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君倾》   作者:嗞咚   文案   年龄差,养成【隐忍禁欲权臣X偏执娇柔小美人】   季砚是当朝首辅,权倾朝野,傲岸高洁,温润的气度之下是不露声色的锋芒,让人轻易不敢靠近。   直到一日,季砚受故人相托,抱了一个年幼体弱多病的小姑娘回府,季砚性子凉薄,唯独对云意疼爱有加,更是手把手教她识字读书。   云意乖巧娇怜,季嘉泽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六叔带回来的小妹妹,可惜云意很快就离开了京城。再次相见,云意站在六叔身后,朝他柔柔欠身,甜软的唤了声,“四哥哥”。   季嘉泽从此再也放不下她。   后来,他恳求六叔为自己提亲,季砚不置可否,只让他先回去。   当天夜里,季砚将云意逼到一隅,云意眼中流转着难掩的娇态,如惑人的妖精,语气却尽显无辜,“大人这是何意?”   从来温文的男人动了滔天的怒火,“爬了我的床,还敢去招惹别人?”   季砚似乎笑了一下,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怪我……是我一直以来对你纵容太过。”   高亮:   1.男女主年龄差14岁,有女主成长线,女主及笄后才会互相动心。   2.女主缺爱偏执,人设不完美。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意 ┃ 配角:季砚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禁欲权臣的沦陷   立意:我们都能收获幸福 第001章   “一、二……二十二、二十三。”   不过方寸大小的院落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井台边,正细声数着洗衣石上刻下的一道道划痕。   数完最后一道,低垂着眼的云意捏紧手里破碎的瓦瓣,在第二十三道横后面又划了一道,她这次没有像以往一样将瓦瓣收起来,而是就这么放在了边上。   站起身的时候,强烈的晕眩让云意眼前发黑,瘦骨嶙峋的身子晃了晃险些跌倒,七月炎烈的日头照在她脸上,让她眯紧了眼睛睁不开,稚气的小脸只有巴掌大小,瘦削又苍白的不见一点血色。   云意走到屋子里,阴凉的舒适感让她好受了一点。   她坐到桌边,桌子上摆了一碗稀落落,不见几粒米的粥汤,一把豁了口的剪子,还有一条云意拿往年穿不下的衣裳,结成的长绳。   云意端起粥双眸失神地看着,双手扣得紧紧的,婆婆已经二十四日没有来了,这是缸里最后的米了,吃完这些她是不是就要死了。   她眨动着又酸又涩的眼睛,头两日不见婆婆来的时候,她还偷偷哭过,现在却好像哭不出了。   云意拿手背用力蹭了蹭,也只是被指节上突出的骨头硌痛了眼睛。   院子的门被锁着,她出不去也不敢出去,夫人说过,若是她离开这院子就别想活命,不过她现在好像也快要死了,她很饿很饿。   她不想再饿了……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铁链扯动发出的声响,云意警惕的转过头,一眼不错的紧紧望向院门,乌黑的眼眸里噙着浓浓的害怕,不安之下又含着如同奢求的期盼。   院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个瘦瘦长长的男子,云意认得他,他是婆婆的孙子王炎,从前帮婆婆来送过两回东西。   “云妹妹。”   王炎关上院门,一边唤着云意的名字,走进屋内。   看见云意好好的,他明显眼睛一亮,四处看了一圈,才搬了凳子坐到云意身旁,殷勤地笑,“我们这几日没来,云妹妹一个人害怕了吧。”   云意闻他身上有一股汗味,她几次捏紧手,轻声道:“王炎哥哥,婆婆怎么没来?”   “嗐,这不是有事耽误了。”王炎将她手里不见几粒米的碗拿走,把带来的篮子放到桌上,“云妹妹饿坏了吧,这个怎么吃得饱,我给你带了吃的。”   宁王谋逆一案从寒冬审到了夏初 ,凡是牵扯的官员一概抄家斩首或削阶流放,楚家即是宁王党拥,楚侍郎又娶了宁王之女,首当其冲被下令斩首,其子女就更惨了,男的被充做军奴,女的没为官.妓,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王炎看着眼前的云意,楚家一门百余口,就剩这不知是什么来路的丫头逃过一劫,但是没了每月送来的银两,他们又怕被牵扯上麻烦就再没来过,打算留云意在这里自生自灭。   要不是如今新帝登基,这事算翻了篇,加上王炎又被攀上高枝的相好退了亲,他才不会往这来。   云意小幅度地点头,端着碗吃饭。   几根水里焯过的油菜,两片薄肉,云意吃的很安静,她想自己应该是不用死了。   王炎搓着下巴看她,嫩是嫩了点,还没长开呢,不过养上两年也就差不多了,都不用办婚事,就关在这屋里,谁能知道。   他越想心思越活络,手也不规矩的在云意脸上掐了一把,别看现在是瘦蔫蔫的,但从底子已经能瞧出,将来少不了是个美人。   云意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手背压在脸上惶恐地看着他,“……王炎哥哥。”   颤颤巍巍的细碎声音落在耳中,让在相好处碰了钉子的王炎心里生出邪火,“吃了我的东西,让哥哥摸一把怎么了?”他黏在云意身上的目光就像是阴沟里的蛆,甩都甩不掉。   云意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本能感到的害怕,她把碗推上前,“我吃饱了。”   她踌躇着起身,王炎按住她的手,“云妹妹再吃点,来,我喂你。”   云意大惊,用力抽手,声音发着颤,“我真的饱了。”   可她的力气太小,个子也比同龄的姑娘矮小,王炎一个手就能把她提起,她用力挣扎,手腕疼的就像要被折断了一样。   “啊。”云意呼痛。   “你喊什么!”王炎如狼似虎般恶狠狠的盯着她,也不再摆笑脸,“我跟你说,整个楚家都完了,你要是不识相,我就把你供出去,让你也当官.妓。”   云意听不懂他的话,什么叫楚家完了,有夫人那么厉害的人在,爹还是大官,怎么会完了?   云意布满惊惧的眸子里蓄起泪水,无助地哀求,“你放开我,求求你,我手好疼。”   王炎揉着她的手腕,“你只要乖乖听话,我就继续养着你,否则。”王炎冷哼,“你就只能活活饿死,或者把你丢出去,让教坊里头的一堆男人玩.弄。”   狰狞的面目让云意害怕极了,她哭得身子一抖一抖,“我,我听话。”   云意仰起脸,眼泪涟涟落下,痛楚万分的颦紧眉心,“我手真的好疼,要断了,王炎哥哥,你放开我吧。”   王炎看她不像装的,要真断了手,还得浪费钱给她找郎中治。   王炎松开手坐到桌边,拿起筷子道:“过来把饭吃了。”   云意哽咽着点头,脚步一点点往门口挪去,然后趁王炎不注意飞快往外逃去。   “娘老子的。”王炎眉眼一提,扔了筷子,几步跨过去把跑到院中的云意抓了回来,“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他拖着云意往屋内走。   “你放开,放开!”云意拼了命的挣扎,踢踹,呼救,她不要进去,她有一种预感,进去她就完了。   王炎说楚家完了,那夫人一定也不能在关着她了,她要逃出去。   可云意的力气哪里抵的过他,踉跄的被拖进屋子,王炎狠狠一掼,就将她甩在了地上。   云意疼的直吸冷气,浑身的骨头好像都要散架了。   王炎呸了声,反手关了门,眉目扭曲丑恶,“非得收拾了你才肯老实是吧!”   云意满目惊惧地看着他步步走进,骇怕地踢着脚往后退,手扶着桌腿,将身子往里缩。   ……   一辆低调不起眼的青帷马车行在田间小路上。   驾车的何安目视着前方,对车内的人道:“大人,前面就到了。”   “嗯。”淡淡的声音透过布帘传出。   马车停在一座孤零零破旧的院落前。   马车上闭目假寐的季砚没有动,缓慢起唇道:“你去将人带出来。”   何安应声跳下马车,走到屋前拽了拽那把锁头,发现是开着的,紧接着屋内传出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还敢拿剪刀,臭娘们!”   何安走到马车旁请示,“大人。”   季砚也听见了,除了咒骂以外还有细微的啜泣声,他睁开眼眸走下马车,手背在身后,“进去看看。”   何安领命,“是。”   屋内,云意缩在墙角,双手哆哆嗦嗦的拿着剪刀,瞳眸缩紧,不敢置信地盯着剪刀尖上淌落的鲜血,是王炎的血。   他扑过来,她就拿剪子一挥……云意猛地抬起视线,王炎捂着自己淌血的手臂,满脸阴鸷的看着她,已然被激怒。   刘香玉那臭婆娘攀上个在达官贵人府上做帐房的老东西,看不起他,连这么个没人要的玩意也敢不知好歹!   火气不断的往上冒,王炎看到桌子上的长布条,一把拿起来朝云意走去,“我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规矩,反了天了。”   他上前一把打落云意手里的剪子,抓着她的两只手腕就绕了上去。   看着布条一圈圈绕在手腕上,云意眼中蓄满泪水,摇头低喃,“不要,救救我,救救我。”   她知道,没有人会来救她……   六年前她跟着娘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楚家朱红色的大门是那么高,她用力扬起头才能看到顶,娘告诉她爹就在里面,让她在这里等,她去买些东西,去去就回。   她就乖巧的等在出府外,很快她被人发现带进了楚家,那里的每个人都是居高临下,鄙夷的看着她,娘说是爹的那个人看她的目光冷的像冰一样。   后来她被送到这里,可娘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只有婆婆每隔三天会来给她送一次东西,婆婆对她不好,但起码她按时会来,现在婆婆也不来了……没有会来救她,没有人会要她。   云意的眸光变得恍惚涣散,只剩泪水无知无觉的淌落。   “砰——”   门被一脚踢开,刺眼的光束照了进来,云意被耀的眯紧了眼,就这一瞬的功夫,王炎猛的从她眼前被踢飞,身体重重撞到墙上又滚落,他痛地弓起身体,一个劲的痛嚎。   “你什么人!”   王炎话还未说完,就被何安重重一脚踩在胸口,何安眸光冷冽,脚尖轻轻一碾,剧痛就让他翻起了白眼。   云意惊愣地看着面前的情形,胡乱扯下缠在手腕上的布条,撑起早已瘫软的身子,跌跌撞撞的往外跑去。   一双男人的黑色皂靴跨进门槛,云意慌不择路,就这么直冲冲撞了上去。   她踉跄了一下,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后仰去,就在她以为自己一定会摔倒的时候,手臂被一只大掌稳稳托住,温润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小心。”   云意慌张扬起头,刺眼的光照被出现在身前的人挡去,只从他肩上柔和地投下一片来。   在无尽黑暗与极致光明的交界中出现的刚刚好,黑暗不会再过来,亮光也不会因为太刺眼而让云意看不清前路。   直到很多年后,云意回想初见,仍能清楚记起这一幕。   云意发不出声音,每一次胸口起伏的喘气里都是还未平息的不安。   季砚眉目温和地看着眼前这个异常瘦弱,个头还不及他胸口的小女孩,散乱的头发被泪水打湿,狼狈的粘在脸上,还有哭肿的双眼,是真的受了惊吓。   季砚温声询问:“自己能站稳吗?”,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了~偏执小美人和禁欲权臣的故事,希望宝子们会喜欢~   发个红包庆祝一下~   预收文:   《贪求》夺兄妻,非善类男主强取豪夺   《公主与奸宦》白眼狼假太监X被吃干抹净小公主 第002章   季砚清晰感受到她的惊魂未定,就连被他托在掌中的手臂也在颤抖,他细看过去,手腕上还有被捆绑缠出的红痕。   季砚安抚道:“别怕。”   他生得很高,云意需要用力仰起头看他,清雅温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简单的“别怕”二字,让云意心里铺天盖的慌怕和绝望,真的就一点点被抚平消退。   云意声线颤动,极小声地说:“能……能站好。”   季砚收回手,背在身后走进屋内,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就连睇向王炎时,唇边也带着笑,只是这笑里不含温度。   “大人,此人如何处置?”何安跟在季砚身旁多年,多少也会辩他的神色,也怪不得大人要动怒,这厮实在可恶,对这么一个弱不经风的小姑娘他也下的去狠手。   王炎听到何安称季砚为大人,直接吓得三魂直接丢了一魂,脑子里就剩两个字,完了。   让官府知道他窝藏与楚家有关的人,他就死定了,王炎奋力挣扎想逃,又被何安一脚踩了回去。   云意本就心有余悸,听见动静,身子颤了颤直接躲到了季砚身后,惴惴地伸出指尖想去攥他的衣袖,却在快碰到时候又缩了回去。   她看到他背在身后的右手执了一串木质的佛珠,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拨动着珠子,优雅高洁,她不敢碰。   信佛之人,一定不会是坏人,云意想。   她再次仰起头,怯怯的目光落在他的下颌,看到他轻轻启唇,“带下去。”   何安拖起像死狗一样的王炎,“走。”   “饶了我,大人饶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王炎口中含着血沫,脸色如死灰,挣扎大叫着向季砚求饶。   “聒噪。”季砚淡淡开口,目光睇向他。   王炎霎时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个音都不敢再发出来,季砚就如同一柄藏锋于鞘的利剑,越是不动声色,就越是让人心惊胆颤。   何安则利落地堵上王炎的嘴,左手猛力捏紧他的肩胛骨,王炎立时冷汗如注,痛得几乎昏厥。   云意看得害怕,又将身体往季砚身后藏了藏。   她把自己缩的很小,像是要全部纳入季砚的羽翼之下,又局促怯怕的不敢碰到他一分一毫。   何安押着王炎从两人面前走过,云意低埋下脑袋,季砚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颤抖如落叶的眼睫毛,他执着佛珠的右手虚抬,将云意挡在身后,等人走出屋子才放下手。   季砚回身看着她。   云意双手不安地交握,两条胳膊细的只剩下皮包骨头,细软没什么光泽的头发贴在她不见血色的脸颊上,该是天真烂漫的年岁,而眼前的小女孩就像是啸肃风雨中,那株孤零零又苦苦支撑的小草,风若再急一些,就会支离破碎。   季砚心中生出恻隐,“你不必害怕,我是来接你离开的。”   云意抬起红肿蓄着泪的眼睛,泪雾雾的眸中映照出季砚大高雅正的身影,她生怕是自己听错了,摒着细弱的呼吸,小心翼翼地询问,“离开?”   六年里,她从来没有走出过这个院子,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季砚颔首:“你叫楚云意。”   云意泪眼惊慌一颤,急急摇头,她不可以说自己姓楚的,季砚目光里的清蔼温和给了云意勇气,她改为轻轻点头,“您……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她听见方才动手的人这么唤他,于是也跟着唤大人。   季砚并不想再在这个时候给她打击,但有些事情他必须要说,目光梭巡过云意单薄站立不稳的身子,“坐下说。”   楚家的覆灭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季砚只说了重点,他没有用太过犀利的字眼,语调平和的叙述。   云意按在在凳沿的手指一寸寸揪紧,每一根都泛了白,破碎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说,哽痛了喉咙,“那我娘呢?”   她不在乎楚家的人如何了,他们对她而言就是噩梦的根源,可母亲说过会来接她,她一直在等。   季砚沉默一瞬,道:“据我所知,顾氏当年将你送到楚家便不知了去向。”   当年顾氏确实丢下女儿就跑了,楚德承当即便派了人去追,却在城外发现的顾氏的尸首,身上的细软首饰都不见了踪迹,那年有流寇逃窜至北直隶,她不幸碰上。   季砚看向云意,家族覆灭,同时失去双亲的打击对一个小女孩来说未免太大,母亲还活着,或许也能给她留一份念想。   云意低着头,眼圈一圈一圈的变红,泪水“吧嗒”掉落,砸在桌面上,肩头无助的的缩紧,娘真的不要她了,楚家人也不要她,就连一族覆灭,她都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个。   灼热的日光铺洒进屋里,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的热意,无止境的冰冷寒冽快要将她吞噬。   季砚并不是有怜悯心的人,坐到他这个位置,更不会有什么可笑的怜悯心,可云意竭力压抑着不敢哭出声的模样却让他于心不忍。   一方洁净的白帕递到眼下,云意想用力眨去眼里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季砚注视着云意说:“我虽与你父亲政见不同,但也算是故交,他既将你托付与我,我定会守诺照顾好你。”   云意的视线被泪水遮挡,看不清楚他的模样,他的声音却无比清晰,抚平着她心里的惶恐无助。   季砚用手帕给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你可愿意随我走?”   他手指上的热度将寒意驱散,云意看清了他的眉眼,深邃柔和,让云意想要靠近,他一定不会抛下自己。   云意忍着不再哭,小幅度却十分用力地点头,全身心信赖的模样让季砚眉目舒展。   “这里不能再住,从今往后都不能让人知道你与楚家的关系。”救下楚云意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但确实是隐患。“楚这个姓也不可再用,日后你就叫云意。”   云意知道如果让人知道她是楚德承之女,不仅她会死,大人也会受她牵连,她郑重点头,“我不会给大人添麻烦的。”   季砚朝她微微一笑,起身道:“那就走罢。”   云意站起身,走了两步她就觉得头晕目眩,眼前季砚的身影变得模糊,神智愈发混沌,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前跌去。   季砚眉心稍敛,眼明手快地扶了她在怀里,云意靠在他身上昏迷不醒。   季砚叫了她几声都不见有反应,抬手轻抚她的额头,才发现滚烫的厉害,他微抿起唇,将人抱起走了出去。   *   云意烧的神智不清,两只手紧紧揪着身上的被褥,脸颊烧的绯红,眉头痛苦的揪紧,她陷在无止境的梦魇里,翕动着苍白干裂的唇瓣,无意识的呓语——   “不要丢下我,娘……”   “不要把我关起来……我不出去,不出去。”   “走开,走开……别过来。”   季砚负手站在窗口,直到听见云意低低地哭起来,才回身看去。   瘦瘦小小的身板藏在被褥下甚至看不出什么起伏,看上去也不过就十来岁的年纪,却要承受经历这些,对她来说确实不易。   何安从屋外进来,拱手道:“大人,属下将大夫请来了。”   紧跟在后的大夫弯腰请安。   季砚朝着云意的方向抬了抬下颌。   何安对大夫做了个手势,“这边请。”   大夫虽不知道面前男子的身份,但定然是身份不凡,他不敢怠慢,快步走上前放下背在肩上的药箱,取了把脉枕,将云意的手托至上头,替她把脉。   片刻,他起身道:“回大人,姑娘乃是受惊过度才高烧不退,加上长期忧思于心又饮食不足,身子尤为虚弱,恐要些时日才能恢复。”   与季砚猜测的差不多,高氏是宁王之女,向来跋扈目中无人,对贴身伺候的下人都是动则打骂,更遑论对待云意这样一个没有名分之女所生的孩子,只怕没少虐待。   他面无表情道:“开方,如何调理也一并写下来。”   何安送走大夫再次回到屋内。   季砚道:“去安排两个丫鬟来伺候。”   “是。”何安朝仍昏迷着的云意看了看,“王家的人,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季砚拨动手里的珠串,口吻淡淡,“既然是与楚家的谋逆有关,你说该如何处置。”   何安意会,大人从来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地,“属下明白了。”   季砚再次看向连陷入昏迷也不能踏实的云意,他本意是将人送至远离京城的州府,给她一个新的身份,保证她能安稳生活,只是看她眼下状况,想赶路是不可能了。   季砚收回目光,迈步朝外走去。   何安掩上门,紧跟在后,“大人是回祖家,还是……”季老太太已经不止一回来派人请大人回去了。   季砚言简意赅:“回东水巷。”   那是他在外置的一处宅子,除非必要,季砚鲜少会回祖家。   马车停在府外,门房来拉了马,朝季砚恭敬:“大人回来了,今个儿五姑娘来了,正在府里等您。”   季砚整了整衣袖,视线轻抬,“可说了为何事过来?”   门房道:“小的不知,五姑娘晌午时分就来了。”   季砚淡淡点头,进了府又有丫鬟来传话。   季砚摆手示意她不用说了。   他先回见山院换了身鸦青色的圆领袍,才不紧不慢的往前厅去。   花厅内,季舒宁拿指尖卷着手绢,隔一会儿就朝外望去,远远瞧见季砚秀挺颀长的身影,眼眸一亮,起身迎了上去。   “六叔。”   季砚点了下头,越过她走进厅内,撩了衣袍坐到紫檀镂雕圈椅之上,下人端来茶水,他饮了一口才微笑着问季舒宁:“你怎么过来了?”   季舒宁今年十五,是季砚的大哥,季迟丰的幺女,深得季老夫人的喜爱,性子养得也娇,唯独在季砚面前异常乖巧。   她转着一双灵动清秀的眼眸,甜甜笑着回道:“老祖宗惦记六叔,特意让府上厨子做了几道您爱吃的点心,可惜她老人家身子不便,不能亲自过来,所以让舒宁给您送来。”   季舒宁让婢女献桃把食篮拿上来,“六叔尝尝合不合口味。”   季砚仍是笑笑,“放着罢。”   季舒宁哦了声,拢着裙摆规矩的坐到一侧的椅子上,“对了,过些时日久是立秋,三叔调任期满,这几日也能到京,老祖宗和祖母都想让六叔回祖宅一起吃顿团圆饭。”   何安看到季砚垂眸拂动着茶盖,连他都看得出来,大房夫人是意不在团圆饭,而是三爷归京后的仕途,大人又怎么会不知。   季砚只淡淡道了声“知道了”,并未说好,也未说不好。   何安暗道,也难怪大人会如此,大人并非如今的季家长房所出,而是已故四老爷的独子,季家虽也是历经三朝名门世家,却并未出过什么高官,而大人年幼早慧,才识过人,十四便中举,殿试被先帝亲封为状元郎,蟾宫折桂,年少成名,可谓是风光无两,光耀了季家门楣。   然而在大人触犯圣怒被贬官远调的时候,季家其他几房却唯恐沾染了关系,纷纷对四房避之不及。   丈夫早逝,儿子又遭贬官,归期无望,四夫人悲恸之下一病不起,在大人离京不久之后便郁郁而终。   那时谁也想不到,季砚能在远调三年之后又重新回到朝堂,还得东阁大学士徐霭赏识,一步步成为自开朝以来最年轻的阁臣。   直到一年前,先帝病重又逢朝局动荡,宁王勾结藩敌,太后又欲图废太子而另立,内外交患,是以季砚为首的一派阁臣保下了太子,拥其为帝。   新帝即位,年仅十三岁的皇帝不足以亲政,封季砚为吏部尚书,兼任武英殿大学士,成为内阁首辅,新帝还加封其为帝师。   说句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季舒宁看了看天色,问道:“六叔忙到这个时候才回来,一定还未用饭吧?”   “用过了。”季砚淡淡道:“时候已经不早,你该回去了。”   季舒宁有些失望的垂了垂眼,六叔虽然温文儒雅,却是说一不二的,她起身告退,“那舒宁先回去了。”   季砚才温和颔首:“你回去告诉老祖宗,若是得空,我会过去的。”   *   云意喝下药就开始发汗,湿软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派来伺候的丫鬟打了水来给她擦身,刚解开她的衣襟,云意就惊醒过来,迷惘的眼眸在看见眼前陌生的脸时惊惧睁大,她挥开丫鬟的手抱着膝盖缩到了床角。   “呀!”丫鬟手里的帕子被挥到地上,也是吓了一跳。   丫鬟捡起帕子,见云意这样也不敢上前,试探着问,“姑娘没事吧?”   云意不认识她,她不安的闪烁着眸光,将自己紧紧抱成一团,“你是谁?”   她迫切看向四周,试图寻找那个高大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心疼我可怜的云意小宝贝   对了,被要求要改文名,新文名《惑君倾》~   感谢送出霸王票的小天使:般若波罗蜜 手榴弹*2。 第003章   “奴婢名唤宝月,是奉命来伺候姑娘的。”宝月找来薄毯给云意盖上,“姑娘的高热还未完全退下,衣裳也汗湿了,仔细别又着了凉。”   云意怯怯地抱紧毯子,只露出削尖的小脸和一双乌黑黑,满是忐忑的鹿眼,这里不是她住了六年的院子,屋内的一切华美又陌生,让她不知所措。   她只记得自己跟着大人起身,然后……然后她就想不起来了。   云意心慌地问:“……大人呢?”   宝月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敢胡乱揣测,福了福身道:“奴婢不知大人的去向。”   云意紧紧抿着唇,干裂的嘴唇生疼生疼,她想问他还会不会来,但是不敢……总归他没有丢下自己。   云意点了下脑袋,仍旧保持着缩抱住自己的姿势。   “姑娘昏迷了那么久,一定饿了,奴婢去端些吃得来。”云意过分消瘦的身板,令宝月见了都于心不忍。   云意将半张脸也埋进毯子里,轻声道:“多谢姐姐。”   宝月愣了愣,惶恐摆手,“奴婢不敢当,姑娘唤奴婢宝月就行。”   云意几不可见得点点头,怯怯将眼垂下。   宝月走了出去,很快就和另一个丫鬟银芽一起端来了饭菜,银芽在桌边摆着饭菜,她则上前扶云意起身。   云意想自己起来,但她浑身发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只能让宝月扶着自己坐到了桌边。   精致的饭菜冒着热腾腾的香气,比云意以往吃过的每一顿都要丰盛,云意眼圈通红,鼻子发酸的厉害,她捧起碗用筷尖夹了米饭送到嘴里,泪珠一下就滚了出来,她深深吸气,用力把泪水逼了回去,一口一口的吃饭。   宝月和银竹对看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诧异。   云意安静地吃完碗中的饭,将碗筷放下,轻声说:“我吃饱了。”   银竹收拾了东西,宝月道:“奴婢打水来给姑娘沐浴。”   等两人先后走了出去,云意才转着眼睛看向屋子里的摆设,许多她连名目都叫不上来,但看得出每一件都极为精巧贵重。   大人他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云意出神的想。   宝月提了水进来的时候,云意还拘束乖巧的坐在凳子上,宝月又不由得多打量了她几眼,怎么也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备好水,宝月过来伺候云意更衣,手才刚解开她衣襟上的系带,云意就慌张退了一步,不自在的拢紧衣裳,睁圆了眼睛,结结巴巴道:“我,我自己来。”   宝月解释说:“大人交待了,让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姑娘。”   听到她说是大人吩咐的,云意又一点点松了手,指尖无处安放的攥紧,双眸发窘的忽闪忽闪着,等身子埋进水中,她脸颊都红的像虾子一样。   云意无比僵硬地坐在浴桶中,两只手紧紧扒在浴桶边沿,任由宝月给自己擦身,连大气都不敢出。   等好不容易洗完,云意一张小脸已经憋的通红,直到把自己裹进柔软的被褥里,她才长长舒了口气,这样她觉得有安全感。   宝月拿银剪剪灭灯芯,只留了一盏,“姑娘的身子不宜吹风,奴婢将窗子关了,摆着冰鉴想来也不会热。”   云意早就注意到那个大方木桶了,扑了满满的冰,竟然只是用来驱散热意的,她又睁大眼睛惊讶了一把。   “姑娘休息吧。”宝月放下纱幔,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云意以为自己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会睡不着,可是因为发着烧脑袋晕沉沉的,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她就沉沉睡去,连胡思乱想的机会都没有给她。   宝月走出屋子,在院中的银竹就凑了过来,朝她身后看了看,轻声问:“姑娘睡下了?”   宝月点点头,银竹心里好奇忍不住追问云意的身份。   宝月比银竹年长了两岁,相对也沉稳些,她拉着银竹往后罩房去,口中轻声斥,“你忘了何护卫是怎么交待的?不该问的就别问。”   银竹却没怎么把这个看起来就穷酸,又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娃放在眼里,嘴角一撇,“你就不好奇咱们伺候的是什么人?”   宝月自然也是好奇的,但还知道身为丫鬟可不敢妄议主人家的事,她摇摇头,支了银竹快去睡,自己也拾掇拾掇躺下休息。   *   云意又一次回到第一次和娘去到楚家时的场景。   娘笑着给她整理衣裳,“你记住这里就是你的家,里头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就是你爹。”   云意乖巧点点头,脑袋上的丫髻跟着晃晃了,“娘,我记住了。”   娘摸着她的脸,笑着笑着严厉久有了泪,“娘去买些东西。”   云意抓住她的手,她有点害怕,“娘你快些回来。”   娘却狠心拨开了她的手,“云意乖,娘很快回来。”   娘的脸越来越模糊,云意努力想看清,却怎么也看不清。   她被带进了楚家,跪在地上,夫人的脸冷若冰霜,该是她兄弟姐妹的人无一不是用嫌弃的目光看着她,说她是野种。   她无助的张望,娘还没有来,她像是被拉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寒冷席卷她的四肢……   “别怕。”   一缕声音飘入耳中,黑暗中被强势的打入一道光束,就像初春破冰时的第一丝暖意,将她从无尽的黑暗中拉起。   云意猛地睁开眼睛,阳光从窗棂处铺洒进屋内,她抬手挡了挡眼睛,撑着身子坐起,已经天亮了,是做梦。   云意失神的小口喘气,抬起手背擦去额头的冷汗。   门被敲响,宝月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姑娘醒了吗?”   云意惘然点头,很快又道:“醒了……请进!”   宝月推门进来,见云意已经坐起身,拿了衣裳上前,“奴婢替姑娘更衣。”   云意自己的几身衣裳早已洗的发白,宝月给她拿来的都是新的,料子细腻光滑,颜色也活泼俏艳。   “这些都是大人准备的吗?”云意问完将舌尖抵在上下牙尖之中,觉得自己问得多了。   宝月愣了愣,大人自然不可能亲自操持这些,但云姑娘这么说也没错,“是大人吩咐奴婢准备的。”   云意心里暖烘烘的,被拘在那座院子里六年,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被人关心的温暖。   宝月笑着问:“姑娘想穿哪一身?”   云意看的眼睛都花了,拘谨的交握着双手,“都可以。”   宝月选了身莹白的对襟衫,配上浅鹅黄色的百叠裙,将云意原本过分白皙却没什么血色的肌肤衬的鲜活不少,裙摆上一簇簇白色的小花则显出她这么年岁该有的少女娇俏。   宝月透过妆镜,看到云意望着镜中的自己发愣,眼里水泅泅的红着,不知想到了什么。   发现宝月看着自己,云意小声道:“谢谢。”   宝月诧异摆手,“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她不知姑娘都受过些什么罪,竟在他们这些下人面前都是谨小慎微的模样,让宝月不由得打心底里心疼她。   *   云意将养了三天,终于不再发烧,宝月每日都会给她准备丰盛可口的三餐,不用饿肚子,她身子也有了些力气。   云意大多时候都很安静,坐在窗子处瞧着石径那头看不到底的园子,直到现在她仍一种不踏实和不真实的感觉,大人自那日之后就没有出现过。   云意攥紧手心,胡思乱想起来,会不会有一天她又被抛弃……   她心里生出丝丝缕缕的恐慌,她已经被抛弃太多次了,她没法不怕。   这时候,宝月端来滋补的汤药,笑着走到云意身旁,“姑娘该喝药了。”   云意揪紧的小手慢慢放松,接过宝月手里的药,这些黑漆漆的药及苦,但她每次都很乖,一滴不剩的喝下,只是喝完眉头都要皱紧许久才能松开。   宝月见她精神好了许多,于是提议,“姑娘可要去园子里走走,松动松动也是有好处的。”   云意微微发愣,仰起头问:“我可以出去吗?”   “自然可以。”宝月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惊讶过后却为云意眼中的怯怯与惶然感到心酸。   姑娘日日坐在窗口,是以为自己不能出去吗?   宝月点头道:“大人既然让姑娘住墨苑,这里的每一处地方姑娘都可以去。”   云意眼眸微微弯起,像是有细微的光亮在闪烁,“那我想去走走。”   *   金乌西沉,百官散值下了衙门,各自往太和门外走去,一行官员从内阁出来,走在最前面,身着一品大员的绯色仙鹤补服的正是季砚。   季砚嘴角淡淡带着笑,一派文人学士的从容优雅,可他的眸光比千丈深潭还要让人看不透。   未及而立就已经坐上内阁首辅的高位,手段之狠,城府之深,谁敢小觑,哪怕他的样貌再儒雅俊朗也让人不敢直视,就怕对视一眼便能被他洞悉了心思。   官员纷纷停下步子让行。   皇上跟前的内侍大太监徐如海快步追上来。   “季阁老留步。”   季砚停下脚步,回过身微笑道:“徐公公。”   徐如海伏腰行了一礼,“老奴奉皇上之命,来请阁老移步养心殿。”   跟在季砚身后的官员闻言都拱手先退了,季砚朝徐如海虚手一请,与他一同往养心殿去。   养心殿内,尚还年少的小皇帝萧熠挺直着脊背,正襟危坐在比他宽大了不知多少的龙椅上临摹字帖,司礼监秉笔太监汪和在旁侍墨。   季砚提步跨进殿中,拱手行礼,“臣参见皇上。”   萧熠起身像模像样的抬手,“老师无需多礼。”他拿起案上的一卷书册走到季砚身前,少年身形清瘦修长,可往季砚身前一站还是弱了不止一截。   萧熠将书册递给季砚,虚心请教:“这是我今日所作的文章,请老师过目。”   季砚接过书册并未马上翻开,而是道:“皇上乃是九五至尊,称谓不可再如此随意。”   萧熠清秀俊白的脸微红,立刻改口:“请季大人替朕看看。”   季砚翻看过文章,小皇帝做的文章工整严谨却并不出彩,只能说合格,但落字已隐隐显出锋芒。   季砚看了他一眼,指点了几句又看过他的功课才离开皇宫。   坐上马车,天已经半暗。   季砚捏了捏眉心,随即扬唇轻声而笑,小皇帝想要藏拙,但毕竟年纪小,心思就是一眼能看破,孩子就是孩子。   他睁开眼睛,想起云意,把那小女孩送去墨苑也有十日了。   季砚问坐在一旁的何安,“墨苑那里怎么样了?”   何安道:“属下差人去问过,丫鬟说云姑娘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是拘谨了点,也不大说话。”   季砚脑中浮现出云意强忍着不敢哭出声,但泪水不断落下的模样,也还是个孩子……   他淡淡吩咐:“过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小皇帝(眼巴巴):我也还是个孩子。   季砚(冷漠脸):有的孩子是拿来疼的,有的孩子是拿来鞭策的,你觉得你是哪一种。   小皇帝:我是那个大怨种   季大人是护短偏心第一人   预收文《贪求》求收藏~   姜雪嫣不止一次被嫡姐嘲笑,“你以为世子是真的喜欢你?不过是你这张脸长得像那画上的人,姜雪嫣你真是没有尊严。”   姜雪嫣怎么不知道呢,谢策房中挂着一幅画,知情人说,那是谢策的心头痣。   姜雪嫣拿脂粉遮去眼下的泪痣,好让自己更像那画中人一些。   所有人都以为姜雪嫣爱惨了谢策,为他甘愿做替身,无论谢策做什么,她永远是柔声细语,顺从的任他予取予求。   直到一日,谢策多年前战死疆场的兄长重回府中,姜雪嫣当着谢策的面扑入谢时安怀中。   原来谢策才是那个替身,只因为他与谢时安有几成相似的脸。   谢时安求得皇上为他和姜雪嫣赐婚,怎料婚仪前,姜府走水,姜雪嫣葬身火海。   就在姜家在为姜雪嫣操办丧事的时候,城郊的一座别院里,已经“死去”的姜雪嫣拼命擦拭眼下,露出那一点泪痣,她泪落如珠,绝望哀求谢策:“你不过是把我当作画上之人,你看,我不像她……求你放了我吧。”   谢策缚着姜雪嫣挣扎的双手,辗转亲吻她眼下的那尾泪痣,声音沙哑暗沉:“傻嫣儿,你以为那画上的是谁。”   *   谢策觊觎兄长心上之人多时,他以身为饵,将她引入陷阱。   可惜梦醒的太快,图谋不得,那便唯有硬夺。 第004章   墨苑很大,园子也是幽深曲折,假山亭台错落,虽然云意已经走过几遍,可要是没有宝月或者银芽跟着,她自己还是能绕晕乎了。   银竹见天色已经不早,于是说:“姑娘,要不我们回去了吧。”   云意很喜欢这里,虽然只是在府中,但这样的景色,如此开阔的一番天地,都让她心醉。   “我想再走走,可以吗?”云意回望向银竹,语气里透着不舍。   银竹不比宝月的沉稳耐心,脸上虽然笑着,心中却有些不耐了,“自然可以。”她说完紧接着又道:“奴婢怕宝月一个人准备晚膳忙不过来,先过去帮忙。”   云意想了想,点头细声说好。   银竹转身就先回了东侧的小院,宝月正摆放碗箸,见她是一个人回来的,直起身问:“姑娘呢?”   银竹道:“还在园中。”   宝月皱起眉头,“那你怎么自己就回来了,还不快去陪着。”   银竹却不以为意,“姑娘愿意逛就让她逛着呗,我可是走的脚都酸了。”   见她散漫地敲了两下腿,宝月忍不住训斥,“主子还未说累,你倒是娇气起来了。”   银竹尴尬的拍了拍裙摆,嘴里不服气的嘀咕,“她算哪门子主子,大人将她丢在这不闻不问多久了,指不定过几日就……”   “住口!”宝月见她越说越放肆,连忙打断她,语气严厉:“你不要命了,大人的事你也敢编排!”   银竹自知失言,识相的闭上嘴,可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错了,姑娘瞧着就是穷苦人家出生,指不定是远出几门外的穷亲戚想来沾亲带故攀亲戚,可怜了她和宝月,被安排来这里伺候。   宝月将手里的碗递给她,“你不乐意去就在这布菜,我去找姑娘。”   银竹嘴上说得能耐,心里还是怕宝月会在姑娘面前告自己的状,她拉着宝月的手讪笑道:“我去我去,宝月姐姐别生气。”   宝月仍板着脸,“快去。”   云意沿着栽满垂柳的湖边慢慢走,她对什么都新鲜好奇,见到草丛中的野花,也要停下来瞧一瞧,再小心翼翼的用手指触一触。   绕过东侧,再往前走是通往湖心亭的石板桥,桥面曲折架在湖上意境雅致。   湖心亭的几面高高低低垂挂着半卷的竹帘,她听宝月说过,大人闲时若来此,便会在亭中赏景作画。   云意站在石桥的这头犹豫着要不要过去,虽然宝月说她可以上去,但她怕不小心碰撞了里头的东西,所以一直没有进过亭子里。   竹帘被风吹拂着晃动,夕阳的余晖透过间隙斜入亭中,云意看到石桌上果真摆着笔墨纸砚。   她纠结了片刻,走上石桥。   打起竹帘,她发现石桌上竟然有一副已经作完的丹青,一角压着镇纸,一角因为她进来带入了风,跟着卷了卷。   云意走过去看,清墨所勾画出的草木景色清微淡远,而一株灿若赤霞红梅跃然在一角,浓烈惹眼,非但不显突兀,反而有一种至极冲撞的美感。   云意不懂画,也说不出这画好在哪里,但就是觉得好看极了。   这是大人画的吗?   云意细细去看,注意到左下角的小字……亭中太暗,她辨了许久也没有看出写得什么。   她将四周的竹帘全都卷起,让昏黄的光线扑进亭中,又走到画前。   “这下能看清了。”云意抿了个笑。   细细的指头点在应该是名字的两个字上,云意揪起眉头,她认得的字不多,“一个禾,一个子……”   云意歪了歪头,没能想出来怎么读,指尖接着滑落在下一个字上,“一个石,一个见……”   “念什么呢……”她喃喃自语,懊恼自己到现在连大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季砚。”   清清淡淡的声音从声后传来。   云意一愣快速转过身,怔怔看着凭空出现在身后的人,软嫩的嗓音磕磕绊绊:“大……大、大人。”   季砚微笑颔首,“吓着你了?”   黝黑的瞳眸睁地圆溜溜,像只受惊的小兽,气色倒是好了很多,不过还是太瘦了。   云意极快地摇头,眼里的惊愕被扫空,涌上难言的喜悦,她还以为大人不会来了……   水亮亮的眸子透出澄澈纯稚的依赖,只是很快又被仓促覆下的眼睫遮住,怯怯的不敢展露。   她又怎么可能在季砚面前藏住情绪。   季砚算了一下自己多久没来,那日他未等云意醒来就离开了,加上忽然到了陌生的地方,想来是怕害了。   季砚看着她问:“在这里住的如何?”   “回大人,都很好。”云意声音细柔,脑袋却点的很用力,像是向他证明自己真的都很好。   她谨小慎微,将心绪藏起来的模样让季砚生出怜惜。   “若缺什么,就告诉伺候你的丫鬟。”   “……都不缺。”已经很好了,现在这样是她从前不敢想的。   云意看到他垂眸拢了拢衣袖,长睫轻颤,他是要走了吗?   她情急之下,脱口唤:“大人。”   季砚视线抬了抬,“嗯?”   “我,我想问……”云意想问他下次还会不会来看她,却又不敢问出来,她说过不会给大人添麻烦的。   云意咬住下唇,轻轻摇头,从小到大的教训让她牢牢记得,绝不可以索取。   季砚目光滑过她捏紧成拳头的小手,却道:“不急,慢慢说。”   他眼底浅浅蓄起抹笑,就是对小皇帝他都不见得这么有耐心。   银竹不紧不慢在园子里慢悠悠的走,远远看到亭中站着一男子,她困惑的眯起眼睛瞧,看清楚是季砚,顿时心下大慌,大人怎么这时候来了……   银竹匆匆走到亭子外弯腰行礼,“奴婢见过大人。”目光朝云意处窥了窥,先一步说:“姑娘,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云意眸光轻轻闪动,抬着小脸问季砚:“我想问,大人吃过饭了吗?”   季砚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温和如常,可云意觉得他的视线就好像能洞悉人的心,她扇动眼睫,将视线低下。   季砚拨捻着手里的沉香木珠串,“还未,一起用些吧。”   云意不意他会答应,眼眸一下亮了起来,高兴的应了声。   季砚不禁笑了声,还真是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天真单纯。   宝月也是才知道季砚来了,还要留下用饭,她忙道:“奴婢再去备些菜。”   因为是给姑娘一个人吃,所以她只准备了三菜一汤。   季砚撩了衣袍坐到凳子上,“不必,就这么吃点罢。”   他在吃食上并不挑剔,再等菜做出来就有点消磨时间了。   见季砚端起碗,云意也跟着捧起碗小口吃饭。   季砚就连吃饭也优雅斯文,不紧不慢,放下碗箸的同时,宝月就端来茶水,云意见状也赶紧把碗底剩下的米饭扒到嘴里。   季砚轻呷了一口茶,抬眸就见云意把腮帮子撑的一鼓一鼓的,噎的眼睛都红了一圈,像只偷食的小动物,他眉眼笑开,“慢慢吃,别急。”   云意脸颊微热,听话的慢慢吃起来。   待她吃好,季砚才问:“想好要说什么了吗?”   季砚属于给你一次机会,你若不说,就不会再给第二次的人,但对于眼前这个自幼失怙,又尤为乖巧的小女孩,总能激起他的恻隐,只要不过分,他可以答应。   云意懵懂怔然抬起眼眸,才反应过来大人留下来吃饭,竟是为了问她这个,被人在意的暖意从心上淌过。   自从和娘分开以后,再没有人关心过她,她日日盼着,盼来的不过是一次次失望,可这份暖意再次给了她希冀,若是大人能一直这样在意她,该有多好……   云意被自己的念头惊了惊,大人救下她,给她安排住处下人,已经对她够好了。   云意用牙齿反复碾磨着自己的唇,然而说出的话仍不是心中真正所想,“大人可以给我买些书吗?”她小心翼翼望着季砚的眼睛,“我想识字。”   季砚轻轻点头,“就算身为女子,也应当要学会识字断文,不如这样,我给你请个夫子,让他来府中授你学问。”   “这太麻烦大人了,我只想要几本书。”云意垂下视线,闪避开他的目光,声音闷闷的又重复了一遍,“大人只要给我买几本书就好了。”   季砚沉默了一瞬,念及她从来也没见过生人,忽然安排夫子,想来也是要抗拒害怕。   季砚问:“多大了,都念过哪些书?”   方才在凉亭看她,也是识过一些字的,他要根据她的情况来挑选书籍。   云意边摇着头边说道:“再三个月就十三了。”她竖起三根手指比了个数,“没有念过书,字是从前娘空闲识教我识的。”   “十二岁?”季砚反问,眼中微微流露诧异,看云意过分瘦小的个子,他以为她至多也就有个十岁。   云意故意成说是十三,想让自己听起来不是太小,却还是被季砚纠正了过来。   她只能点头,清澈的眸中透着稚气的迟疑,“我好像长得慢……往年的衣裳也不显短。”   季砚闻言却是沉了眸色,若非被克扣吃食,一顿饥一顿饿,又怎么会这样子。   他侧目吩咐宝月,“往后每日早晚都给姑娘备上牛乳,菜也多添两道,调理的药不可停。”   云意想起自己方才狼吞虎咽的样子,有些赧然,细声表示,“我够吃。”   季砚不容拒绝地说,“你现在是长身子骨的时候。”他理了理衣袖起身,问清了事情,他也不打算再坐下去。   “书我会让人给你送来。”   云意紧跟着起身,季砚摆手制止了她,“不必送了。”   他阔步走出去,云意站在门槛处,手扶着门框,目光追着他的身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月色中,她才低垂下眼眸,回想他在亭说的那两个字——   季砚……这是大人的名字吗。   季砚   她牢牢记在心里。   *   第二日季砚就派人把书送去了墨苑。   宝月和银竹各自抱着一摞东西回来,有书,还有文房四宝,字帖等等,满满的放了一桌,云意惊讶的张了张嘴,好多。   她抬头朝院外看去,静落落的石径上没有人出现,她忍不住问:“这些都是大人送来的吗?”   宝月把书整理摆到架子上,回头朝云意笑道:“是何护卫送过来的。”   云意失落地点点头,但很快又弯起嘴角,如获至宝般满足的笑起来,她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季砚给她准备的是开蒙易读的书,上面的字有不少云意都识得。   宝月让银竹接着整理,自己走到云意身旁贴心的说:“姑娘若是有不认得的字,可以问奴婢。”季府的下人不能目不识丁,所以她们也都是读过些书的。   云意能感觉到宝月的好意,这些日子也都是宝月在伺候自己,故而对她也贴近不少。   云意乖顺的朝她点点头,“好。”   乌黑清透的眼睛水亮亮的。   云意现在的状态比宝月刚来的那日不知好了多少,不再是病恹恹,随时会破碎的模样,眉眼虽然还未长开,但也是一眼能看到大的漂亮,荏弱柔软的模样更加招人心疼。   宝月想起何安交代的话,“何护卫还说,大人交待了,姑娘碰上不懂的可以记下来,大人若得空过来也能给姑娘讲讲。”   季砚是什么身份,就连圣上都要称呼一句老师,多少言官想拜他门下。   银竹一声不吭的整理书架,别提有多懊恼,她还以为大人将姑娘安置在这处就不打算管了……她扭头朝宝月撇去一眼,心里的不忿更浓。   宝月的话让云意高兴极了,她紧紧把书压在胸口,尤为认真地说:“我一定会好好看的。”   *   平日里,云意喜欢捧着书去湖心亭看,她十分珍惜这些书,每翻过一页都要仔仔细细的抚平,不留下一点褶皱。   碰上不认得的字,她就拿笔一笔一划的照样子描写到纸上,她不会写字,写得歪歪扭扭,但是又及其认真,写得时候连气都不敢喘,每次写完一个字都要长长舒一口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看着纸张上的字,云意弯起眼睛,甜软轻笑,“我不认得你们,但是大人一定认得。”   余光瞧见宝月从石板桥的那头往湖心亭走来,云意灵泛的将写了好些字的纸往另一叠干净无墨的纸张下一藏,眼眸轻轻眨了两下,拿起书读。   宝月走近亭内,“姑娘都坐了半日了,该歇歇了。”   云意听话的放下书册。   “姑娘今日可有读到不识得的字?”宝月习惯了每日问上一问。   云意点了点下巴,指尖点在书册上,“这个念什么?”   宝月凑近侧头看去,跟她说了该怎么读,云意跟着默念了两遍,仰头恬然微笑,“我记住了。”   宝月又问:“还有其他的吗?”   云意抿住唇摇头,“没有了。”   她拿着书册的手悄悄捏紧,其实还有几个字她也不认得。   初秋的风细柔柔的吹进亭内,云意垂下眼睫,将那点小小的心机藏起。   作者有话说:   本文又名《论季大人的原则和底线是如何一退再退的》 第005章   立秋时分,暖日透林,风清天高。   季府祖宅。   清早,如今的掌家主母周氏就亲自入了厨房,监督厨子准备席面,从酒水凉菜到汤品点心,全都要过目才放心。   府上其他人也是忙的脚不着地,就是为了等季砚来这一回。   季老夫人和其他几房的老爷都等在花厅,季老夫人年过七旬,满头华发已经显出老态,发髻上佩着玛瑙掐金丝的头面,容色慈祥。   而一众小辈中只有季舒宁能坐在季老夫人身边,她贴心的季老夫人垂背揉肩,口中说着笑语逗季老夫人开心。   季老夫人被她逗得不住在笑,她拍了拍季舒宁的手,缓缓笑说:“就属你最是能说会道。”   季舒宁翘了翘嘴角,她穿着梅染的裙衫,眉眼间是少女的灵动俏色,“舒宁谢老祖宗夸奖。”   季老夫人对这个曾孙女最是喜欢,慈爱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   季老夫人往庭中看去,吩咐下人道:“你去看看六爷来了没。”   季舒宁自告奋勇道:“老祖宗让我去吧。”   季砚自从当年离京就与季家其他几房生了嫌隙,若非还顾念她这个祖母,只怕都不会回来,所幸小辈里面季舒宁对她的六叔尤为崇敬,胆子也大,还能维系些亲情。   季老夫人笑道:“好,那你去看看你六叔到了没有。”   季舒宁得了应允,就带着献桃往外院走去。   她等在府外,远远看见季砚的马车,雀跃的垫了垫脚尖,跑下石阶规矩的站好。   季砚走下马车,就听季舒宁清脆的声音,“六叔来了。”   “老祖宗一早就在盼着六叔呢。”   季砚对她笑笑,迈上石阶,“那走罢。”   季砚是几兄弟中最小的一个,可哪怕他现在不住在季府,掌家的也是大房,他也有绝对的话语权,连季大爷也将主座让了出来。   一顿饭用的还算和睦,周氏几次想开口,都被季老夫人斜去的凌厉目光给制止了。   季老夫人挂念孙子,难得见着人,又忍不住说:“要我看,你还是搬回来住,你住的澜潮阁每日都打扫的干干净净。”   季砚却笑道:“我在东水巷住习惯了,得空我会来看祖母您的。”   季老夫人知道,他这么说就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季三爷连喝了两盅酒,对季砚道:“我与六弟多年不见了,我们兄弟两今日一定要好好长谈一番。”   他调回京中已有一些时日,任职公文却迟迟没有下来,必然是被内阁压着。   季砚静静看了他一眼,眉梢处的冷漠让季三爷头皮一紧。   季砚道:“那就去我书房罢。”   何安守在书房外,没过多久季砚就先一步走了出来,他脸上神色淡淡,看不出端倪,只是捻动珠串的动作变慢。   何安知道大人必然是动怒了,他朝屋内觎去,就见季三爷灰头土脸的站着一动不动。   坐上马车,季砚吩咐何安,“你去找顾良,就说是我的意思……让季誉礼任光禄寺署正。”   何安震惊道:“署正?”这不就等于降职,还是光禄寺,岂不是断了入六部的路。   “他有本事私交官吏,那就该把尾巴藏好了,以为瞒天过海,还不知道自己早就落了把柄,现在还有胆子来跟我讨给事中的职位。”季砚眸色顿沉,“让他长长记性。”   何安不敢再说话。   大人看似温和,也一贯笑脸对人,那无非是因为还不值得他动怒,三爷这次真的是往钉子上撞。   *   到了立秋天就不那么热了,湖心亭又建在水面上,吹过来的风荡起水汽更带了点凉爽。   云意放下书册,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视线被挤出的泪渍染的模糊,她隐约看到有人信步沿着岸边走来,石青色的直裰随意轻便,衣袂随着步履缓动,即便看不清样貌,光是凭他周身从容的气度,云意也知道来得是谁。   她起身的太快,衣袖不慎带落了书册,掉在地上。   “呀!”云意心疼的把书捡起,仔细拂了拂封页上看不出的灰,等抬起眼眸,季砚已经走到了亭中。   “大人来了。”云意看他时的目光仍有局促,但更多的是简单纯粹的欣喜。   这让季砚不由的一笑。   视线落到她抱在怀中的书册上,“可有认真读书。”   云意用力点头,乌溜溜的眼眸明晃晃的闪烁,“有的!”   季砚目光睇到她身后的石桌上,云意跟着回了回头,她怔了一瞬,快步跑过去收拾桌上的东西。   季砚见她手忙脚乱的,温声问:“怎么了?”   云意手里还捧了三两本书,听到他问话,又立刻停下动作,脑袋垂垂下,小声嗫嚅:“我占了大人的桌子。”   就好像犯了错的学生面对夫子时的模样。   他似乎不曾对她严厉过,季砚微笑道:“无妨,占就占了,不必拘束。”   他示意云意不用收拾,走到桌边拿起那张写满歪扭小字的纸张,再次看像云意的目光含着询问。   云意写得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写完自己还挺得意,可这会儿被季砚拿在手里,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如竹,更衬的她的字丑丑的……越看越丑。   云意白皙的两腮唰的就红了两团,无比窘迫地掐着指尖说:“这是我不认得的字,我都记下来了。”   季砚点了下头,“把书拿过来。”   云意乖巧的将书递给他,季砚却没有接,“可记得是在哪一处读到这些字的。”   他有意考考云意的记忆力,顺便也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如她说得用功了。   “记得。”云意打开书册,翻至其中一页才又递给季砚。   季砚接了书坐下,温醇的嗓音传入云意耳中,像秋风扫拂过一样和煦。   “这字念罔,有作无、不的意思,“罔谈彼短,靡恃己长”就是不要议论对方的短处,不要依仗自己的长处。”(1)   云意轻轻跟着念,“我记住了。”   季砚身量很高,即便是坐着也较云意高出许多,她抬起小脸望向他,眼里碎星点点。   被一个小丫头这般崇慕的看着,季砚觉得有些好笑。   他也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若换作早些年,他年少恣意的时候,必然不会有耐心坐在这里,一字一词的教她这些幼童开蒙的课业。   季砚朝云意道:“坐。”   云意十分听话的坐下,双手搁在腿上,瘦弱的腰杆挺的笔直,乖极了的模样让季砚一惯冷硬的心肠软了软。   既然都讲了,她也好学,季砚干脆逐字逐句的给她讲解。   候在不远处的何安瞠目结舌,这要是让那些做梦都想让大人品评一言半句的士大夫看见了,估摸一个个得往这池塘里跳。   云意听得很认真,她想学习识字,更重要原因是,有大人在身旁,她就觉得无比安心。   宝月来过一次,见大人在给姑娘授课便没有打搅,直到天色逐渐昏蒙,才过来请安。   宝月福身道:“大人,姑娘,晚膳已经备好了。”   云意见季砚正抬眸看天色,心中不想他走,壮着胆子央央道:“大人用了饭再走吧。”   季砚“嗯”了一声。   他从季府出来后临时起意来了此处,不想一待竟是半日。   也是云意乖巧,每每等他说完都会轻细的应声,若是碰上还有不解,便软软的问上一句,有时会露怯,可他若夸一句又会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季砚也愿意花费些时间和耐心来教她。   用过晚膳,季砚小坐了片刻便起身准备离开。   “大人。”云意轻促的唤他。   季砚回过身,“还有何事?”   云意在季砚的凝视下,心跳得飞快,方才因为见他要走,她情急之下才脱口而出,现在摇头为时已晚。   “方才大人讲得,我,我方才还有一处不懂……”云意声音低的像猫叫,因为心虚而闪烁的眸光反倒更显得怯生生。   她揪紧着细葱似的指尖,咽下已经到嘴边的话,改口急急道:“没关系,我再多读几遍。”   云意是真的觉得自己太过得寸进尺,说过不会给大人添麻烦的,她松开手,忍着心里的低落,认真的说:“天色暗了,大人路上慢些走。”   她虽然这么说,殷殷望着季砚的目光却可怜巴巴。   季砚想起书房里还呈了一堆未批的票拟,在心里叹了声,“反正也迟了,再给你讲讲罢。”   云意眼睫刚要垂下,闻言睁圆了眼睛,印着点点烛光的瞳眸内满是不敢置信的欣喜,“大人真好。”   这声夸倒是让季砚愣了愣,眼前大半的孩子眼中的欢喜是那么纯粹干净。   他为官是十几载,并非一番风顺,因为成名过早,也曾心气高傲,不屑结党营派,行事不肯圆滑,从而开罪了权贵栽了跟头,仕途坎坷周折,他看尽了其中的阴暗,脏鄙,自己上手也并不干净,能走到这一步,必然是踩着血骨而上……   才会觉得,云意这般纯净不带任何谄媚讨好的赤子之心,显得尤其珍贵。   *   屋内烛火轻晃,季砚温淳优雅的声音就像夜空中缓缓流淌的星河,而偶尔穿插进来的,一两声小女孩轻甜的细语,就像是月色下飞舞轻旋的萤火虫。   云意经过这些日子的调理,身子虽说已经好了不少,但仍旧是虚,她盯着书页上的字,熬的眼睛都已经泛了红。   季砚落下话音,将书合上,“不早了,今日就到这。”   云意眨眨酸胀的眼睛,“我还可以听的。”   季砚看着她,“读书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云意抿了抿唇,垂下眼点点头,脸上的失落藏也藏不住。   那么爱读书么,季砚想了想,“我五日一休沐,若是无事,就来给你讲课。”   云意先是茫然了一瞬,五日一休沐,意思是大人每五日就能来看她一次……   云意喜出望外,重重点头,“嗯!”   *   望江楼是京中最大的酒楼,来此的宾客都是非富即贵的高官士绅。   一辆青帏马车还未行到跟前,迎客的伙计就认出了驾马的是季阁老的车夫,立刻上前摆了马扎迎接。   “季阁老请,雅座已经备上。”   季砚走进酒楼,何安跟在他身后,等在二楼楼梯口的右佥都御史王兆和拱手走下楼梯,“我等已候了季大人多时,大人请入席。”   季砚亦客气的与他拱手,笑道:“还劳王大人相迎,老师他可到了?”   王兆和引着他上楼,“徐大人贵驾以至。”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雅间外,席上的官员纷纷起身向季砚见礼,唯独东阁大学士徐霭端着姿态,“季大人贵人事忙,我们等等也是应该。”   话音一落,其他官员各个都觉得背脊一紧。   “看来是我来得最迟。”季砚微笑,一派儒雅谦和,“让老师久等了。”   他掀了衣袍落下,笑看向众人,“各位大人都请坐。”   徐霭就算再恼火也无法,如今这朝堂等于是他季砚说了算,他还叫他一声老师,都已经是尊敬。   徐霭不仅对季砚有知遇之恩,入内阁也全凭徐霭举荐,那时的首辅还是张曲江,徐霭为次辅,季砚就是徐霭手里的最锋利的剑,在徐霭与张曲江斗的硝烟四起的时候,季砚却悄然无息拉拢了一干年轻的官员。   适逢朝局动荡,在以徐霭为首的一众言官,以太子年幼不足以为政而提出让先帝另立太子,洋洋洒洒写了十多本折子的时候,季砚这个他最看重的学生,却站在他的对立面。   力保太子,更以雷霆手段将意欲谋反的宁王一干人抓获,踩到徐霭头上坐了首辅的位置。   徐霭虽然能抽身,但他那一党派的言官损失惨重,不少还是季砚亲手铲除的。   至此,两人的师生情算是彻底断了,季砚却仍客气的称他一声老师,做足了礼数,这般山水不显的城府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徐霭年过不惑,眉目仍然犀利如鹰,“老夫得知季誉礼被调去了光禄寺,这倒是稀奇。”   季砚抬眸回视,神色淡淡,“在朝为官,无论哪个位置都是替皇上当差,为百姓谋福祉。”他示意何安替徐霭斟酒,“今日是我们几位同僚小聚,不谈朝事。”   徐霭哼笑不语。   宴过一半,徐霭率先离开,季砚也放下了酒盅改为喝茶,王兆和道:“天光尚亮,季大人不如与我们去乐坊一坐。”   季砚婉拒,“我就不去了,还有别的事。”   今日是休沐,虽说晚了些,但他既然答应了云意,总不好食言。   王兆和只当他是托词,季砚一贯少出入这些地方。   王兆和笑道:“如此,我就不耽搁大人了。”   出了望江楼,何安吩咐车夫去墨苑。   *   云意不知道季砚什么时候会过来,就如平常一样捧了书去湖心亭。   她看会儿书,便会抬起眸子看向湖边的小径,等太阳从这头照到那头还不见季砚来,她开始有些坐立难安。   直到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她逐渐落寞的小脸上才绽了笑。   “大人。”   季砚走到亭中,暖风吹拂过他的衣袍,卷起淡淡清冽气息传入云意的鼻端,她仰起脸望他。   她觉得今日的大人有些不同,同样温和俊雅的眉眼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疏懒,她又仔细嗅了嗅他身上味道,平日大人身上是浅浅的木质香。   季砚看她轻轻鼓动着鼻翼,眼睛乌溜溜的,倒是了有几分她这个年岁该有的灵动,他笑问:“怎么了?”   “大人喝酒了。”云意十分确定的说。   “鼻子倒是灵。”季砚喝得不多,三四杯而已。   他看着云意,轻眉心轻折,“可是觉得不好闻?”   虽然不是当着小姑娘的面喝酒,可似乎也不太好,他十多岁的时候早就会饮酒,但女儿家又怎么能和男子比。   云意摇头,“大人等我一下。”   季砚还来不及问她要做什么,她就擦着他衣袍一溜烟儿的跑出了湖心亭。   裙摆随着左摆右拂,加上她瘦小小身形,像是只花丛中翩然飞动的蝴蝶。   云意跑到小院,没有见着宝月,只有银竹在修剪花枝。   银竹放下手里的剪子问:“姑娘急冲冲的,这是怎么了?”   云意跑得太急,喘气有些不稳,顿顿停停地问:“你瞧见宝月了吗?”   银竹笑道:“宝月去小厨房了,姑娘有事跟我说就行了。”   小厨房?那正好。   云意朝银竹摆手笑道:“不打紧的,你忙吧,我去找她。”   银竹挂在脸上的笑一下子收起,嘴里小声骂道:“宝月还真是精明,讨好了姑娘。”   她撒气似的拿手拍了一下面前的盆栽,谁料被一截断枝划伤了掌心,疼的直抽气。   云意在小厨房找到宝月,让她给自己找来酸枣,葛花根。   宝月将东西拿给云意,不解的问:“姑娘要这些做什么。”   “给大人冲醒酒汤。”云意低着头,将切碎的酸枣,葛花根放进瓷盅内。   宝月诧异道:“姑娘还会这个呢。”   云意动作顿了顿,闷着头嗯了声,将刚煮好的沸水冲入瓷盅,将盖盖上焖着。   她记得很清楚,幼时娘时常会把自己喝的醉醺醺,照顾她们的婆婆就是这么冲解酒汤给娘喝。   湖面的风轻轻吹动云意的裙摆,叠卷拂动,她端着醒酒汤走得很慢,抬眼望向亭中,半卷起的竹帘时晃时停,坐在亭中的季砚撑着额在休憩,他每次看向云意时的目光都是温暖和煦,此刻闭着眼,一股子清清冷冷的意态就透了出来。   清简的衣袍随着微风蕴动,他整个人沉静的好似溶入了这湖光水色间,出尘优雅到了极致。   云意轻手轻脚的走进亭内,生怕扰了季砚休憩。   大人定是很累。   她正想着,季砚却睁开了眼睛,他看了眼云意手里的东西才掀起眼皮,“拿了什么来?”   温缓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将睡未睡时的沙哑,听上去懒洋洋的。   云意胆子本来就小,冷不丁对上他的眼睛,端着汤盅的手一抖,险些打翻了。   季砚眼明手快的接过,周身的疏懒也散去,恢复了清雅端正。   “小心。”   云意羞窘的脸颊通红,她怎么这样不小心,所幸没有洒到大人身上。   季砚看到她眉心细细蹙着,似在懊恼,笑着说:“无妨。”   云意细声说:“这是醒酒汤,大人喝了会舒适些的。”   季砚没想到她匆匆忙忙的跑开,竟是给他准备醒酒汤去了,其实他喝的真不算多,更不需要醒酒。   视线落在云意悄悄攥紧的小手上,季砚心里一阵熨贴,他端起汤盅将醒酒汤喝下,末了,朝云意微笑道:“多谢,我觉得好多了。”   得了夸赞,云意高兴极了,不仅脸颊红扑扑的,连耳根子都透了红,她没有穿耳洞,两粒小小的耳珠也是乖巧的模样。   “好了。”季砚曲起指尖点了点桌面,“上次让你背的文章可会背了?”   听见季砚问自己功课,云意一下端正起来,认真点头,轻声细语道:“会了,我背给大人听。”   她声音虽轻,咬字却十分清晰,每背完一段,落下的尾音都会微微扬起,带着点不自信,等看见季砚投来赞许的目光,才放心的接着往下背。   半日的光景,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流淌而过。   作者有话说:   注一出自《千字文》,译文来自百度。   来一波小红包~   感谢在2022-07-31 21:00:00~2022-08-01 18:4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簪纓の豆腐愛讀書 5瓶;nic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06章   入了秋,天气也凉快起来,这日趁这天好,宝月和银竹将稍厚一些的被褥都拿出来晾晒。   将被褥挂到晾绳上,宝月道:“我去厨房看看红枣燕窝羹炖好了没有,顺便给姑娘端去。”   银竹眼睛一转,拉住她道:“我去吧,你也歇息歇息。”   宝月见她愿意去也不拦着,“成,那你去,对了,记得在羹里多放一勺蜜,姑娘吃得甜。”   银竹点头,满口应下,“宝月姐就放心吧。”   银竹端着汤去到湖心亭,云意正在临早前季砚亲手为她书写的字帖。   季砚的字就如他的人一样,看似行云流水,容与风流,细看就会发现锋芒全藏在运笔之间,一钩一划尽显凌厉。   就是书法名家都未必能彷照出其中意境,更别说云意还是初学写字,连方正都尚有欠缺,但她却写得津津有味。   银竹唤了她两声,她才扬起脑袋,眼里浮着迷惘,她没听见银竹说了什么。   银竹笑道:“姑娘写了那么久也累了吧,奴婢给姑娘准备了红枣燕窝羹。”   云意想把手上这篇写完,她朝银竹笑笑,糯声道:“先放着吧,我一会儿再吃。”   “一会儿就凉了。”银竹也是知道她性子软,擅作主张去拿她手里的笔,“姑娘还是先吃。”   云意生怕墨汁溅开来,没有松手,小声道:“……你别。”   银竹另一只手里还端着碗,一不留神就侧了侧,胶糊的汤汤水水正泼在了字帖上。   云意看着被糊住的字迹,眼圈忽的就红了,声音轻却急,“我都说了不吃。”   银竹见弄脏的是大人写的字帖,慌忙告罪,“奴婢是不当心的。”她急急忙忙地拿了帕子在字帖上擦。   纸张柔软,一擦字就更糊了,云意情急之下推了她一把,将字帖夺了回来,头一回语气发冲,“你别碰了。”   银竹被这一推,身子踉跄着退了两步,不等站稳她就扑通跪了下来,“姑娘恕罪。”   银竹本就看不上云意,不乐意在这伺候,这下子心里的不满更是强烈,咬着牙满眼怨气。   云意捏着袖子一点点擦拭弄脏的那页,可就算擦干净,糊掉的字也回不来了,云意心里难受的揪起,抱着字帖,眼泪悬在眼眶里打转,不知该怎么办好。   银竹还跪在地上告罪,云意知道她并非故意,她忍着眼里的酸涩,用力吸了吸鼻子,嗓音哑哑的,“你快起来。”   银竹怨怼的看着地面,“奴婢有错,不敢起。”   云意无所适从地看着她,自打她清醒过来就一直是银竹和宝月两人照顾自己,她不敢把自己当主子,也没把两人当丫鬟。   云意眼尾红怯怯,“我不是故意推你。”   “这是怎么了?”   宝月远远看见亭中的情形,急冲冲跑过来。   “宝月。”云意鼻音浓浓。   看到云意怯懦的红着眼睛,跪在地上的银竹反倒一副占着理气的样子,宝月沉了脸,责问银竹:“怎么回事。”   银竹道:“我不该求着姑娘喝汤,还不甚打翻了羹汤,弄脏了字帖,请姑娘责罚。”   宝月看她这样子分明是不服气,莫非还想着让姑娘给她让步不成。   宝月冷声道:“既然知道自己有错,就罚你今夜不许吃饭。”   “宝月。”云意急着扯扯宝月的手。   宝月安抚的对云意说:“姑娘莫急。”她又看向银竹,“你还跪在这里,是嫌罚的不够?那就等大人来时……”   银竹一听她要向大人告状,连忙起身,退出了湖心亭。   云意抿动唇瓣欲言又止,半晌,垂了眼帘没有说话,细弱扇动的眼睫显得无助委屈。   宝月看到她把字帖抱紧在怀里,像是抱着极为珍贵的东西,宝月道:“姑娘让奴婢看看弄脏哪了。”   云意点点头,才将字帖递给她。   宝月将字帖摊开在日头下,弯腰将帕子在湖水里打到半湿,然后轻轻按压沾去字帖上头残余的羹汤。   云意睁圆了眼睛,守在边上看。   宝月侧过头对云意道:“好在就一页的字糊了,后头的都还完好。”   “放在太阳底下晒晒,再拿熨斗压一下,便不影响看了。”   云意弯起仍旧湿红红的眼睛,努力笑了下,“嗯。”   *   银竹回了后罩房就一直没有出来。   到了晚上的时候还不见她,云意有些放心不下,嗫嚅地问宝月,“真的不给银竹吃饭么?”   姑娘就是性子太过软弱,对谁都是小心翼翼的,所以银竹才敢一再的冒犯,宝月替她梳拢长发,“姑娘不必管她。”   铜镜中映照出云意精致小巧的脸颊,食补调理了这许久,她已经不是之前那种不健康的白,细腻白皙的肌肤下透出浅浅的红,卷长的鸦羽低覆下,楚楚生怜,就像是树梢初绽的豆蔻。   宝月笑语道:“奴婢可真盼着姑娘快些长大了。”   那得该是怎样的绝色啊。   云意透光铜镜茫然不解的看着她。   宝月抿唇笑笑,“奴婢去打水来。”   云意乖巧的点头,等宝月出去,她犹豫了片刻,拿了桌上的糕点往外走。   绕到后罩房,银竹住的屋子亮着灯,云意站在院中犹豫了一会,踌躇走上前。   她抬起手,曲指正想要叩门,银竹说话的声音先传一步传到她耳朵里。   “不过就是个被大人丢在墨苑的穷酸丫头,也值得宝月这么拍马屁讨好。”   伴随着她忿然说话声的,还有茶碗重重搁下的脆响。   银竹灌了两碗水,还是饿的厉害,她揉着肚子咒骂,“大人也就这些日子新鲜,要不然怎么不带回府去,且等着吧,将人放在这里,指不定哪天就不来了!”   “饿死我了。”   云意僵怔着目光,一瞬不瞬地看向某处,脑子里发闷似地挤满了银竹的话,其他的什么也听不见。   她端着瓷碟的手用力掐紧,被抛弃在那座破落院子里的恐惧和无助再次涌上了心头。   会不会有一日,大人真的不再来了……强烈的不安在云意心里蔓延。   不知从哪钻进一只黄狗叫唤了两声,云意猛地回过神,她迟缓轻眨空洞的双眼,走到黄狗跟前,不声不响的将手里的糕点全都喂给了它。   *   到了季砚休沐的日子,他如常来到墨苑给云意讲课。   入了秋,天暗的也比以往早,云意看着天边压低的黑云,开始变得焦虑,坐立不安,她知道大人很快就又要走了。   那日银竹说得话再次在她脑中翻涌,她望向季砚 ,他视线半垂,正专注的看着手里的书册为她讲解。   大人那么好,怎么会把她丢下不管,可云意害怕万一,万一银竹说得变成真……她心中不可遏制的生出慌乱。   季砚觉察到她的心浮,抬眸问:“可是有哪里不懂。”   云意眸光一闪,不敢让季砚知道自己的心思,正欲找话遮掩,压着黑云的天空猛的砸下一道闷雷。   “轰隆——”   突如其来的巨响让云意身子颤了颤,她慌张的朝季砚身旁跨了一步。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入湖中,在湖面上溅起层层叠叠的水花,远处黑云深入则被电光劈开一道道耀眼的白,云意缩着肩头站在季砚身旁,细卷的眼睫毛随着雷响不安地扇动,脸颊上的血色也半褪去。   季砚问:“害怕打雷?”   说话的同时,又是一记闷响。   云意瑟缩着,语调不稳的小声道:“……怕。”   被夫人关在院子里的那些日子,她最怕下雨打雷,每每这些时候,她都只能把自己蜷缩在床角,躲在被窝里,等着雨停。   湖心亭里四面都隔空无倚靠,风卷着雷雨声让她无处可躲,云意不安到了极点。   季砚抬手安抚般摸了摸她的发顶,“别怕,我们回屋。”   云意微愣,她仰起脑袋的同时季砚已经将手放下,拢袖垂在身侧,那轻柔安慰的抚触还残留在云意发顶。   云意探了探指尖,雷声越来越近,她故不得规矩一鼓作气攥住季砚的袖摆,紧紧捏在手心里。   攥着那一片衣料,云意心里的害怕莫名就得到了消退,翕动着唇吐出一口气。   季砚低垂下视线,并为阻止她的举动,任由她捏皱了自己的衣袖。   何安很快取了油纸伞过来,“这亭子挡不住雨,大人,姑娘快进屋避雨。”   他说着递给云意一把伞,等云意接过,他又给季砚打上伞。   风急雨大,架在湖面上的孤零零的石桥颇有一种随时会被淹没的萧条,云意捏紧手里伞柄,裙下的绣鞋踌躇轻挪,不敢走入雨中。   何安催促道:“姑娘?”   云意咬紧下唇,硬着头皮怯怯迈出步子,不等踩下石阶,打着伞的手臂被一股力道带着抬起,云意错愕抬起头。   季砚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伞柄,他高大的身形已经进了她的伞下,背脊被伞沿压的微微弯着,他对云意道:“把伞给我。”   云意怔怔松手,季砚撑高了伞,低头看着她微笑道:“害怕就牵着我。”   云意没有犹豫,两只冰凉的小手抓住他袖摆的下沿,跟着季砚的步子走入了雨中。   何安不由的愣住,大人冷心冷情他是知道的,就是对自己的亲侄女也是不冷不热,怎么对这位云姑娘竟如此纵容,虽说云姑娘的确身世可怜,也格外懂事让人怜惜。   看着两人走远,他赶紧打住念头,快步跟上。   风吹卷着两人的一袍翻飞起,云意紧贴在季砚的身侧,像是依附生长于大树下的荏弱花骨朵。   每一次雷响,季砚都能觉察到她的颤抖,他将伞做倾斜,将娇小的云意挡在庇佑之下。   回到屋内,宝月伺候着云意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端来姜汤道:“姑娘淋了雨,仔细别着了凉。”   姜汤熬的又浓又辣,云意蹙紧了眉头,大口咕咚咕咚喝下,抿去唇上沾着的汤问道:“大人呢?”   宝月道:“大人在东次间。”   云意看向窗外未停的雨幕,咬咬唇起身。   她绕过抄手游廊往东次间去,季砚坐在罗汉床上提着茶壶斟茶,身上的湿衣已经换下,荼白色的衣袍穿在他身上更显出温文的书卷气,就连斟茶的动作都似行云流水般出尘好看。   季砚搁下茶壶,抬起视线看向云意,恰逢雷声又响起,她瘦小的身子又僵了僵。   “既然害怕打雷,怎么不在屋里呆着?”   云意局促的捏着指尖,动着唇瓣嗫嚅道:“我可不可以和大人呆在一处。”   季砚看着她没有说话。   云意眼巴巴的望着他,老老实实道:“和大人在一块儿,我就不那么害怕了……”   “可以吗?”云意站在门槛外,藏在裙摆下的脚都缩紧了。   云意说完眼睛慢慢垂落,无措地盯着地面。   季砚莫名有一种,若是自己说不可以,就是把她往深渊里推的错觉。   不过是打雷而已,他不太理解云意的这种害怕,不过小姑娘确实能让他生出怜悯。   季砚道:“进来坐。”   “嗯!”云意提着裙摆紧到屋内。   她乖巧巧的坐在绣凳上,好像这样真就能不怕了。   季砚笑了笑,随意从架子上取取了本书来看,雨太大,马车也不好走,只能先等雨停。   季砚翻着手里的书,漫不经心的问:“喝过姜汤了么?”   “喝了的。”云意歪了歪脑袋,“大人喝了吗?”   季砚道:“我用不着。”   “不行的。”云意急急起身,“您刚才给我打伞,大半身子都淋湿了。”   季砚身子往后靠了靠,他还是第一次见小丫头这般着急驳他话的模样。   她一惯胆小。   云意回望着他,万分认真道:“您若是着了凉,会很难受的。”   这是将他当作与她一般体弱了,季砚心里发笑的同时又觉得柔软。   自他被外放这些年来,似乎再没有人像这样真心实意的,纯粹的关心过他,多少都是掺着目的。   他看着云意揪紧的眉头,笑叹了声,唤来宝月。   “再去熬一碗姜汤。”云意又紧着道:“一定熬得浓一些。”   季砚摇了摇头,垂下视线继续看书,就由她高兴罢……   季砚在一旁看书,云意就在桌边练字。   季砚不时抬眸看她,“研墨讲究浓阳正均,你圈打的太快,墨就粗了。”   “无论何时,都不要忘了心静。”   云意立刻放慢速度,耐心的研墨,她平日里不这样,可只要一想到银竹的话,她就忍不住胡思乱想,好在大人只当她是因为害怕雷雨天才如此。   雨势逐渐便小,雷声也许久没有再响起,空气中卷起了雨后才会有的青草味道,天也彻底暗了下来。   季砚看了眼窗外,吩咐何安备马车。   云意心中一急,“大人不用了饭再走吗?”   季砚整了整衣摆起身,“不了。”   他还与幕僚有要事商议,在这呆了许久已经是迟了。   云意眼里的光可见的黯淡了下来,她觉得自己是做不到大人说得心静了。   赶在季砚离开前,她终于忍不住问道:“我住在这里,可会给大人添麻烦?”   季砚步子稍顿,回过身看向惴惴望着他的云意,笑道:“我既能救了你,便不会有什么麻烦。”   “你不必担忧其他,等你身子再好些,我会安排你离开这里。”   看到云意眼里一寸寸碎裂的震惊,季砚顿了顿,宛如安抚孩子一般道:“你放心,我已经打点妥当 ,那是户好人家,他们会将你当作亲生女儿对待。”   云意脑子嗡鸣了一声,血液似乎怎么也流不到她的心口。   季砚知道她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必然是会惶恐不安的,他缓和说道:“如今你身子还虚弱,我们暂时还不走,不过换个地方生活,对你也会有益处。”   云意缓慢摇头,她明白大人的话,她是罪臣之女,远远离开京城对她才是最安全的。   “可是……”云意仓皇启唇。   何安去而复返,拱手对季砚道:“大人马车已经备好了。”   季砚颔首,目光仍看着云意。   云意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嗡鸣声尖锐刺痛,齿尖紧咬着口腔内壁的软肉,直到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才猛的放松,她勉励点头,“我知道了,大人路上小心。”   季砚看着她苍白不见血色的脸颊皱了皱眉,交待她早些休息,才转身离开。   夜色浓沉。   云意像过去一样,将自己整个蜷缩进被褥之中,这样的姿势可以让她有安全感。   银竹说得没错,大人没有将她带回府上,是打算要将她送出京,她十根手指紧紧揪着被褥,黑暗中,一双眼眸内噙满了无助的泪水。   她知道大人是为她好,母亲送她到楚家也是为她好,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她不要走,只有留在大人身边她才能安心。   云意将下唇咬得生疼,对,她要留下来,可是她要怎么做才能留下来。   看更多好文关注vx工种号:o 泡 奶 第007章   “姑娘,姑娘。”   宝月接连唤了两声,云意才回过神,自从那日季砚离开之后,她便总是心神不宁。   云意收起纷乱的心绪,抿了个笑道:“怎么了?”   “奴婢……”宝月欲言又止,方才她的弟弟让人送口信过来,说娘她身子不利索,她本想告假一日回去看看,可见姑娘这几日魂不守舍的样子,就留银竹照看她又放心不下。   宝月思来想去,只道:“奴婢想问姑娘可觉得饿了?要不要用膳?”   云意摇摇头,声音都是提不起劲道的模样,“我没胃口。”   宝月道:“那奴婢去将饭菜煨着,再端碗牛乳来让您点点肚子。”   银竹在院中晒衣裳,见宝月出来,侧着身子问:“如何,姑娘准许你回家去么?”   “我看这些天姑娘瞧着身子虚乏,过几日再说吧。”她回头朝屋子看了看道:“你就别在姑娘跟前提了。”   银竹随随点头,待宝月一走边撇了撇嘴,无声地动着唇说:矫情。   她没注意到,不远处云意站在屋内,用指尖轻轻推动翕开着一道缝的窗子,将它关上,眼睫缓覆在眸前,不知在想什么。   *   又过了几天,这日云意清早起来就觉得天闷沉的紧,日光虽然耀眼,可照在身上却带着湿气,让人觉得发闷,园子里倒处是绕在草丛低飞里的蜻蜓,只怕是又要下雨。   她害怕下雨天打雷,所以每次都会观察,这样的天气,多半会有雷雨。   云意轻声唤住了正打扫屋子的宝月。   “我那日听见你和银竹说话,可是你家中有什么事?”   宝月神色讶然,随即道:“是奴婢的弟弟差人来说,奴婢的娘身子不大爽利,不过他没再来,想来是不打紧。”   云意听了忧心地皱起眉头,“这怎么能是不打紧。”她果断道:“你快回去瞧瞧。”   “……这。”宝月略有犹豫,她本想等大人休沐过来的时候再提,也好让大人再安排个婢子来墨苑伺候。   云意双目澄澈,是真的担心,“他们既然来说了,定是想让你回去,总该去看看。”   宝月动摇了,可她又不放心云意。   云意弯起甜甜的笑,让她别担心,旋即又催促:“我这里还有银竹,你快些去,别耽搁了才是。”   宝月这才下定决心,她对云意道:“那奴婢快去快回。”   云意却道:“你一定也是难得回家一趟,明日回来就行。”   云意如此体谅,让宝月心下感动,她福了福身感激道:“谢姑娘。”   宝月走后,云意在屋内静静坐了一会儿,远处天边的云又沉了几分,她来不及多做斟酌,便又叫来银竹。   银竹对云意忽然同意宝月的告假,还准许她明日再回来一事心中不满,说话也是憋着一股子怨气,“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云意眼睫闪了闪,轻声道:“我有些饿了,你去给我拿些点心来。”   怯弱的态度让银竹更为猖狂,也知道她不敢在季砚面前告状,她慢声慢气道:“今日就奴婢一人,实在忙不过来,姑娘就先忍忍。   云意抬起无助的视线,动了动唇,什么也没说,只轻轻点了点头。   银竹点心没送来,午膳却是不敢怠慢的,她摆好菜道:“姑娘多吃些,晚膳兴许也赶不准。”   云意捏着筷箸,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她怯生生道:“银竹你可是心里不高兴。”   银竹抿了抿唇,阴阳怪气道:“奴婢哪敢不高兴,反正姑娘就只看重宝月,又不管奴婢。”   云意急急辩驳,脸颊涨得红红的,“我没有,你定是误会了。”   银竹看她惴惴的神色,心里无不得意,看来还是个好糊弄的,只怕她还要反过来讨好自己呢。   银竹抻了抻脖子道:“姑娘平日就只要宝月贴身服侍不说,这回更是只让她回家看亲,奴婢也有娘,奴婢的娘身子还不好呢。”   