妨说出来听听。”   “她一个人就能做一桌烧尾宴,尤其是那道遍地锦装鳖,更是绝活。”   所谓的遍地锦装鳖是指把甲鱼蒸熟后,再用羊脂和鸭蛋黄做一层华丽的浇头,和人着锦袍一样,看起来光鲜亮丽。   邹夫人很是捧场的说了几句话。   等晏夫人和其他人说话时,云骊还对邹夫人夸道:“你们真是有口福了。”   邹夫人却小声道:“裴夫人,你也太年轻了,那哪里是送丫头给我啊,分明是送给我们家老爷的。”   但邹夫人不屑归不屑,还得按着自己的头皮收下。   如果她清高,肯定就会被送回老家,即便有才又如何,男人不喜欢好妒又拆台的女人。   尤其是那种对功名仕途非常热衷的人,即便丑若无盐都会要的。   说罢,她又同情的看着云骊:“你也尽早做好准备吧,我看今天肯定轮到你了。”   云骊想起今天裴度的眼神,瞬间就摇头:“不会的。”   邹夫人以过来人的身份   道:“男子都能为仕途豁出去一切的。”   这番话本不该说,但是邹夫人和云骊都曾经在诗书上有些共鸣,故而才说这番话。   却说裴度正和晏凌等人吃酒,歌舞妓就出来了,她们跳的是《桃夭》,裴度笑笑,放下酒杯。   明明是他孙子的喜宴,好歹该放的是《青青子衿》啊。   这些舞女一颦一笑皆美丽风流,动静皆宜,尤其是腰肢细软。   “晏大人,也只有您家才有如此的绝色人物了。”   有官员看的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尤其是几杯黄酒下肚,男人本性暴露。   裴度暗自在心中不服,这就绝色了,你们真是少见多怪,这些庸脂俗粉比不上云骊一根脚指头。   另一官员也逐渐开始放浪形骸,不是他们要如此,而是这种环境必须如此,如果你太清正,太与众不同,那你就可能会排除到权利圈子以外。   晏凌坐在上方,把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到眼里,其他人倒好,只有裴度豪爽吃酒,他不禁道:“子珩兄,这舞如何呀?”   裴度举杯,豪爽笑道:“自然是美妙无比,大饱眼福。”   “下边还有《关雎》,你可仔细看看。”   一曲作罢,舞女们又跳起关雎来,有那大胆的已经开始摸摸蹭蹭,丑态毕露,裴度依旧只是观舞喝酒。   这一曲作罢,早已有人带着喜欢的舞女去了屏风后面,一时娇喘连连,晏凌对一个领舞的妙龄女子道:“银波,去给裴大人敬酒。”   那银波三寸金莲,走起路来摇曳生姿,款款走向裴度。 第103章   众人见银波走向裴度时都嫉妒不已,因为银波显然是其中最美的,也最擅长风情,风月场中混的人都知晓,女人不看脸,主要看风情。再美的女人若是个木头,不解风情的,也没什么趣味。   银波执起银壶到裴度身边,裴度只觉得她身上的香味混合着汗味,简直让他作呕。   他已经只习惯云骊身上的香味,再闻其她劣质香粉的味道,只觉得鼻子不舒服。   “裴大人吃酒,小女子给您筛酒。”银波娇滴滴的道。   她对男人向来无往不利,声音放软,嗓子放嗲,没有不手到擒来的,更兼她也识文断字,又能跳能弹,她还不信了。   裴度努力维持住难受,吃了一杯酒,他就道:“多谢银波姑娘好意,你去给其他人斟酒吧。”   这是一种不伤情面,委婉的说法。   但银波显然也不是大家闺秀那般矜持,她故作为难道:“裴大人,银波若不服侍您,恐怕家主就要责怪银波了。”   这番示弱,可裴度却没有一丝怜香惜玉:“不必,你自去,若晏次辅怪你,那你就让他找我就是。”   银波脑袋一缩,显得瑟瑟可怜,但就是不走。   反正她赖在这里,总能博得裴度的同情。   男子见多了,她很少见到裴度这样容貌的,悬胆鼻,凤眸微眯,薄唇抿起,甚至连执杯的手都骨节分明,十分修长。   难怪人家都说他乃神仙中人。   裴度倒也没有激烈的一定和一个舞女拉扯,她既然不走,执意要干丫鬟的活儿,他也不介意,反正忍受一下就能回去了。   筵席上,男人们也是段子不断,满口仁义之人讲起男女那些事情也是腥膻极了,简直让人大开眼界。   久在这样的地方,好人也容易带坏。   但裴度就不是,他若这么容易受到影响,也不会青年时期就决心支持新法,甚至在仕途上积极。   当然,他也知晓让晏凌放心就是今日收用这个舞姬,这样才代表他有了自己的把柄,才放心同心协力。   但他却不愿意如此,一次受人威胁做了违心之事,日后更是坠入无底深渊。   云骊常常和他说,做人应该慎独,她自己就是持身很正,所以无欲则刚。做官也是如此,你不要以为你所做的事情别人不知道,你是为国为民,而非拉帮结派。   晏凌眼见裴度对银波冷冰冰的,不免笑了笑:“子珩,怎么不喜欢银波服侍?”   裴度哈哈一笑:“忠白兄哪里话,小弟我无福消受罢了。”   到了他们这个地位,不可能是拐弯抹角,反而说话都很直白,晏凌看着他道:“怎么无福消受,不过是个女人罢了,让她去你府上端茶倒水就行,这样的女人你也别太高看。”   表面是在贬低银波,其实是在强迫裴度。   而裴度则道:“忠白兄好意弟心领了,只我本人喜欢观赏舞姿,却不敢亵玩焉。日后忠白兄,家中开宴,多请我来就是了。”   这就是直接拒绝了,晏凌脸色铁青。   裴度却毫不畏惧,中间也有其他人劝裴度收下。他们都觉得无所谓,反正官宦人家之间送个丫头又怎么了,这样让晏凌放心,也是好事啊。   如果今天裴度不收,明天这里但凡谁出事,他就是嫌疑人。   很快就能被拉下来。   一直到临走时,裴度仍旧如此,晏凌微眯了眯眼,一言不发,银波在旁一脸委屈巴巴,试图还想挽回。   云骊出来时,就见裴度在马车旁等她。   她笑道:“你何时出来的?”   裴度执起她的手,送她到马车上,才道:“刚在这里等了一会儿。”   云骊看他脸色有些不对,没说什么,直到上了马车,替他在马车上倒了一杯热茶给他,才温柔的问他:“怎么了?今天遇到很难为的事情了么?要不要和我说说。”   听到这样的问候,裴度则把今日这件事情说了,还对云骊表了忠心:“我只是让她在旁边倒酒,什么都没做。我想咱们日后就外放吧……”   云骊摇头:“干嘛这么说啊,我爹前几日我回娘家时还说你和我们家生分呢,不收是对的啊。你安心做官,我回去和我爹爹和哥哥说,晏凌和你如今利益一致,他也不会直接动手,况且前面还有顾大学士在呢?”   大不了就回去找她爹,她爹还是很有办法的。   平素云骊很少找章思源什么,但是他的女婿他还是很愿意帮的,毕竟裴度难得混到计相,再多进一步,就要入阁了。   就情绪非常平稳,还给出了解决办法。   裴度疑惑:“你不是说你和太后关系很冷淡吗?”也就是说皇上还是比较孝顺的,听太后的或许顺水推舟也不是没可能。   之前是贺无忌保他,现在贺无忌要退下,晏凌要上了。   云骊点头:“是这样没错,但是儿子大了也未必都听娘的。”   “为何事事都一定要有把握才能怎么样?提前作准备是必要的,但是许多事情不坚持到最后,你就先别想着怎么退。”   她内心非常坚强,就像当年她板上钉钉要被大房退回去,但是峰回路转被大伯母选中,顺利留在大房。   从这件事情看来,不要太早下决定,反而要等待转机。   裴度的心一下就平静下来。   晏凌那边却不是这么看的,他对身边的心腹道:“这裴度居然敢拂老夫的面子。”   心腹道:“裴度少年得志,不知道天高地厚,之前元辅赏识,日后他若不听话,咱们可以换上咱们的人。”   党同伐异这种事情不仅是对立双方之间,本党之间也能如此。   晏凌却捏着短须道:“倒也不必如此,元辅吩咐过让裴度助我。只是此子才高八斗,背景不凡,其妻乃太后亲妹妹,舅兄又是承恩公世子,他也不是没有后招。”   心腹一拍脑袋:“是啊,只是他当初冲撞过太后,皇帝也未必帮他啊?”   “那就再等等,暗中搜集把柄。他若自己退了倒好,若是不退,就别怪我们了。不过,他倒是个有才干的,贬去外地就成,也不能撕破脸。”晏凌嘱咐。   回家之后,晚上二人草草沐浴一番,云骊仍旧拿书出来看,她前几天做了计划是一定要今天看完的,故而现在回来知晓孩子们今日都安睡了,她就点了安神香,开始看书,完全不受什么影响,也不刻意安抚裴度。   裴度心里在想事情,他其实是个急性子,为人不愿意受委屈,但是混迹官场这么些年,他也明白事情轻重缓急。   还有他控制欲很强,底下的人办事他不会拘泥于身份,而是看重才干努力。   到时候如果自己退下,那他们……   他想了很多,云骊却是平静的看书,因为她就是很肯定裴度不会要别人,她有这个自信,如果这个自信被打脸,那也说明是男人的问题,她不会动气。   可到时候就别怪她出手弹压他了。   “云骊,还没看完呢?”裴度翻了个身,见她还在看,点了点她的手。   云骊点头:“是啊,还有一点儿,我就打算今天看完的。明日还要看另外一本,所以今天的事情就必须今天做完。”   但是又怕裴度无聊,故而笑道:“怎么啦,想和我说话,那就说吧,只要我在这里,随时随地陪你消遣。”   裴度握着她的手道:“如果我外放了,那你……”   “就一起去   呗,儿子们大了,也可以陪着我们一起去。”云骊语气平静,就仿佛说自己明天吃什么一样。   她是真的觉得没什么,哥哥的话当然是为她好,可是这个好,不是她想要的。   养尊处优的生活她过了很多年,即便是吃苦也没什么。若没有苦难磋磨,人也不可能成长,宦海沉浮本就很正常。   裴度倏地就笑了,也满足了。   有什么比她能陪在自己身边更重要,更满足。   是日,裴度就被御史弹劾他在湖广收服蛮族时,所用的人如何有问题……   此时,云骊在娘家,正和章思源谈起此事:“他性子刚直,不愿意同流合污,况且晏凌为人,为人忌刻,未必容于世人。我看这件事情,不是没有转机。”   章思源看了女儿一眼,“他这是为了你吧。”   官场上峰送人也算不得什么,他自己后院还有几个别人送的呢。   但是他自己能接受,就不代表女婿可以左拥右抱,当然女婿接纳了,只要不过分也没什么,女婿为了女儿没有接受,说明她们感情好,这比什么都好。   云骊听她爹这么一说,有些赧然,他们家的关系,尤其是父亲女儿之间,很傻奥会这般说话,难得父亲说这种小儿女的话,她点头:“是啊。”   “他是我的女婿,你就放心吧。”   云骊笑着道:“那就多谢父亲了。”   从娘家回去后,云骊就和裴度说了此事,“父亲会帮你的,你不必担心。”   因为云骊说了不管他去哪儿她都会跟着的,因此裴度很轻松,他道:“无事,这点小事还扳不倒我。”   但是,他知道很有可能。   因为,贺无忌丁忧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本来贺无忌准备大干一场,哪里知晓家中老母去世,只得回去守孝,他还没到夺情的地步。   承兴帝虽然年轻,但到底是建元帝手把手教出来的,立马就道:“国家可是不能一日没有先生,先生就留在朕身边吧。”   贺无忌连忙跪下:“陛下,大临人才济济,缺了臣算不得什么,但臣作为元辅,不能破坏纲纪,否则来日旁人人人效仿,朝廷法度不在。我朝以孝治天下,还请皇上定要批准。”   承兴帝再次挽留,见贺无忌去意已决,遂道:“那先生一走,社稷还需人治理,先生看谁合适呢?”   摆在贺无忌面前的有三个人,顾光诚和晏凌,晏凌是元辅亲信,变法马前卒,很多新法都是晏凌拟的,在外任也做的非常好,算得上是新党非常有才干的人。   而顾光诚虽然政见和贺无忌不同,但二人曾经关系非常好好到无论在哪里都要住在隔壁,一起讨论诗书。   但是贺无忌毫不犹豫道:“陛下,臣斗胆保举晏凌,他有不世之才。”   “善。”承兴帝点头,倏地又道:“先生还有何人,可一并说来?”   “三司使裴度,天章阁知制诰邹选……”   承兴帝道:“朕知道了。”   贺无忌郑重跪下来磕头,承兴帝亲自扶起他:“先生,朕送您一程吧。”   新法是建元帝推行的,临终前念念不忘的,也是不要改其志向,承兴帝当然也要子承父制,但是有贺无忌和顾光诚,他很难做些什么,只跟木偶似的,   尤其是贺无忌非常执拗,稍有不顺就直接不来上朝,脾气很大。   如今他自己走了,那正好是他扶植亲信的时候。   贺无忌走了,但元辅却没有到晏凌头上来,甚至皇上就跟忘记了似的,倒是顾光诚很受太后和皇上信任。   如此,晏凌就有点着急,他首先找的人居然是裴度。   没办法裴度身份特殊,他除了是新党如今的二把手,还是   唯一和皇家扯上关系的,岳父也在中枢。   而云骊这个时候正在孔家听堂会,孔国公府仿佛恢复了往日的豪奢,被闻人氏曾经羞的不能出门的他们卷土重来,有老牌勋贵的底蕴,和如今新贵的宠爱,让孔家门庭若市。   孔太太以前显得年轻,现在却老迈了许多,只是看到熟悉的人的时候,才放出精光来。   云淑正好凑了一桌子人打马吊,云骊和陆之柔还有其余两位夫人,云骊和陆之柔对坐打牌,今天陆之柔手气很好,开局就赢了一盘,但是她却很意兴阑珊。   因为她听云淑说起裴度为了云骊拒绝了晏家送人,裴度很可能要被外放。   她不敢相信那个明明视自己前途为命的人,居然为了区区女子放弃了大好前途,这到底是为何呀?   就像她们王府里,那些曾经百般被王爷恩宠过的女子,然而最后还不是被王爷抛诸脑后。   这世上怎么会有真爱呢?   那些骗女人的玩意儿。   云骊在她胡思乱想时,把牌一摊:“胡了。”   正好是陆之柔放炮,陆之柔笑道:“你今儿手气也不错。”   “哪里比得了王妃呢。”云骊把钱放在旁边丫鬟抱着的匣子里。   她总是这样,在别人不留神的时候,就掠取一切。   打了几句,戏班子开始唱戏,大家推牌了,又都去看戏,恰好那日席上遇到的邹夫人也在,她见着云骊道:“我听说了,你家那位真好。还真是如你所言,他没有收用,我真的是听了羡慕。”   这位邹夫人也是性情之人,居然就这么说了出来。   云骊却不习惯和别人说很多自己的心思,她只是笑笑,并不多言,她和裴度的关系早已不用四处宣告。   在前面走的陆之柔和云淑都听到了,云淑则是同情的看向陆之柔,这桩婚事真的是很好,当年若是没有那么一出事情,如今琴瑟和谐的就是表姐了。   云淑的眼神陆之柔很懂,但正是因为很懂,她才更难受。   曾经,她也是那么想的,若是没有那个梦,她也只觉得自己和云骊的不同,只是因为嫁的人不同,可根本不是。   那个叫银波的妾,妖妖调调,十分受宠……   每次过来给她请安时,就时不时扶着自己的腰,她无视也不行。   还好她自己把自己作废了,否则,她就要一辈子对着那个妾了。可到云骊这里,却完全不是这样,裴度为了她居然拒绝了银波。   而且,她也没什么欣喜感动,反而是很寻常的样子。   云淑看到陆表姐如此,坐定后,就安慰表姐:“得罪了晏相,怕是他们要被外放了。”   就是感情好,也经不住现实磋磨。   但是表姐这般,她也不好受,等宾客们散尽,云淑和孔隽光提起此事,一面为表姐不值得,一面又说裴度:“他这样不是自己的大好前途都没了么?”   孔隽光叹道:“他还是来的太容易了,做事情容易冲动,晏凌可不是好惹的。”   云淑笑道:“是啊。”   还是他们搭配的好,孔隽光也有人给他送妾,但是都知道他家中夫人厉害,是有名的胭脂虎,故而,不敢送人来。   这个话甚至在孔隽光碰到裴度时,有意说了他两句:“你这样得罪晏凌,实在是不智。”   不管怎么说,现在他们都是太后一派的人,固然文武不同,但都是为皇上办事,都是章家姻亲,孔隽光也不想因小失大。   皇帝年轻,朝臣们容易糊弄,而文臣权利非常大,有裴度在中枢,总是好些的。   裴度却觉得好笑:“送女人和送钱有什么两样,我并不需要那些。”   他是知道孔隽光的做法的,外头来送女人   ,他是一律让自己娘子出面,或者装成怕老婆的模样才逃脱,可是他——   他不愿意云骊背上任何不好的名声,什么妒妇胭脂虎,这些都不应该是形容云骊的。   就是外放,他也认了,晏凌也不可能一直在位,他总有机会东山再起。   但是如果和云骊感情有了裂缝,他很难接受……   正在他这般想的时候,却见晏凌满面春风的从内阁出来,看到裴度就道:“哎呀,老弟啊,就盼着你来呢,我们都等着你呢。”   这个态度热情到连孔隽光都忍不住侧目。   真是见了鬼了。 第104章   孔国公府   孔隽光下衙回来,云淑递上热帕子给他:“爷辛苦了。”   “不辛苦。”孔隽光拿着热帕子,对着脸揉搓一阵,才觉得神清气爽。   以前还是公子哥的时候,从不曾做这般粗俗的动作,但是现下多年军旅生涯,让他早已不计较这些了。   “如何了?”云淑问道。   孔隽光苦笑:“裴度真是乖觉,嘴上说是为了你五姐姐,所以坚决拒绝了晏凌,看似深情款款,惹得天下人都羡慕,仿佛神仙眷侣。原来早有后着,早就在你爹那里说通了,我大临常常在内阁都是异论相搅,皇上也有意平衡局面,暂缓提拔次辅做元辅,故而裴度就炙手可热起来。”   “还有这种事情?”云淑觉得裴度真是心思深沉。   孔隽光点头:“就是如此,文臣大力降低武将的位置,偏生他们都不了解当今天子,以为他和先帝一样重文轻武,其实咱们这位天子可是非常尚武。太后从小就立志成为花木兰那样的人,天子从小耳濡目染,如今表面是遵先帝之意,其实不同。”   “你的意思是?”云淑还是不太明白。   孔隽光笑道:“天子喜好猎奇,准备秘密出巡,他宠幸的太监吴用告诉我的。如此一来,还有江崇,他是我部下,非常擅长察言观色,很得皇上喜爱,如今在宫中,和皇上同住同起,有他在,西宁之事,尽在我掌控。”   武将要立功,就得起战事。   反正皇帝能够恢复武风是最好的。   云淑皱眉:“这样岂不是荒废朝政?”她不懂这些。   孔隽光却是少见多怪:“皇上政务处理的好就成,再说了,都是那帮文臣闹的,一帮子道貌岸然的货色,为何皇上只能宠幸文臣,不能宠幸武将。况且指望太监,还不是那些文官官官相护,也怪不了别人。”   不管裴度在中间如何,现在他想通了,绝对不能让裴度掌权,否则章家支持裴度,肯定支持文官。   “江崇和皇上同吃同住,那不是龙阳——”   “我饿了。”孔隽光把这话打岔过去。   云淑只要又让人布菜,到了次日和陆之柔见面时,有些沉闷。   陆之柔却心情很好,因为她虽然嫉妒云骊,但是想着裴度又和晏凌好也很高兴,上辈子就是裴度和晏凌狼狈为奸,之后贺无忌回朝,裴度外放五年才回京,去的还是偏远地方,想到这段,她就想,你们不是感情好么?   等裴度去什么偏远地方,全是民乱之地去处理,就知道了。   现在先让你们得意吧。   日落月升,玉兔随着明月出来,云骊正在写信,这封信是写给林家的,内里她表示自己希望多留林暖熙几日,但是林暖熙很是想家,故而问林家准备派谁来接洽云云。   她写完就递给裴度看:“这样写如何?”   裴度接过来看了看,不禁点头:“这样写很好。”   云骊把信就摊开在桌上准备晾干,裴度却从后面抱住她:“没有你,我怎么办呢?我也不知道了。”   云骊握住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不由得问道:“为何这么说?今儿晏次辅不是向你示好,这是好事儿啊。”   “我是想配合晏凌,但是皇帝又未必愿意,现在元辅之位迟迟不定,晏凌虽然得到重用,但他是想对贺无忌取而代之,可贺元辅现在虽然退了,但皇上对他就更敬重了,我看贺无忌起复之日,兴许晏凌不会让位,到时候我在中间就难以出头。”裴度知道贺无忌没有私心,但是晏凌却不是这样。   若按照他以前的想法,当然是和晏凌沆瀣一气,捞够属于自己的政治资本,反正官场上嘛,大家都是皮厚心黑,只要能办事就好。   皇上需要的也   是能办事的大臣,他和晏凌配合好,拿到属于自己该得的。   他曾经就是这样一个人,对任何事情先做了拿了好处再说。   拿到手的才是自己的,不会长远打算,因为谁知道日后会如何?   可是偏偏他遇到了云骊,云骊目光着实长远,而且情绪平稳,她做事情从来不只考虑今天,而是考虑以后。   他深吸一口气后就道:“西宁因为新帝登基,如今蠢蠢欲动,若是西宁战事再起,那就不好了,我想请求去负责西宁事务,这样既能为皇上办实事,又能远离党争。”   原来如此,云骊没有半分犹豫:“那我要跟着你去。”   裴度笑道:“我这不是去外任,是去主持战事,打完就回来了,行军的时候是不能带着家眷的。你就在家里好生歇息,也许,明年我就能回来了呢。”   “又要离开啊……”虽然知道裴度说的没问题,但是他是真的很想他嘛。   裴度点头:“明儿我就托岳父和天子请命。”   云骊也想的通:“如此也好,总比你和晏凌搭配的太好,到时候前元辅回来又如何呢?正所谓耐得住寂寞,才不寂寞。”   “没错。”裴度和云骊在一起时,就没有那种急迫感和紧张感。   这种安定安宁的感觉,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他在意前途,但是不会过分在意得失,而是办实务为紧要。   云骊笑道:“这次能够帮上你,也是我的福气了。”   “能帮上,太能帮上了。”裴度也没想到岳父还真的有几把刷子。   而云骊平日从来不求娘家什么,每次娘家有什么事情,她虽然不会像章七娘那样赶紧回家帮忙,但是绝对会雪中送炭,不会落空,也难怪岳父对这个女儿最好了。   以前他知道云骊名字的时候,就想到探骊得珠这四个字。   探骊得珠这四个字是指《庄子·列御寇》中所说,一颗最宝贝的珠子藏在骊龙的下巴上,如果要得到这颗珠子,就得潜入深渊,因为,骊龙栖息深渊中,欲取得骊珠,必须潜入深渊,待骊龙入睡后,再俟机窃取,因此探骊得珠也有振裘持领的意思。   而云骊在他最关键的时候,总能帮的上忙,不是指找人帮忙,而是总能很平静的告诉他如何处理。   云骊不舍的拉着他的手道:“你要记得早点回来,我会想你的。”   就在裴度觉得自己去西宁去定了后,这桩差事却交给了孔隽光,裴度依旧还是三司使,负责筹备。   章思源则对裴度这么说的:“孔隽光给皇上引荐了一个叫江崇的人,此人实在乃佞臣,但他和皇上同起卧,又要掌管军权,此事,他投桃报李,因此让孔隽光出任西宁。” 第105章   又到了三月三,正是云骊的生日,她逐渐成喜欢办生辰,到现在恨不得吃碗长寿面就成,裴度知道她现在不喜热闹,就带着她并一双儿子去庄子上住着。   他现在被御史弹劾,自省期间就没有去上衙。   云骊每年靠着两个大庄子还有商铺和自己手里的本钱,加上自己花销并不多,还有裴度的贴补,她又置办了一座别人脱手的小庄子,这个庄子不大,但中的都是果蔬,专卖洞子货和刁角美食。   庄上种的红莓果、樱桃、石榴、桃子、柑橘、林檎都有,北方长不出来的水果,云骊特地花了大价钱请懂稼轩的师傅在庄子上布置,前一两年根本不挣钱,反而亏损,到现在却是大赚特赚。   尤其是哪户人家准备宴席,都买她们家的。   云骊自己不擅长商贾一事,所以做的都是比较保本的生意,比如买宅子当寓公还有做些小本买卖,虽说赚的不多,但是可以打平日常人情往来和家用,甚至还小赚一点就足够了。   还好她们家是没摆什么大排场的,不少富贵人,每年还亏着办大排场。   小男孩就喜欢和比他大点的人玩儿,烁哥儿缠着哥哥不放,难得煜哥儿露出点不耐烦,平日淘气的烁哥儿却乖乖跟在哥哥后面,看的云骊都很想笑。   裴度握着云骊的手道:“小哥俩关系倒是顶好。”   “是啊,我就生了这么两个,总巴不得他们好好儿的,我就放心了。”云骊笑道。   她们下马车的时候,裴度准备扶着她下去,云骊却很着急的道:“咦,我有个东西好像掉了?”   裴度也跟着问道:“什么掉了?”   云骊却突然一笑,指了指裴度的心口:“掉这儿了。”   裴度倏地笑了。   他的小云骊就是这样,总是这样的神来一笔,让他很开心。   一家四口到庄子上第一件事就是睡觉,缓解疲惫最佳办法就是多歇息,来庄子上裴度最怕安排什么出去玩儿,他想休息,云骊也难得可以休息一下,什么都不想,可以发呆一整天,这种感觉太好了。   煜哥儿问起云骊:“娘啊,林姐姐就要回家去了吗?”   云骊点头,又笑道:“怎么啦,你舍不得这个小姐姐?”   “不是,我是觉得她赶紧回家才好。”煜哥儿说完,又悄悄在云骊耳边道:“她总跟我打听爹爹,她自己又不是没有爹爹,为何总打听我的爹爹,我巴不得她赶紧回去呢。”   云骊挑眉:“嗯,她马上就要回去了,我已经给林家去信了。”   无亲无故的,林暖熙出什么事情,岂不是都怪在云骊身上?她这种关系和阮家姐妹还不同,阮家姐妹是婆母的亲戚,而林暖熙非亲非故。   “那可太好了。”煜哥儿笑。   他和云骊一样,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早慧,对很多事情都清楚的很。   云骊也不把他当小孩子,什么都会和他分享,还会问他的意见,但是调皮的时候一样管教。   庄子上庆生,也就是一家人吃了一顿农家菜,这里宽敞些,孩子们跑来跑去,上了桌子都喊饿,煜哥儿吃了三碗,就连烁哥儿也是吃了两碗。   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日子总是很快乐的,她甚至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寒食节的时候,打秋千踢毽子的情景了,因此让人剪了鸡毛做毽子,一个人踢了一百个,才觉得舒畅多了。   裴度在旁替她数着,数到一百个,递了帕子给她:“喏,擦擦汗。”   云骊巧笑倩兮:“如果能一直在这里住着未尝不好,可惜你我都是入世之人。”   生辰过完就回来了,裴度照例上衙,只是回来表示晏凌多向皇上妥协,许多事情替皇上遮掩,怕是并非好事。   “皇上年轻,顾光诚表面迂腐,实则顺从皇帝,晏凌怕是巴不得皇上把权利给他,可不就得讨好着。”云骊也不觉得奇怪。   贺无忌权柄甚重,威严也大,如今他一走,皇上利用异论相搅,得到晏凌的依附,为所欲为也不足为齐。   从某种程度而言,这是比较成功的。   但你也要有同样的才干才行,否则就是水中月镜中花,到时候国家又会陷入不妥。   转眼到了六月,林夫人终于上了京城,她是个看起来似丁香花的女子,美的很孱弱,面上带着病容,病恹恹的,让人不忍苛责。   她一见到云骊就道:“裴大奶奶这么久的照顾真是让我感动不已,我身子骨不好,真是麻烦你了。”   “林夫人说哪里话,林大人和我们家大爷是什么关系,这些都是应该的,只是暖熙想家,我就代她问问您。”云骊也是握着她的手。   越是懂得示弱的人,就越不是善茬。   那些厉害在表面的人,其实很好对付,你甚至能够一眼看穿她,但是有些人看似柔柔弱弱,却很不好对付。   她自然不愿意把人心想的如此坏,可是对外人多加防备总是没错的。   林夫人谦卑的道:“我们真的是打搅你们家太久了,真是我身子不争气。”   恰好林暖熙此时由乳母带过来了,林夫人见了女儿,泪花一下就喷涌而出,“熙姐儿……”   “娘。”林暖熙这么久没见自己母亲,也着实想念。   她在裴家的日子很难过,裴家规矩太多,一开始她还和阮家姊妹玩儿,但随着阮嘉卉定亲后,阮嘉柔随着姐姐做针线,她到底年纪小,和她们说不上话。阮家姐妹也没空天天陪她,就她一个人实在是难过的很。   原本想见裴叔叔一面,可是内外宅不同,这一年能够见裴叔叔的次数简直是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   林夫人抹抹眼泪,云骊又劝了她几句,她才止住眼泪。   “看您把我们熙姐儿教的多好……”林夫人含泪又很感激。   云骊谦虚几句,林夫人则送了两幅文房四宝和一些名贵珠花来,看起来很诚心,云骊推辞不过就收下来了。   她见林夫人风尘仆仆,不禁道:“这边给您预备下客房,您带着熙姐儿歇息会儿吧。”   林夫人激动的拉着林暖熙走了。   等她们走远了,云骊才对素文使了个眼神,素文心领神会,一个人当着你是什么样,背着人未必还是这般。   果然,林夫人一进林暖熙的寝房,见布置的这番好,有些诧异:“这桌上的绸布都是宫缎吧,没想到裴家如此舍得。”   乳母连忙道:“正是呢,这府上的大奶奶是太后的妹子,可不就时常有宫缎赏下来,她又很舍得,我们身上一年春秋两套衣裳,还有平日用的头油胭脂都是极好的,就是月例银子,我们姑娘也是一个月二两,和他们家哥儿是一样的。”   “你照看姑娘辛苦了。”林夫人柔声夸奖乳母。   但同时又道:“姑娘在裴家住了这么许久,平日都做什么呢?”   乳母就道:“平日裴大奶奶让个识字的丫头教我们姑娘认字儿,或者就打打络子什么的。”   林夫人点头:“人家能收留她就不容易了,如今她身子骨康健,我就十分满足了。”   乳母讪笑。   林夫人离开的时候也很快速,几乎是次日就准备离开了,云骊还送了程仪,一路送到二门外。   一直到林夫人上了自家马车,才对乳母道:“裴夫人看起来很冷淡,表面热情,其实一点真格的都没有。”   乳母可算是遇到能说真话的人了:“是啊,咱们姐儿晨昏定省她都不让,她的院子几乎从裴大人回来后,就压根不让我们   过去,包括阮家姊妹也是。阮家是有意把女儿献到裴家的,反正那亲戚关系也疏远了,但她硬是用规矩把人辖制住,我们都不能乱走一步。”   林夫人皱眉:“怎么会如此?我在上京前特地打听过这位裴大奶奶,所见过之人无不称赞,说她是善人,每年做善事赈济灾民,出身高贵,是位有名的才女。”   这样的人应该是很有爱心的,怎么如此冷冰冰,看似和蔼,其实冷酷。   乳母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连门都不能出,只是所用的物件儿好些。”   “罢了,熙姐儿还小,老爷仕途走的平稳,日后总有相逢之日。”林夫人并不在意。   乳母笑道:“是啊。”   裴家当然是好去处,裴度位居高位,裴家为河东望族,其妻更是名门之女,能嫁到这样的人家,那真是十分之好,可是偏偏这位裴大奶奶为人过分冷酷,无法插入。   她甚至连别人示好也不为所动,这样的人她不是很敢惹。   马车在半路居然坏了,林夫人先带着女儿下马车,途中遇到了陆之柔,陆之柔这是回娘家去的,不曾想看到了曾经的亲家。   这可是个笑面虎,平日话比谁都说的好听,可其实上做出来的事情狠毒一万倍。   她还记得儿子自从和儿媳妇成婚后,几乎就是和儿媳妇一条心,对岳母比对她好百倍,让她有苦难言。   “安嬷嬷,那个人挺眼熟的,你去打听一下,她在做什么?”陆之柔还是想知晓这笑面虎林夫人做什么。   安嬷嬷打听还是有手段的,三下五除二就打听下来。   回来就道:“这是外边一个道台的夫人,说起来还和裴家有些关系,如今带着女儿准备回山东,听闻她丈夫近来调任山东府的道台。”   陆之柔诧异,真没想到林暖熙居然被带回去了,不对啊,章云骊只生了两个儿子,那林暖熙嘴甜的很,裴度都对她很好……   送走林暖熙,随着阮嘉卉出嫁,阮嘉柔也顺利定了亲事,回家待嫁,云骊送上丰厚的添妆,这让阮家姐妹十分感动。   一下送走三位,云骊就让人把她们住过的地方打扫干净,然后锁了起来,随即松了一口气。   后宅最要留心,尤其是当官的,如果人家在你的政务上攻击不出什么,一般就会攻击你私德,外面的事情云骊没办法帮裴度,可是家里的事情绝对要管好,放任自流那可不成。   而朝堂上也发生了变化,顾光诚和晏凌两派大佬斗的你死我活,孔隽光要前往西宁,云淑请众人去孔家为孔隽光践行。   云潇和云骊差不多同时到,她知晓孔隽光这个差使原本是裴度的,但见云骊如此平静,不免道:“你不生气吗?云淑在闺中比你差远了,如今却嫁的这般好,她什么都不必做,就轻而易举的获得这些了。”   这大概是每个人的心理,尤其是嫉妒,这是很难消除的。   一个比你差的人,不费吹灰之力过的比你好,你是什么感受?   云骊看着云潇就笑:“这话该问你自己,我是极少到孔家来的,甚至去庆王府也是十次去一去。大家各自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你若怕自己起了嫉妒的心思,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不是挺好的。”   当年在娘家时,云潇仗着嫡出身份,连选绸缎都是她先挑选,怎么还说这个。   虽然云骊本人不太信命,但是有的人就是什么都不做就能过的很好,如现在的皇太后,难得的好命之人。   即便她本人,有时候也难免会有觉得,她并不如我,却为何比我过的好的这种不平之感,这是人之常情。   但怎么办呢?   就得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啊,努力让自己过的好一点不就成了。   人嘛   ,即使家财万贯,也不过一日三餐。   云潇见云骊如此,更是郁闷,她是嫡女,日子却是姊妹里过的最不好的,本来以为她和云骊还能聊几句,哪里知晓云骊是自得其乐,反正来就来,人家吃了饭就走了,她还抹不开面子,还得陪坐。   没办法,谁都知晓天子对孔隽光这个表舅很宠幸,同时,云淑和太后关系非常好,谁都愿意来这个热灶。   官场就是如此,瞬息万变。   云骊是吃完饭,推说家中有事就回来了,回来正好裴度也在,他还惊奇:“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不回来,听着别人各种炫耀,我也听不下去,还不如早些回来。”   在太后那里,太后素来青睐孔家,和云淑关系更好,大抵因为裴度的关系,时常悄悄给她难堪,她也只能忍下来。   孔隽光出征后,太后寿辰,天子亲自为云凤祝寿,云骊等人都各自进献礼物。   云凤坐在凤座上,睥睨众人。   她的儿子已经坐稳了位置,不再是以前刚登基时,连云骊都要讨好的人了。   郗皇后和任淑妃都在旁服侍,云凤却看她们不顺眼,因为这俩人都没有子嗣,即便皇帝去任淑妃那里去的多一点,淑妃仍旧无子。   二位都战战兢兢,更遑论是其她位份小的嫔妃,外命妇们略坐一会儿就都得回去了,宫妃们可是都要天天和云凤打交道的。   “娘娘今日千秋,以臣妇看着,您比我们可是年轻多了,不知晓您是如何保养的,教教我们才好。”云淑很熟稔的对云凤道。   她们关系很好,孔太太因为身子骨不好,不能动弹,便把和云凤相处的宜忌都教给她了。   云淑知晓这位太后,绝对是以自我为中心,小时候在家里就是如此,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喜欢听好话,不喜欢别人比着她,又很容易动怒。   果然云凤了听了这话很受用,她屋子里每日都有水果熏香,这些只熏香的果子就耗费无数,否则一点点水果根本无法熏香。   她对云淑道:“就你嘴甜。”   陆之柔也打趣道:“太后娘娘不知晓,这小七自从成婚后,孔家那位侯爷就捧着她在手掌心,也越发养成了她这刁钻古怪的性子。”   云凤笑骂:“你们呀,都是名门贵妇,倒成了泼皮了。”   大家又是一阵笑,云骊也跟着笑起来,这种场合跟着笑就行,不必想其他。   偏云凤不放过云骊,尤其是对裴度的恨,这个人曾经狠狠的冒犯过她的尊严,她恨不得处死才好,只可惜,天子大了,朝堂之事,并不听她的。   “五妹送的什么过来的?你一向会挑礼物,很合我的心意。”   云骊笑道:“是一套梳篦。”   送太名贵的,岂不是表示自己很贪婪,一套白玉梳篦,不会出错。   云凤却对周围人道:“我这位妹妹,年年都是送一套梳篦。”   意思就是太寒酸了。   自古上行下效,一般上位者只要表现出丁点对你的不欢喜,下面的人就会看眼色行动。   自从太后生辰之后,家中递的帖子就少了一大半,云骊就把此事对裴度说了:“太后娘娘现在对付我,下一步很有可能对付你了。”   若贺无忌在,他权柄甚重,还有可能,但是晏凌在,晏凌对皇帝那可是一个投其所好,顾光诚看不过去指桑骂槐了几回,闹着要辞官,皇上才稍加安抚。   但天子早已有了主见,准备御驾亲征,这是谁也拦不住的。   裴度就对云骊道:“天子这般,怕是早有此心,宠幸孔隽光和江崇这些人也是为了自己行方便。”   “那你说她会成功吗?”云骊问道。   裴度点头:“多半可以,但是西   宁是强国,若能打赢一场就该撤回来,否则就难了,皇上如今不过一年就大权在握,可见他很有信心。”   但就是少了建元帝的运筹帷幄,建元帝虽然也带兵打仗,但那是基于他当初是藩王,要从封地打到上京,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样贸然出去,实在是不可。   云骊也是皱眉:“皇后和众妃嫔未曾有喜,皇上万一有三长两短如何是好?”   她又问裴度:“无人死谏吗?”   裴度点头:“自然是有,但是有一次有位大人死谏,孔隽光就说他藐视天子,那人被拉下去廷仗二百下,命都没了,现在说死谏的也不过几个大臣,但都不敢下大力劝。”   天子的权利之所以能够平稳交替,就是靠文臣,如今又把文臣的脊梁打断。   就连裴度都很少会说些什么,甚至产生了隐居的想法。   云骊叹了一口气:“太后如今还在摆谱,殊不知这般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建元帝留给儿子的班底,几乎都是非常能干的,就是晏凌,虽然权柄重了些,但是依旧是非常有才干,顾光诚有些迂腐,但也是老成持国。   但皇上却宠信太监,这些人可是买官卖官什么都做,甚至是江崇,也是如此。   宫中,章思宗和章思源兄弟正在苦苦劝着皇帝:“您是天子,万盛至尊,怎可去那般危险之地?”   章思宗年纪也不小了,久称病不朝,哪里知道外孙如此骇人听闻。   承兴帝却道:“朕是了却先帝遗志,早已做好充足打算,让西宁人十年不得再犯,你们且放心吧。”   “皇上,若不然让老臣随您一起去吧?”章思源好歹做过转运使,在地方很有经验,皇上无子,万一有事,岂不是天下大乱。   “二外公,你就好生在京,替朕看好这个家。外戚不能做宰辅,但朕下特指,命你参与阁辅之事,无人敢置喙。”承兴帝真的觉得自己做皇帝,首先要解决边患。   孔隽光虽然比不得魏寔,但现打头阵绰绰有余,再有长信侯闻人氏的两个儿子也骁勇善战,甚至还有郗家也是摩拳擦掌。   他并非是真的面上如此,反而有自己的谋略。   文人误国,尤其是顾光诚,居然想让他放弃和西宁接壤之地,这如何可以?   但前线长信侯闻人暇光和孔隽光不和,郗家和章家不和,对,章家两位舅舅文懋文豪也要跟着去参战,只有他才能震住场子。   再有,江崇性子有些不择手段,可也是领兵强悍之人。   这些话,他不会跟任何人透露,章思宗和章思源哭求了一番,见皇帝铁了心,兄弟二人方才抬脚出去,满面忧心。   太后那里却是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皇帝,你怎能如此任性?”   “母后,此事我自有分寸。”   “你有什么分寸,都是那江崇害的你,你现在无一儿一女的,你这……”云凤一着急就有些口不择言。   承兴帝脸一黑,“母后,儿子也宠幸过皇后淑妃,甚至还选了生养过的妇人进宫伺候,就是无用。”   云凤却不相信,只骂皇后淑妃不成云云。   承兴帝觉得自己这个母后,真的被父亲宠坏了,什么都不懂,年轻的时候兴许还天真烂漫,到了这个年纪,居然还这般,真的非常蠢了。   “好了,您别骂骂咧咧了,让外人听到成何体统。”他是真不明白,章家的姑娘里,四姨在宫中现在替他管着书房,非常能干,五姨才学足以成为女帝师,甚至连别人要对付裴学士,从他家中什么都照不出来,足以见她治家之严,怎么自己母后居然如此。   云凤恨铁不成钢,还想说江崇,承兴帝一甩袖子就走了,转身去了郗皇后那里,交代事情。   云凤气的   不行:“江崇那狗东西,一定得除掉,如果不是他,怎么鼓动皇上去的。”   可不管她如何叫嚣,这里的宫人没一个听她的,因为皇上说过,内外不许私自传递消息包括她是太后也一样。   这日子过的还不如当皇后的时候,那时,她还能每年办马会,开赏花宴,还能去佛寺参观……   现在,她终于知道,原来对她最好的那个人已经去了。   儿子大了也不听话了,她蓦地想起先帝,那个她曾经恨过,但是包括到现在为止,什么都为她荡平的人。   终日在这个房间里,再也没有珏哥陪她说话了分享一切了。   即便有云淑和陆之柔陪着,她们也不是先帝。   此时,她陷入了无边的思念。 第106章   雨一直下,皇上御驾亲征后,晏凌总揽事务,内阁虽然有章思源等参政事,但章思源乖觉,他作为外戚,知道分寸,只对皇上安危挂念,其余一概不放在心上,倒是裴度和晏凌搭配的很好。   晏凌的确有才干,样样事情都能提挈纲要,很快就能上手,且十分精明,精力旺盛,难得的是裴度也是如此。   就像现在,南边闹灾荒,裴度几乎就能想到从哪里调粮食赈济灾民,如何安排灾民,说的头头是道,丝毫没有藏拙的意思。   章思源在旁听着,心道女婿这般怕是才高遭人嫉妒,但转念想来,这也正是他的高明之处,若是被晏凌外放倒是好了,这样也避过贺、晏之争。   别看天子在贺无忌走后很高兴,但贺无忌才华盖世,又意志坚定,治理国家还是需要这般坚定不移的人。   任何一个人都不喜欢太过锋芒毕露的人,但是这样的人好用,他可以得罪人,可以做脏活,这就够了。   有的人八面玲珑,你动真格的让他做什么,他却往后一躲。   往往成大事者,都有以天下为己任,不怕得罪人的心态才行。   章思源自己倒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向来蕴藉不立崖岸,从不表示自己政治倾向,但不妨碍他欣赏女婿。   翁婿二人等内阁这里结束后,一起出宫吃酒,本来裴度邀请他去自家,但章思源有分寸:“我这一去难免兴师动众,这样反而不好。”   裴度笑道:“那岳父您选地儿。”   章思源带他来一间专门做鱼羹的店,这店外表普通,滋味却不俗。   “老夫在外数十年,想的就是这一碗鱼羹,你别看这店破破烂烂,这鱼羹却着实地道。”章思源笑道。   其实裴度对章思源观感不错,这老泰山性格圆滑,平日看起来非常讲究,但也会来这种烟火气重的地方。   裴度尝了一口,果真有鱼的鲜味,却没腥味,处理的很好。他又多吃了一口才道:“如今天子亲征,西宁自从先帝死后就蠢蠢欲动,依小婿看,天子实在是很有主见,您很不必担心。”   章思源叹了口气:“怎能不担心,天下膝下无子啊。”   这就是问题,皇上年轻,可成婚几年膝下无子,还御驾亲征,万一出事了,大权旁落可如何是好?   裴度倒是安慰岳父道:“也许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呢。”   章思源听完一愣,翁婿二人又哈哈大笑。   近来冯氏得了风寒,听闻还病重了,云骊虽然不喜欢冯氏,但是她到底是她名义上的嫡母,故而从家里带了不少稀有药材过去探望。   她到的时候,云淑云潇已经到了,云潇满脸着急,云淑则和太医在说话,神色倒是还好。   “如何了?”云骊进来问道。   云淑叹了口气:“得了风寒后就有浓痰,如今是痰迷心窍。”   说来奇怪,这几年两位太太李氏和冯氏身子骨都开始奏下坡路了,章老太太却还是颇为硬朗。   云骊又细细问了要服什么方子,见她睡下,三姐妹才一起出来。   “你们走吧,我留下来照看我娘。”云潇道。   “既然如此,这里就麻烦六妹妹你了,有何事,只管打发人去府上找我就是。”云骊也不好久待,她本就和冯氏感情一般,甚至哥哥和自己都差点被她所害,怎么可能真的在床边伺候。   能够在大面上看上一眼,送些药材就已经很不错了。   云淑此时却留下来了,她和云骊不同,云骊素来凉薄冷淡,她却不能如此。   听说云淑要留下来,云潇很是高兴,等云骊走后,她就道:“真是患难见真情。如今,还好有你在。”   云淑不在意云潇   的夸奖,但她知晓云潇这个人很简单,喜怒皆放在脸上,反而很好相处,而云骊凉薄自私甚至心机城府非同一般。   姐妹俩说好了,云潇守着上半夜,云淑守下半夜。   到了子时,云淑过来换班,云潇窸窸窣窣的走了,云淑就拿了个小绣凳坐在床边,一边看着沉睡的冯氏,一边想着家里的孩子们。   几个哥儿姐儿也不知道此时安睡了没有。   夜里万籁寂静,她又想起了很多事情,她的姨娘没有享福过一日,嫡母却还让她孝顺不已。   冯氏却被自己的痰呛着了,云淑连忙从旁边的暖瓶弄了温水过来,一边拍着冯氏的背,一边喂她喝水。   “朱姨娘?是你。”冯氏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云淑小时候和姑母章扶玉生的很像,也因为如此靠这张脸博得老太太的同情,住进了寿喜堂,但是随着她年轻越发增长,她和生母朱姨娘却相似起来,同样白润丰腴,杏眼圆盘脸。   比起云骊的窈窕婀娜,她更有一种丰润之美。   家中人曾经把她和云骊称为环肥燕瘦。   “您喝口水吧,方才咳嗽的太狠了。”云淑又递水过去。   冯氏不知道想起什么,她突然道:“不,不喝,我不喝。当年是你自己要喝药的,是你自己蠢,连怀孕都不知道,还吃活血的药……”   云淑愣在当场,她似乎听到了某些内幕,瞬间气涌上心头,又跟变了个人似的诱哄道:“太太,我不怪你,我服侍太太,服侍的很好呢。可你为何把我害死了呢?”   她一直以为是刘姨娘害死她的姨娘,甚至刘姨娘死后,她松了一口气,从无半点怀疑。   冯氏却一脸冤枉:“我何曾要害死你,我只是不想要你有孩子……”   说完,冯氏晕了过去,她风寒感染的很重,又咳嗽了好几天,简直是头疼欲裂,又状似见到朱姨娘的魂魄。   上房的动静就此消失,云淑却怎么也闭不上眼睛。   她想着多年前的来龙去脉,那个时候她太小了,在老太太那里她也从不提起生母,以免老太太不喜。   只听说她姨娘假孕,后来就去了。   等到天微微亮时,云淑见下人们鱼贯而入,也没有心情再在此处待着,她迫切的想搞清楚,到底是谁害了朱姨娘。   云骊这里却有位女子上门,她打扮的很爽利,平日常常上门给她们家缝制新衫,她们家的绣坊也是云骊自小穿到大的,和这位女掌柜也颇有些交情。   “裴大奶奶,我今儿来,是想同您做一桩生意,上回您给我的那些花样子,她们都说好,比我们请的那些老先生们画的还好,所以我想找您买几册,价钱好说。”   原来是这,云骊不太同意,随即婉拒了,她笑道:“等日后我刊印成册了,你再去书市买就是了。”   这几个花样子卖不了多少钱,但要成为有影响力的人,就必须有自己的笔记书册传世,只有这样,才代表她在这个世上活了一遭。   那女掌柜旋即离开。   素文笑道:“便宜她了,能出几两银子,也敢上门说这个,您的东西怎么能传到外面去,我看她是越发不成样子,都是您平日待她们太好了。”   “罢了,和她计较什么,我自己有自己的打算。”云骊笑。   主仆二人玩笑一回,那边又说起冯氏的病情,素文是知晓冯氏藏着怎样的脸皮,故而私下道:“太太成日吃斋念佛,看来也没什么用,做了坏事,总得报应。”   云骊撇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话总没错,我看太太会没事儿的。你看那老太太,对罗姨娘那般,如今还不是好吃好喝。”   期待报应,那不能够。   只能靠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才是。   这个月,云骊收到了在真定的云柳托人送来的阿胶,说是她亲手熬制的,等入冬了进补最好,春夏一个月补两三回即可。   说起云柳,云骊想起姚饶安,他似乎三十多了,从国子监回真定后,今年乡试得中,若会试能一举得中,也就不错了。   比起姚饶安的不顺,姚纤纤就更惨了,年华已去,却还待价而沽。   云柳信上大抵也是她婆婆姚夫人的意思,就是替姚纤纤找一位过得去的,做填房都无所谓,嫁妆丰厚。   云骊自是问裴度:“你认不认识年纪大些,还未成婚的同年啊?人品也稍微好点的。”   不管如何,姚纤纤有爹娘打算和疼爱,虽说也带着些功利心,但终究没有胡乱嫁人。   裴度机警道:“怎么了?”   在官场上他们保媒拉纤的事情见多了,有的时候喊嫂夫人的未必是真嫂子,应酬真是什么嘴脸都见过。   难得云骊也提起来,尤其是提起别的同年。   云骊就把姚纤纤的事情说了:“她今年二十七了,以前住我们府上,总耽搁了婚事,如今就想寻觅一门亲事,就是做填房她们家说也可以。”   像这样的事情以前云骊未必会管,但她偶尔又想起一句话每逢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你就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1】   姚纤纤若是生在章家,以她八面玲珑,为人能屈能伸,恐怕比云潇都过的好多了。   可她生在商贾人家,再怎么努力,也有阶级之分。   她和姚纤纤其实感情很一般,但是姚夫人对她不错,出嫁时送了重礼,二房也是,还有云柳也算是她的半个弟子,她就能帮则帮一把。   裴度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姚纤纤。   本来从来都不管闲事的裴度就道:“那就交给我吧,若是可以我再来跟你说一声。”   云骊点头:“嗯。”   她点头完,又好奇的看着裴度:“我问你啊,有没有人给你保媒拉纤呢?”   