果不其然,云意一双满是无措的黑眸望着她,“我不知道。”她顿了顿,语气忽轻,“你想出去吗?”   银竹却犹豫了,她自然是想了,姑娘不会真让她出去吧,可府上没人伺候,万一出什么岔子,她可担罪不起。   云意天真地看着她,“你说的对,公平起见,宝月能有假,你也应该有。”   银竹理所当然的点头,“姑娘知道奴婢委屈就好。”   云意嘴角翘起一抹灿然的笑:“今日我也准你出去,反正大人不过来,不用另外伺候,只是你夜里得早些回来,好像要下雨呢。”   银竹心里蠢蠢欲动,姑娘说得没错,大人不来谁能知道,何况宝月是出去整整两日,她至多去集市逛逛,买些胭脂水粉就回来,耽搁不了多少功夫。   她看了看当头挂着的太阳,满不在乎道:“日头那么大,且下不成呢。”   银竹走后,偌大的墨苑就剩下了云意一人,她坐在窗子边,看着逐渐被云遮挡住的太阳,心中不住的说:千万要下,越大越好……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淌过,太阳未等下山就被遮去。   远处天边黑沉的雨云逐渐推进,“轰隆——”   震耳的雷声蓦的砸下,紧跟着就是噼里啪啦如豆子般大小的雨滴砸了下来。   听见雷声的同时,云意脸上的血色就退了个干干净净,她手忙脚乱的将门窗全部关上,屋子一下就暗了下来。   她就着昏暗的光线找到火折子,哆哆嗦嗦的想要将灯点上。   火光即将触到灯芯的一刹,她冷不丁将手缩回,她把宝月和银竹都支开了,现在便是要赌,大人会不会因为不放心她而过来,如果大人来了,这就是她跟大人回府的机会,如果不来……   “啊。”云意被突如其来照亮天际的电光吓得失声轻呼,眼角沁出慌怕的泪水,若是大人不来,宝月今夜也不会回来,银竹多半被大雨绊了脚,她就只有一个人了。   摇曳的树影投在窗子上,张牙舞抓,云意收起火折子,咽下喉间颤抖的呜咽,强忍着快要冲破她灵台的害怕,挪着步子,然后转身快速跑进里间。   暴雨来得又急又凶,似要洗刷净一日的沉闷。   何安替身着绯色公服的季砚打着伞,“也不知这几日是怎么回事,接连的下雨还打雷。”   季砚用指腹揩落一滴打在手背上的雨滴,没有说话。   软轿已经侯在武英殿外,何安撩起帘子,“大人留心脚下。”   季砚略弯下腰,耳边是接连的雷声,他抬起视线,看了眼如注的暴雨,继而漠然坐进轿中。   何安抬手道:“走。”   *   天色愈渐变得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屋外风雨交加呼啸的风声刮着树枝,骇的云意缩在被窝里一动都不敢动。   她紧紧抱着膝盖,眼泪恍惚的顺着面颊不住的淌落,大人真得不会来……她该怎么办,她好害怕……   屋子被落在天边的闪电照亮,苍白一片,家具投出的影子被拉长,扭曲,很快又再次浸入黑暗中,云意将脸埋进臂弯里,抽噎着哭出声。   她后悔了,她不该这么冲动。   将灯点上,就会好一点的,云意重重的哽咽,状着胆子从被窝里出来,赤着脚下了床,摸索着往桌边走去。   “轰隆——”   如惊天破石的雷声就好像打在了云意耳边,她身子用力一颤,捂着耳朵缩到了高柜后面。   “呜……呜……”   她一边哭着紧紧捂住耳朵,心里溢满了无助绝望,反复交织着娘亲与大人对她说过的话——   “云儿乖,这里等娘。”   “害怕就牵着我。”   “云意。”   “云意。”   叫她名字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清晰,云意颤抖着睁开婆娑哭红的泪眼,是真的有人在叫她。   何安在这时候点亮了蜡烛,暖盈盈的光瞬间照亮了屋子,云意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了那抹绯色的官袍所勾描出的秀挺身影。   “大人。”   怯怯带着不真实的破碎声音,穿过瓢泼的雨声传入季砚耳中。   他飞快转过身,就看见了抱着膝盖缩在衣橱与墙壁夹角处,瑟瑟发抖的云意。   凝满慌怕的眼眸早已哭得通红,在看到他的一瞬,泪水更是涟涟滚落下来。   “大人。”云意张开了手,像投林的乳燕跌跌撞撞扑进他怀里。   浓浓的鼻音里尽是委屈,依赖。   季砚腰侧的衣袍被揪紧,扑在他怀里的云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下气,眼泪直直往下掉,一张小脸被泪渍染的斑驳狼狈,她偏也不敢哭得大声,呜呜咽咽,像是被遗弃的小猫,越是这样越是委屈可怜到了极点。   季砚宽大的掌心轻抚她的脑后,放缓了声音安慰:“我在。”   云意想应声,可从喉咙处溢出的哭腔根本不能成调,她拼命点头,大口喘气,用很大的力气让自己说出话,“大人……不要,不要丢下我,我害怕……”   “我很乖,不要丢下我,娘……别把我送走……”云意紧紧闭着眼睛,攥着季砚衣袍的双手一直在颤抖。   一声声语无伦次的哭诉让季砚心头触动,到底还只是个年岁尚幼的小女孩,这些年所受的伤害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平复。   “不会丢下你。”季砚语气温缓带几分着对待孩子似的哄慰,环顾屋内目光却凌厉。   此间的丫鬟呢,怎么会只留她一人。   何安见季砚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拱手道:“属下方才已经找过一圈,宝月和银竹都不在墨苑。”   何安抬了抬视线,云姑娘就像是即将溺毙的人抓到了浮木,将大人抱的极紧,口中不断重复呓语,想来是受了惊吓只怕暂时也问不出什么。   季砚嘴角轻沉,“去找。”   何安领命退了出去。   季砚想扶云意站稳,她却近乎执拗的不肯松手,几颗指甲盖都用力到失了血色,含糊不清的细弱声音带着哭腔,“大人别丢下我。”   小姑娘心思敏感,只怕是自己前些日子说的话让她心中不安,然而他之后几次休沐过来,她却懂事的一字不提,是都藏在了心里。   季砚沉吟片刻道:“已经答应你了。”   云意却似被魇着了一样,只是反复重复让季砚不要丢下她。   “云意。”季砚视线瞥下,余光扫见云意裙摆下露着的光脚丫,他皱了皱眉,俯身托着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   脚下忽然悬空,吓得云意僵滞住了呼吸,泪盈盈的圆眸睁的极大,怔怔看着季砚,这样被抱着姿势,让她比季砚还高出了一个头,不踏实的感觉让她蜷紧了脚趾。   只有娘这样抱过她……   她呆呆的与季砚对视,季砚弯起笑,“能看清我了吗?”   云意抱紧他的脖子,视线越过他的肩头闪烁不定地望向别处,用细弱的声音呢喃说:“大人真的来了。”   大人不会不要她的,云意盯着汹涌的大雨,嘴角勾出烂漫天真的笑。   季砚将她放到圈椅上,云意侧曲着双腿,娇小小的缩在椅子上。   他自己则坐到一旁,“觉得好些了吗?”   云意吸着鼻子小声道:“好些了。”她咬了咬唇,看着季砚被雨水打湿的衣袍下摆,自责道:“我给大人添麻烦了。”   季砚看着她,麻烦么?马车都已经到了东水巷,他脑子里却还在想着,这么大的雨又不停的打雷,他不在,那个小姑娘会不会害怕,会不会红着眼睛哭。   遭受母亲的抛弃,日复一日被囚禁着,伤痕累累却孤注一掷的相信依赖他,又小心翼翼的不敢展露,这样一个脆弱而乖巧的孩子,季砚又怎么能不怜惜。   所幸他来了,小姑娘哭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可怜。   季砚微笑道:“没什么麻烦的。”他把一方帕子递给云意,“把眼泪擦擦。”   云意接过他的帕子,素洁的白帕带着与季砚身上如出一辙的木质香。   云意擦掉眼泪,只是那双泛红的眼眸仍旧盈透湿润,小巧的鼻子轻轻吸气,像个楚楚可怜的瓷娃娃。   作者有话说:   云宝是柔弱小可怜,同时柔弱也是保护色   预收文《贪求》求收藏~   姜雪嫣不止一次被嫡姐嘲笑,“你以为世子是真的喜欢你?不过是你这张脸长得像那画上的人,姜雪嫣你真是没有尊严。”   姜雪嫣怎么不知道呢,谢策房中挂着一幅画,知情人说,那是谢策的心头痣。   姜雪嫣拿脂粉遮去眼下的泪痣,好让自己更像那画中人一些。   所有人都以为姜雪嫣爱惨了谢策,为他甘愿做替身,无论谢策做什么,她永远是柔声细语,顺从的任他予取予求。   直到一日,谢策多年前战死疆场的兄长重回府中,姜雪嫣当着谢策的面扑入谢时安怀中。   原来谢策才是那个替身,只因为他与谢时安有几成相似的脸。   谢策目光阴鸷:“你胆敢这么戏弄我。”   姜雪嫣眼里不见一点往昔的温柔,“世子也不过把我当作画上人,我们谁也不亏欠谁。”   谢时安向皇上请旨,为他和姜雪嫣赐婚。怎料婚仪前,姜府走水,姜雪嫣葬身火海。   就在姜家在为姜雪嫣办丧事的时候,城郊的一座别院里,已经“死去”的姜雪嫣拼命擦拭眼下,露出那一点泪痣,她哭红双眸绝望哀求:“你看,我不像她……放了我吧。”   谢策缚着姜雪嫣挣扎的双手,辗转亲吻她眼下的那尾泪痣,声音沙哑暗沉:“傻嫣儿,你以为那张画上的是谁。”   *   谢策觊觎兄长心上之人,所以他以身为饵,将她引入陷阱。   可惜梦醒的太快,那便唯有筑樊笼,囚卿卿。 第008章   窗外大雨不停,屋内则季砚一直等到她稳定下来,才问:“伺候你的两个丫鬟呢?”   云意心跳快了一拍,“宝月的娘身子不好,想让她回家去看看,我就让她去了。”她说完紧接着道:“她原本不打算去的,是我听见了,才一定要她去,大人不要怪她。”   还湿漉漉的眸子紧紧凝着季砚,云意知道谁是对自己好,大人是,宝月也是,所以她不想让大人责怪宝月。   季砚只点点头,“另一个呢。”   云意与他对视的眸光轻闪,眼睫低覆寸梢,“我,让她出府买些东西,想来是让大雨绊着脚,大人也别怪她。”   季砚下颌微抬,“买什么?”   季砚并没有要责问云意,但仅是轻飘飘的三个字,也足够让云意心口揪了揪。   “买,买……”云意磕磕绊绊的说了两个字,后来干脆闭口不言,唇瓣紧紧抿着。   “怎么不说了?”季砚眸光睇着她揪乱手帕的小手。   云意看到手帕揪乱了又马上抚平,扇动着眼睫细声嗫嚅道:“我不想对大人撒谎,可不可以不说……”   季砚从她避闪目光就知道她在隐瞒着什么,他也不着急,有耐心慢慢让她开口,谁知小姑娘耍赖的那么明目张胆。   相对于她一直以来的谨小慎微,难得的孩子心性季砚也愿意纵容。   季砚笑了笑,“不想说就不说吧。”   云意松懈下肩头,她是真的松了口气,大人的目光就好像能把她一层层剥开,她每次藏着心思都能让他瞧出来。   云意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瞒住,所以方才撒谎即是真也是假,只要大人不追问,便不会瞧出她其实是故意支开宝月和银竹,若他去查问银竹,也只会问出银竹对她不好的事。   云意暗自咬住唇,若大人去问就最好了。   正想着,雨幕中走来两个人,是何安和一脸惶恐不安的银竹。   何安还好些,银竹已经浑身湿透成了落汤鸡。   何安走进屋子道:“大人,人找到了。”   银竹看到季砚,脑子里早就空白了一片,而姑娘的样子又分明是哭过,眉眼间的骇怕甚至都未散去。   银竹直直跪地,发着抖道:“奴婢见过大人。”   她去到市集不多时,天就开始下雨,想赶回来奈何狂风大作,根本没法赶路,她便想着等雨停了再说,哪知这雨没完没了,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她心里总觉得忐忑,只能冒着雨往回赶,路上就遇见来寻她的护卫。   银竹头上滴落的已经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   “去哪里了?”   季砚甚至没有看银竹,云淡风轻的一句问话,就让她头大慌。   银竹连连磕头,“奴婢去了市集,看见下雨就急忙回来。”银竹偷偷朝云意看去,想让她帮自己说话。   云意像鹌鹑一样埋着脑袋,并不看她,银竹只能一个劲的告饶道:“奴婢知错,请大人恕罪。”   银竹太过心虚,在季砚面前根本就藏不住,反而弄巧成拙。   季砚看着她,冷声说,“留主子独自在府上,你就是这么伺候的。”   银竹被他扫视过一眼,只觉得浑身发冷,她只能再次看向云意,“是姑娘允许奴婢出去,奴婢才。”   季砚的袖摆被云意的小手攥住,她急切道:“是我同意的。”   她说得是真话,所以面对季砚的审视不闪不躲,却在看向银竹的时候流露出讨好和怯弱。   季砚沉默看着银竹,眉眼透出冷峻,不怒自威,半晌才道:“下去罢。”   当着云意的面,他不想吓着她。   银竹还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退了出去。   云意无暇顾及银竹,心有余悸的看向屋外一刻不停的骤雨,隔着裙衫握住自己的小腿,将腿蜷的紧紧,不时响起的雷声,让她总是发颤。   她吸着通红的鼻尖求道:“大人能不能带我走。”   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   即便云意不说,季砚也动了这个念头,丫鬟照顾不好她,即便再调来几个,也难保不会有刁奴,她的性子太柔,自己也不可能总是来得那么及时。   将她带走,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养着,也不失为一个方法。   季砚垂眸思量,养这么个乖巧的小东西应该不算太难。   云意见他不说话,心渐渐凉了下来,像是说错了话一般摇头,改口道:“大人能不能等不打雷了再走……”   “走吧。”季砚淡淡道。   云意错愕的抬起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欣喜,下一瞬泪珠子又再眼下聚成了团,一句话不说也能招的人心疼。   季砚觉得他这个决定做的很对,他好笑地看着云意,“哭哭笑笑的,去将鞋袜穿上。”   云意羞窘的耳根子烧得飞红,她扯出被压在腿下的百叠裙就要往地上跳。   季砚开口阻止,“罢了,别麻烦了。”   这么大的雨,一路走到马车上难免会被淋湿,她身子骨还弱,又是着凉又是受惊的,又该病了。   季砚默然,他真是操上心了。   云意以为他是反悔了,揪着裙摆无措道:“大人……”   季砚拖住她腰的同时站起身,云意瘦弱,抱起她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云意黯淡的眼眸立时亮了起来,愁云散去,似撒了一把碎星子在眼里。   她箍住季砚的脖子亲昵又孩子气的往他怀里拱。   “大人真好。”   云意这莽撞一搂让季砚微愣,他侧过目光,云意稚气未脱的脸颊贴着他,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着自己内心的欢喜。   自幼缺少父母家人的关爱,旁人给予的一点点温暖都能令她欣喜万分。   这是将他当作了依靠,季砚似乎是笑了一下,揉了揉她的脑袋,“乖一点。”   云意平复下心情,慢慢直起身体,箍在季砚脖子上的手臂压皱了他平整的领口,云意不知所措的拿小手抚平褶皱,懊恼的连眼睛也不敢抬。   从前娘抱着她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同娘撒娇的,可这是大人,她怎么这样鲁莽。   若是大人觉得她不懂事怎么办……云意不安揪着的小手放在胸口,偷偷去看季砚的神色。   镌刻如画的眉目平和温远,没有生气的迹象,云意悄悄松了口气。   她的这些小动作都没有逃过季砚的眼睛,季砚没有言语,唇角弯出浅弧,抱着她往外走。   守在屋外何安听到动静上前,他跟随大人多年,虽做不来大人的喜怒不形于色,但也自认沉稳,可看到大人抱着云意出来,还是足足愣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快步上前撑开伞。   何安举高了伞送两人上马车,他低声询问:“大人,我们现在去哪?”   “回东水巷。”   作者有话说:   感谢送出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尾巴玉玉 11瓶~ 第009章   何安心下微诧,大人竟是要将人带回府上,他不敢过问大人的决定,只吩咐车夫出发。   马车隔绝了滂沱如倾的大雨,香炉里飘渺出淡雅的檀香气,油灯的光亮堂却不刺眼。   云意有些坐立不安,大人说带她回府,可旁的什么也没说,他家中的人会不会不同意,他们又知不知道她的身世,云意之前也没有想过,这会儿越想心中越是没底。   季砚坐在一旁翻看着书册,注意着她的神色,放了书温和说:“在想什么?”   云意小声询问:“大人带我回去,您家中的人会不会……”她欲言又止的抿住唇。   原来是担心这个。   季砚道:“是我没有说清楚。”他合上书,不疾不徐地说:“我一个人住,府上只有下人,你也无须担心你的身份,只需记住,你家住徐州,家父乃是当地做茶叶生意的茶商陆文荐,母亲名叫方宁,我与你父亲是旧识,你自幼体弱多病,你父亲便将你送到京中,托我寻名医诊治。”   季砚见她茫然的眨着眼,轻笑了声,问:“记住了吗?”   云意仔细回想了一遍他说的话,乖巧的点头,“记住了。”   她歪了歪脑袋,思索着该怎么说才好,季砚像是知晓她心中所想一般,道:“至于旁的,我日后慢慢跟你细说,其实不打紧,无论谁问起关于你的家世,你都可以不回答。”   云意忽然有些心慌,以前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小院里,从来见不到婆婆以外的人,被大人接走之后除了宝月银竹,也只见过何安,她踌躇着问:“这样可以吗?”   季砚不免失笑,“你是我护着的人,没人敢说二话。”   “记紧了?”   云意脑袋点的颇为用力。   *   雨过天青,日和风缓,昨夜那场暴雨留下的痕迹全数消弭。   云意住的是季府的照月居,二层的小楼,雅致幽静,从二层往下望就能看到园中的景色。   光是一个照月居,洒扫的婆子和婢女足有六个之多,昨夜他们亲眼看到云意是被大人抱进来的,众人惊愕之下谁也不敢怠慢了云意。   清早,云意就由两个丫鬟伺候着起身。   陌生的人让云意多少有些拘束紧张,她不吭声乖顺的由着她们摆弄,轻声问起季砚,才知道他已经上朝去了。   快傍晚的时候,宝月急匆匆出现在照月居,云意看见宝月,她眼睛一亮,雀跃起身,“宝月。”   宝月远远看见云意一切都好,长出一口气,快步跑上前低声道:“姑娘。”   她上上下下将云意瞧了一遍,“银竹那丫头实在是……”她停住话没有往下说,看着云意澄澈的双眸说:“姑娘没事就好。”   云意软软的弯起笑,“我没事,昨夜大人过来了。”   云意垫着脚往她身后瞧去,轻咬了下舌尖后不确定的问:“怎么不见银竹?”   宝月记着大人的交待不敢多言,只道:“银竹被安排去别处伺候了,姑娘不必记挂她。”   云意缓慢的哦了声,默然片刻后仰起带笑的脸对宝月道:“只要你不走就好。”   宝月被她的话窝了心,“奴婢还要伺候姑娘,自然不走了。”   云意喜滋滋的点头,旋即关切地问:“你娘身子怎么样了?”   宝月提起这事便忍不住叹气,眉心愁郁地拧紧,“修屋顶的时候跌了下来。”   云意光是听着就已经白了脸色,插话道:“那可要紧。”   宝月道:“万幸只是伤了腿,养些时日总能好。”她不想拿家里的琐碎事情烦扰云意,提议道:“姑娘对季府还不熟,奴婢带你四处走走吧。”   云意点头,她也想去走走。   宝月和绿书陪着她去了园子,云意以为墨苑已经很大了,而季府更大,外院养着的侍卫就有近百人之多。   云意吃惊地睁圆了眼睛,“那么多?”   绿书点头解释道:“大人这样的身份,自然少不得要多养些护卫。”   瞧见云意迷茫愣神的样子,绿书心直口快道:“姑娘莫非还不知道,大人是何官职?”   云意坦诚地摇头,她从来也没问过大人这个,这对她来说也不重要,她信任依赖大人,只是因为他是他。   绿书闻言立刻滔滔不绝起来,宝月有些奇怪云意竟然不知道大人的身份,不过姑娘年岁还小,听何安说又是被家人安排远从徐州而来,不清楚也正常。   云意从绿书口中知道了季砚是当朝首辅,还是皇上的老师,她其实对官职没什么概念,但看绿书说起时眉眼飞舞的样子,也知道一定是高官。   能为“首”那必然是第一,又是皇上的老师,可想而知大人有多厉害。   云意也有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而朝堂之上却不太平,山西本就是旱地,粮食产量短缺,又在秋收的时候却突发蝗灾,数以亿万计的蝗虫过境,粮田全数被摧毁,颗粒无收,不仅赋税缴不上来,田地被毁粮食短缺,灾民遽增。   折子一级一级递到京中,等季砚批阅处理完起身离开内阁,已经天色大暗,宫人准备下钥。   离宫回到东水巷,季砚带着何安与幕僚跨进内院直径往书房去。   侯在院中的婢子青梧走上前请安:“大人回来了,您可要先用膳?”   “不必。”   季砚目光不动,走了两步他停下步子问青梧,“云意今日如何?”   他忙碌了一日,倒无暇顾及云意。   青梧道:“奴婢正想和大人说,姑娘还在花厅等着,说是要等您回来了一同用膳。”   季砚抬起眼帘望向花厅的方向,片刻,他让何安与幕僚先去书房等自己。   季砚透过窗棂看到云意坐在桌边,手里捧了碗杏仁露小口小口的抿着喝,眼睫柔柔的遮在眼前,偶尔会朝院中看去。   季砚负手站在廊下,长久以来他都是自己住,忽然有这么个人等着他,滋味倒是有些难以言喻。   宝月道:“大人兴许还要些时候才回来,姑娘饿了不如先吃。”   云意摇头,轻轻舔去粘在唇上的一小圈奶白色的杏仁露,“我不饿。”   话音还未落,她肚子就咕噜噜的叫了起来,宝月没听见,云意脸上却飞起红霞,耳廓也跟着红了一圈。   已在外头看了一会儿的季砚无声失笑,对青梧道:“去布菜。”   云意听到季砚的声音,放下碗跑到门边,嗓音里都带着甜软的笑,“大人回来了。”   季砚跨进门槛,自然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嗯。”   经过昨夜,云意面对季砚已经远没有了之前的拘束,两根细葱似的手指捏住他的衣袂,软声软气道:“大人忙了一日,一定饿了,宝月做了杏仁露,你先吃一些。”   季砚微笑:“好。”   青梧带着婢子进来布菜,瞧见大人竟纵容云意冒失地攥着他的衣袖,心里暗暗吃惊,垂下眼眸,多留了份心。   季砚还有事,吃下一碗饭便搁了箸,他接过青梧递来的茶,轻呷了一口对云意道:“我这几日会有些忙,回来的也迟,你不用等我吃饭。”   云意小小的失落的一下,眼睫垂下像两把小扇子。   “哦。”声音也小小的。   季砚默了片刻道:“若是太晚,我会命人回来传话,你就自己先吃,别饿肚子。”   云意一下弯着眼笑起来,“我知道了。”   季砚被她纯真的笑意感染,也勾起唇,柔声让她慢慢吃,自己去了书房。   在季府住了几日,云意才知道季砚有多忙,清早她还未起,他便已经离府,待入夜才踩着月色回府,只同她用过两回饭。   天气转凉的很快,季砚这些日子虽然忙,却没有忘了云意,清早离府前,他命宝月去请绣娘来为云意量身,做秋冬的衣物。   绣娘拿着尺子给云意测着身量,宝月在旁说:“我们姑娘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不可做拘束了。”   来的绣娘是专给季家做衣裳裁缝的,知晓季六爷并无妻儿,这府上忽然多了个豆蔻年华小姑娘,难免感到诧异。   绣娘往云意娇俏的面容上看了两眼,笑着对宝月道:“你就放心吧。”   她回过头对云意道:“姑娘抬抬手。”   云意不自在的抬起手臂,绣娘拉着手里的长绳,分别在她的胸、腰和屁股上绕了一圈,前面还好些,量屁.股的时候云意忍不住臊红了脸,忽闪着睫毛,脸颊红扑扑的模样尤其讨人喜欢。   宝月知道她不习惯陌生人触碰,跟她亲近也是因为时间长的缘故,她笑道:“姑娘且忍忍。”   测过身量,宝月让绿书送绣娘出去。   园子里种着几株丹桂,这几日都开了,花香隐隐约约飘在空中,宝月道:“奴婢去摘些新鲜的桂花来,给姑娘做桂花糕,剩下的做成桂花蜜,再栽两支插起来,屋内都能香上好几日。“   云意天真烂漫的六年都是在那座院子里渡过,她一贯懂事,柔柔静静的,可这会儿听宝月絮絮说着,从前不敢有的玩心也被勾了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桂花树不算太高,云意伸长手臂摘了一小簇放在鼻端嗅了嗅,怡人的香气使得她不自觉的翘起唇角,眉眼弯弯似月牙。   宝月看到她圆圆的鼻头沾了一小瓣桂花,扑哧笑出了声,云意迷茫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   娇憨乖怜的模样让宝月瞧着都喜欢,她抿着笑道:“姑娘高兴,奴婢自然也跟着高兴。”   宝月将笸箩递给云意,“奴婢拿网子敲,姑娘来接。”   云意点头,按她说的站在树下,仰起头眼巴巴的望着满树的桂花。   网子拍到枝丫上,数不清的桂花就跟下雨似的簌簌的往下落,落在云意身上的桂花比落进笸箩里的还多。   云意缩着脑袋,眼睛仓皇眯起,嘴角却高高翘着,溢出的笑声清脆似灵动的莺雀。   作者有话说:   感谢送出养液的小天使:般若波罗蜜 8瓶;小尾巴玉玉、nice 2瓶, 第010章   内阁中堂,“清正廉洁” 的匾额之下,季砚负手而立 ,绯袍玉带勾出的身形雅正如山石峭壁间孑然独立的青松,他拨捻着手里的珠串,低眸专注听着下首几个官员议事。   傅绥年为首的几个年轻的六部官员都是季砚提拔上来的,他们与几个守旧派的官员,对灾地减免赋税的事,争论激烈各执一词。   “我朝有律法,遇灾情饥荒,薄赋税,广积蓄,开粮仓借粮与灾民,再免一年的赋税,从未有过借粮不还的先河,遑论还要免赋税三年,如此一来灾民岂不成疲民。”徐蔼的门生冯正林站出来反对。   傅绥年道:“ 山西本就是旱地,接连的大旱使得收成无多,而此次蝗灾等于将百姓的生路给断了,若是来年旱情不解……或是再坏一点的结果,饥荒过后最易发生瘟疫……只怕那是百姓都没有变成疲民的机会。”   冯正林皱起眉头,张口欲反驳,季砚虚抬手打断了他,朝坐在太师椅上的徐霭看去,“老师怎么以为。”   徐霭道:“我明白季大人此意是为百姓谋福祉,但若此先河一开,各地效仿,冯大人说得可就不是   季砚淡淡道:“这到不是难事,新帝登基恩泽天下,故而放良救济,免除山西三年赋税。”他顿了顿笑道:“如此,我们即可以以这次为,将来也不会有异言。”   “此事本官会亲自上书,皇上仁厚,想来也不会意见。”   徐蔼面色一变,“既然季大人早有决断,又何须问我们这些老臣。”   季砚丝毫不在意徐蔼的冷言,微微一笑,“此次放粮赈灾的事,就交由王显去办。”   王显是徐蔼的侄儿,在户部任职郎中。   内阁众人散去,冯正林跟随着徐蔼,道:“季砚此举可是为了讨好你?”   “他就是只笑面虎,你还不知道么?“徐霭冷哼,目光深沉凌厉。   讨好?有徐太后的支持,连三千营都捏在手里,如今朝堂上他季砚一人独大,用得着讨好谁。   *   季砚回到东水巷,何安实在忍不住问他,“大人究竟为何要让王显去赈灾?”   季砚朝身侧的幕僚白清徐偏了偏头,“你跟他说。”   “是。”   白清徐唇红齿白,目光透着精明,他唇角勾着笑,朝何安道:“赈灾的粮饷是一级级下发,各地的官员,派发的官差……你想想一石的粟米熬成粥的有多少,若是再多掺点水……这是天降的横财。”   何安恍然道:“大人是想抓徐霭的错处。”   “非也。”白清徐竖起跟指头摆了摆,“徐霭这只老狐狸岂会不知道这里的关窍,所以这事让王显去办,他非但不敢出错,还要做的漂亮。”   何安沉吟:“原来如此。”   “还有一点。”季砚却是一笑,“想要革律,整改赋税,绝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动的是那些百年士绅大族盘子里的菜,这第一遭,就让徐霭去担罢。”   何安看着季砚儒雅含笑的面容,不禁肃然,他忽然明白了,大人为什么不在新帝登基的时候,将徐霭彻底掘起。   “宝月,你替我瞧瞧,头发上可还有没弄干净的桂花。”   云意细细柔柔的声音与桂花香一同飘入几人耳中。   白清徐朝何安跨进了一步,压着声问:“这就是大人那夜抱回来的姑娘?那个陆文荐的女儿?”   何安点了下头,算是默认。   白清徐伸长了脖子,透过树梢的间隙,隐约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站在桂树旁。   季砚淡声道:“你们先下去。”   白清徐扬了扬眼稍,与何安一同告退。   走远一段,白清徐勾着笑咋舌连连,何安侧目,“你这是什么表情?”   白清徐道:“我只是觉得稀奇,大人竟会亲自抱着个姑娘回来。”   何安皱起眉头:“那就是个小女孩,又受了惊吓,有什么可奇怪的。”   “你觉得大人是这般有怜悯心的人?”白清徐斜着目光看他,揶揄道:“大人瞧着温和儒雅,可你觉得他是真的好脾气?大人手里拿着佛珠,你就觉得他真的信佛了?”   何安没有接话,他险些忘了,大人能走到今天的位置,靠得自然不是与人和善,只不过如今那些锋芒都被藏了起来,才会让人误以为他是个好相与的人。   白清徐黑白分明的眸子转了两下,玩笑道:“大人无妻儿,别是当女儿来养了。”   何安没他这份心思去琢磨这些,也不回答。   宝月正替云意摘着头上的桂花,余光看到一片平整的绯袍,立刻放下手道:“大人。”   云意转过身,一只手还放在脑袋上,指尖快速捻去两粒桂花,背到身后,像是贪玩的孩子被抓了现行,“大人今日回来的真早。”   “忙完便回来了。”季砚看了眼两人颇丰的收获,走到云意面前,笑问:“怎么摘这么多桂花。”   他说着抬起手,拿去了云意鼻头上的桂花。   宝月见了忙垂下眼,懊恼自责,她刚才就该提醒姑娘的,这下好了,在大人面前闹了笑话。   云意目不转睛地看着季砚指尖捏着的桂花,脸颊唰的红了几个度,连说话的声音里都满是窘迫,“是摘来做桂花糕和桂花蜜的……”   季砚轻笑了声,掌心贴着她发,将剩下的花拂落,“那做好了,也拿些来给我尝尝。”   云意点头,脸上的烫意在季砚温柔的态度下消褪。   她急于跟季砚分享自己的喜悦,“我们还摘了几支开得顶好的,打算做插花,不如也放一些到大人书房里,大人闻着香也会觉得心情舒畅的。”嘴角高高翘起,连尾调也可爱的勾起。   宝月想说大人房中从来不插花,只点香。   季砚对着云意亮盈盈的眼眸,不是很想看她的这点亮色暗淡下去,点了下颌道:“也好。”他偏头示意宝月上前,“先带姑娘去换身衣裳。”   宝月收拾了东西,陪着云意回了照月居。   换过衣裳,云意从采来的花枝里挑了几支开得最好的,打算拿去季砚的书房。   宝月还要将桂花择筛一遍,就让绿书陪着她过去。   云意是第一次来季砚的书房,她站在门槛处往里看,西侧靠窗处摆着棋桌,东侧则被紫檀嵌石插屏隔挡了一方天地,白釉香炉内升出柔和悠然檀香烟雾,沉静雅致。   青梧道:“大人,陆姑娘来了。”   季砚坐在宽大的金丝楠木书案后,手中的朱墨批过一册折子,他才抬起视线,“进来。”   云意跨进门槛,她换了身浅淡鸢尾色的对襟裙衫,裙摆翩跹而动,给季砚的书房添了一抹灵动的俏色,她手中桂花的香气与檀香混杂,使得空气里都带了香甜。   云意看出他在忙,打算放了花就出去,于是问:“大人这里可有花瓶?”   季砚看向一旁的博古架:“那上面有一些,你去挑一个吧。”   云意捧着桂花走到博古架前,在一层层架子上仔细挑选,上层的她目光够不着,就只能踮起脚尖看,全程安安静静。   很乖。   季砚嘴角似是勾了勾,执笔继续批阅折子。   云意挑了个通体纯白的细颈花瓶,又让青梧去装了水,再一枝枝将花插上,摆出好看的高低错落来。   等季砚再抬起眼帘时,她正把花瓶往窗子口摆。   云意想要找个合适的位置,好让大人一抬眼就能看见。   “不错。”季砚夸了句。   云意回过头,脸上挂着喜滋滋的笑,“大人觉得好看的话,我常来给换些新折的花。”   季砚嗯了声,端起桌上的茶盏饮了口,询问起她的功课。   他这几天实在忙,已经有日子没有过问了。   云意认真道:“您前些时候布置的课业,我都已经作完了,现在在读《笠翁对韵》。”她眉心皱出浅浅的愁容,“我自己读了一遍,却不知该怎么运用。”   季砚见天色还早,也有些空闲,就命人去照月居将她的课业都取来,给她讲课。   这日之后,只要季砚在府上,云意就时常捧着书册去书房找他。   几次下来,季砚干脆让人在他的书桌旁放了张小桌,他批折子的时候,云意就在一旁临字看书,她很乖巧,也不会吵到他,待他空了就给她讲课。   *   如今季老夫人以年迈不管府上事物,周氏捏着府上中馈,并不放给自己的儿媳,府上的大小都是由她打点,前些日子因着季三爷的事,她心中郁气,连给府上众人做冬衣的事都给搁置了。   乔氏是长房长媳,只能她去提,被周氏呛了一翻,才让绣娘来给各房量身做衣。   乔氏拿了布料给季舒宁挑选:“我瞧着这匹湘妃色的衬你正合适,再让绣娘用兔毛缝一层压襟。”   季舒宁托着腮点头,“我听母亲的。”   乔氏朝着女儿宠溺笑笑,“你二哥在国子监回不来,也给他也挑上两身,你来选。”   “唔……”季舒宁歪着头,拉起布匹来看,“这身云母色掐银丝暗纹的挺适合二哥的,还有这个。”   乔氏拿着季舒宁选的两批看了看,满意点头,“那就这两匹。”她朝绣娘道:“三少爷的身量就按我给你的做,别弄错了。”   绣娘笑道:“夫人就放心吧。”   绣娘到一旁收拾东西,季舒宁朝献桃看了眼,献桃虚点了点头,跑去里间捧了东西出来。   乔氏瞧见了献桃手里的东西,“这不是去年春时围猎的时候,先帝赐你的狐狸皮毛,怎么给拿出来了?”   季舒宁让献桃把东西给绣娘,对乔氏解释说:“我想拿这个给六叔做身斗篷。”   乔氏皱了眉,“怎么想起要做给你六叔?”   季舒宁道:“六叔本来就不住在府上,吃穿住行一定也没有家里考究,我们做身衣裳给六叔也是应该的。”   “你这话可别去你祖母面前讲。”乔氏正色道:“上回你三叔调任的事,你祖母到现在心中还有气,让她知道了,少不了责怪你。”   季舒宁从小被季老夫人带在膝边,当初季砚被贬官的时候她年岁尚小,印象已经不深了,但她听得最多的就是老祖宗跟她说,六叔的傲岸高洁,不趋炎附势,还有六叔蟾宫折桂时,又是多么的风光恣意。   所以季舒宁打小就崇拜她这个六叔,她尤为郑重其事的对乔氏说:“我虽然不知道六叔为何要这么做,但我相信六叔必然是有自己的道理。如今我们是与六叔生分了,但不能就此这样下去,难不成祖母还想把与六叔的最后一点情分给断了?”   乔氏紧抿着唇角叹气,周氏自然是不敢冲撞季砚的,所以朝她撒气。   至于三爷的事,季舒宁不清楚乔氏却是知道一些原由的,这事季三爷被这么安排并不委屈,而且季家有如今的风光凭的全是季砚。   乔氏点头道:“你说得也有理,等衣裳做好了,你就给你六叔送去,他对你总还算好。”   送了乔氏离开,季舒宁转过身往回走,一抬眼就看见两个绣娘拿着东西往二房去,她走上去想嘱咐两句,两人的话却让她愣住——   “玉兰姐,我怎么瞧着,季府的人像是都不知道六爷府上还住了个姑娘。”   “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只管做好我们衣裳,别得一概与我们无关。”   被训斥的绣娘低下头道:“我不问就是了。”   季舒宁大惊,六叔府上怎么会有女子……他明明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住的。   季舒宁喊住两人:“你们站住。”   作者有话说:   感谢送出地雷的小天使:锦绣 1个;   感谢送出营养液的小天使:Bai小胖 10瓶;Simin 5瓶;56954084、小尾巴玉玉 1瓶; 第011章   两个绣娘转过身,见是季舒宁,仓皇低下头道:“五姑娘。”   季舒宁走上前,微凌厉的目光看着二人,“你们方才说得什么?”   绣娘面面相觑,方才起头的那个结结巴巴道:“我们没说什么……”   “我都听见了。”季舒宁娇叱,眉眼微抬,明媚的面容上是带着锋芒的美,“你们说我六叔府上有谁?”   ……   马车停在东水巷季府外,架车的小厮隔着帘子道:“姑娘,到六爷府上了。”   季舒宁提着裙子便要下去,献桃忙拉住了她,不放心地说:“姑娘,咱们真要去吗?六爷若是知晓了,只怕会责怪。”   季舒宁将小桌上的食篮塞进献桃手里,“我是来给六叔送糕点的,他要责怪我什么。”   献桃张着嘴欲言又止。   “行了。”季舒宁心绪不定地咬住唇,将下唇咬出了一圈痕迹才松了力道说:“我就是来看看,六叔究竟把谁养在了府中。”   那两个绣娘说得不清不楚,她听得一脑子浆糊,怎么也要来看看。   六叔为人最是高风峻节,自持恪守,又怎么会在府上养女子,这岂不是要坏了他的名声。   两人一下马车,门房就迎了上来,福着身道:“五姑娘怎么来了。”   季舒宁微笑着往献桃手里提着的食篮看去,“我来给六叔送些东西,六叔他可在。”   季砚并没有刻意要藏下关于云意的事,也没有打算要藏,门房自然也没有阻拦,做了个手势道:“大人还未回来,姑娘快请进去等。”   巷子的另一头,着青色袍子的白清徐信步而来,衣袂翻飞鼓动,几步走到了石阶下。   季舒宁回过身,她认得这人,是常跟在六叔身边的幕僚,不过季舒宁不喜欢他看人时的目光,直勾勾的透着精光。   季舒宁朝他微一欠身,算是打了招呼。   白清徐拱手笑道:“原来是季五姑娘,许久不见。”   季舒宁问:“你也是来找六叔的。”   白清徐颔首,朝门房道:“我带五姑娘进去吧。”他侧过身,对季舒宁笑道:“请。”   季舒宁跟着他走过照壁,来到垂花门前。   白清徐道:“内院我不方便进去,就送姑娘到这。”   季舒宁抿了个笑:“多谢。”   白清徐转过身,季舒宁垂眸沉思,他是六叔的幕僚,那一定清楚那个女子的事。   “白公子留步。”   白清徐转过身,目光在季舒宁脸上停了一瞬,继而虚眯起眼,一语道破,“五姑娘是有什么想问白某?”   白清徐又道:“但说无妨。”   季舒宁不喜的就是他这副好像什么都能看破的笃定模样,她迟疑了几许,斟酌道:“你可知道,我六叔府上住着的那位姑娘。”   白清徐眼稍挑起,“你说得是那位陆姑娘?”   姓陆……季舒宁沉眉思索,实在想不出会是哪家姑娘,只怕是那些不入流的想攀结,才送到六叔府上……   季舒宁心里不舒服,说话也不由的冲了许多,“她是何人。”   白清徐本不该管这事,可看季舒宁的样子,万一进去给了陆云意脸色就麻烦了。   白清徐解释道:“早年大人调任徐州的时候,曾受过茶商陆文荐的恩,而陆文荐的小女儿,就是这位陆姑娘,自幼体弱,又一直寻不到良方,这才送来京中托付大人寻名医替她治疾。”   季舒宁胸口堵了一路的烦闷总算散去了些,她就知道,六叔为人最是端方雅正,皎然若清,又怎么会平白无故留个女子在府上,原来是为了治病。   她急着要走,心不在焉地朝白清徐抿了个笑,带着献桃往后院去。   青梧将人请去花厅,“姑娘许久没过来了,您先坐会儿,奴婢给姑娘斟茶。”   季舒宁想了想,让献桃将手里的食篮递给青梧,“我听闻有位陆姑娘住在府上,这些糕点你就替我拿去给她。”   青梧笑着接过:“姑娘有心了。”   照月居里,绿书接了东西,拿去给云意。   “五姑娘专程送了东西来,姑娘可要去见见?”   云意看着盒中的糕点,心中忐忑,“你说五姑娘是大人的侄女?”   “正是。”绿书笑道:“姑娘放心,五姑娘性子好着呢。”   云意轻轻颔首,她其实胆怯不想见,可五姑娘都送了东西来,她若不是去,就是不知礼数规矩,而且五姑娘还是大人的家人……   云意捋了捋垂落的细软发丝,又抚平百叠裙的褶皱,才提着颗扑通扑通跳的心往外走。   跨出门槛,她想起什么,扭身对绿书说:“前些日子我们做了好些桂花蜜,你替我拿一罐来。”   等人来的功夫,季舒宁百无聊赖地问起青梧关于云意的事情,才得知六叔竟亲自给她授课。   季舒宁眉头紧紧蹙起,心里又不舒服起来,就连她和几个兄长都没有机会得六叔的指点,她凭什么,定是仗着自己父亲对六叔的恩情,挟恩图报。   云意绕过抄手游廊,抬头看了眼快要西沉的太阳,大人也快回来了,她迈着步子缓慢往花厅走去。   脚尖刚跨进门槛,便听见一道娇俏清脆的声音传来——   “你便是陆云意?”   季舒宁勾着眼稍上下将云意打量了一便,审视的目光落在云意脸上。   长得倒是乖怜讨喜,岁数瞧着也小,指不定比七妹还小一些,怯生生的模样有些像她从前养过的小兔子。   季舒宁眼里的抵触淡了几分,脸色依旧不冷不冷。   云意能感觉出季舒宁不喜欢她,她点头轻声说:“云意见过季姑娘。”   季舒宁将下巴轻轻抬起,“我听白清徐说,你是因为身子不好,才来京中寻医的?”   哪怕是在一众贵女之间,季舒宁都是被众星捧月的那个,云意在她眼里不过就是个来求六叔帮忙的,登不上台面的商户女,季舒宁和她说话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带上了平时对下人说话的口吻。   云意不知道白清徐是谁,只按着季砚教她的,简单说了自己的身子状况。   她声音绵软轻细,好像风大点都能吹散了,但又不是刻意造作出的柔弱,让人不禁就会生出怜惜,连季舒宁都不由得放轻了声音,“你来了京中就好生调养身体,六叔既然答应了你父亲,便一定将你治好的。”   云意弯起笑,眸光灼灼,“我相信大人。”   季舒宁见她话里话外透着和六叔的亲近,再想到六叔不肯回祖家住,却让云意住在府中,眉心又拧了起来,正了容色敲打道:“不过你住在六叔府上,就要守规矩,别没大没小,给六叔添麻烦。”   “什么规矩。”   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的同时,季砚已经跨进了花厅,平静的目光落在季舒宁身上。   