这话说的,裴度赶紧道:“我都有你了,谁还那么不长眼睛啊。”   难得云骊吃醋:“那可未必了,你在外头的事情,我如何得知?再说了,官场就是个染缸,除了有良心的人,其余都是纸醉金迷。文大学士还是名儒呢,还不是眠花宿柳。”   裴度捏着她的小脸蛋道:“傻姑娘,你就是怀疑你哥哥,也不必怀疑我。”   他那位大舅子今年二十六岁,但是家里妻妾却不少,有的是他自己纳的,有的则是大老爷夫妻给他的,为的是求子。   但他不同,他担心云骊还差不多,自己怎么会和别人如此?   云骊突发奇想的问他:“假如不是我嫁给你,你还会这么好吗?”   若即便不是她要嫁给他,他和别人也依旧这么好,那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裴度脱口而出:“不,不会。”   如果不是她,他可能也混迹于声色犬马之中,不会纵情,但是肯定不会这样。   可看到云骊,他一切都觉得那么那么的美好,他的心几乎是随着她的情绪而动。为了她,他甚至可以毫不犹豫的丢掉自己的前途。   这种情况对他而言,很多次都觉得要控制,要制止,却完全没办法。   就人和人之间这种吸引力,是没有办法挡着的。   云骊却点了点他的额头:“虽然你这么说,可我觉得无论男女都要对对方忠诚,才能一辈子相濡以沫的走下去。”   裴度知晓云骊向来灵透,就如她说的话,也是如此。   “知道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裴度笑。   云骊捂嘴偷笑:“我以为你会说听君一   席话,胜听一席话的。”   比起云骊这样的玩笑,云淑已经开始着手查了,但她到底还是孔家的女主人,一夜未归,再回去还得打理家务。   她出嫁的那点三瓜两枣比起孔家的产业而言少了许多,因此,几乎从早到晚还要忙。   但以她现在的地位要追查,就从曾经被打发出去的素字辈的素佳,还有春燕,甚至喜鹊还有喜云的家人开始查起,她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原本,她以为是刘姨娘捣鬼,现在想来,单姨娘的儿子可是在刘姨娘后头生的,那个时候谁知道单姨娘会生什么样的孩子,刘姨娘都不曾下手,更何况是她姨娘?那样老实的一个人。   可芸提醒道:“夫人,该喝参汤了。”   “嗯。”云淑一饮而尽,心乱如麻,她当然很想真的把冯氏公诸于众,但是冯氏名义是她的生母,若冯氏有事,她就是残害自己的生母。   拿不定主意之时,她找到了章老太太,在这个家里,只有老太太最为她着想,姑母有自己的女儿,都要次一等。   就像上回在还是皇后的那里,她遭到闻人氏的打压,陆表姐不敢吭声。   章老太太依旧在玻璃暖房里,章家许久没有像以前那样从菏泽运牡丹来,但老太太的暖房里的花儿都开的非常旺盛。   比起冯氏喜欢青灯古佛求佛烧香,老太太则更喜莳花弄草。   “祖母。”云淑似乳燕一样投入章老太太怀里。   章老太太见她如此,不禁道:“都多大了,还作小儿状。”   “有您在的一天,云淑永远都是小儿。”   “呵呵。”   下人退下后,章老太太看着她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姑爷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了。”   云淑赶忙摇头:“没有,他一切都好,您放心吧,不是这个。是我姨娘的死,那日我在……”她几乎是不敢停顿的,把这件事情说了。   章老太太认真的听,听到最后,她其实也怪冯氏,但同时同情冯氏,丈夫花心风流,她能守住的只有自己那么点地位,守住儿子的地位。   可往事已以,若云淑真的害了冯氏,那就是弑母大罪,章家如今是何等人家,几乎是随时都有御史看着。   孙女如今又是孔国公府的女主人,前途大好,孔隽光为人本来就不吝,因为立了大功,才有如此际遇,现下连裴度都能挤下,他自己能去西宁挣军功,可见他的本事,既然如此,怎么能坏她们的好前程。   “云淑,唉,家中妻妾之争是难免的。但你嫡母说的对,她顶多只是怕人抢了你大哥哥的位置,当年也是我偏执,因为不喜刘姨娘,就想过继其他人,大抵她怕我过继别人,到时候妾的孩子凌驾于头上,所以才出此下招。可你姨娘并非小产而死,后来身体也大好了,说起来还是刘姨娘留了一手。”章老太太心道,反正刘姨娘已经去了。   而云骊文懋等人也都各自成家,若能打消云淑身上的梦魇,推到刘姨娘身上也好。   云淑问章老太太:“当年,您就查过吗?”   章老太太点头:“你这孩子,我自然知晓是为何,比起那冯氏不喜你生母生下孩子,刘姨娘更甚,她是从苏州回来就打定了主意,我还知道她在冯氏送的那晚所谓活血药中加了大量麝香。再有,当年你爹想带她去苏州,我们是想他带你姨娘一起去,刘姨娘就率先起了杀心,认为你娘不安分,不信你去问那喜鹊,她就是刘姨娘放在你们身边的人。”   “但是为何我姨娘是刘姨娘去苏州之后才过世的呢?”云淑不解。   “谁会害人让自己处于嫌疑之中,你说呢?以前我没把这些真相告诉你,就是怕你冲动坏事,现在刘姨娘已经过去了,冯氏顶多算帮凶,但那也是喜鹊从中公开   你姨娘有孕的事情。”   章老太太的人品,云淑当然相信。   至于喜鹊,她立马找人把她卖身契拿来,带回孔家,喜鹊被严刑打板子,当然就供出来了,她的确被刘姨娘收买过……   云骊正在家中为姚纤纤的婚事操心时,却被太后派人要请她进宫陪伴几日,她很疑惑,还问前来的公公:“娘娘怎会想起臣妇?”   来的人是云凤宫里的大太监海进,这人比起皇帝身边的太监而言,更加严肃。   他木着脸道:“天后说想裴夫人进宫住几日,多叙姐妹情谊。”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问题,但是云骊总觉得这件事情透着古怪,她和云凤关系非常一般,怎么可能会让她进宫陪伴呢。   和云凤关系最好的不是云淑么?   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还和裴度不同,裴度和皇帝君臣有别,但也有人监督,而云骊现下,她就是求了李氏也没用,李氏还总嫌弃自己和云凤不亲近,觉得自己比不得云淑会讨好。   有些话和裴夫人还不能明说,你说你们一家人关系不好,人家不会怪位高权重的那位,只会怪自己不会讨好。   “劳烦公公让我进宫准备一二。”云骊对魏福使了个眼色,魏福连忙上前倒茶,她准备进去收拾。   海公公赶紧道:“您让下人收拾就成,太后娘娘着急宣您进宫。”   几乎是不让她准备什么,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云骊也有了一丝火气,裴夫人怕太后真的想问云骊什么事情,赶紧催促道:“素文向来收拾的快,你就别担心家里了。”   裴夫人这种反应也是一般人的反应,云骊很少告诉除了裴度之外的人娘家的事情。   海公公又在催,正好云骊看到煜哥儿,她表面应付海公公,又蹲下来替煜哥儿抚平衣领,小声在他耳畔道:“等你爹爹回来,告诉他救我。”   她深深的看了煜哥儿一眼,煜哥儿还欲说什么,娘已经跟着海公公走了。   裴夫人不经意问煜哥儿:“你娘方才跟你说什么了?”   煜哥儿摇头:“没说什么。”   太后派出来的轿子接人,前后跟着的人当然很多,云骊看不到外面的人,但是她知晓自己这次进去太突然了,简直措手不及。   而云淑的车驾正在外看着,可馨看着云淑道:“夫人,咱们回去吧,您今儿一早就进宫去了,折腾了半天,现下也该歇着了。”   云淑却笑道:“我知道,但是我很高兴。”   刘姨娘对她生母痛下杀手,她就那么死了,实在是太便宜她了。   原本不该殃及无辜,可云骊却是受刘姨娘恩惠最重的,甚至刘姨娘建衣冠冢做水陆道场全都是云骊帮忙的,而在朱姨娘死的那天,正好是云骊养在大房的日子。   听说当年若非是朱姨娘过世,被单姨娘苛待的人是云骊。   刘姨娘为了她自己和她的这个女儿,对朱姨娘痛下杀手,现在她也要让她吃吃苦头,尤其是她最在意的裴度…… 第107章   宫墙深深,云骊却有些茫然,她压根都不知道云凤在发什么疯,那么急着催她进宫,这些来接她入宫的人也不透露分毫,这些事情都透露着诡异。   偏偏吕嬷嬷去年去了,云骊对宫里的消息一无所知。   否则,也不会这么被动了。   但是她对云凤越来越厌烦,当年婚事对调,也幸好裴度是个不错的人,可若裴度真的不怎么样,那她这辈子该如何是好?   怎么应对,这是个问题。   就在云骊进到寿安宫时,已经有彩女迎了出来。   “太后娘娘请裴夫人去佛堂抄经。”   面都不见,就指使自己去佛堂抄经,云骊皱眉:“这是何道理,我是外眷,怎么能入太后佛堂抄经?”   彩女也没想过云骊会顶嘴,她知道云湘也是太后的妹妹,对太后要多亲近就有多亲近,很是顺从,况且在宫里,做奴婢的就得听主子的,怎么能问为什么呢?   可云骊并非如此,凡事若不名正言顺,倒霉的只是自己。   “裴夫人,这是太后娘娘的吩咐——”   “胡说,太后怎么能下这种吩咐呢,就是寻常妇人也不会把亲戚叫上门,直接打发亲戚关佛堂,这叫什么道理?”云骊甩袖,忽然气势起来。   彩女迅速看了海公公一眼,海公公则道:“裴夫人,这宫里和全天下,就没人不敢不听太后的话,你若如此,宫规处置。”   外面闹了起来,云凤却抚摸着手里的小白狗,不由得皱眉:“怎么闹哄哄的,不是让她去佛堂抄经文吗?哦,对了,让她跪着抄,这样诚心。”   这宫里还没人敢这么吵闹呢。   那宫女小心觑着她的眼神道:“可是太后娘娘,裴夫人她不去。”   “她不去,那她是——”想到这里云凤也是烦,到底章云骊是正三品淑人,朝廷重臣之妻,不能关进慎刑司。   其实,她也只是想让她抄抄经文,受点折辱罢了,都怪皇帝,居然还那么看重裴度,但是等皇上回来孔隽光又立了那么大的军功,皇上自然知晓选谁了,而裴度,她一定要让他去最偏僻的地方,最好死在那儿一辈子不回来,折磨死他才好。   这样,还不用背负杀大臣的骂名。   当然了,正如云淑说的,裴度那样冒犯她,还有云骊,更是她心里隐秘的痛,对付他们俩人,最好就是让她们内讧最好,到时候裴度客死异乡,云骊则守寡一辈子。   想起去年,她还得忍住心中不平的事情得巴结云骊,更是一口气上不来。   外面正在对峙,海公公道:“裴夫人,太后让您抄经祈福,这是好事儿啊,您怎么反而喧哗上了呢?您做的这事儿不占理,到时候就是传到皇上耳朵里,那也是死路一条。”   云骊摆手:“海公公,我是鲁阳郡夫人教出来的,宫里的规矩我不比你知道的少。我朝祖训后妃不预政,后妃不得私自见群臣,也不许写信与外界私联,若被发现则会受到重罚。我乃计相之妻,并非宫中宫婢,我若私自替太后做什么,那就是犯了大忌讳。”   说来这个规矩也是先帝本人破的,先帝以前极少有妃嫔亲人可以随意打牌子就进宫,除非重大节庆,都不许随意进宫。   现下却是随便的人,像云淑陆之柔甚至李氏等人,还有魏贵妃的姐姐当年还能住在宫里照顾几个月,也是奇迹。   自古宫中为何有规定,自然是有他规定的道理。   人伦天乐,谁不想享受,但是滥权前朝后宫联系,就实在是干预朝政了。   海进进宫这么多年,还头一次遇到这样厉害的女人,根本不听你的,她比你更有道理。   威胁也不管用。   他只好进去同云凤说,云凤撇嘴:“这么没用,把她给我拖也拖着去。”   她可不是文臣讲道理,武将在领军之前,喜欢杀人,就是为了立威。   海进听了这话,立马就得令,他对两个太监使眼神,那两个太监也狠,一脚就从后面踹倒云骊,云骊没想到云凤居然动了杀心。   她顿时觉得没必要再等以后裴度如何了,因为孔隽光拼命抢西宁的差事,日后回来,恐怕自己还要再受章云凤的摆弄。   既然如此,不如鱼死网破。   “哈哈,章云凤,什么太后,先帝就是被你害死的,你现在是要灭口,若非是你皇上怎么会死?”云骊不顾腿都快怕踹断,不停的喊着:“你杀了皇帝,你杀了皇帝……”   以前的云骊,她们都见过,能被选为女帝师,其人为人端庄娴雅,才学极其高。   现在的声音却直接炸裂了……   连窝在里面一幅得意洋洋的云凤太阳穴跳了一下。   云骊却没停:“我等会儿就死在里面,只要我死在里面,所有的证据就公诸于天下,来之前我就藏好了证据,你等着吧。”   早知道章云凤色厉内荏,还有先帝的死,在吕嬷嬷临终前,曾经告诉过她,就是因为替云凤挡毒箭,而挡毒箭的原因是她非要去山庄避难,让先帝相送。   不管如何,先诈她一下。   海公公等人瞠目结舌,他们只是想要云骊进去跪着抄经书,可没想听到如此多的宫闱秘事。   有小太监上前要捂住云骊的嘴,云骊却拿着簪子放自己颈部。   此时,章云凤正好出来了,她心急如焚,本来皇帝亲征,她就担心出事,虽说先帝是被病死的,但若有人在外面宣扬不好的,她的名声怎生是好?   她就怕这个时候有人闯空门。   “五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哀家不过是好意让你进宫抄写经书,你倒是这般激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这个时候章云凤只好先四两拨千斤的先糊弄过去,而院子里的宫女和太监都恨不得当时没听到。   云骊则道:“太后,您可终于出来了。”   云凤笑道:“走,咱们姐俩进去说话。”她拉着云骊,状似十分亲昵。   这就是云凤,云骊觉得自己和她见面次数不多,看来还真是看准她了,因此就道:“太后娘娘的下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抓我来,我还以为是您对我有什么不满的呢。”   云凤现在只恳求云骊交出把柄,哪里还管这些,又怕她满宫嚷嚷,她杀了她不怕,就怕她死了,外面的人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宣扬出去污蔑她。   弑君的罪名,她可不愿意背负。   “哪里的话,我们进来说话。”云凤笑道。   进去寿康宫偏殿,云凤赶紧把下人都打发出去,云骊以为她要干什么,却见她道:“五妹妹,其实,我也是听七妹妹说你善妒,她还要我给裴学士送两个美貌宫女去……我原本是不想的,可是……”   这么快就把云淑卖了,云骊真是想笑,她腿还隐隐作痛。   吕嬷嬷临死前,只有她在身旁,这个秘密也是吕嬷嬷心里最大的秘密,而且先帝一过世,吕嬷嬷就被赶出宫来,让云湘接替吕嬷嬷管着宫务。   可这样的秘密,只有在最恰当的时候说出来,她连裴度都没说过。   现在才是她掌握主动权的时候,云骊亲切道:“我知晓太后娘娘一向率直,为天下女人的代表,只是云淑在我这里说您要对付我,我这一不小心,就把云淑告诉我的事情说了出来。”   云凤震怒:“云淑早就告诉你了……”   云骊沉痛的点头:“真没想到她居然两头挑拨。”   本来云凤半信半疑,她不懂:“她做这些做什么?   ”   云骊感叹:“不踩着我们,哪里能突出她呢。没想到连太后娘娘,都被她利用了,以前在娘家的时候,她还在信里和别人骂我父亲,这种事情都不敢污了您的耳朵。”   要说云淑之前和她不过个人恩怨,现在却完全是想置他于死地,现在随便鼓捣云凤来对付她,日后等孔隽光回朝,恐怕更不会放过她,那就别怪她了。   她看着云凤,知晓她这个人护食的很,最在意先帝,现在最在意自己的儿子:“娘娘,不是我说,之前我哥哥和先头那位华阳郡主那里送了个瓶子,郡主过世后,我哥哥才发现那瓶子送的有问题,才导致她不生育。后来还是新嫂子进门,那瓶子丢了,我新嫂嫂才怀上。孔家对天子还有皇后那里送的礼,您可真要好生查访。”   有时候云骊都佩服自己,居然急中生智想到这件事情,她想永远做好人,可是别人不让,那就别怪她了。   云凤果然急了,她站了起来,她当然不相信自己儿子不能生,而先帝替皇上选的全都是身家清白的名门淑女。   但想想云淑的身份,她又道:“可她这么做说不通啊。”   云骊好笑道:“娘娘可知道西汉王莽一事,还有为何本朝皇帝都重文轻武。”   虽然云凤不懂,但是听云骊这么一提,她有些心乱如麻:“我的好妹子,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云骊就道:“这东汉末年,王政君是太皇太后,六十余年为天下母,辅佐四代刘姓天子。王莽倚仗王太后的名声,广结名士和将相大臣,深得人心,还出手不凡,后来汉平帝死后,他让王太后同意他摄政,成为摄天子,就是控制天子的意思,后来更过分的是伪托汉高祖遗命,令王莽称帝。”   “太不像话了。”云凤听的心惊胆战。   孔家当然很有钱出手不凡,连江崇也是孔隽光献的,四处笼络人才的事情云凤也知晓,云淑还都说是为了皇帝……   分明和云骊嘴里的王莽是一模一样的,没有任何分别,关系到儿子,云凤真的觉得孔隽光的举动很可疑,甚至她都有八分相信了。   云骊见她脸上神色松动,立马又道:“您想先帝是行伍出身,为何大力提拔文人,无非就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孔家可不同,薛家都能搅风,孔家是旧勋贵,您想啊,他明明已经位极人臣,为何还要拼命去西宁呢?”   “是啊。那日我说云淑提起,想让她荐几位良家子进宫,她居然说不必。”云凤真是越想越气。   云骊内心很诧异,云凤居然这么好骗,全部胡说八道的事情她居然都相信了,早知道她就不和儿子说让裴度救她了,裴度做事情可是非常极端的。   站在门外的云湘本被支开,但怕有事又被海公公喊的折返回来,听到这里,她心道,云骊真是有张仪苏秦之才,她以前不信一张嘴能掌控全局,看春秋战国那些纵横家,总觉得骗人,现在终于知道了。   平日云骊可是高傲淡漠,很少如此的。   如此想来平日是没有出手,一出手就不凡。 第108章   煜哥儿还在家中着急,等云骊一走,他就对裴夫人道:“祖母,这事儿能不能快些告诉我爹爹?”   裴夫人笑道:“你爹爹在朝廷办事,等会儿下衙你就看到他了。”   只是进宫也没什么,何必告诉儿子,以前儿媳妇也常常进宫的,但见煜哥儿乖乖进去书房,裴夫人对花嬷嬷道:“你去让小厨房替大少爷炖根鸡腿,他平日爱啃鸡腿。”   花嬷嬷连忙去了。   煜哥儿虽然去书房读书,但找来素文,让她一定要传信给爹爹,让他早些回来。   但是救娘的事情,他要亲自告诉爹爹,不能让第三个人听到。   这是他娘教的,但凡秘密,有第三个人知道那就不叫秘密, 第二个人知道都容易走漏风声,最好是自己知晓就成。   素文连忙让丈夫魏福去宫门守着,天色微黑的时候,裴度从宫门出来,他很少坐马车,一般坐马车都是陪云骊,才坐。   现下看的魏福,魏福焦急道:“姑爷,今日我们大奶奶被匆忙喊进宫中,走之前和煜少爷说了一句话,煜少爷让您赶紧回去呢。”   裴度是知道大儿子的,完全和云骊类似,别看他年纪小,多少大人也未必能及,心思十分缜密,从小就不乱说话。   又有云骊进宫,他也怕出什么事情,赶紧拍马回去,魏福硬是没有追上。   但没想到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云骊下马车,裴度赶紧跑过去。   云骊正和海公公说笑:“多谢您送我回来,您就告诉娘娘一声,凡事谋定而后动。”   海公公真是佩服极了,能够出言放肆,还全身而退的实在不是一般人,不愧是当年先帝亲自为大公主挑的女帝师。   裴度一时都不知晓什么情况,云骊看了他一眼,还好他这个时候才下衙,否则,就麻烦了。   甫一回府,煜哥儿是最先来的,他七岁了,本来平日不像弟弟那样赖在娘身上,但此时此刻,他也忍不住了。   云骊也一把抱住他:“我的好儿子欸,真棒,方才问你爹爹了,他还不知晓出了什么事情了。”   这样嘴紧才好,裴度却觉得她腿在打摆子,连忙道:“你腿怎么了?”   “先吃饭,吃完饭,再告诉你们。”云骊也饿了。   若非是吕嬷嬷过世,她也不能完全没了耳目,以至于被云淑嚼蛆,云淑送的瓶子仁者见仁,甚至王莽篡汉,她也不觉得孔隽光有那种志气,可她号的脉却一下就号准了。   承兴帝无子,又御驾亲征,后宫女子尤其愿意多想,孔家为了博得太子和皇太后的欢心,简直无所不送。   本来她以为自己大放厥词,诈了云凤,再作打算,尤其是和魏贵太妃那边牵上线,刺激几句,挑拨一二,或者自己受点皮肉之苦再逃脱,哪里知道云凤居然还真是糊涂的紧。   用完膳,儿子亲香了一会儿,云骊才对裴度和盘托出:“如果我没猜错,太后娘娘想折辱我一番,再送貌美宫女入府服侍你,让我们夫妻离心,日后你被外放,我也不会帮你,恐怕你要回来就难了。”   裴度又细细听着云骊分析,到她喊出太后害了先帝时,他震惊道:“此事当真吗?”   “这话是真的,当年先帝身上一直有残余毒药,就是为了替她挡箭,吕嬷嬷在弥留之际,我曾问过她,为何先帝早就身上能有病气,她在最后一刻在被我问出来。”云骊道。   许多人说她凡事用心太过,平日又不怎么激烈做什么,但其实她事事都看在眼里,只是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但是这件事情云骊从未告诉他,时至今日,她还能把平日所有事情串在一起,豁出去后,还能存活下来,真的不是一般。   “你是真正的纵横   家,若你为男子,就是张仪苏秦再世。”裴度非常震撼。   有时候几句话就能扭转局面,毋须一再阴谋手段,这才是真正厉害的人。   云骊笑道:“别笑话我了。”   裴度摸摸她的头:“你放心,这个太后我会让她得不偿失的。”   “你是何意?”云骊问道。   “后宫天子最怕女子什么?”裴度看着云骊问。   云骊就道:“怕她出墙,或者打天子,宋仁宗因为郭皇后抓伤后,就直接废了,还有无子被废的薄太后,陈皇后。”   却见裴度摇头,云骊思索道:“那就是势力太大,皇上为了平衡朝局。”   “是巫蛊。皇帝最怕人在宫中搞这些,而以太后这样的人,最信符水,我先找人布局,等皇上回来,即便她不能像玄宗王皇后那样废掉,也是幽闭起来。”裴度冷哼。   他觉得自己在云骊的感应下已经很良善了,做事情也向来留一线,但是这个太后,也太过分了。   横竖是一死,还不如拼一把。   “从今天开始我就养病在家。”云骊若有所思。   裴度点头。   而孔国公府的云淑听说云骊出宫了,但是病倒了,有些不满,不对呀,以太后的为人,应该折磨更久些才好。   殊不知云凤已经开始查云淑了,她先把亲娘喊进宫来,仔细问了云淑送的那个瓶子的事儿,李氏想了想:“那瓶子你弟弟打碎了,说起来还是云淑送的,听说价值不菲呢。”   云凤冷笑,她以为云骊胡诌的,不曾想还真是如此,心底已经愈发相信了。   再有孔家的事情,云凤问起李氏:“孔家是不是四处网罗人才啊?”   本来李氏就觉得太后喜欢孔家一些,这个时候就撇嘴道:“是啊,什么武将文臣好些都和隽光往来甚密,我知道你不爱听我说孔家,但是你姨母这个人,可是厉害的紧。”   偏云凤让云湘去搜查一下,家中有没有什么不孕的药粉,云湘搜了半天没搜出来。   她对云凤道:“没人这么大胆子敢这般的。”   云湘觉得云骊说的半真半假,可云凤却已经先入为主的认为孔家想做王莽,愈发觉得深不可测。   还有害死先帝的事情,云凤让人打听二人的交际圈,如果孔隽光不想做王莽,肯定会交际少一些,可事实就是云淑一年三百六十日,不是自家办筵席,就时常去别人家,而且去的还非常勤。   反而是云骊即便有帖子,也不常常出去应酬,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家里看孩子,要不就回去探望她的爹娘。   就在云淑幸灾乐祸时,她被叫进宫里来了。   云淑还不明所以,甚至还在心里想,是不是太后想怎么对付云骊了?不过,这次,她就不能说太多了,毕竟言多必失。   可没想到,她一来到云凤住的宫殿,云凤就淡淡的道:“跪下。”   云淑和云凤关系一直不错,因为孔家对曾经还是皇后的太后就很亲近,礼都不知道送了多少。   她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了云凤一眼,云凤笑道:“云骊生病了,你就跪着替她抄佛经吧。”说完,云凤就施施然的离开了。   比起云骊的反抗,云淑则先按捺住,她先随着宫女去了小佛堂,路上一直探话,那小宫女都不说什么。   那日裴夫人进宫后,这里的人换了一批,海公公都没了,更何况是她们。   佛堂建的很华丽,可是却冷冷清清,云淑闷头抄写经文,但心里有些惶恐,不对啊,太后不喜欢云骊,她不喜欢赝品,应该不可能和云骊是一伙的,还有云骊从宫里回去就生了病,听说摔了一跤。   她肯定也被太后折腾了的,可是自己凭什么被针对?   但现在也只有忍   耐了。   就在云淑进宫时,云骊发现自己的腰巨痛,本来被踹的是腿,她不明白腰为何如此痛?   现在吃饭全都是在床上。   裴度告了两天假,特地照看她,居然还哭了一场。   云骊这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个人哭的这么伤心,忍不住道:“好了好了,我没事儿,就是腰有点疼,多躺几日就好了。”   裴度眼眶红了:“等会儿我替你擦药。”   “好。”云骊抚着他的手。   以前裴度觉得是自己能够保护她,毕竟她那么怕带毛的动物,现在他觉得,其实是自己根本就离不开她了。   其实在床上躺的这几天,云骊真的头一次发现身体好比什么强。   有裴度在的时候,她如厕就方便些,他能轻而易举的抱起自己,但是在下人那里,她就只要下人扶着在床边就如厕。   中午抹了药,煜哥儿牵着烁哥儿过来,见到两个小宝贝,云骊很是欢喜:“都来看娘亲了,可是娘亲蓬头垢面的。”   裴度连忙抱着烁哥儿到云骊面前:“亲亲你的娘亲。”   烁哥儿赶紧凑上来,亲了一口。   煜哥儿也过来,但是他大了,就牵着云骊的手亲了一口,云骊真是泪喷薄而出,她是个谁都不信任的人,可是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家人。   “娘这几日管不到你们,所以你们要听祖父祖母还有你爹爹的话,好么?”云骊看着儿子们。   煜哥儿点头:“娘,您放心吧,儿子都很听话的。”   “我相信煜哥儿的确是最棒的。”她让煜哥儿不告诉任何人,他就能憋住话,真的不简单。   裴度也是对儿子刮目相看,甚至觉得他比自己都强,不敢小看自己的儿子。   以他如今新党二把手的地位,其实不愿意儿子太过冒尖,否则很容易遭到官场报复连累,可这么聪颖的儿子,不出头可惜了。   这做官和考进士不同,读好书的人,不一定能做好官。   有的人是文大于质。   如果儿子和云骊一样,那不仅仅是擅长作官,可能是做非常好的官。   儿子们见到爹娘的时日短,因为下午煜哥儿要读书,烁哥儿也得开始学字儿了,好在云骊能有裴度相陪。   半个月后,云骊的腰好了之后,就听闻云淑那边从宫里出来,后边还跟着两位宫女,说是服侍她和孔隽光的。   “活该。”云骊恨死这个坏胚子了,简直是有病。   就像孔隽光抢了裴度的差事,云骊也从未携私报复,那是男人们官场上的事情,技不如人就认了。   可你私下使绊子,做出这等行径,就是活该。   裴度也道:“咱们夫妻一向识大体,可有的人人心坏了,你若不对付一次,他还真的以为你怕他似的。”   裴度军中当然有人,他族兄裴凛文武兼备,非常得皇帝赏识,裴度立马让人修书一封过去,等到下个月,就有人开始弹劾孔隽光了。   云淑本来在家休养,她生了三个孩子了,身体虽然恢复的不错,但是丈夫向来爱在房事上折腾,故而她精神一直不太好,这次进宫更是日日跪着抄经文,让她出来时膝盖都快跪废了,整个人走路,腿都得盘着。   丈夫此时又被参了,听的她心急如焚。   “夫人,文忠伯夫人来了。”   文忠伯夫人和她关系一向很不错,此时过来怕是来帮她的,云淑让丫鬟扶起来,她心里有打算,现在是丈夫不在身边,太后欺负她,若等丈夫回来,只要孔隽光在,她就不会受到欺负。   云淑出来道:“怎么你来了?难道你也听说了。”   文忠伯夫人安慰道:“我是听说了,其实也没什么,这些文官就爱如此,说你家   侯爷虐民就真的虐民了。再说了,打仗,难免有误伤,你放心,绝对没事儿的。”   “听姐姐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这战士们在前线打仗,文官们却计较个人得失,这也真是的。”云淑小小抱怨几句。   只要等到孔隽光回来就好了。   殊不知孔隽光知晓有人弹劾很是震惊,他这几年因为被提拔的很快,所以投靠他的文臣武将都有,他虽然做的隐秘,但朝堂上还是有人的,只是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弹劾他,实在是不畅快。   或许这个人是闻人氏,闻人氏表面磊落,其实私底下下绊子也不是没有的。   可就因为她是女人,都认为她没什么贪权的心思,反而对她很好。   孔隽光咬咬牙,对贴身护卫道:“你去把江将军找过来。”   当务之急,还是圣心重要,他只要以天子的喜好为自己的喜好,就能成功,而不是像那些迂腐的文官,就知道劝谏,真要上战场,全部歇菜。   江崇是孔隽光扶起来的人,他其实也是一员悍将,但是朝中无人,一直升迁无望,还好有人提携,他半夜过来孔隽光这里,二人商量了不少事情才离开。   闻人氏在军中混迹多年,她带兵自有一套,虽然管不到孔隽光那里,但二人现在合作,自然要了解对方动向,不一会儿知晓江崇去了孔隽光营中,闻人氏轻蔑的笑了笑。   说来很奇怪,孔隽光年少时还有几分热血,几分傻劲,到现在全部都是利益,冷冰冰的利益,只盼着他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个仗其实打的很紧张,大临对西宁不是压倒性胜利,所以巡逻布防,一个也不能少,再有有天子在,他们更得努力表现。   天子虽然年少,但也武力不凡,上阵杀敌也能斩获数人,倒有其父建元帝的风采。   这次大战,大家都非常有信心。   这也得益于变法图强,这几年国库充盈才敢打仗,承兴帝颇有汉武帝之志。   只是他到底少年人,贪好渔色,江崇过了几日又献上美妇来。   身边人虽然皱眉,但他们不是言官,不好劝谏天子,再有江崇势利大,小心眼,非常得承兴帝宠幸,甚至公开卖官,有人告诉承兴帝,承兴帝也并未多加斥责,因此无人敢捋胡须。   说回京中,云骊自身体大好之后,又回娘家了一趟,文豪之妻岳氏正服侍在冯氏跟前,她和文龙媳妇有些不和,现下文龙外放,正好岳氏在京里,互不干扰。   知晓云骊来看冯氏,她就道:“太太现下不能去柳絮多的地方,很容易咳嗽,要不就鼻子塞着,一点儿寒凉也受不住。”   “到底是上了年纪了。”云骊感叹。   小时候,她觉得冯氏深不可测,无坚不摧,现在看着怕冷的冯氏,有些唏嘘。   倒是老太太除了牙口不好,其余都还挺硬朗,只是不大见客,云骊听闻她不见客,倒是转身就走,也没多留。   她走后,云淑却上门了一趟,这次章老太太欢欢喜喜的见了她。   林妈妈前几年已经去了,现在服侍的还是春华,一辈子没嫁人,准备服侍到老太太死才散的。   “祖母,近日得了些燕窝,是极品血燕,虽然知晓府上不缺,可孙女儿一个人吃不完,就拿来给您了。”云淑笑着。   她上门的目的也很简单,是因为孔隽光又被言官弹劾,说他和江崇进献美人。   前线的武将不敢说,京中的言官可不怕。   章老太太看她如此,就嗔怪道:“日后留着你自个儿吃,还有怎么不把真珠带来,我可想她了。”   “在家读书呢,我让人教她读书。”云淑笑着。   祖孙二人闲话了几句,她就道:“文忠伯夫人告诉我说这几次弹劾我们爷的人是五姐夫,   我们再如何那是个人恩怨,可五姐夫为何要……”   她即便对云骊下绊子,可是因为云骊生母害过她,还有是太后娘娘准许的原因,那是她们之间的事情,可裴度却完全攻击一个爱国又在前线的将军,实在是太让人无语了。   一个大男人跟着瞎掺和什么。   章老太太一听就生气了,她其实还是很喜欢裴度的,即便年过三十,裴度风采依旧,可他现在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安慰云淑道:“这话我和你爹说说吧。”   云淑这才放心,可章老太太和章思源提起此事,章思源却道:“他们都是朝廷命官,该做什么事情不做什么事情,他们心里清楚,说起来巡抚西宁原本还是五女婿的,最后被七女婿截胡,您看我可什么都没说。”   这老太太也忒偏心了。   她们姐妹之间的拌嘴也就罢了,男人的事情关乎朝堂,他们自有分寸。   章老太太见劝说无果,也是无法。   说云淑平日如何守拙,是真的看着守拙,但她胆子大起来又真大,她居然带着下人亲自去堵裴度。   这日下衙,裴度一出来就被孔国公府的人拦住,说是云淑请见一面。   裴度皱眉:“男女授受不亲,请不要为难本官。”   他不是什么道学的人,对男女交往其实很开明,甚至赞成青梅竹马的感情,但是这算什么。   云淑立马从马车上下来,走到一旁道:“五姐夫,我实在是有事相谈。”   再这么针锋相对,都不会好。   她今日还特地打扮了一下,看起来似一朵剥壳的荔枝一样,眼神看似清澈,裴度却翻身骑马而去:“无可奉告,先走一步。”   他真的不理解为何姿色平平之人,觉得自己能谁都怜惜,明明心地那么坏,还好意思上门求和。   云淑微微叹了口气回家,正好孔隽光的信送到,上面说他带兵如何立功云云,这让云淑高兴了一把,又觉得今日自己真是冲昏了头,居然想去制止争端。   罢了,等天子回銮,孔隽光兴许也要回来,裴度不接受这个好意,那就日后在仕途上,就别怪她们了。   这场仗一直持续到年底,大临虽然胜利,但是付出太多心血,裴度作为财政官员是最头疼的,前线用了太多的前,可西宁的土地没要回来,只不过惨胜,要恢复过来还需功夫,原本应该小惩大诫,但天子年轻,太需要这些功绩。   得胜的消息传回来,云凤终于松了一口气,儿子现在完全站稳脚跟了,等他回来,她会提醒他提防孔隽光,再把得罪过她的裴度外放穷乡僻壤。   云淑也是一脸期盼着丈夫升官加爵,到时候自己儿子身上也能推恩。   可不幸的消息传来,天子坠马,次日不治身亡。   有长信侯闻人氏上秘折言皇上亲封的忠靖伯江崇和孔侯从一品骠骑将军是助纣为虐的帮凶。因为他们怂恿皇上骑马,还进献美女导致皇上体力不支,坠马而亡。   云凤收到折子的时候,觉得天崩地裂,甚至不敢置信:“皇上,皇上他还那么年轻,怎么会死呢?云湘,你来看看,这是不是写错了。”   云湘却沉痛的点头:“娘娘,您要坚强。”   另一边,承恩公府和云淑都如丧考妣,天子过世,就代表着这个位置要换人做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第109章   回程的路上,皇帝的死讯封着,一直都是秘不发丧,但是这种事情并不能真的瞒住,上京已经是沸沸扬扬了。   原本常常很是热闹的庆王府的戏酒也再也没办,陆之柔很有些不安,即便她再不谙世事,但也知晓这天下要变天了。   她能够当上庆王妃靠的是这辈子的云凤活了下来,没像她梦中那样,嫁给了裴度,最后郁郁而终,而是成了铁帽子王妃,虽然不得宠,但是身份地位甚至儿子什么都有了。   可这辈子很多事情又不同了,比如原本的永宁帝没了安妃继后都没了,皇帝从建元帝到承兴帝,现在又不知道花落谁家?会对庆王府有没有影响。   可旋即一想,不管谁为皇帝,庆王府是世袭罔替的,和别的不入流的勋贵王府可不同。   正想着,庆王赵濯过来了,陆之柔连忙站起来:“王爷来了。”   赵濯虽然有些风流,但是才干还是有的,他是过来和陆之柔说大事的:“天子虽然秘不发丧,但今日内阁已经收到奏报,如今大军已经到了河洛之地,很快就要返京了。你若有空,只管进宫,顺便探听一下,太后是怎么想的。”   “想,想什么?”陆之柔不懂。   庆王扶额:“天子驾崩,已经留下遗旨,让太后娘娘和内阁大臣选皇位继承人。”   若是章五娘子,恐怕早就听懂了,人家闻一知十,可真不是一般人。自己娶的这陆氏,宽仁倒是宽仁,人也和散财童子似的,做普通人的妻子或者小官宦人家的妻子倒也够了,但是作为王爷之妻显然不够。   妻妾之所以不同,是在于职责上不同。   当然,若是不跟章五娘相提并论,陆之柔也算合格,但人最怕的就是人比人,货比货。   “选谁?王爷心里可有人选。”陆之柔问道。   庆王打了个哈哈:“此事轮不到我。”   他虽然是宗室宗正,但是这种选继承人和他无关,主要看内阁和太后怎么选?   先帝的兄弟们,太子淮王宁王早就没了,剩余的是福王和愉王,愉王名声败坏,为人刻薄,连发妻都苛待,且无子,只有三位郡主。   到当今皇帝这一辈中,淮王起乱,建元帝非常厌恶,废太子更是不可能,唯独宁王虽然过世,但留有一子,如今袭爵,福王家中更是三代同堂,子孙无数。   如果是他,当然希望福王中选,倒也不是别的原因,因为他和曾经的太子一脉关系不好,宁王是曾经废太子的亲弟弟,如果宁王一脉上台,自己这个位置也不知道能不能坐稳。   庆王府虽说世袭罔替,但是要他这个爵位的人可不少。   陆之柔觉得庆王的话言不由衷,他既然这么说,肯定心中有想选的人,但对她也没有说真心话。   她和庆王虽然是夫妻,可是二人十天半个月才见一面,他还有无数莺莺燕燕要她关心打理,那些人也是不停的生孩子,她说是王妃,其实就是个老妈子,她很多时候也只拿着月例银子过日子,亏得她嫁妆丰厚,这么多年日子还过的很好。   “好,等我寻机会进宫。”陆之柔道。   承兴帝的丧事,她们宗室肯定是要进宫哭丧的。   比起庆王的后知后觉,章家人也是十分慌张,大老爷对章思源道:“当初他要御驾亲征我这心里就打鼓,现在好了,还真的成真了。”   章思源感叹:“是啊,皇上还是太年轻了,这天下看似宏大,可也不过在方寸之间,如今当务之急,是劝太后早立皇嗣才行。”   “你说的没错。”大老爷也是这般想的。   男人们开始想着以后的事情了,女人们却心疼皇后,尤其是李氏,女儿原本在家千宠万宠的,嫁给皇子为妻,已经是大喜的事情了,偏辽王   对她一心一意,身为九五之尊都如此,可见皇上对她多么宠爱。   只是年过三十后的她,似乎就开始走背运了,先是丈夫过世,后来儿子又早死。   这对一个女子而言,实在是最悲哀的事情。   就像她本人,虽然一辈子只有一个女儿,还过继了儿子,可丈夫在自己身边,那她依旧到这个年纪都还有依靠。   可女儿怎么办呢?   章老太太年纪大了,也哭不动了,到了她这个年纪,恨她的人对她无可奈何,她恨的人如丈夫的妾室还有刘姨娘那样的小人都死了。   人事无常,事事也无常,现在她牵挂的女儿孙女和外孙女都过的好,再听到这样的消息,章老太太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安慰。   还是云骊递了帕子给李氏:“大伯母,您别难过,若太后娘娘见您如此,恐怕她也会难过伤心的。过会子我先扶着您去歇息,中午我亲自给您炖点汤,您可要好好儿的。”   事实上云骊觉得弟弟赵简的机会来了,宁王和福王一派是血脉最亲近的一派,但福王府上人太多了,到时候过继来的皇嗣恐怕和本家关系太过亲密。   自古继承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但承兴帝无子,他堂侄们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七岁,所谓主少国疑,那么按照正常的顺序,也该是赵简了。   赵简之父宁王是辽王亲兄长,更何况他是宁王独子,没有任何兄弟姐妹,也就是俗话说的好拿捏。   甚至还不蠢,听闻十四岁的他,已经能打理好王府事务,甚至井井有条。   但这些也全然不是理由,比如内阁要选福王之子,也不是没可能,福王的儿子必赵简要大四岁,年龄上也正合适,还已经成婚,甚至有了子嗣。   服侍李氏睡下后,云骊本来想去找父亲说道,但她停止了,这种事情现在泄露分毫,反而不利。   如果是让她爹选,绝对是选赵简,毕竟有娘的情分在,甚至娘当初还曾经许诺过要报答章思源的。   中午,她亲自为李氏熬了一锅汤,但也让人用炖盅送到章老太太喝冯氏那里,李氏看到陪在她身边的云骊道:“好孩子,你也是有家有口的人,等会儿就回去吧,要不然你婆母说道你如何是好?”   以前李氏可从来不会这么说,甚至还有几次让裴度和她留宿在娘家,还是云骊觉得不能坏了规矩,很少答应。   她大抵知晓为何了,太后亲儿子死了,章家就不能和从前一样了,这其中差别,可能男人们都没反应过来,女人们最清楚。   尤其是李氏,她很长的一段时日都没儿子,最懂其中感受。   这过继和亲生的区别,她比谁都懂。   甚至她后悔道:“当年要是二皇子没死就好了。”   二皇子没死,母家又没了,继承皇位还得仰仗章家呢。   云骊心道,二皇子没死,但即便他没死也不过几岁孩童,云凤并不是能辅政的料子,自古主少国疑,也并非是好事,群雄逐鹿,到时候倒霉的绝对会是百姓。   “伯母,您不必忧心,我想那些大人们自会有分寸的。”好歹建元帝留给承兴帝的人都是精明能干的。   李氏催促她:“快些回去吧,我这里还有你嫂子呢。”   郑氏恰好进来,也对云骊道:“姑奶奶回家去吧,这里有我就好了。”   比起大家更关心继承人的问题,当云凤见到儿子遗体时,已经是止不住的哭泣了,郗皇后任贵妃等人更是晴天霹雳。   云凤简直恨死江崇了,正好内阁辅臣顾光诚、晏凌、李东亭、章思源都在,这章思源虽然进内阁资历最低,但他本人是太后亲叔父。   大家都看着他,想让他劝几句。   章思源这样的身份,做到副宰相就   顶天了,本朝外戚不能为首辅,不能为相,他之前都没入内阁,还是承兴帝临走前让他这位叔老爷如此的。   他出列道:“太后娘娘,此事已经交给礼部和内务府办理,请您节哀顺变。就是皇上他在天上看着,也不忍您为她操劳呢。”   “他……”云凤想起儿子临行前还和她吵了一架。   她真的是后悔了,前世她死了,至少一切还是美好的,但现在丈夫过世,儿子又死了,她简直是六神无主,好在叔父在此。   “哀家无事,只是之后的大事,还要拜托诸位大人。”   辅臣连忙跪下,一边把治丧的事情说给云凤听,一边也暗示章思源赶紧和太后提起继承人的事情,毕竟国不可一日无主。   大家把丧仪说的很详尽,云凤却看着顾光诚道:“顾老先生,先帝在世时常常和我提起您老成持重,就是那江崇,引诱皇帝的奸臣小人,您可一定要惩罚他才能解除心腹大患。”   比起贺无忌晏凌,云凤更相信顾光诚,听闻此人,乃仁厚长者,私德无亏,其妻常年无子,从不纳妾,品行非常好。   顾光诚点头:“请太后放心,臣已经接到长信侯密奏,让锦衣卫前去捉拿江崇。”   云凤放下心来,章思源这才提出:“太后娘娘,捉拿奸臣固然是重中之重,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此事早日定下朝堂才不安稳呢。”   这种场合,云凤提起庆王:“要不要把他喊来先商量一二?”   顾光诚直接道:“国家大事乃内阁拟定,太后您定下,藩王毋须参与。”   “那诸位看谁合适呢?”云凤问起顾光诚。   章思源有些紧张,他以为自己是太后叔父,太后应该会问他的,怎么问顾光诚,论政治资历和声望,他可不如顾光诚,若顾光诚定下人选,很难改变了。 第110章   想要一天之内定下未来的皇帝人选无疑是很难的,裴度回来也对云骊道:“太后现在一心想先杀了江崇,顾大学士也是说先除此奸贼才行。”   “那孔隽光呢?这江崇可是她推荐的,还有我之前在太后面前提起过孔隽光,虽说言语有不实之处,但是孔隽光在承兴帝之死,绝对是逃不脱干系的。”云骊心想自己若不对付孔隽光,那孔隽光日后拔起来,可就要对付他们了。   裴度点头:“其实长信侯密奏里有写孔隽光的名字,但江崇和孔隽光不同,江崇寒门出身,而且屡次献女,或者买官卖官,已经拿到十足的证据,孔隽光那里却半点把柄都抓不到。”   云骊皱眉:“不是有长信侯密奏吗?”   “孔隽光也密奏把长信侯告了,再者,她们二人之前的关系复杂,顾学士不能只采取一人之言。但是江崇这个人,本来就是早有罪证,即便这次天子回来,顾学士都会死谏的。”裴度道。   不过,他也笑道:“再者,此时没有新君,要查一位侯爷一品将军,甚至削爵,也都应该是下任皇帝做的。顾学士他们也不能越俎代庖啊,天子只让太后和顾学士择下一任继承人,可没有让太后垂帘听政。”   云骊点头,是啊,孔家不仅是世袭公侯,又是新贵,孔隽光本人颇有军功,平日做事隐秘,拿他的把柄可不好拿。   但旋即,云骊又道:“太后还真是好命。”   天子让太后择下一任继承者,就是为了让太后对新君有恩,嗣子不敢拿捏太后,不仅如此,还要对太后感激涕零。   就像是战国时期,秦朝的华阳夫人认了王子异人做儿子,后来异人子凭母贵,夺得秦王宝座。   裴度却不以为然:“太后的好运气很快就要用完了。”   “这是为何?”云骊不解。   裴度此时却笑而不语。   而选不选赵简为新帝这种话,这个当口云骊只是道:“太后行事向来无章法,但是却是个偏听偏信的人,我们——”   裴度只是抚了抚她的手:“你且放心,老泰山自有安排。”   这话乍听着云里雾里,可实际上云骊豁然开朗,她没有多问,其实是不知道裴度他们怎么安排的,但是该给自己弟弟争取的话,她也肯定要说。   裴度这样的话,无疑是在说他和章思源早有默契。   云骊还不知晓为何他和自己父亲有默契的,很是惊讶:“那你说真的能够很稳妥吗?”   “放心,老宁王是先帝兄长,按照次序本来就应该是宁王。”裴度说的胸有成竹,尤其是内阁阁辅是顾光诚主理时,这种优势就更明显了。   就像当年章家为何过继文懋,而不过继文全,除了是章思源对庄姨娘投靠老太太不满外,最重要的还是文懋业已成人,过了夭折的年龄,而文全当初年纪还很小,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长大。   作为女官,云湘很难回家,但这次是章思源主动对太后提及让云湘回家半日,太后也会意,她当然非常信任顾光诚,可是叔父和父亲不同,叔父在朝堂处事非常圆滑,对她这个侄女儿常常奉承,因此太后觉得叔父怕是要传什么话进来,也就同意了。   况且,到时候对付孔家,还得娘家帮忙,她也就没有拦着。   甚至云淑和年迈的孔太太进宫哭丧,云凤也没有露出半分异样。   因为云湘回来,章思源特地把云潇和云骊甚至刚回京的云鸾喊了过来,至于云清,因为跟着秦司腾去外地赴任,也就没有回来。   众人见云湘言谈举止和在家时大相径庭,但为人却去除了以前的骄傲,反而沉稳内敛,都很诧异。   “四姐姐。”云骊也很激动。   她虽然进宫能见着云湘,可是到底那   时候身份不同,见着面也说不了几句话。   云湘过来握着她的手,第一句话却是:“看看我是不是很年轻?”   这倒是真的,云湘今年也是快二十九的年纪了,可是整个人看起来依旧俏丽干练,她知晓这是云湘拉近距离的方式,高兴道:“是,看着跟十八岁的小姑娘似的。”   “还是你诙谐,我总想起以前咱们一起吟诗作赋的日子,在花宴上不是拈头续尾,就是行飞花令,还玩覆射呢。”   提起这些的时候,云湘眼里闪出光芒,她再也不是那个规行矩步的宫中女官。   云潇认为她和云湘关系最好,她丈夫诰命不高,因此根本都没怎么进过宫,算起来和云湘许久未曾见面了,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四姐姐,你看六妹妹还是这样天真率直。”云骊笑。   云湘搂着她们不放,但又有文豪媳妇岳氏带着孩子过来,云湘还要去见单姨娘,大家也都善意的撒开手。   云骊羡慕的看着云湘,至少她能一回家就见到自己的姨娘,她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到底能不能登上皇位,如果能登上,是不是也能进宫见自己的姨娘,想到这里,她生出了一丝期盼。   等云湘见到单姨娘,母女二人抱头痛哭,单姨娘笑道:“我在府里一切都好,你弟弟也娶了妻,这岳氏对我也是没话说,你弟弟和文懋不日就要赶回来,可惜了可,你们姐弟没能见上一面。”   “太后那里一日也离不得我,如今宫里不太平,又有许多事情,若非父亲亲自和太后说,我也未必能回来。”   单姨娘本就不怎么聪明,她听了这话,不觉云湘可怜,反而道:“太后信任你是好事,你要好好办差,不辜负太后的信任。”   闻言,云湘也是叹了一口气。   要她姨娘和刘姨娘那般聪颖是不可能了的,人家死了,都能把儿子女儿的前程安排好,可像她姨娘这样也挺好,傻人自有傻福,不止姨娘,连太后也是如此。   见完单姨娘,章思源那边有人来请,云湘知晓父亲是为了什么事情,她临走时,抱了单姨娘一下,大步流星的去了章思源的书房。 第111章   “太后是如何想的呢?”章思源敲了敲桌子,看着云湘。   