季舒宁心里一慌,站起身道:“六叔。”   季砚手背在身后看着她,季舒宁支支吾吾的说不上话。   季砚轻叹着摇了摇头,“这里是季府,你也姓季,自己坐着却让客人站着,这就是你待人接物的规矩?”   六叔明明没有动怒,语气也平淡,可季舒宁却被说的面红耳赤,她根本没想到这点,是陆云意自己不坐,虽然她也没提……   季舒宁心里委屈,却不敢顶嘴,努动着唇认错,“是舒宁思量不周。”   云意目光来回转动觎着二人,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大人如此严肃的模样,不怒自威。   她着急地轻扯了扯季砚的袖摆,“五姑娘给我拿了糕点来的……大人。”   季舒宁看到云意拉季砚的袖子,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可季砚在她又不敢说什么。   季砚默了稍许,对季舒宁道:“下不为例。”   季舒宁鼻子发酸,闷声道:“是。”   季砚见两个小丫头都是战战兢兢的,敛去眸中的严厉,温声道:“时候不早了,用饭罢。”   他对季舒宁道:“你也吃过再走。”   季舒宁鼻子酸的厉害,一时也起了小性子,“老祖宗还等我回去服侍她用饭,就不麻烦六叔了。”   季砚颔首,“既然如此,就早些回去。”   季舒宁只觉得被抹的一点面都没有,咬着牙关朝季砚欠了欠身,扭身就走。   云意想起自己拿来的桂花蜜还没送出去,从绿书手里捧过罐子追了出去。   “五姑娘。”   “你等等我。”   云意跑地气喘吁吁,季舒宁却越走越快。   季舒宁想装没听到,还是献桃拉住了她,提醒道:“姑娘,六爷还在呢。”   季舒宁这才停下步子,深吸了口气转过身,云意跑到她跟前,还在喘气,乌黑的眼睛微微睁圆着。   要不是因为她,六叔也不会训斥自己,难堪和怒意冲上心头,季舒宁没好气道:“还有什么事。”   云意没有被她的态度吓跑,只是略带拘谨的将手里的蜜罐捧给她,“我没什么能送你的,这是我自己酿的桂花蜜,里面的桂花也是自己摘的。”   云意真诚看着她,眼里带了些期待,“很好吃。”   季舒宁撇嘴,轻鄙道:“还不就是罐蜜。”   看见云意不安扇动的眼睫和想将手缩回去,季舒宁才勉为其难对献桃道:“拿着吧。”   云意见她接了,小脸上的失落一下被扫空,高兴地翘起嘴角,笑得眉眼弯弯,眼睛极亮。   有什么可开心的,季舒宁又板起脸,奈何伸手不打笑脸人,只好别扭地转过身离开。   云意站在院里看着季舒宁的背影,她微歪过头,眸光澄澈无辜,这位五姑娘直来直去的性子还真不错呢。   作者有话说:   季舒宁:我讨厌你。   云意:攻略完季砚,下一个就是你。   感谢送出营养液的小天使:哄哄 5瓶;嘬一口 3瓶 第012章   宫中来诏请季砚入宫的时候,他正在教云意丹青。   云意已经站着画了快有一个时辰,只觉得觉得两条腿都有点发麻,胳膊也酸的厉害,她咬牙挺直背脊坚持,握笔的手还是不受控制的往下垂。   “作一幅画短则一刻,一个时辰,久得话一日也是有得,靠的是腕上的功力。”他有力的大掌从后面拖住云意的手腕,   季砚轻缓的声音自云意头顶传来,季砚不知何时走到了云意身后,有力的大掌从后面托住她的手腕。   有了依托,云意立时觉得负担减轻了许多。   她认真点头,眼睛却走神地看着季砚的手,他的手好大,自己的手腕在他掌心显得尤为细弱,好似一折就能断。   季砚淡淡说:“继续。”   他的手没松开,这是托举着她力道让她画吗?云意动了动笔,果真轻松许多。   云意似乎都感觉不到累了,她感觉心里涌上一阵感动,大人这么尽心教她,她一定要认真才行。   何安在外面叩门,“大人。”   云意抬起视线,季砚托着她腕子的长指,不轻不重的在她掌心处点了一下,“不要分心。”   云意脸颊一热,立刻垂下视线,就听季砚道:“进。”   何安应声进来,屋内的情形他已经见怪不怪,大人对云意的疼爱与重视,阖府上下都看在眼里。白清徐猜的得一点不错,大人没准是真的把云意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在尽心尽力的教养。   何安道:“太监来传话,太后请大人入宫一趟。”   季砚带着云意画完最后一笔,收回手道:“知道了。”   云意揉着还是有些发酸的手臂,低眉欣赏着自己做的画,心里喜滋滋的,她见季砚要走了,对何安叮嘱道:“何护卫别忘了带着伞,兴许要下雨呢。”   何安点头的同时随口问道:“这太阳还挂在当中,姑娘是怎么看出要下雨的。”   云意脱口而出,“清早我就看见园里有许多低飞的蜻蜓,燕子也绕着檐下飞,云则是往西飘,这都是要下雨的征兆。”   她轻絮絮的说话声猛的断在喉咙处,仓皇转过头,正对上季砚朝自己看来的目光,他平静无波的目光仿佛能洞悉人心。   云意心口揪紧,她知道自己的秘密藏不住了。   她捏紧手指,一时间方寸大乱,不知所措的低喃,“……大人。”   季砚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对何安道:“走罢。”   云意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脑中一片空白。   季砚走后,云意一直在书房练习丹青,宝月想叫她休息一下,她只是摇摇头。   黄昏的时候果真下起了雨,不似那日的雷雨交加,却稀稀落落下的人心里发闷。   云意抬头看向窗外的雨幕,她不敢想大人是不是生气了,他一定会生气的……云意重重闭了眼,牙齿咬痛了唇,连呼吸和眼睫都在颤抖。   凤宁宫。   徐太后已年过三十,除了眼尾的细横,雍容华贵的面容依旧美艳,她坐在上位端详着指尖新染的蔻色,风眸轻抬睇向季砚,“哀家设了宴,皇上和哀家的兄长一会便到,季大人也一同留下用个便饭。”   风雨声被厚重的殿门隔绝的已经很浅,却仍传入了季砚耳中,扰得他仅剩的耐心也没了。   季砚淡道:“不必了,朝堂之事,留到朝中再议不迟,臣告退。”   季砚垂了垂视线,连背脊也不弯半分,转身走出大殿。   徐太后身侧的太监躬着身道:“季大人未免太不把您和国公爷放在眼里。”   徐太后眯着眼冷哼了声,“你懂什么,如今皇上根基不稳,还得靠他让我儿坐稳皇位。”   季砚虽未在宫中久留,但一来一回,天也已经黑透了。   宝月打着伞跑来,“大人。”   季砚没有理会,见她欲言又止,才道:“出什么事了?”   宝月忧心道:“自您出府后,姑娘就一直书房练丹青,连晚膳都没用。”   季砚皱眉,他还什么都没说,她倒先不吃饭了,这是在胡闹什么?   季砚去到书房,宝月推开门,屋内静悄悄,云意竟不知什么时候伏在她的小桌上睡着了。   宝月想唤醒云意,季砚摆手无声制止,示意她先退下。   季砚走上前,云意一侧脸颊枕在手臂上,眉心不安的蹙着,眼下沾着些干涸的泪渍,几根柔软的眼睫也耷粘着。   这是哭得睡着了?   季砚默然看着云意,若之前云意在说漏嘴的时候,第一时间选择的是遮掩,他会毫不犹豫的把她送走。   到底还是个孩子,本来也就是个孩子,用一些自保的手段无可厚非。   何况她只是知道会下雨,却无法知道他究竟会不会去,否则也不会被吓成那个样子。   季砚知道云意有多害怕打雷,他若不去,那一夜只怕她会成为她长久的梦魇。   孤注一掷的手段,也值得被原谅。   云意睡得并不安稳,像是有所觉一般睁开了眼,她快速坐直身体,红肿的眼睛牢牢望着季砚,想上前又不敢,声音又细又哑:“……大人。”   开口的同时,眼泪就又落了下来,嘴角紧紧的扁着,好不可怜。   季砚揩去她的泪珠,“别哭了。”   一句温柔的低语,让云意再也坚持不住,一头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我知道错了。”   云意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单薄的身子紧贴着季砚,仿佛只要一松手,他就会不见一样。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生生把季砚心里那点残存的不虞磨了个干净,原想教导她的话,也没有再说的必要,哭成这样,想来也是真的知道错了。   “下不为例。”季砚揉了揉她的头发,对云意的纵容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云意抽噎着点头,试探着一点点慢慢松开手,每当快要彻底放开的时候又攥紧,确定季砚是真的原谅了自己,才肯坐好。   怯生生又依赖的模样让季砚的心又软了许多。   云意渐渐平缓下来,季砚在她身旁坐下,“将眼泪擦擦。”   云意听话的抬手抹泪,才发现自己不仅哭得眼泪一片,连鼻涕都冒了出来,还有一些蹭在了大人的衣袍上。   云意拿手背捂着眼睛,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掉的更凶,太丢脸了。   季砚皱眉,“怎么又哭了。”   季砚见她一个劲的掉泪,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季首辅,第一次有点束手无策,他默然不语,须臾才道:“你上次说还有三个月是你的生辰,那就是下个月了,是哪天。”   云意吸着鼻子放下手,水泅泅的眼睛轻轻眨动,一个字一个字哽咽着说:“十二,月,十七。”   季砚点头,“想要什么生辰礼。”   云意一时愣住,她没有过过生辰,更没人送过她生辰礼,每次她生辰的时候母亲都会发脾气,然后就一直哭,不停地喝酒,直到酩酊大醉。   季砚看着发愣的云意,温声道:“不着急,慢慢想。”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别再哭了就好。   季砚让宝月打来水,不明原由的宝月见云意好好的哭成这样,心里担心又不敢问。   季砚拧干了巾帕,弯下腰用长指托起云意的脸,仔细给她擦干净哭得脏兮兮的小脸。   帕子揩过她鼻端的时候,云意羞的只想找个洞钻下去。   季砚神色自若道:“把鼻涕擤了。”   云意险些又要哭了,她涨红着脸与季砚对视了一瞬,确认了他话里的意思,才好像豁出去了一般,闭紧眼睛用力擤鼻子。   季砚面色不改的给她擦干净,直起身将帕子丢回水盆中,“现在去吃饭,然后回去睡觉。”   。云意看着他白皙如玉的手,胡乱点头,头一回只想离季砚远远   作者有话说:   云意后来的偏执跟季大人的纵容脱不了干系,只能说他自己惯出来的。 第013章   京城的第一场雪来的悄无声息。   云意清早起来,一推开窗子就见屋脊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她也顾不得冷,只穿了单薄的里衣就敢站在窗子口,伸长了手臂接掉落的雪花。   宝月端了洗漱的东西从楼下上来,见云意站在窗口,忙道:“我的姑娘欸,赶紧将窗关了,别回头着了凉。”   云意嘴里呵着气,扭头欣喜的对宝月道:“下雪了!”   自窗檐下漏进来的一束光落在云意脸上,从她被季砚救下到现在,已经过去有四个多月。   宝月日日与她在一起都能看出她抽条似的长高不少,头发不再像之前那样枯黄,变得乌黑如绸,细腻皎白的肌肤较这白雪也不遑多让,真是一日较一日的水灵娇艳。   “是,下雪了。”宝月应和着走上前关了窗,“那姑娘也得先将衣裳穿上了。”   云意恋恋不舍的张望了一眼,才让宝月和绿书替自己更衣洗漱。   鹅黄色的短袄,领口和袖缘都细致的缝了一圈白绒绒的兔毛,将少女眉眼之间逐渐展露的娇妩削弱,更衬出她的天真纯稚。   云意从妆匣里拿出一对细缠小簇花银镯,银镯的底下各挂有两个嵌螺钿的银铃,随着摆手会叮铃铛啷的清脆响动,尤为好听。   这是大人送云意的生辰礼,她实在不知该要什么,大人便送了她这对镯子,她十分喜欢,日日都带。   等云意梳妆好跑下小楼,雪已经停了,她皱皱挺翘的鼻头,有些遗憾。   今日季砚休沐在府上,却也不空闲,一早便与幕僚和其他官员在外院议事,一直过了晌午才回到内院。   云意如常去到他书房做功课,结果书本摊开没多久,她就被窗外再次飘起的雪花勾去了心思,不时就要抬头看看,连季砚的问话都没听见。   季砚抬起视线,就见云意眼巴巴的望着窗外,眼里的渴望藏都藏不住,季砚将身体往椅背靠去,曲指在桌面叩了两记。   云意回神扭过头,见季砚正看着自己,迷惘的小脸上还有些不明所以。   季砚却笑了,“连皇上都不敢在我讲课的时候走神。”   云意咕哝着辩解,“我没有走神。”声音轻的她自己都觉得心虚。   季砚收起笑,慢条斯理的点了点头,“那我刚刚说了什么?”   “说了……”云意哪里答得上来,磕磕绊绊的说了两声便不敢再耍赖了。   季砚淡道:“不仅走神,还意图狡辩,谁给你的胆子。”   云意年纪尚小,难免贪玩,他不觉得贪玩有什么错,他年少时也不是规行矩步,他也喜欢看她鲜活明媚的模样,但这不代表他会纵容她在他面前耍小聪明。   季砚靠在椅背上,表情看不出喜怒,却让云意一下就感受到了严厉。   她彻底老实了,闷着脑袋说:“是大人,大人对我好我才敢如此,我只在大人面前如此。”   季砚一愣,能把持宠而娇说得这样惹人怜爱的,恐怕也只有她了,想要教训她的话一时倒有点说不出口了。   季砚失笑:“倒是我的错了。”   “是我的错,我想玩雪,我应该等做完课业才出去。”云意将脑袋垂得低低的,承认错误。   季砚凝着她,眸光放柔些许:“想玩雪不是错,想做什么你应该直接对我说,只要合情合理,我总会答应你。”   见云意还垂着脑袋,季砚温声道:“我什么时候对你严厉过。”   云意仰起脑袋,望着季砚,尤为认真的说:“我知道大人对我最好了。”   巴结奉承季砚的人从来都不在少数,还从没有让他这样受用过,也算不辜负自己教养她这一场。   “倒是会给我戴高帽。”季砚抬了抬下颌,“去玩吧。”   云意喜出望外,翘起嘴角一溜烟儿就跑出了书房,摊着掌心在雪地里接雪,季砚在屋内都能听见她和两个丫鬟雀跃兴奋的说话声。   季砚干脆合拢了书案上的折子,侧身懒懒的用手支着额侧,看着云意在雪地玩耍。   似乎自他将人接回来之后,这院子里就多了不少生气,不再是冷冷清清。   云意一直玩到落了满头的雪,两只手都冻得通红,才捧着两个小雪人回到书房。   一进去,她就看到大人竟支着额头睡着了,她连忙放下手里的雪人去关了门窗,又绕到插屏后,从软榻上取了薄衾出来。   云意替季砚盖上薄衾,先是在他的颈处掖了掖,然后弯腰扯了扯,将他的膝也罩住,一会儿又轻抚了抚衾被。   季砚是睡着了,但也经不起小姑娘这么折腾,没一会儿就醒了,他让自己清醒了片刻,才睁开眼睛,“不玩了?”   云意凑得很近,小手还提着衾被的一角,冷不防对上季砚深邃凝雾的黑眸,让她感觉自己像要被卷进去一般,忽然就忘了回答。   季砚瞥见她冻红的指尖,略皱起眉问:“冷不冷。”   他虚眯的眼中还残留了几分没睡醒的迷蒙,整个人透着股倦懒之意,云意大着胆子,调皮的拿手背贴了贴他的脸,“不冷。”   冰凉的手贴在脸上,季砚微抽气,“胡闹。”   沙哑的声音带着宠溺,云意一点也不怕,眉眼弯弯的问:“大人醒了吗?”   那点倦意被云意给冰走,季砚坐直身体,一手揉着太阳穴,同时将云意冰凉的双手拢在掌中,给她暖手。   “当心长冻疮。”   再自然不过的一句关心,就令云意鼻子泛了酸楚,心里更像是被重重撞了一下,她低头怔怔看着自己被大人包裹住的手。   大人的手掌又大又暖,云意把自己的手缩得小小的,好全部裹在大人的掌中,热乎乎的温度从手心蔓延到她整个心脏,温暖极了。   季砚看到她放在窗子边的雪人。   “你堆的?”   云意卷长的眼睫像是欲飞的蝴蝶,半点遮不住她眼里奕奕的神采,“嗯,一个是我,一个是大人。”   季砚定睛看去,果然一个高一些,一个瘦小小的。   云意还有一句话没说,她心里有个小小的愿望,那就是和大人永远在一起。   就像这两个雪人一样。   *   京城洋洋洒洒下过两场雪后,转眼就到了年关,季府的年味却不太重,因为照惯例,季砚岁节都会回祖家小住几日,好陪陪季老夫人,所以往年每到这个时候,府上除了守门的几个下人,就没人了。   今年季老夫人也是早早就派人了来请,季砚则一直推到了二十八这日,才带着云意坐马车去祖家。   季砚也想过将云意留在府上,他几日就会回,可想到留她一人过年又着实可怜,说不定又会胡思乱想的偷偷哭,所以干脆就一同带上。   何安骑着马,在外面道:“大人,再过一条街就到了。”   季砚合上手里的书册,抬眸对正襟危坐在另一侧的云意道:“你不用紧张,老夫人很和蔼,舒宁你也是见过的。”   云意揪着指尖乖巧点头,在经历过楚家的事之后,她就无比害怕那些所谓的高门世家,那扇漆红的大门就像是会吞人的巨兽,门里面是一张张冷漠的脸,他们看她的眼光就像一柄柄锋利的刀子,痛,却不见血。   如果可以,她宁愿永远呆在东水巷,可是她不想跟大人分开,所以她要更勇敢。   季砚见她连话都不说,分明还是紧张。   “有我在。”他声音平和,略微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   简短的三个字,对云意来说却是最有效的定心丸,她紧张纷乱的的心绪逐渐放松。   云意跟着季砚下了马车,守在府外的老管家见人终于来了,脸上堆满喜色,“六爷可算来了。”   他看到跟在季砚身后的云意,迟疑道:“这位姑娘是?”   季砚没有理会,只对云意道:“跟上我。”   云意点点头,一步步落地踩着季砚踩过的步子。   季家祖宅这几日热闹,几位老爷都休沐在府上,在国子监上学的公子也都回了府,姑娘们凑在一起剪窗花,写春联,下人则早早就把府上打扫的焕然一新,廊下的灯笼全都换了新,满满的年味。   “难得你们这些小辈都在,老祖宗精气神儿都好了不少。”齐氏手里端着茶,笑着对陪坐在季老夫人身旁的几个小辈道:“你们可要多陪陪老祖宗。”   季舒宁俏声道:“我和三姐,还有六妹七妹可是日日都陪着老祖宗。”她撅着嘴朝两个着青衫的少年道:“二哥,四哥,说你们呢。”   被点了名的季清觉和季嘉泽对视一眼,皆笑了起来。   季嘉泽生了一双桃花眼,看谁都是笑眯眯的,他摸着鼻子道:“五妹妹说得是,这几天我和二哥哪都不去,天天陪着老祖宗。”他看向季清觉,“二哥你说呢?”   季清觉与季舒宁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生得也有几分相似,性子却相反,他沉稳斯文,只颔首道:“言之有理。”   季老夫人被几人逗得喜笑颜开,喝了盏茶才止了笑,慈爱道:“老祖宗可不用你们陪,过完年要不了多久就是春闱,你们好好温习功课才是正理。”   季清觉与季嘉泽纷纷点头。   季老夫人不时的往院中张望,周氏见了说:“母亲别急,下人一早就来传话了,六爷今日便会回来,想来也快到了。”   周氏看到垂着头心事重重的季舒宁,笑问道:“平时你六叔回来,你不都是最高兴,今日是怎么了?”   季老夫人拍着她的手道:“还在为你六叔训斥你的事不高兴呢?觉得没了面子?”   云意在季府的事不是秘密,众人或多或少都听说了些。   季舒宁摇摇头,“那日是我莽撞了,六叔训斥的有理,我没有不高兴,我是怕六叔还生我气。”   季老夫人笑睨了她一眼,摇着头说:“你六叔还能跟你一个小丫头计较不成?”   季舒宁被这么一说,又自己一想,顿时面露赧色,她也真是的,怎么会钻了牛角尖,觉得六叔会跟自己生气。   几人说笑着,丫鬟就跑了进来,“六爷回来了。”   季老夫人喜出望外,“那赶紧请进来啊。”   众人看到季砚带着云意迈入花厅,皆是愣了一下,季舒宁反应最大,唰的站起身质问:“六叔,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季老夫人呵斥了声,季舒宁才噤声抿住唇,不满地瞪着云意。   云意站在季砚身后,不安地四顾了一圈,在看到季舒宁后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好像找到了伙伴一样。   季舒宁心里憋着气,被她这么一瞧,浑身不自在起来,干嘛这么看着她,她看不出来自己不喜欢她吗。   季砚向季老夫人请了安,侧眸对云意道:“来见过老祖宗。”   云意规矩的欠身向老夫人行礼,声音虽轻却十分清晰,“云意见过老祖宗,见过各位夫人。”   季老夫人端量了她片刻,看起来是个乖巧懂礼的,她微笑颔首道:“这就是徐州来的陆家姑娘吧,不用拘束,坐下吧。”   云意跟着季砚坐下,足尖并拢,双手摆在膝上,乖极了的模样。   季砚笑着对季老夫人说:“祖母想来也听说了,我受人之托照顾云意,总不好留她一人在府上过年,思来想去,便将她一同带上了。”   “是个懂事乖巧的,也让她和祖母做个伴。”   季老夫人和善地点头,孙子话里话外都护着云意,她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季老夫人对云意道:“既然来了,就将这当是自己的家,几个姐儿与你岁数也差不太多,定能处的好。”   云意唇边抿出甜软的笑:“五姐姐就对我很好,上回见还给我带了点心。”   季老夫人朝季舒宁看了看,笑道:“那就好。”   季舒宁前一刻还在因为她的事耿耿于怀,紧接着云意就亲昵的叫她姐姐,倒显得她心胸狭窄。   季舒宁更加觉得气闷,一时吃不准她究竟是在老祖宗面前装得乖巧,想以此讨好,还是真得看不出来自己讨厌她。   季砚陪着老夫人说会儿话,云意就安静的坐在一旁。   周氏忽然朝着季清觉道:“你来年就要参加春闱,你六叔又难得回来,还不趁现在多向你六叔讨教讨教。”   周氏就算心里再怎么介怀季三爷的事,也不敢真的和季砚起矛盾,清觉将来的仕途如何,全凭他一句话的事。   季清觉起身道:“不知六叔可有空闲。”   季清觉也是清风霁月的君子模样,可站在季砚面前,就显得稚嫩了不止一星半点。   季嘉泽跟着起身,“我也有些学问上的问题,想请教六叔。”   季砚直接考问了他们几个问题,两人在季砚面前拘谨的很,唯恐说错了。   云意在旁看着,意识到大人待自己比他们都好,心里便开心起来。   *   两人暂时在祖家住下。   翌日,宝月带着云意去园子里闲逛,两人才走了没几步,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季清觉和季嘉泽二人。   季嘉泽老远就看到了云意,昨日六叔带她来的时候他也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她,香肌雪腮,一双黑眸清澈单纯,像是落入凡尘,不谙世事的小仙娥,让人一见就心生喜欢。   “陆妹妹。”季嘉泽笑着叫她,季清觉则朝她颔首示意。   云意看着来人将迈出的脚尖缩回裙下,欠身道:“二公子,四公子。”   季嘉泽见她眸中有些怯怯,收敛起自在惯了的脾性,放软声音道:“陆妹妹是要去哪里?”   云意细声回答:“只是逛逛。”   温软如水的细语声落在季嘉泽耳中,只觉得煞是可爱,“我方才见三姐她们在前面水榭,像是在打络子,姑娘家不都喜欢这些,你可要过去一起?”   “五姐姐也在吗?”云意轻声问道。   季嘉泽点头,殷勤道:“不如我带你去。”   云意迟疑着想了片刻,轻点下颌,“那麻烦四公子了。”   一旁默不作声的季清觉开口道:“你们去吧,我还要回去温习。”   于是季嘉泽带着云意往水榭走去,他走在前头,云意与他隔着三两步的距离。   季嘉泽回头看她还是一副怯生生的乖怜模样,心头微动,勾了嘴角打趣道:“你叫舒宁五妹妹,怎么对我如此生疏,莫不是怕我?”   云意几不可见地皱起眉,她有些反感季嘉泽的自来熟,摇头轻声说:“不怕的。”   季嘉泽闻言停下步子,抱着胸看她,云意越是闪躲,他越是觉得有趣,忍不住逗道:“那你叫一声来听听?” 第014章   季嘉泽挡着去路,大有一副云意不叫他,就不让开的架势。   “舒宁也喊我四哥。”季嘉泽略俯下身,笑容里带着几分玩世不恭,“你喊我身季四哥哥便可。”   温热的呵气拂过云意的额前,她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拉着宝月推后了一步,唇瓣紧紧抿着,眼尾忽的就泛了一圈红,瞳眸骇然睁圆,肩头微微发颤。   季嘉泽的靠近让她想起了王炎,像噩梦一样的回忆。   宝月把云意挡在了身后,“四公子,您别吓着我们姑娘了。”   季嘉泽没想到云意的反应会如此大,他只是觉得她颇为讨人喜欢,才忍不住逗逗她,可没想要把人弄哭了。   季嘉泽连忙说:“好好,不叫就是了……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   若是回头让六叔知道,自己少不了要被责罚。   季嘉泽不敢再逗她,朝云意做了个揖,“我给陆妹妹赔罪。”   云意慢慢松开攥紧的手,平复着呼吸,让自己放松下来,勉强朝季嘉泽弯起笑:“四公子言重了。”   季嘉泽见她笑了,也放了心,“那可说好不生气了。”   不远处的水榭内,季舒宁一早就看到季嘉泽背着身在同谁说话,她扬声道:“四哥。”   季嘉泽回头看了眼,又转过来对云意道:“走吧。”   宝月压着声问云意:“姑娘没事吧?”   云意垂下眼,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季舒宁看清楚跟在四哥是云意,脸色立时就不好看了,季宛在下面拉了拉她的袖子,摇头低声道:“忘了老祖宗说得了?”   季舒宁扭过头咽下不悦,继续打络子。   季嘉泽把人带到了水榭内,季宛热络的起身对云意道:“陆妹妹坐这里。”   云意轻声细语的道了声谢,又颇为依赖的朝季舒宁唤了声:“五姐姐。”   眉开眼笑。   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季舒宁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堵在心口,愈发烦躁。   季宛与云意说着话:“陆妹妹是从徐州来的,在京城住的可有不习惯?”   云意弯着眉眼轻轻一笑:“习惯的。”   婢女端了茶过来,季宛随口道:“我听闻陆妹妹家中是做茶叶生意的,想来对此道颇为了解,尝尝这茶如何。”   云意端起茶饮了一口,除了甘洌意外,她什么也尝不出,只道了声:“不错。”   季舒宁冷哼,故意挑刺,“这是江宁进贡来的雨花茶,便只是个不错?那你说说什么茶好。”   云意端着茶碗的手收紧几分,眸中闪过一丝紧张。   季砚不知何时站在了水榭外的假山旁,看到云意面上的无措,正欲开口打断几人,就听她细柔柔的声音响起。   云意缓缓启唇,一字一句徐徐的说:“雨花茶采于清明节前,取最嫩的芽尖炒制,三个月内饮用其茶香是最浓的,而且要用山泉水煮,现在时间已经过了……如今是冬时,最适合煮上一壶白毫银针,围炉,赏景,品茶。”   云意说完手心里已经全都是汗了,大人说要带她来祖宅,她就央着大人给她寻了几本有关茶道的书,不过她也只看了个浅显,若是季舒宁再问,她只怕就答不上来了。   所幸季舒宁没有追问其他的,只吩咐道:“既然你这么懂茶道,白毫银针府上也有,不如也煮一盏给我们尝尝。”   斟茶倒水是下人干的活,季舒宁这般就有几分看轻的意思在了。   季嘉泽皱着眉头朝季舒宁看去,季宛也是一脸的不赞成。   云意却是松了口气,煮茶不是难事,她给大人也煮过。   “你们在说什么?”   众人闻声回头,季砚面上带着笑,踱步进水榭。   季舒宁的气焰一下就弱了下去,“六叔。”   季宛和季嘉泽也跟着起身,规矩道:“六叔。”   只有云意高高兴兴的跑到了季砚跟前,仰着小脸道:“大人不是在忙吗?”   “忙好了。”季砚再次看向其他三人。   谁都看得出季砚对云意的疼爱,季嘉泽生怕云意会把自己方才吓到她的事说出来,站在一旁不做声。   还是季宛站出来说:“我们在与陆妹妹聊茶道,五妹听了觉得新鲜就想让陆妹妹煮上一壶让我们尝尝。”   季砚颔首坐在桌边,对云意道:“那就煮上一壶罢,我也渴了。”   季宛让下人去取茶叶,季砚拨捻着手里的珠串,对季舒宁道:“老祖宗说你做的栗子酥不错,去做一碟来配作茶点。”   季舒宁脸色白了白,她做茶点无妨,可六叔在这个时候说,分明就是在警告她。   季舒宁不肯去,嗫嚅道:“六叔。”   季砚淡道:“去罢。”   云意十分感兴趣地说道:“我也想学做糕点,不如五姐姐教我做糕点,我教五姐姐煮茶。”   她这个时候开口就是给了季舒宁台阶。   季舒宁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咬紧着唇,自己欺负她,她怎么还反过来帮她,不应该狠狠告上一状才是。   季宛打圆场道:“这样好,陆妹妹果真是喜欢五妹,只管她叫五姐姐,可不曾这么叫过我呢。”   季砚默然,见云意巴巴的望着自己,颔首应允,这事便算是过去了。   姑娘家的友谊,还是让她们自己处理的好。   云意摆弄着茶具,悄声对身边的季舒宁道:“五姐姐可不可以再教我打络子?”   季舒宁抿紧了唇,好半晌才没好气地咕哝道:“你别得寸进尺。”   *   转眼就到了除夕,云意与季府众人一同吃了团圆饭,就和季舒宁她们一起去园子里放呲花。   云意不敢放,只在一旁看着,呲花亮起来的同时,她眼里也像坠了星星一般亮闪闪的。   季舒宁见不得她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取笑道:“你胆子未免也太小了。”   云意点点头,老实的承认,“我不敢,五姐姐好厉害。”   季舒宁别开眼睛,咕咕哝哝道:“谁是你姐姐。”   云意愈发觉得季舒宁有趣,歪着头看她。   她羡慕季舒宁的明媚肆意,羡慕她生来就被全家人宠着,所以想要靠近她。   似乎只要这样,自己就也能变成她所羡慕的模样。   季舒宁把没点着的呲花塞到她手里,“看我干什么,这些给你放。”   云意缩手都来不及,拿着呲花手足无措道:“我不敢。”   季舒宁又取笑了她两句,也没有勉强,“那你就看着我放。”   “嗯。”云意唇边羞怯怯的抿着笑,眼里却亮盈盈的,季舒宁忽然觉得她顺眼了不少。   另一边的季嘉泽,目光从落在云意身上的那一刻就挪不开了,看着她漾出的笑,心底酥软软的像被羽毛扫了一下。   季嘉泽走过去对云意道:“有什么好害怕的,我帮你点。”   云意摇头想拒绝,在看到季嘉泽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时又改了主意。   她小心翼翼的捏住呲花的一头,强忍着没有躲,只在嘴里慌怕道:“不用了。”   呲花“嗖”的一声窜出去的时候,云意吓得细声惊呼,一把扔了棒子,火点落在裙摆上,霎时着了起来。   季舒宁吓了一跳,对季嘉泽道:“四哥!你怎么回事。”   季嘉泽一惊,忙弯下腰将云意裙摆上的火点拍灭,嘴里安慰着,“好了好了,没事了。”   云意被吓坏了,一把抽出被季嘉泽捏在手里的裙摆,跑到了季砚身旁。   “大人。”   惊慌失措的声音传入季砚耳中。   季砚正和季大爷说话,见她慌慌张张的跑来,小脸煞白,又看到她裙摆上烫出一个黑洞,皱眉道:“怎么弄的?”   云意揪着裙摆,心头悸怕的连说不上来话,红着眼眶惊慌不定的小口喘气。   这时,季舒宁和季嘉泽也紧跟了过来。   云意一看见季嘉泽就慌不择路的把自己藏到了季砚身后,浮着水汽的双眸惊惧地睁圆,防备看着他。   季嘉泽害她点了裙子,已经很是愧疚,又见她这么害怕,连声告谦,“是我莽撞了,你可有烫着?”   季舒宁对着云意左右看了看,还好就是裙子烫破了,人没事,她没好气的朝季嘉泽道:“四哥你也是,她都说不敢了。”   季砚从两人的话里知道了大概原委,眼里的神色骤然淡了下来,季嘉泽心里一慌,六叔轻易不会动怒,可若是真的生气……   “我不该自作主张点陆妹妹手里的呲花,害她受了惊吓,是我的错,请六叔责罚。”季嘉泽低着头,心跳如擂鼓。   季老夫人看过来,询问道:“出什么事了。”   云意听见季老夫人的问话咽下慌怕,揪紧着季砚的衣摆道:“是我自己胆子太小,没拿稳……季四哥哥是好心。”她尾音惴惴的颤着,楚楚可怜。   季嘉泽感激的朝云意看去,她眼睛还红着,泪水欲落未落的垂在眼下,眼睫湿漉漉。   自己竟然两次差点惹哭她,季嘉泽心里的自责更甚,想着六叔就是罚他也没事。   一旁的季大爷笑着打圆场,“人没事就好。”   季砚一言不发的看着季嘉泽,无声的压迫感让季嘉泽的头越低越下,半晌,季砚才道:“既然是无心之失,那便罢了。”   季嘉泽长舒出一口气,又听季砚道:“你春闱在即,便该一心放在学问上,而不是耽于玩乐,懈怠了自己,多学学你二哥。”   季清觉用过晚膳就回屋温习了,季嘉泽羞愧难当:“六叔教训的是,我这就回去温习功课。”   季嘉泽走了,季砚回身看着云意,“回去换身衣裳。”   季舒宁险些脱口而出,说自己陪她去,好在关键时候忍住了。   她不自在的闭紧嘴巴,心里不由得懊恼,明明自己两日前还厌恶她到了极点,怎么刚才见她被四哥吓着,竟想站出来替她出头。   季舒宁垂下眼眸思忖,许是见她笨手笨脚的实在有些可怜,加上身子又不好,这才生了几分同情。   等她想明白了抬起头,才发现六叔竟不知什么时候也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说:   感谢送出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尾巴玉玉 1瓶~ 第015章   下人都热闹的围在前院守岁,园子里静悄悄的,宝月与何安走提着灯走在前面,皎白的月色投出一高一低两道身影——   云意左手揪着裙子,右手则揪着季砚的袖摆,亦步亦趋。   季砚垂眸看着,觉得像是身上多了条小尾巴,他含笑问:“还在怕?”   云意点点头又摇头,仰起仍有余悸的小脸,月光映在她眼里,好似噙了两汪水,“有大人在就不怕了。”   方才是因为知道大人就在不远处,而且边上都是人,她确定不会有事才敢那么做,可火花落在裙上烧起来的时候,她还是害怕的心跳都停止了,不过所幸那个讨厌的人不在了。   云意攥着季砚的袖子摇了摇,“大人,我还想再去看五姐姐她们放呲花,亮闪闪的好看极了。”   她不知道自己说话时,一双瞳眸也是亮闪闪的,如同将星夜映照在其中,若换做平常季砚一定就同意了,这次却是道:“害怕还要贪玩。”   云意不禁说的臊红了脸。   季砚目光落在她裙摆上,看着被烧出的足半个拳头那么大的黑洞,如何也不放心再让她和季舒宁她们玩闹。   他微笑着同云意说:“不早了,你又受了惊吓,还是早些休息。”   云意有些遗憾,却也乖巧听话,点头说好。   季砚将她送到揽秋园外,云意松开攥着他袖摆的手,平整的衣袖上多了几道细小的褶皱。   何安看在眼里,大人向来严整细致,一丝不苟,面上温润儒雅,内里却冰冷的有些不近人情,可大人如今对云意的纵容已经到了让他都瞠目的地步。   云意糯声道:“大人也早些休息。”   “等等。”季砚叫住已经走进月门的云意,侧目看向何安。   何安取出一个提前准备好的封红递上。   季砚接过封红,递给云意,“这个给你。”   云意睁大了眼睛,连连摆手道:“方才老祖宗和几位夫人都给了。”   季砚被她这副尤为可爱的模样逗笑。   “这是我给你的。”他顿了一下,照俗说了吉祥话,“愿你平安喜乐,云意。”   温暖珍视的话语淌入云意耳中,她用力仰着头,越过月色望着季砚郁秀如画的眉眼,心口像是被看不见的东西,给不由分说的,狠狠的撞了一下。   她接过封红紧紧贴在心口,这比其他所有人给她的加在一起,都还要让她开心。   云意将季老夫人她们给的封红妥帖的收了起来,唯独把季砚给她的放在了枕子下,她钻进被褥,脸颊贴着软枕心满意足的闭上眼,沉沉睡去。   *   正月里,来季府登门拜访送礼的官员络绎不绝,季砚多数都是不见的,只让其他几位老爷去接待,饶是这样他的应酬也少不了,虽说是休沐,反倒比平日还忙。   云意闲来无事,捧着从照月楼带来的书坐在窗口看。   宝月从屋外进来,见她又在看书,笑语道:“姑娘如此用功,没准儿将来能做个女先生。”   云意将书半遮到脸上,露出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耳朵微微红起来,“你这么这样笑话我。”   宝月一个女子都禁不住她这样娇怜带羞的一声嗔,“奴婢不说就是了。”   宝月走上前说:“府上搭了戏台子,姑娘可要去看戏。”   云意放下书问:“大人在吗?”   宝月知道云意最是依赖大人,她摇头说:“大人在前院陪五军左都督徐大人和兵部尚书王大人。”   听她说季砚不在,云意又点失落,看戏她是想去的,但一定有许多人在,这会让她觉得心慌没有安全感。   纠结了一瞬,她又问宝月:“那五姑娘在吗?”   宝月笑道:“自然在的,就是五姑娘身边的献桃来告诉奴婢,请您去看戏的。”   云意闻言甜甜一笑,“那我去。”   院子里搭了台,装扮上的旦角已经在台子上杨了水袖起嗓,季舒宁和季宛坐在一桌上,还留了个座儿,是给云意留的。   季舒宁见她姗姗来迟,不满道:“怎么那么迟。”   云意一路走来脸被吹得红扑扑,呵着气,小声抱歉道:“是我走得慢了。”   季舒宁抿了下唇,连扯个借口都不会,她招来献桃,“给她上盏热茶。”   云意捧过茶喝了一口,暖暖的她整个人都舒服了,朝季舒宁微笑道:“谢谢五姐姐。”   季舒宁翘了翘嘴角,眼尾抬起,带着几分细微的笑意,“看戏吧。”   云意都不记得上次看戏是什么时候了,好像天还要暖些,娘牵着她去市集,长街的拐角处就搭了个简单的台子,角儿就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唱,她那时也听不懂,只觉得好看极了。   云意看着很认真,连眼睛都没怎么眨。   季舒宁见了忍不住挤兑说:“你家里的营生也不错,你怎么还跟什么都没见过似的。”   一旁的季宛正看着戏,听她又口不择言,没忍住在桌下踢了踢她的脚。   季舒宁说都说了,想收回也来不及。   云意也不介怀她话里的嘲笑,微垂下视线道:“我身子不好,爹娘从不许我出院子,我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和一个婆婆。”   云意眼圈酸涩,她用力眨了眨眼,忍着泪意对两人笑道:“不过现在好了。”   季舒宁只知道她身子不好,没想到竟是这样,一直不能出门,那得多难受啊,她只是想想都难以忍受,对云意说话的口吻也轻柔了点,“你喜欢看,那我让人拿戏单来,想听哪出你就点。”   云意莞尔,她也是真的有些喜欢这个五姐姐了。   季舒宁托着腮听戏,目光瞥到云意耳朵上,“咦”了一声,“你怎么也不穿耳孔?”   大齐女子到了八九岁大多都会穿上耳孔,云意两个耳朵上却没有。   云意漂亮的雾眸投上点茫然,她摸上自己光溜溜的耳朵,神色有一瞬间的落寞,自然是因为没有人给她穿。   之前宝月提过要给她穿,可知道了穿耳孔是要拿针戳进肉里,再整根穿透过去,她实在太害怕就没敢让。   云意细声赧然道:“我怕疼。”   季舒宁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角:“娇气。”   云意长睫微抬,看着季舒宁耳朵上挂着的漂亮红珠子,不禁有些羡慕,她轻扇着眼睫,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耳朵。   *   等季砚送走五军左都督和兵部尚书已经是未时三刻,何安要为他披大氅,季砚抬手阻止,适才他在饭桌上多饮了两杯酒,此刻也不觉得冷。   他踱步在前,温雅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丫鬟可有来传过话?”   何安立刻会意,“姑娘晌午的时候和三姑娘,五姑娘一同去东阁听了戏,一切都好,就是问过大人几回。”   季砚颔首,淡然的眉眼中浮出点点笑意:“我去看看她。”   揽秋院里,云意正坐在窗子口捧着书看的认真,眼睫柔柔的覆下,一手无意识的揪着耳垂搓捻,将粉嫩的耳垂揉得通红,像枝上熟透了的杏。   她看得专注,连季砚进来都没有发现。   直到空气里隐约飘来一丝她最熟悉的沉水香,才从书中抬起脑袋。云意身子向后转身的同时,嘴角的弧度也勾了起来,”大人。”   季砚负手站在几步开外,似乎已经看了她有一会儿,她放下书跑上前,“大人忙完了?”   她翕动鼻翼,又问:“你喝酒了?”   季砚一一点头,走到屋内的圈椅旁坐下,“在看什么书。”   云意揉着耳垂回道:“是诗经。”   季砚见她又折腾自己的耳朵,小小的耳垂被揉红,显得无辜又可怜兮兮。   昨日还不见她有这个习惯,季砚注视着云意的眼睛问:“怎么总捏耳朵。”   云意放下手,才发现耳垂已经被她捏的得发烫,还有些木木的,她苦恼的望着季砚,询问他的意见,“大人,你说我可要穿个耳孔?”   季砚再次将眸光放到她红肿的耳垂上,“为什么忽然想穿耳孔。”   云意一时有些羞于启齿,这是从前没有过的小女儿心事,不过只是对大人说,那也没什么可羞的。   宝月在这时端着茶进来,“大人请用茶。”   季砚也不急,眼帘半垂,自顾端着茶轻呷,等她回答。   云意自己想好了,就软绵绵地说:“我只是见旁的姑娘都穿了耳孔,带着耳坠子,漂亮极了。可是我又怕疼,比起疼,我觉得戴耳坠子也没有那么好看了……只是唯独我的耳朵光秃秃的,好生奇怪。”   宝月在旁听着她软声软调的稚气言论,不禁满心怜爱,姑娘也太招人喜欢了,难怪连大人都如此疼爱她。   季砚抬起视线,对上云意迷茫纠结的眼眸,笑道:“你若问我的意见,我觉得你这样就很好。”   干干净净,不需要那些俗杂之物来点缀。   *   自从听了季砚的话之后,云意便不再纠结要不要穿耳孔这件事。   两人在祖家待到了初八这日,季砚打算与云意回东水巷。   季老夫人不舍得孙儿走,尤其年岁大了,更希望孩子们都能在膝下。   这天,用过早膳之后她就一直找借口不让季砚走。   