曾经云湘也很得章思源喜欢,这不奇怪,章思源很喜欢聪明灵巧的女人,看他的宠妾中,似冯氏单姨娘甚至是朱姨娘这样的,他就不太喜欢,即便朱姨娘貌美如花,但依旧不太受宠,甚至是庄姨娘容貌出众,但性子过于道学,也不得他欢喜。   包括对女儿也是一样,章思源明显就更喜欢云湘和云骊一些。   云湘道:“太后还没想此事呢,如今只想着为皇上报仇雪恨,江崇倒也罢了,孔家那边却难对付,还好我提前和太后说了,孔家先不必说。”   章思源点头:“嗯,你说的是对的。孔隽光家兵众多,如今皇位还没确定,如果闹成兵变就不好了。”   狗急了还要跳墙,杀江崇可以,现在处理孔隽光就不好了。   沉吟了一下,章思源道:“叫你回来也是因为选新君,如今能够选的就是宁王、福王,宁王今年十四岁,娴熟礼仪,其父死后能够掌管一府,颇有能为,福王二子中,一子比宁王大四岁,听说也聪慧能干,还有儿子了。你是如何看的呢?”   他们都没有想过要过继孩子给郗皇后,因为郗皇后一旦为太后,那这富贵可就和章家无关了。   云湘听了,先不说谁好谁坏,而是问道:“父亲看呢?”   “我看宁王合适,福王子嗣众多,若他们这一派继承皇位,内外串联,太后怎么斗得过啊?”章思源颇有些痛心疾首,又无限感慨。   当年,刘姨娘去宁王府上前曾对他说过“日后有出头之日,他日必效仿刘娥”。   自己原本身为外戚,即便进了内阁也不能随意表达态度,但若日后是宁王当了皇帝,那名义上,他就算不得宁王外家,也许还可以做个元辅也未可知呢。   当然,这也只是畅享一二。   云湘以为章思源是感慨承兴帝死,太后又不是什么能扶起来的人,故而道:“父亲说的,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再有,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按照顺序,本也该是宁王。”   内阁意见重要,但若太后坚决不同意也不成,所以,章思源先把自己女儿喊回来叮嘱,云湘也会意。   就太后这样的,先帝在时,那么简单的局面她都未必能控制得了,更何况是如今?   同一时刻,孔太太也在和太后提起皇位的事情,这老太太自从上次薛家叛乱后,彻底在家休养,身体时好时坏,比李氏看着老一大截了,每次你以为她活不下去的时候,她又好生生的,因此在家中,云淑也不敢慢待她。   “隽光马上就要回来了,娘娘您千万别急,好歹让隽光替您看看哪个更孝顺,再做决定。”   这个所谓的孝顺其实是幌子,当然还是选个听话的,最好能听太后话的,反正太后也听孔家的话。   殊不知云凤心里非常反感,心道,果然如云骊所言,这孔家早有王莽之意,还要等孔隽光回来再选,若选个傀儡皇帝,是不是日后孔隽光要做摄皇帝呀!   还好云凤虽然不算特别聪明,她也有自己的一套,尤其是从小和孔家接触,这孔家姨母馊主意多,又狠辣,当年她不同意她害二皇子,可那么康健的二皇子却死了,云凤都怀疑是孔家下的手。   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她也不例外。   因此,云凤看似都在认真听,其实早就离心了。   她不想听孔太太说的时候,就岔开话题对云淑道:“你抄的那些经文,我会送到先帝灵前,唉,真是想不到。”   她现在也不喜欢云淑了,这云淑以前还常常在她面前讲大话,一个小小的庶女,就因为嫁给了孔隽光,出入宫闱,还真以为自己不得了了。   当然,云骊和裴度这俩人,等新   帝立了之后,新帝肯定会给她这个面子把裴度贬的远远的。   可当务之急,还是选新帝最重要。   云凤的不善,其实云淑能够体察到,她出宫之后,就直奔庆王府,陆之柔又有了身孕,刚查出来,两个月。   还好是在天子丧期前怀的,否则,丧期内就不能生孩子了。   平常云淑见陆之柔有身孕很高兴,但不知道怎么,今日觉得新帝未继位,责任如此之大,陆之柔只关心孩子,让她无端有些烦躁。   陆之柔却还絮絮叨叨的道:“云淑,你看这个孩子还是很乖的,比他二哥好。二哥日后被封世子了,能够照顾底下的弟弟们。”   云淑耐着性子听完,一言不发的就走了,偏陆之柔还不知道为何?   “云淑她这是怎么了?”前世她的印象里,云淑似乎得痨病死了,而且还死的很早,当时听娘说是刘姨娘下的手,可刘姨娘是新后生母,章家二舅舅又宠她,她后来母凭女贵,在家可是说一不二的。   但这辈子云淑活的很好,有相爱之人,祖母还活着,能够照拂她,而不是前世祖孙俩绝命而死。   她娘就觉得她嫁给裴度不能帮着家里,但娘终究是疼宠她的。   这辈子云凤表姐没死,本该作威作福的刘姨娘却死了,她女儿也没进宫,只嫁给了裴度,云淑却能嫁给孔隽光。   前世的孔隽光这个名字她都没怎么听说过,这辈子托太后的福,他们孔家也抖起来来了,甚至孔隽光也福气满满,位高权重还对云淑那么好,真是让人羡慕。   安嬷嬷接话:“奴婢看孔夫人心事满满,怕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吧?”   “能有什么事啊,孔隽光又立了战功,太后向来宠幸孔家,她以后怕是要更上一层楼了。”陆之柔不理解云淑还能有什么心思。   安嬷嬷摇头。   话说回云湘,她从章思源书房出来后,又去找姐妹们道别,云骊不舍道:“就不能大家一起吃顿饭再走吗?”   方才她还和云潇她们商量着,一起在席上怎么行令,让云湘高兴一遭。   云潇也依依不舍的拉着云湘的手道:“是啊,厨下正做着饭呢。”   云湘百感交集,却还是拒绝了:“我还得回宫,这顿饭,就等下次我回来再用吧,且都记着就成。”   大家知道,这顿饭怕是很久都吃不成了,便是云鸾也忍不住触景生情。   待云湘走了,章家姊妹都在一处吃饭,云鸾丈夫曾凤翔托岳父的好福气,如今已经任通判,这在非正途出仕的人中,已经很不错了。   甚至每一步都走的很踏实。   三十多岁就是正六品,已经很好了。   或许是丈夫官位高了,云鸾也出外多年,她面对云骊和云潇没有以前那种自卑和不平之感。   不过,云骊和她们始终也亲近不起来,吃完饭,她去冯氏那里告辞,冯氏现在年纪大了,话倒是多了些,略嘱咐了几句。   可她们都知道什么叫面和心不和。   西征军原本都等着回京封赏,但是皇帝死在途中,别说封赏了,怕是掉脑袋的事情都有可能,郗家连忙找上文懋,也是想恳请日后若太后怪罪,让文懋等人多说好话。   文懋则道:“此事与你郗家无关,你们放心就是。”   郗将军抱拳道:“章先锋如此说,我们如释重负。”他们行伍之人,不如文人心思细腻,本来郗家有些不服气章家,明显捞功劳的事情,皇上把太后娘家的兄弟都派过来捞金,他们不服气,但后来接触到文懋为人,才知晓他虽然文质彬彬,但也擅长行伍。   他们都差点忘记了,章家乃勋贵出身,他也堪称是文武双全,虽然没有屡立奇功,但也从未出过什么错。   “郗将军不   必客气。”   西征军到的时候,个个都披麻戴孝,是为国丧,文懋也被大老爷和二老爷一起喊去,大老爷到底精神不济,说了几句,文懋就被二老爷喊了过去。   冯氏和云鸾等人听说了,又是觉得不悦,曾凤翔回京述职,章思源都没有这么着急。   “爹爹莫不是糊涂了,文豪也不喊,只喊个文懋过去,也不看看文懋如今已经过继了,大伯父也不过就是随便问了几句,他倒是关心备至。”问其他的也就罢了,偏偏一直在问他身体如何,文豪就像是个屁一样。   冯氏病了一场,倒也看开了:“你爹对二姑爷六姑爷哪个不安排的好好地,只文懋毕竟是那个人的儿子,你爹如今年纪大了,没年轻时那么风流的,前儿我和他睡在一起,夜里还听他喊那人的名字。”   她想,自己跟个死人计较什么,刘蕙心再能也已经人没了。   人死了,就再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了。   云鸾讶异:“真没想到爹还如此痴情。”   要知道就是这几年丈夫也收用了一两个妾,还是她主动帮忙纳的,主要是她也三十多岁了,还要孩子要照看,丈夫却是精力正旺盛的时候,可当丈夫也收用了妾侍,她才知晓,这男人是没有不贪腥的,真真是可笑至极。   难得听说她心中凉薄的父亲还痴情,让她觉得好笑。   书房里,章思源正在告诉文懋一个他深藏多年的秘密:“你的姨娘没死,别惊慌,现下已经是宁王太妃,她给先宁王生了个儿子,就是如今的宁王。”   文懋本来一路风餐露宿回来,乍然听得如此重磅消息,觉得自己有点站不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姨娘没死,还成了宁王太妃,实在是传奇话本一样的故事。   有时候他看到书市里卖的那些话本子,觉得无聊透顶,但现实告诉自己他姨娘没死,还成了王妃。   到底如今文懋经历的多了,再者,他现在也是几个孩子的父亲,虽然心里很震惊又很欣喜,但没有一惊一乍。   “二叔,您是说我姨娘还活着,那她是如何到宁王太妃的地步的?”   姨娘出身可不高啊。   就像朝廷,非科举正途活着官宦勋贵自己,纯农户寒门很难出头的。   姨娘也是如此。   章思源则不欲多说:“此事你就别多问了,我只是事先告诉你,若到时候你生母来京了,可别着了痕迹。”   来京?文懋也反应过来了,“难不成是选了宁王?”   章思源摇头:“不定的事儿,兴许可能来,也兴许来不了,我就这么一说,你知道就成。”   文懋很快想起:“那妹妹她知道吗?”要知道妹妹和姨娘关系最好。   “她知不知道我不清楚,但此事你不许外传,若让别人听了去,那就有可能葬送你姨娘的大好前途了。”章思源认真叮嘱。   也同时葬送他的大好前途,到底那宁王年幼,凭着他的拥立之功,日后更是做到人臣顶峰也未可知。   文懋连忙应是。   至于孔隽光那边,甫一回来,就听闻江崇被锦衣卫抓住,他这里反而无事,松了一口气。   他回来时,云淑自然妥当的安排了酒席,又让孩子们都来前边和他们的爹见面,一时场面和乐融融。   孩子们都得了许多名贵的礼物,每次出门打仗,所获都不菲,这也算是潜在的规矩了,你要是不给好处给将士,谁又听你的话呢?   等见了孔太太后,孔隽光回来就和云淑问起京中的事情:“太后可是选定人了?”   云淑摇头:“这我并不知晓,只知晓太后娘娘对我似乎有了防备,关系也没有以前那么亲近了,还喊我进宫罚跪我了,不知道为何?”   “罚跪?   ”孔隽光很是生气。   欺负云淑,那也是欺负他呀。   听云淑讲了前因后果,她当然也是春秋笔法,只说太后原本是想罚跪云骊的,不知道怎么居然换成她了,也不懂什么原因。   “那还用说,肯定是章云骊捣鬼,不仅如此,裴凛这次也给我下了不少绊子,背后肯定是裴度指使的,若非他们奏我,我也不会和江崇联系上。”   云淑听了有些害怕:‘我曾经影影绰绰的听说皇上是被江崇献美人才酒色掏空身体,没想到你也有份。’   她顿时觉得孔隽光胆子太大了。   “那又如何?饿死胆大的,撑死胆子小的,皇上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了解,我也是为了皇上的子嗣着想,找的也都是良家子。”   云淑自从知晓他靠开青楼得知情报,又献女子给皇帝,只觉得自己对孔隽光的了解实在是太浅薄了。   她虽然早知道孔隽光一路混出头不容易,也不是那么清白,可是她还是觉得情有可原,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事情可不少。   可她隐约觉得有些危险:“这次回来,你已经有爵位了,咱们儿子也封了世子,到时候一个伯爵跑不了,就好生在京里过日子吧。”   孔隽光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至于选谁做皇帝,我也不管了,反正和我无关。”   他不能再冒头了,否则以前做的事情都会被人揭出。   这样就已经位极人臣了,何必再追求什么。   云淑总有一种不安,但不知晓为何不安。   江崇立斩于午门,云凤终于舒了一口气,把这个害人精都害死了,但西征军回来如今还不能论功行赏,因为皇帝不在,也没有立新帝。   那么选谁做新帝,就要迅速定下来。   顾光诚一马当先:“按照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应选宁王才是。”   大臣们都很认可宁王,不为别的,在礼法上他最合适,在政治上也是最合适,福王子嗣虽众多,甚至可以挑选,但是福王的儿子到上京,与本家牵扯太多,于国于民不利。   “宁王之父乃是孝严皇后的儿子,先帝的亲哥哥,宁王业已长大,听闻能管理一府,其母宁王妃出身也并不高,太后娘娘,您看呢?”   云凤在和大臣们商量之前就已经和云湘商量过了,显然云湘的意见也是宁王,道理也差不多。   如果选了宁王,如今宁王还未成婚,也许她还能垂帘听政。到时候,什么孔隽光还有裴度,她全都能对付。   但晏凌却道:“当年七王夺嫡,宁王也是其中翘楚,若非先帝力压群雄,恐怕当时这天下很有可能是宁王坐啊,太后娘娘,您可一定要三思啊。”   倒不是晏凌对宁王有什么偏见,而是他和顾光诚向来对着干,这种事情上,他也是习惯反驳,否则,到时候新皇帝有问题,可就别怪他没先吱声。   果然云凤听说宁王就想起她那个皇后婆婆,当初她亲婆婆温妃已死,婆婆对她可不算好,她那里有太子妃和宁王妃在,她们虽然表面待她亲切,实际上没少在宫中笑话她,甚至她在宫里永远比不得那两个嫂子。   这一说还真的触动了她的心思,凭什么让宁王一脉讨好。   宁王还修道荒唐的很呢?   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大家看云凤神色变了,沉默不语,似乎觉得有些蹊跷。   就在这个时候,裴度出列:“太后娘娘,当年七王夺嫡,福王也是不遑多让啊,而且微臣听闻福王之子十九岁,其妻也已有子,其妻还是他的表妹。这样福王,会不会和本家牵扯太深呢,再有,宁王治下平静,福王治下可出现过强抢民女之事。”   本来裴度是不准备出声的,但是他也怕太后改变主意,况且,他知晓太后是怎么想的,站出来就说了。   听云骊说过,太后这个人别人都在意人家有没有才干,她看人永远都是这个纳不纳妾如何。   果然,云凤听说福王治下有强抢民女一事,直接道:“福王可不成。”   章思源出列附和女婿:“太后娘娘,再者,福王为弟,宁王为长,即便是寻常人家择子也是按照长幼秩序来。”   必须是宁王才行,否则是福王,人家上了位了,哪能真的对你太后好,卸磨杀驴都是轻的,宁王至少能保章家平安。   其实章思源很少出来说什么,他知晓自己是外戚身份,一向圆滑处事。   云凤虽然不喜欢裴度,但是裴度说的也有道理,再有叔父也同意,顾大人也同意,她起身道:“既然如此,哀家也选宁王上京,为先帝嗣子。”   只有宁王为先帝嗣子,这样才能继续尊崇太后。   顾光诚见太后爽快答应,连忙跪下来山呼千岁,他们对太后的头脑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并不聪明,但是说坏也不坏,只是不懂。   但一个不懂的人瞎指挥,那就是国家的灾难。   因此,奉太后懿旨,派出三名太监海进、王守忠、涂玉,又有大学士李东亭、魏国公魏寔、宗正寺宗正庆亲王,礼部尚书袁焕之前去湖广襄阳府迎回宁王。   此旨一下,上京沸腾。   庆亲王也没想到太后和内阁大人们选了宁王,他心里虽然有些失望,但并未露出来,还是让陆之柔替他收拾行李。   陆之柔笑道:“王爷一路平安。”   “这是自然,先接到新一任皇帝,就能得到新皇帝的信任。”庆亲王很有自信。   他比起其他人更有优势,因为他也姓赵和新帝同为宗室,肯定更亲近些。   顺便他还吩咐陆之柔:“你这胎坐稳了,可以进宫坐坐去,探听一下宫里的消息。”   “是。”陆之柔点头,这本来也是应该的。   这几年其实她身体一直不太好,但为了几个孩子苦苦撑着,无论如何,她还是希望太后能够地位稳点。   庆亲王这一走,章扶玉就赶紧上门陪女儿说话,话里话外都是喜悦之情:“太后这个人我可太了解了,他一直对裴度不喜,云骊也不得太后欢心,我看等新帝即位,她们的苦日子可就来啦。”   以前的承兴帝太有自己的主意了,连她娘的话都不怎么听,这次来了个小皇帝,年纪那么小,朝政怕都是被太后掌控,日后还不是太后说什么就是什么。   却见云骊那边对裴度道:“我以前就看简哥儿年纪虽小,若是我娘教养长大,必定非凡俗之物,日后不管别人如何欺负他年纪小,你这个做姐夫的,一定要恭敬恭敬再恭敬才行。”   “这是自然。”虽然是小舅子,但人家就是未来的新居,能不恭敬才行吗?   云骊又道:“还有政务,我知晓文官选他是觉得他年纪小,我看他们是打错了算盘。甚至太后也怕是错了盘算,垂帘听政,她是想也不要想。”   裴度笑道:“放心,符水的事情等新帝坐稳皇位后,就闹将出来,让她没好果子吃,否则,有她在,我们不是倒霉了么?”   甚至是孔隽光,之前承兴帝还给他面子,现在,新帝可不会再给面子了。   当然,即便没有新帝,这次承兴帝回来,也够太后喝一壶的,但换成新帝,就更不会给面子了。   云骊则想起那么恨刘姨娘的章老太太和姑太太还有冯氏等人,她们若是知道她们所恨的下贱之人成了未来太后,会如何呢? 第112章   两个月后   承兴帝已经下葬,大家对从湖广迎回来的新帝简直是望眼欲穿,云骊在这个时候却把哥哥文懋喊过来,这个时候,她想自己就不能瞒着哥哥了。   文懋见到妹妹,倒是好笑道:“昨儿我刚和妹夫在一处吃酒,怎么你今儿又喊我来,难不成是有什么事情?”   “我还真有一件事情和哥哥你说。”云骊拉着他到内室,把下人遣了出去,一看就是要说私房话。   平日,她们是非常守礼的,即便见面也是在那间小抱厦厅中见面,很少进内室,一看就是有了不得的话要提。   文懋和妹妹有些心有灵犀:“你说的是姨娘的事情吗?”   他们兄妹之间没有什么秘密,唯独这件事情就是怕走漏风声,因此都瞒着对方。   云骊看着他道:“你都知晓了啊,我还正愁怎么告诉你呢,又怕你从别人那儿知晓了,到时候怪我。”   她说起那时候去升州自己见到了姨娘,如何的激动,又得知宁王迁藩入湖广,但怕被发现,一直都没有告诉任何人。   “没想到姨娘这番不容易,我是二叔告诉我的,具体事情他没有告诉我,如今你告诉我,我才知晓。云骊,你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以前我是不信的,现在在姨娘身上,我还真的信了。”文懋觉得非常神奇。   这种心情他也只能和云骊提及,云骊则笑道:“本也该是如此,你们读书人不也是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说法吗?”   文懋点头:“是啊,天下不能为之事多了,可有的人望而却步,有的人却迎难而上,可见许多事情都事在人为。”   云骊很是赞同:“天下该有英明之主才行,否则像大姐姐那样的,不仅仅坑外人连自家人都坑。”   当年,若非是因为云凤的性子,她可能会进宫,兴许已经是太后了。   可她并不想进宫,每次看到深宫的宫墙。都没由来的觉得阴森森的,那就是个没有自由的笼子,没完没了的争斗,不如现下自在。   裴度为人别具一格,所以她很多想法和他都不谋而合,换另外一个人,她的日子绝对过的没有这么舒心。婆婆儿子包括丈夫都这么好,她才有功夫看书作画,也不必再像自己在娘家一样总要提心吊胆,这种平静让她真的很舒心。   “你说的是,不过,到时候大姐姐不会欺负姨娘吧?”文懋很是忧心。   毕竟云凤是宗法上的太后,自己姨娘可只是个藩王太妃,也没什么靠山。   云骊摇头:“你放心吧,不会的,我看云凤可能要碰钉子才是了。”   兄妹二人把这个话题摊开,倒是都纷纷松了一口气,文懋出来时见到小外甥烁哥儿都开蒙了,抱在怀里欣喜万分。   “妹妹,你这两个孩子可都是读书的好苗子,一定得好生教才是。”   因为文懋原本从文,后来从文弃武,现在再想沉下心来读书就很难了,身上也还有别的差事,所以,对于读书的晚辈,他都很支持。   “好,哥哥不是说还有急事,我送你到二门,别耽搁了。”是她今儿强把文懋喊过来的,现在又怕文懋误事儿。   文懋被推的走的,鞋都差点被推掉,不过他很开心,妹妹终于有小时候的样子了,而非常常用淡漠保护自己。   她分明和云潇一样,曾经也活泼可爱还很霸道……   送走哥哥,她心里的大秘密总算卸下,同时,替姚纤纤寻的一门亲事也提上日程,姚家陪嫁十二万贯之多,姚纤纤虽然年纪大些,但是身形还保养的很好,因此,许给了裴度曾经的同僚集贤院侍读学士周秉康,此人曾经娶过一房妻室,于前几年去世,儿女正是将笄之年。   周秉康今年四十有二,并不显老,两   边都问过,都表示赞同之后,这桩亲事在短短一个月内居然就成亲了。   云柳特地上京来操持,她感叹道:“表姐还觉得不好,但有什么法子,她又想嫁一个高官,又想人家年轻,还得要英俊,还要有钱,什么都想要。我说表姐你若不同意也就罢了,她又还是看中周学士的身份,比我们还着急。”   成亲这么些年,云柳对姚纤纤和姚饶安还是一口一个表姐,一口一个表哥,丝毫未变。   这也算是另一种福气了,姚夫人为人虽然擅长钻营,但也不是什么坏婆婆,她还是云柳亲姑母,云柳也算是过的很自在了。   云骊就笑:“罢了,都已经出嫁了,日后她在京里,大家还能有个照应,你也就别说了。”   “五姐姐,你涵养真好,以前她还得罪过你呢。要我是你,我可做不到如此。”当初她写信来,也是试探一下,没曾想云骊还真的帮上忙了。   云骊突然道:“大概我没有以前那么怕担责任了吧。”   以前她过的如履薄冰,对人始终是有戒心,有界限感到过头的地步,现在的她不怕试错,有这个底气了,因此,能够力所能及的事情他也会帮忙,并不会觉得有什么。   再有,她偶然想起姚纤纤的时候,会体察到自己曾经也是因为奇货可居,才能得到在大房寄居,才能得到大伯父的看护。   就当是自己那点同病相怜吧。   只不过,她身份高一些,路走的更顺畅。   云柳向来豪爽,她道:“其实我这次来也是道别的,表哥他要去当儒官,我也准备跟着去赴任的。”   姚饶安会试再次不过,他最终还是放弃了,举人身份可以做官,因此借章家打点,外放去了江南做儒官,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你们夫妻向来夫唱妇随,我就先恭喜你了,其实我也想去外面走走看看,那年我随你五姐夫去升州,也算是踏遍各地名胜古迹。”云骊提起来还是很向往呢。   云柳就忽然道:“其实五姐姐,我觉得你和章家其她姐妹都不同。”   “为何如此说?”云骊不解。   “你看似最重规矩,娴熟礼仪,神圣不可侵犯,我有时候都觉得你饮露水似的。真的,你别笑,可现在我觉得你和我一样,想要的都是自由。”云柳甚至觉得云骊的想法可能更深层次,不是那种以夫为天,追求荣华富贵权势地位的人,而是更想要一种自由。   云骊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世上就是皇帝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想要的,可能过很多年才能实现了。”   她想要的是女人和男人有同等的机会,可以入学科考甚至做官。   做官是做真正的官,而不是宫里宣读旨意,或者类似宫廷女管家那种官,可是她目前怎么也无法改变。   如果女子能够科举,随意走动做生意,没有任何限制,以姚纤纤的八面玲珑,做生意恐怕是一把好手,而云柳能继承医馆,接触更多病人,有更多治病的经验,成为真正的大夫,甚至包括她自己,也能和裴度一样参与国事。   算了,还是先从力所能及的事情做起吧,一下子太好高骛远了也不好。   今年她入手了一个绣坊,找的女子先要教她们识字,慢慢的再教花样子,工钱非常丰厚还包两顿饭,孤寡女子,或者有残疾者先招收。   云骊把素文喊进来道:“绣坊的事情不要急,每个进来的人都要签订契约,包括小孩子也是如此,有的小孩子的工钱也先替她们存着,不要直接给她家里人,也不许他们在我们绣坊打人。”   素文点头:“奴婢知晓了。”   雪柳在旁道:“奴婢把几间寓所今年重新粉刷一遍,赁钱收的也不贵,这次全部都赁出去了。”   “好,这可太好了。”云骊的几   处生意都很不错,赁钱比起钱庄收入不多,但是非常稳定,根本不用担心,屋子租不出去。   三人又对了一回账,裴度回来了,云骊就让她们把账册搬下去,笑眯眯的道:“今儿怎么这么早回来了?你这猛一回来,我还有些许不适应呢。”   “是你二姐夫,想托我走动关系,你是知道我的,自从三司使以来,家中绝了所有请托,就没帮忙。”裴度颇为认真道。   云骊点头:“就该如此,他不是应该求我爹的,怎么求到你那里去了。”   这个云鸾和她关系可不算亲近,之前云鸾拉偏架可是有名的,就是现在她随丈夫回京了,她们关系也很一般,并不是很好。   裴度就道:“老泰山已经让他成通判了,现在他想上升一步就是很难,你别忘了,你们家儿子还有好几个呢,他们也要恩荫,文全文禄文成这几个,哪个不是嗷嗷待哺,岳父再能干也不能如此啊。”   谁不想把最好的留给自己,章思源大儿子文龙外放,到时候回朝廷还要章思源帮忙运作。   云骊点头:“其实他也不必那么着急,三十多岁任通判也不错了,又不是科举正途出身。再说了,我和云鸾关系也不好,你别帮她。”   这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是本来也是如此,晏凌自己的儿子二十多岁都还没出仕呢,宰相的儿子也得中了进士才能做高官啊。   夫妻二人就琐事说了几句,裴度也很惊奇的看着云骊:“以前你从来不会说你不喜欢谁,现在终于会和我说这句话了,喏,还告诉我,你不喜欢谁?”   “我还不喜欢云淑,她总莫名其妙的对付我,针对我,其实我和她没什么仇怨。”云骊噘嘴。   其实说出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在她本人的道德里,就不该说别人任何的不是,即便这个人不好,也应该是放在心里,因为说出来就落了下乘,而且会被人抓住把柄。   因此,云骊说完,有些害羞,连忙要躲。裴度却追着她的眼睛看,粲然一笑:“就是这样,我们是夫妻嘛,你不喜欢谁就该说出来,在一起说坏话的才是夫妻。天天说别人好话,那是客人。”   他还鼓励云骊:“再说说,你还不喜欢谁?我都替你记下,替你报仇。”   “还有太后啊,这个你是知道的,她针对我许久了,和庆王的婚事当时就是她故意的,算了,说不完了。”云骊嘻嘻直笑。   她说完,又看着裴度道:“以前我不喜欢说,是因为大家觉得别人不喜欢你,那就可能是你的原因,若我和你吵架,你肯定会说,看看,你家人都不喜欢你,难怪你如何如何。所以,我不愿意说这些。”   因为她在娘家时,实在是被忽视被孤立,比如读书,多数人都觉得能够认字就行,学那么多是无用的,你能改变什么吗?   既然不能,何必去学。   可云骊就是想学。   再有,她是姨娘所出,但她并没有像云湘云淑那样,嫌弃自己庶出的身份,她做女帝师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为自己的姨娘求一个诰命。   即便那个诰命没什么用,可她终究是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你做一件事情,所有人都不支持你,不理解你,你踽踽独行,还得忍受孤立,不能像云清那样,不过被冯氏针对一年,差点崩溃,还是后来嫁人才好点。   裴度摇头:“不会的,我绝对不会的,你知道为什么?”   “为何?”她还真的不清楚。   裴度则“啪”的亲了她一口:“我是最怕你的,你不知道吗?”   云骊脸一红:“胡说什么了,我何曾是那胭脂虎了。”   “可是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又是你的丈夫,虽然会和你吵架,但是绝对不会故意戳你的伤疤的。你看我为了你脾气改了好多,从来不在   你面前发火……”   裴度是真的很认真的想让她毫无保留的信任他。   云骊当然也知晓丈夫的为人,他是真的脾气很暴,甚至言语刻薄,可是在她这里非常绵,从不发火,还很怕她,每次说错了,还道歉。   “那也不是好事儿,夫妻之间该如何就如何,你现在拼命压制自己的火气,到时候一下喷发出来我可受不住。受不了了,我就带着儿子们离家出走。”云骊说到最后扬起小下巴,很是得意。   裴度立马上来咯吱她,二人闹成一团。   就在她们嬉笑的次日,宁王已经到京中来了。   元辅顾光诚带着群臣到上京郊外接新帝,裴度也跟着前去,云骊今日也要进宫,她穿戴一新陪着李氏冯氏一道来了,今日连章老太太也过来了。   “怎么老太太也来了?”云骊问嫂子郑氏。   郑氏笑道:“咱们都想看看新帝还有宁王太妃,老太太倒是记得以前的宁王妃,现在的这位不知晓。”   云骊看了老太太一眼,嘴角噙着笑意。   宁王太妃传说是宁王妃带的滕妾过去的,因为生下世子才得以封次妃,最后才扶正,可即便是这样的身份,老太太她们趋之若鹜。   若到时候真的见了她娘,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震惊。   云凤这里却是老神在在,她这里济济一堂,许多人奉承着,虽说云凤也想儿子丈夫,但当务之急还是新帝,只要新帝登基,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了。   “再过一个时辰,皇太子从西华门入,再经惇本殿,就可以行礼了。”   皇太子礼?云骊听了,心中微微一动,觉得有些不好。   一开始就被拿捏住了,那可就不好了,尤其是大临以孝治天下。   京郊   首辅顾光诚跪下迎接新君,众人又忍不住好奇,都想看看新君如何。   一同前去的庆亲王还有李学士等人也旋即跪下,庆亲王再看这位新王,总觉得有熟悉感,尤其是那双眸子,似乎在什么人那里见过。   这一路而来,觉得这位少年虽然年纪小,但是带着天生一股王气,阴鸷冷漠却又莫名有种君临天下的气概。   赵简看着跪下的众人,他说了自见面以来的头一句话:“诸位请起。”   顾光诚见他声音平稳,且低沉,看到他才觉得凤子龙孙不是开玩笑的。   礼部尚书周光炎出来道:“请您往西华门入,再走惇本殿,如此方礼成。”   大家看到新帝还是很高兴的,尤其是他目光炯炯有神,一看就是十分坚毅之人,就是裴度之前见过赵简的,那时候还玩云骊送的公鸡车,现下整个人完全不同了。   还是云骊英明,让他们恭敬恭敬再恭敬才是。   此时,赵简却道:“诏书上以我为皇帝,而非皇太子,我应该走正门入才行,西华门并非是我应该去的。”   在背后的马车上坐着的宁王太妃刘蕙心忍不住点头,女儿之前曾经说过她带孩子怎么带怎么做,她就记下来了,丈夫过世前就把丈夫从棺材里拉出来教他各种礼仪,如今看还是有成效的,如果完全不懂的,这样肯定就会被骗了。   礼部尚书看向元辅顾光诚,顾光诚则道:“殿下,您要听礼臣之言,这样才能光明正大的登基,这是礼部早已商量好的……”   当然,这又掉了许久书袋,连庆亲王都忍不住昏昏欲睡,同时又悄悄看了赵简一眼,一般这么说,小孩子嘛,肯定会屈服。   否则,谁会放着皇帝不当,等登基后,想怎么样,还不是怎么样,这也没什么?   “从现在开始您要称先宁王为皇伯考,称先帝为皇考才对。”   礼臣也出来说话。   就连晏凌也出来略微劝了皇上几   句。   这话传到寿康宫中,正和众人说说笑笑的云凤脸色一黯:“你说什么?他不愿意继嗣,这是怎么回事?”   云凤是想过继赵简,就跟她娘当初过继文懋是一样的。   文懋现在喊曾经的亲爹章思源喊的是二叔,尊自己的爹为亲父,云凤理所当然也是这么想的,没想到中途出现岔子了。   而此时处于风暴中心的赵简,一听如此,就道:“既如此,我回襄阳去。吾乃宁王独子,继承宁王香火,不可绝嗣。”   大臣们一听就急了,这赵简是好不容易选出来的,而且看到他后,大家都非常满意,即便现在文臣们想让皇帝按照他们的想法来,可见赵简反应敏捷,依旧非常赞赏。   两边僵持不下,裴度径直出来侃侃而谈:“如今毅宗已驾崩,宁王继承的是毅宗之位,非明宗之位。况且,按照长幼顺序,宁王一脉为长,宁王是孝严皇后之子,宗法继承制顺序本来就是嫡长子、嫡长孙、嫡子母弟、嫡子庶长兄或长弟、嫡长孙母弟、嫡孙庶长兄或长弟。宁王曾经是嫡出,是绰仁太子母帝,按照次序,原本也是该宁王继承。”   他这么一说话,一同来的宁王长史看向赵简,赵简知晓这是自己姐夫裴度,母妃和他说过,天下能相信的就是自己的姐姐,姐夫能够站出来说话,肯定是姐姐吩咐的。   是的,这个场合除了裴度和他的两位门生,几乎都不敢出来说话,包括章思源。   谁也怕自己败了,就是和整个文官集团作对,章思源也害怕啊。   尤其是同时得罪顾光诚和晏凌,那就等着被赶出内阁吧,他们就不太会顾忌他。   双方僵持不下时,云骊却在宫里劝云凤:“太后娘娘,这皇位已经虚悬已久,不如留中不发,搁置争议,日后再行解决,否则,岂不是让全天下看笑话,这番,也能体现出太后娘娘您识大体啊。”   以前这种场合,云骊从不多说话,这个时候似乎也不该是女眷起身说话,连云淑都很诧异的看着云骊。   云骊说完就坐下了,似乎真的是在为太后打算。   李氏原本就很听云骊的话,她也道:“既然如此,章大家说的有道理,娘娘,既然人已经来了,怎么还能让他走呢?”   这样还能算是对嗣皇帝有些恩情,否则,下一个真选福王,人家也未必这么折腾,到时候弄的藩王作乱也不是开玩笑的。   云凤看了云湘一眼:“你替我拟懿旨吧。”   云湘松了一口气,可章家其她人却没那么畅快,本来就是替明帝过继嗣子,结果人家不愿意认云凤,那云凤地位可不就是岌岌可危。   谁愿意承担废立皇帝这么大的事情?别看文臣在僵持,最后肯定也是认的。   太后懿旨一下,文臣们也松了一口气,算是有台阶下了。来的太监也不是别人,正是海进,他是从京里去湖广接宁王的,后来提前一步回去覆命,他还笑道:“太后娘娘那里,是章大家建议的,章大家为明帝时亲自挑选的女帝师,娴熟宫中礼仪,当年也很为明帝赞扬。”   其实海进也是变相说太后好话,也抬高章家身份,也是说章家人明理,并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   “章大家是?”赵简突然问起。   海进巴不得亲近新皇帝,连忙道:“就是太后娘娘的妹妹,咱们裴学士之妻。”   果然是姐姐,赵简压抑住内心的喜悦,他旁边的长史对他颔首,意思是让赵简进宫去,现在可以答应。   赵简自正门入,一切行礼如仪,裴度也松了一口气,心道,还是妻子关键时刻成事了,庆王则嫉妒的看着裴度。   女子嘛,若是贤内助才真心好。   裴度当然也感受到了庆亲王的目光,可是他心里清楚,若云骊真的嫁给这个人,恐   怕他就会觉得冒犯了,甚至觉得她的名声不能超过她。   妻妾成群的人还好意思肖想云骊,先看看自己是怎么做的吧。   天子肃穆的在礼臣的指导下行礼,穿上衮冕服,戴着金丝冠,端正行礼,姿态端方,等礼成之后,天子要拜见太后。   但天子依旧很倔强,要先封生母刘氏为母后皇太后,封皇婶章氏为圣母皇太后,还把皇嫂郗氏封为惠贤皇后,择日行礼。   裴度依旧坚强的支持,完全是以天子为主。   顾光诚却是皱眉:“这母后皇太后可不是乱封的,母后皇太后高于圣母皇太后啊。”   也就是皇上完全把自己的生母凌驾于之前的太后身上,可赵简却道:“刘氏生我育我,如今朕为皇帝,岂可忘记生恩?再有章氏太后为皇兄毅帝之生母,朕继承此位,一并奉养。”   这于顾光诚而言,完全就是狡辩,文官们当然想以礼法约束皇帝。   赵简也很聪明,就是要尊刘氏,这个时候章思源作为内阁四辅站出来全力支持:“陛下说的极是。”   大家错愕的很,裴度觉得自家这老丈人,也真是精明圆滑,刚才皇帝还不知道能不能登基时,他就完全不语,现在眼看皇帝登基,涉及到自己丈母娘赶紧出来说话表忠心。   真把自己当龚美了?   见章思源直接叛变内阁,晏凌也立即出来表示同意。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尊的是皇帝,不是真正所谓的什么长幼顺序如何,要论嫡长,宁王当年更有资格,可见不是看这个,而是看皇权。   顾光诚孤立无援,他也不是真的要和皇上对着干,就这么同意了。   云凤和章家众女眷面面相觑,云骊倒是一贯淡然。   “我怎么能是圣母皇太后呢?那刘氏不过是滕妾出身,如何同我比拟?我该是母后皇太后才是啊。”云凤真是气死了,早知晓她就选别人了。   可她知晓别人更会抱团,尤其是福王的儿子人家成亲生子,背后有强援,恐怕更嚣张。   李氏赶紧劝云凤:“等会儿,新帝还要来拜见你呢。”   其实李氏转风向最快,也更知晓女儿大势已去,甚至在毅帝一死,她就觉得章家不成了,连云骊多在娘家待一会儿,她都赶紧催促云骊回娘家。   章老太太皱眉道:“这算什么?”   对她们而言小宗是赵简,大宗是云凤这边,赵简就该先拜见云凤才对,这个李氏怎么回事,也太没骨气了?   云骊则道:“若不然老太太去规劝一下新帝,如何?”   别在这里鼓动情绪了,天天搞嫡庶神教,只可惜你靠的也是庶子,你那个女儿连这种场合都没办法来。   现在还在这里鼓动云凤,虽说云骊也不太喜欢云凤,可是这个时候挑动云凤,不是现在马上就被新帝厌恶吗?这也叫祖母。   作为老太太最宠爱的孙女,云淑忙道:“五姐姐你这是如何同长辈说话的呢?”   “七妹妹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你们在此挑动太后,果然和你丈夫一样。”云骊毫不客气的怼过去。   冯氏李氏很是懵懂,郑氏和岳氏倒是知晓,但都不敢插嘴。   云骊的话十分犀利,甚至打蛇打七寸上了,云凤看向云淑,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若非孔隽光和江崇,她儿子也不会那么早就驾崩,她哪里用得着受这个闲气。   云骊也是这么想的,无论你云凤今日过继谁,除非是五六岁小童,否则,谁都会亲近自家,而导致你变成如此的原因,并非新帝,而是那些奸人。   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就拉皇帝下水,谋夺自己的权利和宠幸?   还好意思撺掇云凤憎恨新帝。   冯氏似乎也从混沌中清   醒,她不知晓自己这个庶女居然这般咄咄逼人,以前在她印象中,只觉得庶女隐忍狡猾,城府很深,可从不会直接开撕别人。   云凤简直是悲从中来,如果丈夫和儿子都没去,现在她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女眷们正说着时,外头传话说新帝来了,云骊瞥了一眼章老太太,这人动作还真快,只可惜今日拖的功夫太长了,恐怕看不到刘姨娘,否则,这些人还得匍匐在她脚下。   人生真是风水轮流转。   在场都是女眷,但也不是普通女眷,几乎都是诰命,品级最低的云骊也是三品淑人。   她们都站在一边,已经跪下,云淑方才被云骊戳中了心窝子,只是没发作出来,没想到这事儿被拿到台面上来说,她害怕极了,打算回家后和孔隽光商量,到时候找人日夜跟着裴度,看看他有没有什么私密之事,到时候也拿这个要挟,哼。   新帝进来时,大家都按捺不住好奇。   在他们印象里,新帝不过十五岁,应该很单薄很瘦的青年,不曾想新帝个头还挺高,气度不凡,云骊也看了赵简一眼,满意的点头。   云凤端坐于主位,见赵简行礼,对云湘矜持的点头,云湘道:“太后娘娘说,皇上一路风尘仆仆,快请起吧。”   这就让云骊惊讶很了,你没事儿吧,过继来的儿子,现在人家还封你太后,你还摆谱摆的这么厉害。   当年郭太后的庶子继位,人家封自己生母为太后,那皇帝生母曾经还是郭太后的洗脚婢,都能逼的郭太后气的跳楼了,你的身份也能比郭太后吗?   郭太后可是郭子仪的孙女,升平公主的女儿,郭氏在登楼以后想要跳楼自尽,却被左右侍从拦住。宣宗得知以后非常不开心,当晚郭氏便离奇去世,后被追谥为懿安皇后。   说起来还不如李氏,李氏自从文懋确定过继,真的是破财各种殷勤,也没有用什么婢女收买嗣子如何,就是热忱以待。   所以说,人要识时务者为俊杰,要不然就真的硬杠到底。   赵简也道:“儿臣劳婶娘担心了。”   喊的是婶娘,不是母亲,云骊心道云凤算是碰到硬茬子了,弟弟干的好。   这样才不容易被拿捏,否则为了这个皇位巴结谄媚,一开始就被大臣太后拿捏,甚至以后谁都能拿捏他了。   云凤一辈子都没遇到什么对手,在家时是独生女,爹娘宠她,甚至事事都依着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碰到丈夫建元帝对她更是呵护备至,儿子成了皇帝后,她也成了太后,虽然被裴度怼了那么一回,但之后的日子都顺畅的不行。   哪里知晓在阴沟里翻船。   “你……”云凤想说你为何这么喊我,可是她觉得太丢脸了。   她看了章老太太一眼,方才不是嫡庶分明,不是很讲礼法的么?云骊也看向章老太太,章老太太却低着头,脸上一片淡漠。   就更别提云淑了,她这次过来就得了孔隽光的吩咐,一切以新帝为主。   他们孔家不是忠于某位皇帝,而要忠于龙座上的那个人。   这才是真正的为臣之道。   还是云湘站出来道:“皇上,您要称太后为母后才对。”   云凤这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越发觉得把云湘留在身边是对的,若是嫁出去了,都没人帮自己说话。   且听赵简却道:“朕继统不继嗣,理所应当称婶母才是。”   云湘哪里敢真的和皇上杠着,默默退缩,云凤也是无计可施,还是礼臣道:“皇上,请您再去警告天地祖宗庙号……”   赵简行礼离开,从头到尾,再也没说什么。   因为对于赵简而言,按照次序本来就该选他,既然他是皇帝,自然要尊他的生母。   等他走了,   另有海进过来说三天后,再进宫觐见母后皇太后和圣母皇太后。   从云凤这里出来,一行人行走在甬道,章老太太见云骊站在李氏身边嘘寒问暖,不禁嘲讽:“五丫头,你一直在你伯母身边养着,该如何做?你比我们清楚,怎么今日突然倒向呢。”   “请老太太容秉,您撺掇太后娘娘闹将起来,到时候如何收场呢?您能折腾的起,章家可折腾不起。再者,说起关系好,孔家和太后才好的一家人似的,您看看七妹妹又何曾说过什么?到底云湘姐姐还能帮太后说几句,我本以为您作为当家祖母,会和四姐姐一起说的,哪里知晓您和七妹妹都不说话。可见谁才是真为了太后好,谁才是倒向,不是一清二楚吗?”云骊不在意道。   以前她不愿意如此,别人做的事情不堪入耳,她也不想拉低自己的层级,不想自己变得面目可憎,但是现在她不在意了。   大概是夫妻俩互相影响,裴度从她身上学到慎独,她从裴度身上学到直出这口气的爽快。   李氏也很同意云骊的话:“是啊,皇上毕竟是皇上,如今云凤的年纪能够荣养就不错了。”   她本人体会最深,像章老太太这样作威作福的嫡母属于少数,大多数都是谁掌权就听谁的,大老爷就是咋呼的很,其实根本没什么大手段,也不是心狠手辣的人。   就像老太太娘家平昌侯府早已败落,章老太太还能出现在一些勋贵场合,是因为云凤,可云凤人家是罗姨娘的孙女,她那么恨罗姨娘,甚至导致罗姨娘死了,可现在还享罗姨娘孙女的福气,把什么嫡庶天天挂在嘴边。   现在云凤要的是冷静,今日来之前大老爷就和她说过了,新帝登基,太后要和新帝和平相处才成,否则动不动就闹将起来,不仅仅是太后的问题,章家可就完蛋了。   章老太太气的走了,冯氏赶紧去扶着自己的婆婆,李氏拍了拍云骊的手:“别在意这些,起哄架秧子,他们最在行。”   云骊心道,若不是大伯父,您恐怕也这么想的,但她没说出来。   今日的情况,陆之柔从庆王那里也了解到居然最后是云骊出来解围,甚至海进公公把裴大家,直接改成章大家。   庆王看着陆之柔道:“你也好好和章大家多学学,别成日只鸡零狗碎,管个家也管的天天这也不见那也不见,四处捉贼。”   陆之柔气哭一夜。   而云骊当然很高兴,她跟裴度道:“其实你那种不喜欢谁就直白的怼也很爽的,那些人也不敢拿我如何。”   不过,她说完又道:“其实我更想看看,三日后我们进宫时,那些人会如何。”   云湘其实也在想这个问题,她知道刘姨娘的时候已经十几岁了,很懂事了,故而去拜见母后皇太后时,她震惊了。   倒是刘太后却没有丝毫异样:“你们不必这么早就来请安,等礼成之日再来就是了。”   刘太后年纪比云凤要大点,但是处事更妥帖,比如来这里的宫人,都有赏赐,而且赏赐很丰厚,她也不为难人。   即便是面对云湘这个熟人,她也没什么刁难,可云湘知晓那是因为她包括单姨娘对刘太后没有任何刁难影响,可老太太和太太那就不一定了。   冯氏当年故意把洗脚水打翻侮辱刘姨娘,章老太太更是对她百般刁难…… 第113章   云淑和章老太太同乘一辆,两人都气的不行,章老太太对云淑道:“你瞧瞧,真是上不得高台盘的东西,连长辈的话也不听,真以为她能讨好新帝,我看新帝见她如此见利忘义,才是真的不喜呢。”   只有保持自己的风骨,人家才敬畏你。   “祖母,不知怎地,孙女觉得五姐姐是其次,太后仿佛对我不怀好意了。”云淑总有些担心,尤其是云骊提起孔隽光后。   章老太太不奇怪:“太后毕竟是你大伯母的女儿,云骊又养在你大伯母膝下,她进什么谗言,都是有可能的。正如你所说,之前可能太后忌惮她的相貌,如今明帝已死,毅帝也死了,太后最终还不是靠你父亲和娘家人。”   云淑有些担心的看着章老太太:“孙女儿反正已经嫁出去了,倒是还好,可您在府上,会不会受些闲气?大伯父为人向来混不吝。”   “长辈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让姑爷好生办好差事。”章老太太就这么要求。   反正孔家有爵位在身,名声什么都有了,现在保住这份富贵和全家人的性命才是真。   云淑点头:“好,孙女知晓了。”   章老太太有这个自信,家里子孙不敢对她如何,都是做官的,她这一没了,他们都得丁忧,也没人愿意背负一个不孝的罪名,况且她和他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故而,也根本不把云淑说的放在心上。   云淑回家后,当然如实把今天的事情都告诉孔隽光,孔隽光今日只是在宫里拜见皇帝,但还不知道这么多内幕。   “你是说是云骊建议太后接受折中之事,让新帝从正门入,而且新帝称太后为婶娘,并不喊母后?”孔隽光不曾想新帝居然如此有脾气。   “是啊,太后非常生气,但也无可奈何。这小皇帝年纪不大,但是看着不好摆弄。”云淑曾经在家中无事的时候就会观察来往的人,对人也颇有心得。   就比如家中几个姐妹中,云潇最无城府,云清最是软弱,云湘掐尖,唯独有云鸾还不错,但云鸾因为爹当年为了图名声,把她下嫁了。   除了云鸾外,最不好对付的就是云骊了,她倒是很聪慧,知道自己是庶出,没有任何优势,就弄个才女名头,以前云淑也以为她是附庸风雅,不曾想她还真的通过那些混了个女帝师,为刘姨娘弄个个诰命。   这不是打冯氏的脸吗?   刘姨娘简直就是家里的搅家精,给这种人请封诰命,家里谁会喜欢?这就是心术不正的表现,有术无道。   家里冯氏、庄姨娘、包括她死去的姨娘、老太太和姑太太,没一个都和刘姨娘是仇敌,云骊这是树敌而不自知。   因此云淑一看到赵简,就觉得此人虽然年轻,但是不好摆弄。   孔隽光皱眉:“不好摆弄?也是,能够给内阁一个下马威,也非常人。我看咱们也趁早避开这个是非之地,去洛阳待几年吧。”   “也好,否则裴度怕是会乘胜而起,那些文官你是知晓的,最愿意在这种事情上媚上。裴度夫妻如今出了大力,他本就一直在参你,今日在太后面前,云骊似乎又在暗示你害了皇上,我听了心惊胆战。”云淑其实是有点害怕了。   孔隽光见她这也,倒是笑道:“皇上自己不保养身体,关我们臣下何事?”   如今江崇已死,谁有证据?   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是真。连明帝在时,都把薛家逼反了,最后一网打尽,现在他作为毅帝的表舅,明帝信任的将领,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见云淑脸皱成馒头了,他安慰道:“你放心,我会赶紧脱身,带你们一起去洛阳。在洛阳,我们孔家有个大的牡丹园,那里种了上千亩的牡丹。亭台   楼阁,小桥流水,应有尽有……”   虽然孔隽光描绘的很好,但云淑依旧忍不住担心,她很了解对手云骊,她开始发难的时候,即便你使劲浑身解数也不成。   就像那时错嫁旨意下达后,她想了一招,准备递信给陆家,那封信却被云骊截获,不仅如此,她也不知道和父亲说了什么,居然让大伯和父亲罚她罚的那么重。   