日到中时,季砚起身对老夫人说:“过些日子,我会再来看您老人家的。”   季砚看向云意,云意跟着起身。   季老夫人知道自己这个孙儿向来自己有主意,如今更是说一不二,谁也不能轻易说服他改主意,她看着云意乖巧的向自己行礼,心里起了计较。   季砚既然对这个陆云意照顾有加,若是让她留在祖家,季砚也会时常来看望,届时再寻机会让他搬回来,岂不也有希望了。   季老夫人在心里快速权衡过后,朝云意招手,和蔼道:“来,上老祖宗这儿来。”   云意清澈的黑眸中透出几分局促,走上前轻声道:“老祖宗。”   季老夫人拉着她的手,面上带着慈爱的笑,连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喜爱,“你虽来了没几日,但是真让我喜欢,不若在留下来住几天,陪陪老祖宗。”   云意愣住,季老夫人接着说:“你要养身体在这里也是一样的,在东水巷还未必有这里周全,何况你又与几个姐儿又玩得那么好,舍得走啊?”   季老夫人虽然年事已高,一双眼睛却精光有神,她话说的好听,看似是在询问云意的意见,但却把她给架到无法反驳说不的一隅。   云意不愿意,祖家是热闹,大家待她也和善,但她只想与大人待在一起。可季老夫人的话说得在情在理,她若拒绝就显得是她不懂事了,云意左右为难,咬着唇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求救的望向季砚。   季砚笑道:“祖母。”   季老夫人赶在他说一下句之前开口前道:“你让云意自己说。”   季老夫人握了握云意的手,云意垂眸看着她苍老斑驳的手背,更加不知措所。   季老夫人道:“你可愿意留下来陪陪我,过几日就是上元节灯会,还能和你五姐姐一同出去逛灯会呢,姑娘家在一起也有个伴,六爷忙于公务,如何照看的好你。”   季老夫人说得不无道理,季砚想听云意自己的意见,她若想留下来,也是可以的。   “老祖宗说得也在理,如果你……”   云意起初还没觉出不对,在听了半句后,猛地转头望向季砚,紧凝着他开开合合的薄唇,乌黑的眸子失神一瞬,才在季砚平静的眸光里明白了他的意思,她难以置信的定定看着他。   季砚未说话完的话停在唇边,他清晰的看到云意的眼圈逐渐泛出红,眸中破碎出的不敢置信就如同是要被抛弃了一般。   季砚眉心稍敛,小姑娘心思敏感,只怕是在乱想了。   他正欲启唇,云意却极快的转开了视线,似乎是极害怕他会接着往下说。   云意快速地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的对着季老夫人道:“云意谢过老祖宗厚爱,只是我。”她极轻的哽咽了一下,“我。”   “祖母。”季砚打断了她,笑对着季老夫人开口,视线却始终把云意放在眼中,看到她将小手捏紧成拳,倔强,脆弱,还有浓厚的委屈。   “您若是喜欢云意,我多带她回来就是了,他父亲即将她托给我照看,我总不好失了诺。”话落,他侧目看向云意,“还不过来。”   云意肩头一颤,一直忍着的泪意终于忍不住布满了眼眸,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知道大人只是想让她自己选择,并非是决定了要把她留在祖家,可她还是无法冷静下来。   因为她在这一刻意识到,她会选择的只会是大人,毫不犹豫,可大人不是和她一样这么认为。   哪怕知道他是为自己在考虑,哪怕他已经说了会带她一起走,这份强烈的无助还是在云意心里四散蔓延开来。   作者有话说:   云意:会给压岁钱的男朋友,爱了爱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uh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达卷儿、Simin 10瓶;小尾巴玉玉、哄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16章   季老夫人听季砚都这么说了,只能放云意跟他走,“既然如此,就早些动身吧。”   季砚让云意与季老夫人道别,就带着她坐上马车离开。   云意低垂着头坐在一侧,她知道大人在看着自己,那淡淡的目光笼罩着她的周身,似在度量。   云意强撑着不肯展露心绪,却不知道自己的模样早已是委屈到了极点。   “只是问你的意见,也不是就要把你留在这,就那么委屈?”季砚语气里带了些无奈的笑意。   云意心里愈发酸楚的厉害,大人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伤心难受,可她沮丧的发现,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原由。   云意用力睁着酸胀的眼睛,盯着鞋尖没有吭声。   季砚目光梭巡过她揪皱了衣袖的小手,又抬起落在她低垂的侧脸上,眸光被眼睫所遮,唯独向下瘪的嘴角泄露了她的故作坚强。   小丫头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乖巧妥帖的,这样使性子,还是头一回。   季砚道:“抬起头来。”   云意不得不仰起脸,季砚深邃的眼眸凝看着她,轻而易举就能将她看透,再一寸寸剥开她的心思。   云意抵挡不住,憋了一路的泪立时摇摇欲坠,不堪重负的眼睫直颤个不停,好不可怜。   “……大人。”云意声音闷闷的,鼻音更是浓得像是随时能哭出来。   季砚默然,随即无声轻叹,怎么那么会哭。   委屈成这样,好像都成他的不是了。   季砚不是心软的人,却见不得她这副模样,他不吝啬温柔地说:“我以为你会喜欢与舒宁玩耍……你不愿意,我又怎么会勉强你,别哭。”   那“别哭”二字非但没有起到作用,反而催着云意涌出眼泪来,晶莹的长泪一串串往下落,云意抽噎着,含含糊糊地说:“我只想和大人在一起。”   可为什么大人不是和她一样的想法。   季砚看着哭得直发颤的云意,心上被触动,是他欠了考虑,小姑娘对他的依赖,比他想得还要多。   只是她现在还小,才会有这样幼稚的言论,又有谁会永远和谁在一起……等她年岁再长一些,便不会这么想了。   季砚对她的纵容总是多过苛责,就也不忍心戳破,待将来她自己就明白了,他温声说:“我以后知道了。”   云意抿着唇,将不慎滑落到唇角的泪珠也抿进了口中,咸咸瑟瑟,却温热,就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季砚将帕子递给她,似打趣,也似自言自语地说:“你这么爱哭鼻子的,看来往后帕子该多备上两条。”   云意曲着指尖从他手里接过帕子擦泪,上面有属于季砚身上的沉水香,使她浮躁的心得以沉静下来。   大人话里的意思,是答应了会永远和她在一起吗……   云意擦着泪胡思乱想,眼泪是擦掉了,剩下一双眼睛还湿漉漉的红肿着,神不守舍的样子似还在委屈。   季砚瞧着她笑道:“方才老祖宗说得上元节灯会,你可想去。”   云意沉静在自己的思绪里,听到季砚的话,眸子里浮现茫然,她怔怔望着季砚,又红又肿的眼眸可怜之余,又显得娇憨。   季砚道:“一直也没带你出去走走,灯会还算有些意思,你应当会喜欢。”   云意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所以从来也没有提出过要出府,也没有想过要出去。   她迟疑着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   季砚颔首:“自然可以。”   云意轻易又高兴起来,雾朦朦的眼睛逐渐明亮,张开手就往他身上扑,就像只跳上膝的小猫,季砚揉了揉她的发顶,春风沐浴般的一笑,“不闹脾气了?”   云意高高翘起的嘴角僵住,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那样,不就是在对大人闹脾气,她惶惶望向季砚,他依旧温和浅笑。   大人非但纵着她使性子,还说要带她出去,是在哄她……   云意欣喜的同时又有些不安,她坐正身体,声音小小的,嗫嚅着道:“我方才那样,是不是很不乖。”   她答应过大人会听话,会乖,使性子不算乖。   季砚看着她没有做声,安静的环境让云意的心又提了起来。   季砚轻浅的一声笑传入她耳中,慢条斯理道:“也还算乖。”   只要是底线之内,无伤大雅,他可以纵容。   云意喜笑颜开,“那大人说话算话。”她牢牢注视着季砚温柔的黑眸,眼底亮晶晶的期盼着。   季砚只以为她说得是灯会一事,含笑应道:“嗯。”   云意心满意足的弯起嘴角,单纯的把所有喜悦都写在了脸上。   *   上元佳节,又逢小皇帝登基一年,山西的灾情也的到了控制,特下令在宫中设宴,赐百官及命妇入宫赴宴,另赏赐金银器盒给文武大成,以彰皇恩。   金碧辉煌的太和殿内,小皇帝萧熠坐在龙椅之上,下首便是季砚。   萧熠每说完一段话,都要朝季砚看去,见他神色无异才放心接着往下讲。   “今日乃是寻常宫宴,众卿不必拘礼。”萧熠下令开宴,宫女鱼贯端着玲琅满目的菜肴美酒鱼贯而入,乐师敲响鼓乐,舞姬在殿中翩跹起舞。   觥筹交错,光转玉壶,殿上的气氛也渐入佳境,众人把酒言欢,言笑晏晏。   季砚面色淡淡,嘴角挂着轻浅的笑意,只端了茶来饮,又官员来敬酒上来敬酒,都被他给拒了,在这热闹的宫宴之上,唯独他玉指托着青花瓷盏,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文人风雅。   兵部尚书王平之举着酒杯笑道:“季阁老莫非是还有去处,所以不便饮酒?”   季砚笑道:“算是吧。”他将手里的茶盏往上抬了抬,“我以茶代酒,王大人可不要介意。”   “哪里哪里。”王平之朗声笑着,饮下杯盏中的酒水。   季砚又坐了稍许,垂眸整了整衣袖准备离开,一道倩色的身影进入余光,他抬起视线。   周围的谈话声忽然就静了几分,大殿之上的官员纷纷看着自席未走出来,朝季砚而去的女子。   徐慧茹端着酒盏,步子迈得缓慢,她走到季砚面前,唇角盈盈挽笑:“我敬大人一杯,还望大人赏脸。”   自从早年季砚进入内阁之后,就不乏有想巴结的官员往他身边送女人,自荐枕席的也不是没有,只是无一例外都被原封不动的松了回去,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再送。   在座都是浸淫官场多年的,徐慧茹这个时候出来敬酒,什么意思在明白不过,可今日能来这大殿上的女子都是有诰命在身的命妇。   有官员困惑的问身旁的人:“那不是大理寺少卿赵涣屹的夫人。”   回答的人压着声音,“确实。”   “那怎么?”   “你不知这其中渊源。”那人不敢再往下说,看向赵焕熠的目光却带着薄鄙,将自己夫人送出来,也真是够可以的。   徐慧茹知道那些落在她身上的一道道目光有多轻蔑,她只能装作无所觉,朱唇含笑,柔声说:“我先饮为敬。”   她仰头饮下酒,一双水色流转的美目望向季砚。   季砚淡然而笑,言语客气却疏冷:“不是我不赏脸,只是今日我不饮酒。”   在众人面前被拒,徐慧茹难堪的几乎抬不起头,她勉励朝季砚一笑,楚楚的眸中露着祈求。   季砚视若无睹,起身错开她往殿外走去,连衣袍都矜贵的不与她触到分毫。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霸王票的小天使:euh □□弹1个,地雷一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1552048 24瓶;Simin、之溪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17章   云意从清早起来便开始盼望着灯会,用过午膳,她和宝月绿书一起做了花灯,就眼巴巴等着季砚回来。   季砚跨进照月居,就在朦胧的月色下看到了趴在二楼雕栏处的云意,她坐在凳上,手臂横在栏杆上,下巴搁在手臂上,另一只手里提了个兔儿花灯,随着夜风飘飘摇摇。   云意也看到了季砚,欢快起身,“大人!”   不等季砚应声,她就转身蹬蹬蹬跑下楼,裙裾被风掠的吹拂起,季砚看着她在夜色下翩然而至。   “跑那么快也不怕摔着?”   云意小口喘着气,连连摇头。   季砚抬手将她额前细碎掉落的发挽至耳后,“去看灯。”   两人坐了马车出门,云意挑着帘子往外看,入夜的京城灯火如昼,长街上乌泱泱的都是来看灯会的百姓,长街两侧则摆满了吆喝的小摊,有孩子围着的糖人摊,变戏法的,卖花灯的……云意看得眼花缭乱连眼睛也不舍得眨一下。   长街上,变戏法的男子手里拿着火把,忽然将火把凑近嘴边,紧接着吹出一大团火焰,云意看得瞠目结舌,眼睛睁得大大的,扭身对着季砚道:“大人你瞧那个!”   季砚拿了本书在看,他对灯会并没有什么兴趣,他这个年岁若喜欢这些反倒是奇怪了,只是云意的欢喜感染了他,他往帘子外看了看解释道:“他嘴里含了烈酒,喷到火上才会如此。”   云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扒着窗子往外看,流光飞舞的灯火影影绰绰的笼罩着她,照亮了她笑得弯弯的眉眼。   季砚却有些看不进去书了,他干脆将书册合上看向云意,想起第一次见到小姑娘的时后,她慌张无措的躲在自己身后,连与人对视的目光都是那么谨小慎微,如今才算有了一些这个年岁该有的活波明媚。   季砚很满意她的变化,女儿家本就该矜贵的娇养着,若非上一辈人的缘故,她也该同季舒宁一样,在家人的宠护下成长。   长街上挤满了人,马车行径的缓慢,何安驾着车道:“大人,恐怕马车只能停在这了。”   季砚对云意道:“我们下去。”   云意提着花灯跟着季砚下去,周围都是摩肩擦踵的行人,云意瘦小小的,轻易就能被挤走了,她缩着脚尖局促的贴紧了季砚,手指攥着他的衣袖一刻也不敢放松,还要护着花灯不被挤坏,她都有些手忙脚乱了。   季砚让她走在里侧,将手递给她,“牵着我。”   云意愣了愣,随后紧紧牵住,心里是满满的踏实感,大人的手温暖有力,有他牵着就不怕会走散了。   何安则跟在后面保护二人。   云意对什么都感兴趣极了,总要停下来看看,季砚也耐心陪着,他出来时换下了官服,一身清简的长袍,玉冠束发,将周身的气度衬的愈发温润斯文,云意一双明晃晃的黑眸天真烂漫,玲珑俏丽。   两人站在一处,有些像是哥哥带了最为疼爱的妹妹出来逛灯会。   几个小孩围着画糖人的摊子转圈,嘴里还唱着买糖吃的童谣,云意目不转睛的看着小贩行云流水的画出一个个栩栩如生的糖人,期盼二字就差没直接写在脸上了。   小贩卖力吆喝着:“画糖人咯,转盘转到哪个就有。”他朝云意笑道;“小姑娘可要转一个?”   季砚感觉到牵在掌心的小手紧了紧,他垂眸,云意正仰着脑袋眼巴巴的看着他,也不说要,就拿那双招人怜爱的眸子望着你。   他失笑:“喜欢就买。”   云意快速转过头对小贩甜甜道:“要两个。”   季砚怕她吃这么多要吃坏牙,只是她看满心欢喜,想着也是难得,就随她去了。   他朝何安看去,何安会意,从腰间摸了几个铜板放到小摊上。   云意转到了一个老虎,一个蝴蝶的,她一手一个拿着,左看右看,最后将老虎的递给了季砚。   季砚微愣,就听云意笑盈盈地说:“这个给大人。”   何安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咳了一声,就是再往前倒十年,大人也不能拿这哄小孩的玩意儿,他在脑中想象了一下画面,实在是太儿戏了。   季砚跟云意确定了一遍,“这是给我的。”   云意点点头,那双乌黑透亮的眼眸已经告诉了季砚答案。   季砚默然挑眉。   何安心想,大人这回许是不会还纵着姑娘吧……   云意见他不接,歪了歪头,天真道:“大人不喜欢老虎吗?那这个呢?”   季砚看着她手里的蝴蝶糖人,“还是老虎吧。”   季砚无奈从云意手里接过糖人,修长的手指捏着细竹签轻轻转动,再看云意喜滋滋的表情,他自己都有些想发笑。   他重新牵住云意的手,“去前面。”   云意跟着他往前走,河边有许多人围着在放荷花灯祈愿,她踮起脚尖张望飘在河面上的一盏盏灯,季砚松开她,“去罢,我在这里等你。”   云意还要放花灯,腾不出手拿糖人儿,就把自己那根也塞到了季砚手里。   季砚让何安跟着云意,自己站在桥边的垂柳树下等。   街边的茶肆二楼,一只属于男人的手正半推了窗子往下看,而坐在他身旁的女子正是徐慧茹。   见男人转过身,徐慧茹侧了侧身子,安静的不说话。   “慧儿还在生我的气?”男人正是徐慧茹的夫君,大理寺少卿赵涣屹,他一张书卷气的脸上挂着笑:“我方才也是一时情急,说话才重了些。”   徐慧茹没做声,他就把人搂到了怀里哄,徐慧茹挣了挣,没能挣开,眼睛却是红了。   赵涣屹赌咒发誓的说着好话,“是我不好,我保证再不会如此,就原谅我这回?”   徐慧茹拿着手绢轻拭眼下,在赵涣屹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心里的苦涩却一点不见消退。   赵涣屹见终于把人哄好了,笑着给徐慧茹倒了茶,又让伙计上了糕点,“方才在宴上你也没怎么吃,尝尝这个。”   徐慧茹顺从的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糕点,赵涣屹手指向窗外,“一会儿花车就要过来了,这里正好能看得清楚。”   徐慧茹跟着往外看,满街的热闹让她的眼里恢复了一点光彩。   赵涣屹忽然眯起眸道:“那不是季砚吗?”   徐慧茹心口一跳,跟着转过视线,果然在桥边的柳树下看见了那道颀长秀挺的身影。   赵涣屹打量着她的神色,“还真是巧,方才在殿上你没机会跟他说上话,这次可不能错过了。”   徐慧茹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心直接掉到了谷底,她怎么还会天真的以为,赵涣屹适才说那番话是真的觉得愧疚。   赵涣屹道:“慧儿,你也该清楚,那件事若是被抖出来是什么后果,我自己无所谓,可我怎么舍得让你被我牵连,跟着我受罪。”   徐慧茹看着面前这张脸,听着他嘴里冠冕堂皇的话,夫妻数载,也有过执手恩爱,可现在看来就是个笑话,她祈求道:“可不可以不要今天,你刚才也看到了季大人的态度。”   赵涣屹变了脸色,“慧儿,你难道是巴不得我出事,好无后顾之忧的去和季砚再续前缘。”   “你在胡说什么?”徐慧茹拔高的声音变得尖锐,“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怎么,一说起他你就受不了了?”赵涣屹冷哼,“你嫁到我赵家就一直无所出,我可曾嫌弃为难你,如今不过让你帮我周旋一番……你可太让我失望了。”   徐慧茹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浑身的血液便成了冰,寒意从骨缝透出,她浑浑噩噩的点头,“好,好,我去。”   赵涣屹这才满意,在她的唇角印了个吻,“我知道你懂事。”   *   季砚没有陪着去放花灯,视线却始终注意着云意,她拢着裙子蹲在河边,将捧着的荷花灯小心翼翼的放到水里,学着周遭的人闭眼祈愿。   季砚看着她高高翘起的唇角,再睁眼时,眸子里倒映上了闪动入豆的灯火,也不知是许了什么愿。   他垂了眸浅笑。   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季砚转过身。   徐慧茹一个不防,撞入他深邃凉薄的黑眸中,愣了片刻才展开笑颜,“远远瞧见背影像是大人,不知不觉就走了过来,还真是你。”   季砚神色如常,只淡道:“赵夫人。”   徐慧茹脸上笑容的微僵,苦涩的垂下眸,她有意穿的单薄,夜风吹过,将她的身形勾得纤弱易折。   季砚却只一眼就不再看她,再次将目光投向河边。   徐慧茹难堪羞耻的攥紧指尖,紧咬贝齿,反正她今日的脸已经丢得够干净了,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徐慧茹深吸一口气,看到季砚手里的两个糖人,笑道:“大人何时也喜欢这些小玩意了。”   季砚面不改色,语气寡淡的嗯了声。   徐慧茹眼尖的看到那个蝴蝶糖人的翅膀上湿盈盈的,是被人舔过的痕迹,她猛地意识到,季砚并非是自己来逛灯会。   她顺着季砚的视线去寻,可河边人太多,她根本不知道季砚看的是谁。   云意见自己的花灯慢慢悠悠的被落在了最后,于是用指尖拨着水花,待看到花灯飘远了她才放心起身。   转过身,云意微愣住,她看到大人身旁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位女子,生得花娇玉柔,细眉杏眸,颦笑间温婉似水,有着她在季舒宁和季宛身上都不曾见过的韵味,那是褪去了少女稚气的别样温婉。   云意疑惑的眨了眨眼,走上前糯声道:“大人,我放好花灯了。”   她尾音俏生生的勾着,看得出很是开心。   季砚也笑了,“嗯,我看到了,飘的很远。”   云意喜滋滋地弯起眼睛,抬手想要拿回自己的糖人,   季砚却避开了她湿露露的小手,“将手擦干。”   “哦。”云意听话的拿了帕子把手上的水珠擦干,季砚才把糖人给她。   徐慧茹尴尬的站在一边,就像是一个突兀的局外人,心中升起不该有的酸楚,她隐约猜到眼前这个小女孩就是外头在传的,季砚养在府上的故交之女。   可季砚这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愿意陪着一个小丫头来灯会,还这般悉心照料。   季砚问云意:“还要逛吗?”   云意点点头,“想逛。”   两人自顾说着话,好似徐慧茹不存在一般,她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大人了。”   季砚目光睇向她,颔首说:“赵夫人自便。”   云意心里好奇她是谁,但大人没有介绍,她就也只乖巧有礼的朝徐慧茹笑笑。   徐慧茹唇角柔柔的勾起一抹笑,转身时,含了千言万语的眸眼粘缠过季砚的视线,留下一道凄楚的背影。   季砚漠然收回目光,反倒是云意,满腹疑问的看着徐慧茹走远,她是与大人相熟吗?可是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大人。   作者有话说:   好久没发红包了,来一波~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uh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imin 8瓶;小尾巴玉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18章   赵涣屹一直在茶楼看着下面的情形,见徐慧茹就这么回来,当即就没了好脸色,“如此好的机会又让你给搞砸了。”   徐慧茹也是不知哪里升起的火气,斜看着赵涣屹,嘲讽道:“你不是一直在上面看着么,难道没看见他身边还有人?你是要我就这么在人前勾引他?”   赵涣屹暴怒扬起手,徐慧茹不闪不躲的看着他,微挑起的眼里满是讥笑。   赵涣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遮羞布被撕开,这样的事被抛到明面上,任谁都不会有好脸。   徐慧茹眸光闪了闪,似是有泪,赵涣屹那一巴掌到底没打下去,他踢翻了一张凳子,甩袖而去。   *   走过最热闹的长街,周遭就安静了下来,欢闹与灯火都被远远的落在身后。   云意步履轻盈,踩着月色,裙摆一开一合翩跹摇曳,手里的糖人被嘬掉了一小块,连开口都带着饴糖化开后的甜香,“大人,我今日好高兴。”   季砚唇畔牵出微笑,揉了揉她的脑袋没有作声。   云意意犹未尽地问:“我们是要回去了吗?”   季砚垂眸笑问:“还不想回去?”   云意却摇头说:“想回去了,大人忙了一日又陪我逛了许久,一定很累了。”   季砚心底被柔软的触了一下,他不是容易动容的人,眼前赤忱的小姑娘却几次三番让他软了心肠。   季砚难得起兴逗她,“是有些累了,不过前面渡口还有游湖的画舫,你可想去?”   云意亮盈盈眼里流露出向往,她纠结了一瞬,仍是摇摇头。   季砚但笑不语,颔首带着她往前走。   云意被带到渡口边的时候,惊喜到眼里的笑意都快装不下,细细碎碎的溢了出来。   已是夜深,渡口边仍停着数艘画舫,还有一些已经远远行至了湖心,画舫一圈都挂上了灯彩,在夜色里被风吹的影影绰绰,柔和晃动,像是满天的繁星一同坠落在了水面。   季砚率先上了船,云意紧在他后面,画舫推开层层叠叠的水波,缓缓往湖心而去。   画舫甲板上摆了桌椅,季砚靠坐在圈椅上,手里提着茶壶,自己给自己倒茶喝,在皎然的月色下,说不出的写意风流,末了,他才抬眸看向云意。   云意手扶着雕栏,足尖轻垫起,眺望向洒满灯会星火的湖面,轻声惊叹,“好美。”   季砚唇边牵起抹笑,倒也不枉费他花心思。   云意四处望着,看到河岸边有一行谈笑风生的人正往另一艘画舫上走,为首的几个男子华服锦袍,引起她注意的是跟在那些男子身后的几个姑娘。   如今虽已过了腊月,天却还是冷的,云意扶在雕栏上的手都冻得慌,那几个姑娘却只穿着轻盈透薄的纱衣,摇曳生姿,说笑着走上画舫,好似不觉得冷一样。   云意看了都忍不住打抖,不由得搓了搓自己的肩头。   这时,说话的姑娘也往这头看来,云意从中间看到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精致若娇艳的芙蓉面,可那人眉眼间带着的风情又打破了这份熟悉。   云意微垂下视线,皱起眉头思索,却一无所获,等再抬看去时,那人已经转过身子,正抬手挽起掉落鬓边的发丝,水红色的衣袖滑落,露出了一截雪白的手臂和腕子上别致的红玛瑙手镯,在灯火的映照下,那夺目艳色刺进云意眼中。   云意定定看着那个镯子,脸上骇然褪去血色,瞳仁缩紧。   她一点点挪着步子后退,冰凉的手心全是汗,脑子里只剩嗡嗡的闷响。   季砚看着她,“云意。”   季砚沉稳的声音透过纷乱的鸣响穿透进云意的脑中,她猛地返身,拔腿跑到季砚身边,重重的扎进了他怀里。   季砚一时不防,手中的茶盏被撞的倾翻,砸在地上,泼洒出一大片水迹,感觉到云意的颤抖,他皱了皱眉,抬手揽住她的肩头,“怎么了?”   云意紧紧闭着眼睛,将脑袋埋在季砚怀里,用力调息,想要平复下来。   一遍遍告诉自己别怕,别怕。   云意攥着季砚的衣摆,良久才从他怀里一点点抬起头,季砚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的画舫,目光扫过上面的人,当即便知晓了缘由。   楚家被定罪之后,其子女,男的充足军营,女的则没入教坊,云意看到的正是楚德承的嫡女,楚曦。   云意曲紧的指节用力到每一个关节都泛白,她急促地说:“大人,我认得她,她是……”   “我知道。”季砚打断她,轻声安慰,“我知道,别害怕。”   云意摇头,眼尾沁出了慌怕的泪意,语无伦次的说:“……她看到我了。”   季砚将掌心压在云意脑后,将她护在怀里,遮挡住她的视线,“你那个时候才不过几岁,现在早就变了模样,她认不得你。”   云意听了他话,终于冷静下来,大人说的没错,若不是她记得那个镯子,如何也不会相信面前姿态妖娆的人,会是她那位骄傲不可一世,同父异母的姐姐。   当年楚曦便是用带着那个镯子的手,捏着她的脸,不屑一顾的轻蔑看着她,她说了什么,她说:“你也配称是我妹妹”,“野种”……   云意痛苦的闭紧眼睛,眉心脆弱怯怕的颦紧。   季砚低眉不语,带着她进了舱房之中。   另一头,率先走上画舫的贺霆眯起眼睛对身边人道:“我怎么瞧着……前面画舫上那人的背影,像是季阁老。”   “侯爷怕不是看花眼了,季阁老怎么会在此。”   贺霆未置可否,”让船夫把船开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   云意平复下心请之后,才发现膝上火辣辣疼得厉害,她刚才不管不顾的往大人怀里扑,膝盖撞在了凳角之上。   定是磕破皮了,云意捏着裙摆想检查一下,但又怕会让季砚担心,将提起一点点的裙摆放下,忍着疼没有吭声。   季砚看着她说:“当年,楚承德与高氏对外都称你是与你母亲一同遭遇了不测,没有人知道你还活着,所以即便是遇到曾经楚家的人,你也无需担心,只做不认得,从没有见过。”   他最终会救下云意,也是权衡之后的决定,如若不然,他会更早接她离开。   云意点头,楚家其他人的下场,她已经从王炎嘴里听说过,是好是坏,都与她无关,她做不到原谅他们,也做不到同情,互不相干就够了。   她只是不明白,她所谓的父亲,怎么会如此善心将她托付给大人,是因为愧疚吗。   季砚见她心绪不宁,这湖也没有游下去的必要,扬声唤何安。   过了一会儿,何安才进来,“大人,遇上宣德候的画舫,他想请大人移步过去小坐。”   季砚道:“拿一坛酒过去,替我谢过侯爷的美意,再吩咐船夫靠岸。”   何安领命退了出去。   贺霆那边笑着接下何安送来的酒,待人一走,他脸色倏然一沉,似笑非笑地冷哼道:“倒是还请不动他了。”   在场的官员谁也不敢应声说季阁老的不是,就是再多给他们一个脑袋也没这个胆子。   有人打圆场道:“许是季大人还有要事在身。”   “若真有要事,又岂会在这里游湖。”一道婉转轻悠的声音插了进来,正是楚曦。   “我分明瞧见,似是还有别人在画舫上。”她端着酒盅,身姿软倚在贺霆怀里,媚骨酥柔,她不屑一顾嗔声道:“不过就是故作清高罢了。”   场上谁也不敢应声,贺霆掐着她的下巴,“这话你也敢说。”   “妾不过就是一届女子,也不懂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楚曦轻蹙起眉心,下巴微扬,眸光眷眷睇着贺霆,“若是说错了,还请侯爷恕罪。”   有什么比被当初名满京城的富贵花,这般乞怜的巴望着更能令一个男人心潮澎湃,贺霆眯起眼,贴着她的手指将酒饮下,“你都这么说了,本候自然是要恕罪。”   有了台阶,这事就算是翻了篇,琵琶舞乐起,薄纱轻摇,画舫在夜色里行往湖深处。。   作者有话说:   本章红包继续~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九制话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imin 6瓶;耶 5瓶;小尾巴玉玉 1瓶。 第019章   上马车的时候,季砚看见云意一步一瘸,皱紧的眉心染着痛色,出声询问:“你的腿怎么了?”   云意坐在马车的一侧,掌心小心翼翼贴在膝盖上,轻轻的触碰都让她疼得倒抽一口气,她嗓音颤颤地说:“是方才撞在了凳角上。”   季砚想起她扑到自己怀里的时候有多大力,他微俯下身,“让我看看。”   云意听话的将手从膝上拿开,季砚抬手指腹轻触在她膝上,隔着裙衫他都能清晰摸到一大块肿起,撞的不轻。   “嘶。”云意抽着凉气把脚往裙下缩。   “那么疼?”季砚皱起眉心,放轻了手上的力道,一抬眸就见云意眼圈泛了红,眸中闪着湿盈盈的泪意。   “嗯。”云意声音细哑哑掺着呜咽,在船上的时候还能忍耐,走了几步就发现疼的厉害。   季砚担心是撞伤了骨头,手拢着她的裙摆想替她检查,才抬了半寸他视线滑过裙下隐露的一截纤细的脚踝。   季砚的手顿在半空,片刻又松开。   他直起身体对云意道:“不要乱动,等回府让大夫替你看看。”   云意听话的坐着不动,马车一路回了东水巷。   *   照月居里,宝月在里间替云意检查伤势,裙裾一点点倦到膝上,瓷白的肌肤上赫然是一大块透着暗红的青紫印记,显得触目惊心。   宝月吃惊轻呼,“姑娘怎么撞得如此严重?”   云意自己也没想到会如此吓人,膝盖上一团青紫青紫的光是瞧着都可怕。   坐在外间的季砚听到宝月的声音,眉心轻叠,让绿书把跌打药油送进去。   宝月将药油倒在手心里揉开,“姑娘忍忍,奴婢给你擦药。”   云意怯怯的应了声“好”,捏着裙摆的手揪紧,眼波惴惴不安的闪动,强忍着才没有把腿往后缩。   宝月看着云意纤细打颤的腿,有些不忍心碰上去,可若是不用药几天也好不了,她将掌心用力揉按到高高肿起的淤青上,剧痛让云意立时落了眼泪,浑身打颤着呼痛。   宝月于心不忍,“姑娘忍忍,这药油不揉进去了没效果。”   云意不住的眨着被泪水沾湿的眼睫,用力咬着唇忍耐,可破碎的痛吟还是断断续续的唇缝溢出来。   一帘之隔,里间的动静季砚听得清清楚楚,听着小姑娘呜咽的呼痛声,端在手里的茶忽然就喝不进去了。   季砚搁了茶盏,直到动静渐渐小下去,云意的声音从竭力忍耐的痛呼,变为细细的抽噎,他才舒展开眉心。   宝月挑了帘出来,“大人,已经为姑娘上过药了。”   季砚颔首拢袖起身,往里间走去。   云意坐在床上,哭红的眼下还挂着泪,垂眸恹恹看着自己的腿,听见脚步声,她仰起视线望着季砚,语调哑哝喃喃的喊了声“大人。”   说不出的招人心疼。   季砚才走进,云意就拉着他腰侧的衣袍将自己窝进了他怀里,仿佛他就是她唯一可以全身心依赖的人。   季砚无不爱怜地轻抚她的发顶,“早些休息,过几日就没事了。”   云意想起在湖上遇见楚曦还是心有余悸,加上腿受了伤整个人都格外的脆弱,声音小小地央着季砚:“大人能不能陪陪我。”   季砚在床边坐下,“我看着你睡。”他不是太会哄孩子,柔声道:“万事有我。”   云意拉着被褥一直盖到眼下,一双乌黑的眸子眷眷的看着季砚,闭上片刻又不放心的睁开,见他还在才安然入睡。   *   上元夜的事,饶是有季砚的安抚,云意还是做了两回噩梦,又心神不宁了几日,才渐渐松懈下来,淡忘了这事。   春天的苗头稍露,冬日很快久褪去,枝头嫩芽换新,天也跟着暖了起来,到了四五月就是最舒服的时候,不冷也不热,风吹到身上也是怡人的柔。   眼下正是桃花开的时候,云意上小桃园里折了几枝还挂着露珠的桃花,拿去插到季砚书房的花瓶里,正摆弄,绿书从外面进来通传说:“姑娘,五姑娘来了,正在花厅等着您去呢。”   自岁节之后,云意就没再见过季舒宁,有些奇怪,她怎么会想起来找她。   云意思忖着拿指尖拨了拨桃花瓣上的露珠,才在唇角抿了个笑,“五姐姐来了,那我这就去。”   云意去到花厅,脚尖跨进门槛的同时,轻甜唤道:“五姐姐。”   季舒宁早已等得没了耐心,抬眼就想要责怪两句,不想却看见云意满眼的欣喜雀跃,她唇角稍抿了抿,只埋怨道:“怎么来得那么慢。”   云意拘谨的小声说:“我在屋里插花。”   她走过去想贴着季舒宁坐又怕她不喜,犹豫不决的拧着眉心纠结着。   季舒宁抬起眼尾,“快坐啊。”   云意闻言立刻就坐下,侧着身子双手扶在同一侧扶手上,亲昵的向着季舒宁倾身,嘴角翘着抿了个笑,显得很高兴。   云意听着季舒宁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自己说话,也不说来意。   她可不认为,季舒宁专程过来就是磨时间来得,于是试探着问:“五姐姐是有心事吗?”   季舒宁顿了顿,将下唇咬在齿间,眼里涌出些许怨怼的神色,若非在祖家待的实在气闷不过,她也不会跑来这里。   云意见状也不追问,像季舒宁这样心里藏不住事的人,自己就会憋不住说的。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季舒宁就开了口,“我母亲要给我相看亲事。”忿然的语气里还有委屈。   季舒宁已经及笄,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可那些人没有一个人是她瞧得上的,母亲和祖母只说她任性,连老祖宗也不向着她。   虽说现在还只是提了一嘴,也不是真的就要把她嫁出去,可季舒宁这样被宠大的性子,哪里受的了委屈。   她一股脑发泄似的把事情都说给了云意听。   云意年岁还小,加上被与世隔绝的关在小院六年,除了发自本心喜欢和讨厌以外,对男女之间的情愫根本半点不懂,成亲嫁人这些事对她来说更是遥远,她从没想过这些,也无法感同身受季舒宁的心情,只能安慰她,“大夫人如此疼爱你,定会为你择一门好的亲事。”   “我知道,可我就是喜欢不起来。”季舒宁顽拗地说:“那些来提亲的,连六叔的十之一二都不及。”   季舒宁崇慕季砚,在她心里,将来的夫君需得要像六叔那样,傲岸高洁,沉敛强大,而非是那些不懂收敛锋芒的青涩少年。   云意听着季舒宁的话,轻皱起眉,“你是在拿他们和大人做比较吗?”   她心底没有征兆的,漫起一股连自己都陌生的独占欲,“可大人只有一个。”   小小的声音清晰的残忍,把季舒宁的憧憬一下子给戳破,她有些恼羞成怒,“不用你说,我自然知道。”   云意无视她的恼怒,继续慢慢地说着:“而且你这样比较不公平,你拿他们的现在和大人比,才会觉得他们幼稚不够沉稳。”   季舒宁皱眉,“你什么意思?”   云意圆圆的瞳仁轻转,语气天真地反问:“五姐姐想想,若是拿十年前的大人与现在的大人相比,你觉得一样吗?”   季舒宁随着云意的话思索,她那时还小,只记得六叔是最耀眼的状元郎,绝世无二的翩然公子,远比现在更风流恣意,眉眼间矜傲锋利……   季舒宁脸色变得不好看,难道她一直以来仰慕六叔,当真只是仰慕他如今的模样,她总觉得云意的话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云意托着腮看了她一会儿,见她听进去了,偏头微微笑开,“我去拿些点心给五姐姐吃。”   作者有话说:   云意的占有欲已经初露端倪了,只会越来越强烈……   本章红包继续~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ai小胖 8瓶;Simin 6瓶;小尾巴玉玉 1瓶。,,,,。 第020章   季舒宁那日离开的时候脸色不大好,云意以为她必然又要讨厌上自己了。   没曾想,隔了几日她却让人给自己送来了夏宴的帖子。   云意还未去过这样的雅宴,向往的同时心里又生出些怯意,宴上必然是有许多世家贵女会在场,她怕自己不能应对,又怕会生出事端,犹豫要不要去。   实在拿不定主意,她只好去问季砚。   季砚听后只让她安心去就是,他隔着书桌看着云意仍有些惴惴的小脸,笑道:“等到那日,我让何安跟着你。”   宴办在鹿鸣谷,现在已经是夏初,外头空气中都带着微燥,谷中却依然如春时,清澈的溪水自山涧留下,水汽升腾起沁人心脾的凉爽。   围绕着溪水摆了席面,一众贵女三三两两的坐在一处闲话说笑,能来宴上的都是名门出生,众人对云意商户女的身份多少有些看轻,可等她们得知她与季阁老的关系后,态度便截然不同。   云意不喜欢这些假意的攀交,比起与这些人说话,她更愿意欣赏谷中的景色。   季舒宁带着云意闲逛赏景,倒是没有再提起那日的事,云意见她心情不错,自责又不安的小声说:“我这几日一直担心,怕五姐姐生我气,会怪我。”   季舒宁慢悠悠地摇着手里的团扇,“你说得是事实,我怪你干什么。”她抿了下唇瓣,反正她还是不喜欢那些来提亲的人,季舒宁又道:“我回去就找老祖宗了,她老人家答应了是除非我自己相中,不然不会逼我成亲。”   云意欣喜笑道:“这可太好了。”   季舒宁扬着眉点头。   又走了一会儿,季舒宁便说走不动了,两人去到一座六角亭内休息,下人送了茶点上来。   云意安静吃着糕点,眺望着远处的花海,余光瞥见一道有几分熟悉的身影,她转过头仔细看去,发现是上元灯会时见到的那位,与大人打招呼的女子。   云意又想起她与大人站在一处的画面,心里像有猫挠一样好奇她的身份。   她忍不住朝身旁的季舒宁轻声问道:“五姐姐可知道她是谁?”   季舒宁掀了眼皮看去,见是徐慧茹面色一冷,冷声问献桃道:“我可没有给她递帖子,她怎么会来了?”   献桃道:“奴婢瞧见好像是同骊阳县主一起来的。”   季舒宁脸色又难看了几分,盯着云意问:“你见过她?”   云意点头,“上元灯会的时候,见她与大人在说话。”   “她还有脸去找六叔。”季舒宁却是怒了,将手里的团扇往案上一扔,砸到了茶盏的一角,“叮咣”一声,溅出了些水花。   献桃连忙弯腰收拾,小声说:“姑娘别生气。”   云意看了眼案上的一小片狼籍,心里的猜疑更深,抬眼问道:“五姐姐是和那位姑娘有过节?”   季舒宁咬牙切齿,模样瞧着像是恨不得把徐慧茹给撕碎了,“岂止是过节。”她恨恨道:“那徐慧茹本与我六叔有婚约,可徐家却在六叔遭贬官之后毫不犹豫就退了婚,背信弃义!”   云意眸光一怔,喃喃低语,“婚约……”   她捏着糕点的手用力,松软的糕点一下碎在指尖,她望着脏了的指尖,心里有股说不出的不安疯涌了上来,让她心绪不宁。   她竟从来没有想过,大人也是会娶妻的,若是大人成亲了,他待那人,可会胜过待她好……   大人将来的妻子,或许还会不喜欢她,将她送走……   云意越想,脸色就越是苍白。   季舒宁不屑的目光瞥向徐慧茹,冷哼了声又有几分快意地说:“如今六叔是内阁首辅,而她所嫁之人不过是个四品少卿,由得她后悔去吧。”   徐慧茹远远看见两人,带着身旁丫鬟走了过来,热络和季舒宁打招呼,“舒宁,我们许久不见了。”   季舒宁抬着眼稍讥笑道:“我可与赵夫人不熟。”   徐慧茹面对她的冷言也丝毫不减笑意,转而又看向云意道:“灯会匆匆一面,没想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云意回过神,朝徐慧茹一笑,“赵夫人。”   季舒宁见云意跟她说话,不大高兴地皱起眉,拿了块糕点堵云意的嘴,“你不是喜欢吃这个,多吃点。”   云意也不是很想和徐慧茹说话,顺从地咬着糕点慢慢吃起来。   徐慧茹今日是为了季砚而来,想着或许能碰见,既然季砚不在,那她也不自讨没趣,打过招呼就转身走出了亭子。   季舒宁冷哼,“算她识趣。”   *   云意魂不守舍的坐在回程的马车上,纷乱的思绪拉扯着她的脑袋一阵阵的生疼。   宝月善于察言观色,她忧心地看着云意,姑娘虽然总喜欢藏着心思,但相处久了,她多少也能看出一些,姑娘极度依赖大人,只怕是五姑娘的话让她胡思乱想了。   