宫里的刘太后和赵简哪里想那么复杂,母子二人正清清静静的说话呢,赵简在外人面前虽然表现出另一等沉稳,可在刘太后面前却似顽童一般。   自从宁王过世,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感情更是一日千里。   “来京里了,今日有你姐姐和姐夫帮你,更有你哥哥,是个憨直的性子,只可惜那个时候,我也护不住他,让他过继了。”提起儿子,刘太后还是很想念的。   她和别人不同,在儿子面前也并不很忌讳这些。   这种事情与其日后被人捅出来让孩子接受不了,还不如提前告知,况且,她这辈子的三个孩子都养的好,她骄傲还来不及了,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赵简高兴道:“今日姐夫就替我站出来说话了,还有在章太后那里,我也看到了姐姐,在京郊僵持不下时,也是姐姐劝章太后让我从正门进来。”他娘的身世,他连最亲近的长史也没有告诉,因为他还很惊讶的让自己要笼络好现在替他说话的人。   初来乍到,能有有利的支持者,实在是不错。   刘太后笑:“这才是一家人啊,一个爹生的,可都是从不同娘肚子里出来的,个个都比着,反而不如你们亲近。可是你们都是从我的肚子里出来的,要一条心才行。母后老啦,将来不能留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妻室可以换,儿子可能会为了地位置你于死地,天下能够无偿帮你的人,你都要记着,为娘这心里也就放心了。”   “母后……”赵简到底才十五岁,父王过世后,他们母子就相依为命。   母妃以前就时常提起姐姐多么聪明,心地多么好,让他长大了,一定要帮衬姐姐。因为她说姐姐这个人不轻易接受别人的帮忙,因为她从来就没有靠山。   刘太后替儿子理了理领子:“你才初来乍到,我也不是什么宫里长大的,咱们母子还有许多要学的,你要兼听则明,正好你幸运,你看你有你姐姐帮你,别人没有一个人帮忙的,走的就更艰难。但是呢,作为皇帝,儿子你也不能信任何人,这天下除了母后和你姐姐是为你好,就是你姐夫也未必可信啊。”   “嗯,儿子向身边的人打听,原来姐姐都是女帝师了,还是明帝和内阁众臣斗认可的。就是儿子现在还不能封赏姐姐。”赵简若有所思。   刘太后心道你刚上来,还跟我耍心思,她笑道:“她还不愿意靠别人呢,当初若是她真的想这般,早就进宫了,现在的章太后哪里是她的对手,你姐姐就是这样,正直善良。她年纪轻轻就是三品诰命,等日后你姐夫平步青云,什么样的诰封没有。”   赵简点头:“还是您看的透彻。”   “好了,你也去歇息吧,记着,天塌下来,你得摆出你的架势来,不要露怯。”   三日过的很快,云骊等人皆命妇大妆,煜哥儿和烁哥儿早就被送去婆母那里,她穿戴簇新,转过身来看了裴度一眼:“如何?是不是太过繁复?”   ,   “挺好的呀。”   这三品淑人的衣裳身着织麒麟与织仙鹤补服,并穿织有凤凰、牡丹花纹的缎裙,所以云骊每次穿上都觉得太堆砌。   想到这里她自己也是觉得好笑,居然还评判起命妇装了,真是不该,不该。   她又替裴度理了理衣裳:“这三天,你们和新帝相处的如何?我都还没问你这个呢。”   裴度想了想:“才三天也看不出   什么来,不过顾首辅因为在迎新帝的事情上觉得颜面尽失,想辞官,晏凌也想上位,晏凌这个人你也是知晓的,只怕还得巴着皇帝,我们都远远的看着。”   坐上那个位置就不能真的以亲情而论了,皇家不讲什么亲情,别说是皇家了,就是勋贵人家,为了个爵位都能厮杀的厉害。   “反正别糊弄皇帝,别看他年纪欺负他就成,我想,皇上用谁,也要看这个人能不能用的顺手,你们要推行新政,首先看皇上能否接受?”云骊看着裴度,似有所指。   别见皇上年纪小,就糊弄他,到时候被皇上记恨上可不是开玩笑的。   裴度心里一凛:“记住了。”   “嗯,我这就进宫了。”云骊真是很期待他们一行人见到刘太后的表现了。   以前命妇们进宫,都要去给云凤请安,因为她是唯一的太后,地位崇高,但很快伴随新帝入主,封了其生母刘氏为母后皇太后,封云凤为圣母皇太后,其地位就已经有了改变,因此,大家要先去给刘太后请安。   云骊是和承恩公府的人一道进去的,这次郑氏和岳氏没来,来的都是章家长辈章老太太、李氏、冯氏三人,云淑和云骊则是前后脚到。   “也不知道这刘太后是什么脾性,是否好相处?”李氏不禁道。   大家都摇头,谁也不清楚。   云凤住寿康宫,刘太后则住瑞泽宫,瑞泽,这个名字一听就不一般。   宫门已经有人守着,两名女官都很伶俐,见她们上前,连忙请安,听口音,应该是从外地入宫的。   瑞泽殿的正殿此时正欢声笑语,云骊甚至能听到文忠伯夫人那独特的大嗓门,她又看了看章老太太和冯氏,微微抿了抿唇。   殿内正说到兴头处,这些贵妇人以前只和云凤这个太后接触过,甚至还是云凤是皇后的时候就时常在她面前奉承。   章太后是明帝原配,建元年间气势赫赫,二妃都无法掠其锋芒,到了毅帝这两年,她是太后,娘家崛起,更是说一不二,因此命妇们对她也只有讨好的份儿。   明明不喜欢学马球的也得学马球,在她面前都不敢说她们家闺女擅长诗书,而且章太后毫无规律可言,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位刘太后并非如此,她听闻年约四十许,可看似三十出头的样子,保养的非常好,看起来眼神清透,她们说什么,她也只笑笑,不多说什么。   上天保佑,这个太后看起来很好相处。   在女官的引导下,章家人一起进来,女官正向刘太后报名字:“太后娘娘,这是章家老太太,承恩公老夫人,承恩公夫人李氏,孔国公府侯夫人章氏,枢密大学士夫人,三司使裴学士夫人。”   云骊跪在后面,行标准礼,刘太后看到女儿心里不知道多激动,但面上还要保持平静。   章老太太带领众人行完礼后,刘太后看到这老太婆就想起被她针对的日子,她笑道:“老夫人请起。”   这个声音?   章老太太猛地抬头,吓出重影来了,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这,这个人,化成灰她都认识,这不是刘蕙心那个贱人吗?   她,她怎么坐在那个上面呢?   章老太太又重新看了一遍,刘太后却云淡风轻道:“怎么?章老夫人认得哀家?”   此言一出,大家都看向章老太太,冯氏和李氏也看向这个新任太后,李氏倒好,她和刘姨娘不是很熟,见面次数有限,也没往那上面想。   冯氏本和刘太后在后来多年,她也是一幅见了鬼的表情,云骊看她们俩的表情,忍不住想笑,就如今这个情况,你们敢随便到处说刘太后曾经是你们家的妾吗?   若这么说出来,云骊算她有胆。   此时,云淑当然也认出刘太后了   ,她现在终于知晓为何云骊这种平日冷眼旁观的人,昨日上蹿下跳,原来如此。   她多么想揭穿她,多么想怒斥她,这个人当初只是章家的一个洗脚婢?   凭什么高高在上,还对世人沽名钓誉。   章老太太微微侧身看了云骊一眼,什么都明白了,她看向刘太后,甚至带着些要揭穿她的意思:“的确看着娘娘似曾相识……”   什么身份,也敢高居在此。   其实章老太太平日和云淑差不多,前恭后倨,很少会真正对大人物如何,但是刘姨娘的狡猾一直让她耿耿于怀。   刘太后微微一笑:“您高寿至此,见过的人也多,见过哀家也不足为奇。欸,哀家听闻您外孙女是庆亲王妃吧,我们这一路北上,庆王可谓是关切备至。”   她不怕你老东西敢在众人面前发疯,你那外孙女可是庆王妃,还是抢我女儿的位置。   果然章老太太听到这里,只能屈辱的不语,也是沉默的反抗。   尤其是她们刚才还跪下给刘太后请安,实在是屈辱。   冯氏远远没有章老太太这么头铁,章老太太这快钻土的年纪,就是死了也没什么,可她丈夫进了内阁了,兴许,她就要是未来的元辅夫人。   云骊心想,章老太太自以为能让刘太后难堪呢,真是不知数。   当然,她也只有这点勇气了,因为刘太后就很快道:“扶着章老太太坐后面吧,哀家算了算,咱们属相相冲。”   众贵妇们都惊讶的看着章老太太,都知晓这位老太太以前好大的气派,个个夸她都是好命,老牌勋贵和太后的亲祖母,连明帝再世时都曾经给她送过牌匾。   但新太后显然不买账,直接就说属相相冲,安排她坐角落,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出来的。   怎么?你想让御史弹劾吗?   怎么弹劾?   太后为尊,章老太太天天自诩正室嫡妻,可也不过是公夫人。   什么嫡庶差别,在阶级差别面前被粉碎的毫不留情。   云骊和其她人都坐在前面,刘太后虽然很想和云骊说话,但是她知晓这时机不对,因此都平常对待,云骊就跟小时候一样,听大家说话。   周围几乎都是奉承刘太后的,甚至都不提要走,还是刘太后道:“哎哟,看看我们这说着说着就不早了,你们还得去圣母皇太后那里请安吧,快去吧。”   大家准备起身时,云骊也准备跟着前去,却见有女官上前耳语一番。   浩浩汤汤一群人出去,刘太后见女儿愣愣的站在中间,屏退下众人,才笑道:“怎么不认识娘了?”   云骊感慨万千,又慢腾腾的过去,还有点小别扭。   刘太后哄着她道:“不让你去,是为了你好,那云凤可不是个好的。”   “不是说这个,快十年没和娘见面了,总觉得跟做梦似的,想不到我也是有娘疼的人了。”只有在亲娘面前,云骊才撒娇。   “傻丫头,以后我想你了,就召见你进宫。”她拍拍女儿的脑袋。   母女感慨了一会儿,刘太后道:“今儿看到那老贼婆了,我绝不会手软,当年她和章扶玉还没开始就像灌我避子药,那冯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数次针对我,以至于我生了你之后,不敢再有身孕,生怕被暗算了,到现在我行经都淋漓不止。”   在生完云骊之后,她得知冯氏残害孙姨娘的事情,为何庄姨娘的儿子也叫全哥儿,因为二老爷第一个儿子就叫全哥儿,当时可不敢起大名字,只敢取全字,只要求周全就是,那孩子掉进洞里差点死了。   这就是她当时捏到的证据,只可惜后来去了宁王那边,和京里断了联系。   因此,生了文懋后,她是殚精竭虑。   “你想想,好   好儿在自家,怎么能被野狗咬呢?”提起这件事情,她真是恨死了冯氏。   云骊握住刘太后的手道:“您真是受苦了。只是当务之急在云凤,她们去了云凤那里不知道又如何撺掇。”   刘太后笑道:“无事,这些都可以应付,下面的人会看风向的很。”   “娘,我只是想说云凤的事情,她这个人不是一般会克制住自己的人……”云骊便把云凤在她丈夫谥号为明帝临终前,如何犯蠢,后来记恨上裴度,最后还把她骗进宫,如何听云淑的话,她都被云凤的人踹了几脚。   “如今符水被藏在……”云骊附耳在刘太后耳边道。   她只是想把这个把柄交给母亲,这样拿捏云凤也方便,没想到刘太后暴露:“这个贱人居然还敢让人打你,我本想给她这个颜面,看来是不必了。”   “娘……”云骊抚着她的手。   看着暴怒的生母,云骊摇头,不希望她太生气:“娘,我没事儿,真的。现在都好了,就是女儿现在担心您。”   刘太后看着女儿,突然泪如雨下:“我不在你身边的这么多年,你肯定是受尽了委屈,否则,不敢诉苦,也不敢抱怨,因为抱怨和诉苦都没用,是吗?”   云骊赶紧摇头:“一切从长计议,如今新帝刚刚登基,若是闹出什么事情来,皇位不稳可就不好了。”   “女儿啊,你常年在章家生活,都不看重你,也没人替你撑腰,所以,你总是想让她们因果循环,做人也怕得罪太狠,总想做人留一线。可我告诉你,人有了权利不用,过期就作废。”刘太后语重心长的对女儿道。   她这个女儿,实在是太过于纯善,所以总有一颗导人向善的心,但这世上,谁过的容易啊?   读太多书,心也太善了。   却说章家一群人走出瑞泽宫,章老太太对李氏和冯氏道:“你们都被云骊耍了。”   李氏还不明所以:“老太太您在说什么?”   “方才坐在皇太后位置上的就是刘姨娘,她山鸡就是穿上龙袍也变不成凤凰,难怪前些日子云骊拼命的帮新帝说话,原来早有预谋。”老太太看着李氏,暗骂她蠢钝如猪,居然帮着别人对付自己的女儿。   李氏却讶异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还真是,方才我都没怎么看刘太后,欸,居然是她,那正好呀。”   李氏虽然非常震惊,但转念一想这有什么,刘姨娘的儿子她可从来没有亏待过,就是云骊,她和大老爷也是嫁妆备的很殷实,嫁的人也不错。   与其是别人,还不如是刘姨娘呢。   刘姨娘总不会对自己亲儿子文懋坏吧?那文懋好了,自己和大老爷也好了。   总比新帝是个陌生人,人家可不愿意扶植前太后的娘家,甚至说不准还公开对付前太后的娘家呢,现在不是挺好。   云淑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大伯母呀,那新帝和太后明显就是对大姐姐不善啊?”   这个大伯母简直是个傻子。   李氏看向云淑,不客气道:“江崇死了,你不会以为孔隽光就无事了吧?你少到这里挑拨离间,除了起火架秧子,你还会什么?”   倒不是李氏非常拎得清,而是她听文懋和文豪都说军中人都传言是孔隽光和江崇一起送美女甚至美妇给皇帝,还撺掇皇上骑马,如果不是他们,皇帝怎么会到那个地步?   本来都是一家人,她李氏和刘姨娘有什么仇怨,不仅没有仇怨,还亲如一家。   对刘姨娘真正有仇恨的不是章老太太吗?当年他们几次三番要过继文懋,都被章老太太阻拦,后来还要把云骊嫁给一个商户的儿子,那商户儿子到现在都只是个举人,三十好几了托章家的福才能补上缺。   这个云淑以前在娘家时,就宁可踩着云骊帮   陆家人,把全家拖下水。   云淑白了李氏一眼,觉得她真是没救了,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真是傻到家了。   一行人中,唯独只有冯氏默默不语,她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   一个已经被认为死了的人,现在死灰复燃不提,还身居高位,在太后位置上坐着,冯氏没有章老太太这样头铁,她只是在想日后如何和刘太后相处?   从所有人先去刘太后那里请安,再去云凤那里,就能看到大家的区别对待了。   皇帝的生母,宁王太妃才更有权利。   当然了,如果她把刘太后曾经是章家姨娘的身份传出去,她也未必能好。   这种事情要从长计议才行。   冯氏向来不会透露自己任何想法,她永远都是章家最贤惠的人。   云凤这里自然是贵妇云集,大家虽然迟来一步,但都很客气,能混到这个地步的人,都不傻。   别的命妇们请过安,都准备离开,唯独章家人留了下来,章老太太率先看着云凤道:“你知不知道刘太后就是云骊和文懋的生母,以前你二叔的姨娘?”   云凤却不介意道:“我早就知晓了。”说完她看了云湘一眼。   云湘赶紧道:“是啊,我已经告诉太后娘娘了。”   “那太后您是如何打算的呢?”章老太太希望把刘姨娘那个西贝货拉下来最好。   但不幸的是,她只是个老太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做什么都受限制,更何况刘贱人还是新帝生母,很不好弄。   云凤看了章老太太一眼:“老太太,她再是咱们家姨娘,也是正经册封的宁王妃,宁王当年亲自上书就说明过,还有原宁王妃的娘家人,也是承认的。”   这件事情本就是她手里的大把柄,这个时候翻桌子有什么好处,她还要让新皇帝把孔隽光下大狱呢。   章老太太无法懂云凤的脑袋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您就应该拿捏住把柄要她的命啊?”   这种话连云凤都觉得无语,虽说云凤也不喜欢云骊,但是那是基于她前世的关系,这辈子,云骊嫁给裴度,日后裴度扒灰暴雷,有她好果子吃,现在云凤都还心虚这件事情。   鱼死网破,敢情死的不是您是吧?   “老太太,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可不是吃素的,况且我和她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这种把柄应该给致命一击啊,现在就用算什么呀。   李氏也赶紧见缝插针道:“娘娘,文懋是刘太后的亲儿子,有刘太后在,咱们家肯定会好的,还有你二叔,指不定也更发达了,有他们在,你的位置才稳当啊。”   云凤点头:“我知晓。”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现在最想要孔隽光的命。   章老太太气的不行,一直到出宫门都气呼呼的。   云骊也回家去把这件事情和裴度说了:“我看老太太就是一直记恨我娘,她这个人我是知道的,当年甚至还花八百两买了个女人送给我爹,就是想分宠,我娘说她甚至在婚前被打过板子,还真是我哥哥在她肚子里顽强,否则早没了,我娘的命也没了。”   “我现在最担心她们揭穿我娘的身份……”云骊道。   谁也不希望自己曾经卑微的一面被人揭开,尤其是新帝还不稳,又有这样的身世,那些传闲话的人不知道传的多么不堪?   就像秦始皇明明是千古一帝,还被冠上吕不韦的私生子,似乎这样就有瑕疵一样。   裴度却道:“你放心吧,这种事情,可能进京,皇上那里就有预案了,别担心。”   果然今日冯氏等人回去,冯氏还没说什么,章思源就已经开口了:“想必你今日进宫已经见过母后皇太后了,那不是别人,是曾经在咱们府上的刘姨娘。”   冯   氏看向他道:“老爷瞒的我好苦啊!”   “这种事情我瞒着你做什么,我也是现下才知晓的。不过,你对她可不能以前一样了,吴家和顾光诚眉来眼去,顾光诚马上要离任,新旧两党斗的厉害,你可不能这个时候发难,到时候我可保不住你。”章思源看向冯氏道。   这不是威胁,而是教你学乖。   冯氏气愤不已。   以至于次日文懋被授予掌锦衣卫事,听闻是小皇帝亲自下旨,这种职位一般都是心腹才能够被授予的。   章家人都非常高兴,锦衣卫统领可不是一般的职务啊,就是云凤的儿子再世,这个职位都没给过章家,新帝居然一上来就给了。   大老爷就对李氏道:“你甭看什么亲疏远近,受益多才是真的。什么亲女儿不亲女儿,亲女儿帮着抵制娘家,人家刘太后和我们家虽然有些渊源,可人家就帮自己亲儿子,我们年纪大了,还不是希望儿孙好,现在文懋好了,于我们实在也是好事。”   李氏迟疑:“可老太太那里……”   大老爷这次笑道:“你放心吧,过些时日,等她惹刘太后烦了,咱们再出手,也是好事儿。”   李氏觉得自己有点吃不消,还是大老爷劝她道:“你就这么想,云凤如今又没自己儿子,能够养尊处优当太后就不错了,她还想怎么样,想摄政吗?还是垂帘听政,她有能力吗?有她二叔进内阁就够了。”   反正你云凤得势时,好处全让孔隽光拿了,最后还被孔隽光把自己儿子都害死了。   弟弟进内阁还把章家子弟全部提携了。   现在儿子还是锦衣卫统领,谁敢对章家有二话。   云骊夫妻上门为文懋庆贺时,文懋私下悄悄和云骊道:“我见着新帝了,他对我很好,云骊,他是我的弟弟,我以后一定会保护好他。”   “哥哥,你也要保重你自个儿。”她看着傻乎乎的哥哥,觉得弟弟太精明了。   当然,这个精明不是坏事,这个时候有谁比勋贵出身的章家,前太后的亲弟弟来堵住皇上对云凤不认的事情的,完全一举两得。   文懋狠狠点头:“妹妹,我们兄妹这么多年,你还是向着我,我真高兴。”   其实文懋很多事情现在也才想通,妹妹真的对他很好。   云骊则笑道:“我可不是那种人,不过呢,小皇帝也是我们的弟弟,我们虽然不能和他相认,但是我们能够帮他,肯定要帮他的。但是,要保重自个儿,日后孝敬娘。”   这天大家都很高兴,除了冯氏,冯氏得了章思源的消息,就告诉了最信任的女儿云鸾,云鸾平日也是恨刘姨娘入骨,听说刘姨娘的死因,甚至还想放鞭炮,喜的都不知道怎么样好了。   可没想到现下人家成了太后。   她牙齿不停的打颤:“娘,我们面上从来没有苛待过云骊,所以不必害怕,哪家庶女有云骊过的那么滋润。”   冯氏却有些不好的预感,这个刘太后可是个疯狂的人啊。   但是,冯氏和章老太太再怎么气愤,她们都是章家人,男人们都不听他们的,甚至李氏也不太赞同她们。   可云淑回去后,还是很后怕,她和孔隽光道:“你绝对想不到,刘太后就是刘姨娘,那个曾经说死了的姨娘,其实并没有死。”   孔隽光是知晓云淑的,云淑生母听说就是被刘姨娘害死的,本来刘姨娘死了,这事儿也算是了结了,哪里知晓居然还有后续。   “那章太后怎么说?”现在唯一能够在地位上抗衡刘太后的就是章太后了。   云淑道:“章太后身边站的是云湘,云湘一向听我爹的话,今儿我去恭喜文懋哥哥得了锦衣卫的差使,我爹可是乐的不着边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没背过继到大房呢。   “还有大伯母和大伯父,见儿子得了好处,哪里还想帮章太后啊。再有,我爹,还把文懋哥哥当成自己的儿子,恨不得上去分一杯羹,一个个为了功名利禄都坏了良心了。”   孔隽光却提醒她道:“你小声点,文懋现在掌管锦衣卫,他和云骊关系非常好,可能监视咱们家呢。”   云淑头一次见孔隽光这么怂,突然很多东西就幻灭了。   新帝登基一个月后,改国号为弘元,在弘元元年,云骊等人进宫给两宫太后请安,这次章老太太就没来,冯氏和李氏都来了。   因为顾光诚辞官,晏凌从次辅升为元辅,章思源从四辅升为三辅,他说起来现在还算是外戚身份,但他本人现在反正也还没做到元辅的地位,就无人在意了。   这次刘太后没有留云骊,云骊跟着李氏再去云凤那边,其实去不去也无所谓,有的命妇们不想折腾的,直接回去了,但云骊还是章家人,她当然得去。   “怎么不见你二婶?”李氏往后看了看。   云骊笑道:“大抵是在后边吧,咱们先去见圣母皇太后,到时候您和嫂子都过来我家里,我婆婆的娘家人送了好些冬笋过来,那个炖腊货最鲜美了,您不是就爱吃这一口。”   “好好好,你大伯父今日也说要和裴女婿多喝几杯,你也真是的,不让你大伯父吃酒,索性酿的酒也不送过来,他还以为是我指使的呢。”李氏笑着。   她现在含饴弄孙,儿子有了好差事,不必跑那么远,一家子在一处真是极好。   当然,听闻云凤在宫中的待遇也不错,弘元帝亲自赏赐了不少珠宝彩缎给她,拨的下人也多。   经过云骊这一打岔,李氏也把冯氏忘记到爪哇国去了。   冯氏一个人被留下来,她有些紧张,刘太后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太太,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冯氏背后起了一身白毛汗,颇有些结巴道:“太后,后,您,您说的是。”   “欸,您何必紧张呢,进来说话吧,说起来我们也不是不认得的人。”刘太后根本不畏惧她们出去说什么闲话。   冯氏虽然内心有些恐惧,但还是随着她一起进来,屋内摆设并不华丽,只有桌子上的一盆水看起来很突兀。   刘太后拉着她过来道:“以前你就爱我伺候你洗脚,时常还喜欢把洗脚水弄在我脸上,现下好了,我也来伺候你一回。”   她猛地把冯氏的脸按进盆里,冯氏感觉到了恐惧,在她觉得快窒息的时候,刘太后才松手。   “咳咳,太后,您这是……”   “这是我的洗脚水啊。你不是曾经仗着你是太太,可以随便欺负人啊,我这也是跟你学的啊。不让我家云骊看,是怕她被你恶心到。”   你仗着你是正妻可以随便害人性命,可以肆意侮辱别人,那我现在是太后,是不是也可以对付你?   我不杀你,可我也可以回敬你。   一听说自己居然被灌了洗脚水,冯氏只觉得想呕,但是干呕了几声什么都没呕出来。   刘太后却扬声叫宫女进来:“你们替章学士夫人理理妆,哦,最好单独备一份,下次我再给她理妆。”   冯氏想着还有下一次,顿时瘫软在地。   还有嘴里甚至觉得还有脚皮,她更是又干呕起来。 第114章   “呕,呕……”   云鸾努力帮她娘拍着后背:“娘,您无事吧,怎么干呕这么久了?”   喝洗脚水吃脚皮这种事情不能想,一想冯氏又忍不住呕了。   可她呕了这么久,却什么秽物都没看见。   “娘,您到底如何了?”云鸾脸上很是担忧,连忙端了一盏热茶过来。   冯氏压抑住内心的反胃,吃了一口茶,脸色苍白道:“无事,你毋须担心,姑爷的差事下来没有?”   云鸾摇头:“还没呢,郎君他想回京任台谏官员,可爹就是不帮衬着,我们也是没办法。”   台谏官员位卑职高,人们常常说外放三品大员,都不及七品言官,可见言官势力之大。   冯氏看着她道:“就好好儿的吧,也别想那么多,如今能做官就可以了。你爹向来只看重裴度这个女婿,至于你丈夫,他一贯看不上。”   这话有些消沉,不像是冯氏能说出口的。   甚至还贬低自己的丈夫。   云鸾很确定她娘进宫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关心的问道:“娘,您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太后欺负您了。”   可大庭广众之下,太后能做什么。   冯氏不想把这些说给女儿听,女儿帮不到什么忙,可能还会在儿女面前颜面尽失。   “没,没什么。我是觉得现在你们平安就好,你弟弟今年也要回京述职,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冯氏岔开话题。   云鸾明显觉得母亲肯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但是冯氏坚持不肯说,她也无法。   云鸾也是有儿有女的人,她今年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儿子年纪也不小了,她这次除了替丈夫谋个出路,也是想为儿女说一门可心的亲事。   冯氏等长女离开后,只觉得无比屈辱,她甚至想到日后还要进宫受此屈辱都头皮发麻。   她都是做祖母的人了,甚至外孙子过几年就能成亲了,也许她要四世同堂了,却还得喝人家洗脚水?这叫怎么回事?   偏偏刘太后是皇帝生母,云凤只是圣母皇太后,章家除了她受这个委屈,别人都无法理解。   冯氏内心开始恐惧起来。   裴家   李氏在裴家吃的很开心,煜哥儿和烁哥儿都陪在身边,郑氏也和云骊说着家常,郑氏通过文懋了解了前因后果,心里倒是很佩服刘太后,她进宫后,刘太后也单独赏赐了一份珠宝给她,但没有更多的要求她,足以看出刘太后的心胸。   儿子过继给别人,就真的不插手。   “大伯母,您尝尝这个,这是牡丹花馔,听闻吴太后就喜欢食这个。”云骊亲手夹了一块给李氏。   李氏笑道:“肯定又是你弄出来的新鲜花样吧?”   “是啊。”云骊时常看书,看到一两道美食,就会自己去厨房试试。   她们回去时,云骊还多送了一份给郑氏,她看的出来郑氏喜欢吃这个,可婆婆在场,她不敢多吃。   送走李氏等人,云骊回房,裴度看她有些疲劳,连忙道:“怎么了?是不是困了。”   “还好,就是早上起太早进宫,方才还陪着伯母嫂子她们,又吃多了,所以有点困。”云骊笑着。   她其实这段时日也产生了困惑,像对冯氏,她就和裴度道:“如果是按照我以前的想法,能揭穿她害孙姨娘甚至朱姨娘,这样把她贤惠的面皮私下,让她痛苦,才是我真正觉得报复的最好的法子,可是看娘的所作所为,绝对是能捏死就捏死,不管三七二十一。”   裴度现下知晓这位丈母娘,绝对是位狠人,不讲章法,反正地位在那儿,她什么都不怕。   但是云骊属于无数人想抓她把柄都抓不到的,她根本   不可能做错任何事情,甚至常常能够利用人心非常高明的获得一切。   不过,后者需要极其大的耐心和忍耐,这个过程甚至还要应对人心。   可这也是因为双方情况不同,真正到了高位的人,用的都是阳谋,地位在那儿,可以以势压人,不需要讲任何理由。   “其实你也不必产生怀疑,只能说每个人想法不同,比如我有不喜欢的人不喜欢的事情,我就说出来,你就是远离不接触,但这没有谁对谁错,只能说每个人处世不同。”裴度有时候还羡慕云骊这种运筹帷幄千里之外的人,这可不是一般人。   甚至云骊很有底线,不会轻易做一些突破下限的事情。   云骊点头,但又笑:“马上就要过年了,还是不说这些了。哦,还有孔隽光那边,听闻孔太太身子骨不太好,我也准备上门去看望一番,小时候孔太太对我还是很不错的。”   她做事向来都是滴水不漏,甚至去孔家也仿佛和云淑没什么隔阂,还送了昂贵的药材,也算是还了孔太太当年赠嫁妆之情。   她就是这样,受了人家的好处,能还肯定会还回去。   云淑也微微放下心来,至少虽然刘太后给章老太太挂落吃了,但是老太太年纪大了,每次称病,不进宫就好了。   只要不进宫,就不会被针对了。   “五姐姐,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她看着云骊道。   云骊微微颔首:“嗯,我这就走了,我看孔太太无事,冬天天气冷,才容易得病,好生保养就是了。”   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说,不过,她走在门边时,突然停下脚步喊了云淑一声:“大姐姐说你让她给我家里送女人,罚跪我抄经书,这些事儿我就不计较了,只盼着你日后能一切顺利。”   云淑抬眸,她不明白一向藏而不露,从来对她不出恶言的云骊居然会直接点破这个。   还有最后这一句话,话是好话,但含有威胁的意味。   以前她肯定会告诉孔隽光,或者直接进宫找云凤如何,现在她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忍耐了。   云骊在家正备下年货,裴夫人现在几乎把家里的产业全部都交给她了,云骊也是不负众望,早早的就挂了腊肉腊鱼、晒了干菜,做了各种酸菜小菜,还有提前备下炭火节礼,总之忙的不行。   她当然也少回娘家了,因为有空闲的功夫,云骊还要看看古法食谱,想自己钻研一二,看能不能做出来,这也是一件很得脸的事情了。   她打算自己也出一本中馈录,把自己平日理家做膳食甚至是花样子全部都造册成书,到时候等自己有了名声,再说什么就一呼百应了。   至于靠着太后娘提高地位什么的,她目前还没有这种要求,她也不喜欢过度安排别人的人生,像裴度低谷时,她愿意助力一把,但是他现在混的不错,云骊就不怎么参与了。   就在云淑成日以为云骊会报复时,没想到先传来的消息是冯氏不行了。   冯氏是真的不行了,面如金纸,人米水不进,云鸾就是坐在床边喂粥,她也吃不进去,消息传来的时候,云骊先对素文道:“你去吴家打探一下再报给我。”   等素文回来,云骊才带着药材回家,这一进绛雪轩就闻到刺鼻的药味。   这些药一看就是加了许多药量,不是以前的风寒药。   云鸾在这里守了好几天了,脸色蜡黄的很,她看到云骊有些不自在,毕竟现在云骊有人撑腰了,刘姨娘变成了刘太后。   甚至,她怀疑,她娘的病就是和太后有关系。   可惜她怎么问,娘也不说缘由,但就是吃不下东西,尤其是喝水也不能喝,一喝就呕,完全让人无法。   爹为娘请了好几个御医,都说好好为娘医治,眼看年前还得进宫请安   呢。   “二姐姐,太太如何了?”云骊状似关心的问道。   云鸾摇头:“大夫开了几幅药都没用。”   云骊则道:“我看要不要再从宫里请位御医过来,我在刘太后那里知晓一个杜太医,医术也是极好的。”   本来在床上躺着的冯氏听了这话,愈发觉得生不如死。   偏巧云骊走进了,看似关心却有些居高临下的看着冯氏,这个小时候让她不得不夹缝生存的人,甚至掌握了她生杀大权,无数次想泼脏水,想折辱她的人,现在脸上却是充满了恐惧。   她顿时笑的很甜。   “太太,您不必担心,熬过这些日子就好了。您不为您自己吃药,也得为着六妹妹啊,是不是?来,我喂您吧。”云骊从仆人手里接过药准备喂她。   冯氏这些天都没见过云潇,她这几个子女中,文龙已经科举出仕,云鸾也是当家主母,为人坚强,唯独有个云潇,傻乎乎的,也拢不住丈夫的心。   “云潇,云潇如何了?”她撑着要起来,头晕晕沉沉,一阵刺痛。   她这几天一想起喝水就想起那洗脚水,一想起吃东西,就觉得吃在嘴里像嚼脚皮,接着就干呕,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云鸾本来是瞒着冯氏的,但不妨云骊说了出来,她赶紧上前道:“没有,没如何,就是听说有孕了,在养胎。”   云鸾拿话混了过去,云骊也就默认了,她拍了拍冯氏的手道:“太太,来吃药。”   “云鸾别骗娘,你妹妹到底如何了?”冯氏推开药碗,她是一看到云骊的眼神,就觉得云潇真的出了事。   云鸾摇头:“娘,真没什么事儿。”   “咳咳,不许骗我。”   “是吴国公府,顾元辅离任后,吴家原本依附顾元辅,如今妹夫的兄长吴澈被贬至韩州司马,二哥吴泽听闻私下和术士往来,说其子有帝王之像,被锦衣卫上报,已经被活捉了,准备处死,妹夫也受到牵连,褫夺官职,全家流放……”云鸾虽然不忍,但还是说出来了。   冯氏眼前发黑,她重重的咳嗽几声,似乎把肺都快咳出来了:“去,去把你妹妹接回来。”   云骊也看向云鸾道:“是啊,二姐姐,你去把六妹妹接回来吧?”   她早就知晓云潇的事情了,自以为靠着大树好乘凉,殊不知,新党旧党争斗本身就是你死我活,如果她是云潇。早就先保全自己和孩子,首先先和离,再自己去裴度的流放地照顾,这样既保全了孩子,又保全了裴度的生活。   而不是坐以待毙,还要等爹娘去捞人,现在犯的可是涉嫌谋反,谁敢如此?   她是故意这么对云鸾说的,平日亲姐妹,天天自诩嫡出,诋毁别人,现在真是一场好戏,居然一句话都不说了。   “二丫头,你……咳咳……你去接你妹妹回来?”冯氏只恨自己近来觉着恶心,常常不舒服,又怕云潇问东问西,也就没管,哪里知道就出了这样的大事。   云鸾暗恨的看了云骊一眼,却迟迟不肯去。   那可是犯的大罪,新党的人都守在那里,怎么可能让她过去接人?   冯氏顿觉有问题,可她多日不进米水,身体又不舒服,本来之前也病过一场,直接晕倒了过去。   云鸾又急匆匆的找了大夫过来,难得掐人中和扎针弄了半天,冯氏才醒过来。   这里的下人们来来去去,云骊一直都没走,她甚至过来帮冯氏掖了掖被子,冯氏看着她的脸,突然就道:“你那个姨娘是睚眦必报,你是杀人诛心。”   其实喝洗脚水这种事情,也许休养一段时日才好,但女儿出事了,她这个做娘的,怎么能袖手旁观,可她如今拖着病体,怕是心力交瘁?   而她在最后一刻,才直接把这件事情告   诉她,就是为了打垮她。   云骊还是无辜:“太太,你在说什么呢,我只是听说你病重过来探望罢了。”   冯氏闭眼不愿意说话,因为在她试探云骊的时候,章思源正好进来,本来她想激她一激,可她却完全不上当。   章思源也觉得冯氏糊涂了,他对云骊道:“你快回去吧,成婚了的人,怎么能在娘家久待,我和你太太说话。”   原来是章思源来了,云骊赶紧起身道:“是,女儿这就回去了。”   她又对章思源道:“太太为了六妹妹的事情十分烦扰,可惜此事我也没法子帮忙。”   冯氏虽然闭着眼睛,但觉得云骊这春秋笔法太厉害了,说话九分真一分假,抓不到任何把柄。   如此云骊回去了,但是没有去吴家,反而在外面看到云鸾,她才知道刚才云鸾走开是因为喊了章思源来,大概觉得能戳穿自己,可她坦坦荡荡的,有什么好不敢示人的。   回去后,裴度正招呼她吃烤鸭。   “我在路上看到好些人都在那里等着,我就让人排了半天才买到。正好还有点热意,快来吃一口。”裴度招呼着她。   差点忘记,她们夫妻俩曾经有过一个提议,就是如果失约,就给对方带好吃的。   大抵今日他回来的晚了,就特地带了烤鸭给她。   云骊笑着接过:“你包一个喂我吃,在那里喂药,手都端酸了。”   “好。”裴度用春皮刷了酱,包的满满当当的放云骊嘴边。   云骊幸福的吃完,才对裴度道:“今日我看了我那位六妹妹,如果是我,我肯定会保护你的额。”   新旧党争就是这样,事情走动最后,绝对会党同伐异,完全不稀奇。   裴度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见云骊如此说,就好奇又很期待道:“你如何保护我?”   “先和离——”   云骊说到这里笑道:“别急,和离后,孩子可以先送去我哥哥那里,他和我关系向来好,即便不能留在章家,我有那么些房子,让人照看就行。然后我就去你流放的地方开铺子,这样既能照看你,又能陪你,这样才好。”   裴度立即点头:“说的很好。但是你放心吧,吴家那是涉嫌谋反,我即便败了,最多也是被贬谪,情况不同,再者咱们家你管的严严实实的,我又会有什么把柄?”   有把柄的人一定是做了什么事情了,他娶了云骊后,相当于变相送了他一个做锦衣卫的的大舅子,还有个做皇帝的小舅子,还有做阁辅的岳父,更有个这么聪慧的娘子。   根本没有一个人能够拿到云骊的把柄,所以她每次做事情都是用的阳谋。   这才是他想从她身上学到的,别的都不足挂齿。   云骊点头:“这就叫无欲则刚,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咱们还是得看的长远才行。尤其是你,拙于谋事,工于谋人,喜欢谁就和别人掏心窝子起来了。你忘了你那位朋友杨云初吗?当年若是窦姐姐在,他何至于此?顾元辅在的时候,他好了一阵,现在又不成了。”   见裴度乖乖点头,她又笑道:“我还要吃。”   裴度立马给她喂了一口。   在外面所有人都觉得裴度在家说一不二,颇有男子气概,只要见过他的人都称一句伟丈夫,其实他们不知晓在家裴度最听云骊的。   这是一种从内心就很想对对方好的那种,并非虚情假意。   吃饱了饭,这一夜睡的很沉,明儿庄子上还有铺子都有掌柜过来报账,她还得等着,因此早早的就睡下了。   章府   冯氏一直不得安眠,她正撑着身子骨道:“老爷,您可一定要救救云潇啊?”   “这是谋反的大罪,我如何救?就连我都被弹劾了。”章思源   也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但是遇到这种大事,谁敢上前。   现在新帝刚登基不久,吴家来这出,还真是自己找死。   “老爷,就当我求你了,我们夫妻这么多年,我一心一意替你操持着这个家,从来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冯氏声嘶力竭。   章思源扶额:“你也别难为我了,等她们在流放地安顿下来,我再托人送东西去,这总可以吧?”   眼见冯氏双目赤红,章思源也不愿意在这里待着了,他也不担心冯氏手里有他什么把柄放出去,文龙毕竟还要走仕途。   因此,他走在门口的时候劝冯氏:“当年你为了生文龙殚精竭虑,如今好容易他中了科举走仕途,可谓是仕途顺畅,他岳父也很看重他,你不为我想,总要为他想想吧?”   有个涉嫌谋反的妹子住在家里,或者沾染上了,仕途还怎么走?   果然打蛇七寸,冯氏往后一仰,似乎晕了过去……   章家又是人仰马翻。   吴家那边更是兵荒马乱,云潇已经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她拉着素真道:“如何?你回去说了吗?”   “姑娘,我们府都被围了起来,奴婢出不去。”素真摇头。   云潇往后一仰:“那如何是好?我要见爹娘,让他们救我们出去。”   恰逢吴灏进来,吴灏冷哂:“家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儿,谁人不知,老泰山分明是不想管我们。”   云潇气道:“你们吴家又是好东西了不成?如果不是你哥哥弄那些相士,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我也不会被牵连,我真是后悔莫及。”   再提起往事,云潇更是道:“你们吴家让吴蓁蓁消失,我们家可比不上你们家。”   吴灏甩袖就走,素真则扶着快摔下的云潇道:“您没事儿的吧?”   “你说我是家中嫡女,为何爹娘都不过来呢?”云潇想不通这个道理。   这么多年她突然觉得错了,她一直以为娘是她最大的靠山,在章家,她的嫁妆是最多的,甚至比现在的章太后出嫁的嫁妆还多。   可为何娘还没来呢?   她不知道的是冯氏这一夜折腾了很久,很多人以为过几天会好的,却没想到冯氏断了气……   惊惧交加,心力交瘁,外加多日不进米水,就这样死了……   裴度陪着云骊过来的时候,云骊觉得很荒谬,冯氏当年打死喜云,拍死下人的时候,那么轻易,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似的。   甚至后来时常喊刘姨娘替她洗脚,还把洗脚水故意弄在刘姨娘脸上,刘姨娘都能忍这么多年,对冯氏也没有小惩大诫,她这就受不住了。   要是被这样侮辱几句就这般,那她被冯氏的女儿云潇当着面辱骂刘姨娘,时常阴阳怪气,甚至拉帮结派孤立她,她也没有如何。   反而顽强的活了下来,现在她不过就享受了自己曾经享受过一次的待遇,居然一蹶不振。   关键是冯氏这一死还不打紧,家里下一辈男丁都要丁忧,就要文懋,被过继了,也要服齐衰不杖期一年。   云骊名义上的嫡母是她,也要服齐衰仗期,至少一年,连章思源也是如此。   裴度陪着云骊上完香,也是颇为唏嘘。   现在他真的佩服云骊的顽强,被她两个妹妹当着外男面造谣,被人错嫁能迅速调整好心态,甚至一度因为自己那时候二次科考,备受已经许了一品官的妹子整日炫耀看不起,她从来没对自己露出任何瞧不上的态度。   一个人你别看她春风得意时如何,要看她遇到困境时如何解决。   就像他那时因为官声不好,选馆几次失败,云骊从来不抱怨,反而拿钱出来替他买名声。   这才是真的顽强坚毅。   章家一片白皤,   外加下了一场雪,天气更冷了。   宫里的刘太后正和儿子赵简在吃饭,母子二人还在笑道:“姐姐进献的这道鸡脯肉倒是很好吃的样子。”   “难为你姐姐心思巧。”   这个时候刘太后听闻冯氏的死讯,刘太后甚至都没有停顿,就径直让宫女端了一碟菜给儿子弘元帝。   “你爱吃盐水鸭,这鸭子是南京的厨子做的,尝尝。”   弘元帝吃饭漱口后,才对刘太后道:“母后,这个冯氏以前欺负您,现在也算是报应了。”   刘太后摆手:“这种事情何必污了你的耳朵,你现下得留心,刚刚吴家有人因为一个什么相士就妄图谋反,旁人怕也是蠢蠢欲动,我的身世也可能会让他们拿来当靶子,皇帝你要留心,尤其是章家人要留心。”   她以前只是个姨娘,常年在内宅,没几个人见过她,就连认识宁王妃都是偶然一次,那还是外放杭州时,但也就那几年能够交际,可接触的人也并不多。   弘元帝颔首:“母后说的儿臣记下了。”他说完,又道:“儿子听寿康宫有人告密说章太后私藏符咒。”   其实寿康宫很多人都已经开始心思异动了,这很正常,密函黑函都会有人投。   要不说宫里没秘密呢,因为下人也没那么可靠。   刘太后点头:“这事儿我知晓。你别急,她不是同你说孔隽光的时候吗?那说明现在她还指望着你,等此事毕了,我自会对付她。她可是害你姐活生生的换了婚事,又时时刻刻想把你姐夫弄到偏远地带去。”   “她对自己家人也就那样,何况是你?”   弘元帝冷哼一声:“听闻她还想用这个做把柄要挟呢。”   “在宫里,她许多事情反而受限制。”刘太后笑,她的深情仿佛猫抓老鼠一般。   就凭云凤的为人,对自己堂妹云湘苛刻,打自己另一个堂妹,以前对孔隽光好的跟什么似的,现在又要置人于死地,这种人很会坑人,又不分场合。   头七之后,章老太太也被人扶着,在冯氏灵前上了一炷香。   云淑名义上是冯氏嫡女,更是虔诚的磕头。   云鸾已经哭晕过去几回了,真正的孝子贤孙样儿,人人都夸她孝顺,云骊也跪在一旁,不停地用帕子拭泪。   祖孙二人烧香后就回到了寿喜堂,云淑道:“孙女看太太的死怕是另有原因?”   章老太太摇头:“你就是不说我也清楚,都是刘蕙心捣鬼。”   她还有什么不懂的,冯氏也是做贼心虚,自己进宫了一趟就疑神疑鬼,这么大年纪的人,居然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这个人向来歹毒,祖母,您说我何时才能同我姨娘报仇呢?”云淑真的气愤。   章老太太却有些后悔,当年她为了不想让云淑有弑母,故而特地推到刘姨娘身上,但是现在刘蕙心依旧是刘太后了,此人狠辣的很,连冯氏都被吓死了,何况是云淑?   可她现在说自己撒谎骗人,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如今更是百口莫辩,老太太就劝道:“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还是不要想这么多,也别冲动做傻事,记住,你要活着才有希望。你看刘姨娘活了下来,让她下人得志翻身,如果你硬碰硬,害的是你自己,你现在必须学会蛰伏。”   云淑牙都快咬碎,可也只能默默忍受。   灵堂的次间,云骊正喝着热茶,云鸾和她对坐,但两人关系不咸不淡,基本不怎么说话。   可云鸾就是越想越气,她看着云骊道:“娘死了,你满意了吧?”   云骊莫名道:“这关我什么事儿?还不是你,云潇和你是亲姊妹,一母同胞,你不出手帮她,让太太难过。如今倒是怪我?我会和太太有什么仇怨呢?以前我都不养在   二房。”   云鸾想骂刘姨娘,到底不敢。   从章家回到家后,裴度还未回来,云骊好生睡了一觉,她可不是那种真的在葬礼上伤心难过的人,但是冷风吹着,她就径直歇息。   等她醒来时,裴度正躺在她身畔看书,她揉着眼睛,有些“梦里不知身是客”的错觉,裴度则翻身看她,立马上手摸她肚子。   “干嘛呀?”   “看你饿了没有?怎么,你以为是有身孕啦?”裴度用书遮着嘴狂笑。   云骊偏过头来:“越发喜欢开玩笑了。”   裴度和她玩笑几句,又道:“你知道吗?吴家今日就正式被流放了,可惜也无人去送。”   原来是吴家,云骊似乎都记不起云潇了,其实对于云潇,她是真的没什么好报复的,因为云潇也最多是言语上侮辱,其余的像云淑那样挑动太后对付她或者是如何,她没有做过,当然,也不是没做,而是实在是她没这个能力。   “吴家当年为了地位,连自己亲孙女都能弄死,这样的人家野心太大,又太毒辣,人极端就会如此,要么荣华富贵遍身,要么就是下大狱,一点也不奇怪。”云骊从七岁时就不太喜欢吴家人。   还记得吴家那个什么郡主就是如此,本来吴家不比以前,想和章家结交却又摆着架子。   冯氏出发点是好的,吴家有钱,国公门第,相府后代,都有荫封,和权贵们结亲,甚至吴澈娶的是魏寔之女,也正因为如此,他是被贬谪的,但还是官身。   再有那吴灏是云潇表哥,青梅竹马的长大,婆婆吴三太太是个难得的明白人,这样的人做婆婆事儿可太少了。   像云骊的婆婆裴夫人事情少,云骊比大多数小媳妇轻松一大半。   但是人是在不断变化的,不是你嫁一个人就终身有靠,根本不可能,所有人的人生都有无数的变化。   甚至这一刻,她姨娘成了太后,她仿佛有了靠山,可日后也未必真的一直如此。   居安思危才是人应该想的。   裴度看着云骊,心道,她很少会有情绪性的语言,这个时候如果冷嘲热讽就是女人扯头花,却是早就看透了吴家,可见她真的颇有识人之明。   “云骊,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不曾想他会来这么一句,云骊要起来:“我真的肚子饿了,罢了这些事情就别说了。日后,咱们自己也要吸取经验,有时候虽说咱们自个儿做的好,可家里人也许会带累?”   裴度想说自己就一个弟弟,但想起曾经吴泽也很老实,他深以为然。   说起来裴序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了,夫妻二人一边吃饭一边在说此事。   “到时候序哥儿的婚事肯定让你下聘,你也帮忙寻摸一二。”裴度觉得云骊是非常有识人之明的。   云骊点头:“有好的我会给娘说说。”   但选弟妹的事情她不大会插手,毕竟这种事情是真的很难说。   选的好了倒也好,选的不好就麻烦了。裴序是庶出,还有生母尚且再世,可以旁敲侧击提醒婆母,但是全权做主,这种姿态就不好了。   “大奶奶……”素文在门口踟蹰。   云骊见她有话要说,连忙出去问道:“怎么了?这是有事儿吗?”   “孔家被闻人氏告了——”   “告了什么。”   “虐仆。您知晓那个仆人是谁吗?是喜鹊。好像是被打狠了,然后死了,那尸骨抬出去的时候,本来伸手不见五指,结果是魏福径直告诉闻人家,闻人家就直接上告了。”   云骊皱眉:“怎么喜鹊去了孔家?这个喜鹊是以前朱姨娘身边那个吗?”   