主仆二人走在回照月居的石径上,绿书迎面过来,笑盈盈道:“姑娘回来了。”   绿书走近才发现云意脸上没有笑容,神色低迷。   她愣了愣看向宝月,“姑娘怎么了?”   宝月替云意遮掩:“姑娘只是有些累了。”她又对云意道:”姑娘早休回去休息吧。“   云意缓慢点点头,抬眸却问绿书,“大人回来了吗?”   绿书道:“已经回来了,在书房。”   云意去到书房。   她顿足站在屋外,用力弯出一个笑,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异样,才抬手叩了叩门。   片刻,季砚温淳的声音响起,“进。”   云意推门进去,季砚坐在书案后写折子,穿上的官服还未换下,可见忙碌。   “大人。”   季砚抬起视线边笑问:“今日玩得可高兴。”目光在云意身上走过一遍复又低下,半垂着眼帘,执手的笔游走如行云流水。   云意走到他身侧,用银勺取了一点水滴在砚台之上,拿了磨棒研磨,她手腕一圈圈推动,腕子上挂着银铃的桌子发出轻细悦耳的声响,“高兴的,五姐姐带着我赏花,还吃了好吃的糕点……”   云意细声糯糯地说着今日发生的事,几次想问出心中的忧虑,话到嘴边却都忍了下来。   季砚一日都在忙于朝堂之事,本已有些疲累,此刻听着耳边甜软轻缓的声音,倒也觉得疏散了疲意,他不时会点头,或是嗯上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不知过了多久,何安从外面进来,拱手行礼道:“大人,白清徐求见。”   季砚头也不抬,“让他在前院等着。”   写完最后一册折子,季砚起身对云意道:“你也早些休息。”   “嗯。”云意乖巧点头。   看着季砚就要走出书房,云意捏着磨棒的指尖骤然收紧,湿润的墨汁蹭在指腹上,留下了清晰的一道黑,云意纷乱的呼吸顿住,脱口唤道:“大人。”   季砚回过身看着她,“怎么了?”   云意看着他温柔的眉目,心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不安又涌了上来。   有朝一日,大人也会如此温柔的看着别人吗?   她不喜欢那样,只是想想,她都浑身抗拒,她自私的想让大人只对自己好,她知道这样不应该,可她控制不住。   “大人会娶亲吗?”   云意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季砚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险些以为是自己听岔了,然而他从云意闪烁如鹿的黑眸里知道,他没有听错。   他不解云意怎么会有此一问,娶妻对他来说不过是早晚的事,无关男女之情,而是出于子嗣考虑,只不过他现在没有要娶亲的念头罢了。   而且,他实在没有和一个小丫头谈论此事的道理。   可云意眼里晃动着的不安以及微弱的期许,又令季砚不忍说出太过果决的话。   默了半晌,他道:“我现在没有要娶的人。”   算不得承诺的一个陈述,却让云意绽了笑颜。   如此就说明大人如今没有喜欢的人,只要那个人不出现,她永远都是大人心里最重要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uh、江山沧澜的粉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尾巴玉玉 1瓶~ 第021章   平静的时光悄然流过,屋外云净天空,暖阳铺洒在素皑皑的雪地里,镀上金色的一层光,骗得人还以为天不冷,而屋内地龙镣炉烧的火热,是真的暖和。   “蹬蹬”踩着木楼梯的脚步声响起,是宝月。   宝月手里端着温热的牛乳茶,朝被轻纱遮挡的软榻处张望去,榻上纤细的身影被遮的朦朦胧胧。   “姑娘快趁热来把牛乳喝了。”   “嗯。”托着软调的声音呢哝绵长,软榻上的人坐起身,素白的手拨开纱帐,露出云意花娇玉柔的脸。   从前圆溜溜的眼儿变得细长了些,眼尾稍稍勾着,唇如渥丹,玉肌滑腻似酥,天然的稚气中带着丝毫不违和的娇妩。   宝月日日在身边伺候着,都不禁看的愣了神,她之前总想着姑娘若长开了,会是怎样的绝色,如今姑娘才过十四岁的生辰,眉眼间难掩的殊丽之色就都显了出来,日后可还得了。   云意微撅起唇皱着鼻尖,望着那碗满满的牛乳为难道:“我刚吃完长寿面,实在吃不下了。”   宝月禁不住她撒娇,“那奴婢拿去温着,等姑娘饿了再吃。”   云意弯眼一笑,抬着下颌俏生生地点头。   宝月走后她又拿起搁在手边的书看起来,不时的抬头看看天色,大人这几日都忙,回来的也迟,但今日是她的生辰,他答应了会早些回来。   *   刑部衙门。   刑部侍郎褚裕从属下手里接过认罪书,转身快步走到坐在中堂的季砚跟前,将东西递上,“大人,这是柯诏林的认罪书。”   大齐自开国就严禁海商私自交易,没有批令,任何码头都不得让商船停靠,一来是为防止别国细作藏在商船内潜入我朝,二就是赋税,而柯诏林任应天府布政司参政,利用职务之便官商勾结,允许商船停靠卸货,其中的油水可想而之。   季砚接过认罪书翻看,褚裕见他将东西放到桌上,继而道:“将人提上来,我要亲自审问。”   褚裕不解,柯诏林已经认罪,怎么还要再审,莫非是这其中还有问题,他不敢耽搁,招来狱卒,“去地牢,将人带上来。”   褚裕对季砚道:“还请大人稍等。”   季砚微笑颔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仍是一派儒雅闲淡。   很快,狱卒就将人架了上来。   柯诏林被压着跪倒在地,他已经受过重刑,身上的囚服被血污所浸染,一双浑浊眼睛的看着季砚,奄奄一息道:“我都已经招了,是我让海商在应天府停靠,每一趟,都有几百两的银子。”   季砚静静听他说完,却笑道:“照你所说,你调任应天布政司三年,所收贿赂共计不过一万两,那从你在应天的府邸后院挖出来的另外一万两白银,是从何而来?”   他嘴角轻勾,语气平静的似在闲谈,柯诏林背后冷汗顿时冒了出来,褚裕也是一惊,竟然还有私藏的赃款。   汗水划过柯诏林被鞭挞过的上口,剧痛无比,他咬着牙关道:“不只是海商,还有各大商户的送来的银子。”   季砚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柯诏林紧绷的神经一刻不敢放松,只听季砚话锋陡然一转,忽然冷了声,“你是当我好糊弄。”   直逼心脏的压迫感,让柯诏林呼吸顿时停滞,如同被扼住了喉咙一般难以喘息。   就在这时,守卫匆匆进来禀报,“褚大人,大理寺少卿赵大人求见。”   褚裕皱眉,“他怎么来了。”他看向季砚,等他的指示。   “去看看。”季砚收敛起眉间的冷意,淡淡覆下眼帘,拨动着手里的佛珠。   赵涣屹大步朝正堂走去,十二月的天,他额头上竟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褚裕跨出门槛,赵涣屹一见他就气势汹汹的质问,“柯诏林一直是由大理寺在审,认罪书也已经画押,褚大人这个时候将人提走是什么意思!”   褚裕走上前笑道:“赵大人稍安勿躁。”   赵涣屹往正堂看了一眼,只注意到在地上的柯诏林,并未看到在光线微暗的匾额之下还坐着一个人,他摆着架势冷哼,“还请褚大人给本官一个交待。”   “人是我下令由刑部重审,不知赵大人想要什么交代。”   凭空响起的一淡漠声音,惊的赵涣屹顿住在了原地,他定睛看去,才猛然发现季砚竟坐在那里。   赵涣屹一凛,心里顿时翻涌起无数的猜测,他吐出一口气,走上前弯腰曲背,惶恐道:“下官见过大人。”   在季砚迫人的视线下,他额头上的汗越渗越多:“不知是这件案子有什么不妥,才要重审。”   季砚轻描淡写道:“是还有些疑点。”   赵涣屹心上一松,看来季砚还没有查出什么,他指着柯诏林道:“既然如此,下官立刻将他带回大理寺重审。”   季砚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大理寺重刑都已经用过一遍了,他还招出什么来了吗?”   赵涣屹只觉得头皮发麻,垂了眼不敢与他对视,“是下官失职。”他神色一厉,手直指着柯诏林,“本官劝你从实招来,若干隐瞒,就是罪一等。”   余光窥见季砚似笑非笑勾起的唇角,赵涣屹脑子突突的直跳,不敢再多言,拱手告退。   *   傍晚时分,一直等在街口的赵涣屹,看见季砚从刑部衙门出来,乘上马车,立刻走向前。   何安翻身下马,拱了拱手,“不知赵大人在此是为何事。”   赵涣屹笑道:“还请何护卫通传一声,下官在望江楼订了桌席面,想请大人前往小坐。”   何安说了句“大人稍等,”返身走到马车旁低声询问,片刻,又走回来道:“我们大人说,赵大人的美意他心领了,吃饭就不必了。”   赵涣屹讪笑了笑,退到一旁让了路,马车从面前走过,赵涣屹抬起头,风雪打在他脸上,在眼尾积出薄冰,俊朗的面容有一瞬的狰狞。   回到东水巷季府,季砚踩着积雪的石径,边走边与白清徐交谈,何安打着伞随行在侧。   白清徐道:“柯诏林嘴硬,无非就是还有把柄在人手里,赵涣屹这次动静那么大,我看多半与利用海商贩卖私盐一事脱不了关系。”   “要不说这帮人要钱不要命。”白清徐冷声嗤笑。   “巨大的利益之下,有几个人能抵住诱惑,无非是这利够不够他为之冒险。”季砚平淡的声音不带情感,漠然的像这漫天无声飘落的雪花,他目不斜视的吩咐何安,“去将柯诏林的家人都接出来。”   白清徐听了挑眉一笑,“如此一来,坐不住的人自然就要有所动作了。”   再往前就是垂花门,季砚掸了掸袖上的飘雪,“都下去吧。”   白清徐跟上前道:“我还有一事要与大人相商。”   季砚从何安手里接过伞,“明日再谈。”   “可。”白清徐还想说话,被何安按着肩拉了回来。   白清徐瞪他,何安轻飘飘的说:“大人今日可没空听你话说。”   白清徐只能眼睁睁看着季砚离开,等人不见了,他才理了理被扯皱的衣袍,撩起眼梢问:“这是为何。”   何安好心提点他,“今儿个是云姑娘的生辰。”   白清徐愣了一下,随即瞠目,大人竟为了个小丫头的生辰,连公务都放下了,他越想越是觉得离奇,若有所思的眯起眼咂舌。   *   照月居,绿书守在月门下,看到季砚过来,跑上前接了他手中的伞替他打着,“大人回来了,姑娘一直在等您呢。”   季砚望向亮着灯火的小楼“嗯”了一声,还未走到廊下,就见身形娇俏玲珑的小姑娘提着裙角殷殷迎了上来。   云意眉梢眼角皆挂着甜软的笑意,嘴里雀跃地唤着他,亲昵的就要往他怀里扑。   季砚制止道:“我身上凉。”   结果细一看,云意只穿着单薄的裙衫就出来了,雪花落在她纤弱的肩上,连身子都在瑟瑟发抖。   季砚皱起眉斥责,“也不知道冷。”   他解下大氅给云意披上。   云意娇小的身子被裹进带有季砚体温的大氅内,下摆一直拖到地上还长了一段,从头到脚就只露出了一张新桃出绽的小脸。。   作者有话说:   意意马上就要长大了,刺激的剧情就来了,这边友情提醒季大人,做好准备面对意意的纯欲攻势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哄哄 3瓶;小尾巴玉玉、何所冬暖 1瓶。 第022章   寒风萧肃,沉凉的夜色之下,一男子疾行于庭院之中。   他推开门,等在屋内的赵涣屹起身快步上前,“如何?”   男子压着声音道:“我把柯诏林妻儿的血衣拿给了他看,想来过不了多久柯诏林畏罪自尽的消息就会传出。”   赵涣屹慢慢笑开,笑容阴鸷狠戾,“死无对证,季砚权势再大也还不能一手遮天,他能拿我如何。”   徐慧茹送了茶水进来,赵涣屹按住她端茶的手,眸光狠戾噙笑,“你听见了吗,季砚也不过如此。”   徐慧茹抽了抽手没能抽动,赵涣屹握着她的手腕把她拉到面前,“想看我死,做梦。”   他逼视着徐慧茹。“不能和他再续前缘,失望吗?”   徐慧茹感觉手腕像要被捏碎了一般,她强忍着痛硬是一声不吭,讽笑着死死盯着赵涣屹,“要把我送到他床上的不是夫君你么,你在恼怒什么?”   赵涣屹暴怒而起,眼中烧着怒火,看了她半晌甩开手道:“滚出去。”   徐慧茹撑着桌沿勉励站直身体,无视屋内的另外一人,端着最后的体面走出去。   翌日,刑部大牢始终没有柯诏林的消息传来,赵涣屹坐立不安的在屋内来回踱步。   护卫匆忙跑进来,语气急灼:“大人,不好了。”   赵涣屹拔高了声月质问:“说清楚。”   “柯诏林跟本没有死,他的妻儿也被人劫走!”   ……   正月里,本该是团圆喜乐的时候,赵府阖府却压抑阴沉的令人窒息,一桌人正围着吃饭,一行带刀的金吾卫破门而入,为首的男人摘下腰牌,推到赵涣屹的面门前,“赵大人随我们走一趟吧。”   赵涣屹没有动,“让我吃完这顿饭的时间总有。”   金吾卫铁面,不尽人情道:“赵大人不要让我们为难。”   赵涣屹嗤笑着屹搁下筷箸,“那让我与夫人交待几句总可以。”   徐慧茹跟着赵涣屹走到里间,赵涣屹垂眸里着衣袖,“现在不过是审讯,一切还来得及,惠儿,夫妻一体,我若真的出事,你也好过不了。”   徐慧茹沉默听着,一言不发。   *   宝月瞧出这些日子云意好似有心事,可问她什么又不说。   就像今日也是,姑娘锁着眉心都愁苦了有半日,与她说话也是心不在焉,宝月不放心的又问:“姑娘可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云意眼里粼粼的眸光局促闪动,脸颊微红,贝齿轻咬着唇,犹豫了许久才摇着头,细声说:“我就是有些乏了,想睡一会儿。”   她转身躺到软榻上,放下纱帐,宝月无法,只能叮嘱了一番才掩上门退了出去。   待宝月走后,云意才撑着身子坐起来,脑袋低垂,紧拧着眉心看着自己生疼的胸口。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忽然之间就变得好疼,连碰到一下都是钻心的疼,云意小心翼翼的解了衣裳,借着窗子处投进来的日光给自己检查,除了长大许多,却又看不出其他端倪。   云意拢紧衣衫,眼眶一圈圈泛红,她是不是得病了。   云意惶惶不安了几日,谁也不敢说。   夜里,她躺在床上翻来覆住,接过不慎磕到床沿,剧烈的涨疼让她泪水直掉,云意彻底害怕了,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季砚。   这时候大人应该是在书房,云意揣着满腹的心事,沿着长廊往书房走去。   何安不在,书房亮着烛火,云意快步走上前,软腻的掌心抵在门板上,正要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季砚清冷朔雪的声音——   “事情已经盖棺论定,你就是求到我这里也没有。”   云意怔了怔,大人是在和谁说话。   她的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   “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你能救我。”女子低迷的声音带着走投无路的颤抖,云意认得这个声音,是徐慧茹。   云意眸光微凝,贴在门上的指尖缩了缩,她将手放下,皱拢眉心,徐慧茹为什么会来找大人。   云意看到东侧的窗子微翕着一道缝,有光泻出,她屏着呼吸走了过去。   徐慧茹跪在地上,清丽的面容憔悴柔弱,她仰面凄楚望着坐在圈椅上的男人,晶莹的泪顺着面颊淌落,“你就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   季砚不为所动地看着她,眸光冷漠的让人心底生寒,“赵夫人言重了,我与夫人能有什么情分。”   季砚默然片刻,又道:“赵涣屹的所犯之罪绝无可能再有转还的余地,但罪不及家眷,你自行回去吧。”   “不是这样的。”徐慧茹轻喃,泪水涟涟滚落,“当初我是被迫才嫁给赵涣屹的,我母亲已死相逼……”   季砚已经不耐地皱了眉。   徐慧茹卷起衣袖,露出手臂上露出青白交错的痕迹,“赵涣屹知晓我忘不了你,对我动则打骂,他母亲更是对我百般羞辱,我若再在赵家待下去,我会活不下去的。”   徐慧茹根本不想让赵涣屹平安无事,否则她不会等案子结束才来求季砚。她已经受够了当赵涣屹巴结奉承官员的物件,巴不得他死了才好。   可是赵涣屹不肯写和离书,亦不肯休了她,即便他肯,她这样的情况回到徐家也抬不起头,难道她就要这样老死在赵家,她不甘心。   她必须要为自己谋条出路。   徐慧茹深吸了两口气,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我只求你救我这一次。”她抬手颤抖着解开衣衫的系带,摇摇欲坠的身形若扶风弱柳,“做什么我都愿意。”   衣衫委地,如同凋落的花瓣,靡艳颓败。   一阵风吹上桌案上的烛台,烛火被吹得摇曳虚晃,徐慧茹颤抖的抱着肩站在书房中央,光影陆离斑驳的流转在她雪白有致的身段上,她面上的泪一滴滴落下,用最凄楚柔弱的姿态看着季砚。   而此刻,躲在窗子外的云意睁大了眼睛,她僵立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画面,脑中一阵阵嗡响,被杂乱的思绪所占满。   云意死死攥着手心,才没有让自己泻出声响来。,。   作者有话说:   季大人必然是守男德的,下章入v,更新时间推到明晚24:00,早睡的宝子可以第二天起来看,入v三天都有红包。   预收文《贪求》、《公主与奸宦》求收藏~   《贪求》:   姜雪嫣不止一次被嫡姐嘲笑,“你以为世子是真的喜欢你?不过是你这张脸长得像那画上的人,姜雪嫣你真是没有尊严。”   姜雪嫣怎么不知道呢,谢策房中挂着一幅画,知情人说,那是谢策的心头痣。   姜雪嫣拿脂粉遮去眼下的泪痣,好让自己更像那画中人一些。   所有人都以为姜雪嫣爱惨了谢策,为他甘愿做替身,无论谢策做什么,她永远是柔声细语,顺从的任他予取予求。   直到一日,谢策多年前战死疆场的兄长重回府中,姜雪嫣当着谢策的面扑入谢时安怀中。   原来谢策才是那个替身,只因为他与谢时安有几成相似的脸。   谢时安求得皇上为他和姜雪嫣赐婚,怎料婚仪前,姜府走水,姜雪嫣葬身火海。   就在姜家在为姜雪嫣操办丧事的时候,城郊的一座别院里,已经“死去”的姜雪嫣拼命擦拭眼下,露出那一点泪痣,她泪落如珠,绝望哀求谢策:“你不过是把我当作画上之人,你看,我不像她……求你放了我吧。”   谢策缚着姜雪嫣挣扎的双手,辗转亲吻她眼下的那尾泪痣,声音沙哑暗沉:“傻嫣儿,你以为那画上的是谁。”   *   谢策觊觎兄长心上之人多时,他以身为饵,将她引入陷阱。   可惜梦醒的太快,图谋不得,那便唯有硬夺。 第023章   云意闭紧眼睛, 脑中仍是不断浮现徐慧茹赤身的模样,那画面冲击着云意的心灵,她脑子里乱的一塌糊涂, 思考不出徐慧茹为什么要在大人面前这样,她究竟要求大人什么, 用自己的身体……   云意觉得自己脑子快要炸开了,她由胃腹泛出一阵浓烈的恶心, 抗拒的转身,然而迈出的步子却钉在原地。   云意睁开闭紧的眼睛, 望向黑暗的眼眸划过一丝冰冷,她想将徐慧茹从大人书房里丢出去。   云意转过身, 却从窗缝中看到季砚在明灭不定的灯火下起身,踱步走向徐慧茹。   云意心底闪过不祥的预感,脑海中反复着一念头, 不管徐慧茹要求什么,她都成功了, 她博得了大人的怜悯。   自己将不再是大人最在意的……   云意不敢再看下去, 惊慌的扭身快步跑开,夜里冰冷的风刮在脸上从刺痛到麻木,她一步也不敢停。   徐慧茹看着季砚,他的眉眼其实是有些冷峻的,只是被平和温雅的气度所遮掩,就像孤峰峭壁上的苍劲的青松, 只有扎进峭壁之中,旁人见不到的那部分, 才是他真实的模样。   徐慧茹不住的发颤, 他的每一下踱步抖好像踩在她心尖上, 她后悔极了,当初为什么要退婚,否则她现在就是首辅夫人。   季砚走到她面前,身影笼罩着她,居高临下的强大气场让徐慧茹心跳乱的快要窒息,她从季砚深邃的眼里看到了□□的自己,她知道自己生得貌美,更知道怎么利用自己皮相。   可她渐渐发现,季砚的眸中平静的不起一丝涟漪,甚至称得上凉薄,徐慧茹心凉了半截。   季砚看着她被泪水糊得狼狈的脸,淡道:“有一件事你可能没明白,当初两家的亲事是我母亲和祖母定下 ,我觉得合适就答应了,只是这样而已。”   “你说什么!”徐慧茹拔高的声音失态难听。   季砚本就是薄情之人,徐慧茹有本事惹得自己生了厌烦,就不会再对她所有客气。   季砚移开视线,没有半分留恋的从她身旁走开,“等我回来的时候,不希望看到你还在这里。”   身后响起门板无情合上的声音,徐慧茹脸上的血液倏然褪去,她猛地转过身,整个屋子空空荡荡,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难堪和羞辱。   季砚踩着月色往照月居走去。   宝月披了衣裳从后罩房出来,见季砚坐在正屋,连忙行了礼,“大人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季砚问道:“你告诉何安,姑娘有所不适?”   他这段时间都在忙着私贩官盐一案,忽略了云意,回来听到何安的汇报就想来看看,却让徐慧茹的登门给绊了脚。   宝月自责道:“奴婢只是瞧见姑娘这些天心事重重,问她又不肯说,想着她最听大人的话,才请何安去告诉您的。”   季砚朝着那窄长的楼梯看去,“她睡了吗?”   季砚问完兀自在唇边弯了个笑,小东西若是没睡,知道他来,早就蹬蹬蹬的跑下来了。   宝月跟着往楼上看去,回道:“已经睡下了,不如奴婢去请姑娘下来。”   “不必了,让她睡。”季砚拢袖起身,“明日我再过来。”   宝月屈膝。   季砚才跨出照月居,就与迎面跑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啊。”云意抱着撞痛的胸口,抽着气蹲了下来,不知是因为痛还是什么,眼泪刷的就留了下来,她也不管面前的是谁,自顾抽噎着落泪。   季砚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了面前缩成团的小人儿,眉头当即就拧了起来,“你不是应该在睡觉,为何在这里?”   云意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仰起挂着泪水的脸,看到季砚模糊不清的轮廓,才讷讷唤了声,“……大人。”   云意脑子里还乱糟糟的一时转不过弯,大人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在书房,怎么会来得比自己还快。   季砚听出她声音里的哭腔,屈膝蹲下身平视着她,掌心在她脸上擦了一把,发现全是泪,“怎么哭了,撞疼了?”   “疼。”云意鼻音又浓又哑,只一个字都好像委屈到了极点。   她想起来了,自己刚才像无头苍蝇一样跑到了园子里,绕了圈才找着方向回来,大人比她来得快,那就是说她刚离开,他就也走了。   徐慧茹呢?他不管了吗?   “疼。”云意又重复了一句,用纤细的手臂勾住季砚的脖子,不像以往那样孩子气的扑上去,而是一点点把头靠在他肩头。   云意目光迷惘地望着远处,她好像知道自己一路回来,心里是什么感觉了,就是疼。   云意心慌意乱地将手臂圈得更紧,没有章法的往季砚怀里拱。   她不可遏制地想,如果自己完完全全是属于大人的该多好,而不是旁人以为的,朋友托其照顾,这样她就不用担心有朝一日自己会被送走。   不止如此,她还贪心的想要大人的温柔,特例……都只对她一人,如果不是这样,她的心就会疼死的,可她要怎么做……   季砚被她胡乱拱得身子往后仰了仰,稳住身形才抬手在她背后轻拍了拍,叹道:“真是越发娇气了。”责问的话也断在了口中,“进屋说。”   宝月见季砚带着云意回来,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扶住她问:“姑娘何时去得外头?”   季砚也在这时回过身看着她,语气罕见的带着些严肃,“说说看,自己大晚上跑出去,身边一个人也不带,是为什么?”   云意纷乱如麻的心绪就像一团棉花,死死堵在喉咙口,干在脸上的泪涩涩的扯痛着皮肉,她怎么也无法说出自己方才偷看到的一幕。   “我做了噩梦,就想去找大人。”云意嗓音哑哑的低诉,看到季砚几乎可见的皱了皱眉,她像是心有余悸得吸了吸鼻子,“可跑到一半想起你兴许已经歇下了,就自己回来了……”   云意最不擅长的就是对季砚掩藏心思,这次却无比顺遂的在他面前撒了谎。   宝月满目忧心,“姑娘应该告诉奴婢才是。”   云意弱声道:“我睡得迷迷糊糊,又太害怕了,一时只想到去找大人。”她用泅红的眼眸望向季砚,乌发披散着,外袍也没有很齐整,确实像是忽然从睡梦中起来的模样。   她把自己的脆弱依恋全部展露在季砚面前,贪婪的要他的疼惜。   季砚也确实生了动容,自己悉心教养的小姑娘,但凡有一点委屈害怕,他都不会不在意。   季砚哄慰般抚着她的发,“梦见什么了?”   云意握住他的手掌,用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像只娇绵绵的小猫,眼里则布着不安,好像季砚就是她最大的依靠。   嫩生生的脸在季砚的大掌下显得尤为小巧纤柔,季砚只当是小姑娘在撒娇,他习惯了她如此,就连宝月也没有觉得不妥,毕竟两人年岁的差别罢在这里,而姑娘心性浅且单纯,大人又最是清雅绝尘,让人不敢生出半点旖想。   云意欲言又止,含糊道:“……我梦见了之前的事。”   季砚默然,难怪吓成了这样,他打发了宝月出去,“你去熬一碗安神汤来。”   宝月才退出去,云意就上前抱住了他的腰,无不慌怕地说:“梦里没有大人,四周都是黑的,我感觉自己要像被吞噬一般。”   细小的嗓子发着颤,是那么真实。   季砚柔声安慰,“梦是假的。”   云意手臂收紧,用力点头,“所以我醒来就见到大人了。”   如雏鸟般的依恋让季砚唇角露出一点笑意,也有些感动,他不厌其烦的安慰着,直到云意平静下来才问:“下人说你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   季砚不提也罢,一提云意又觉得疼了起来,她本就羞于启齿,在见到徐慧茹宽衣解带候画面后,心里更是有说不出的微妙变化,她把头闷在季砚怀里,“也是因为总做梦。”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季砚想了想说:“明日请大夫来替你诊诊脉。”   云意在他怀里点头。   宝月很快端来安神汤,季砚放开她说:“把安神汤喝了,就早些睡。”   云意点头从宝月手里接过碗,还没等喝,手心就被烫的像是拿不住一般,直把碗季砚面前送,提着嗓子轻呼,“好烫。”   宝月想去拿却够不着,见季砚稳稳的将碗接过,才松了口气,旋即又觉得疑惑,她试过温度应该不会烫手才是,不过很快她就没放在心上了,姑娘皮肉细嫩,觉得烫也不奇怪。   季砚托着碗,垂眸轻轻吹散热气,吹起的雾将他的面容半遮,云意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大人能不能喂我喝。”   季砚抬起眼,看见她眼里的期待,一时有些啼笑皆非,他还真没有伺候谁过,“真是纵得你越发不长大了。”   含笑的声音,不像生气,云意胆子又大了一些,“大人方才撞痛了我的手……”细小的声音有点委屈。   这是跟他诉苦呢,也不知究竟是谁莽莽撞撞的给他撞了个满怀,季砚终是笑叹了口气,拿勺子舀起一勺汤药递到云意唇边,“张嘴。”   云意抿住勺子,染着泪痕得脸上浮起盈盈的笑意,柔净的笑容直化进了季砚心里。   *   季砚走后,宝月去打来了热水,“虽说已经开了春,可天还是冷的紧,夜里露又重,姑娘还是泡个澡驱驱寒。”   云意点点头,在宝月的伺候下褪了衣裳,她坐进温热的水中,身子顷刻就被来回淌动的水流包裹住,紧绷神经在这一刻放松,水雾迷蒙的眼里泄出万千思绪。   “姑娘这是怎么弄得?”   宝月惊诧的声音使惊醒了正出神的云意。   宝月紧紧皱着眉,忧心地看着云意红肿了一片的娇盈,一时不敢上手触。   云意也看到了,一直被她小心呵护着的柔软,留下了触目惊心的一圈红痕,是方才狠狠撞的那一下……   好像撞在了大人的白玉革带上。   云意拿手遮了遮,细声说:“是不当心撞了一下。”   姑娘早前因为身子弱,个子一直就比同岁的长得慢,就连这娇柔处也是比旁人蜕变得迟,如今细一看,竟是长了不少。   宝月在心里骂自己糊涂,竟一直没有注意这点,也忘了提醒,她放轻了声音说:“姑娘现在是长身子的时候,这处可脆弱着,千万留心不要磕碰着,”   云意缩了缩双臂,眉眼间流露出惶惶的神色,吞吞吐吐地说:“我总觉得疼。”   宝月拿浸了热水的帕子给她敷上,“是会疼,等长开就好了。”   云意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宝月到底也还是个姑娘家,对上云意纯澈认真的目光,面上泛起薄薄的红。   这些本该是由姑娘的娘亲来说给她听,可是姑娘年纪小小就被大人接在了身边,也没人跟她说这些,宝月只能硬着头皮解释给她听。   云意从宝月口中知道了她的身子状况,本就被水汽熏的红扑扑的小脸冶丽的更加夺目。   她垂下眼睫看着自己的一对玲珑,不禁又想起徐慧茹,袅娜的曲线,手臂揽抱之下的满盈半遮半露……与她现在相去甚远。   云意抿着嫣然的红唇道:“你不要告诉大人。”   宝月脸红的更厉害了,急急道:“奴婢当然不会说。”   沐浴过后,云意躺在床上,怀着满腹的心事入睡,第二天醒来时,头都是昏沉沉的。   云意手里拿着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绿书在一旁擦拭打扫,见云意始终盯着一页书,看了许久也不翻动,就连眉心也凝着。   绿书走上前道:“姑娘可是看着乏了,不如先歇会儿。”   云意只要一空闲下来就会控制不住的回想起昨夜的事。   不安以外,还有一种她十分陌生的感觉一直在滋长,让她无所适从,只能用看书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我再看一会儿。”   绿书看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就觉得头疼,也就姑娘喜欢看,换她日日看这些,早就头昏眼花了,见劝不住,绿书只能由她去,轻手轻脚的放下帘子,去外间收拾。   云意还在出神,宝月从楼下上来,挑了帘说:“姑娘,大人来了,还请了大夫来给您诊脉。”   云意如梦初醒,合上手里的书说了句“我这就去”,便提着裙角下楼。   季砚已经坐在了正堂,手里端着茶,右手执盖拨开面上的茶叶,云意站在楼梯上,正好能瞧见他低垂的长睫,温柔的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沉静儒雅。   季砚看见云意下来,温声道:“过来让大夫替你诊脉。”   云意压下心底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坐到桌边,挽起一点袖子,将手腕放在搭脉枕上,柔声对大夫道:“有劳大夫。”   等大夫替云意把过脉,季砚动作自然的替云意将卷起的袖子放下,口中问道:“如何。”   云意怔怔看着季砚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袖间划过,将她衣袖上的褶皱抚平,极度的宠溺,以前她只觉的温暖,现在却多了一份让她心悸的情愫,可她一点也不抗拒,反而期待。   大夫给云意开了几贴凝神静气的药,又嘱咐她好好休息。   季砚让宝月送大夫出去,转头问云意,“昨夜可还有再魇着?”   云意本来也没有做噩梦,那不过是她扯得谎,她摇摇头,“没有了,幸好有大人。”她说完眼巴巴的看着季砚,纯净的眼眸好像在说,“若是大人能多陪陪我就好了。”   偏这意思还不是从她嘴里说出,而是季砚自己的感觉,这就比刻意讨宠来得惹人怜爱许多。   季砚略作思索后道:“等过几日天再暖些,我便带你出去散散心。”   看着云意霎时变得明亮的眼眸,季砚也笑起来,“游湖,踏青……想去哪里。”   “唔……”云意难为的拿不定主意,“大人觉得呢?”   季砚的袖子被扯住,他从来都是一丝不苟,衣着平整端正,自从养了这个小姑娘后,三天两头不是揪皱他的衣衫,就是被她哭花一片,他哂了一下,“游湖已经去过几回,就带你去踏青罢。”   到了初四这日,艳阳高照,又恰逢季砚休沐,他便带着云意出门踏青。   马车停在青玉山下,季砚带着云意沿着幽静的古道往山上走,他没有带另外的随从,只让何安一人跟在两人后面。   春末夏初正是满山芳菲的时节,小径两旁都是一丛丛的野花,云意本就喜欢摆弄花草,见了这些更是欢喜。   云意晃了晃被季砚牵着的手,声音娇糯糯的问:“大人,我能摘一些带回去插到瓶中吗?”   季砚本就是带她出来散心,让她高兴的。   他点头:“可以,但是要小心。”   得了季砚的应允,云意就迫不及待提着裙走进了花丛,她小心翼翼的垫着脚生怕踩着脆弱的花朵,身子摇摇晃晃,裙裾来回摆动,像只才学会飞舞的蝴蝶。   让季砚总要多出一些耐心去看着她,唯恐她飞得不稳。   云意摘了小小的一捧花,才从花丛里出来,她将手里的花捧到季砚眼前,“大人你瞧,好看吗?”   新蕊初绽的花自然是好看的,季砚倒觉得云意脸上的笑,丝毫不比这些花逊色,他摘去她勾在发髻上的叶瓣,“很好看。”   云意喜滋滋的左看右看,眼睛亮闪闪,像是只得了好玩意儿,正爱不释手的小猫,他笑道:“再去前面看看。”   云意跟着往前走,耳边隐约听到潺潺的流水声,越往山里走,声音就越响,她忍不住问:“前面是有瀑布吗?”   她只在书中读到过对瀑布的描写,还未亲眼见过呢。   “嗯,就是来带你看瀑布的。”   季砚对上她雀跃的眉眼,眼底的欣喜都快藏不住了,他轻笑道:“还要一段,走吧。”   云意其实已经有点脚酸了,但听季砚那么说,又觉得浑身是力气。   瀑布的声音就在耳边,可真等看到,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云意一路被季砚牵着,大半的力道都靠在了他身上,可还是累得直喘气,不过这份累,才见到瀑布直山顶流下的壮阔绝美景象之后,就都算不得什么了。   “好美!”云意忍不住轻声惊叹,连微张着的小嘴都忘了合上。   季砚忍俊不禁,小姑娘总能给他最大的回馈,这也是他愿意花心思的原因。   瀑布汇流到小溪里,云意走到溪边蹲下身子,掬着水玩,清澈的溪水一眼能看到底,还有许多小鱼,云意稀奇的用手去碰,也不捉,任由一尾尾小鱼从她指尖游过,鱼鳍划过掌心,带着丝丝的痒,惹得云意直弯起眉眼,笑个不停。   季砚坐在一旁的石亭内看着云意玩耍,等日到中时,才把人叫了过来。   云意两只手湿露露的,在水里泡的都有些发了白,指尖也皱皱巴巴,季砚拿帕子给她把手擦干,“不早了。”   “我还想再待一会儿。”云意恋恋不舍的说。   季砚给她擦干净手,才抬起头,云意生怕他不同意,难得的勾着尾调朝他撒娇,“可以吗?”   季砚慢条斯理的将帕子叠起,“不觉得饿?”   “不饿。”云意竭力摇头证明,可话音才落,肚子就咕噜噜的叫了一声,云意抿着唇,脸颊一下子红了透,羞赧的垂下头,懊恼的眼睛的闭上了。   季砚轻轻笑开,云意的脸更红了,小声咕哝,“大人你别笑。”   季砚纵容的放下唇角,“不笑,是我饿了。”   话里分明带着揶揄,云意第一次觉得大人怎么也那么坏。   季砚看到何安回来,也不再逗她,“这里附近有农户,我们叨扰一顿,等看完日落再回去。”   何安也在这时道:“大人,可以过去了。”   云意这才知道季砚就是故意再逗自己,小声控诉,“大人!”   季砚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走吧。”   两人走了不久,云意就看见了一间草寮,里头住着一对老夫妻。   夫妻二人收了何安的一锭银子,见到季砚和云意尤为殷情,“两位贵人快请,我们这儿简陋,也没什么准备,二位将就吃些,不过鱼是新鲜捉的,鸡也是早上杀的。”   季砚客气谢过,“打扰了。”   老妇人一看季砚的气度打扮就知道他身份必然矜贵,她笑呵呵道:“你们吃,还需要什么喊我们一声就成。”   季砚微笑颔首,携着云意坐下吃饭。   云意确实饿了,捧起碗专心吃起来,她吃东西的时候很乖,细嚼慢咽,也不发出声音。   用过饭,两人又四处逛了一会儿,便坐在瀑布边等着看日落。   夕阳的余晖照在流淌的瀑布之上,飞溅出粼粼的光点,如同置身仙境,等余晖散去,季砚才带着云意往山下走。   下山的路上,云意还兴奋不已的和季砚说着方才看到的美景,季砚安静听着她说话,唇边始终挂着浅浅的笑。   云意说着说着,低落下来,“就是夕阳好短暂,一会儿便没了。”   季砚看着她落寞的眉眼,小姑娘忽然的多愁善感让他意外,他失笑道:“下次再来就是了。”   云意点点头,跟着季砚走了一段,天色开始暗下来,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朦胧。   云意的裙摆擦过古道边的野草,忽然间,有什么飞了出来,云意只看到一道模糊的残影,紧接着就敢道腿上传来一阵剧痛。   “啊。”云意抽着气呼疼,弯下身就要去摸自己的腿。   “姑娘别动。”何安急声喝止,同时抽出腰间的剑朝暗处劈去,紧接着是吧嗒一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云意还没看清,就听何安道:“是蛇,姑娘快看看可要紧。”   云意吓坏了,她只觉得腿上的伤口越来越疼,眼泪霎时就冒了出来,季砚也沉了脸,一把抱起云意将她放到一旁的大石上。   “让我看看。”   云意瑟缩着不敢看,连连摇头。   季砚道:“把眼睛闭上。”   云意听话的把眼睛闭起,身子还在发抖,她感觉到自己的腿被托起,裙裾一寸寸卷上去,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触了触她的小腿。   季砚敛着眉心,看着掌中那一截细弱的小腿,月光下,云意莹白小腿上赫然多了两个触目惊心的血洞。   云意怯怯张开眼,看到小腿上两个森森的血洞,呜咽了一声又紧紧闭上眼。   何安检查过地上已经被斩成两段的蛇,对季砚道:“大人,这是条毒蛇,必须尽快将毒液弄出来。”   季砚沉声吩咐,“你回去刚刚的农舍,那对老人常年住在山上,必然有治疗的草药,你去取来。”   何安不敢耽搁,立刻往回奔去。   季砚托着云意小腿的掌心收拢,被咬的伤口已经黑了一圈。   “忍一忍。”   云意在听见蛇有毒的时候就已经方寸大乱,无助的哑声轻唤,“……大人。”   回应她的是忽然贴在肌肤上的柔软触感,她还来不及分辨是什么,就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   “好疼。”云意双手紧紧按着身下的石头,想要把脚往回缩,可她才一动,脚腕就被强硬的扣住。   云意不得不睁开眼睛,眼里的泪花再看到眼前一幕后,生生顿在的眼眶里。   她看到了什么,大人竟然将唇贴在她的腿上!   云意浑身僵怔,连呼吸都在一瞬间停顿住。   看更多好文关注vx工种号:o 泡 奶 第024章   季砚吸出一口毒血, 侧头吐出后又将唇覆了上去。   他感觉云意的腿在他掌心里颤抖,若是平时他必然不舍得让小姑娘受这份罪,但现在他却不得不狠下心。   直到吐出的血不再发黑, 季砚才吐出一口气,抬头看着云意, “好点没有。”   云意呆呆看着季砚嘴角上沾染的血迹,又看向自己的腿, 她心脏在发烫,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云意缓缓摇头, 捏紧手心,恍惚吐字:“好, 点了。”   她拉起衣袖,一点点将季砚嘴上的血迹擦去,直到那抹靡丽被擦干净, 她剧烈跳动的心才得到了一点点平复。   何安很快回来,将草药递给季砚就转过了身。   季砚将草药仔细敷在云意的伤口上, 取出帕子给她扎好, 站起身略一弯腰,手臂从她的腿弯处圈住,“抱紧我。”   云意身子一空,她连忙勾住季砚的脖子,紧紧将身子将埋进他的怀里,腿上的疼还在, 但刚才的慌乱已经不复存在。   云意觉得心口酥酥的麻着,视线也逐渐迷蒙, 是蛇毒的原因吗, 她靠在季砚怀里昏昏沉沉的想。   照月居。   宝月和绿竹见到云意昏迷着被季砚抱进来皆是吓得不轻, 得知她是被毒蛇咬伤,宝月急急忙忙就要去请大夫。   还未走到门口,何安就大步从外面进来,“大夫来了。”   大夫见到云意被季砚抱在怀里,先是一愣,很快冷静道:“敢问大人,姑娘是哪里被毒蛇所咬。”   季砚皱着眉道:“左侧小腿。”   云意听着吵吵闹闹的声音,悠悠转醒过来,脑袋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不清楚,腿上一阵阵的疼痛让她不住的皱眉。   季砚沉声道:“还不给她诊治。”   大夫连忙放了药箱蹲下身道:“还请姑娘别乱动。”   云意紧张的点点头缩在季砚怀里,眼睛怯怕地盯着被揭开的伤口。   还没等看到,季砚就抬手覆在了她的眼上,将她按回了自己怀里,“别怕。”   大夫检查过云意的伤口起身道:“万幸处理的及时,蛇毒没有蔓延,待我开一副清余毒的药,连服三日就不打紧了。”   季砚喂云意喝下药,又等她睡着才离开。   何安守在照月居外,一见季砚出来就上前告罪,“属下守护不利,令姑娘受伤,还请大人责罚。”   季砚虚一摆手,“山上蛇虫本就多,这畜生又是躲在阴蔽处忽然窜出来,你没发现也是正常。”   何安退到一边,跟着季砚往外走,他看到季砚仍锁着眉,暗自庆幸,还好姑娘没有大碍。   