因为云骊觉得喜鹊这个名字很吉利,所以还一直记得。   素文点   头:“就是她,奴婢也不知晓是为何。”   还不是虐仆,这是杀死仆从。   仆从也不能随便害死的,即便是你的仆从,要治他死罪,也要上报官府。   如果是平民百姓斗不死孔家,可能顺天府都不敢接这个状纸,但是是闻人家告的,闻人氏现在可是长信侯了。   “给你家魏福五十两银子,这些日子就不要出去了。”   “是。”   她再进屋,就同裴度说了这句话:“孔家打死了个仆婢,身上伤痕累累,已经被人上告顺天府了。”   裴度站起来:“好,我这联络认识的言官,这次总得让她脱成皮才对。”   云骊点头。   这个云淑也太狠了些,其实还真的冤枉云淑,云淑看着孔隽光道:“我只是逼供,想让她说出真相,但是没想过让她死啊,到时候送去庄子上就行了。”   她可不愿意自己害人,被人抓到把柄如何是好。   孔隽光却道:“只有死人才没有任何秘密,本就是个奸细,还是曾经被刘姨娘收买的,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被人收买。”   “那你要处理好啊。”云淑看着他认真道。   孔隽光点头。   对待不忠的下人,必须雷霆手段才行。   就是没想到闻人家的人直接告到顺天府了,闻人家可不是吃素的,闻人氏现在是长信侯,连新帝上任都特地赏赐给千里之外的闻人氏呢。   比起云淑正头疼孔隽光被弹劾的事情,大老爷也绝对不会让章老太太好过,他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人。   只是在冯氏出殡时,安排人送章老太太去那里打醮,顺便住几日。   “老太太,这是我姨娘曾经死去的地方,您放心,我不会害您,只是想让您在这里住几日,看看我姨娘当初是什么心情。”大老爷很唏嘘。   就因为自己悄悄喊了一声娘,姨娘就死了。   若非这次刘太后上台,她反正对章老太太也不满,看人家一介女流,对侮辱过自己的人都绝不手软,自己则受限于家族一直不敢动手。   如今老太太身边的人基本都是家里安排的,春华被留在寿喜堂出不来,身边得用的丫头子也都是大房的人。   章老太太心里冷笑,她可不是冯氏,自己被吓死。   罗姨娘一个妾也敢自称娘,送她到庄子上过活,让她出家已经是给她最好的待遇了,至于她后来死了,那是她自己活该,运气不好。   可她也为罗氏办过丧事,所以有什么好抱怨的。   甚至章老太太到现在都已经忘记罗姨娘长什么样子了,曾经她那么恨她,现在连她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   可是她没想到寝房的妆奁,就让她记起了所有的回忆。   这妆奁是她当初送给罗姨娘的,上面是丁香花,那丁香花和别处不同,是画上去,但旁边多了朵牵牛花。   她再睡下时,床边突然挂着一件秋香色的衣裳,仿佛也是罗姨娘曾经爱穿的。   章老太太喊着丫鬟的名字,却无人应,她感到一阵恐惧……   在心里也骂了大老爷上百遍,只可惜大老爷反而对李氏道:“再过三天去接老太太,老太太虔诚礼佛,为弟妹超度,咱们不能打搅。”   三天?   李氏叹道:“老爷您还是心软了。”   “我不是心软,其实有些事情我也想过去了就过去了,甚至也许罗姨娘当初有些出格,但打几板子,革几个月禄米也就是了,何必置人于死地。可她名义上还是我的嫡母……”   大老爷心软,刘太后可不会,她当年可是挨了板子的,怎么样也得回过去。   不是天天让人吃避子药吗?害死了多少无辜的孩子。   也   得让她尝一回味道。   可惜章老太太过了一晚上就吓破了胆,又见人端了药给她,她却误以为是毒药。   一脸惊恐的看着来人……   她在心里很后悔,早知晓当初把罗姨娘送到庄子上就成了,或者一开始就不让她生儿子……   可那碗药被灌下去,她没死,可肚子却跟得了绞肠砂似的,甚至恶心呕吐。   一个生脸丫鬟凉凉的递了水来:“老太太您死不了,这给您的也不是毒药,是避子药,您曾经给许多人吃过的东西。”   章老太太蓦然知晓这是谁派过来的人了,她指着那丫头道:“你们,你们真是好狠的心呐……”   丫鬟才愕然,你这老太太给别人吃就是应该的,给自己吃就是好狠的心。 第115章   因为冯氏的死,裴家过年也没有大操办,好在云骊给大家送的年礼都很丰厚,尤其是她自己做的几样特别的糕点,因是别家没有的,格外受到好评,年还没过完,有几家碰到她了,就讨食谱。   云骊就笑:“你们要吃,我那里还多的是。”   她不想把食谱随便交出去,这些都是她的心血。   说她小气也好,她就是不太愿意分享自己辛苦做的一切,就跟当年她画的花样子一样,那些来借的人一点都不珍惜,拿到手了有人还当自己的,或者索性画完就丢,这是她不愿意分享的缘故。   伸伸手,人家心血就要无偿给,那不可能。   难免有人嚼舌,觉得云骊有些独,云骊也不理会。   家中小叔子在云骊进门时还只是个小孩子,现下也到了要娶妻的年纪,裴夫人正同她道:“你是知晓的,他今年十七了,我想定下一门亲事。”   “您说的很是,就是媳妇也是如此想的,如今序哥儿还在读书,有个人在身边照顾,您也放心。”云骊附和。   裴夫人又问她:“你有没有什么好人选?”   云骊摇头:“虽说我时常出门,但姑娘们认得的少,我家里亲戚们几乎年纪都对不上。”   她老人家自己挑选的儿媳妇,别人才无法置喙。   裴夫人就道:“你们年轻人眼神更准些,若有好的,可一定要告诉我。”   “那是自然,有好姑娘不给序哥儿留着,给谁留着呢,您就放心吧。”云骊道。   裴夫人心想自己这个儿媳妇为何和她这么多年从未红过脸,就是因为她有这个分寸,不像别人既要又要,吃相难看。   管家从不贪墨一分,下人工钱丰厚,家务井井有条,儿子养的也好。   甚至自己哪次生病,也是亲手奉羹汤,独自准备祭祀也准备的很妥当。   云骊自己也觉得唏嘘,她进门时,小叔子还是个小孩子,那么小的年纪,转眼也到了娶妻的年纪,她是不是也过几年要娶儿媳妇了,想想就觉得后怕。   说起来,她还觉得自己挺年轻的,婆婆两个字一听到感觉自己年纪大了一样。   甩甩头,她又回娘家了一趟,李氏说老太太畏寒,还要好些人服侍,离不开火盆子,因此让云骊也不必再去拜见。   云骊心里会意,知晓章老太太肯定有报应,这么多年这老太太是半点东西都没留给大老爷,反而吃要吃最好的,穿要穿最好的,享用一定要享用最好的,也是绝了。   当年章老太太给她的嫁妆银两千两,云骊也在各种节礼孝敬还回来了,她是个不喜欢亏欠别人的人,即便这么多年老太太不喜欢她,甚至当年想让庄姨娘压过她娘,用全哥儿抢他哥哥的位置,阻止哥哥过继,可她还是不愿意欠人的人情。   “嗯,我知晓了。”云骊点头。   李氏又问她:“你哥哥怕是到了明年才能任职,但明年也不知道回去还有没有他的位置?”李氏担心。   她当然也希望云骊能够在刘太后和赵简那里多说文懋的好话。   云骊则安慰李氏道:“这有什么,不过一年,即便不做这个,总有吏部有缺。”   如今宫里最关注的事情是为皇帝选后,普通人家尚且注重子嗣,更遑论是皇家,但凡四品官衣上的女子都诏选入宫参加选秀。   若是被选中,就充入宫中,若是没选中,也会放你回来。   本朝妃嫔即便无子也能得到善终,还能提携家里,官宦人家女子多愿意进宫,建元帝时,一后二妃都出身不凡。   皇后章氏出自勋贵永宁伯府,魏贵妃乃魏国公之妹,薛德妃又是文昌侯之女,到了承兴帝时,承兴帝的皇后出自丰平侯郗家,任妃出自节   度使之女。   除非地方涌动起来,京里各家闺秀也跃跃欲试。   章家现下没有适龄的姑娘,也就无所谓了,但章家没有,李氏的娘家却有。   燕国公府这几年落魄了不少,以前原本比永宁伯府要好许多,但这一二十年,没有很出息的后代,也没像永宁伯靠着云凤,有了地位,再有章二老爷等人崛起,结了多门好亲事蒸蒸日上,因此燕国公府这次推了两位姑娘同时参选。   李氏还想云骊指导一番,毕竟当今皇上是她亲弟弟,如果有她推举,那再好不过了。   云骊觉得李氏太天真了,云凤都尚且不能作主承兴帝的婚事,她哪里可以。   但是帮忙指点一下规矩如何,云骊还是很乐意的,毕竟李氏也抚养过她,那李家她也照拂一下,但因为这个就推李家做皇后,这就真是没脑子了。   云骊是不愿意,李氏和燕国公府的人当然进宫和云凤说了一声,这云凤说来也怪,当初对建元帝时,就数次不愿意帮自己娘家,但是听李氏提起燕国公府,很快就答应下来。   她还道:“皇帝虽然对我也一般,但也是按规矩过来请安,我这里份例也够。”   其实她和自己儿子承兴帝感情也一般,当然,在宫里她和知晓刘太后的身份后,对于她这种高门贵女要矮刘太后一头非常不满。   “不过,若有侄女们进宫也是好事。”   李氏笑道:“是啊,你舅舅他也是如此说的,一来,你在后宫也有个能够帮你的人,若是生下一儿半女的,章家和李家都跟着享福。再有,也不能总让别人占便宜啊。”   刘太后是对文懋不错,但不代表人家要给李家面子。   得罪过她的什么老太太二老太太个个都遭到报复,所以李家这里李氏也是进宫来说一趟,若是以前就是她姐姐孔太太进宫,可惜孔太太身子骨不大成了。   云凤倒是问起孔太太身体:“药赐下去了,姨母现下如何?”   “这些日子孔家出了大事儿,打死了个仆婢,许多言官啊御史弹劾,孔隽光夺俸三年,爵位降一等,你姨母气了个半死。”李氏知晓云凤消息不太灵通,就同她道。   云凤撇嘴:“连人都能打死,也活该。”   云骊也在和刘太后解释这事儿:“当年王莽的儿子,他的次子王获,就因杀了一个奴婢而被王莽逼迫自杀,杀死奴婢,如果不栽赃找理由并得到官府包庇,是很重的罪则。王莽因为他铁面无私,不肯包庇自己的儿子,逼儿子自杀谢罪,被称为铁面无私。这事儿放在平日里也就罢了,偏偏我一直派人盯着,不仅如此,闻人家本就因为孔家的事儿对他们虎视眈眈,我就把此事捅了给闻人家。”   后来言官和御史台那边也有裴度帮忙了。   刘太后点头:“原来如此,如果是我,还不知道可以这般。以前在章家,老太太可是没少打死人的,我还以为奴婢的命不是命呢。”   “自然不是,太太懂的多一点,所以每次都打板子,打完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但是之后人命没了,主家手里又有把柄就捅不出去。”云骊说着都摇头。   汉代以来奴婢也不能随便打死,像裴家的下人,犯了错先是家规惩罚,罚银子或者禄米,实在是不成,就往官府交,而不是自己处极刑。   私设公堂,那还要得。   刘太后有点心虚,她自然也有管府里的法子,但是听了孔家这件事情之后,才知晓许多事情不到墙倒众人推的时候,人家都把把柄留着。   她就问云骊:“你说这宫里,不能用私刑吗?”   云骊摇头:“不要,宫里有慎刑司,明法度就成,至于怕下人叛变,您可以派人先把她家里人控制住,不过,自古墙倒众人推。宫里最是如此,失势了比谁都跑的快。”   刘太后边听边点头,她又问起云骊:“过些日子选秀,你有没有要推举的人选?若是有,娘帮你弄进来。”   “千万别如此了,就是娘您这里,我也劝您以皇上主意为重,先圈几个不错的,再慢慢打听,也不必立即就下决断。”云骊担心的看着刘太后。   赵简一看就是非常有主意的人,现在娘就不能再把皇帝当小孩子看待。   自古儿大不由娘,人有分寸才活的更自在。   刘太后非常赞同,云骊看时候不早了要出宫,刘太后却非常舍不得:“骊儿,要不就在宫里陪娘吧?”   她真的非常骄傲自己女儿从来都不占任何人的便宜,单纯善良即便对付别人也都是用的阳谋。   心思纯正到连自己也想和她在一起,而且常常还能和自己讲故事,比听戏都有趣。   云骊笑道:“规矩不能废,等下次我再递牌子进来看您,给您请安,好不好?”   “那好吧。”刘太后话虽如此,但还是拉着云骊的手不肯放。   因为她发现女儿现在已经不像那时她和裴度刚成婚时,见到自己还会忍不住依靠,时时刻刻只想和娘在一起,没什么安全感。   大抵是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丈夫疼爱,女儿也不像小时候全心全意的依靠她了。   这让她在心酸的同时也很欣慰。   这说明女儿过的很好,有惦记的人,所以才会想回家,如果过的不好,恐怕天天都不愿意回家才是。   她前脚走,后脚皇帝过来了,刘太后本想问儿子成亲的事情顺便推荐几个她见过还觉得不错的,现在她就道:“骊儿才刚走一会儿,要不然你们还能说说话。”   赵简懊恼:“早知晓我就早点过来了,今日事情多,儿子初登大宝,如今还要侍读学士和日讲们教学问和家国大事,就晚了一些。”   “也没事儿,下个月她进宫你过来就是了。我方才问过你姐姐,有没有人要推举,她不仅说没有,还劝我也不要干涉你,说让你自己选个可心的。”刘太后道。   赵简十二岁执掌宁王府,十五岁登帝位,可以说权力欲望很重,即便是生母,他也没有给过多权利,更别提什么太后垂帘听政,没这个说法。   可这世上就有一个人,她似乎就真的不喜权利,也不愿意走裙带关系。   “姐姐,姐姐她总是这般好。”其实赵简也见过文懋一面,文懋这个哥哥很是憨厚,但憨厚有余,精明不足,尤其是文懋和姐夫裴度站在一起反差很大。   裴度一看就是非常强干之人,你问今年户部结余如何,他能够把近十年的都告诉你,且问一知十,清丈田亩多少亩,人口迁移多少,地形如何,甚至结余多少全部都非常清楚。可文懋就是那种问一答一,有忠心,但实在是需要锻炼。   而姐姐和他们俩都不同,姐姐也聪明,甚至擅长布局能够忍耐,有出乎常人的耐心。   可她没有什么权力欲望,为人非常有分寸,让人很容易相信。   实际上这样的人如果为男子就不同了,裴度太有侵略性,而云骊这样的人为臣子,绝对是帝王最想用的臣子,谦逊谨慎又聪明能干,还能顾全大局。   赵简有点可惜,本朝女子可不能为官啊。   刘太后点头:“她才几岁就不在我的身边了,可是她好容易封了女帝师,听说她是听了班昭的故事,班昭做了大家,儿子被封为关内侯,她没给自己儿子封,而是给我请封了诰命。可想而知,她对我多孝顺。”   “姐姐和我也没说几句话,却处处帮我。”赵简想到时候给小外甥一个封赏。   云骊丝毫不清楚刘太后母子对她的评价,她回到家中后,李氏姐妹就过来了,李家人中要说最出众的还是当年的孔太太,五十多岁看起来   都气派的很。   但李单单和李双双姐妹却并不是很出挑,尽管学过规矩,可是以云骊的眼光看,她们并不太出众。   现在的皇帝已经不需要平衡各方势力,来特地平衡新旧贵族如何。   “来,请坐下。”   李夫人是她们祖母,特地带了过来,李夫人这个人云骊倒是挺喜欢,爽利人,她就畅快道:“我们一早就听说五娘子你跟着吕嬷嬷学规矩,那时见着你都想,哎哟,这规矩怎么学的这么好呢,现下她们俩蒙皇恩浩荡,也得进宫选秀去,就想着你指点一二。”   云骊谦虚了几句,才道:“这选秀,头一个就是看处变不惊。你在走路时,这树枝掉下来,哪里的猫咪跑来了,你都心无旁骛的保持仪态,不能咋咋呼呼。”   李家姐妹都听的很入神,云骊又笑道:“还有女红,不知晓二位姑娘做的如何?”   她现场让素文拿了绣绷过来,让她们绣个荷包试试。   这对于大家闺秀们而言是最基本要完成的,这个都做不好,即便你进了最后一轮,都有可能被淘汰。   李夫人老神在在,云骊知晓李夫人上了年纪,特地请她吃茶和软乎些的点心,让素文点了香,对她们俩道:“这两根香烧完,就应该要做完了。”   她们俩以前也是在承恩公府见过云骊的,这个人可不一般,人家不是傻读书那种不通俗务的所谓清高才女,是真的把学问用到实处,无论是管家女红刺绣还有容貌都是一等一的,甚至交际也很拿的出手。   当年若非是钦天监说八字和庆亲王府不和,早就是亲王妃了。   但即便嫁给新科举子,也极其旺夫,嫁过去丈夫就中了会元、状元,裴度如今可是三司使,很有可能三十五岁不到就直接入阁。   她们俩很熟稔的开始裁剪荷包绣花,云骊也在那里坐着陪着,并不走开,偶尔和李夫人说几句话。   等李家姐妹拿来她这里,李双双手艺不错,云骊点点头,再看看李单单,她用针点了点:“这花儿未免太匠气了,同样是兰花,直愣愣的叶子这样画着不好。”   又翻出自己曾经画过的兰花,让她回去照着画。   这些基本功看完,云骊又考较她们学问。   俩姑娘也是读书识字,当场写的字很工整,云骊心道李家还真是颇为用心的培养。   遂到最后一关,她笑问:“《易经》说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何解?”   为何说《周易》其实就是在提点了,老宁王喜欢修道,赵简也是耳濡目染,如今不显,日后未必?她身边的裴度也常常修道,她很了解。   李单单还能说赏一些,李双双就很难了。   这对姐妹原本以为自己出自国公府,从小四个教引嬷嬷,也算饱读诗书,觉得自己很优秀了,平日在亲戚们中也都说她们出挑,但是现在在云骊这里方才知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好在云骊也很有耐心,一直帮她们指出错漏之处,其实两个姑娘这个年纪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到了天擦黑的时候,云骊留她们吃了一顿饭,李夫人走的时候对她道:“今日一天,真的劳烦您了。”   “这算什么,我听说以前您和大伯母曾经说好好把我养在膝下,我一直都记得,那时候去燕国公府,您也很关照我的。”   云骊把自己从来没有送给人的几张食谱和绣的花样,送给李家姐妹了。   李夫人以为她是因为李氏的缘故,不曾想只是自己曾经的仗义执言,李夫人明白人为何要积德行善,尽管你会遇到很多不感恩的人,但只要有一个人能够回报,你就值得了。   她笑着看着云骊道:“你大伯母常常跟我们大家夸你,好孩子,我这就走了。”   “是   ,我送您和二位李姑娘出去。”   送走李家人回房后,爱撒娇的烁哥儿马上就赖在云骊身边撒娇:“娘亲,儿子想了你一天了。”   “是吗?娘也想你。”她说完又看着在一旁文静的煜哥儿,绝不冷落了大儿子。   煜哥儿毫不留情的戳穿弟弟:“娘亲,他就是想跟您撒娇,还想吃您做的金栗平追。”   烁哥儿被哥哥戳穿也不羞赧,反而跟小狗似的蹭着云骊,云骊笑道:“过几天吧,这两天娘太累了。”   金栗平追是在蒸饼上放鱼子酱,但云骊的蒸饼每次都做的恰到好处,和鱼子酱相配绝了,可云骊就不是那种孩子要吃就天天钻厨房的,她明天还要休息一下。   只有休息好,人才能更好的做事。   她又问着他们功课完成的如何,一般都是赞扬,而且他俩什么都愿意和云骊说,云骊也喜欢听,还分析。   母子三人正谈的高兴,裴度大步流星的回来了,在门外就听到云骊笑的前仰后合,还有两个儿子的声音,他寒霜似的脸色也带了一丝笑意。   云骊见丈夫回来,连忙问道:“用膳了没有?今儿李夫人她们来,我让厨下单独留了些给你。”   “吃不下。”裴度高大的身躯直接把烁哥儿挤走,在一个小绣凳上坐着,可怜巴巴的看着云骊。   云骊一看就知道这个人在寻求安慰,这么多年了,还是如此。   但这是夫妻默契,他有事了,第一个想到的人是自己,说明她们夫妻心心相印。   “煜哥儿,你和烁哥儿先下去,我和你们爹爹有话要说,明日一早,娘陪你们用早膳,好不好?”   “好。”   儿子们下去后,云骊才看向他:“你这是怎么了?”   裴度道:“今天晏凌居然弹劾了原来的元辅贺无忌,看来是彻底不想要元辅回朝了。”   “那是不是涉及到站队的问题?”新党大获全胜,但是内部权利也有分歧。   晏凌早想坐稳了位置,根本不愿意再放手,但是贺无忌无论是威望还有名声都在他之上,如果他归朝,那么晏凌很有可能下野。   不可能同时两个相同主张的人在内阁,这样没有约束,这就是所谓的异论相搅论。   裴度点头:“云骊,如果我想请求外任,你看如何?”   名义上他和晏凌搭配的很好,甚至有人骂他们是狼狈为奸,赶走了旧党。到时候在贺无忌和晏凌之间,他一个不慎,就容易先吃挂落。   再者,无论是在贺无忌手下和晏凌手下,他都要熬太久,一举一动都要听他们的,还不如主政一方,等他们斗累了,到时候自己也做出政绩来。   “当然好啊,这有什么不好的,坦白说,我也愿意出去外面透透气,京里规矩多,你看看现在要选秀了,李家那里是人情,这李家一上门,不知道日后还有谁上门?反正如今孔隽光爵位降了,宫里章太后也盯着,我也告诉我娘她们了。”她其实更愿意出去。   裴度一把抱住她:“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他真的觉得云骊实在是太好了,只是他也有点愧疚:“你和你娘她们重逢没多久,现在又离开她们?都是我不好。”   “暂时的分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好吧好吧,那我留下吧。”云骊本来准备说点什么的,到最后又犹豫不决了。   因为今天进宫,娘好像对她也很不舍的。   她和娘很小就分别了,可是一直惦记着她,娘也时常巴不得自己进宫,如果真的和裴度去外地了,还不知道何时可以回来?   裴度本来只是感叹一下,但是听云骊这么说,傻眼了。   “云骊……”裴度喃喃。   他从来没有想过一天云骊不在他身边。   “要不我就不外放了吧。”   云骊打了他一下:“傻子,我怎么可能不跟着你去呢,虽说我也很想我娘,可皇上不日就要大婚,其实我进宫单独见面也未必是好事,到底现在身份有别。所以,我想能够去外面走走也好,当年咱们外放升州时,那是我觉得最舒坦的时候。”   人小时候,无时无刻不想待在爹娘身边,不想永远寄人篱下,甚至刚成家那几件都觉得裴家好像也不是自己的家,可她也没有真正的家。   一直到有了孩子,裴度和她感情一直都这么好,她就突然觉得这才是她的家。   她也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这很奇妙。   云骊觉得温馨时,云淑那边却被孔太太打了一巴掌。   “若非是你,隽光的爵位怎么会降了?”孔太太气的心口疼。   为了这个爵位,甚至连亲孙子都舍了出去,要知道令宜可是她已经逝去长子唯一的嫡子,这个孩子对她当时多孝顺啊。   甚至比隽光还要孝顺,儿子其实在儿媳妇的问题上几次都拂逆她,甚至有时候,她也无可奈何。   但是奚氏是她挑的。   若是娶了云骊,现在刘太后是她生母,人家又明事理,根本不会闹的这么难看。看看隽光这个儿媳妇,奚氏她们生活在这个家里,常常被她冷落,人多的时候就装装好人,现在好了,特地从娘家弄个人来还打死了。   爵位降了,名声也臭了。   孔隽光忍不住道:“娘,那其实是我做的,只是有人在针对我,又被闻人家抓住把柄了,这才……”   “如果处理好了,怎么可能抓住把柄。你是男人,天生是要管外面的事情,这家里的事情就该女主人管,平日里天天前呼后拥,说什么女主人,其实呢连内宅的事情都管不好。”孔太太多年殚精竭虑,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到现在还要为儿子操心。   云淑很是屈辱,她当主母多年,所有的斥责都来自于婆婆,这明明是被人盯上了,哪家哪户没有这样的事情,被人做了局罢了。   也是她报仇心切,没想到出了事。   但归根结底也是孔隽光下手太狠了,她本意也没有想害人性命啊。   孔太太很累了,她对云淑摆手道:“你下去,你先下去,我有话和隽光说。”   云淑抬头,看向孔隽光,孔隽光微微对她点头,她这才出去。   等她出去好一会儿,孔太太才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可不要瞒着我,当年薛家作乱,我老婆子保住你了媳妇和全家,你不要当我是杂赁院子的妇人,觉得我什么都不知晓?”   孔隽光瞒了半天才说了出来……   孔太太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你真是作死,你已经有了爵位,何必掺和那么多,江崇想要权利那是他的事儿,你不该什么都贪……”   “不是,娘,如果儿子不讨好皇上。当时都被那些文官挤的没地儿站了,您看那裴度一个三品官,就不把我们这些一品武将放在眼里。儿子们上阵厮杀,那些人天天还说什么大好男儿要东华唱名。”说起来孔隽光也是委屈。   他还道:“这都是闻人氏害的,她总卯着我。”   孔太太摇头:“那说明你没有把她安抚好,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天下大事常常就坏在一些小人物身上。如果当年你和她没什么,她今日又何苦折腾你?既然知道她出息了,那年她封长信侯那一年,你就该和解。要钱给钱,要名分都成,如今……”   “我说云凤怎么好端端的和你媳妇儿不亲近了,人家怕是早就知道了,她是个糊涂虫,从不记恩情,对她一点点不好,她恨不得置你于死地,偏偏这种人是太后。”   孔隽光这件事情就像一个悬而未决的刀子,不知道何时就掉了下来?   孔隽光却道:“如今新帝哪里知晓我以前那些事情,等时候到了,儿子请外出做官去,您看如何?其实儿子已经请派了几次,上面都没同意。”   “那就太明显了,云凤这个人没什么脑子,到时候鱼死网破不提。再有,裴度虽然没进内阁,但是他和晏凌同问新党,李东亭李大学士不管这些,想压着你的事情易如反掌。”孔太太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孔隽光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真的不懂裴度这狗东西运气怎么这么好,明明那么刻薄一个男的,婚前风流极了,还恃才傲物,这种人的仕途应该很不顺才对。   亏得他娶了一个好妻子,仕途上完全可以帮助他。   岳父以前就一心一意扶持裴度,现下更好了太后是他岳母,皇帝是他小舅子。   朝中有人好办事,这话说的真没错。   孔太太却握着他的手道:“我有个法子,明儿再告诉你,只有一条,你退下去,就不要参与任何政事了,老老实实保住爵位最重要。”   “娘——”   “答应娘。”   孔隽光虽然不甘心,但还是点头。   他想娘肯定是舍了这张老脸进去求云凤,毕竟云凤当年能成三皇子妃,说到底娘也是有功劳,再有,云凤和娘的关系比和二姨母还亲。   可他不知晓的是,第二天面对的是孔太太的死……   云淑也不敢置信,昨儿还打她的老太太,居然没了,就这么没了。她看向孔隽光,孔隽光大哭,他想过带娘回去洛阳看牡丹,让娘一定要看到珊姐儿出嫁,可惜这一切都成了泡影,什么都不是了。   “这,娘她老人家是……”云淑也仿佛明白了什么。   孔隽光点头:“都是为了我们呀。为了我们能平安脱身,所以才死了的,都是我不孝,都是我不孝。”   说着孔隽光开始扇自己巴掌,云淑赶紧上前阻止。   她抱着他道:“你没有任何错,有时候就是如此。”   刹那间,云淑仿佛回想起曾经她姨娘的死,那时候她还很小,只知道娘在她耳畔说让她从此听老太太和太太的话,还让她不要得意忘形,说她得意了一次,就跌的重。   这些事情本来她当时听的时候,心不在焉的,现在回想起来,却记忆深刻。   原来母亲爱孩子都是一样的。   孔太太过世,孔隽光报了丁忧,这是理所应当,没有人能够不报丁忧。   云淑特地回去跟老太太道别,他们这次准备回去老家洛阳,日后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老太太不知道何时患上了一个畏冷的毛病,炭火要烧的足不提,身边一定要四五个丫头守着。   “老太太。”云淑上前握着她的手。   章老太太见是云淑过来很是高兴:“你终于来了,终于来了,总怕见不上你最后一面。”   这话听的有些语焉不详,云淑笑道:“是啊,孙女儿来看您了。我婆婆过世了,我们准备扶灵回洛阳,日后来京就不容易了。祖母,您要好好地啊……”   “要去洛阳了。”章老太太看着云淑,浑浊的眼神变得清澈起来。   她握着云淑的手道:“近来,我年纪越发大了,晚上睡觉也总睡不好。但有件事情我务必要告诉你,就怕一走,再也没机会了。”   现在她想通了,刘蕙心是个睚眦必报的贱人,云淑一贯孝顺,如果真的做出什么傻事来,她走了,谁来真的保护云淑?孔隽光敢和当朝太后对上吗?   权利大一级能压死人啊。   云淑抬眸看向章老太太,章老太太则冷静道:“当年你曾经问过我,害你母亲的人是谁?我告诉你是刘姨娘,其实也不对。喜云的家人我找到了,冯氏害你姨娘小产,但她真正的死因是自己打   开窗户冻死了。”   “为何?”云淑说完这句话,瞬间就想起自己婆婆孔太太的举动。   章老太太年迈了,她再也不是那个能坐马车回真定老家还硬朗的人了,尤其是去那庵里住了几天,仿佛全部的精气神都耗尽一般。   章老太太则道:“那时我怕你对付冯氏,冯氏是你嫡母,你若真的对她怎么样,你自己也就毁了。可是你的姨娘的死,我仔细去问了喜云的家人,就是她自己要死的,原因大抵是看到云骊被养在大房,她也想为你找一个靠山。”   这就是云淑在寿喜堂外被捡到的原因了,喜云能为了云淑和单姨娘斗,怎么可能会让一个姑娘差点冻死还走那么远……   从寿喜堂出来,云淑遇到了刚回京就上门吊唁的云清,云清老实,这些年因为娘家兴旺,秦司腾官也成了一方武将,她儿子都成婚了,秦司腾也不像以前那般了。   这个三姐姐也算是傻人有傻福气了。   “云淑,你这是回去吗?”   “是啊,三姐,你这是回来吊唁吧。”   “嗯。”   云清对冯氏感情很复杂,冯氏从小抚养她长大,但是也害过她亲姨娘,现下她听说冯氏死了又特地赶回来。   “三姐姐还记得喜云吗?”她记得喜云还在的时候,三姐姐好像年纪不小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冯氏死了,云清也没有什么忌讳了,她点头:“当然记得,她可是一位忠仆,当初她为了你可是被太太活活打了许多板子,否则你怎么能养在老太太那里呢。”   云清不好意思说自己也帮过她,因为最终她也没出什么头。   云淑却愣在当场。   她一直以为陷害她姨娘的是刘姨娘,现下才知晓根本不是,是朱姨娘为了她才死的。   这个地步了,老太太不可能再骗她。   “三姐姐,喜云她为何要这么做呢?”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而她什么都不知道。   云清道:“当然是为了朱姨娘,听闻她本来也是要放出去的,但是担心你,所以特意留在你身边照顾你。你那个时候在单姨娘那儿过的可不好,罢了,我也不道人长短。”   见云淑发呆,云清道:“我就不和你多说了,我先去太太灵堂,日后再去看你。”   云淑都不知道如何走出去的……   孔太太过世,云骊打发人送去了奠仪。   她对裴度道:“孔太太虽然时不时病一场,但是居然真的没了。”   “孔隽光还说要扶灵回洛阳呢,金蝉脱壳罢了。”裴度一眼看穿。   云骊淡笑:“你又何苦说的如此明白。逃得了一时,逃得了一世吗?孔太太真是爱子心切,可惜了,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否则,就会被人踩踏。”   可孔隽光是那种忍辱负重的人吗?   以前还能靠着辽王云凤,现在回了老家,人走茶凉。   嚣张跋扈惯了,用特权惯了的人,真的能习惯吗?   不过,她又道:“别管她们了,如今爵位降了,章太后那里还记仇,闻人氏那里也是盯着,我们现下先说说我们的事儿。”   “你不是爱吃荔枝、番石榴吗?正好去那个地方如何呀?”裴度看着她道。   云骊眼睛一亮认真点头:“好,正好把两个哥儿也带上,煜哥儿还好,小时候在升州出生,这个小的可是哪里都没去过呢。”   裴度见她如此高兴,捏了捏她的脸:“好,都应你。” 第116章   “你要去岭南?别去了,就留在京里多好。”刘太后听闻女儿要走,很舍不得,她也巴不得女儿留下来。   云骊笑道:“煜哥儿和烁哥儿都盼着出门去呢,虽说远了点,但是外放倒也没什么,总会如此。其实我看到您和弟弟过的都好,我真的就放心了。”   说起来就是在京城,也不过是逢年过节,最多就是一个月见一次面,,她当然恨不得在娘膝下孝顺,可是她也不放心裴度一个人去赴任,还有她自己,也想出去走走。   小时候想的是如何生存,长大了,想的是怎么让自己择一门不错的亲事,过的更好,后来丈夫仕途平稳,她才能慢慢放轻松。   但云淑的敌意,云凤的敌意都让她无法真正松懈,现下总算到了可以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了。   “也是,这夫妻可不能轻易分开,否则人啊,容易生变。”刘太后笑道。   她自己从来没体会到夫妻之情,章思源对她是小猫小狗奴婢似的,说不宠就不宠了,宁王对她好,但地位从来没有平等过。   可女儿不是,她是大家小姐出身,和丈夫情投意合,不是简单的把丈夫当成自己富贵的来源,因此夫唱妇随,在感情上女儿比她自信。   向来她付出一分,要说十分,女儿却是十分,全部付出。   她并不怕受伤,甚至认为受伤了也没什么。   云骊见娘这么说,又拉着她的手道:“您现下保重好身子,等我日后从那边回来,再进宫给您请安。”   “你要平平安安的啊!”刘太后握着女儿的手,依旧舍不得放开。   云骊听了这话瞬时眼泪流下来,人长大就是如此,割舍不下亲情,但又不得不去走自己的路。   “别哭了,好孩子,是娘不好,那么小,六七岁大就把你放在家里,多亏你自己坚强,才能到如今的地步。”提起来刘姨娘也唏嘘。   母女二人又哭了一回,之后,云骊想起章扶玉,就道:“姑母知晓了您的事情后,就时常抱恙在家不肯出来。听说想回洛阳老家去,表姐正在送行呢。”   不知道是不是章老太太和章扶玉说了什么,她丈夫反正也是闲官,二人就准备回乡去。   刘太后笑道:“罢了,她自己识趣倒好,我如今眼下就是你弟弟的婚事了。本想让你留在我身边,替我寻摸寻摸,没曾想你现下要走了。”   “娘,这选儿媳妇是您的事儿,我怎么能在中间胡说。您呐,也别难过,等到时候立了新皇后,再生几个皇孙子,到时候您哪里有空再想其他。”   “得了,得了,我有你这个小魔星就够了。”她还是恨不得把女儿留在身边,就跟小时候一样,女儿曾经那么黏着她,她去出恭,女儿都不肯,要抱着她。   平时发脾气也只朝她发,母女俩相依为命,不知道多好。   云骊笑着搂住刘太后。   刘太后道:“天高路远,什么都没有命重要,岭南听闻潮热,带些透气的料子过去。”   “嗯。”云骊就这样搂着她娘,静静的听着她的关心之词关心。   一个月后   出行船只已经到了杭州,云骊夫妻带着儿子们准备在杭州楼外楼吃饭,煜哥儿和烁哥儿头回出来都很兴奋,这个时候杭州六月,正是闷热的时候。   但丝毫阻挡不了他们欢快的心情,裴度从小在杭州长大,家里的厨子也是苏杭的厨子,因此很熟稔的对儿子们道:“这次咱们是回不了祖宅,下次回程时再去。”   煜哥儿点头:“爹爹,娘亲给了我好些碎银两和铜子儿,我等会儿就可以买自己想买的东西了。你有没有想要的,儿子给您买?”   他以前虽然也常常和爹娘出门,但还从未这么大喇喇的逛街,其   实他手里有银钱,娘从小就教他和弟弟学会认钱,如何打赏,外面物价多少。   甚至他们俩在年底的时候,娘还让他帮忙记账,就是了解民生。   即便是裴度不擅长说什么煽情话的人,还被大儿子感动了,他何德何能,儿子要惦记着他。   “我不用,你自己买你喜欢的就好了,钱不够,再找爹爹拿。”   煜哥儿摇头:“这有五十两怎么会不够呢,寻常庄户人家,一年十两嚼用都多的了,二十两都算有钱人家了。”   他们去庄子上,曾经去乡下看过,真正穷的人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每次大家说犯了错打发到庄子上,其实庄子上的人比起真正的老百姓算是很有钱的人了。   裴度忍不住赞道:“如此甚好,知晓民生多艰难。”   云骊却道:“好啦,就这么点子功夫,咱们快些去买些补给,孩子们也买些自己喜欢的,还要赶去江西呢。”   从江西再到广州,这一路可要多筹备干粮,还有新鲜菜色,不能总吃鱼来。   当然,煜哥儿还会讲价,这事儿就更让裴度震惊了。   比如他自己就不在意这些,因为小时候光读书了,云骊却道:“读书这种是事情哪里有说的准的,有人看着聪慧也可能一辈子中不了,既然如此,也不能不擅长理家呀!”   当官的人,后院不整理好,全是把柄。   理家的过程,那也是自己把家都掌在自己手里,一切都在掌控中。   其实章家原本可以更上一层楼,为何不成,就是后宅不宁,都不团结,甚至倾轧。   有些读书人本来家境殷实为何到最后家道中落,甚至穷困潦倒,想读书也要有钱啊,这书和纸笔请先生走门路,哪样不要钱,谁知道谁日后如何?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但凡家族有兴就有亡。”云骊看的很开。   裴度这才知晓她的苦心,说来奇怪,别人要是刘太后的亲女儿,而且刘太后明显看重她更甚,可她从不骄矜自满。   也正因为如此,小皇帝对他愈发器重。   裴度笑道:“若我隐居,那你也隐居吗?”   云骊径直掐了一把他的腰:“不成,你别想偷懒。”   “哈哈。”裴度笑出声来。   “好好好,你就对我一个人使坏,是吧?”裴度没好气道。   云骊抬了抬下巴,“就是这样,没错。”   煜哥儿满满当当的买了好些东西,他还顺便路过书肆时,一下要买一套,这下钱真不够了?   裴度让玉通替他付了,如此一家人才欢欢喜喜的上船来。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京里难得下了一场雨,庆亲王府更是停了戏班子,陆之柔眼前全是茫然,她觉得现在过的和梦里的她完全不同。   虽然她恨裴度,可是在裴家比庆王府的日子好过多了,所谓的荣华富贵也就那样,大多时候她都是独守空闺,身子骨也不大好,每次一阴天下雨,身上就跟碾压过似的。   原来还有云淑可以说话,现下云淑和娘都走了,这宅子里也没有她放心的人,下人们也慢慢的换了一茬,她一个主子也不好常常和下人抱怨。   孩子们按照这里的规矩,各自有乳母,长大了就开了院子,小小的王府和宫里的皇帝也差不了什么。   “王妃,王爷来了。”   陆之柔正听落雨声,又见庆亲王过来,连忙站起来。   她知道自己已经对庆王失去了很多筹码,先前有表姐云凤在,她可以时常出入宫闱,可现下是新帝生母才是最有权的,表姐反而退居其后,甚至听闻如今开始烧香拜佛,不见客了。   爹又辞官了,哥哥的差事吃了挂落,王爷反而嫌弃哥哥麻烦,她现在还有什么地位可   言。   庆王近来时就对她道:“你怎么近来不进宫去了?咱们府上还有几个小弟弟正到成婚的年纪,你要和刘太后说说给咱们这里留几个秀女才成。”   “是,妾身知道了。”陆之柔赶紧道。   庆王见她脸上怏怏不乐,也懒得问,反正见她十次,有九次都是这般委屈巴巴,从来也没想过主动为府上做些什么。   “哦,对了,还有新进府的饶氏,你要安排好。”   那饶氏是他近来得的一个绝色,家里贫穷,他已经把饶氏家人接了进京,送了一座宅子,还安排了差事。   陆之柔想起进宫头皮发麻,她去章家见过外祖母,偶然知道一个秘密,现在的刘太后是云骊生母,新皇帝是她的弟弟。   二舅母被害,外祖母也差点丧命,她娘已经被吓跑了,唯独她还在。   她很怕刘太后迁怒,因此是能不进宫就不进宫,一会儿就回来,甚至基本不打牌子进宫去。   安嬷嬷已经年纪大了,现在服侍她的是安嬷嬷的孙女,这个小姑娘生的很标致,她方才送庆亲王出去,回来时满面通红。   “你怎么了?曼宁。”陆之柔看着她,冷冷的道。   曼宁连忙摇头:“无,无事。”   陆之柔也不想深究,只是敲打:“你的事儿安嬷嬷同我说过,日后我会让你嫁到外面去,体体面面风风光光的,其余的你就别想了,你看这些府里的女人们,今日来,明日去,颜色鲜嫩时能宠一阵,可用过后,就被抛诸于脑后了。”   曼宁摇头:“王妃,奴婢不敢。”   现在的小姑娘们总是羡慕这些荣华富贵,殊不知道真心人才最重要。   她想自己这辈子若和裴度一起,早早的把林暖熙赶走,再没有哥哥求官,也许这辈子她也和云骊一样,一双夫妻恩爱如昔,不会到如此地步。   曼宁知道方才王妃在说自己和庆王有首尾,可这府里哪个女子不想得到王爷垂青,瞬间就成了主子,不必再做这些下人的活。   但现在被王妃斥责,她为了获得陆之柔的信任,就主动道:“王妃,这雨越来越大了,咱们在京里倒好,像裴夫人她们这在外风餐露宿的,终究比不得京中。”   她祖母对她说过,王妃很忌惮裴夫人。   陆之柔正没有精神,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她记得裴度在梦中是被贬到岭南做知府的,现下却是成了巡抚,官位要大很多。   广州仿佛就在今年闹了一场时疫,她那个时候在京里没有跟着过去,后来裴度回来的时候身边死了数人。   连玉通也带过去伺候的妾都死了,想到这里,她头一次抑制住了喜悦,因为她心里还是想裴度能够活着的。   只是另一个人就罢了。   想到这里,她连忙念了两声“阿弥陀佛”,她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要行善积德才可以。   “不管别人了,曼宁,去娶二百两银子做香油钱吧。”   曼宁连忙应是。   上京选秀如火如荼,最终选了皇后和美人才人六位充后宫,这个消息传到云骊耳朵的时候,她们才初到岭南。   其实广州很繁华,在建元帝上台后,就逐渐开放海禁,广州早已不是大家口中的偏远不毛之地,这是大大的误解。   她们到广州时,正是最热的时候,以往在京中,云骊还觉得京中热,可京中八月底晚上就很凉快了,这里却完全不是。   烁哥儿还在船上生了一场病,还好很快就好了,让裴度和云骊好生担心了一场。   “等到了广州,我们好生跟他滋补一番,这样才不枉把肉补起来。”虽然小儿子也不小了,但云骊还是抱着他坐在自己腿上,也有点自责。   裴度似乎看穿了云骊的心思,就道:   “嗯,烁哥儿肯定好好地,你放心吧。”   在京里钟表属于稀罕物,还记得小时候云骊见到章老太太房里挂着的西洋钟,觉得很是羡慕,可广州这边的钟表却着实很便宜。   沿途走着,云骊透着帘子看着外面,居然还有红毛或者黄毛头发的人,这些人鼻梁很高,身材高大,眼珠子居然是碧绿的。   连刚刚初愈的烁哥儿见她娘指着西洋人给他看,都睁着大大的双眼。   “这里好多红头发的人啊,煜哥儿烁哥儿,你们别怕啊。就跟以前咱们见过的胡姬一样,那些胡姬不也是鼻子很挺,和咱们生的不同吗?”   她说完话,烁哥儿却有点害怕道:“娘,他们的眼珠子好吓人,像狼一样。”   娘曾经让爹爹给他们兄弟看过很多动物的图,就有狼和猫咪,狼的眼睛就是这样绿幽幽的,看着好吓人。   云骊就笑:“他们只是和我们不同的人罢了。”   “姑娘,那可不一定,这些人看着像茹毛饮血的人,和咱们中原人不同。”素文看着有点怕。   “咱们要在广中好些年呢,先观察看看吧。”   巡抚衙门的官属房还是很好的,云骊让茜红和粉青两个先把房里收拾好。   她们过来也从京里带了不少人手来,把雪柳和东筍两个留着看家,其余都过来了,下人们都是从她手里过的。   来的时候就贴好签子了,哪里装被褥床铺,魏福让小厮粗使婆子搬了各处箱笼后,下人开始忙起来。   当然,这个天气在广州只能铺席子了。   还要人赶紧买冰来,否则晚上热的受不住,这里可比升州和京里都热。   难得两三天这里就安排的井井有条了,连下人们也分到冰,夜里才能安眠。素文觉得给下人是不是太奢侈了,云骊就道:“他们不睡好,如何办差?再说了,一个人那点也不算多,这也不是用朝廷发的份例,是我们自个儿买的。”   人比钱重要,钱没了还能再赚,人没了可不成。   能带过来的,都是得用之人,有的相处如亲人一般,可不能任凭他们客死异乡。   她既然是主母,不能真的只让下人做事,也要给人保障,他们身体好了,才能更好的办差,当然,有太刁钻的,那就肯定不能姑息了。   在这里,她居然遇到了林夫人,林夫人的丈夫期满任从山东道台,调到广州道台,广州为两广首府,道台在知府和巡抚之间的官员。   两家的夫君份属同僚,又是同年,林道台几乎是裴度一上任,就表达了善意。   林夫人又特地为云骊她们接风,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云骊也笑容满面的去了,林夫人还从中把总督夫人也介绍认识。   总督姓李,和燕国公府没关系,这家原籍江西,总督夫人四十来岁的年纪,林夫人介绍道:“这位李夫人是继室。”   “难怪的,我听闻总督都五十岁了,这李夫人看起来很年轻的样子。”云骊恍然大悟。   林夫人没想到能够在广州遇到云骊,当年她去接孩子的时候,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云骊了的,毕竟当初云骊仿佛对她们完全洞悉,没想到现下机会来了。   她当然要各种讨好,到时候能把女儿暖熙嫁过去,那就真是烧高香了。   林家要从一个中等官宦人家一举出人头地,就看能不能攀上裴度这颗大树了。   即便丈夫很有才干,但是因为朝中无人很难出头,从山东的道台,到如今还是广州的道台,之后能不能升官,也看人脉够不够了。   林夫人想到这里就更热切了,之前从京里回去时,她不平之气少了很多。   云骊自然能感觉到,这个人还挺能屈能伸的。   林夫人请了本地的戏班子过来,   李夫人见到云骊也十分客气,她也是做了多年官夫人的人,就比如裴度本人就不一般,人家是三司使外放,还不知道是不是奉了什么特殊命令来的,而云骊,这个姓就很特别,姓章。   李夫人不禁问起:“您不会和承恩公章家……”   “是,我伯父是承恩公,父亲是东阁大学士,兄长是锦衣卫统领章文懋。”云骊也不想隐藏了。   毕竟她娘说的也没错,有时候太谦逊了,反而引起误会。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李夫人瞬间起了敬意:“锦衣卫统领是夫人的哥哥?”   这官员们的阴私可是都有锦衣卫搜集啊,谁不怕啊!   云骊点头:“是啊。”   本来林夫人还不曾知晓这么多细节,今日听云骊说了更是眼热,云骊倒也没摆架子,她笑道:“这一路而来,我也没带什么好东西,京里时兴的绢花我带了些过来,给你们把玩。”   说是普通的绢花,其实是宫中内造绢花,非常精美。   女人们谈起首饰胭脂水粉和风土人情最是安全,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   李夫人就道:“你们才过来,若是冰一时不趁手只管去我那里,我初来总过不惯,索性家里有个小冰窖。”   “这感情好,多谢您了。”   这顿饭也吃的很是热闹,李夫人在吃饭的时候见身边坐着的人吃饭都说不出来的好看,心道不愧是名门之后,就是不同。   一行人吃完饭后,云骊酒味还没散去,外头递了帖子过来,她正想让人推了,却说是小窦氏来了。   原来杨云初仕途不顺,现下又只是任知州,这就比十年前升了一级,原本按照资历和他的才名,应该和裴度差不多的。   “让她过来吧,你们端茶来,我再漱口。”   小窦氏和多年前见过的青涩妇人不同,她的脸上尽是风霜,看到云骊正欲行礼,云骊赶紧扶住她:“你我二人是什么关系,何须行礼,这是打我的脸呢。”   只见她身上的衣衫朴素,大概日子过的不算太好。   云骊不动声色的寒暄一二,小窦氏只道她们还有一年任满,瞬间云骊就明白什么意思了,原来小窦氏这几年也是连生三子,官员若没有产业,官又做的不大,很容易就挥霍了。   她想如何用一种体面的方式把钱送给小窦氏,又不伤对方的尊严。   这个时候小窦氏突然提到她姐姐:“其实我姐姐以前提起过您,她还说裴大人有您,一定会官运亨通的。”   说起窦氏,云骊感叹:“我们那个时候同在江南,感情极好,我记得还有两个哥儿吧,对了,还有你几个哥儿怎么没带来?”   小窦氏提起孩子们脸上也轻松一些:“他们都在读书呢。”   “读书好啊,日后肯定像他们爹爹一样才学盎然,成国家栋梁。”   她这才顺理成章的让小窦氏把她的见面礼带回去,说是给孩子的,小窦氏打开一看,却是二百两银锭,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么久,她从未向谁伸手,丈夫流放在外,时常直抒胸臆,这些话被锦衣卫带回去,听闻晏相很生气,一直不肯放过,她们现在赁房子都困难。   以前曾经交好的朋友也是纷纷视而不见,今天本来是瞎猫碰死耗子的,没想到只有几面之缘的裴夫人真的送了二百两来。   裴度也不解:“你送了这么些?”   