他低下视线,很快又抬起,大人嘴角处那浅红的印记是……何安皱起眉思索,很快就想起云意的蛇毒没有蔓延。   何安一惊,莫非是大人亲自替姑娘将毒血了出来。   *   云意服了几日药,除了小腿被咬的伤口处仍有些肿痛,需要日日敷药以外,身子已经没了大碍,但季砚不许她下床走动,她就只能躺着休养。   清早,宝月端来了药替云意更换,她揭开细布,看到云意原本雪白笔直的小腿青紫的肿着,就觉得心疼,忍不住又念叨起,“都好些天了,怎么还不见消下去。”   云意反而倒转过来安慰她,“大夫说了,要半月才能彻底消下去,你就别担心了。”   宝月将药换上,一圈圈仔细的绕着细布,“我这不是瞧着姑娘遭罪,心里不舍得。”   两人说着话,绿书从楼下上来道:“姑娘,五姑娘今日过来,听说你受伤,来瞧你来了。”   宝月替云意把裙摆放下,“姑娘下楼不方便,不如就请五姑娘上来?”   云意轻抬眼尾,季舒宁不会平白过来,约莫又是有什么事了,她点点头,让宝月扶自己到桌边坐下。   绿书则去轻季舒宁。   “五姑娘这边请。”   季舒宁上来就往云意的脚上看去,裙摆遮着她也看不出什么,直闻到空气里还有未散的药味,她眉头一皱,问:“怎么还能让蛇咬了,可打紧?”   云意将掌心搁在左膝上,“已经好多了。”她弯起笑眼,“五姐姐是专程来看我的吗?”   季舒宁在她身旁坐下,眼里浮着些担心,嘴里却不饶人的说,“你当我空闲的很?”   云意抿起一点唇角,赧然的笑笑。   季舒宁这才解释说:“是三姐的亲事定下了,七月初三,我特意过来响告诉六叔一声。”   只是她来的不巧,六叔似是一早就出门了,她转头看向云意,“又听丫鬟说你被蛇咬了,所以来看看。”   云意听了季舒宁的话颔首欣喜道:“七月初三,那岂不是三个月都不到了。”   “正是。”季舒宁点头,替季宛感到开心的同时又有些怅然。   云意看着她略显沮丧的神色,问道:“五姐姐是舍不得三姐吗?”   “自然也是舍不得的。”季舒宁预言又止,三姐出嫁之后,母亲定是又要为她张罗相看亲事。   季舒宁不想提起这些烦心事,移开话题,转而问云意,“你是怎么被蛇咬的?”   云意看她的样子,应该是不知道她与大人去青玉山的事,她便也没说,只心有余悸道:“它是忽然从草堆里窜出来,我一时没瞧见,就被咬了。”   “也不知道小心些。”季舒宁责备了一句,对着宝月吩咐道:“你们这两日把院子仔细清扫一遍,在墙角多撒些雄黄,天热了蛇虫鼠蚁也多。”   宝月见季舒宁这是误以为云意是在府上被蛇咬了,不过看云意没有解释,她便也没说什么,应声说:“奴婢这就去。”   五里就剩下两人,季舒宁忽然问云意:“对了,你可知道赵涣屹下狱了?”   云意一下就又想起了那夜的事,徐慧茹和赵涣屹是夫妻,莫非她求大人的事,就是和赵涣屹有关?   云意回视着季舒宁,摇头道:“大人从不与我说政务。”   季舒宁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知道的说给了云意听:“原本那姓赵的和地方官员勾结,私卖官盐,照我朝律例,仗一百,徒三年便可,偏偏还事关海商一案,被判流三千里。”   季舒宁愤慨的同时又带着几分快意,“当初徐慧茹与六叔退亲定是没想到有今日。”   云意若有所思地低头,看来她猜的没错,而那日大人定然是没有答应她的请求,因为大人来了她这处。   这些日子以来,像根刺一样埋在云意在心底的疑虑和不安终于消褪下去。   季舒宁在云意的小楼里坐了大半日,正闲的发慌在打络子的时候,季砚来了。   季舒宁放了手里的东西,欣然起身,脆生生道:“六叔。”   相比之下云意唤“大人”的声音就显得轻了很多。   季砚看过云意的精神状态,才微笑着问季舒宁,“怎么过来了?”   季舒宁道:“我来是想告诉六叔,三姐的婚事。”   季砚点头,不见意外地说:“我已经知道了。”   季舒宁一愣,转念一想,也是,有什么是能瞒的过六叔的。   季砚转而询问云意的伤势,云意一一回答,季舒宁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六叔待云意,竟比待他们更像是亲人。   她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不舒服,可想到云意受了伤,六叔关心几句也是去了厚非。   她胡思乱想着,见六叔朝自己看来,她支吾了一下道:“既然六叔已经知道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云意听她要走,连腿疼也顾不上,急急走到季舒宁身旁,“五姐姐吃了饭再走吧。”   季砚看她走得一瘸一拐,眉心已然叠了起来。   季舒宁见季砚不说话,也不敢自己做主答应。   云意朝季砚望去,也不说话,眼里却带着些些祈求的意味,季砚无奈失笑,“吃饭就吃饭,你坐着说就是,急什么。”   他又看向季舒宁,“那就留下吃饭吧,晚些我再让人送你回去。”   季舒宁喜出望外,与同样笑眯眯的云意相对一眼,两人都是高兴的模样。   *   六月蝉鸣,七月莲开。   初夏的天尤其容易让人疲懒,到了正午时分,就连云意也开始泛懒。   她软身斜倚在软塌上 ,纤细的手臂支起,一截袖子滑落,腕子上的细镯也挂在了小臂中央,嫩葱白的细指微曲撑在鬓边,她面前摆着书册,眼帘不费力气的垂着,另一只手不时的翻过一页,漫不经心的姿态就像只慵懒的猫。   宝月挑开帘子进来,连带着屋内也灌进了热意,“绣娘送了新制的夏衣来,姑娘正好瞧瞧,明日去祖家是穿哪身好。”   云意闻声抬起眼帘,见宝月抱着一摞衣衫,上头还放着两个雕镂精致的木匣,眼里多了些好奇,”这是什么。“   宝月将东西摆到软塌前的小几上,嘴里笑着说:”是五姑娘叫人送来的,说是一些珠钗首饰,让姑娘明日戴着。”   季舒宁第一次见着云意时夹枪带棒的样子,宝月可还清楚记得,没想时间长了,关系竟变得如此亲近。   自打上回季舒宁来过之后,隔三差五的就会让下人送些自己做的精致糕点来,而云意也会把自己绣的帕子当作回礼送去,一来二去两人俨然成了好友。   云意坐直身体,打开匣子探眼瞧去,果真是几件样式精致的首饰。   宝月打开另一个匣子,“这是五姑娘给您解闷用的话本子。”   “话本子?”云意读的都是,杂书看得甚少,最多也就是在季砚的书房读过一些杂谈野志,她性质缺缺地随手翻了两页,朝宝月嫣然莞尔,“五姐姐待我真好。”   宝月也道:“可不就是。”   云意又拿起匣子里的首饰和衣服做比对,“你帮我瞧瞧,配哪一身合适?”   宝月认真帮着挑选起来。   ……   夏日夜黑的迟,趴在树上的蝉却“吾知了,吾知了”的鸣个不休,云意睡不着,躺在床塌上翻了个身,就看到了摆在桌角上,季舒宁送来的话本子。   云意原本没什么兴趣,不过此刻闲着也是闲着,她坐起身,趿拉着鞋拿了书回到床上。   云意轻声念着封页上面的名,翻开一页看起来,才读了两页她的耳根子就变得通红。   云意咬着舌尖,一双水眸无措轻眨,这,这上头写得竟是男女情窦初开的情爱故事。   她拿掌心贴着自己滚烫的脸颊,想将书放下,可犹豫再三又忍不住好奇翻了起来。   笔墨书写出的缠绵悱恻令云意心跳如擂鼓,最重要的是,她此刻脑中浮现的全是季砚的身影。   当她读到“那冤家抓住秀娘的玲珑玉足”这一段时,不自觉的交叠蜷紧了双腿。   她用足背轻蹭当初被蛇毒咬伤的地方,那里早已经看不出痕迹,可她眼前却清晰的浮现出季砚帮她吸出毒血的画面。   他沉着敛眉,唇角紧压在她的伤口之上,染了毒的血顺着他的唇角淌下。   云意一把扔了手里的话本,心口擂动的扑通声,清晰可闻,季舒宁给她看得都是什么。   大人只是为她吸出蛇毒而已,云意不断的跟自己说,可心里总是将那一幕与话本子上的词句重叠,跳乱的心脏悸颤不止。   这天夜里,云意做了梦,梦里又是那间灯火摇曳的书房,她又一次窥见徐慧茹背对着她缓缓退下衣衫,她如同梦外一样落荒而逃,可等她停下来的时候,又是在书房外,又是一样的场景,一次又一次。   在她终于忍受不了想要冲进去的时候,徐慧茹却转过了身,透过那道狭窄的窗缝朝她看来,那一刻她才发现,那根本不是徐慧茹,那张脸……是她自己。   云意从梦中惊醒,窗外已经是天光破晓,她两只手揪着衣衫,双眸不知所措的闪动,从眼尾像面颊泛着红,心口不受控制的狂跳,她启着唇缝喘息,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宝月推门进来,见云意已经起身,走上前将床幔挂到铜勾上,一边说:“姑娘醒了。”   云意快速眨了两下眼,想把纷乱的思绪强按了下去,却徒劳无功,她心口发烫的厉害,眼里漫上羞急的潮气。   宝月见她一双瞳眸朦朦胧胧的似是睡意还未褪去,笑语道:“姑娘莫不是忘了,今日我们还要去祖家呢。”   云意小幅度摇摇头,才终于想起来今日是季宛出阁的日子,她竟然连这个都给忘了。   云意暂时将心事搁到了一边,提着裙角下床,对宝月道:“那我们得快一些,别耽搁了。”   云意梳妆完,带着宝月出府。   马车已经等在了府外,何安守在马车旁,看见云意上前道:“大人已经在马车上了,姑娘请。”   云意点点头,一手提着裙子踩着马扎上去,挑开帘子,马车内的光线比外面暗上一些,使得云意一时没能适应,故而看不真切季砚的面容。   她捏在布帘上的手收紧,梦里破碎的画面又纷沓而来,她知道季砚就坐在书案后看着自己,她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面容,就如同现在一样。   “怎么还愣着了?”   云意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也彻底看清楚了季砚清隽无匹的脸,双眸对上他隐含笑意的眉眼,她的脸上不由分说的烫了起来,她记得梦里的自己没有一点犹豫的走向他。   而此刻清醒的看着季砚,云意想要靠近他的念头更加强烈,就像一颗种子,埋在心里,有一天,它忽然发了芽,那就是不可遏制的生长。   “我以为东西忘拿了。”云意坐到他身边轻声说。   季砚笑点了头,下令出发。   马车很快就到了祖家,一下马车,云意久感觉到着热闹的气氛,从门口开始,一眼望去,里里外外都布置的喜庆红艳,进出门口的宾客脸上都堆满了喜色。   献桃照季舒宁的吩咐等在照壁下,远远瞧见季砚和云意来了,忙迎上前请安,“六爷,陆姑娘。”   献桃又朝云意道:“五姑娘正在三姑娘屋里等着您呢,您快随奴婢走吧。”   云意朝季砚看去,季砚抬了抬下颌,“去吧,我先去看老祖宗。”   季宛住的芙光院里,丫鬟端着东西进进出出,别提多热闹,云意跟着献桃进屋,就见季宛被簇拥着在梳妆,大红色的嫁衣华美秾丽至极,云意眼里闪过惊艳。   季舒宁透过铜镜看到云意,转身走过来拉她,“你怎么才来,快来看看,三姐今日可漂亮?”说着视线打量过云意发上佩戴的簪子,颇为满意的笑了笑。   云意走到季宛身旁,真诚的点头,叹道:“好美。”   季宛被两人闹了个脸红,“将来你们自己穿得时候,可不比我美。”   季舒宁撅着嘴,替季宛整理嫁衣,“我才不嫁。”   季宛知道她又要闹别扭,摇摇头道:“你就任性吧,哪有女子不嫁人的。”   季宛朝云意道:“你说是不是。”   云意被季宛问的一懵,她从没想过要嫁人。   嫁人的话不就代表她要跟大人分开……她用力摇头,“我不嫁。”   季舒宁听了嘴角一翘,“三姐听见了,可别只教训我了。”   姐妹俩还在说话,云意出神地看着季宛嫁衣上的刺绣,她不要嫁人,嫁人就代表了要和大人分开。   云意从头到脚,就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在抗拒,如果一定要嫁人,除非……除非……   云意脑子里乱糟糟的,有一个念头在隐隐作祟,想要破土而出,她知道不应该,却难以遏制。   “老夫人和六爷来了。”   丫鬟的话打断了云意的思绪,她扭过头朝外看去,就看见季砚搀扶着季老夫人从门外走来,眼角携着浅浅的笑意,悠远宁静,温柔如斯,云意心口猛的跳动。   除非嫁给大人。   在看到季砚的那眼,这个荒唐的念头再不受控制,如巨石猛地砸进了云意的脑海中。   掀起了惊涛骇浪。。   作者有话说:   情窦初开的意意没有意外的喜欢上了季大人。   红包继续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428262 5瓶;小尾巴玉玉 1瓶 第025章   云意眼底翻涌的波澜散去, 漆黑的眸子亮的如同拨开迷朦的浓雾后寻到的天光。   她觉得这个主意再好不过了,为什么她不能嫁给大人。   云意弯起唇,绽了极为灿然的笑, 这样她和大人就能完完全全的属于彼此。   “老祖宗,六叔。”   季舒宁和季宛异口同声唤着二人, 云意也跟着道:“老祖宗,大人。”   季砚点点头, 他是陪老夫人过来,说了两句话便转过身准备离开。   季老夫人道:“老远就听见你们在说话, 说些什么呢?”问话的同时,她握着季宛的手, 慈爱地看着她,“真好看。”   季宛柔婉一笑,随即说道:“老祖宗来得正是时候, 您快说说五妹和云意她们两个,一个个都嚷着说不要嫁人。”   季老夫人倒是不关心云意, 只对季舒宁道:“哪有姑娘不嫁人的, 你母亲早早教你管事,还不就是要你将来相夫教子。”   季砚已经走到了门口,听着季老夫人这么说,不由得皱了眉头,云意还小,不应该听这些。   他抬手朝云意招了招。   云意走到季砚身前, 仰头与他对视,这一回, 心里的悸颤更为强烈, 她将掩在袖下的指尖曲了曲, 又似使不出力气般松开。   “大人。”   季砚微笑道:“随我去取些东西。”   云意顿顿点头,乖巧跟着他往外走,她步子小走得也慢,季砚放缓脚步配合着她的速度。   云意长睫低垂,心里不确定得想,大人会娶她吗,她犹豫了许久,正当她天真的想要直接询问季砚时,耳畔却先一步响起了季砚温和的声音——   “季宛和老祖宗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季砚低眸看向云意,“也不用听季舒宁的胡言乱语,你现在还小,那都是将来的事,我也会替你考虑。”   云意反复拆分细读着季砚话里的意思,心里涌动的热烈一寸寸凉了下来。   须臾,她才仰起头,一道光束正打在她眼皮上,耀晃的她有些看不清季砚的目光,云意偏了偏头,终于看清了季砚悠远深邃的眼眸,他看向自己时是那么宠溺,包容……却与那话本子上写的四目胶缠不同。   她想要脱口而出自己的心愿,可对着季砚的视线,又没了勇气,她沮丧心灰的意识到,大人疼爱她,却只是把她当作责任……   云意失魂落魄地咬唇点头,“我听大人的。”   回廊的另一头,身形清瘦颀长的季清觉朝他们走了过来,“原来六叔在这里。”   季清觉看向云意,斯文的朝她颔首示意,云意勉励收起思绪朝他回了个笑。   她与季清远并不熟络,只知道他在去年殿试上被皇上点了探花郎,是季家小辈之中最为出色的一个。   季清觉对季砚道:“我有一些问题想向六叔讨教,不知六叔可方便。”   季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云意道:“你让青梧带你去库房,挑上一件拿去送给季宛当作贺礼。”   他原也只是不想让云意听老夫人和季舒宁说那些都太过果断极端的言论,才将人来了出来。   想必过去那么久,该说的也说完了。   见云意点头,他才对季清觉道:“你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   云意抬手挡去耀眼的光束,少了暖光的照耀,她的脸色显得微微白发。   *   芙光院里,季舒宁迟迟不见云意回来,正想让丫鬟去寻,就见云意拿着贺礼出现了。   季舒宁走上前,不满的埋怨,“你上哪儿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云意将手里的锦盒往上抬了抬,解释道:“我去帮大人取送给三姐的贺礼去了。”   云意说着把东西交给季宛的丫鬟,季舒宁刚才被季老夫人念叨了一通,这会儿就要拉着云意诉苦。   云意此刻却没有心思听她说这些,好在这里外头传来了热热闹闹的鞭炮声,季舒宁这才没有再说。   丫鬟笑嚷着:“定是迎亲队伍来了。”   喜婆则急忙忙的吩咐,“快,把盖头拿来,给新嫁娘盖上。”   众人一时间又忙了开去。   按照大齐的婚仪规矩,新嫁娘需得在黄昏时出门,如今吉时刚好,伴着锣鼓鞭炮声,花轿从垂花门抬了出去。   等宴席散去,已经是深夜,季老夫人一定要两人住一晚明日再走,季砚答应了。   季老夫人靠坐在罗汉床上,对着自个儿孙儿道:“你再陪我说说话。”   季砚笑着应允,瞥见云意低垂着眼皮,想是一日下来倦乏了,便让她先下去休息,自己陪着季老夫人坐着闲话   季老夫人让一屋子伺候的丫鬟都退了下去,对着季砚老生常谈,“你别嫌祖母说车轱辘话,你就是嫌,我也得说。”   季砚抬眉失笑,心里多半知道季老夫人是要说什么了,“祖母把话都给我堵死了,我哪敢不听您说。”   季老夫人剜了他一眼,“那我就问问,你究竟何时肯娶妻,是不是非得等我这把老骨头入了土。”   季砚随随笑道:“祖母身子硬朗,定能长命百岁,至于娶妻一事,但看缘分罢。”   “你少糊弄我。”季老夫人不满意的哼声,“缘分不缘分,还不是看相处之道,陈太师的孙女,我今日在宴上见了,知书达礼,性子也温婉大方。”   季砚觉得荒唐,笑着打断她,“祖母就别乱凑对了。”   季砚不愿意的事,就是威逼利诱那也没有用,季老夫人深谙这点。   “罢了罢了。”季老夫人摆摆手,长叹了口气,又问起云意,“云意那丫头的身子骨怎么样了?”   季砚不紧不慢道:“也算不辜负她父亲的托付,已经好了许多。”   “那就好。”季老夫人手撑着额点头,“等好了就将人送回去吧,这么些年了,她父母必然惦记的紧。”   季砚未置可否,“祖母就不必操心这些琐事了,我自有安排。”   季老夫人抬起布满细纹的眼皮,探究的看了季砚一眼,见他神色自若,没能瞧出什么,也不再多言,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他话着琐事。   又过了一稍会儿,季老夫人便半阖起眼,毕竟上了年岁便熬不住夜了,季砚见状便道:“祖母早些歇息。”   季老夫人强打起精神朝他挥挥手,“你也快去睡吧。”   *   夜深月白,热闹过后的季家祖宅静落悠远,只有蝉和着风声在月色下鸣吟。   黑暗中,云意不知第几次翻身,她漫无目的睁眼看着窗外朦胧的月色,浮映着细碎月光的眼底没有半点睡意,大人白天说过的话犹在她耳边,云意将掌心贴在心口。   第一次尝到涩然,她感觉难过极了,纤长的鸦羽脆弱颤动,整个人如同陷入了困境之中。   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云意才强逼着让自己入睡。   清早,宝月来伺候云意起身,看见她眼下挂着两团青,关切道:“姑娘昨夜可是没睡好?”   云意是压根就没怎么睡,她掩饰的拿手背在眼帘上轻揉了两下,再放下时眼角水盈盈的挂着点湿意,声音则带着糯糯的倦浓,“是睡得不大好。”   宝月见了心疼,想说让她再睡会儿,可这是在祖家,不比在东水巷,大人对她从来不过多约束。   宝月想了想道:“奴婢去拿两块碎冰,用布包着敷眼,能消消肿。”   云意弯起嘴角,朝她乖甜一下笑,“好。”   早膳的时候,青梧来传说:“大人吩咐了,等到未时再动身回府,姑娘慢些收拾就是。”   云意点头道:“我知道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要收拾的东西,不过是些随身衣物,宝月三两下就都打点妥当了,见天色还早,便对云意道:“姑娘不如趁现在睡会儿,回府路上还要一个时辰呢。”   云意也确实觉得困倦,没精打采的点头起身往里面去,还不等躺到床上,季舒宁就让丫鬟来请她去游园。   宝月朝等在院外的献桃张望了一眼,“不如奴婢去回了。”   云意勾起已经褪到手臂的衣衫,抬眸一笑,“反正也睡不了多久,去走走也好。”   季舒宁那性子,自己若是不去,她只怕能寻过来。   *   季舒宁也是因为季宛出嫁,心里空落落的,才找云意游园打发时间,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沿着莲花盛开的池子慢悠悠的走着。   一个丫鬟从远处跑来,对着季舒宁气喘吁吁道:“可算找到姑娘了,大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呢。”   季舒宁漫不经心地问:“母亲可有说什么事。”   丫鬟摇头,“只说让姑娘快些过去。”   季舒宁蹙起眉心,云意见状道:“大夫人定是有什么要紧事,五姐姐快去吧。”   季舒宁道:“那你先逛着,我一会儿就过来。”   季舒宁离开后,云意也懒得再走,在莲池边寻了块大石坐下。   宽大的莲叶探出池岩,叶瓣上还有几滴未干的露珠,云意百无聊赖的拿指尖拨着,视线被一朵将开的莲花吸引,云意伸长手臂想去触一触,奈何却够不上。   她不甘心的抿起唇角,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手压在石块边沿,曳下柔软的腰枝探出身子去够。   如绸的青丝从肩头滑落,与腰间坠下的禁步缠在一起,手臂努力往前探,细腕上的镯子晃出清脆的声响,透粉指尖的终于点在花瓣之上。   云意舒展轻颦的眉心,点点笑意浮在眼尾,心满意足的收回手。   她嘴角轻勾出的笑似能勾人心魂,眸光潋滟楚楚动人,凭空惹得人心生怜爱。   季嘉泽不过是远远走着,多看了一眼,就再挪不开视线了。   他调转步子朝云意走过去,“云妹妹。”   季嘉泽一身藏青色襴衫,眉目较一年前更为俊朗,人也稳重内敛了,身上那股玩世不恭的劲儿少了许多,云意险些没认他出来。   她站起来,欠身一笑,“四哥哥。”   季嘉泽抬手虚托着她纤细的手臂,眸光锁着她的眉眼,“对我何必见外。”   云意直起腰,不经意的将身子往后侧侧。   觉察到云意抵触,他收敛起直白的眸光,与她闲话,“去年岁节的时候我整日都在庶常馆忙着编纂史料,等终于回府,你已经和六叔回了东水巷,算起来我们两个竟也有一年多没见了。”   开了春的园子里,枝头密密匝匝的坠着嫩叶和花苞,云意和他一前一后的走着,季嘉泽不时回头与她说话。   柔黄的光韵从树影的间隙处落下,落在云意娇丽的雪面上,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被照几近的透明,菱唇莹润透粉,一点唇珠尤其招人的眼。   当初第一次见云意,季嘉泽只觉得她讨喜可人,才不自觉的想要亲近一些,今次再见,却像是一片羽毛飘进了他心里,荡出一层层悠扬的涟漪。   云意心里不耐烦,面上却盈盈带笑,这季嘉泽也是奇怪,他说三五句,自己只回一句,他怎么也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两人走到凉亭中坐下,季嘉泽道:“云妹妹难得过来一次,不如多住几日,我这些天休沐,也可以带你四处游玩。”   少年青涩直白的示好,就连对男女之事尚还生涩懵懂的云意也觉出了一点微妙。   她指尖轻扶着腮,头歪向一侧,微抬着眼尾好奇不解地望着季嘉泽,澄澈的黑眸中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流转的惑人之姿,显得又纯又娇。   “四哥哥怎么对我这么好。”   季嘉泽到底年轻,一颗心霎时被勾的心猿意马,他又向来不及二公子季清觉的恪守自持,嘴角勾了抹笑道:“自然是因为云妹妹讨人喜欢。”   “喜欢。”云意轻咬着吐字,剪水的瞳眸微抬,似懂非懂得望着季嘉泽,“如何算喜欢?”   作者有话说:   现在,季大人:“你还小。”   将来,意意:“我还小。”   季大人:……   这章红包依然有~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ai小胖 10瓶;哄哄、何所冬暖、小尾巴玉玉、㏄呀 1瓶~ 第026章   季砚和季大爷, 季清觉三人从园中走过,季大爷背着手说:“各处庄子上年的账目都已经送来了,我让你送来给你过目。”   季砚踱步在前, 淡道:“这些都是大房在管,我就不看了。“   季大爷点头。   季清觉跟在两人身后, 在一个侧目时,看到了假山后凉亭内坐着的两人, 他出声道:“那不是陆姑娘和四弟吗?”   季砚脚步微顿,转过身, 就看到季嘉泽正语无伦次的摆手说着什么,云意侧对着他的方向, 耳畔处的发丝被风吹动轻拂着,露出的侧脸浮着些羞恼无措的愠色,就连小小的耳垂也挂了红。   季砚眉心稍沉, 轻捻指腹,对身后的人道:“大哥带清觉先去接待刘大人。”   季大爷也往凉亭处看了眼, 不以为意的收回目光, 道了句“也好”,便带着季清觉先一步离开。   凉亭内,季嘉泽正连声对云意告欠,“我绝没有打趣捉弄你的意思。”   季嘉泽满脸懊恼,他也不知怎么了,看着云意水光流转的眼睛, 就如同被蛊惑了一般越说越放肆,但他是真的喜欢云意, 并非随口戏弄。   云意难堪的抿着唇, 双眸凝雾颤颤巍巍地望着季嘉泽, 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你还说没有,我知道,喜欢一个人便是要娶她的,你随随便便这么说……”   云意似是羞恼极了,站起身就走,季嘉泽一个跨步上去挡在她面前,慌乱解释:“云妹妹别生气,我说得是真心话,若你愿意……我,我。”   季嘉泽犹豫了,他不敢乱承诺,云意毕竟是商贾出生,母亲未必会同意自己娶她,不过她身后有六叔,那就全然不同了。   相比将来取一个门当户对,但自己未必喜欢的人,他更愿意娶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妹妹。   冲动之下,季嘉泽一咬牙脱口说道:“你若愿意,来日我便向府上提亲。”   云意没想到他真会说出这样的话,震惊之余,也没了耐心和他周旋。   不过他的话倒是让她有了主意,只要让大人像季嘉泽一般喜欢上自己,他是不是就会娶自己了……云意心跳蓦然就快了起来。   她无心再留在这里,酝酿着将季嘉泽支走的话,还不等说出口,就听一道微凉的声音在身后一字一句的砸落——   “你在说什么?”   云意心跳漏了一拍,快速转过身,季砚不知何时站在了凉亭外,她仓皇捏紧手心,不确定他听到了多少,季嘉泽会被她诱着把什么都说出来,大人却是绝对不会的,也必然会听出她话里的端倪。   但很快云意就放下心来,她注意到大人冰冷的视线所望向的是季嘉泽而非她。   再看季嘉泽早已微变了脸色,垂头躬身行礼,“六叔。”   季砚负手在后,幽邃的黑眸轻睥着他,唇边勾出浅淡的弧度,“将你方才说得再说一遍。”   季砚平时虽然也不会有太多的情绪摆在脸上,但总是温和的,现在他唇边含着笑,但肃冷的眸光让季嘉泽背后直冒了冷汗,他支支吾吾道:“六叔,我……”   季嘉泽知道辩解无用,闭了闭双眼,把心一横道:“我心悦云妹妹,我是真心的。”   “你怎得还敢说。”云意涨红了脸,急恼的从唇缝里艰难挤出简短的几个字后就什么也说不出了,求救般的跑到季砚身侧贴近了他。   季砚低眸,正好可以看见她颤动的长睫和眼下水泅泅的湿意,他连最后一点笑意也收敛,看向季嘉泽,“你也是今科的进士,翰林院的庶吉士,用自以为是的喜好来抵作真心,为难一个姑娘,我看你是白学了规矩礼教。”   季砚每说一个字,就将季嘉泽的澎湃热烈浇熄一分,最后的一句更是令他羞愧到连头都抬不起来,“是我一时冲动……没有顾虑云妹妹的心意,还请六叔责罚。”   季砚看了季嘉泽许久。   他现在有些体会到,季四爷昨日在季宛婚仪后的落寞和喟然长叹是何感受。   自己精心呵护,娇养着长大的小姑娘,忽然被人惦记,那种担忧感慨的复杂滋味并不是太好。   尤其季嘉泽在他看来属实是太嫩了,随性而为,又如何能照顾的好云意。   季嘉泽顶着季砚的目光,整个人忐忑不安。   “你可有为你的一时冲动想过后果。”   季嘉泽朝仍是羞愤难当的云意看去,今日若听见他们说话的不是六叔,而是别人……万一再乱传了出去,只怕云意的名声也会因此受损,季嘉泽一时自责的无以复加。   季砚见自己的话已经足够敲打他,也没有再做为难,“今日的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下不为例,你下去罢。”   季嘉泽还想对云意解释,明白现在不是时候,只能行礼告退。   他一走出凉亭,云意就委屈的扯住了季砚笼袖在后的手,一双眼睛里迅速漫起泪意,“……大人。”   “他怎么如此胡说八道。”云意恼的连四哥哥也不叫了,细哑哑的声音过着哭腔似幼兽在哼唧,让人听着都觉得可怜极了。   小姑娘对谁都是笑意融融,唯独季嘉泽总是能把她招惹的红了鼻子来告状。   季砚眉心轻锁,看着她反问道:“你觉得他说在胡说八道。”   云意万分委屈又气冲冲地点头,“他说喜欢……”她说着抿紧唇,直把唇瓣抿的都发了白,才倔强地说:“我才不要他喜欢。”   云意仰起视线紧紧望着他,“大人难道不这么觉得吗?”   季砚看过她的眸子,确认其中没有他担心的情愫,才温声道:“的确是胡说,他下次不敢了。”   “嗯。”云意极为信任的重重点头,鼻音里哼出些少女的娇憨。   季砚敲打了季嘉泽,此刻面对云意却感到为难,竟不知该如何对她说,他始终觉得云意心性尚还浅幼,这些对她来说言之过早,何必平添烦恼。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云意并排着走在他身侧,似忽然想到什么,尾音勾起一些愉悦,“我只喜欢大人。”   季砚眸光一顿,停下步子去看她,云意清澈的眼眸里熠熠燃着簇小小的火苗,仿佛这对她是在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云意歪过头,双眸直勾勾看着季砚,神色天真地说,“大人如此疼我,也是喜欢我,真好。”   季砚沉默的瞬息,云意心都揪紧了,强忍着才没有让自己的情绪泄露。   片刻,才听他笑着说:“那是不同的。”   “为何不同。”云意皱起眉心,迈了一小步挡在他面前,好似固执的要听他说出个理由。   季砚面色温和的看着她,语气却严肃下来,”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季砚抽出还被云意攥在手心里的两根手指,“快走罢。”   云意恍惚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落空的手,铺天盖地的难受涌了上来。   可她不敢表现出来,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大人觉出异样。   她追上前,孩子气的小声咕哝道:“大人都第二回 说我小了。”   季砚稍撇过视线,就看到云意撅起了嘴,秀气的鼻尖也跟着皱起。   他舒展开眉心,还说不是小孩子。   *   季砚带着云意让季老夫人告别后,两人就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云意起初还兴致浓厚的与他说着这两日的高兴事,渐渐她声音就弱了下去,整个人也变得蔫蔫无精打采的模样。   季砚合上手里的书,抬眸问:“怎么了?”   云意掩嘴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呢哝道:“昨夜睡得迟了,有些犯困。”   软绵绵的声音有气无力,好像随时会睡着一样。   季砚笑笑,习惯性地抬手去摸她的脑袋,掌心触到云意柔软的长发,却微顿住,他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道:“还要一会儿才到,靠着睡会儿。”   云意点点头,把身子向后靠去,脑袋随着马车的颠动一点一点。   渐渐,她像没骨头似的,身子一寸寸无知觉的朝季砚滑去。   肩上多了一份重量,季砚正翻着书页手停住动作,侧首看去,小姑娘歪着头,闭眼靠在他肩上,唇缝微启着平缓吐气,呼吸绵软,已经睡着了。   季砚垂眸看着她眼下浅浅的一抹青,到底也舍不得叫醒她,继续安静看书。   云意藏在袖下紧握成拳头的手一点一点松开,她心口怦怦跳的如擂鼓。   云意佯装熟睡,细声嘤咛着往季砚颈窝蹭去,直到清晰嗅到季砚身上浅淡的沉水香才安稳下来。   她会长大的,只要大人再等等她,她很快就会长大的。。   作者有话说:   这张也有红包~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428262、Simin 5瓶;小尾巴玉玉、何所冬暖 1瓶。 第027章   休沐过后就是早朝。   金銮殿上, 少帝萧熠高坐在龙椅之上,俊秀的面容棱角分明,气度却温文, 他身旁的太监唱道:“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臣有本奏。”给事中方敬忠走到殿中道:“臣要参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詹清合, 监守自盗,利用监造佛塔一职之便, 克扣工财,中饱私囊, 请皇上彻查。”   谁都知道詹清合是徐蔼妻子的外甥,方敬忠敢站出来参他, 必是有人授意,是谁……有人朝站于百官之首的季砚看去,只见他神色如常, 让人丝毫看不出端倪,再看徐蔼已经微微变了脸色。   詹清合疾步从文官中走出, 尚算镇定的说:“臣为官数载, 一心为公,绝不敢有此举,望皇上明察。”   萧熠微厉的目光投在殿中二人的身上,“此事就交由都察院彻查。”   “臣有话说。”   百官朝说话的人看去,是宣德侯贺霆。   贺霆道:“造佛塔的银饷都是由户部拨发,臣以为, 应当同查。”   徐蔼乃是户部尚书,贺霆此举无异于直接把苗头对准了徐蔼, 大殿内的官员无一不是提高了心。   就连始终神色淡淡的季砚也朝他看去一眼。   龙椅之上, 萧熠看向其余大臣, 百官闪避着不与皇上对视,徐蔼虽然现在大势不在,但门生也绝不在少数,季砚一派无人开口,其余不站队的就也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而这时,徐蔼大步走出来:“臣无异议。”   萧熠肃然颔首道:“如此,朕就暂将詹清台停职,此案由都察院与大理寺一同查办。”   早朝散去,一众大臣退出大殿,徐蔼走过季砚身侧的时候冷笑了一声。   季砚面色不改,“老师先请。”   徐蔼甩袖离开,季砚负手站在金銮殿外白玉石阶上,深邃的眸眺望天边此刻才算彻底升起的金乌。   *   马车之上,白清徐与何安分坐在两侧,对视着不语,季砚轻阖了眼,缓慢拨动着手中的佛珠,唇角勾了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小皇帝这招不高明,但确实在明面上挑了我和徐蔼的对立。”   他掀起眼帘,清明的眸中不见怒意,相反带了点笑,这才更让人心惊。   白清徐若有所思的点头,“的确,所有人都以为方敬忠是听从了您的吩咐,没有想到是皇上的主意。”他撇了嘴角一笑,“就是不知那贺霆站出来是什么情况。”   季砚却是明白,“他一个闲散侯爷,站哪一派对他来说都无伤大雅,他以为今日是卖了我个人情,实际给小皇帝当了剑使还不知道。”   何安皱起眉头问:“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季砚语气淡然,“那就要看徐蔼做怎么了,先沉不住气的,总归就落了一成。”   马车平稳停在了季府外,几人下了马车又进到外院商谈,等季砚跨进垂花门已经是星月高挂。   他踩着月色信步而走,抬起视线望向照月居的方向,慢慢搓了搓指腹,这个时辰,小姑娘想来是睡下了,他温柔地扬出抹笑,往自己住的院子去。   小径两侧石灯透出的光线微弱,不足以彻底照亮漆黑的夜路,季砚不疾不徐的走着,视线里多了一簇豆大的光点,随风轻摇,是谁在提着灯来。   季砚眼眸轻眯,晃动的灯笼逐渐放大,他也看清了提灯的人,小姑娘身形灵动翩跹,未挽的长发披散在纤柔的肩头,雪腻的肌肤较月色还有皎然上几分。   云意也看到了季砚,眼眸一亮小跑上前,雀跃轻唤:“大人回来了。”   这一回,季砚的手只略微抬了抬便放下,他往云意身后看去,不见有丫鬟跟着,叠起眉心问:“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   云意俏生生一笑,紧接着有些赧然的抿了唇角,“我睡不着,便想来瞧瞧大人回来了没有。”   季砚不赞成的说:“至少应该带个丫鬟。”   云意乖巧点头,用空出的手亲昵的去牵他,口中关心地问:“大人用过晚膳了么?”   季砚掌中钻入略带凉意的小手,当他自然而然的握紧时,才意识到习惯是件可怕的事情。   他始终觉得云意还小,需要他的照顾,但事实是,再有一季,她就该及笄了。   季砚轻压薄唇,“吃过了。”   走了一段,季砚不着痕迹的将手抽出,“怎么连提个灯也摇摇晃晃。”说着,动作自然的去接云意手里的灯笼。   云意皱起鼻尖,顺势偷懒道:“那大人提。”   季砚笑着摇了摇头,云意嘴角也弯着,心却一再落了下去。   自从那日在祖家她说了喜欢的话,大人就一直在疏远她,为什么……酸楚的无助感蔓延在心上,令她险些挂不住笑意。   *   季家祖宅。   季舒宁有滋有味的吃着季嘉泽给自己买糕点,嘴里揶揄道:“平时我求着四哥给我买昌顺阁的糕点,你都不见的肯,今日太阳从哪边出来了?”她作势往窗子外眺望。   涣做寻常时候,季嘉泽或许还会与她说上两句,此刻却没了这份心思,他言简意赅道:“你与云意相熟,能否帮我邀她出来。”   自打那日之后,季嘉泽就始终觉得愧疚,更为自己的冲动之言而后悔,云意必然觉得他是轻薄之人,他这才找到季舒宁,让她邀云意出来,自己好跟她赔罪。   季舒宁听了转着眼睛问,“四哥这几日一脸愁色的,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她在唇边抿了个意味深长的笑。   季嘉泽咳了一声,“问那么多干什么,让你去就去。”   季舒宁见状更是了然于胸,拖长声音“哦”了声,又拿话取笑了他一翻,才让人季府给云意传话,约她去戏楼听戏。   云意本是不想去的,可心中又实在闷堵的厉害,纠结了一番才对宝月道:“等我问过大人,你再去回话。”   ……   季砚合拢面前的折子,抬眸,“百花戏楼?”   他皱起眉头,并不放心云意去那么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但自己不可能时不时照顾她,即便现在还可以,以后总也是不行的。   “想去就去吧。”季砚执笔的长指轻轻摩挲了两下,叮嘱道:“多带两个人跟着你。”   云意走后,季砚继续批改折子,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   *   城南的百花戏楼是京城最大的戏楼,去听戏的多是达官贵人,戏楼外时时停有宝马香车。   云意才从马车下来,就有小厮引着她进去,宝月和绿书紧跟在后头。   沿着楼梯上到二层,小厮挑开雅间的珠帘,“姑娘这边请。”   季嘉泽正端着茶盏心不在焉的在饮,看见少女纤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便急忙搁了茶盏起身,连溅落在指上的茶水也没管,殷切道:“云妹妹。”   云意正低眸朝小厮道谢,听见季嘉泽的声音,诧异之下思绪稍转,便猜到几分季舒宁忽然邀自己来听戏的原因。   她疲于应付,迟了几息才轻抬起眼梢,剪水的黑眸在看到季嘉泽的一瞬便挪了开去,宛转的柳眉轻蹙,极轻的唤了他一声四公子,便快步走到了季舒宁身旁,细声与她说话。   季嘉泽听到云意疏离的称谓,清亮的眸光暗下几分。   季舒宁饶有兴致的在二人之间来回转着目光,靠近云意低声问:“你和我四哥……”   云意打断她,曲起纤细的手,漫不经心的朝楼下的戏台子点了点,“五姐姐,开唱了。”   季舒宁只得噤了声。   云意托腮倾身倚着雕花栏杆,眼帘轻覆,专注看着台上的花旦甩袖。   季嘉泽想找她说话也没有机会,云意就连眼风都没有落到他身上。   碍于季舒宁在,有些话季嘉泽又实在说不出口,只能朝她使眼色,季舒宁不情不愿的起身离开。   云意余光看到季嘉泽在自己身侧落座,轻叹了声抬起眼眸,“四哥哥。”   还不等季嘉泽高兴,云意忧扰的拧起眉,“我是真心拿你当做兄长就与五姐姐是一样的。”她放下托腮的手,揪紧手绢,细睫轻颤,“你说那样的话,吓到我了。”   季嘉泽失落之外,心里的懊恼与怜惜更甚,“那日是我的错,今日也是为了给你赔罪。”   云意小幅度地摇头,“四哥哥不怪我就好。”她旋即忧心忡忡的轻凝着季嘉泽,“四哥哥可会因此与我生分了。”   “自然不会。”季嘉泽只怕云意不再理他,他正色道:“你既唤我声四哥哥,我自然会照顾疼爱你。”   末了,他又补上一句,“就像待舒宁那样。”   云意心下微讽,连大人都不肯再疼她了,他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云意略一歪头,眸中水波轻摇,笑意盈盈,“那太好了。”   季嘉泽见她终于笑了,自己也松了口气,却不准备放弃,只要云妹妹还愿意亲近他,他就有机会打动她。   另一头,季舒宁下了楼,寻了个离戏台子近的桌坐着听戏。   季砚走进百花戏楼,只看到她一人却不见云意,当即压下眉心走了过去。   季舒宁没想到会遇见季砚,足足愣了有一会儿才起身道:“六叔。”   白日里来戏楼的人算不得多,季砚目光扫视过一圈仍不见云意,问道:“你不是约了云意来此,怎么不见她。”   季舒宁指向二楼的雅席,“云意和四哥在上头呢。”   