他现在和杨云初关系也不算好了,因为杨云初被贬谪还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屡次贬低新政,故而两边有敌对。   云骊就道:“任何一件事情也不可能永恒,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在前还是该如何就如何,我绝不多嘴干涉。”   新法固然很好,但是日后若旧党再起,那裴度岂不是更被针对。   “别生气了?”云骊拉了拉他的袖口。   裴度看她这个泪眼朦胧的模样就心软了,也是气笑了:“你呀,就只会欺负我。” 第117章   林暖熙比煜哥儿还大一点,比起前几年稚嫩的模样,现下已经有姑娘家的样子了,林夫人笑道:“暖熙,给裴夫人请安。”   林暖熙端正的行礼,云骊笑道:“快起来,这么多礼数做什么。”   说罢又赏给她一套梳篦,一盒手串并两匹名贵的料子。   “这软香缎柔软,颜色鲜嫩,正适合小姑娘。”   林夫人笑道:“多谢您了,回回在您这儿,都是咱们占便宜。”   这位林夫人真的是非常会说话,也拉的下面,云骊则道:“看您说的,我就羡慕您有女儿呢,可惜我只有两个皮猴子。”   看着很叹息的样子,林夫人当然想让女儿给云骊做个干女儿或者什么,但她知晓现在火候没到,还需忍耐。   故而,她也夸起煜哥儿和烁哥儿如何听话,如何好了。   云骊谦虚几句,还留了她母女二人吃饭,不可谓不周到了。   就连林夫人回去,林大人也对林夫人道:“这裴夫人是有名的才女,就是对杨家,被打压的人家,那也是很照拂。杨云初虽然被贬官至此,但是你知晓的,那是因为顾元辅得罪了新帝,下野了,可他名声更盛。这番,也为裴巡抚赢得了士林的好感。”   林夫人点头:“她为人虽好,但并不好接近。”   “都是同僚,又不是亲戚。”林大人不解,为何要那么亲近做什么,平时还不是大家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林夫人笑道:“得了吧,平日里那些看着老成的大人们,榜下捉婿都争成什么样子,你也不想想,咱们姑娘年纪虽然不大,但若是能早日定下一桩好亲事有什么不好。”   林大人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说咱们和裴家结亲?”   “是啊,这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看裴家大公子生的那是俊秀伶俐,学问也好,你还要等到何时?好人可都是要抢的。”林夫人道。   林大人当然也不是那等不通事务的人,他自然也有这个想头,自己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其家族虽说比不得裴家郡望,但好歹也是书香门第,他官也做的不算小。   见自家大人也意动,林夫人就知道好办了。   说是男主外女主内,但大事只要男人发话,有几个女人敢违抗的。   云骊不知晓这些,她正请广州这些有名的绣坊上门为家里人赶制衣裳,当地偏热,最好穿葛布纱衣才透气,连她自己包括裴度也是。   粤绣很注重实用性,刺绣技法主要有“钉、垫、拼、缀、铺”五种,这粤绣分为真丝绒绣、金银线绣、线绣和珠绣四类。【1】   无论到了哪个地方,云骊都很想了解这个地方的风土人情。   她还特地请了广州本地的大师傅过来掌勺,这大师傅是个女子,叫渔娘,听闻是海边出身的,皮肤微黑,人却生的很俏丽,汤水造的很好。   “我可以跟你学做汤水吗?”云骊觉得自己找到了当年念书时候的动力。   渔娘用蹩脚的官话点头。   因此,她上午找了个广绣大师过来学粤绣,中午午睡,晚上跟着渔娘学造汤水糕点。   “夫人,我哋广东粥最主要的是粥米煮开花后调味,像滑鸡粥、鱼生粥、及第粥和艇仔粥比较有名,哦,还有皮蛋瘦肉粥也可以。”【2】渔娘一边说一边看着云骊。   云骊学起来很认真,她本来就有底子,以前吕嬷嬷曾经教她做点心熬汤水,只不过不是这种做法。   像京里多吃白米粥、粳米粥、荷叶粥、绿豆或者莲子粥,甚至大米粥和小米粥,尤其是小米粥熬出油来喝很香。   广州这边却以咸粥为主,云骊要学艇仔粥,渔娘却道:“这是我们船家人常常吃的,您别嫌弃就好。”   “说这个做什么,美食没有贵贱。”   这艇仔粥材料十分多,有鱼片、烧鸭丝、海蜇丝、炸花生、鸡蛋丝、鱿鱼丝、油炸鬼,渔娘把秘诀告诉她:“这鱿鱼要用碱水泡发。”   “好,我记下了。”   别看这一小碗艇仔粥,做起来还是很费功夫的,到了晚饭时,云骊给他们父子三人各盛了一碗,煜哥儿接受度最快。   “娘,这粥好鲜,好好吃。”   云骊立马道:“咱们既然在地,就要入乡随俗,不要高高在上,自以为京中来的,就故步自封。所以,你们如果觉得好吃的话,明日我再做点心,如何?”   烁哥儿赶紧撒娇:“儿子最喜欢娘做的点心了。”   这也是裴度喜欢的氛围,妻子就跟小女孩似的,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情,孜孜不倦,充满干劲,而不需要总被人情各种规矩束缚。   趁着妻子和两个儿子说话的空档,裴度已经迅速吃了一碗了。   云骊见丈夫喜欢,更高兴了。   自从裴度到广州以后就开始迅速处理之前因为台风造成的灾情,三司使是三品,而巡抚是从二品,一般加兵部侍郎衔者为正二品。   巡抚管一省行政、军事、监察、司法,裴度来了之后,先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处世不力的官员,又平了一百起冤假错案。   在这点上她们夫妻都是一致的,甚至裴度是完全不讲情面的,有人说情直接关门。   人家都说他是铁血之人,果然名不虚传,在推行新政上,没人比他付出的更多。   也正是因为有裴度在,赈济灾民一事没有人敢贪污。   “如今官场吏治腐败,皇位更迭频繁,有的人只能报团取暖,然而这样官官相护才是吏治最腐败的根源。”   云骊安静的听着,裴度也是把广州大小事在有空的时候都会和她说,比如百姓税收太重,很多人无法正确理解新法云云。   这些都很让云骊佩服,她只管着裴家熟人,因为规矩太严,还会被人抱怨,但裴度面对的是全国人,他本人差点被人暗杀,即便如此,他从来不屈服,依旧天不怕地不怕。   依旧是她心中那个鲜衣怒马的状元郎。   “有你在,我觉得能够扭转乾坤,相信你自己。”云骊握着他的手。   裴度一股暖流从心里而过。   因此,晚上云骊把腿搁在他膝盖上,裴度陪着她读书,这是云骊最喜欢的,夫妻俩都爱夜深人静的时候看书,因为晚上就好像远离一切纷扰。   “你看这里写的,真的太有意思了……”云骊看的笔记小说,看的五谷轮回之所,简直戳中笑点一样,完全停不下来。   裴度也道:“还有个说法叫雪隐。听起来好听吧,但意思和你说的那个是一样的。”   “嘿嘿。”云骊笑一会儿,看的很气愤的地方,又拉着他道:“你看这个人赞美他妻子,居然好意思说什么给他纳了几个妾就是贤惠的,我看他也是个好色之徒。”   就是很寻常的话,裴度也会认真陪着云骊说话。   这种认真才是最打动她的,有些人可能地位高,权利大,可以给予你荣华富贵,但这种自由尊重,一辈子都不会给你。   甚至你要一辈子都曲意逢迎,这才是最痛苦的。   从赐婚起,他就对她很好,大庭广众之下,为了消弭那些流言,亲自送钗给她。   她们虽然是阴差阳错,但从始至终都是认真对待这个人的。   娘曾经说她心气高,人很骄傲,如果一个人侮辱过她,她永远都会记得,但这个人一开始就对她很好,她也记得。   因为她每日学粤绣和厨艺,除了惯例去听听堂会,几乎都在家中。   林   夫人上门过一次,见云骊真的在学粤绣,也就不敢打搅了,回去和心腹悄悄抱怨:“你说这个裴夫人,听说还天天吃广菜,这里的菜我是一点儿也吃不惯,还是我们江西菜好吃。”   “那是,这里的菜一点味道也没有,随便吃点东西就上火了。还潮热的很,这个地方待多一天都不舒服。”   奴仆顺着主子的话提及。   林夫人却道:“你说她怎么也不出去交际呢?这人啊,总得出去走动才行。难不成千里迢迢来了,就是来玩儿的不成了。”   这话,这林家管事嬷嬷就期期艾艾道:“她毕竟是巡抚夫人了。”   林夫人听了愕然。   是啊,人家就是此地二把手,一把手总督对他们反而很礼让,这样的身份背景,还需要和谁打点,那才是自降身份。   有刺绣底子的人再学另一种绣法其实就比较容易了,更加有意思的是,云骊还跟着身边的人学当地语言,本以为很难的,但是天天耳濡目染,她居然都能听懂了。   而且晚上等裴度回来,还非要和他用当地语言说话。   裴度点了点他的鼻子:“真想学,还不如学西洋话,等我忙完了,替你找个先生,如何?”   他知晓她喜欢学一切新鲜的,对其她事务接受很高,所以他能够满足就满足她。   反正现在孩子大了,云骊在外不必晨昏定省,在这里多自在。以前在家里,跳舞都怕外头的人说闲话,还得把下人都遣出去才成。   “西洋话?真的吗?”云骊的眼神亮晶晶的看着裴度。   裴度点头:“对啊,找个女经纪,好生教你,如何?”   广州很多海商,他们需要懂这些西洋话才能做生意,也因为这里商业很发达,所以不少女人走出来做工。   云骊乖乖点头:“谢谢夫君。”   “又说怪话,谢我做什么。”裴度还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云骊一把捂住自己的鼻子:“干嘛,总刮人家的鼻子,真是的。鼻子都被刮塌了,讨厌。”   她觉得刚成婚的时候裴度还没这样,现在总逗她,有时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养女儿似的,动不动就逗她玩儿。   今年在广州过的第一个中秋节,梅州的蜜柚很甜,还有荔枝、枇杷、杨梅、樱桃、李子摆着,点心自不必说,一家人在后院赏月吃果子。   “娘,您说今天的月亮怎么还没圆啊?”烁哥儿指着天问道。   云骊笑:“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啊,兴许明儿就圆了。”   小兄弟俩个大的煜哥儿已经能作诗了,小的能背诗,裴度都夸了几句,两人就在院子里放开了玩儿,云骊也不拘束他们。   平日都要读书,难得松快些,让他们玩儿才是。   粤绣云骊学的差不多了,她毕竟是七岁开始拿针线的人,只是绣法不同,但基本功还是差不多的,造汤水也学了七七八八。   在腊月,广州还只是穿夹袄的天,云骊迎来了自己的西洋话女先生,贺晚秋。   出乎意料,云骊想象中的应该是精明干练谈笑风生的女掌柜的模样,这位贺姑娘却是个生的有些苍白柔弱的人。   “民女贺氏给巡抚夫人请安。”   云骊连忙让素文扶起她:“还要拜托你教教我西洋话,现下你就是我的先生,何必如此。”   贺晚秋连忙摆手:“您说笑了。”   听说贺晚秋守的望门寡,她娘家又只有她一个女儿,现下带着掌柜们打理生意,为人正派谦和。   这也是裴度让她来教云骊的原因。   再有,裴度用人只有一点,全凭能力。就像他用人,科名其次,先看能力,有的一甲出身,未必就真的比三甲出身的有才干。   既然丈夫选了   她,肯定学问不错。   其余的云骊就不多问了,贺晚秋也是松了一口气,她少女时期,曾经和未婚夫一起出海过,未婚夫是个很上进的青年,她们学了各种西洋话,想等成婚后两人一起出海。   哪里知晓,他得了急病就去了。   之后,她也不愿意再嫁了,再嫁一个人,肯定比不上未婚夫,既然如此,她把全部心神都放在生意上。   “那我们就闲话少提,现在就开始学吧。”云骊也不喜欢同别人谈起私事。   贺晚秋抬眸看了云骊一眼,满目惊艳,她以为巡抚夫人都应该是中年妇人,穿着绛紫色的衣裳,端庄而陈旧。   哪里知晓这位裴夫人非常年轻,眼眸清亮,一看就是个灵动的大美人。   她点头,把自己会的用小管毛笔写在纸上,开始教授西洋字。   想学别人的话,除了会写,还得会说,贺晚秋教授云骊的时候,第一天就鼓励她张嘴多说,云骊也不怕丑。   一直到了晚上,云骊还处于兴奋中,她写了几封信回家,给刘太后的就是说了许多她在广州的事情,学广州话和做广州菜,还学会了粤绣,等明年手艺好点,给她送一幅去。   给李氏也是如此,让她和大伯父把身体照顾好,接下来是父亲、哥哥、婆母几乎人人写到了。   “度郎,你说我要是一回京里,他们和我说上京话,我回西洋话,你说会不会很有意思?”   裴度笑道:“我看挺有意思。这就叫鸡同鸭讲,是不是?”   “人家胡说八道,你也这么认真回。”   “她教的如何?”裴度认真问起。   云骊点头:“教的挺好的,你就放心吧,不过,她说学这个不是三五日的功夫,还得记词儿,主要是还要多开口说。”   “嗯,教的好就好,但凡有不好的地方,就换一个先生。”   “这样换多了,人家都会说我的不是的?”   裴度无所谓:“这有什么,能换就说明先生不适合你,管别人如何说呢。”   云骊很感动:“就是你一直这般对我好。”   不管怎么样,他都用行动表示他永远相信她,支持她。   云骊的信是过了三个月才到京里的,正好这个时候过年,李氏等人进宫请安,她们照常要先去刘太后那里。   李家两位姑娘虽然没有被选进宫中,但也都嫁的不错,都嫁进宗室了。   李氏也知晓刘太后爱听什么,她笑道:“云骊那丫头给我来信,说她在学什么西洋话,以后回来还要说给妾身听,她伯父说别到时候变个黄头发绿眼睛回来就好。”   刘太后点头:“哀家知晓,说是找个姓贺的女先生在学,还学会做粤绣,日后准备绣经文给我呢。”   这个时候来的都是章家人,刘太后和李氏就没什么遮掩的了,陆之柔在旁听到贺字,忍不住嘴快:“是贺晚秋吗?”   李氏觉得陆之柔问这个话十分突兀,还是点头:“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我也没看太清楚。是裴女婿替她找的。”   陆之柔又沉默不语了,刘太后奇怪的看了陆之柔一眼。   她祸不及子孙,因为陆之柔虽然抢了女儿的未婚夫,但那最多是章扶玉或者云凤弄出来的,再者,让她最难受的不是言语羞辱,而是地位丧失。   因此,明面上刘太后对陆之柔还成。   陆之柔则是没想到贺晚秋居然那么早就出现了,她一直以为贺晚秋是上京才和裴度认识的,要知晓后来裴度坚决收服西宁,就是她拿了好几百万两银子出来。   据说裴度和她故去的未婚夫生的很像,所以移情在裴度身上,甚至她很聪明,坚决不进府,只在外面,反而让裴度时常去她那里。   这些事情,   有人在她耳边提起,但她自认为比不得贺晚秋的财力,也就装聋作哑。   就是没想到现在的云骊竟然已经碰到了她。   那个贺晚秋可不是个善茬,若说林暖熙是进门后,才有那种事情,但贺晚秋却是外柔内刚,心机手腕很深,还是海商出身,会些功夫,恐怕十个云骊也不是她的对手。   一个跑江湖的,心眼子多的很,一个是深闺出身,即便有些手段,哪里如那些人呢?   想到这里陆之柔还有点同情云骊了。   殊不知云骊从来不知晓原来这边过冬还这么暖和,几乎连厚重的大披风都用不着,还有鹅毛被也用不上,一盖着反而次日起来喉咙痛,容易上火。   年节下,云骊带着烁哥儿和煜哥儿去李总督家还有林道台家去了一次,也请她们到家里听戏,戏班子是找她的西洋话先生打听的。   贺晚秋家族是本地有名的海商,大家以前都说盐商富有,可看到海商才知晓什么叫做真的富。   裴度也同她交了个底:“贺家财富非同一般,也是本地的地头蛇,这官员背后都能看到商人的影子,你若觉得投脾气,就和她可以交好,若是觉得她不好,咱们再换另一个,反正打交道我来打。”   这是很简单的事情,但凡官员要做出一番成就,比如修大坝、修河堤、修路甚至是打仗赈灾,哪样都要钱。   朝廷出钱,但是到手一般经过层层剥,根本不够,那就得找人支持。   这样就是找商人了。   原本裴度是让人打听懂西洋话的女子,一定要西洋话够好,品行也成的,才能教云骊,但现下知晓贺晚秋的身份,他就和云骊商量。   自然也是要云骊同意,而是云骊接触贺晚秋也方便,都是女子。   他的云骊那么聪明,就是没有施展手段的地方,如今也给她一个机会。   云骊点头,她觉得自己对官场的了解又深了一层,也迷惘了。比如小时候看书,她最喜欢的就是包拯或者孙悟空,那种嫉恶如仇的人。   但实际在官场门道太多了,就是裴度现在官居巡抚,也要和各处打好交道,而不是真的能以势压人。   即便是裴度,他真的对老百姓非常好,赈灾是每一个人都赈济到了,有的以工代赈,还推行新法,该废除的苛捐杂税,几乎就是真的监督到乡了。   要知晓许多县太爷甚至都不下乡的,衙役都是如此。   因此此处治安、盗匪、杂税非常多。   但裴度顶着压力一样样办下来,他对云骊道:“你看这里这般富裕,但繁华只是表象,老百姓没钱。”   云骊看着他的脚,几乎都有点变形了,这大半年,他走遍了许多乡下地方,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辛苦,可就这么辛苦的时候,还总惦记她。   “贺姑娘我看很可以,一个女子能把生意做的那么大,看似柔弱却能做海商生意,非一般人。你放心,我会拉拢这个关系。”云骊看着他道。   裴度摆手:“对一个商人也谈不上拉拢,没了张屠夫,难道就不吃带毛的猪了?要是你觉得契合的人,才能说到一起去。”   “嗯,我知晓了,就别总为我操心了。你总是天天操心我这个操心我那个,我就永远办不成事儿了。”云骊拉着他的手撒娇。   “好好好。”裴度心里哪里能真的放心。   因此,他准备在次日会会贺晚秋,因此,贺晚秋过来的时候,居然看到了裴度,她有些晃神,因为她的未婚夫江纵和裴度生的有几分相似。   可就在她恍惚的时候,裴度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什么玩意儿啊,当着云骊的面想勾引他?平日装的挺好,把身边人和云骊都骗了,如今,哼哼,这可不是个正经人。 第118章   “不能再让她教你了?”裴度认真的对云骊道。   “啊?为何?”云骊不解。   裴度急道:“你没看出来她对我有企图吗?”   云骊倏地一下看向他,有些难以置信:“为何会这般?”作为教她西洋话的先生,贺晚秋算是很合格的,不仅讲述的很清楚,而且从来不多话,也不攀关系。   兴许可以放下门第之见,做朋友也未可知。   要知晓,云骊少年时,因为没有太多功夫交朋友,每日就是殚精竭虑的活着就已经耗费她的精神了,现下心情好了,也愿意多和人往来。   没想到她居然对丈夫有企图,这让云骊难以适应。   裴度却道:“这也很正常,你看以前我还未做官时,朋友遍布天下,如今做官了,更多的是利益关系了。党派不同,容易倾轧。再说你,那个时候你们姐妹再如何不对付,也能维持闺阁中的颜面,现下各自境遇却不同。”   人生就是如此,没有利益关系,大家都很好,人们也很乐意告诉你他的秘密,甚至互诉衷肠,还能相互饮酒作乐。   但你越到高位,你的朋友也会变得不纯粹。   甚至你都无法分辨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贺晚秋很快就被中断了教导云骊的任务,她有些愧疚,这些愧疚是她对云骊的,她教云骊这小半年,二人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但也看的出来,她这位学生不仅聪明,而且体察入微,有一次她上火了嗓子有点疼,裴夫人立马让人换了嗓子痛的药过来。   她对裴度只是一面之缘,觉得他生的有点像她的未婚夫江纵,哪里知晓他的反应这么强烈,居然直接把自己辞退了。   贺晚秋头一次递了帖子过来,想上门解释一二。   云骊对裴度道:“我先会会她吧,反正看她说什么,反正你放心,肯定不会引狼入室的。”她这方面还是很敏锐的,再者,丈夫这么自觉,她非常满意了,在感情方面,她拥有自信。   裴度也不勉强,他只道:“反正你知道她什么心思就成。”   书房里   云骊和贺晚秋对坐而饮,贺晚秋吃了一口茶,就放下来道:“裴夫人,您知晓为何我不想成婚吗?”   “是因为你的未婚夫吗?”云骊曾经听说过她是守的望门寡。   大抵是因为她对未婚夫感情很深,所以决定束发为他守寡,一辈子不嫁。   贺晚秋摇头:“并非如此,这只是其一,其实最重要的是,我守寡朝廷就会给我贞洁牌坊,您大概不知晓被旌表的妇女在题名坊上,死后设位祠中,春秋致祭。并由官府发给三十两“坊银”,由本家为其建坊。节烈事迹特别突出的,皇帝还亲自“御赐诗章匾额缎匹”。甚至节妇烈女的名字列入正史和地方志。”【1】   “我有了这个牌坊无论在哪里做生意,都让人高看一眼,甚至是有一定的地位。我们家中我是独生女,家族生意都是我爹我我操持,您想我若挑个人入赘,这天下能入赘的男子有几个好的,嫁人我也没办法嫁给我未婚夫那样的人家,他当年同意我们生下第二个儿子同我们贺家姓。如此麻烦,还不如在家守寡,日后过继个孩子在膝下也算是两全其美。”   赘婿如今可以科考,也能出外做生意,甚至还三代还宗这种事情比比皆是。   云骊点头:“原来如此,你这样其实也挺好。”   不得已中的好法子,能够以女人的身份出去做生意,掌管偌大的商号,的确不容易。   贺晚秋又道:“昨日正好看到裴大人,实不相瞒,他和我那位亡故的未婚夫有几分相似,我很震惊,不曾想造成误会。”   “原来如此。”云骊自己就是因为生的和云凤像,小时候所有人送礼物都是   送云凤喜欢的东西给她。   甚至后来云凤那么排斥她,也正是因为她和云凤长的像。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独特的,云骊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再看了贺晚秋一眼,见她满脸歉意,就道:“天下生的像的人多看两眼,你毋须自责。”   贺晚秋舒了一口气:“您不怪我就好。”   “你的坦诚我很欣赏,况且咱们也相交这么久了,你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云骊笑道。   贺晚秋也松了一口气,她又道:“其实这几日我原本也是要向您道别的,我准备出海一趟,大抵一年也不定会回来。”   云骊看了她一眼:“你一个女子,敢出海去,真是令人佩服。”   “裴夫人,您有没有入干股的打算?”   入干股就是不出钱能拿到分红,本地官员多是如此做的。   云骊惊讶的看着她,贺晚秋不知道为何,可能是云骊虽然是巡抚夫人,但其实眼神很澄澈,而且情绪很平静,就像你对着她,就会不知不觉的对她坦诚。   她笑道:“裴巡抚上任以来,广开商路,这话其实我早就想说了,只是怕污了您的耳朵。”   因为裴夫人完全不像是俗世沾染的人,她也不好意思,再者,她们家自有大管事在张罗这些,如今因为此事,贺晚秋还是想结善缘的。   云骊也很爽快,她是真的感觉到贺晚秋的善意。   但她对贺晚秋说的是:“干股就不必了,日后若是有为难之处请你帮忙,自然,你若有什么为难的,找我们也行。”   贺晚秋出海后,云骊又同另一个叫魏夫人的女子学,但是她的西洋话就说的不算太好了,还好贺晚秋走的时候留了不少书给她,云骊头一日先学好后,等那位先生来就再问起。   就在她学完两三本书,已经能够听懂普通的对话时,更深奥的她就自己学。   这样的日子,她过的非常充实。   广州的气候一直都很舒服,没有京里冻掉耳朵的场景,只是今年雨下的很大,连河堤都冲走了一座,甚至成了水患。   “大灾之年,我看必有大盗。云骊,你和家人要好生照顾好自己,两个儿子先在家中,不必去学里,近日也不要出门了。”裴度很有经验。   云骊点头:“好,你放心吧。”   但她又道:“大灾之后听说也有大疫,你要不要也留心些?”   “此事我已经让各大药铺留心,如果无事还好,有事的话我先送你们回去。”裴度看着她道。   雨下的越来越大,狂风乱作,隔壁林家的屋子被吹塌了一角,请人正在修补,林夫人索性带着林暖熙过来她们这边。   林夫人倒是习以为常:“您别看现下狂风暴雨,等会儿下半晌也许就好了。”   “如此吗?”云骊有点不可置信。   林夫人笑道:“我们头一年来的时候也是如此,现下都习惯了,您也别担心。”   说起来林道台做官还是很有才干的,对裴度也非常配合,只是听闻林大人试探过裴度,想两家结亲,裴度以孩子还小,并婉拒过去了。   说来林夫人也是完全没有任何芥蒂,还和往常一样。   云骊却想一劳永逸了,她知晓林夫人是在等这个机会,她绝对不会放弃和自家结亲的,这个计划可能好多年了。   以前云骊一直都是防备状态,但是现在她觉得人干脆点比较好。   “林夫人,林道台的任期马上就到了吧?”她不经意的提起。   林夫人点头:“是啊。还不知道将来任期如何呢?”   “我大概知道一些,我们爷给林道台的考评是优,还举荐他去京中任职。”云骊笑道。   林夫人欣喜万   分,云骊又看着林暖熙,这小姑娘的确生的玉雪可爱,可林家之前的举动实在是别有用心,她只得又道:“我看你们去京里也好,林大人颇有才干,该一展宏图才是。”   “劳裴大人和夫人多费心了。”林夫人这点还是很高兴的。   云骊摇头:“林大人是正经科举之途出身,能够平步青云,那也实属正常,我就常常同我们煜哥儿说你如今要以学业为主,你若没有功名,就莫提成家之事。”   林夫人心道煜哥儿虚岁十岁了,要考功名那就二三十岁了,听闻裴度也是二十三岁才成婚的。这分明就是在点她,不要和裴家攀亲了。   想到这里林夫人看向云骊,云骊笑而不语。   这下林夫人才知道自家的盘算人家都知道,而且还不同意。   下午,果然如林夫人所说天放晴了,大家都是官夫人,不是市井泼妇,云骊的手段林夫人也知晓,她数次上门带着女儿,从来没有一次真的得到实际的什么,就是完全占不到便宜的那种,现在人家几乎是差点明白说出来了。   等暴雨之后,林道台高升顺天府府丞,这是正四品的官职,又在天子脚下,比远在广州这些地方自然要好多了。   临行前,林暖熙很不舍,“娘,我们真的要走了吗?”   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林夫人忽然有所应:“其实走了也好,你也正好大了,等去京里,给你寻摸一门好亲事,如何?”   “娘,您不是说让女儿嫁到裴家吗?”林暖熙垂眸。   林夫人摇头:“罢了,我总算知晓裴夫人在担心什么了,孩子,你年纪小,只觉得那个人救了你,你就很依赖他。如今你还只是对他的救命之恩感怀,可日后如何呢?”   她总算知晓女儿的情况了,都是过来人,看的很清楚。   人在年少时,喜欢的人都是虚无缥缈的,就像她也曾经喜欢过表哥,可后来才觉得自己很幼稚,归根结底是见过惊艳的人太少了。   而裴度又是个非常出色的男子,别说是小姑娘,听说有俏寡妇也垂涎。   她曾经听到过风声,说贺家小寡妇垂涎裴度,还特地上门告诉云骊,只云骊还让她不要乱说,说贺已经出海如何,还夸贺教的不错。   这样的人生的太出色,又太有男子气概,简直男女老少通杀,亏得他对妻子倒是一心一意,没有任何花头,外头有人送美人他都不要。   据说有人私下说裴度娶了悍妻,被裴度堵上门要撕那妇人的嘴,还道是他本人不喜欢莺莺燕燕。   林暖熙不语,林夫人看女儿脸色,心道去京里的赶紧找一门亲事赶紧定下才好。   暴雨过后,云骊去信给贺家管事,那管事听过贺晚秋吩咐二话没说就拿钱出来为老百姓修河堤,裴度知晓贺家做海商生意,尤其是钟表生意做的很大,因此在皇家采买过来时,直接替贺家拿到引荐书。   今年雨季停了之后,当地百姓还为裴度建了裴公碑,以纪念裴度的付出。   云骊很为裴度高兴:“就怕日后你回京,他们还要送万民伞呢。”   “我不爱这么虚头巴脑的。”裴度往圈椅上一靠,浑不在意的道。   虽说如此,但试问哪个官员不愿意被老百姓欢迎的呢?云骊还是很希望裴度能够真心受到老百姓爱戴的,毕竟他是真的为老百姓做了很多实事。   自从林家上京,这里据说要调一个道台过来,不知道是谁?   李夫人的位置倒是很稳,她也知道的多些,她对云骊道:“我想应该是从下头知府里选一个,就是不知道选谁了。”   “若是从下头选一个倒好,以前也有一面之缘。”云骊暗自道。   广州道台这个官位最后被惠州知府荣升,惠州知府姓叶,今年四十六岁,这辈子也只   有一个妻子,听闻是和其妻是青梅竹马,当年就是她妻子绣花供他读书,后来也再没有纳过一房妾室。   叶夫人比叶知府还大三岁,今年五十岁了,但前头三个孩子都没养住,后来难得养住一个,却死于上京赶考途中,徒留一个小孙子和小孙女在身边。   但她身上半点颓唐之色都没有,看到云骊仿佛跟见了亲人似的:“都说我是母老虎,悍妇,我看她们就是见不得我半点好,我家老头子快五十的人了,还有人送妾呢。”   云骊忍不住捂嘴直笑,倒是没有什么觉得冒犯的地方。   因为要明里暗里给裴度送女人的更多,他根本都不要,而且也在乎自己的名声,有人嚼自己舌根,他直接冲过去骂,才不管你男人女人怎么样。   别人要说什么就说什么,有人嫉妒有人喜好指点别人,这种话她在闺阁中都不知道听了多少,为何要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改变自己的行为?   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多么幸福,那些妄图指点别人,觉得别人家里不纳妾就是不贤惠的人,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您别生气,显然是您和叶大人感情好,旁人才如此呢。”   “还是裴夫人您会说话,我初到也不懂什么礼数,佐了一些酱菜,您可别嫌弃。”   叶大人过的很清贫,常年不送礼,也不奉承上官,但的确是好官,只是欠缺机会,若非裴度来这里,他也不可能升任道台。   因此,叶夫人送这些生怕云骊嫌弃。   云骊却很是惊喜:“哎呀,我们早上喝粥最喜欢配酱菜了,这下正好。”   叶夫人见云骊完全不嫌弃,还特地打开酱菜坛子吃了一口,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吃,也就放心了。   叶夫人又让自家孙子孙女给云骊请安,云骊见她小孙子虎头虎脑的,小孙女一脸聪明像,就问叶夫人:“您家这位读书没有?”   “还没呢,女子无才便是德,跟我学着做针线活就好。”叶夫人笑着,她自己是苦过来的,若不是一针一线的做活儿,怎么供养丈夫。   云骊笑道:“日后我们一起做针线,正好如今也近了。”她想等这小姑娘过来,也教她几个字,人人账本子也好,但这些就先不说了。   这小姑娘叫俏娘,她嘴里倒是很活泼,见云骊让人给点心她吃,叽叽喳喳的说话:“裴夫人,我们方才来的时候看到好多红毛怪,黄毛怪,除此之外还有戴鼻环的,和牛似的,咯咯咯……”   叶夫人训斥道:“胡说八道什么,什么鼻环。”   叶家人走后,云骊突然想起自己看的《藩国志》上说西宁贵族爱戴鼻环。   她想早点等裴度回来告诉她,不曾想李总督的夫人说有事找她过去,云骊心知肚明是义卖一事,李夫人想为本地灾民捐粮食,因此让官夫人们慷慨解昂,云骊送了一对古董瓶子去了,约莫是找自己估价去的。   “娘,也带我去吧,顺便儿子想吃烧鹅,都馋的流口水了。”烁哥儿正好一进来就听到娘要出门。   云骊笑道:“馋猫鼻子尖。好吧,也带你去。”   这孩子酷爱美食,嘴也刁,别人吃烧鹅买回来吃就成,他偏要吃那一家,还恰好那个刚出炉的时候吃,这点小要求云骊当然满足他。   二人来到一品居,云骊也难得戴着帷帽在一旁茶寮等着,突然旁边有几个人在说西洋话,云骊望去,这三人一女二男,衣着华贵,仿佛在争论什么。   因为云骊每日都练习西洋话,听她们争论时居然没什么障碍,原本是无意听,毕竟非礼勿听,但越听到后面越是皱眉。   她起身上前,把身畔的素文吓了一跳。   云骊心想还好自己学了西洋话,否则全城的百姓都要被他们害了,她   对魏福道:“把他们三先围住。”   【你们方才说西宁人向你们买船上的死老鼠,是吗?】云骊用西洋话问起。   其中一个女子维娜听她说的是西洋话,口音虽然不算很地道,但说的很清楚。维娜不顾两位哥哥的反对连忙道:【是的,那些老鼠身染病毒,我们一起来的人都得了疫病,如果把它们从船上弄出来,丢到水里好多人会死的。】   【多谢你的告知,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们那群戴鼻环的人在哪儿?】云骊对跟着来的茜红道:“赶紧的,回去增派人手,去搜那些西宁人。”   维娜她哥哥们唯利是图,但是维娜怕有人买去做坏事,所以两边争执,这让云骊很欣赏维娜,专门带她进府,送给她精美的丝绸,据说化外之人很喜欢这些。   维娜高兴的拿着几大箱丝绸回家,裴度却回来道:“那些西宁人跑的不见踪影,但我已经下令全城搜捕,连一只苍蝇,今晚都飞不出去。”   “那些死老鼠呢?一定要都毁了才是。”云骊很是有些后怕。   老百姓哪个不吃水,这些死老鼠放在河里,这样成了传染的时疫,一个传一个,怕是她们这些人都逃不脱。   裴度扶着她的肩膀道:“放心,全部都毁了,毁的干干净净的,真是多亏你了。”   不仅仅是云骊后怕,他也真的后怕。   广州通商各色人都有,就是西宁人来也很正常,就是没想到云骊懂西洋话是真的救了全城百姓。   是夜,灯火通明,三个西宁人被裴度亲自带人搜捕,终于在一家民宅的柴房发现,这三人甚至还是贵族,只是打扮成汉人模样,可鼻环没取,露出特征来。   裴度狞笑了两声:“全给我抓起来。”   一场时疫消弭于无形之中,裴度上报朝廷,称全是云骊的功绩,还有广州各官兵齐心协力的帮助下才能消弭一场灾难。   弘元帝接到奏报时,非常惊讶,他没想到姐姐才去了一年多,就学会了西洋话,还知道西宁人怎么样,甚至破获了西宁人的诡计。   “元辅、李老先生、章老先生,诸位如何看呢?裴度称抓到的三位是西宁的贵族,其中一位还是西宁左敦王的儿子。裴度道他们的人马肯定还藏了一部分,他正让驻防将军搜查。”   贺无忌道:“西宁贼人以为两广离京远,人往来密切,又同西洋那边来毒,自以为万无一失,如今想起来若真的成功了,京里怕是得时疫也不远了。”   真真是化灾难于无形之中。   章思源听说是自己女儿做的,也很高兴,连忙站出来道:“臣以为是大功一件,百姓有救,这都是皇上隆恩,保我大临平安。”   弘元帝道:“朕想封章大家为一品安国夫人,还要赏赐黄金百两。”   这三位中贺无忌原本就对云骊印象很好,因为她的确有才学,也品行出众如今更是挽救百姓,他颔首道:“陛下英明。”   李大学士向章思源祝贺道:“章兄真是教女有方。”   章思源没想到自己几个儿女中,最让他这个爹爹骄傲的人居然是云骊,儿子们如今还到不了御前,女儿先出头了。   弘元帝也笑道:“我朝真是人才辈出,巾帼不让须眉,文有安国夫人章大家,武有长信侯闻人将军。”   几位阁辅都恭喜弘元帝。   封一品安国夫人的封号云骊远在广州还没收到,京中却已经人尽皆知,尤其是章思源,出宫门时已经被恭喜好几轮了。   章家知道了,陆之柔也很快就知道了。   只是她没想到,原来所谓的时疫是被人投毒,不是真的得了时疫,而云骊却运气那么好的化解了。   那广州懂西洋话的人也并不算少,怎么就她听到了?   她的运气也太好了。 第119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章氏,毓质名门,博学渊达,又因其首发现西宁人作乱,消弭疫事,特封裴门章氏为一品安国夫人,钦哉!”   云骊叩头谢恩,“妾身出自草檐茅舍之家,见识浅薄,侥幸闻得此事,哪里当得如此,妾身谢我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来传旨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刘如海,他五十岁上下的年纪,人生的很清矍,若是没人说,还以为是个有学问的老者。   云骊也听说过刘如海名声不错。   名声不错的意思就是不贪财。   “安国夫人请起,皇上还托咱家问您好呢。”刘如海笑道。   云骊也是感激了几句,裴度则陪着刘公公入宴,这位刘公公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本地官员都陪着。   云骊也被众夫人们奉承了一道,难得她被灌了三杯酒,心里也很是高兴。   之前还有不少人说她做无用功,可世上哪有什么无用功,你入乡随俗学到的东西总会有她的用处,总是怕苦怕累,不愿意动弹,天天又埋怨为何天大的好机会不肯给你。可真的有机会给你,你也不一定能抓住啊?   李夫人之前是总督夫人加兵部尚书衔,是从一品夫人,云骊之前是二品夫人,但因为走的急,诰命并未请封,故而诰命服只有三品淑人的,现下真是从三品直接到正一品,不仅是比裴度高,比李夫人这个从一品的也高。   李夫人让出上座,云骊推辞了半天才坐在此处。   “要说当日还得多谢李夫人,若非是李夫人让我过去,我也未必能碰到那几个人,也就没有今日的封诰了,这杯酒我来敬您。”云骊站起来举杯。   李夫人笑道:“虽说如此,但若非您聪慧,就是别人碰到了,怕也是不会多想。”   二人互相恭维几句,云骊又向叶夫人敬酒,知晓有西宁人还是从叶俏娘嘴里得来的,叶夫人也是乐滋滋的。   这一上任,上官夫人就请饭吃,还是这么好吃的一大桌菜,她老人家才不管那么多呢。   云骊也是喝的微醺,她这还只是身份高了点儿,就觉得大家对她不一样了,也难怪男人追名逐利,总说什么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的话。   晚上回来时,两个儿子叽叽喳喳的,他们都一脸钦慕的看着云骊:“娘亲,你太厉害了,皇上还赏您黄金呢。”   “娘亲,您也教儿子说西洋话吧,儿子也想学。”煜哥儿很有求知欲的看着云骊。   云骊听说大儿子想学,立马就来了劲儿:“当然好了,其实我现在也还在学,但是可以先从简单的告诉你,你每日学业就很辛苦了,还有没有空闲学这个呢?”   她是专门学西洋话,儿子可是还要读四书五经,着实不容易的。   煜哥儿立马点头:“儿子愿意。”   这煜哥儿不止是相貌生的像云骊,连性格也非常像,这让坐在一旁的裴度很欣喜,这样的人才走的长远。   相较起来,烁哥儿心态很好,今天又有烧鹅吃,娘还给他和哥哥一人两块金锭,大喜事啊。   当然,烁哥儿虽然性格顽皮点,但学业也是相当不错的,他们家没有一个是懒人,得意于裴家出众的教育和云骊的鞭策。   “你既然愿意,那就吃完晚饭,我每天教你半个时辰,如何?”云骊问他。   煜哥儿欣然点头。   高兴了几天,云骊稍微放松了两三天,总觉得自己太闲了,依旧让先生上门教她,还是如往常一样,有空就做点针线。   更多的时候就是自己作诗,对心情、气候还有环境都有写。   当然,盛名之下也有不好烦恼,不少达官贵人想上门攀交情,这点让云骊不胜烦扰,索性她闭门读书,好歹清静多了。   你越这样,别人越觉得你高不可攀,反而认可你的价值。   李夫人就道:“巡抚夫人,怎么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人家是何等身份。”   送钱、送人、送珠宝,人家都不感兴趣,人家都有。   当然唯一一次走进大众,还是应一家闺塾女先生的邀请,云骊特地过去说了一长段话,都是对姑娘们的鼓励,让她们好生读书,不仅明理也要通晓世情,从书里去了解自己没办法从闺房知晓的事。   由此,两广女学原本很少,女子十三嫁人的都有,因为云骊的影响,一年就翻了数十倍,无论是为了女儿好嫁人,还是真想女子不做睁眼瞎,反正读书的女子是愈发多了。   连只求孙女只做女红的叶夫人也送孙女叶俏娘去了女学,这些变化是云骊乐见其成的。   这些女子如若一辈子富贵倒好,若哪一日家道中落,认识几个字儿也许能谋生。   东四街的孙家   孙员外家开的绸缎铺子,正妻只有一个女儿,偏房生了儿子,这孙员外是个顶顶贪好渔色的,他家绸缎卖到南阳、西洋各国,他本人还私下有盐引,只把个儿子当宝,对闺女不闻不问,这次送闺女上女学,原本也只是看别人都送自己不送,觉得自己身份受损。   这原本是个无心之举,却没想到孙姑娘读书非常聪颖,甚至改良了自家绸缎,成为名扬广州的女富商,最后还成了义商,这又是后话了。   此时的孙姑娘只是高兴道:“爹爹终于让女儿也去读书了。您看章大家因为读书多,才见识广,我等女子若是多读书,也能和她一样。”   孙夫人见女儿雀跃也忍不住高兴,她不是那种迂腐的母亲,认为女儿家就不该读书,因为她知晓女儿最聪明了。   “好生读,日后也许咱们家也出个孙大家呢。”   母女俩畅想着。   这些事情随着诏令下发,连洛阳圈子里也得知了,孔隽光已经守了两年多的孝,正要除服,却听了这个消息,云淑自然也知晓了。   自己在倒霉的时候听到别人的喜事,更是滋味难受。   孝期他二人规行矩步,生怕再被抓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步都没出去,本来想这次春暖花开,准备去看看洛阳最好看的牡丹花,也没了游玩的心思。   甚至孔隽光为儿子请封世子,都迟迟没有回应。   “真没想到五姐姐这么好的运气。”云淑喟叹。   小时候她们一起读书,云骊绝对每天都是最早到,最晚走的那一个,她的确酷爱学习,但那个时候她们都觉得,学这么多又有何用?她们是女子,心思不该太多放在读书上,反正也不能像文龙文懋去科举出仕。   可事实告诉她,云骊不仅靠读书真的获得了公主先生的称号,如今更是受封一品诰命。   谁也不会说她是因为嫁给裴度才如此的。   记得昨儿有人知晓她们是姐妹,还特地上门来恭喜她,云淑硬着头皮收下别人的恭维,甚至有人想把孩子送到她这里拜师学书,她立刻就拒绝了。   那些小时候学的东西她早就忘了,还有人问她会不会说西洋话,简直是天方夜谭。   孔隽光看着云淑和自己只能窝囊的待在此处,他有些不忿:“这猪在风口都能吹起来,如今她弟弟是皇帝,就是没这回事儿,也会编出这事儿来。”   “你是说这事儿也许不是真的?”云淑问丈夫。   孔隽光摇头:“倒不是说不是真的,而是做一分夸十分,你说怎么这人就这么巧就让她碰到了,人家密谋那样的事情会在大街上说吗?还有,你说她怎么就突然想起学西洋话呢?哪个正经人会学西洋话,好,就算她学,一年多就能出师了,就能听懂那么复杂的事情。这些分明就表示是裴度早就知   晓,然后下好了套,顺便把章云骊推出去,这样既讨好了皇帝,又讨好了太后,他自己也有了政绩。”   这番话倒是很有道理,一个女子再怎么厉害,又不是真的科举出仕的,哪里就到那个地步。   云淑苦笑:“可惜她现在的确有靠山,怕是裴度也要看她的脸色呢。难怪裴度那种婚前风流的人物,婚后老实的跟什么似的,原来是早就知晓她的身份。”   这一切就说通了,但是很快就有人打破了这个幻想。   因为循郡王的嫡长女嫁到了洛阳,云淑平日和这位郡主关系很不错,这位郡主也乐意和她往来,一早,她就跑了过来。   “乐安郡主,你这是怎么了?”云淑看到这位郡主云鬓松乱,吓了一跳。   要知道乐安郡主可是体面人,头发从来一丝不苟,嫁到洛阳的勋贵府邸,丈夫对她那叫一个毕恭毕敬。   乐安郡主忍不住坐下道:“仪宾在外头置办了外室,我逼他断了联系,他非但不听,还要接那女子进门,我公婆见了那外室生了孩子,原本反对的,也不说话了。”   “仪宾不是很老实吗?”要知道这乐安郡主的仪宾在循郡王面前那可是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根本不敢说个不字。   乐安郡主摆手道:“老实都是假的,今儿还说我喜欢拈酸吃醋,喊我醋精呢。我在下人面前丢尽了颜面,却也无法,只能请我父王为我作主。可他就是横了心……”   其实乐安郡主也是吓唬一番,没想到仪宾不仅没吓到,反而还横了起来。   云淑忽然就道:“男人真要有什么,女人是拦不住的。”   乐安郡主点头:“那是,连公主都不可幸免,更何况是我,驸马爷都能置妾侍,驸马死了,公主还不能改嫁,亲热一下,还得买通公主身边的人。”   经此一役,乐安郡主才对云淑道:“我真是羡慕你们姐妹,你就不说了,自从你和孔将军成亲后,他就只有你一个,妾侍当摆设。还有你五姐姐,更是夫唱妇随,当年裴度真是几家人争着嫁,多少韵事传出来,可一成婚,那裴度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云淑听了愈发不想说这个话题了。   她大抵了解,其实云骊似乎真的过的比她更好点。   贺晚秋从海上回来,送了云骊一枚用珍珠和贝壳串成的项链,她还特地表示这个不贵,只是费些手工。   因为她知晓,云骊不会接受很贵重的礼物,这样是接受贿赂。   云骊拿过来,果然很喜欢,她又看了贺晚秋一眼,“你虽然变黑了一些,但是精神更好了,其实人就是活的一个精气神。”   “您说的是,其实在海上虽然生死难测,可人也更无拘束,这一回来,除了平日巡店,我也难得出来了。”贺晚秋还是想念那咸湿的海水。   生意场上艰险万分,云骊想如果是自己,也许还应付不来呢。   像她自己的钱几乎都是买没什么风险的产业,可正经要做大生意的,都是刀口舔血,真是不容易,但又令人佩服。   “你是我的老师,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我能帮的上忙的,日后可以来找我。”她现在学的好,也是因为底子打的好,若是没有贺晚秋打的底子,她也不会有这事儿。   二人也很默契的没有谈裴度像她未婚夫的事情,因为这种事情说起来也很尴尬,若说云骊一点芥蒂也没有,那不可能。   因为贺晚秋这个人平日非常稳重、淡定,让她失神震惊,绝非是真的微微失神。   别的东西云骊可以不介意,但是丈夫她很介意。   她不在意的东西就真的不在意,但是在意的事情就非常在意,无论你是谁也休想抢走,否则,她不会让那个人好过。   夫大勇者,猝然临之而   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   其实她性子本身还是有点霸道的,小时候她娘要抱哥哥,她会很生气,小脸气的通红,后来刘姨娘就天天抱着她。   只是姨娘假死后就不许如此了,如今对丈夫孩子,她是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实际上都划在自己的地盘上。   贺晚秋虽然外表孱弱,但也擅长洞察人心,她再看云骊,也点头:“好。”   这样挺好,人以感情拉拢容易翻脸,还是利益最好,商人喜欢谈利益,说再多不如给的多。   感情债不好还,经济帐却好算。   贺晚秋知道这大凡有毅力者,才能成功。   她学西洋话是学了好几年,可人家一年就能心无旁骛的学好,足以见她的毅力,自从她回来,耳朵里听到的,都是说这位裴夫人如何厉害,才学怎么样,人又淡泊名利,本城名流无不想和她认识。   这才多久啊,就能有如此名声,真是十足的厉害。   贺晚秋走后,素文小心的问云骊:“您说她是真的对咱们姑爷有意思吗?”   “不管她心里怎么想的,她都不可能,我也不会允许的。再说了,她是个聪明人,生意做的这么大,我也不想和她为敌。”云骊淡淡的道。   素文道:“您说的是。”   前年贺晚秋走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家姑娘和贺姑娘是朋友,担心姑娘被骗了,现在看来,姑娘真是厉害。   一直没有撕破脸,先稳住贺家,没把关系闹僵,提高了自己的名声,现下以姑娘的声望,贺晚秋不可能不顾忌,根本不敢怎么样,否则成为众矢之的。   人永远提升自己,比歇斯底里的对付别人好。   “那您说如果她有温柔陷阱?您如何是好?奴婢听闻当年她的未婚夫也是她看上的,江公子喜欢吃福建的肉燕,她就亲自去福建拜名厨学了做给江公子吃,一下就同江家结亲了。”素文想想还有点后怕。   云骊玩着手指:“加点巴豆粉呢?”   “咳咳。”素文无话可说。   云骊笑道:“放心,你家姑爷不可能会这样的,只有那些意志力很薄弱的人,才容易被一点恩惠迷的晕头转向,他不会的。再有,我也不是吃素的,这种事情如果男人变心了,女人也就不必心疼他了。”   晚上,云骊向裴度提起一件事儿:“如今才知晓原来你和江家公子生的很像。”   裴度不解:“江家公子?谁?”   “就是贺晚秋的未婚夫。我想既然如此,不如咱们也多和江家人往来,江家可不仅是广东大商人,他们家祖籍苏州,生意可是做到江南去了。”   贺晚秋固然不错,但江家也很好,双管齐下,也是拉拢人的好法子。   裴度听了都觉得恶心,什么觉得他和她的未婚夫生的像,编造这种谣言,也只有云骊才信了,好在江家他也认得。   他们家乐意和他这位巡抚结识的人不少,裴度听妻子分析,不禁道:“好,我知晓了。”   转眼三年任期快到了,云骊却接到一封信,信上说祖母章氏病情加重,怕是就这几个月的事情,这封信送出来已经有三个月了。   她拿给裴度看的时候,裴度首先想到的是:“恐怕岳父要丁忧了。”   这是嫡母,要守孝三年,可不是冯氏过世了,只守一年就够了的。   而章思源从内阁推出,必定要推举一人,有谁会比自己的女婿更值得信赖?除此之外,内阁中贺无忌对裴度也十分看重,屡次来信询问裴度对新法的看法,认为他在两广把新法推行的非常好。   再有圣意期许,弟弟赵简肯定也想有自己人在内阁。   那么裴度入阁的机会就很大了。   “恭喜度郎,看来你很快就要高升了。”   裴度笑道:“以前你不是很谨慎吗?怎么现在祝贺起我了,不怕到时候又说不成了就失望。”   云骊哼了哼:‘反正就是不成也没什么。’   “好好号,你现在是一品夫人了,就把我用完就丢是吧。”裴度立刻上手咯吱她。   “对不起,对不起嘛。”云骊靠在他肩上痒的眼泪都笑出来了,“哎呀,即便不是也不打紧,反正你还年轻呢。”   裴度却志得意满的道:“绝对会是我,舍我其谁。”   云骊就喜欢这样的丈夫,她人生中很少有舍我其谁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不重要的,可以被替代的,所以丈夫总这样带着少年气。   这样就很好,她啄了一下他的唇,不管如何,意气风发就是最好的。   裴度做事情很笃定也是源于他的自信,很多人推崇谦逊,或者怕出丑,所以不管做什么事情十分的事情也只说三分,这样才能获得别人好感,而裴度给人的感觉就很狂。   可是这种人也因为这种狂和笃定坚定,能吸引很多人拥蹙。   章老太太是自己把自己吓死的,她因为盖着一床秋香色的被子,那夜不停的说胡话,白天还好好地,晚上就断了气。   她可能自己也没想过,从来没放在眼里的罗姨娘,最后变成心魔害死了她。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西宁战事重启,皇上封两广巡抚裴度升任东阁大学士,火速归京。   云骊甚至连特产都来不及买,连夜就带着儿子们一道上京去,一路上可以说车马不停,好歹到了杭州才坐上船只。   殊不知孔隽光和云淑也是要急速返京,孔隽光这个伯爵身份,现在在京中不好用,生怕被人弹劾,被云凤记恨,但是在外地非常好用,他二人和裴度升官不同,他们是为了老太太过世回去奔丧的。   但现下正是漕朝多的时候,还有银船横冲直撞,可即便如此,孔隽光的船依旧在首位,孔国公府排面非常大。   云淑为祖母的死难过,又见这里堵塞,不知道耽搁到何时?   还是孔隽光道:“你放心,谁敢拦我这个伯爷的船,也没人敢跟我们抢泊位。放心吧,今日等下人们补给了,我们就能走了,保证快些到京。若是赶在祖母下葬之前就好了。”   哪里知晓一条船径直泊在他们前面,孔隽光看船身普通,不禁大怒,孔家管家也是出去想让那条船让开,却反被训了一顿。   孔隽光很生气的出去,却看是裴度走了出来,他正欲说话,只见岸边来了一群穿飞鱼服的人,那群人道:“裴相,皇上让我等接您火速进京,商议国事。”   蒙皇上再三派人召见,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裴度知晓西宁起了战端,这次新帝上任头一次有战事,自己是临危受命,他本人也非常敢于任事。   故而立马道:“请诸位放心,我随你们一同前去。”   当年攻打西宁时,后方粮草运筹以及战事如何打如何议和,身为三司使的裴度早已经经过了,他对西宁了解很深,皇上也是想赶紧喊他回去。   孔隽光听到裴度已经为相爷了,甚至有锦衣卫来接,顿时不语。   裴度倒是转头看到他了,还笑道:“孔兄,陛下急诏,承让了。”   孔隽光觉得自己肺都要气炸了,到底有没有个先来后到啊……   但如今,他也只能看着裴度的船扬长而去。   裴度进到船舱,面带讽刺的对云骊道:“看他方才仗着伯府的威势,一路插队在前,如今,我等受陛下皇命,他好似咱们不讲规矩一样。” 第120章   到了通州,弘元帝又赐驰驿让裴度赶紧进宫,一刻都不用耽搁。   裴度要提前一步进宫,几乎是星夜兼程,他歉意的对云骊道:“要麻烦你和孩子们自己回去了。”   云骊笑道:“你快去吧,都到通州了,我们很快就回家了。”   “好,那你好好儿的,别被拐子骗走了。”裴度内心还是很担忧的,如花似玉的媳妇和两个金童似的儿子,他就怕被人掳走了。   云骊摊手:“天呐,我也是大人了,好不好?谁会拐走我,别把我们当小孩子看,你快些进京吧。”   她难以理解丈夫在想些什么,似乎随着年纪越大,他就越发如此,一刻没见到她就四处找她,生怕她不见了。   裴度一向是笃定自信的人,唯一的弱点就是妻子,可能所有人都不清楚。   他在她的额头下留下一个吻:“走啦。”   外头的人在催,裴度大步流星的离开。   云骊又睡了一觉,一直到天亮,才从驿站离开回京。煜哥儿和烁哥儿一左一右坐在云骊身畔,他们俩虽然外放三年,尤其是煜哥儿已经是小少年了,但在云骊眼里,他还是个孩子。   “今天要坐一天的马车,点心就在小抽屉里,你们饿了就自己拿着吃。”   “娘亲,我以后也要和爹爹一样,爹爹真是威风。”煜哥儿很小声音说。   云骊笑道:“你爹爹可是弃了进士又重新考状元的人,这是过去从未听说过的事情,所以啊,你想想他这辈子可能就是很不平凡的人。”   大器晚成的人不多,一般真正厉害的人,他们从少年时就已经崭露头角了。   有的人总以年轻时要多玩为理由,说什么厚积薄发大器晚成,实际上真正有能力的人,他们一开始就很努力。   煜哥儿若有所思。   母子三人回京时,已经深夜了,马上就要宵禁了,裴家本来要搬到五进的房子里的,但因为裴度他们一直在外,之前京里情势也不稳,裴夫人也懒得再搬,因此如今还是住在以前的宅邸。   裴度的弟弟裴序已于前年娶了媳妇,新妇卫氏按照裴夫人的喜好所选,温柔贤淑,话不多,人分外安静,看起来很好相处。   几乎就是照着陆之柔的模子找的,不,应该说裴夫人偏好就是这种类型的儿媳妇,她们普遍相貌中等,学的是以夫为天,相夫教子。   也不独独裴夫人,时下找儿媳妇都是如此。   卫氏也是头一回见云骊,这个颇具传奇色彩的大嫂,她嫁过来时就听闻家中嫂子才学斐然,她作为弟妹就要学会谦让,否则和大嫂针锋相对就不像话。   她以为见到的是清高的才女,应该二十大几快三十岁了,有些细纹的中年人,但没想到,她见到的云骊容貌望之如少女,尤其是一双眼睛,灵动通透。一般生过孩子的人,多半会身材走形,小腹微突,卫氏今年产女,就是如此,现在脸上还有肉,可她这位嫂子纤腰若素。   “嫂嫂。”卫氏连忙要行礼。   云骊再看卫氏长相,哪里都是圆乎乎的,很容易给人好感。她连忙扶起她:“咱们是一家人,何必行此大礼,你们去年成婚,我们不在家中,正好今年把新婚礼和咱们姐儿的洗三满月礼都补上。”   “嫂子,怎好偏了你的好东西?”卫氏觉得这是她嫁进来话最多的一天。   平日她在婆母这里,不怎么多说话,就怕婆母说她犯了长舌的毛病,但是和嫂子说话就不自觉想说很多,她不会打断你,说什么就都知晓,还博古通今。   “这是粤绣,他们很多都是做了往外销的,因此,你看这花色都很繁复鲜艳。”云骊把自己做的粤绣分给裴夫人和卫氏。   这是平日她自己   做的四扇小屏风,是放在书桌上的,样式很精美,卫氏也很喜欢。   云骊倒是抱着卫氏三个月大的颂姐儿在怀里,这是裴家第一个孙女呢,眉毛鼻子都生的很像卫氏,圆嘟嘟的看着就让人欢喜。   “弟妹,这孩子养的真好,也分外可爱,既像你,又像二弟。到时候,等她长大了,让哥哥们带着你玩儿,好不好?”   卫氏见云骊很喜欢颂姐儿,心里那点担忧也烟消云散了。   因为生了女儿,尽管裴夫人没说什么,但是卫氏有点不开心,她虽然生的珠圆玉润,但实际上这一胎,耗费了她许多心血,月子也坐的不是很好,大夫也说她产后失调。要调养许久,才能再怀下一胎。   尤其是今天见了两个侄儿,煜哥儿男生女相,十岁的小少年,俊秀雅致,又温文尔雅,烁哥儿则是嘴巴甜,活泼可爱,让她又动了心,看的眼馋的紧,如果她生一个儿子,像两位侄子这样就好了。   但是裴家没有人刻意去给压力她,反而很喜欢颂姐儿,这让卫氏松了一口气。   卫氏笑眯眯的:“嫂子喜欢颂姐儿就好。我生她的时候,因为大出血,这孩子跟皮猴儿似的,总怕养不活,名字都不敢起,哪里知晓这刚满月,孩子就开始生的白胖,我这才放心。”   她说的坎坷,云骊却皱眉:“你生她时如此艰难,那你身子可一定一定要调养好,这生孩子可是鬼门关一趟。”   卫氏眼眶一红,全家人包括她娘家人,都明里暗里希望她赶紧生个儿子好站稳脚跟,尤其是她的嫂子已经有两个儿子了。   固然娘家人不愿意她和嫂子有嫌隙,但在生子上,却不愿意她输,因此卫氏压力很大。   哪里知晓只有嫂子关心她。   云骊本就非常擅长揣摩人心,更何况是卫氏,也并非心思深沉之人,她见她眼眶一红,又笑道:“说来也巧,我有位族妹今年上京,她擅长妇人病,到时候请她为你调理,别怕。”   “嫂子,我……”卫氏擦擦眼泪,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云骊又逗弄起颂姐儿来了。   今日并非是特地和家人相处,她还要回娘家一趟,章老太太过世,总得祭拜一二。   提起这个,裴夫人就道:“你祖母也算是高寿了,你也不必难过。人生七十古来稀,她老人家八十多,也算是喜丧了。”   云骊叹口气道:“您说的是。”   章老太太也就是在刘姨娘上台后受了点苦,其余的时候她还是活的很好的,家中这种妻妾斗争从老一辈到年轻一辈,都是妻妾相争的延续。   如今人死了,云骊也不会再耿耿于怀,因为她现在已经过的很好了。   煜哥儿和烁哥儿陪着他一道回娘家,裴度彻夜未归,应该还在商议国家大事,云骊只好自己先回去。   到了承恩公府,在门口遇到章扶玉母女,章扶玉瘦削了很多,论年纪章扶玉应该和刘太后年龄相仿,但章扶玉额前头发白了一半。记得那个时候,她去姑母家学马的时候,章扶玉那个时候都还很年轻。   她们的承受压力似乎只有一点儿,刘太后对章扶玉甚至都没如何,她自己吓自己就已经如此了,还有冯氏,居然因为觉得恶心,也是自己就吓死自己了。   可她们给刘太后和自己的侮辱,她们母女都选择唾面自干,再提高自己,这才是最好的反击。   如果你的地位比她们低,那你的反击不过是鱼死网破玉石俱焚,没有任何意义。   “姑母。”云骊刹住脚,立马停下来行礼,煜哥儿和烁哥儿也喊了一声:“姑祖母。”   章扶玉有些恍惚,又长叹一声:“是云骊啊。”   她这几年回洛阳的日子并不好过,丈夫本来之前就病过一场,后   来知道刘姨娘变成刘太后,她二哥入阁后就很消沉,常常用贵药养着。   大儿子荫官,但是被弹劾后一蹶不振。   小儿子倒是想找些门路挣钱,只是这几年生意也难做,他们私下都怪她把家中的银钱都给妹妹做了嫁妆,结果庆王小妾的兄弟亲人一个个捞着油水,他们却什么都捞不到。   坐吃山空,虽然还有些积蓄,但早已大不如前。   可再看看衣着光鲜,意气风发的侄女,章扶玉不想再自寻没趣,没了当年那种帝女师都想让别人赢过云骊的心气了。   “是啊,姑母是刚到吗?”云骊问起。   章扶玉点头:“一听说你祖母的事情,我就来了。”她是母亲四十岁生的老来女,为了她操碎了心,甚至有时候她想,如果是这样的结局,当年如果她不要那么多嫁妆,和两个哥哥把关系打好,是不是就不是今天这个情境了。   可那个时候的她,压根就不会想到这些。   碰巧云柳这个时候从后来追上她们一行人,云柳皮肤还是那么黝黑,但是精神非常好,她对云骊道:“五姐姐你封安国夫人的事情,不知道我多高兴啊。”   她也是一个人学医术,很多人不理解,事实上有人告诉她,女子也学有所成的。   云骊和她寒暄几句,又把卫氏的事情说了:“我那弟妹生产时不大好,想请你帮忙看看。”   走在一旁的陆之柔心里一动,她记得卫氏是生第二胎走的,她用命换回了儿子的命,可惜她死后第三日那个男孩也因为在胎里憋太久,也就去了。   以至于听到云骊提起卫氏时,她还有点恍惚。   因为后来她听裴夫人提起,她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而卫氏只生了一个女儿压力很大,而当年她见卫氏生了颂姐儿没动静,还带她特地去庙里求子,她是一片好心,甚至卫氏有孕后,自己还觉得大功一件。   哪里知道这孩子是催命符。   可云骊却选了和她不同的路,听她对云柳道:“若要调理一年的,你尽量多说几个月,这样她才安心调理好身子。”   因为我无法改变你生子的观念,但会尽量保住你的性命。 第121章   寿喜堂现在是大老爷夫妻住了,李氏并不爱莳花弄草,她更喜欢含饴弄孙,李氏这里养着郑氏的长女和文懋的最小的儿子,这个小儿子的生母生他时难产,还是郑氏送庶子到李氏身边,一来借重身份,二来也是她实在忙不过来。   幸得文懋对郑氏宠爱的很,即便长辈们送了美妾来,文懋是能推辞就推辞,推辞不过才收了几房,但他和郑氏感情极好,其他妾侍只是在郑氏不方便的时候才过去。   也因为郑氏有底气,她虽然有庶子庶女,不至于和亲生儿女一样,但也极力培养。   只有齐心协力才家族兴旺,就像大老爷和二老爷关系好,两家才不至于散,但同样,如果章家的姐妹们能够互相扶持,也不会互相使绊子,更不会冷眼旁观。   云骊给几位侄子和侄女们准备的礼物都是一样的,没有厚此薄彼,她自己就曾经作为庶女被区别对待过,现下自然不会那般。   李氏见云骊昨日匆匆回来,今日送的礼都恰到好处,男孩们都是一套上等文房四宝,女孩们都是一枚璎珞。   “你这刚回来,何必多这个礼,好歹先歇一两日再来,也没人说什么。”   “也不打紧,我们一路虽然奔波回来,但也是好吃好睡,我如今身体挺好的,倒是您,上了年纪,如今身子骨如何?”云骊问起。   她一边问着,把大侄女和小侄女搂在怀里,两个孩子也很喜欢这个五姑姑,甚至觉得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李氏笑道:“我现在能吃能睡,又有什么不好?诶,怎么没见到煜哥儿和烁哥儿?”   “他们俩啊,早就被我爹喊过去了,肯定是去考较功课去了。”云骊心里门儿清。   但她也不怕,她两个儿子尤其是煜哥儿非常好学,才十岁的他就已经学的非常好,甚至打算过两年就下场。   李氏笑道:“我早盼着煜哥儿来了,就是你哥哥也说要见见煜哥儿。”   因为烁哥儿年纪小,她们和烁哥儿接触的少,倒是煜哥儿和云骊长的很像,性子也相似,和大家接触的也更久,章家人一提起云骊的孩子,就想起煜哥儿。   “等会儿就都见到了。”云骊一边笑着,一边看着文懋的长女思佩道:“我听说你们如今也在读女学是不是?”   思佩梳着丫髻,很是可爱的点头:“爹爹说我们要和五姑母一样,把书读好,日后我们也能做大家。”   思佩是文懋长女,而次女思宁是庶出,她则一脸孺慕的看着云骊,云骊也揉揉她的包包头。   “思宁年纪小,但是也不能偷懒呀,日后也要和姐姐一样,好不好?”   思宁小脸红扑扑的,挺着小胸脯说好。   看到几个侄女这么可爱,云骊也起了再生个女儿的心思,还是女儿好,可爱又贴心,男孩子们到了读书的年纪,几乎就开始在外面行走了,女儿却能陪娘说体己话。   但是也只是想想罢了,她也快三十岁了,再生孩子对自己身体也不好。   像陆之柔频繁生育,明明她们俩差不多大,陆之柔看着比她老十几岁,且拉着云柳一直在说自己身子骨哪里哪里不舒坦云云,听着大多数妇人病,什么小日子淋漓不金,瘙痒云云,其他的云骊也来不及听。   章扶玉正问起李氏:“怎么云淑她们还未回来呢?”   “应该也快到了,说起来老太太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人是你,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李氏看着小姑子道。   人这一辈子似乎每个人的人生都会有缺憾,章扶玉从小备受爹娘宠爱,身份地位权势背景甚至连丈夫都是难得的好人,可谁会想到临老会遇到这种情况。   自己恨了一辈子,针对了一辈子的人成了   太后,生杀大权掌握在别人手里,谁也不会想到她头上的那把刀何时掉下来?   老太太临死前放不下的人并不是云淑,而是章扶玉。   李氏自己也有女儿,她懂那种心情,别看她对云骊很不错很亲近,但心里或者下意识的她还是会护住自己的女儿的,即便自己的女儿可能不聪慧,可能会鲁莽。   云淑平日再讨老太太欢心,可她终究不是老太太的血脉。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是云淑嫁的很好,章扶玉过的不如云淑。   章扶玉听了立马泪如泉涌:‘是我不孝了,偌大年纪,平日没有一天孝顺过老太太,还让老太太记挂我。”她一直以为母亲后来最在意的是云淑,没想到是她。   中午女人们都在一处用膳,用完膳,云骊去南园见了父亲,章思源保养得宜,五十多岁的人看起来依旧神采奕奕。   “爹。”   “快来坐下,裴度已经受命封东阁大学士了,这只是开始,日后的路还长,你这个为妻的,一定要替他打理好内宅的事情。”   “是。”云骊坐下来,听父亲说的这些,很有些感慨。她爹对她的好,一半是看在娘身上,一半是因为裴度。   章思源其实也是不知晓怎么和女儿说什么,但他突然想起刘太后,就道:“你有空也多进宫陪陪你娘,这么多年,她也不容易。”   当年那个爬上他床的小姑娘,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溺水之人看到浮木一样,按照常理,她是妹妹的贴身侍婢,自己不该和她有什么首尾,他自己也常常以自己的自制力为傲。   可那一次却不知道是鬼迷心窍,还是难得有了恻隐之心。   猛地听章思源提起娘的不容易,云骊很是好奇:“爹爹怎地知道姨娘过的不容易?”   虽说做妾不容易,但当年对比起给姑父做妾,母亲那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   章思源道:“你母亲是汉阳人,也是好人家出身,曾经在家也备受宠爱,后来逃难到京中,转手就被亲戚卖了两次。头一次被人卖做弹唱丫头,那家人倒好,等国丧时,主动还了卖身契,还多给了银钱让她们家去,你母亲也以为她从此就是民女,兴许能嫁个清白人家,只可惜回家后又被转卖到我们家来。你姑母对她也不是很好,她是买的几个陪嫁丫头里最出众的,我有一回见到她,就是她一个人端了满满的菜,因为你姑母不喜菜在食盒里闷过,但又要吃热菜,就必须让丫头脚程快的端来。”   “只有你娘能又快又好的做好,也不喊累。”   人年纪大了,似乎会想更多以前的事情。   云骊咬唇:“其实娘不是因为这个才不容易的,她如果不是被逼的那般,不会真的背主的。”   在章思源心里,是觉得刘姨娘在妹妹那里过的太苦,常常受到欺压,其实不是,这种皮肉苦根本算不得什么。   “娘是听到老太太和姑母要给她下避子药,那种药对身子不好,堪称虎狼之药,她怕吃了这个一辈子不仅没孩子,甚至还没命。”   这些才是重点。   饶是章思源再精明,也不知晓这个真相。   他呆在当场:“原来如此啊……”   “爹,您也不必想太多,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对于男子而言,只要是妻妾所出,都是自己的孩子,但是对于嫡妻而言,多个孩子就意味多个和自己儿子抢家产的人,甚至妾侍因为生了儿子还会气焰嚣张。   一山不能容二虎啊!   章思源苦笑:“我还真不知晓这些,也难为你娘了。”   老太太怎么能这样呢?一时,章思源想到,当年他姨娘短命是不是也是老太太下了避子药,否则他那姨娘健壮的很,怎么去的那么快。   他说完又看着云骊:“你过的还好吧?爹听说你做了大   事儿,打心底为你高兴。”   “挺好的,那边气候潮热,很容易上火,好在吃的清淡。女儿这回在那边学了不少粤菜,到时候请爹过去,专门为爹做一桌去,爹爹可要赏脸。”云骊笑。   她又说起广州的风土人情,章思源答应下次去裴家吃饭,云骊才回家去。   家中裴度已经回来了,他初进内阁,眼眸里带的全是对权利的欲望,即便已经忙了一天一夜,却仍旧龙精猛虎。   但云骊知晓人不是铁打的,她笑道:“先不必说什么,我去厨房替你熬些汤水来,好生滋补一番才是。”   裴度觉得好笑:“你这模样像是我去地主家做长工了,生怕我饿肚子了。”   “那又怎么了?我心疼我自己的男人,不成啊?”云骊白了他一眼。   厨房里见云骊过来,也见怪不怪了,当年云骊还在京时,就时常到厨房做菜,甚至还亲自仿照古法做菜。   云骊做了蚬肉茵陈汤,这汤主要是清热、利湿、解毒,她们一路北上,干粮吃的多,又多在船上,湿气又重,做这个汤正好,就是耗费一个多时辰,在这个期间,云骊又做了白切贵妃鸡、香芋扣肉、香煎芙蓉蛋、酿豆腐、三杯鸭。   下人们端上桌时,裴序正好也在,云骊一笑:“正好你在这里,陪你哥哥喝两杯。”   看到裴序云骊很感慨,要知道她嫁进来时裴序还是个小男孩,现在裴序都有孩子了。   裴序看了裴度一眼,他哥没留他,但又见嫂子开始布菜,本来按照规矩裴序该走,可他见到白切贵妃鸡时就走不动道了   这白切鸡外形是黄色,但清清爽爽的,裴序来京这么多年都吃不惯浓油赤酱。   裴度见弟弟还不走,也没法说出赶人的话来。   “嫂子,这些都是广州菜吗?我还头一次看到豆腐是这么做的?”裴序觉得每一样都好吃。   云骊点头,还有些不好意思:“这些是家常菜,你哥哥一路奔波,也不能做大鱼大肉或者重油油炸的,我就做了这个,叔叔别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裴序以前在书院读书,每次回来嫂子都会让厨上添几个菜,还有他姨娘那里,嫂子管家也是给姨娘月银、四季衣裳比裴夫人管家时还丰厚,他是外男,不便和嫂子说话,但心里是很感激的。   怕自己在这里不自在,云骊寻了个机会就去里屋吃饭。   裴度看了裴序一眼道:“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娶了你嫂子,什么都先想到我。”   裴序很意外,哥哥嘴里从来就没有儿女情长,现下这算什么,铁汉柔情……   回来的第三日,云柳就上门为卫氏诊治,本来云柳是笑着说话的,但把脉到最后,却眉头紧皱。   “你这外边看着无事,内里却似干烧大锅,若不添水进去,你这身子就如同锅一样,迟早熬干。”   这卫氏请大夫也是隔着帘子诊脉,不像云柳,同是女子,她可以让卫氏掀开衣裳看都无事,扎针也容易。   卫氏身边的人也是大惊失色,她们都没想到卫氏身体如此。   “这可如何是好?”卫氏急忙问。   她还年轻,可不想真的气血尽失,颂姐儿还这般小呢,丈夫正是有出息的时候,她如何舍得。   云柳笑着看了云骊一眼:‘多亏我五姐姐喊我过来,有我在,你别怕。药方我先开着,然后我替你扎针,等全身气血通畅了,好生养个两年也就成了。’   “要养两年?”卫氏真是没想到自己要调理这么久。   云柳点头:“你生颂姐儿的时候太过用力,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还得静养才是,别轻视这个病,否则,日后你生孩子也难。”   卫氏记在心中,云柳也被留下来吃饭。   她   和云骊吃完饭还说了体己话:“现下表哥升了通判呢,本来求你们府上,大抵官位做的更高些,但是我想,靠咱们自个儿也未必不成,表哥这个位置还真是我用医术看来的。”   姚饶安原本做的是县教瑜,他本来只是举人出身,任县教瑜或者知县都是可以的,偏云柳帮知府夫人治好了病,知府就直接走了门路,替姚饶安运作到通判这个位置上。   “这可太好了,亏你藏的那么深呢。”云骊很为她高兴。   云柳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也是学你,我听说你学了西洋话,后来封了诰命,我就在想我明明有好手艺,为何故步自封,又怕把人治不好让人找麻烦,天天瞻前顾后的,还不如往前冲了。”   她为了知府夫人那个病查了不少医书,甚至找同类病人不要钱治了几回,这才真的成功。   因为这,表哥对她更是刮目相待。   头一回,云柳有了平等之意。   而卫氏身边的心腹丫鬟和嬷嬷们都庆幸:“还好有大奶奶在,否则,您这身子怎么熬的过去。”   她们不会认为云骊会害卫氏或者如何,二者悬殊太大,人家害你做什么?   卫氏点头:“是啊,难怪人家都说嫁进裴家享福,一家子就没有不好的,就是婆婆今日听说我身子不大好,也让我调养身子骨,说儿女的事情不急。”   云骊不知晓自己无意中救了卫氏一命,她只是觉得顺手的事情罢了,到了次日,刘太后召她进宫。   时隔三年,再见到亲娘,云骊一见着她眼圈就红了:“是女儿不孝,劳您惦记。”   刘太后还跟小时候似的搂着她:“我知道我的女儿做大事的人呢,挽救了那么多老百姓,娘听了不知道多高兴。”   “不过是凑巧的事情罢了。娘身体如何?”云骊担心的问她。   刘太后摆手:“无事无事,我好的很,就是盼着皇后生个孩子下来,只可惜皇后和妃嫔没都没孩子,好容易有个江充容生了个皇子,还没到一岁就夭折了。”   云骊连忙宽慰:“可能是弟弟年纪还小,您也别着急,越急越上火。”   这种生孩子的事情云骊也没招,她和她娘都是很容易有身孕的,生孩子本身就是很奇妙的一件事情,有的人挨一个怀一个,就像陆之柔和云淑,都很好生养。有的可能像云骊,可以避孕,但是要生的时候,绝对先调理身子骨,也算好怀。   但有的人,体态康健,生活很好,就是怀不上。   如章老太太,一辈子也就章扶玉一个女儿。李氏和章大老爷什么偏方没吃过,李氏还曾经说她吃过香灰和壁虎呢,可统共也就生了云凤一个女儿。   “是啊,急不来的,我也想通了,明年再选秀就是。”这宫里也不缺女人。   上回是看长相容貌性情,这回就看好不好生养再说吧,皇帝无后,这是社稷大事。   云骊则道:“您也不能逼的太急了,许多事情顺其自然,反而更好。就像我家里的弟妹卫氏,我看她的样子本想立马再怀一胎,还是请了云柳来诊治,才知晓该调养两年,还得扎针才行。”   比起云凤对儿子没法子,刘太后还是和皇帝感情很好的,赵简还是很愿意听他娘的。   “嗯,放心,别说烦心的事情了。宗室有些人见我孤独,还想送个小姑娘在我膝下养着,可我没要。”刘太后看着云骊道。   云骊不懂:“为何?女儿不能时常陪您,您若养个宗室女在膝下,也能常伴你左右。”   刘太后看了她一眼:“人和人相处久了就会有感情的,可我不愿意分出这些感情给别人,也怕分出这些感情给别人,到时候我的云骊怎么办呢?像老太太那样我就不理解。”   就像她也不理解为何章老太太会那么轻易的就对云淑那   么好,她自己就做不到,因为她怕自己对别的姑娘好了,就会对女儿分心。   爱只有那么多,分一点给别人,就对自己的女儿少了。   可人的感情是很难控制的,与其这般,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   “娘,其实老太太心里也是有姑母的,最后临死之前都惦记着姑母呢。”这个倒是不能冤枉老太太。   刘太后摆手:“那就不纯粹了,我问你,一个男人说爱一个女人,但纳妾无数,这能叫爱吗?傻丫头,这人啊,不要光看你说了什么,还要看你做了什么。你就是娘独一无二的宝贝,可别被裴女婿一张嘴哄了去,傻乎乎的当牛做马。”   “嘿嘿。”云骊傻呵呵一笑。   在这么爱她的娘面前,她就彩衣娱亲多好。   母女二人叙旧后,云骊不免问起云凤:“她怎么样了?那日回娘家,人多口杂,倒是忘记问大伯母了。”   “云湘跟我说她现在没什么心气了,唯一恨的就是孔隽光了,而孔隽光,哼哼,有的是他的下场,且等着吧。”刘太后对云凤和什么孔隽光都不喜。   就凭云凤,待自己堂妹都这么苛刻,想来她这么自私的人,只为自己打算,就不顾别人死活。   如果只是个普通妇人倒也罢了,可偏生是太后,坐在这个位置上,只要她插手就害人。云湘三十了还不放人家出去,而云骊若非是她自己会经营,裴女婿看着就像一匹野马,这样的女婿可是很难驯服的,绝非良配。   云骊对云湘投靠娘不觉得奇怪,这下人都知道谁给钱多就替谁办事呢?   你云凤什么都不给云湘,把人家活生生的拖到三十岁,人家要是再跟着你,那就是真的被坑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第122章   廊檐下摆放的玉簪花结白美丽,正值六月,是玉簪花盛开的季节,云骊用剪子剪下几朵,插入鬓中,和兰花做成的绢花插在一起,很是清爽。   夏天插金戴玉显得很繁琐,还是这般更淡雅一些,也不会有累赘之感。   卫氏近来在吃药,吃完药她总觉得屋子里有药味儿,因此,一般都会出来走走,也就是来云骊这里串门。   云骊请她进来:“颂姐儿如何?几日没见到她了。”   提起女儿,卫氏有说不完的话:“颂姐儿还好,要我说嫂子若是喜欢女儿,也生个女儿就是。看大哥那般疼爱孩子,怕是掌上明珠也疼到心坎里去了。”   “我都二十七八的人了,再怀个孩子,生下来怕是都三十了,岂不是让人笑话。”云骊虽然一直觉得自己还很年轻的,也喜欢软糯糯的小姑娘,但是她也真怕有孕了。   卫氏则道:“谁会笑话嫂子你啊,大家都说嫂子你这般容貌,若是再生个女儿,不知道多美呢。”   云骊笑着敷衍过去。   孔隽光夫妻吊唁回去,就替长女珊姐儿寻了一门亲事,这门亲事是洛阳本地的一户士绅人家,并非什么仕宦之家,杜家听说很生气,特地去信给孔隽光,孔隽光则不禁摇头。   “真是蠢笨至极,难怪杜家现在不入流的,连风向也不会看。”   只有女儿低嫁,他才能护住女儿,否则高嫁了,万一有什么事情,他是鞭长莫及,再者珊姐儿年纪不小了,人不在京里,京里无人帮衬。   虽说他和杜静影没什么感情,但是对于珊姐儿他也是很疼的,母亲在世时,一直也是珊姐儿侍奉左右。   云淑叹道:“此事不必管他们,倒是咱们在这洛阳也挺好的,上次去京中吊唁,本提心吊胆,不曾想无事。”   这几年长信侯闻人氏的长子被封为节度使,次子也授予千户之位,历代皇帝对闻人氏都不错。   孔隽光的仇人当然还有裴度,云淑也曾经几次三番对付云骊,可云淑认为她们都已经被降爵了,且又不出洛阳,一辈子做个富家翁倒也不错。   比起什么争名夺利,活着才最重要。   孔隽光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西宁战事重起,这次裴度任用族兄裴凛带兵,这位是少有的文武全才,且资历深厚,推荐族兄完全出于公心。   孔隽光的问题也随即爆发出来,弘元帝亲自道:“先帝御驾亲征时,孔伯爷孔隽光欺上瞒下,此等问题已经完全让人核实清楚,如此之人,若不惩罚以儆效尤,日后前线更加难管。”   “立即着孔隽光本人速押解上京,其爵位由长信侯之子袭爵。”   谁也不知道为何弘元帝这个时候发难,云骊进宫请安,不曾想遇到皇帝本人,赵简更是许久没见过姐姐。   他连忙笑道:“阿姐,快请起。”   “陛下,万万不敢当。”   云骊站起来后,她本以为皇上会问关于裴度的事情,没想到赵简问起煜哥儿和烁哥儿。   听他提起儿子,云骊笑道:“煜哥儿明年下场,烁哥儿还皮着呢,劳烦皇上记挂。”   姐姐就养了两个儿子,可都养的这么好,他却夭折了一个皇子不提,前几日又有个妃子小产,真是见鬼了。   他心里瞬时有了个想法,但现下还未说出来。   云骊记忆中的皇帝还是那个玩公鸡车的小男孩,现在的皇帝虽然还未及冠,却已经气势凛然,颇有些说一不二的意思。   裴度给赵简的评价是“英睿之主”。   姐弟二人不免谈及孔隽光,赵简就道:“这个时候孔家军不少想出去打仗挣军功的,出征在即,只要暗示换个家主他们就能出去,若是不换家主,我也   不放心用孔家人。这不,孔隽光的罪证都不必搜集。我能留他的命到现在,也是因为闻人氏。”   只要闻人氏想打倒孔隽光,就会更用心。   帝王心术一览无遗。   赵简却这般同云骊说出来,就是刘太后听了也很诧异,皇帝同她都从未提起过。   殊不知正是因为云骊的正直,让赵简始终对这个姐姐高看一眼,也更愿意和云骊说话。   云骊笑道:“陛下英明。”   赵简又道:“姐姐以前是女帝师,日后等宫中有妃嫔诞生皇子或者公主,也能请姐姐进宫继续做帝师。”   他自觉赏赐金银珠宝,这些恐怕也不是姐姐想要的,章家是后族,姐姐也是公府小姐,嫁的丈夫又是世族子弟,如今任宰相。   他觉得姐姐缺的是属于她的地位。   不是靠着裴度夫荣妻贵,而是真正属于她自己,章云骊的地位。   云骊听了赵简的话很诧异,他几乎是把女帝师的女去掉,直接说成帝师,云骊心中起了涟漪。   孔隽光被锦衣卫押解进京时,云淑几乎是吓坏了,她从来没想过这种情形会发生在她身上,孔隽光也傻眼了。   “你们是说孔家的爵位由长信侯的儿子来继承?”   来的锦衣卫冷哼道:“你这爵位也来路不正,当年孔太太诬陷你侄儿孔令宜才得了这个爵位。你自个儿三年前在前线纵容官兵拖拽百姓,还给承兴帝献美,以至于先帝沉迷女色,最后坠马而亡,那马还是你献的呢。”   能够保住你的命三年就已经不错了。   为了这个爵位,母亲自缢,嫂子嫁祸给他,就连他自己也不过是为了他人作嫁衣裳。   “啊……”孔隽光上了囚车,接受不了。   比起孔隽光而言,云淑更是不知道如何办了,曾经的那些恩宠和显赫仿佛如过眼云烟。   云淑的儿子和煜哥儿差不多大,也不过十岁的年纪,平日里是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在家中活似小霸王似的,突遭困变,他看着云淑道:“母亲,我们不会有事儿的吧?”   “要不就打入教坊司,要不就流放……”云淑自己都受不住了。   一直以来,她也怀着侥幸心理,即便婆母为了孔隽光死了,她也觉得事情不大,毕竟三年前都只处死了江崇,现在还真的能如何?好歹孔隽光战功赫赫,不曾想,这么快下场就到了。   以前外面的事情云淑都是仰仗孔隽光,现下她实在是没办法了。   “可馨,赶紧去信一封给我哥哥,还有那锦衣卫,你对他说,我是他们锦衣卫统领章文懋的亲妹妹。”   她死马当活马医,还好来的锦衣卫听说这个,果然没有为难她。   云淑这才松了一口气。   发落孔隽光的旨意下来,云骊对裴度道:“他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我无意于评判什么,只是人啊,不能轻视他们不放在眼里的小人物。”   正如刘姨娘还有闻人氏,都不把她们当人看,可也恰巧是这两人混出来了。   “是啊,闻人氏作为女子,把西宁关守的严严实实,治军又严厉,其子听闻能比肩卫霍,你不知道他儿子那军队里不仅有咱们汉人还要夷人,甚至还有昆仑奴,什么人都有,能整治成一支军队。”   “虽然年纪轻,但是长缨枪用的极好,最重要的是很忠心。”   作为皇帝,本来就应该有功当赏,有罪当罚。   云骊摇头:“当年祖母也不知道如何想的,为何不替云淑也找一个踏实些的人家,明明知晓他对闻人氏如此,可见他这个人的狠心。”   裴度笑道:“也许你祖母也觉得闻人氏不值得。”   这种相濡以沫的糟糠之妻,只因身份低微,就直接不管了,这种人行事   也不会有什么底线。再有,孔隽光原配周年还未满,就已经四处物色女子。   “嗯,祖母她们向来是以身份界定人的。”   比如云潇以前的所作所为很少占道理,就因为一个嫡字,老太太和云淑还觉得云潇天真可爱呢。   这些话云骊搁置后,她又兴致勃勃的拉着裴度道:“要不要我们再生个女儿?看着颂姐儿都眼馋的很。”   “啊?”现下轮到裴度不愿意了,他道:“那万一又生的是儿子如何是好?你说过生孩子不容易的,别乱想。她们那些三姑六婆最会劝人生孩子了,天天在你耳边聒噪吧?”   云骊无语:“没有~”   “还撒谎,怎么人云亦云呢,就这样不要再生了。真是个傻丫头,你这么喜欢小姑娘,你就把自己当小姑娘养着,前儿我不是还给你买了那个吕宋那边的玩偶,还有扶桑又新出了一批娃娃,等做好,一并让人送来。”裴度揉揉她的头发。   云骊很是羞赧,自己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丈夫还各种买小玩意儿给自己。   她捂住裴度的嘴:“小点声音,别让外人听到了。”   见妻子害羞了,裴度好笑着点头:“知道了。”   一时,文懋上门来了,云骊连忙让丫头们奉上茶水,又问哥哥:“怎么今儿来我这里?可是有事儿?”   文懋点头:“倒是有一桩事,云淑给我来信,说让她们母子几人能够不受孔隽光牵连,信上很是恳求了一番。只我……”   他这个锦衣卫统领原本是皇帝赏的,要做的就是皇帝的鹰犬,不能有自己的私心。   云骊当然清楚,云淑虽然对自己很差,但是对文懋一直不错,尤其是她那时候新婚出外的几年,云淑更是时常上门走动。   “那你就当作没有收到这封信,当年孔隽光的兵拖拽百姓至死,那些人无不无辜,闻人氏如果没有冲去边关另闯一份事业,若是个弱女子带着两个小孩子,恐怕早就死了,还有孔隽光为了自己的地位,派人在承兴帝身边,又献美人给承兴帝,导致他坠马而亡……”   “哥哥,你可千万不要妇人之仁。” 第123章 狗咬狗   孔隽光被押解上京时,已经是两个月后,云凤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到孔隽光的下场了,她甚至对云湘道:“等他死了的那一日,我定要去我的煦儿牌位前告诉他。”   若非是孔隽光,煦儿也不会死的那么早。   听云凤提起承兴帝赵煦,云湘也是暗自抹泪,这个孩子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和他关系不错。   也正因为如此云湘也想留下来助云凤一臂之力,替承兴帝报仇。   毕竟另一个始作俑者江崇早就死了,也只有孔隽光还那么滋润的活着,也多亏了他娘,那么一死,倒是保全了他三年的命。   “太后娘娘,您放心,奴婢料定孔隽光肯定没有好下场。”云湘看向云凤道。   一直进到牢里,孔隽光都觉得自己这辈子居然被闻人暇一个乡野妇人算计了,他当年不听从孔太太的话,也是觉得她出身不高,恐怕心术不正。   这不像杜静影和云淑,到底出自公侯府邸,家世清白,那是不一样的。   当年母亲就说,娶闻人氏进门,没人会愿意降低身份和他们家往来,因此,一直到闻人暇光做了长信侯,他也不觉得她到底多厉害,那只是仰仗薛家的功劳,还有就是她是女人。   众所周知,女人对权利起不了任何威胁,现在却没想到自己真是阴沟里翻船了。   “我要面圣,我要面圣……”孔隽光突然大喊。   押解的官员道:“你就别费心了,皇上怎么可能见你。”   还当自己是那个表国舅爷呢,呼风唤雨,如果不是曾经的章太后,谁会理你?   云淑的信除了给文懋之外,当然也给章思源寄过来了,章思源倒是和大老爷道:“吴家那是涉嫌谋反,孔隽光是谋害前任天子,对当今天子却没什么,大抵皇上会看在我们章家的面子上不会如何。”   大老爷哼哼道:“我记得这个丫头,当初可是因为要嫁给孔隽光就在家里横起来了,上头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只是若打进教坊司了,就赎出来吧,否则,咱们章家丢不起那个人。”   “大哥说的是,我也是如此想的,至于被贬为庶民,或者流放,家中也能照应一二,只是条件艰苦些罢了。”章思源也是这般想的。   至于求情就不必了,他们家本来以前就和孔隽光不和,如果是云清的丈夫或者是裴度有难,还能照拂一二,甚至是云潇她们等到大赦,章思源肯定也要照拂一下自己的女儿。   因为以前大家至少是不敌对的,孔隽光当初可没少靠着云凤的宠幸抢人抢位置,甚至把大老爷安插的人都□□,安插自己的人。   说是姻亲,其实是对手。   外孙又是被此人所害,大老爷无论如何也是懒得救孔隽光,要知道当初他本来就不同意这桩亲事。   因此,云淑在惶惶不安中收到回信都非常失望。   她的长子已经能读懂书信,因此也拿着看道:“娘,这是何意?”   “就是他们不管我们了,我早就知道会有这般遭遇,我早就知晓了。”云淑苦笑不已。   那个家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接纳过她,她爹喜欢的人永远都是云骊,而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庶女。   可她儿子问道:“那陆表姨为何一封信都没来呢?平日您和陆表姨关系最好了,还有姑祖母,她们家和咱们家离的那么近……”   可是表姐也无能为力啊,她虽然贵为庆王妃,但是根本没权利,姑父生病了,药都送不过来,在那府里甚至被侧室踩着头,她能够体谅。   至于姑母,也不是没有为自己出主意的。   但是现下,不是他们能够挽救的,一定要得力的人,比如像她爹这样的四朝元老,虽然现在丁忧,但   是门生故旧多,如果她爹能够救她们,才是真的。   姑母她们是有心无力啊。   云淑的解释出口,他儿子也只好接受,可他又道:“娘,五姑父是宰相,朝廷重文轻武,当今天子也重文章,有他替爹爹说一句话,胜过别人许多吧。”   “那不可能,他是不会帮忙的。因为你爹当年兵行险招,都是他指使人捣鬼的。”   若没有裴度在前面拼命弹劾孔隽光,孔隽光也不会为了讨好皇帝而那般,现在真是一环环中了他的奸计,故而,他又怎么可能会救他?   而裴度之所以弹劾孔隽光,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听信老太太的话,对刘姨娘母女憎恨加深,故而想要报复,后来就被章云骊算计上了。   她开始对未来恐惧了,因为她从来没想到孔隽光会败,还败的这么难看。   而裴度却什么把柄都没抓到。   孔隽光的心腹也过来对她道:“是啊,夫人,按照裴度的性格,此人剑走偏锋,势必会引起群情激奋,可是他无论是在升州还是在朝廷办事都四平八稳。”   拿不定人家的把柄,就意味着无法威胁别人。   云骊正看着书肆老板送来的,《裴氏中馈记》《章夫人书画册》《章夫人诗文册》,这三种书原本只是想让书局刊印一些给族中人看,再送一些给娘家人看,免得她们时常找自己要花样子和方子。   其余的不知晓能不能卖的出去,但云骊看到书册里印着自己的名字,章讳云骊,看着就很高兴。   裴度回来后,看到云骊细心的看自己的书册,不由笑道:“恭喜恭喜,我今儿特地去书肆看了,买你的书的人特别多,原本掌柜的据说只准备了一百来册,不曾想现在加印了三次了。”   云骊听他这么,高兴极了:“真的吗?我以为这些大抵是女子买的多。”   “那也未必啊,你的书画册还是很有看头的,尤其是你在广州时画的荔枝,好些人喜欢,还有玉簪花,原本比不得牡丹,现在听你的诗文赞美玉簪,你的画里画的玉簪,听说有老圃都去卖玉簪花了。”裴度捏了捏妻子的脸,很为她骄傲。   云骊不禁道:“我的想法还不仅于此,你看西洋的物件儿如今很是不错,可咱们大临许多人还以蛮夷视之,我打算再精进一下我的西洋话,也写一本西洋话入门的书,这样咱们大临人和西洋人打交道就不会听不懂啦。”   “不错,这样才好。以后我也跟着我们云骊混……”裴度突然捧起她的脸,啜了一口。   “干嘛呀,老夫老妻,也不怕别人笑话。”   “这有什么好怕的,本就是应该的。”   二人打情骂俏了几句,云骊对裴度道:“我要同你说一件事儿,你看这般如何?皇上的意思是,他几个孩子都养不活还夭折了,故而想效仿民间,如果他再生一子,就把孩子送到咱们家里养着,等大一点了,再让他回宫。”   “这样倒是可行,你是他的亲姐姐,又有什么比这个关系更亲近的呢?”裴度倒是无所谓。   纵观历史,这种把皇子交给亲贵们养的例子也不少,如武惠妃之子李琩小时候就是在伯父宁王家长大,李隆基对这位兄长可是恩遇很多啊。   况且,天子无后,乃是社稷大事,承兴帝就是因为无后,才皇位被旁人继承。   云骊见裴度赞同,也道:“既然如此,我想咱们搬家也就势在必行了,即便不为了这件事儿,咱们家的两位哥儿迟早也要长大娶媳妇的,二弟他们以后也是要和我们住在一起,他们将来也是要再生孩子的,这样的话,这里肯定是住不下的。”   还有裴度如今是宰相,家中还要常备戏班子,带人游园等等,方有宰辅的气象。   就在二人如此畅想的时候,孔隽   光想到的是当面怒斥皇帝得位不正,或者靠承兴帝的秘密换取苟活,甚至是只把闻人氏拉下马的这些光辉的赴死状态全然没有。   就在入狱的第三天,云凤征得皇帝同意后,一身黑袍的她亲自来到天牢。   “是你,一直想杀我的人是你。”孔隽光哈哈大笑,甚至是鄙夷的看了她一眼。   云凤冷哼一声:“谁让你害了我的儿子呢?都是你自找的。”   孔隽光本以为是闻人氏,他还能牵扯一二,是云凤的话,他绝望了,因为他知晓云凤的脾气,是个认定了又拎不清的,故而,既然没了活路,他也就不客气。   “你的儿子不算你自己害的吗?还有你也害了建元帝,若非他替你挡箭,也不会英年早逝,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就你这样的货色,若非我母亲,你嫁个寻常人都会被休,你也好意思跟我提害了谁?你儿子自己要花天酒地,只能说明你没教好,是你的种不好。”孔隽光似毒蛇一般向云凤发射。   即便到了现在,云凤也没想到孔隽光会这样恶毒的攻击她。   她顿时有些站不住了,指着孔隽光道:“你这个小人佞臣,你不得好死——”   “我是不得好死,你更不得好死,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你现在可别转向了,当初你不是因为裴度顶撞你要弄死他吗?还想让章云骊把腿跪残废了送去那等肮脏之地。这就是我娘当初看你家那么上杆子,也不愿意娶你的原因,可我娘就是愿意我娶章五娘,哈哈哈……”孔隽光心道反正我也活不了了,大家要死一起死。   你现在对刘太后母子客气,当年你怎么对待人家女儿女婿的。 第124章   云凤自小嘴并不利索,她出自二流伯府,父亲只是闲散勋爵,因为她父亲总想要生个男孩子,曾经一度逃离那个家,故而,孔家就成了她另外一个家,她可以说是和孔隽光从小一起长大的。   甚至在孔隽光遭受最多误解的时候,是她收留了她,让丈夫辽王着力培养他。   也许有孔家军的威力在,可是愿不愿意给这个功劳给孔隽光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嘴哆嗦着,手也颤抖的指着孔隽光:“你真的是良心被狗吃了,我堂堂皇子妃,怎么可能会嫁给你?你别借机污蔑我。”   孔隽光白了她一眼,又是大笑:“怎么不是,你当初什么也不会,你娘就指望着给你找个养老的地儿,还眼光高,可不就巴结上咱们家了?可我娘怎么可能看的上你。你有什么,琴棋书画狗屁不通,针黹女红更是稀烂如泥,你连做人都是颠三倒四,小礼你没有,大义你更无。呵,也只有先帝为人好,可那是因为他生母温妃的缘故不二娶,你还真当先帝被你迷住了呢?”   “狗都不要你。”   “你这样的人,就是让你做皇后,你也做不好,自己不能生了,也霸占皇帝,以至于你现在还得看人脸色。放心吧,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云凤听的指甲把手心都掐出一道血痕来了,对外喊道:“来人,快来了。”   她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曾经以为只有章云骊才是那个令建元帝动心的人,故而,百般针对她,重生回来之后,先让她活下来,有了孩子,本以为这样日子就会和前世不同。   但好像更糟糕了。   “孔隽光,你也别得意,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如果不是我,你早就销声匿迹了,当年我就不该帮你。”   “不是我你能稳坐后位吗?你当薛家和魏家是吃素的吗?我孔隽光可以说对不起别人,但从来没有对不起你过。”   孔隽光话音刚落,外面的人就端了毒酒进来,云凤执起酒壶向他走去,此时,孔隽光也被两个孔武有力的人压着。   他还没反应过来,毒就浸入到五脏六腑了……   回光返照时,孔隽光突然想起十五岁那年,他还是孔世子,能够嬉笑怒骂,可惜那样的好日子,再也没有了。   云凤让人探了探他的鼻息,才最终松了一口气。   孔隽光的死讯传来时,裴家人正在搬家,裴度在上衙,因此裴序就和管家魏福几个带着人把箱笼送去。   云骊左右两边都坐着自己的儿子,听素文嘀咕了几句,她说话都没有停顿,继续和煜哥儿还有烁哥儿道:“到时候去那边了,你们一人一个院子,我再拨去人手伺候你们,只是记住,虽然没有娘亲时时刻刻管着,但你们一定得自己管好自己。”   煜哥儿点头:“放心吧,娘,我明年就要下场了,定然不会想其他的。”   烁哥儿也赶紧表态。   见状,云骊方点头。   新宅是个五进五出带花园的大宅子,园子比之前那个大上许多,假山修竹、花团锦簇,游廊拱桥应有尽有。   乔迁这日,云骊把娘家人请了过来,卫氏也把娘家人请来,因章家还在丧中,只单独请来说话,并不留席,略备些点心聊表心意。   李氏带着儿媳郑氏并侄儿媳妇沈氏、岳氏一起在园子里逛,她面皮白净,总笑呵呵的,看起来倒是个享福人的样子。   “云骊,你们这园子收拾的真好,请谁来做的?”   “是我们大爷的同年,是现任孟少司空来替我们弄的,我们也没有要园子多么精巧,反正能平日带孩子们出来走走就好。”   沈氏看着边走边侃侃而谈的云骊,有些恍然,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那个时候她才从外地回来,丈夫还只是   个六品小官,家里人都爱答不理的。   现在的她丈夫是宰相,她本人是宰相夫人,丈夫又只有她一个女人,儿子聪明懂事,甚至她本人才名出众,让章家女子行情都很好。   人生的际遇,真是很难说啊。   像云淑,本来是孔国公府邸的女主人,每次回娘家排场最大,逼的太太的嫡女云潇还得对她道歉,现下因为孔隽光死了,其家人若非念在太后的面子上怕是早被充入教坊司,现在能保住一命已经是格外开恩,原本准备全家流放,但孔隽光的子嗣都未成丁,因此被编入本地军户成了军余。   也就是说世代都为军户,若是没有功名,将来一辈子摆脱不掉。   云骊想起云淑也觉得造化弄人,毕竟当初云淑把学业看的没那么重的,日后可能还要寄希望在儿子读书,如果她儿子读书不成,根本无法改变自身处境。   孔家早就被封了,钱财根本带不走,即便云淑随身携带点银票碎银,但也不会经用。   钱多也没有日子多。   “五姑姑,你们家里是不是书是最多的?”思佩问。   云骊摇头:“我们家中藏书虽然很多,但也算不得是最多的,你若要看,只管来姑姑这里。”   她嫁到裴家才知晓裴家藏书非常多,都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藏书,其实这才是世族的精髓,不是钱财能勘定的。   钱财如身外之物,没了也就没了,但如果一个人把学问学好,怎么都不会饿死。   卫氏的娘家人也在她身边恭喜她:“你这嫁过来没多久,就换了宅邸,真真是享福的很,难怪人家都说你是好命的。”   “哪里的话。”卫氏笑笑。   外面的鞭炮响了起来,煜哥儿捂着耳朵进来,方才就是他出去外面点的。   煜哥儿一进来,章家的女眷们都拉他过来说话,大家在一起说笑过几回,就散了。至晚上,裴度回来,见云骊脸上带着笑,不免道:“怎么不留她们多玩会儿?”   “我娘家人都还在孝中,只是过来略坐一下罢了。”   裴度问她:“明儿你不是还要进宫,既然如此就早些歇着吧。”   “好。”   另一边的云淑也是在乔迁,只是她是被迁入一户村庄,一共就两间篱笆屋。她们看到眼前这两间黄篱笆屋的时候差点晕倒,偏带她们过来的百户还好心道:“若非是看在夫人您是太后的娘家人,又有章相亲笔书信,要不然流放岭南就完蛋了,那里烟瘴多,蛇虫鼠蚁更多。”   “可是我五姨夫曾经外放广州,他还说不错呢。”孔真珠道。   真珠是孔隽光的掌上明珠,平日也聪慧,听这位百户这么一说,立即就不同意。   这百户摇头:“小姑娘,那有人还流放到辽北呢,可先帝还出自辽藩呢,这有权有势的人在哪里都一样,都过的很好,人家住最好的地方,有无数人服侍,可穷人呢,全靠爹妈给的身子骨,那能一样吗?”   穷人靠天吃饭,富人是在哪儿都能活的很好。   云淑在得知孔隽光死后,本打算坚强些的,但是看到眼前的黄篱笆屋,还有脏兮兮的地儿,以及这里那些无所事事却毫不避讳的目光,她突然觉得那个时候,如果孔隽光没有截裴度的官位就好了,也许就不会出这么多事情。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她看看身边这几个孩子,顿时觉得头疼,恨不得就此死了,倒也一了百了。   原来从高处跌落,是这么的难受。   可适应不了也没办法了。   瑞泽宫   云骊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云湘匆匆出去,她问刘太后:“她怎么来了?是有何事吗?”   刘太后笑道:“我是告诉她,我替她选了   一门亲事,是郗家子弟,那人早年丧妻,一直行伍之中,正想求娶一位能干些的妇人帮忙操持家中。你想郗家人多势众,那人还是正三品将军,有开国郡公的爵位,你弟弟见过,和云湘年龄相仿,也是一表人才,英武不凡。”   “这可太好了。”云骊很替云湘开心。   刘太后点头:“明儿我就跟章太后说去。”   要人这种事情刘太后觉得章云凤应该不会阻挡,毕竟云湘也三十的人了,又是她堂妹,自己亲自去讨人,应该没有不应的。   就是没想到云凤立马不同意:“这么多年,我的宫务一直都是她在替我打理,别人照顾我,我总是不成的。”   她知晓现在自己失势了,宫里唯一可信任的人是云湘了,云湘能干,和上上下下的关系都熟稔的很,也因为如此,她才觉得再寿康宫很安心。   若云湘一走,她的日子可怎么办?   底下的下人都是一些墙头草,都是刘太后派人来监视她的。   “这……可章女官年纪也不小了,若放她出去,我保证给您这里再送一个好女官来。”刘太后往窗子那里看了一眼。   窗外的云湘握紧了拳头,从没有哪一刻,她不盼着赶紧出去。   云凤却讪笑:“我不是不放她出去,只是你知道我的咳咳……”说到这里还狠狠咳嗽了几声:“我正养病呢!要不这样,等我的病好了,再让她出去吧。”   “这……”刘太后也迟疑了。   都知晓这是个拖字诀,云凤就是不愿意放人。   云湘觉得自己的心被针扎了一下,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对不起云凤了,如今到手的幸福难道又要丢了吗?   瞬间,云湘握紧了拳头,这次,她不可能再随人家摆布了。 第125章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寝房时,云骊睁开了双眼,这些年随着裴度官位上升,几乎都是早出晚归,她每次早上起床来,枕边几乎都是无人的。极少数时候裴度还在,那也是他休沐的时候,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很多功夫陪着她多说话。   新来的丫鬟翠珍和九彩捧着一大朵鲜花进来,插在美人觚中,花瓣上的露珠儿颤颤巍巍分外可爱。   云骊摇铃,让她们进内室服侍。   以前活泼的茜红都嫁了人,现下的翠珍九彩都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她们在云骊这里至少还能服侍十年左右。   但能够在大太太这里服侍十年,也很够了。   家中现在改了称为,裴夫人那里称老太太,云骊和卫氏都开始称太太了,人仿佛恍惚间就长大了。   云骊甚至想起那个时候刚成亲的时候,还不是在这个五进的宅子,而是在那个三进的宅子里。   用了早膳后,外头传话说林夫人过来了,原来她是来上门送帖子的。   自从知道女儿心底的小心思后,林夫人上京就想为女儿敲定一位家世才学都很不错的女婿,只是京中要找到这样的人很难,因为但凡好一点的,很快就被人下手了。   难得这次和崔侍郎的儿子结亲,对方也是相当的好男儿,林夫人别提多高兴了。   云骊就更高兴了:“你放心,我肯定会去的,咱们俩家是何关系?暖熙定亲我必须去。”   “就盼着您来呢,您要能来,我们全家都高兴。”   “既如此,日后你有何事,只需派个人上门就是,何必还要劳烦你亲自跑呢?”   林夫人哪里不知道派个人上门的道理,她只是想分享给云骊听,你曾经看不上我女儿,我女儿依旧嫁的不错。   这种情感很微妙,其实她和云骊无仇无怨,甚至两家丈夫关系不错。   但女人的直觉能感受出云骊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的女儿,所以一开始她到裴家接孩子,才会觉得很生气。   后来发现女儿的心思,她自己反应过来。   可那个时候自己的女儿那么小,那时候只是单纯的救命之恩的感情,难道那个时候这位裴大太太就开始怀疑啦?   好在这次找的女婿,也是世族子弟,侍郎的儿子,她才能够稍平心气。   依云骊而看,也巴不得林家找一个好的,人只有过的好的时候,才不会胡思乱想。过的不好的人,才会想走捷径。   说起选女婿,云骊让裴度也帮忙查探了一下郗延年的为人,裴度时隔几日才告诉她道:“治军很严,在郗家也很有威望,年纪也的确和你四姐姐相仿。他没有找十几岁的小姑娘,想来也是个想过日子的。”   其实云湘现在的年纪而言是偏大的,不少大临的女人三十多岁都做祖母了。   包括陆之柔,听闻现下都开始挑媳妇儿了,可郗家听说了云湘的能干之后,能同意下来。   云骊听了也松了一口气:“真的希望她能早日出来,这样单姨娘她们不知道多高兴。”   这几年单姨娘身体也算不得很好了,文豪小时候调皮,后来进了行伍,有人管束,倒是上进了不少,至少比之以前强了不少。   寿康宫中   云湘把抄好的经文递给云凤:“太后娘娘,这是刚刚抄好的经文,到时候您可以拿到先帝灵前供奉。”   云凤看了看经文上的字,又看了云湘一眼,不知怎么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这么多年,云湘进宫穿的都是女官的袍子,她原本进宫是为了替她固宠的,但是她不愿意,云湘就做了女官,这么算来仿佛十五六年,还是十七八年了……   她就一直是这身绿袍子,头上戴着纱帽,从来没有变过。   “云湘,日后你我私下以姐妹相称吧。”云凤看着云湘笑道。   云湘摇头:“奴婢如何敢呢?娘娘,尊卑有别啊!”   云凤却急了:“云湘,你千万别这么说,我们是姐妹,在这偌大的宫中相互扶持。以前我是怕有人拿这个当把柄,现在我们安居寿康宫中,不必再如此了。”   见她说的如此情真意切,云湘还有些受宠若惊。   除了要改称呼,云凤更是把她喜欢的一些首饰送了好几套给云湘了,云湘心道,那日我明明听刘太后说过想把我嫁出去,她不同意来着,现在送这些是补偿我呢?还是想通了。   终究是姐妹,她还没有完全下决心。   因此,云湘试探的问道:“大姐姐,刘太后那边说有事要跟你说,前儿还同我说是关于我的好事儿,不知是何事呢?”   这是她最后一次问她,云凤心里一惊,但只是打了个哈哈。   “哦,她能安什么好心啊,一个洗脚婢出身的人,替你找了个年纪大克妻的鳏夫,被我找理由打发了,你放心,再过些时日,我肯定替你挑一个好的。”云凤觑着云湘的脸道。   果然,拖字诀。   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放自己出去。   最后一丝希望终于磨灭了,云湘顿时想起了很多人,靠自己从这个宫里挣扎出去的云骊,从妾奋斗到太后的刘太后,甚至是土匪出身封侯的闻人氏……   她却那么的懦弱,连自己的命运都要掌握在别人手中。   瑞泽宫   韦皇后和陶妃方妃一起陪太后说话,她们对待刘太后非常恭敬,这位毕竟是皇帝生母,而且皇帝对她非常孝顺。   刘太后对她们的奉承也是乐呵呵的,这也是女儿告诉她的,她都已经是太后了,只要后宫不出格,太后就不要亲自出手,否则下场次数太多了,就很容易丧失威信。   “皇后,你真是越发会说话了。还有方妃,你既然有了身孕,日后就不必出来请安了,好生养胎要紧。咱们这群人啊,有个子嗣,咱们这些人才能名正言顺的在这宫里好好待着。”刘太后语带双关。   但凡建元帝儿子多一点,这个皇位是轮不到赵简做的。   可同样的,若是赵简没有子嗣,她们现在所有人的地位都没了,争风吃醋影响到所有人。   韦皇后连忙带着二妃表态,刘太后微微点头。   等她们都走了,刘太后才舒了一口气,本来真的要对付云凤用符水的确可以,但是误伤到章家就不好了,还有,巫蛊一事牵连甚广,万一把女儿女婿牵扯进来不好。   她要逼的是云凤自爆其她的事情,她那个人冲动极了,没有云湘在身边迟早坏事,不曾想她又蠢又毒,居然连自己堂妹也不放过。   刘太后本人因为曾经做过章思源的妾侍,自己发达了,头一件事情不是抹平自己的身世,反而让儿子兑现承诺。   章思源才得以入阁,成为次辅,参政国事。   云凤居然对自己堂妹都这么差,实在是匪夷所思。   冬日吃鲜鱼难得,尤其是鲥鱼,皇帝以赏赐鲥鱼为恩宠,宫里也是如此。   云凤是最爱吃鲥鱼的,现在已经算是节制的了,以前建元帝在时,宫里的鲥鱼几乎都在她的笑厨房里。   寿康宫中剔鱼刺的丫头都有好几个,云湘对她们道:“冬日这鲥鱼咸香,但是多刺,你们一定要留心。”   “是,湘姑姑。”   以前大家喊她章女官,现在喊湘姑姑,就是把她等同于老嬷嬷了。   云湘看着鲥鱼,有些出神……   云凤最喜鲥鱼,却不不会吃鱼刺,甚至不会吐鱼刺,她让人盛的那碗鲥鱼汤里放了一根硬刺,就看她的运气吧。   原本云湘想一把火烧了佛堂算了,她想逃离这里,可是她不想害那些丫头们,现在的皇帝母子对云凤本就不喜。   她看着喝下汤的云凤,发出剧烈的咳嗽,她的手紧紧握住,才放开。   夜里,云骊抱着裴度睡的正酣,忽然听得丧钟响起,她立马坐了起来,裴度也赶紧坐了起来。   “孝明帝皇后,孝毅皇帝生母,圣母皇太后章氏崩逝。”   承恩公府的大老爷和大太太听得此事都有些不可置信,云凤,云凤她还不到四十岁啊,正当盛年啊……   大老爷倒好,其实早在新帝上任,他就猜到云凤的命运了。即便不死,恐怕也活的不如以前自在,也会郁郁而终。   原本他想许配给辽王,辽王重情重义,又是个藩王,在藩地没人管她这个王妃如何?这样也许才最适合她。   章家这几年连续死了冯氏、章老太太,如今云凤也崩了,比起章老太太年迈,冯氏也年纪不小了,云凤还算年轻。   唯一高兴的是刘太后念章太后遗憾,为云湘许了一门亲事,嫁给郗家的郗延年,等国孝之后,就择日成婚,并允许她回家待嫁。   云骊带着单姨娘和文豪在宫门口守着,云湘进宫的时候,文豪尚且不懂事儿,现在他也一脸期盼。   “五姑娘,还要多谢你了。”单姨娘很是感激。   尽管现在章家的五姑娘是章家的小一辈了,但是单姨娘还是按照以前的喊法在喊。   云骊摇头:“看您说的,以前四姐姐在闺中就和我处的最好,如今也是应该的嘛!日后,她也能和我们一样往来,不必在那重重深宫之中。”   宫门一开,云湘背着一个青色的小包袱,下巴微微抬起,她仿佛还是小时候那个小女孩,下巴微微抬着,神采飞扬的看着大家。 第126章   韦皇后和皇帝同龄,成婚时感情也非常不错,韦皇后的父亲和几位兄长甚至都荣升,韦家的待遇比当年章太后做皇后时娘家人的待遇好太多了。   但韦皇后唯一的心病大概就在子嗣上了。   云凤的丧礼办的还是颇为盛大,这不是为了云凤,更是为了孝明帝和孝毅帝父子,弘元帝本人亲自祭祀扶灵,以日代月,守足二十七天,获得一致好评。   云骊等人都进宫哭丧,韦皇后在宫里见过这位裴夫人,她和刘太后关系似乎格外亲密,按道理来说她是章太后的妹妹……   可不管如何,这位出身真定章家,丈夫为两魁天下,当家宰相的裴度,本人更是大临才女,先帝称为大家,当今皇上亲自封的一品安国夫人,她注定就与众不同。   云骊在灵前哭的伤心,但其实并不怎么伤心难过。   许多人也是如此,她们对云凤并没有什么特别深的感情,只是因为场合需要,才过来哭丧,甚至到了第三日都很多日不来了,连李氏年纪大了也撑不住了。   李氏到最后还病了一场,云骊赶回娘家探病。   李氏反而安慰云骊:“你也不必太难过,我这个年纪,迟早也有去的那日,现下文懋有了好差事,我也算儿孙满堂,总算是对得起章家的列祖列宗了。”   “大伯母,您可别说这话,您还得看着孙子娶妻,孙女儿出嫁的呢。想必大姐姐就是九泉之下,也不愿意见您如此。”   当初云骊想,如果云凤一辈子被关起来倒也罢了,只是不曾想她却死了,这样也好,她不死,云湘恐怕也不能出来。   这一年国孝很快就守完了,章家辞旧迎新,开始准备云湘的婚事。   别人家中操持嫁妆的都是长辈,但章家现在的长辈只有李氏在,李氏如今早已不是云骊出嫁时那么硬朗,甚至因为上了年纪,有时候行动迟缓。   因此嫁妆是文懋之妻郑氏和文龙之妻沈氏帮忙操持的,有恩怨的长辈们去了,小一辈的妯娌们关系倒是都不错。   还有云湘的亲弟媳岳氏虽然没有操持,但是也送了不菲的添妆。   还有一个月是云湘的插钗之日,云骊笑眯眯的对裴度道:“你们都见过四姐夫,唯独我没见过,正好那日我去看热闹去。”   “你还去看热闹啊你?就那么想看别人插钗。”裴度捏她小巧的鼻子。   云骊点头:“是啊,插钗呢,就是男女初次见面,当然不同啊。这种暧昧,比洞房花烛夜见面都有意思。”   还有这种说法?   裴度抬起她的下巴道:“那当年你我见面,你有没有对我一见倾心呢?”   云骊偷笑:“我当时想的是,这个人生的不错,算是和我相貌相当。”   裴度抱着她大笑。   不过,在云湘插钗之前,还要先送煜哥儿去参加县试。这个小男孩,云骊几乎是看着他牙牙学语长大的,现在他也要开始走出自己的路了,云骊既骄傲欣慰,又有些舍不得。   可她自己也是这么长大的,孩子们长大了,大人要放手,他们才会飞的更高。   “爹,娘,你们就送我到前面拐角的地方,我自个儿下马车带考篮进去就好了。”煜哥儿轻咳了一声,还是说了出来。   云骊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听儿子这么说,她还生气的戳了戳儿子的脑袋:“你爹爹特地今日请了假,专门陪你,你倒好,还不让爹娘陪你去。客气什么呀,我们就是想多陪陪你。”   云骊以为儿子是在同她客气,裴度倒是略知一二,这个年纪的孩子,多半很有自尊心。   有人觉得爹爹是宰相很得意,有的人却觉得难为情。   而煜哥儿显然属于后者,他想凭借自己的真   本事考,也不愿意人家知道他出身显赫,还有,他虽然才十三岁,可觉得自己是个大孩子了。   “云骊,就让他去吧。”裴度看着她道。   云骊只好点头,又对煜哥儿道:“那你得快些找好作保的人,好生考。”   煜哥儿重重点头。   远远看到煜哥儿顺利进了考场,云骊才放心,夫妻二人又带着烁哥儿去庙里上了一炷香,只是回来的时候,云骊想和丈夫儿子亲自走下来。   裴度倒好,他现下不能经常陪着云骊,难得能陪一次,听云骊在旁叽叽喳喳,完全没有一丝不耐烦。   “郎君你知道这间寺庙为何我不常来吗?因为他们家的斋菜不好吃,没有另外一家寺庙做的好吃。所以,小时候我们陪大人出来,都生怕来这里,嘿嘿。”   烁哥儿惊奇的发现平日在家并不常说话的娘,其实很活泼,还很会欺负那个在外神圣不可侵犯威武的的爹爹。   他是头一次懂事之后,才觉得很多事情都和他想象中的不同。   下山时,云骊看到一个熟人,尽管她们乔装打扮了,但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看到了,是韦皇后的母亲韦夫人。”   裴度皱眉:“既是烧香拜佛,何必乔装打扮,鬼鬼祟祟的。”   云骊叹了一口气:“方妃有了身孕之后,听说另一个美人当晚有了喜,只是日子尚浅,宫里没有放确切消息。那你说皇后着不着急,肯定着急啊。”   但是还不能让人看出皇后着急,可不就只能这般吗?   这宫里皇帝和太后目光如炬,没人敢害妃嫔肚中胎儿,因此只能祈求自己赶紧有孕。皇后也是如此,别看皇后现在没有身孕,但只要她一有孕,那肚子里的就是嫡出皇子。   “原来如此,寻常人家而言,女子生不出孩子来,尚且会遭到一些非议,更遑论是皇家。”裴度当然也明白。   因为云骊嫁给他一年未孕,这还没有长辈们在身边,但凡知晓他成婚的人都会说起这个问题,有的人还状似很好心的要为他介绍大夫呢。   男子都受不住,更何况是女子。   云骊点头:“你说的是啊,再说了,若非很有手段,否则这亲生的和不是亲生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二月的县试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煜哥儿头一次就顺利过关,家中人都喜不自胜。   不管怎么样,他小小年纪,能够通过这场考试,就说明平日肯定下了苦功,连裴度见儿子如此也是高兴极了。   煜哥儿却道:“四月府试,我想这次不过是前十名,等四月府试,更是人才济济,我得再多读两个月的书才好。”   他能够不焦躁,让裴家人也是高看一眼,多少人少年时就如同烟花,绚烂了那么一会儿,就浸入黑夜,之后便泯然众人矣。   只有谦虚谨慎,才能走的长远。   当然,还有你本身就是天才,就像裴度,他虽然狂傲,但的确异于常人,从小就不同。   儿子继续读书,云骊却要去看云湘插钗了,章家也是喜气洋洋的。   文懋已经蓄须了,他见云骊过来,连忙道:“煜哥儿和烁哥儿怎么没来?今儿我还让你嫂子跟厨房说让她多添几个他们爱吃的菜。”   “大的跟着先生在读书,四月要府试了,不敢怠慢。本来准备带小的来,结果被我公公和婆婆带去走亲戚了。这不,就我自个儿过来了,哥哥,郗家如何?”   文懋笑道:“郗家过草贴送的礼都很丰厚,咱们章家不缺那些东西,但是能看出郗家对这门亲事是用了心的。”   只要是用了心就是好的。   她又去见了章思源,章思源应该起复的,但他守了这两年孝,身上的雄心壮志散了很多,大概是年纪大了,已经准   备致仕了。   “爹爹,等四姐出嫁了,您去女儿家住几天吧,正好我公公还说想和您对弈一番呢。还有煜哥儿,还要请您过去多指点呢,他爹爹又忙,又没您这么耐心。”云骊看着章思源两鬓的白发,突然心里一动。   章思源却笑道:“去看看煜哥儿可以,住就不必了,我们两家离的这么近,不过是抬脚的功夫。”   “那您一定要来。”云骊期盼的看着她爹。   “好,快去看看你四姐吧。”   今天的云湘格外美丽,一身牙白色素面妆花小袄,外罩蜜合色折枝花卉风毛圆领褙子,眉心还贴了花钿。   “四姐姐,今日真的好看……”   云湘往后看到是云骊过来了,连忙站起来道:“方才还在念叨你,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六妹妹她们回来了,过几日大家都能见面了。”   吴灏和云潇原本被流放,但因为几次大赦,还有魏寔和章思源之后替吴家转圜,如今除了主谋吴泽,其余人虽然仕途不能走了,但性命保住了。   云骊笑道:“我听说了,爹爹刚才也和我说过了。她们我不担心,总归回到京里,日后有咱们家里照应着,反而是你,今天我可是专门来瞧瞧咱们四姐夫的。”   “你这人,什么四姐夫,胡说八道。哎哎哎,等会儿见了郗家的人,别乱说话。”云湘嘱咐。   云清在旁道:“看看我们四妹妹,往日的爽利是一点不见了。”   姐妹们仿佛说好了似的,都没带孩子过来,就像她们曾经在闺中那般送姐妹出嫁。 第127章   丰平侯郗家   郗延年换下常服,在众人催促下换上了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他也三十多的人了,头一次被家人围观,平日在家不苟言笑,现在也难得有些不自在。   郗老夫人却忍不住点头:“这身挺好,你就这样去章家,看起来像小伙子呢,没事儿啊。”   这话说的不知怎么就觉得挺有埋汰人的意思,实际上郗延年生的很英武,但到底三十多岁,又是行伍出身,带兵打仗,皮肤黝黑的紧。   其他郗家人是捂着嘴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郗延年咳嗽了几声:“母亲……”   “行了,快去吧。这章家的姑娘也是有口皆碑的,章大家那等人我们见到常感叹神仙中人不提,就说秦将军夫人,大家都认识,那是出了名的温婉贤良,还有姚夫人,医术好急公好义。说真的,当年咱们进京还是土包子,否则,要我为你们都娶章家姑娘才好。”郗老夫人有感而发。   她活的这把年纪,简直是不用顾虑任何人,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个老来子的婚事。   生怕他一辈子打光棍,现在好了,这桩婚事是刘太后赐下,那章女官娴熟宫中礼仪,相貌秀丽,年纪是大了些,可有刘太后的面子在,她们也不吃亏,日后替延年打理家业肯定也能打理好。   三十多岁的人了,对方能知冷知热的就成。   还是一年前,郗老夫人曾经见过裴度和章云骊夫妻,那个时候天黑了,又下大雨,路旁突然有野狗狂吠,嚷的令人心惊。   裴度却瞬间就遮住章云骊的眼睛,一把抱着她赶紧上了马车。   这种动作稀松平常,可是看在她这个老婆子眼里都是老脸一红,下意识的动作才是最能看出一个人到底如何的。   就像有人酒后吐真言,就是这个道理。   她的儿女里没有感情这么好的,大多数相敬如宾,貌合神离,包括她和丈夫也是如此,一辈子那么凑合着过日子。   所以,她总希望小儿子能和她们都不一样。   郗家人已经骑马过来,李氏则由云骊她们陪着到了南园,这个南园见证了无数的插钗行为,听闻当年章扶玉插钗也是在此,下一辈章家的姑娘们也许也要在此处了。   李氏坐在了章老太太曾经坐过的位置上,云骊似乎想起十多年前自己也是在这里插钗,她比较特殊,插钗插了两次,那两次把自己折腾的够呛。   如今想来倒是成了回忆,以前总觉得人生很长,甚至去广州的时候都很多憧憬,现在才知晓人生其实很短,她自觉年轻,可儿子已经开始科举,走自己的仕途。   甚至李氏还道:“等思佩再过几年也要在这里插钗咯。”   郑氏捂嘴直笑。   恍惚间,郗家人到了。   郗老夫人脸上虽有沟壑,但是个头很高,见着李氏就笑,看的出对这桩亲事很满意。章家人也都各自行礼厮见,以前云骊就认得这位郗老夫人,现下两家结亲,更是能说的上话。   大家坐下后,郑氏就道:“郗老太君,您老身子看着还是如此硬朗。”   云骊吃了一口茶,也点头道:“二嫂,这是家宽才出少年,正因为郗家舒服,所以郗老太君才如此的。”   郗老夫人听她们姑嫂你一言我一语,更是觉得章家姑嫂和睦,不由得自己打趣道:“我老婆子不过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哪里像你们年轻人,唯独一样,我这牙齿现在都没有一颗松的,豌豆都能吃。”   众人又笑了一阵,郗家大夫人问起云骊:“听说贵府公子才学很好,十二岁就已经中秀才了?”   “误传,误传,小儿才过县试。府试还不知道能不能过,真是让夫人谬赞。”也不知道外面怎么传的,自己儿子才过县试,   就都说儿子是秀才了,这等捧杀最容易令人迷惑心智。   好在云骊也旋即夸起郗大夫人的孙子孙女,郗家人见云骊虽然听闻是个大才女,但私底下说话却恰到好处,不仅如此还兰心蕙质。   李氏是夸云骊夸习惯了的,她还保持以前云骊闺中时一样,尤其是近几年年纪大了,一句话喜欢重复说。   “这糕点都是仿唐代烧尾宴做的,都是我们云骊想出来的,寻常人来我们不拿出来的,今儿是郗老夫人您来,我们厨房才特地做的,您快尝尝吧。”   郗家众人知晓这章家是开国功勋之家,又是章太后娘家人,宰辅门第,底蕴很深,如今看他们吃穿用度不一般,非是有钱能买到,还以为是章家独传秘方,没想到是云骊发明的。   他们再看云骊,尤其是郗老夫人看到云骊,更觉得为何刘太后都很喜欢她,果然是有过人之处。   同为庶女,人生际遇真的完全不同,云骊似乎就像天生的太阳一样,在哪里都耀眼,谁都很喜欢她,连她大伯母也是夸她,儿子懂事上进,丈夫更是宠爱,自己更是样样能干。而她这位未来的儿媳妇云湘,却被送进宫这么多年,现下才能出来嫁人。   大家在品尝点心时,隔着一扇屏风的郗延年突然看向门口。   云湘来了,她头上戴着珊瑚盘肠簪,整个人似一朵娇艳的芙蓉花,走进门时神采飞扬。大老爷却先暗自看了郗延年一眼,见他目不转睛,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但大老爷仍旧觉得云湘这样显得有些桀骜,这样可不是女子为妇之道。   现在郗家是看在刘太后的面子上答应下来,日后过日子,男人多半都喜欢温存体贴如解语花似的,自己的侄女云骊就是如此,因此裴度这样的人都没逃得过她的手掌心。   甚至云淑那里,虽然大老爷不甚喜欢云淑,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云淑性情也柔婉些。   可云湘这个孩子,桀骜全在面上,柔顺全在内里。   就是一个人看起来很厉害,实际上却没有什么手段,多半时候都在忍耐,这可并非好事。   “四姐姐来了。”云骊笑道。   云湘脸微微红了,但还是行礼如仪,大家都很为她高兴。郗延年从屏风后出来,章家人也是赶紧看他,云清还用手肘拐了云骊一下:“快看,快看。”   她们这些人的语气,活似看猴儿一样,云骊突然想起裴度当年为何能保持那么潇洒的模样的。这位郗将军可是黑脸泛红呢!   郗家准备的簪子很是华美,郗延年也没想过云湘三十多岁了,看起来还这番年轻,有大家风范。   所有的一见钟情,其实都是见色起意。   云骊见男方面上很高兴,云湘更不必说,显然对郗延年也很满意。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三日之后,云骊又见到吴灏和云潇夫妻,云潇和云骊同岁,看起来脸上斑点很多,皮肤蜡黄,整个人显得还有些瑟缩,甚至脸上时常露出点麻木的深情。   云潇从未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回到京中来,沈氏搂着她哭了一场,才道:“六妹妹若是早点回来,可以看到四妹妹插钗了,那日真是热闹。”   云潇露出点笑容:“四姐姐能出来嫁人了,这样真好。”   她们姑嫂说完话,外边说云清和云骊一起来了,云潇低着头,她其实不太想见到她们了,别人都活的光鲜亮丽,只有她,活的和蝼蚁似的。   流放的这几年,她真是什么苦头都吃了。   丈夫心胸狭窄,和别人关系也处不好,又有公子哥的脾气,她还好,能够带着女儿一起做针线,她那个手艺在章家不好,可是缝缝补补还行。   甚至家里几个孩子启蒙也是她做的,但是她也仅仅只能读些《三》《百》《千》,其余   的,她就不记得了。   她很后悔,当年为何没有好好学针线,为何没有好生读书。   她正因为识字,乡下人很尊敬她,时常送鸡蛋给她,就是拜托她写信,或者替人看文书也能换些米粮来。   云骊看到云潇也是大吃一惊,云潇居然苍老了这么多。   “云潇,这次回京了,一定要好生调理身子。”   云潇微微抬头看了云骊一眼,见她眼中没有任何嘲笑之意,反而盈满了关心,她也忍不住有些感动。   离家了,她才知道自己以前处处瞧不起姐妹们,但真正关心自己的还是章家人。   若非爹爹,她也回不来。   还有云潇的几个孩子,郑氏连忙道:“我已经把绛雪轩收拾出来了,六妹妹还是在绛雪轩住下吧,这地儿你可是住了多年了。还有孩子们,男孩子们另请先生读书,姑娘们就随咱们家的姑娘们一起读书。”   “多谢二嫂。”云潇讷讷的道。   她以前还曾经说过郑氏的闲话,觉得她不如华阳郡主气派,可她待自己却这般厚道。不仅是她,连孩子们都安排好了。   大家善意的说起了今年寒食节的事儿,云骊笑道:“今年我们不去庄子上了,我们煜哥儿要府试,我得在家陪着。”   “那你是得在家,我们今年也不去庄子上,家里长辈们年纪大了,在家反而更好。”郑氏也是如此安排的。   小时候,还是大老爷他们带着她们去外面踏青,过寒食节,现在大老爷她们也老了。   以前,云骊请大老爷过去吃酒,他老人家还去,现在越发不爱动弹,除了家族大事,几乎不出门了。   爹爹还好,虽然年轻些,但是迷上钓鱼。   天不亮出去钓鱼,晚上才回家。   钓了鱼就四处送,以前身上的汲汲营营全都没了。   云湘此时进来了,她和云潇曾经在闺中关系不错,她们自然又有另一番交谈。   自此,云潇在章家安顿下来。   三月云湘就出嫁郗家,章家为她备下了丰厚的嫁妆,姐妹们都送了丰厚的添妆。云骊送了六台嫁妆来,高高兴兴的去吃了喜酒。   云湘嫁后,云骊进宫请安。   宫中方妃生了一位公主,另一位美人的孩子则没有保住,索性小公主倒是养的很好。   刘太后见她有黑眼圈了,不免吩咐自己小厨房做补汤来:“这是怎么了?居然有黑眼圈了,我可同你说,女人过了三十岁,每一天都得保养好,否则老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知道了,就是近来这些日子四姐姐成亲,还有煜哥儿那里也要照看。烁哥儿又因为贪嘴,吃坏了肚子,结果染上风寒,我就照看了几日。您别担心,过几日,女儿就好啦。”云骊笑嘻嘻的。   本来打算选秀的,因为云凤的死,选秀挪到今年。   刘太后则抱怨道:“你呀,别觉得自己年轻,总觉得过几日就好了,还是好生照顾好自己。不过,你多看顾些烁哥儿也是对的,你统共也就这么两个儿子,孩子有没有出息是小,最重要的是能平安活着。若非是云凤没了,去年就选秀选了新人了。”   云骊则道:“您想想裴度二十三岁才和我成婚呢,我们反而生孩子很顺利,但是庆亲王因为成婚年纪小,表姐那么好的身体,她的孩子都夭折了,可见弟弟年纪大些也没什么,兴许孩子会长的更好呢。”   这种求子的事情,实在是非人力所能及。   皇上无后,位置就会不稳,偏这个时候,西宁战事正打的难分胜负,贺无忌父亲故去,他本人要丁忧。   元辅的位置再次空了出来,裴度本是最晚入阁的,可因为贺无忌的看重,自是有意提升他来接自己的位置。   朝廷内外其   实攻讦新政的人非常多,即便裴度在广州施行的不错,可其他地方却未必如此,甚至还有民乱。   因此内阁中自然也有人反对裴度,甚至福王一派的人也是虎视眈眈,甚至他们还知晓了另一个秘密,那就是刘太后的身世。   一夜之间,刘太后曾经为章府小妾,后来给宁王做滕妾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甚至有人把章思源比作吕不韦,认为他是故意送人给宁王。   甚至当今天子,会不会根本就不是宁王之子?   如此恶毒有别有用心的言论,已经不是剑指裴度作为外戚不能为元辅了,甚至是直接剑指皇帝。 第128章   刘太后的身份在大众认知上就是宁王妃,最后被封为太后,最多就是知晓她本人在宁王府很受宠,生了世子就封了次妃。   但是没想到还有如此劲爆的事情,这位刘太后居然以前还是章思源的妾室。   若不是有人说出来,还真的不知道。   毕竟刘姨娘那个时候为章思源妾室,常在内闱,谁会知晓?再有文懋统领锦衣卫,也其实有这层意思在。   哪里知道这样的传言还是传出来了。   年轻的皇帝特地把文懋召来,文懋自然是先请罪:“都是臣大意了,没想到让这样的流言传在京中,如今已经安排人手去查了。”   “你也毋须请罪,这怕是有人刻意而为之,只是谁在推波助澜,你要查访清楚,朕是不会放过这些人的。”赵简心想贺无忌走后,朝廷会有动荡。   建元帝和承兴帝父子二人励精图治,仍旧是人亡政息,自己若是软弱些,到时候恐怕又会重蹈覆辙。   如今真正能为他着想的人,怕是只有姐夫一人,他的位置并没有多稳当,因此更要让姐夫扶着他稳定朝局。   而母亲身份揭开之后,就会出现两个问题,他被攻讦得位不正,同时,裴度也会因此丧失元辅之位。   这个时候前线打仗,后面皇位不稳,迟早天下大乱。   “请皇上放心,臣一定会追查出大放厥词之人,严惩不贷。”文懋心里一凛,他在皇上手下这几年,当然知晓皇帝实在是不可小觑,有的人觉得皇上年纪小好欺负,那才是真的看走眼了。   从宫里出去,锦衣卫就开始行动起来。   云骊却是从裴度处知道此事,她其实没有太大的惊讶和愤怒:“这种事情就是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会天下人尽皆知的。有些事情越想掩盖,反而是越容易出现问题。”   “我本以为你会很愤怒的?”裴度看着云骊的平静,有些诧异。   云骊笑道:“我从七岁时,身边的嬷嬷教导我就是如此,人要慎独。天底下哪里有什么秘密,我娘到底在章家也过了那么多年,你看看章家就有那么多人,人多口杂,有些事情传出去也很正常。”   古人还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事情发生了,先要解决事情,而不是去解决发现事情的人。   “依我看,现下最好是怎么把这件事情解决了再说。我倒是认为,过分把这件事情太当真了,反而会让人更关注此事,不若以另一件事情来压这件事情,才是上上之策。”   裴度本事皱着的眉头豁然开朗,他顿时道:“你说的极是,先用一件事情掩盖住这件事情,而此事可徐徐图之。”   显然他也觉得云骊的主意不错,但章思源却是十分冤枉,他现下已求致仕,皇帝还对他很是体恤,本来是体恤他做臣子的一片辛劳,但看在外人眼中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都还真的把章思源看成是和吕不韦一样的人,这就让他很无语了。   当年,蕙心跟宁王的时候,年纪也不小了,再者,自从那次道别,到后来赵简封了皇帝,他们十几年都没见过了。   中间虽然偶有信件往来,也是因为孩子们的事情,但二人哪里有其他心思。   他这头一个就先把女婿裴度喊来:“这可如何是好?不知道是哪起人造谣生事。”   裴度经过云骊开解,连忙道:“老泰山不必担心,其实府上之前对外说岳母投水而亡,还做过水陆道场,甚至云骊还为岳母请封,建衣冠冢,这无一不说明你们是真的不知晓此事。既然如此,何不坦然相告。”   章思源听了一笑:“果然如此,真是当局者迷。”   谁会为活人建衣冠冢?   若章家真的有意,怎么可能为刘姨娘做法会。   “大哥,你说什么?此话是你说给福王听的。”陆之柔不可置信的看着陆伯修,觉得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   陆伯修却道:“爹娘为了此事,成日郁郁,甚至爹差点抑郁而去,这事儿我为何不能告诉福王,你放心,此事除了你我,无人知晓。”   他和弟弟现在仕途不顺,生意也赔钱了,章家作为舅家也不伸手帮一把,足以见章家的薄情。   尤其是外祖母死后,章家和陆家的关系就更疏远了。   看那章文懋,以前算什么,傻乎乎的,还不如他们兄弟。就因为命好,居然还成了锦衣卫指挥使,就是章太后倒下,他仍旧是权贵。   而他们,妹妹是王妃,家族是吴中陆氏,却混的只能做乡绅。   陆之柔前世就因为二哥把裴度告了,因此时常看着二哥,没想到一向老实的大哥,居然也做出这样的事情出来。   她急的不行:“哥哥,这满城的锦衣卫,你怎么知道这事儿就怪不到你的身上啊?你真的是糊涂啊。”   陆伯修却道:“妹妹,你的胆子也是太小了,殊不知,这正好是福王的机会呢。以后皇帝换谁当还不一定呢,当今天子还不是没有子嗣。到时候咱们陆家可就不必要再屈居于章家之下,你又担心什么。”   他认为现在他们混的不好,都是因为章家不肯帮忙,还有就是刘太后的报复让爹爹不敢出仕,母亲也只能窝在洛阳那小地方。   以前还尚且能提拔他们兄弟的孔隽光又被害死了,陆伯修更是道:“妹妹,你和云淑关系一向很好,可知她如今过的什么日子?两幢黄土泥巴的屋子,孩子们一去都病了,去年冬天差点冻死,难为云淑把藏起来的钱拿出来,又被人看到,小偷去了好几趟。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她的日子多难过啊……”   更崩提读书了,附近压根都不收军户的孩子。   陆之柔没曾想云淑的日子过的这么惨,但她还是劝他哥哥道:“哥哥,孔隽光身死,她能活下来就很好了,也许过几年,她也能和云潇一样回来啊。你掺和夺嫡这种事情,到时候我怕你性命不保啊。”   “妹妹,你的胆子太小了。”陆伯修很失望。   陆之柔却道:“我没本事,所以胆子小点也是寻常,哥哥,你别犯傻了。”   可这些话,陆伯修终究听不进去。 第129章 大结局   刘太后当然也知道这个传言了,她倒是没什么好畏惧的,反而对赵简道:“有时候事情你不回应就平息下去了,回应了,反而才愈演愈烈。”   “更何况,我就是二嫁又如何?当年,连你父王都不曾嫌弃我二嫁,轮得到外边的人嫌弃吗?你不要自乱阵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赵简在母后这里还是很平静:“是,您放心吧。况且,近来也有人说这是无稽之谈,说您如果是章思源有意的话,那为何章思源当年在水边做了好几场水陆道场,甚至姐姐还为您建了衣冠冢,都有人可查,因此把章思源比作吕不韦,简直是无稽之谈。”   刘太后点头:“你姐姐对我的一片孝心,现在反而是证据了。”   她不怕人家说她二嫁,其实她还巴不得云骊文懋的身世让大家都知道,这样别人就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敢惹他们。   尤其是云骊,是她几个孩子里,对她最有孝心的。   再有裴度出的主意,用一件大事情去遮掩另一件事,赵简因此下旨选秀,并名言这次选秀准备封一位贵妃。   这个消息比刘太后身世更让人津津乐道,因为参选的人家,很多都是前线打仗的功勋人家,也有乡绅人家,官家千金。   裴度甚至还示意锦衣卫放几个小道消息,比如田侍郎家用养女冒充亲女儿选秀,吴将军府上二女为了争名额差点毁容。   这样的消息让京中老百姓喜闻乐见,甚至宫里很多人也开始盼望这些秀女们赶紧进京,乐子就更大了。   刘太后的事情当然也没有消弭,统一官方说法是刘姨娘在淮王叛乱时投水昏迷,被宁王妃的人救了,宁王妃原本是她曾经的主人,因此刘姨娘重新入宁王府服侍,后来是因为怀了世子,才被封为次妃,而宁王正妃死后,宁王为了世子的位置更名正言顺,故而,才把次妃请封正妃。   赵简的世子之位到皇帝之位,毋庸置疑是非常正常没有任何问题的。   至于刘太后二嫁,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京中当然沸沸腾腾,而云骊也被推上风口浪尖,就连云骊的婆母裴夫人都对裴度道:“真没想到你媳妇有这样的身世,也难怪我说怎么太后时常赏赐那么些好东西过来,经常召你媳妇儿进宫说话呢。”   要知道以前章太后还是媳妇儿的姐姐,也不是常常召见呢。   裴度笑道:“这完全是意外,她一直以为自己生母过世,我们去杭州的时候,她还特地让我为她生母建了衣冠冢。您知道云骊的为人的,她从来不会嫌贫爱富,即便是她伯父和伯母有意让她过继,她还是念叨着生恩。如今,也是好人有好报。”   “你媳妇是人生的如观音,心也纯善。上上下下,就没有说她不好的,我们夫妻日后啊,怎么着也放心了。”裴夫人暗自点头。   当然,有人对云骊也不免评头论足,尤其是她们对刘太后没办法评头论足时,自然在背后提起云骊,还时常顺带文懋,语气酸溜溜的。   云湘和云清都上门告知云骊,云湘则道:“那些人也只敢酸溜溜,不敢如何。”   “那就让她们酸溜溜去,日后,我还怕听不到呢。”   高处不胜寒这个道理云骊还是很懂的,她现在是刘太后的女儿,丈夫是最年轻的宰相,儿子这个月府试也过了,也就是说在外人看起来,她已经非常顺遂了。   那别人嫉妒也很正常。   云湘和云清见云骊这般豁达,也都放下心来。   自然裴度这次没有升成元辅,但升了次辅,元辅之位空在那里。   这也避免了文官们对裴度的针对,否则宗室勋贵和文臣一起攻击裴度,裴度恐怕也受不了。   云骊觉得有点对不住裴度:“因为我的关系,你   要打破藩篱,坐上首辅之位,反而不容易。你多担待啊……”   外戚不能做元辅,有这个规矩在。   以前大家不知道云骊和刘太后的关系,现在知道了,裴度就很难了。   哪里知晓裴度笑道:“我之所以现在还无法真的成了元辅,是因为我资历不够,还有一点就是我也在等。”   “等什么?”   “等前线告捷。”   这才是他的政绩所在,一个人只有让人心服口服才行。   而裴度从云骊身上也真的学到了慎独的好处,太后和章思源一事,如果不是有章家实在是不知道刘太后和宁王的关系,那赵简的皇位都有可能岌岌可危。   却说庆王一脉人,自从知道云骊身份之后,众人对庆王老太妃就恨的不行。若是当年,她没有自作主张退亲,那么他们庆王妃就是当家太后之女。   这天下,和皇家走的近的,才是权利最大的。   要不然翰林院随便的小翰林都能和外面的三品京官同桌吃饭。   这些闲话传入陆之柔的耳朵里,陆之柔更是当左耳进,右耳出。她和云淑不同,云淑是无权时匍匐,有权时立马报复,她则是只敢心里想想,并不敢实际如何。   她若是不做那个梦,现在可能还会觉得,云骊过的顺遂还是因为她嫁给裴度了,可即便她嫁给裴度,很多事情都不同了。   前世让她膈应的林暖熙,如今早已定亲,和裴家没有任何关系。   她梦里裴度会被贬谪的事情也没发生,甚至遇到瘟疫,和个女商人打的火热,这些事情全部都没有发生。   到现在,她终于承认,章云骊的确比她强。   因为她遇到过同样的事情束手无策。   在闺阁的时候,她从来不屑于汲汲营营,总觉得家中富贵,只要嫁一户好人家,就会和在闺中一样,依旧清闲富丽。况且,她又有宜男之相,只要能生孩子有嫁妆,会管家,她依旧可以过的很好。   反正嫁的男子有本事就成。   可事实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云骊正一步步靠她的才学才干,规避了危险,甚至把裴度的命运都改变了。   现在的裴度可能还在担心升元辅的事情,实际上他入阁几年就被攻讦贬谪。   当然,陆之柔现在还有闲心担心别人,很快她就没闲心担心别人了,因为她哥哥陆伯修被抓了,其罪名是勾结藩王。   藩王当然是福王,福王府长史和福王三子都被锦衣卫和宗人府拿下,赵简立刻让宗人府准备幽禁起来。   他做事非常快狠准,既弹压了藩王,但是只找肇事者,没有迁怒所有福王一系,还有平日传飞语的官员处死,可谓是不拖泥带水,立马就震慑了朝廷。   陆伯修被抓让章思源意想不到,他再也没想到居然是陆伯修告密。   此事甚至还牵连到庆亲王,正好庆王太妃见陆之柔兄长得罪了皇帝,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因此让人首告庆亲王在章太后孝期内产子。   这对于陆之柔而言,才是晴天霹雳。   她虽然管府中的事情,但用的办法还是坐山观虎斗,因此庆王新妾孝期生孩子的事情她知晓,但这是个把柄,她捏在手中就是,那妾也对她马首是瞻,就是不知道怎么暴露出来,居然被庆王太妃知道。   这个人做继妃的时候就和庆王非常不和睦,但这些年,庆王已经坐稳了位置,当然不惧怕她。   哪里知晓,这个时候她跑了出来。   赵简得知了,亦是下旨夺爵,庆王爵位给了庆王的弟弟,庆王身上的一切差事都卸下来,成了闲散宗室,陆之柔当场晕倒在地。   闲散宗室……   云骊听闻不由得和裴度道:“以前她在娘家的时候处理事   情就是如此,我就说过这样下去迟早会闹出大事儿来的,如今看来果真如此了。”   总不防范于未然,而是一定要等事情发生了,再去处理,这样就晚了。   裴度笑道:“便宜她们了,章太后并非皇帝生母,只是夺爵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还没流放呢。日后不管如何,也是个辅国将军,奉恩将军。”   “无论如何,刘太后身世的事情总算尘埃落定了,这是好事儿,宫里又要选秀,到时候也要添丁进口,正是我们大临的福气。”云骊深吸一口气。   裴度赞同的亲了她一口:“还有我们章大才女的书买的极好,现在又重印看了,日后咱们夫妻也别买宅子了,就你的书都能让后人受益无穷了。”   到了次年,大临大胜西宁,西宁称臣,小皇帝终于在任上第一次有了政绩,同时,升次辅裴度为元辅。   云骊一早起来,为上朝的裴度穿朝服,火红的朝袍穿在身上简直威仪万分。   “恭喜裴元辅,裴首辅,位极人臣,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人臣之顶峰。”云骊在丈夫面前纳了个福,笑眯眯的恭喜。   裴度却拉着她道:“我不在意别人如何羡慕我,我只想和你共同分享这个荣誉。这一路上若是没你,我绝对不会走的这么顺畅。”   “我裴度这辈子娶了你才是最大的幸运。”   云骊忍不住拭泪:“胡说,是我嫁给你,才是最大的幸运。”   夫妇二人相拥,只觉此生最美好一事,就是拥有彼此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