季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抬眸,相隔甚远,他仍能看清云意脸上恬然的笑意和季嘉泽殷勤的讨好。   那次在祖家还要哭不哭的,这就已经不怕了么。   季砚默然收回视线,漆黑如墨的眼底安不出情绪,只问季舒宁:“那你为何在这里。”   季舒宁自然不能在季砚面前乱说,闪烁其词道:“我嫌在上头看不清。”   季砚嘴角勾了个笑意寡淡的浅弧。   “六叔怎么也会来此。”季舒宁想起六叔一来就问云意,不大乐意地问:“可是来接云意的?”   她虽然也习惯了六叔对云意的偏爱,但难免还是觉得不舒服。   季砚淡道:“与人有约。”他又轻抬起视线,少顷,道:“不必告诉他人我在此。”   *   与云意所在的雅席相隔不远的另一处雅席内,贺霆举着酒盅朗笑道:“难得季大人赏脸,本侯先饮为敬。”   季砚指腹摩挲着瓷壁,淡然一笑,“侯爷言重了。”说罢,浅饮了一口。   贺霆勾手命一旁的侍婢斟酒,略带揶揄地说:“本侯比不得季大人朝务繁多,平日里就好些骑射听戏的俗事。”   季砚垂眼看着酒杯中漾起的涟漪,漫不经心道:“即是赏心,何分雅俗。”   另一头,随着戏台上的花旦唱罢,云意提出要回去,出来不过半日,她已经不可遏制的想念起季砚。   季舒宁见时候还早,便道:“急什么,不若我们晚上就去望江楼吃饭,如今正是尝蟹的季节,那里的酿蟹乃是一绝。”   云意哪里还有吃蟹的心思,她也不多言,只将眼梢轻抬,朝季嘉泽殷殷投去为难求助的一眼。   在季嘉泽看来,云意由始就是这般娇柔荏弱,如菟丝花一般需要小心呵护的可人模样,眼下见她愿意像自己求助,季嘉泽心中的怜意更甚。   他侧目一本正经对季舒宁道:“出来那么久,再不回去大伯母就该担心了。”   听四哥搬出母亲来,季舒宁这才不情愿的同意回去。   几人前后往楼下走,季嘉泽跟在云意身后,体贴地说:“不若我先送你回府。”   云意扭头回了一个笑,“不必麻烦了。”她故意装做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你与五姐姐若是再送我,回去就真的迟了。”   季嘉泽被自己说过得话堵了话头,只得作罢。   一行人走出戏楼,谁都没有注意到,二层僻静处的雅席内,一道晦深的目光,剥开繁弦急管的戏台,静静看着几人。   直到云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季砚才一言不发的收回视线,他眼帘半覆,低眉看着托在指间的酒盅,若有所思。   一旁的侍婢提了酒壶欲给他斟酒,“奴给您斟酒。”   她抬起玉臂,沉腰俯身,将身姿勾出撩人的姿态,可壶口还未碰到杯盏的边沿,只见季砚手腕一翻,将手中的杯盏倒扣在了桌面上。   侍婢心口一紧,手忙脚乱的放下酒壶,垂头告罪。   贺霆见状斥那侍婢,“怎么回事?可是你冲撞了季大人。”   季砚却一笑,“与她无关,只是时候已经不早,我还有事在身,须先行告辞,侯爷莫见怪。”   贺霆心中略有不虞,面上爽朗道:“自然自然,季大人请便。”   季砚走出戏楼,跟在身后的何安上前问:“大人现在可是要回府。”   季砚表现的面不改色,可何安到底是跟了他最久的,大人周身凉淡的气场,分明彰显着他此刻的不痛快。   所以何安说话也是小心翼翼的斟酌。   他暗自猜测着,大人对云意约莫是老父亲的心态,自己的掌上明珠忽然被人觊觎,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侄儿,恐怕也是难以看顺眼的。   季砚默然走上马车,挑帘的同时才开口,“进宫。”。   作者有话说:   再一两章云意就及笄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imin 5瓶;何所冬暖、小尾巴玉玉 1瓶。 第028章   云意回到府上便去到书房寻季砚, 青梧却道:“大人晌午出府后便不曾回来。”   云意失落地垂下眼,“我知道了。”   她屏退了伺候的人,掩上书房的门, 静静看着摆在季砚书桌旁的那张属于她的小桌案,明明那么突兀, 却依然紧贴在一起,所以她和大人也不能分开。   她心里打定主意, 却又说不出的难受,情绪低落的走到桌案后坐下, 俯身趴在桌上,将侧脸整在臂弯里, 出神地看着身旁空落落的圈椅。   好像一切从祖家回来之后就变得都不对了,她知道自己越来越贪心,可她控制不住。   云意闭上涩痛的眼睛, 脑中纷乱的思绪却依旧没有一刻停休。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屋外响起青梧的说话声。   “大人回来了。”   “嗯。”季砚的声意不轻不重的落入她耳中。   云意一喜, 想要起身, 可犹豫了一瞬,却是没有动。   青梧又道:“姑娘正在屋内等您。”   静默了少顷,季砚才道:“知道了。”   他推门进去,看到云意伏在桌上睡着了略微一愣,继而浅浅笑开。   季砚没有吵醒她,放缓步子走到桌案后坐下, 舒展身体往椅背靠去,长指曲起支在额侧静静看着云意。   晚阳消散前的余晖轻拢着她的周身, 雪白的侧脸上浮着一层绒光, 可爱的紧, 一缕散落的长发掉在她挺翘的鼻尖上,季砚屈指勾起那缕发丝轻柔的挽至她耳后。   看到云意眼睫扇动了两下,季砚道:“醒了?”   他从容不迫的收回手,云意咕哝着胡乱一抓,正抓住他的手。   季砚被她捏着两个手指,硬拉着将他的手背贴到眼上蹭了蹭,用朦胧的声音,告状道:“大人吵醒我了。”   季砚看着她睡得迷迷糊糊,连眼睛都舍不得睁,忍俊不禁道:“怎么睡得像只小懒猫。”   云意终于肯睁开眼睛,懒怠的连骨头都是软的,身子也不肯用力,顺着他手臂的力道偎了过去,脑袋枕在季砚的肩上。   季砚抬手用指节在她额头轻敲了一下,“坐好。”   云意眸光黯了黯,听话的坐正身体,惺忪的睡眼望着季砚,语气娇憨温吞地问:“大人何时回来的。”   “就刚才。”季砚随口问道:“去玩得可开心。”   云意欲言又止的“嗯”了声,又道:“只是四公子也在。”   她视线牢牢凝着季砚,期待着他会说什么。   季砚眸光不动,淡淡颔首。   云意一腔期待落了空,情绪控制不住的低落下来,眼里细碎的星子蓦然消散,整个人变得消沉。   季砚唇线轻压,片刻才道:“猜你也饿了,我命人传膳。”   云意第一次驳了季砚的话,“我吃不下,想先回去了。”   她的萎靡沮丧被季砚看在眼里,他狠心没有理会,浅笑道:“也好。”   云意提着裙摆转身走出了书房,她越走越快,一路跑回了照月居。   云意走后,青梧进来书房道:“大人现在可要传膳。”   季砚冷淡吐字,“不必。”   青梧心下生出些许不安,大人与姑娘从来没有闹过矛盾,怎么今日好似两个人都不对劲。   *   不欢而散之后,季砚不是不担心,第二天见云意又恢复了如常的笑脸才算放心。   小姑娘对他过度的依赖并非是好事,等她多认识接触一些人,想来也会好一些。   于此同时,季砚心中隐隐漫出些怅然,只不过都被他忽略了而已。   只有贴身伺候的宝月和绿书才知道云意的不对劲,姑娘以往总是笑脸盈盈的模样,这几日眉心却总凝着浓浓的忧虑,只有在大人面前才能有笑容。   奈何云意央着不让她们告诉大人,二人经不住她缠磨,只能答应。   这日,两人如常坐在一起用膳,吃过之后,青梧拿了个锦盒进来,道:“大人,您看拿这幅《千里寒江图》作贺礼可行?”   明日是秦老将军的寿宴。   季砚随随瞥了一眼,“可。”   云意听后道:“这是万先生的真迹。”   季砚看她一副可惜不舍的模样,笑道:“你到还舍不得了。”   云意脸颊赧然一红,“是大人自己说《千里寒江图》只这一幅孤品,我才舍不得。”   相比小姑娘的真心喜爱,季砚只在乎东西能带来的价值,他又见不得她恋恋不舍的样子,对青梧道:“去换一尊花玉山水。”   云意心满意足的抿了笑。   季砚想起什么,“明日季舒宁应当也会去,你可想见她。”   两人如今关系好,倒是真出乎他的意料,季舒宁性子活波,云意与她多相处不是坏事。   云意弯起眼眸,甜笑着说好,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没有多想见季舒宁,她只是想与大人待在一处。   *   翌日,云意随季砚一同去了将军府,两人到时,府外已经停了不少马车。   管家看到季府的马车,连忙上前相迎,“季阁老快快请进,我们老爷已经等了您多时。”   季砚颔首的同时对云意道:“你先去女眷处等我一会儿。”又对跟在后面的宝月和何安道:“你们看好姑娘。”   两人异口同声道:“是。”   管家察言观色,抬手又招来两个人丫鬟,“带这为姑娘去花园,万不可怠慢了。”   云意由下人引着去到花园,却只看到随夫君一起来的季宛,并不见季舒宁的身影。   季宛正与几个贵女夫人坐在一起闲话,见到云意忙起身走过去,亲昵的拉着她笑道:“我来时还在想会不会见着你呢。”   这还是季宛成亲后,云意第一次见她,温婉的眉眼间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风情和韵味。   云意也高兴道:“三姐在就太好了。”她看向四周,困惑道:“怎么不见五姐姐。”   季宛心里叹了声,含糊其辞道:“她呀,还有旁的事,今日是来不了了。”   祖母这回是铁了心,要给舒宁相看亲事,昨日她回府舒宁还委屈的抱着她哭了一通,自己和大伯母劝了许久,她才同意去见见。   “我们去那边坐。”   云意与那几位夫人贵女见过礼,坐在一起和她们闲话。   几人得知她就是季阁老养在府中的女子,一时间都在心里揣测不定,只是谁也不敢在面上展露。   早两年的云意还年幼稚气,可如今早已然生得花娇玉柔,殊色难掩,季阁老又尚未娶妻,这换做谁都免不了要多想。   众人坐了一会儿,有人提议去园子里逛逛,云意虽说兴致缺缺,但也不好独自留下,便跟着一同去。   一行人沿着花园的石径慢慢走着,云意忽然感到小腹传来一阵隐隐的坠痛,她吃痛颦起细眉。   季宛走在她身侧,见她神色不对,关切问道:“怎么了。”   云意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索性那疼不算厉害,还能忍,便摇摇头说:“我没事。”   不多时,府上下人便来传开宴。   等坐到席间,云意才觉得好受了一些,不断拉扯着下沉的身子有了支撑,不至于连走一步都觉得费力气,她缓慢吐息调息着,面色恢复了一些。   宴上男女分席,秦家的长媳孙氏招待着女眷,她命丫鬟给众人斟酒,“各位都尝尝,这是今年夏初就酿着的青梅酒,正是喝的时候。”   云意未饮过酒,端着酒盅一时有些犹豫,坐在她身侧的陈侍郎的千金道:“陆姑娘也尝尝?这酒很好入口,不会醉人。”   云意饮了一口,确实清冽回甘,她也就多喝了两杯,不料没过多久,腹中的疼痛竟陡然变得强烈,就像是拿钻子在狠狠凿着一般。   云意疼的她佝起身子,唇色也苍白难看。   席上众人都在谈笑饮酒,没人注意到云意的不对劲,还是宝月先发现,她走进在云意身后低声问:“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云意咬着唇气息不稳的摇头忍耐,宝月见她脸上血色都没了,哪敢耽搁,扭身跑去对外面的何安道:“你去跟大人说一声,姑娘身子不适,我想先陪姑娘回府。”   宝月焦灼的等着何安来回话,却见季砚阔步而来,她连忙走上前,季砚先一步问道:“云意怎么了?”   宝月道:“似是不舒服,奴婢见姑娘脸上血色都没了。”   季砚走进厅中,众人见季阁老竟然来了,纷纷起身见礼。   季砚没有理会,径直走到云意身边,“哪里不舒服?”   云意恍惚抬起头,她额上都是细密的汗,嘴唇已经咬出了齿痕,分明痛极了的模样。   季砚沉了脸色。   “……大人。”云意口中吐出破碎发颤的两个字。   众人这才注意到云意的异样,季宛情急道:“这是怎么了?”   孙氏拧起眉头,人是在府上出的事,她怎么敢耽搁,朝身旁的婢女道:“快去请大夫。”   “不必了。”季砚扶起云意,“自己能走吗?”   宝月连忙过来搀扶住她,云意艰难地点了点头。   云意勉强走一段,一股陌生的热流涌出,她彻底慌了神,揪紧了季砚的衣衫,细弱无力的声音带着哭腔,“大人。”   季砚没有犹豫,俯身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不远处,因为放心不下,跟着追来的季宛蓦然愣住。   六叔疼爱云意她是知道的,可是这未免出格了……   云意被季砚抱在怀里,熟悉的沉水香包裹住她,眼中满溢的泪珠瞬间就决堤涌了出来,季砚拧紧眉心,“疼成这样?”   云意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埋首在他怀里,“我以为大人再也不会抱我了 。”   哽咽到几乎不能连贯的声音里满是委屈,季砚一震,抱着她的手臂收紧。   云意自小就心思敏感脆弱,只怕是早就看出他刻意的疏离,硬是一声不吭,自己悄悄将害怕和不安忍下。   季砚心里顿生出不舍,“胡说什么。”   他抱着云意大步走出去。   季砚将云意抱上马车,望着她痛苦的眉眼,低声安慰,“马上就回去了。”   他动作轻缓的把云意放到铺着软垫的座上,收回手的时候,感到指尖触到一片湿濡。   季砚皱眉,捏着衣料搓了一把,再抬起手,指尖上的血迹赫然刺的他瞳孔缩紧,神色冷了下来,“你受伤了?”   云意眼中垂泪,怔怔看着沾染在他指上的血迹,吓得小脸更白了几分,腹中还在痛绞着,又是一股热流。   云意脑中闪过早前宝月和自己说过的私密话,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莫不是来癸水了……   茫然、无措、羞赧、终于成长的喜悦交和对眼前状况的不知错所……诸多情绪交织在她的脑袋里。   季砚忍敛的黑眸中沉了深深的担忧。   云意贪婪的想要他更关心自己,她慌怕的捂着小腹,抽噎着说:“我只觉得小腹忽然好疼,感觉有东西流出来……怎么会有血……大人……”   云意不清不楚的讲述令季砚眉心紧锁,他搓捻着指上未干的血迹,倏然,整个人僵住,如古井幽邃的眸中罕见的闪过错愕,他望着云意羸弱苍白的脸,心中有了猜测。   “别怕。”简短的两个字后,季砚顿住了声音。   云意眼里含着泪,一眼不错的看着他,还在迫切的等他回答。   想到她还什么都不懂,稚气单纯的就像是初入凡尘不谙世事的小仙娥。季砚头一次觉得难以应对。   沉默了片刻才道:“我让宝月上来替你检查一番。”   他吩咐宝月上来,自己则走到了马车外。   季砚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殷红,百感交集。   初见的场景还在眼前,丁点大的小女孩稚声稚气的说愿意跟他走,之后他细心呵护这朵被摧折过的花骨朵,也不在意她何时会绽放,甚至,他觉得她永远在他的羽翼下也不错,可她这么悄无声息地就在他手中开出了花。   季砚从袖中拿出帕子,慢慢擦去指上的痕迹。。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蒸的玫瑰__D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imin 3瓶;何所冬暖 1瓶。 第029章   季砚静默立于马车的一侧, 等宝月下来他淡声问道:“如何?”   宝月听得大人询问,偷觎向他清雅的面容,有些难以启齿的轻声回说, “姑娘确实是信期忽至,奴婢猜测因为是初次, 又饮了酒才会导致腹痛难忍。”   季砚颔首,“你照顾好她。”   宝月见何安牵来马匹, 看样子大人是不准备上马车了,这倒也不奇怪, 女子即便是出嫁后,若是来癸水, 丈夫也会搬至别的院子暂住。   只不过姑娘现在情况委实不大好,宝月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季砚侧目看向她,宝月低俯下肩头道:“姑娘疼得厉害, 一直在哭,在唤您……”   一旁目不斜视的何安瞪直了眼睛, 这丫头莫不是想让大人去伺候, 大人就是去了又能如何,他又不是大夫。   不用宝月说,季砚也听见了布帘后那一声声断断续续,竭力忍耐着却还是从齿缝细碎溢出的哭吟。   宝月又道:“奴婢担心,姑娘这么哭下去会疼的越来越厉害。”   季砚本就放心不下云意,加上她方才在自己怀里那委屈的控诉, 他还如何能狠下心真的不管。   季砚挑了帘子进到马车内,云意一手捂着小腹, 躬着纤弱的腰身伏在面前的小几上, 眼眸紧闭, 泪全沾在眼下,蹙紧的眉心里满是痛楚。   云意疼是真的,哭也是真的,她知道季砚一定会上来,感觉到人走在身边,她迷迷糊糊的张开手扑了过去,身子被轻轻搂住,季砚拍着她的背,“云意,别哭。”   云意仍闭着眼,身子蜷缩在他怀里,艰难的说出一个字,“疼。”   季砚无法替她分担,只能小心翼翼的安抚着她,“等回府让大夫看过,喝了药便会好起来。”   云意疼的精疲力尽,靠在他怀里点头。   腹中绞痛一刻不停,云意死死拿手压着,想试图缓解却起不到一点作用,她指尖绷的泛白,似是恨不得按进肉里。   季砚见不得她这么折腾自己,拿下她的手,将自己的掌心轻柔贴了上去,缓慢的替她揉着,“这样可会好一点。”   热意透过掌心熨烫的云意,她感受着季砚怀抱的温暖,紧绷的身子逐渐放松,渐渐觉得疼的不再那么激烈,取而代之的是酸涩的心悸。   云意浑身虚软无力,还是倔强的咬着牙关用双臂紧紧抱住季砚,季砚纵容的由她抱着,怜爱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却听云意声音很轻,带着笑意的说:“大人,我长大了。”   *   云意躺在床上恹恹了好几日,直到身子彻底干净才恢复了精气神。   宝月被她梳着发,叮嘱道:“姑娘往后可千万要记着,来癸水的时候寒凉生冷的一概都不可碰。”   云意这几日听她唠叨这话已经不知多少遍了,她从铜镜里望着宝月,颇为认真地点头,“我每个字都记着了,你就放心吧。”   宝月瞧见她眼里轻闪的狡黠笑意,跺着脚嗔道:“奴婢是关心姑娘。”   云意转过身,握着她的手软声说:“我知道。”   除了大人,宝月便是对她最好的。   宝月心里淌过暖流,“姑娘躺了这么多日,奴婢陪您去园子里走走吧。”   云意点头。   宝月取来披风给她穿上,今年的天冷的比往年都早,才刚立冬就已经让人觉得冻骨头。   宝月道:“我听护卫说,皇上下令下月去西山围猎,说不定大人能猎到些狐狸给姑娘做身狐裘。”   云意眨眼惊讶道:“大人还会骑射吗?”   “这是自然。”宝月见她一脸吃惊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姑娘有所不知,大人可是文武双全,剑术也十分了得。”   云意真的不知道,她只看过大人执笔,实在想象不出大人这般儒雅,拿剑时会是如何的模样。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握着冷硬的剑柄,云意心口不由得烫了起来,涟漪层层叠叠的荡出。   她和宝月在园子里走着,绿书匆匆跑来说:“姑娘,三姑娘来看你来了。”   云意微愣,季舒宁隔三差五会来,季宛却是一次都没有来过的,她思忖一瞬道:“我这就过去。”   花厅内。   季宛一见着云意就起身道:“你那日可把我吓着了,脸色惨白的。”她看过云意的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长舒一口气,“现在瞧着好了。”   都过去有七八日了,现在想起来看她,这借口似乎寻得不那么巧妙。   云意柔柔一笑,“让三姐担心。”   季宛问:“那日究竟是怎么了?”   云意脸上浮起一丝羞赧,轻声和她说了原由,“我自己也被吓坏了。”   季宛恍然大悟,“这就难怪了。”她关心的叮嘱了云意几句,笑道:“当初你随六叔来祖家时还是个小妹妹,如今也成大姑娘了。”   她言下之意,便是提醒云意该懂避嫌,她相信六叔那日只是因为担心云意的身体,才会将她抱起,可云意正是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最是容易对待自己好的人生出一些情愫,这无可厚非。   可对象如果是六叔那她万万配不上的,若传出去,也会惹人非议。   或许是她想多了,但敲打几句总是没错的。   “说起来,你和舒宁真是都让我放心不下。”季宛说着忧心忡忡地叹了气。   云意追问道:“五姐姐怎么了?”   季宛眉心轻蹙,说起季舒宁颇有一种无可耐的疲累,“永安侯府有意与我们季家结亲,永安侯世子年少有为,祖母和老祖宗都极为中意,偏偏五妹说什么都不肯,那日还当众落了世子的面子,这不,被罚禁足在府上。”   云意听后担心起来,身子微微前倾着,蹙眉问:“那五姐姐现在可好?”   季宛摇头,“你也不是不知道她性子倔,偏说不喜欢。”她意有所指的看着云意,“喜欢固然重要,但门户相当也同样重要,你说是不是?”   云意恬静听着她说话,到这里,她不会还听不出季宛话里的意思,可是别人的话对她来说又有什么重要呢。   季宛试探着问云意,“你可有喜欢的人。”   云意迎着她的目光,唇边抿出羞赧的笑,眸色却不见闪避,“三姐怎么问这个。”   季宛一时吃不准她心里的想法,总觉得她澄澈的眸光下藏着什么,过多的话她也不好再说,移开话题道:“你若得空,也去看看五妹,兴许她还能听听你的。”   云意郑重点头,“好。”   ……   日落前季宛起身告别,她走后没多久季砚便也回到府上。   两人对坐吃着饭,季砚问起季宛的事。   云意只把有关季舒宁的事说给他听,说着说着,她放下手里的碗箸,担忧的颦起眉,“我想去看看五姐姐。”   季砚颔首应允。   云意想起季宛的话,她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她只想知道大人的想法,之前大人说她还小,不懂喜欢与喜欢之间的区别,可她现在已经不小,下月她便及笄了。   她迫不及待的想告诉季砚,无论那时还是现在,她的想法都是一样。   “大人。”   季砚却打断她,“有件事要告诉你。”他接过下人端来的茶盏轻呷一口,接着说,“我有要务在身,要离京一趟,约莫月余便可回。”   云意一时间有些不能接受季砚忽然要离开那么久,足足一个月……她前一刻还熠熠的瞳眸里,霎时凝上难以言喻的不安,“那么久。”   季砚望着她没有迟疑的点头,小姑娘就是太过依赖他,短暂的分开,也能让她渐渐习惯。   云意整个人都变得不知所措,心里又慌又乱,第一个念头便是大人不要她了,她反复揪着指尖,让自己镇定下来,告诉自己,大人只是有公务在身。   云意满是不舍地问:“那大人何时动身?”   “明日就走。”   云意想说什么又竭力忍住,失魂落魄的垂下眼。   季砚到底还是舍不得她如此,“我会在你生辰前赶回来。”   云意低垂着头,只露出一截脖颈,许久才轻点了点头,依然乖巧,但整个人都像是没了生气一般。   季砚就这么看着她,只要是下了决断的事,他从来不会更改,但显然云意影响了他的心绪。   季砚温和的对她说,“今年的生辰也是你的笄礼,就从几房夫人中请一位为你插笄,你与季舒宁交好,赞者不若就让她来做。”   云意懂事的拒绝了他的安排。   “大人为我办笄礼会让人诟病。”她双眸还蕴着红,里头水波轻晃,小小的声音细软软的透着可怜,“只要大人能回来陪我一起过生辰就够了。”   季砚心中的不舍更浓,语气也放的愈加温柔,“一定。”   翌日。   天刚破晓,季砚便带着随行的护卫兵马动身离开,甚至没有让云意送行,也不准下人去传话,他不想又见她哭。   云意起身后才知道季砚已经离开一个多时辰,宝月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担忧道:“大人定是猜到姑娘会不舍伤心,才没有让你去送行。”   云意点头,努力弯出一个笑 ,语气很轻,“我知道的。”   *   隔日,云意去了祖家。   季舒宁被禁足在自己的小院里已经闷得快受不了,见云意来看望自己,一时喜出望外,拉着她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云意听着她诉苦,忽然觉得两人也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她柳眉轻折,“我听老祖宗说你两日没有吃饭了?”   季舒宁朝往屋外看了看,见没有人才道:“我哪有那么傻。”她用手掩唇,贴着云意的耳朵说,“我让献桃悄悄给我拿了糕点来。”   云意错愕看着她,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季舒宁横眉瞪她,“你还笑。”说完她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笑容里却带着苦涩的意味。   云意眸光轻闪,“那永安侯世子便那么不入你的眼?”   “他也算的上品貌出挑。”季舒宁手托着腮,自己也说不出缘由,或许只是不甘心就这么盲婚哑嫁,与一个不喜欢,甚至还不了解的人共度一生。   两人在感情的事上都是一知半解,懵懂又有着各自的执拗。   “但我一定不会就这么屈服的。”季舒宁抬起下巴,无不得意地说:“这不,十日转眼过去了,我虽然被关着不能出去,但母亲他们也不算赢。”   云意被她的乐观所感染,算算日子,一个月也不是很久,她压在心上的低迷消散,开始期盼着季砚回来。   快傍晚的时候,云意起身打算回东水巷,季舒宁出不去,只能将人送到月门下,她轻撇嘴角,“反正六叔这些日子也不在,你若是觉得无趣,就常来府上坐坐。”   云意看她分明是自己想找人陪着说话,还不直说,别别扭扭的样子莫名有趣。   云意笑着应允,“我知道了。”   *   季砚离京的半月里,云意去过几次祖家之外,闲来便在院中侍弄花草,或是临字,绣花,画丹青,除了越来越想念季砚,日子过得也不算乏味。   夜里,宝月挑起帘子进来添炭,见云意还拿着绣绷在灯下袖帕子,吃惊道:“姑娘怎么还不睡。”   柔黄的烛光照着云意的侧脸,乌发披在肩头,衬的本就精致的芙蓉玉面更加小巧,长睫似蝶,远远瞧着宛如一幅灯下美人图。   “还剩最后几针,我想绣完了再睡。”云意声音里分明透着倦意。   宝月走上前拿走了她手里的绣绷,不许她再绣,“姑娘也不怕伤着眼。”   绣绷被拿走,云意只得停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困倦的掩嘴打了个哈欠,望向宝月的眼中水汽朦胧。   云意见她神色严肃,一脸的不赞成,糯糯撒娇道:“我这就睡。”   宝月怕云意等自己一走又要绣,于是扶她去床上躺下。   一沾上枕子,睡意便袭了上来,云意也顾不得绣花了,侧脸轻轻蹭着枕子,双臂拥着被褥乖巧闭上眼。   宝月看着她恬然睡下,才熄了灯出去,一室安宁。   不同于屋内被炭火烧的热气融融,外头月色浓沉,夜风刺骨,八百里外的边防城楼之上,寒风刮在身上如冰刃锋利。   季砚负手站在城楼上眺望远处,衣袍被疾风吹得的翻飞,眸色沉静深幽,整个人如同沉在夜色之中。   站在一旁的刘副使拱手道:“卑职这就部署下去,明日让将士演练。”   季砚颔首,待刘副使离开后,站在另一侧的白清徐手臂环抱,曲起的食指支着下颚,不解地问:“大人明知皇上是有意想支开你,为何还要亲自来巡视城防?”   季砚垂眸整了整衣袖,反身往殿内走去,云淡风轻道:“皇上既有鸿鹄之志,何妨让他一试。”他嘴角轻勾,“不试怎么知道跌一跤的痛。”   白清徐背脊心一阵发凉,无声腹诽,大人这是有意要挫皇上的锋芒,朝中那群老狐狸哪个不是审时度势的好手,又岂会听皇上三言两语的挑动。   季砚睨了他一眼,“我让你排布的城防图可都画好了。”   白清徐瞪直了眼睛,“大人,你要的可是十幅不同的排布,还要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你总要给属下时间。”   季砚不置可否,走到案后坐下,提笔蘸墨,在纸上慢条斯理地描画,“那一日一幅,总算不为难你。”   白清徐僵硬的扯着笑,心中腹诽不止,嘴上讨巧说:“大人过奖。”   季砚似是笑了一下:“无事就退下。”   白清徐可不想再被磋磨,立时弓腰告退,转身的同时,他往案上觎去一眼,发现季砚所画之物竟像是一支发簪,他一乐,大人莫非是心中春潮涌动了。   不等他多看两眼,就见季砚掀起了眼皮,语气闲淡,“是觉得十幅不足以展露你的才智?”   白清徐随之一凛,遛得飞快。   季砚搁了笔往后靠去,他不在的这些时日里,小姑娘也不知如何了。   分开这段时间,应该也足够她习惯,再见时想必也不会再如之前那样似雏鸟般依恋他了。   季砚嘴角轻勾出笑,眉心却不自觉的沉了下来,心头漫出浅薄的烦郁。   作者有话说:   意意:再见面,那就是小别胜新婚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689109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ovelay 5瓶;Simin、哄哄 3瓶;小尾巴玉玉、62193979 2瓶;何所冬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30章   御书房内, 气度温文的少年天子拂袖挥落案上的折子,微狭的凤眸内噙着冷笑。   身侧侍墨的太监战战兢兢跪地道:“皇上息怒。”   萧熠胸口起伏,这帮言官各个都是打太极的好手, 面上恭恭敬敬,对他的旨意却是以各种借口一推再推, 徐蔼那个老狐狸也是坐视不理,是要逼他低头。   怒火涌上萧熠心口, 这位少年天子第一次尝试到无能为力。   萧熠闭上眼,长出气道:“让高如海过来。”   至少面上季砚还是拥护自己的, 可他没忘了,徐蔼的心在楚王身上。   高如海很快进到殿中, 曲腰道:“皇上。”   萧熠神色疲惫地问:“巡视城防半月足矣,如今二十日都过去了,季大人为何还未归京。”   高如海回道:“回皇上, 方才先行兵送来口信,说是季大人路上染风寒, 这才耽搁了回程。”   萧熠凤眸低敛, 嘴角扯着自嘲的笑,“去请。”   *   十二月十七。   清早的第一道光束洒进屋内,云意便没了睡意,让宝伺候自己起身。   她心不在焉的坐在妆镜前,由宝月替自己挽发,含着希冀的目光不时从窗子处往月门外的小径张望。   宝月知道云意在看什么, 今日是姑娘的生辰,大人早前答应了姑娘会在她生辰前回来, 今日已经是最后的时候了。   她看着云意从满心期盼, 到渐渐失落, 再到现在愈发心神不宁。   宝月替她将一头青丝挽好,让自己表现出神色轻松的样子,笑道:“奴婢去给姑娘做寿面,吃了寿面呀,一年到头都能喜乐顺遂。”   云意没能如愿看到小径上出现那道她心心念念的身影,无不失落的收回目光,她摇摇头道:“我等大人回来与他一起吃。”   宝月欲言又止,大人到这时还未入京,今日真的能回来吗?她思来想去,怕云意万一等不到大人会太过失望,迂回道:“大人或许路上被耽搁了也不说准。”   “大人不会言而无信,他一定会回来的。”云意说得尤为认真,言语中带着少有的固执。   等宝月走出屋子,云意藏在眼底的落寞怅惘才涌了上来,她对宝月说得肯定,自己心中却没了信心,她捏着自己的指尖,万般思绪绕在心口,一阵阵的发闷。   宝月才走到楼下,就见绿书一脸笑意的快步而来,她问道:“什么事如此高兴?”   绿书可不就是高心,她笑着说:“先行的护卫来传话,大人巳时便能入京,不过要去先趟宫中,晚些就回府。”   “当真!”宝月喜出望外,“我这就去告诉姑娘。”   云意听着宝月和绿书你一言我一语,迷在眼里的惆怅一草而空,升起难以遏制的喜悦,水光熠熠动人,唇角弯处极甜的笑,“我就知道大人不会骗我的。”   两个丫鬟也高兴,绿书去厨房张罗准备饭菜,宝月则替云意更衣。   *   骑军开路的队伍一路行到城外,早早等在城外相迎的高如海看到季砚的马车,几步走上前,微躬下腰道:“老奴见过季阁老。”   季砚白皙修长的手指撩开布帘,如沐春风般微笑:“怎好劳高公公前来相迎。”   高如海摆手谦和道:“季大人客气,皇上忧心大人的身体,特命老奴在此等侯,迎大人进宫。”   季砚慢条斯理的点头,“那公公也请一同上马车坐。”   高如海刚想说不用,对上季砚晦深含笑的眼眸,犹豫一番最终点头上了马车。   下午的时候洋洋洒洒飘起雪,快到傍晚才停,宝月陪着云意等在垂花门下,夕阳落在积雪的甬道,面上浮着一层暖色的光晕。   宝月替云意拢了拢肩上的斗篷,看着云意被风吹红的脸颊,她忍不住道:“姑娘,不如我们还是进屋去等吧。”   云意摇头,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季砚。   空无一人的甬道那头依稀走来一人,身形修长秀挺,如傲然立于冰雪中的青松,他朝云意走来,每一步都是踩在她心上。   不算明亮的光线模糊他俊朗的面容,只依稀能看见他唇角含着的浅笑 ,云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起来,她将手里的手炉塞到宝月手里,提着裙角朝季砚奔去。   云意耳边是风刮过的呼呼声,斗篷的兜帽被吹落,她顾不得整理。   季砚停下来注视着朝自己奔来的小姑娘,不过才一月未见,他却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云意似乎长高了,乖怜的眉眼间多了几分从前被他忽略的娇艳,如瓷的小脸透着红,五黑的长发挽成髻,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发丝被风撩着勾过耳根,刮过雪白的颈侧。   季砚眸光停顿的瞬间,云意已经跑到了他跟前,三步并作两步直扑进他怀里。   “大人,大人。”   云意柔若无骨的双臂紧紧抱着季砚的腰,脸颊贴在他怀里轻轻蹭,重复唤着他,轻扬起的嗓音里满是喜悦。   季砚心里像是被砸进了什么,他以为分开一月,再相见时两人会自然而然的疏远,毕竟时间最能消磨掉一些虚无的情感,可眼前的情况看起来恰恰相反。   理智告诉季砚,他应该拉下云意的手臂,可紧贴在怀中的那份眷眷的依恋又让他动容。   他轻笑着温声道:“跑那么急,也不怕摔了。”   云意在他怀里摇头,半晌,鼻音嗡嗡的小声道:“我好想你。”   她手臂又收紧了几分,少女身上软腻的幽香毫无征兆的窜入季砚的鼻端,季砚如墨深的黑眸微敛,他抬手轻拍了拍云意的肩头,扶着她站好,像哄孩子似得说道:“好了,外面冷,先进屋再说。”   云意恋恋不舍的从他怀里退出,想去牵他的手,季砚恰好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又顺势背在身后,云意握了个空,心里翻涌的喜悦仿佛一下被现实浇淋破灭。   没关系,总归大人回来了,他们又可以日日在一起。   云意仰起视线,甜软的问:“大人此行可顺利?”   季砚一路的疲乏在看到云意的那刻便消弭散去,在听着她细声的关怀,心绪也变得宁静,他微笑道:“顺利。”   两人说着话,一同回了照月居。   用了饭,又陪着云意吃过长寿面,季砚将准备好的生辰礼给她,“看看喜不喜欢。”   云意眼睛一亮,高兴的接过,“是什么?”   季砚轻抬下颌,示意她自己看。   云意打开锦盒,里面摆着一支精美的发簪,季砚开口道:“没有为你办笄礼,插笄的发簪却是要的。”   云意怔怔看着手里的发簪,心头一阵阵暖意流淌过,她鼻尖发酸,抬起莹润的眼眸朝季砚看去。   季砚也看着她,唇边的微笑柔和温暖,包含着对她的疼惜,“云意,恭喜你,长大了。”   当初柔弱如蒲草的小女孩悄然在他身边长成了少女,他见证了她所有的成长和蜕变,这种感觉不是轻易能够描述的。   千般情绪在云意心里丝丝缕缕的蔓延开,她握着发簪,大人待她这么好,让她如何能舍得让这一份好消失,唯有要牢牢攥在手里。   云意拿起发簪在发髻上比划了几下,水盈盈的一双美目染上苦恼,似不知该往哪里插,于是将它递还给季砚,“我瞧不见,大人帮我戴。”   男子为女子插发钗,这是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季砚看着落入掌心的发簪犹豫了一瞬,“我让丫鬟帮你。”   “为何不能大人帮我?”云意迷惘不解的看着他,不等季砚回答,先一步转过身背对他而坐,有理有据的说:“这是大人的送我的礼物,合该大人帮我带。”   季砚轻转着手里的发簪,一时感慨,小姑娘年岁是长大了,可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不谙世事。   视线落在云意的背影上,少女纤柔的身姿在灯下勾显的一目了然。   “这不合礼数。”   哪怕没看到云意的脸,季砚也能感觉到云意的失落,单薄的肩头微佝,头也埋的低低的,领口被拉扯,勾出的一截脖颈白腻的扎眼。   季砚平静的移开目光,想对她解释,云意已经先开口,“笄礼上是长辈插笄,我只有大人一个亲人。”   瓮声瓮气的嗓音里掺着无尽的低迷。   云意侧过身满眼委屈地看着季砚,对他说了只有自己明白的话——   “也只要大人。”   先前还带笑的眸子已然泛了红,长睫上沾着一滴晶莹,好像随时会坠落。   季砚默然在心里叹了一声,她总有办法让自己心软,总归是自己养大的小姑娘,替她插笄,也无可厚非。   “若是让我看见眼泪落下来,便不当你戴了。”季砚半真半假的说。   云意愣神之后反应过来,用力把眼泪憋了回去,惹的鼻尖透着乖怜的红,眼里的波光熠熠闪烁。   季砚轻笑出声,替她戴上了发簪。   云意扶了扶云鬓上的簪子,忽然手撑在身下的凳沿上,曳着腰将身子往前倾去,仰起的小脸与季砚的下颌贴的很近。   她抬起眼帘,眉目间萦绕着难以觉察的烟波。   季砚一低眸,就能看见她纤长眼睫下的乌眸,灵动细闪,浮印着的是他的身影,鼻端喷出的热气有意无意扫拂在他下巴之上。   季砚抱云意的次数不在少数,此刻的靠近却让他觉得不对,在他迟疑的瞬息间,云意娇丽的小脸浮现出可人的娇憨,“好看吗?”   她眼睛弯成月牙,嘴角抿着笑,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仿佛刚才的异样都是季砚的错觉。   他扯动嘴角,笑自己多疑,随即毫不吝啬地夸赞,“很漂亮。”   云意这才心满意足的坐正。   季砚又陪着她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云意取来一旁架子上挂着的大氅要为他披上,季砚接过道:“我自己来。”   他穿上大氅,嘱咐云意早些休息后楼下了小楼。   云意乖巧的点头,站在二楼的雕栏处看着季砚离开,盈透的眸光在季砚身后逐渐黯淡失神。   大人一如既往的待她好,可是刻意为之的疏远让她没法再骗自己。   她以为那次侯府大人抱了自己,他们就会变得和从前一样亲密,却还是不行,不行……不行!   云意感觉到无以复加的沮丧和焦躁,心里像是有两个念头在不断拉扯,挣扎。   一个在说:不可以贪心,你拥有的已经够多了。   另一个在说:不够,他还不是你的。   云意双手紧扣着栏杆,指尖绷白失了血色,眸光执拗的追逐着季砚的身影。   大人回避着她,可若她非要靠近呢?   他会把她推开,还是抱紧。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之溪 30瓶;Bai小胖 10瓶;多多喝水 5瓶;Simin 4瓶;哄哄、小尾巴玉玉、何所冬暖 1瓶。 第031章   云意没有太久的犹豫, 便做出了选择,可紧接着是更大的难题,她害怕季砚知道自己的心思, 会对她更加疏远,又怕他不知道, 始终只把她当作孩子对待。   云意感觉自己陷在了一个困境中,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一边, 云意还没有想出法子,季舒宁那里却先出了乱子。   云意才跟着献桃走进秋霜院, 就听见了里面一阵摔砸的声音,献桃满目担忧, 对云意道:“奴婢怎么劝姑娘就是不听,您与我们姑娘关系好,兴许她能听得进您说的。”   话音才落, 又是一阵瓷器摔碎的声音,状况似乎比她想得还要糟糕。   云意皱起眉心道了句, “我去看看。”便快步走上前推开门。   季舒宁站在屋子里, 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过,脚边已经是一地的狼藉,还在抓起桌上的东西往地上摔,宣泄着心中的委屈。   云意走上前按住她的手,季舒宁恼怒的转过视线, 见是她,将斥骂的话咽了下去, 强忍着眼泪道:“你别管我。”   云意确实没管她说了什么, 夺下她手里的茶盏, 将人按到凳上,才不紧不慢的说:“东西摔了不可惜,若是砸伤了自己可还了得。”   季舒宁一向都是娇纵恣意的模样,像这样狼狈还是第一次,她哽咽着说,“你都知道了吧。”   云意轻轻颔首,季舒宁的抗争没有成功,季家与永安侯府对这门亲事都相当满意,两家算是嘴上说定了,接下来就是纳采问名。   季舒宁故作坚强的擦眼泪,“我就是发泄一下,你怎么还专程来一趟。”   云意没有说话,去关了门又走到她身边,认真看着季舒宁的眼睛,“五姐姐若是不想嫁,也并非一点办法都没有。”   季舒宁苦涩沮丧的扯了个笑,事到如今,哪里还有回转的余地,可云意眼里的神色又不是在开玩笑,她迟疑道:“你是说找六叔?”   能让老祖宗改主意的,怕是只有六叔了,可六叔不会管大房的事,何况这门亲事,就连她自己都说不出有哪里不好。   云意摇头,也不卖关子,覆到她耳边轻声说:“如今离问名还有几日的时间,只要想办法让你们的八字合数为不吉,亲事自然也就作罢。”   季舒宁觉得她是异想天开,“八字合数那是定好的,怎么改。”   云意摇头道:“寺庙的和尚。”   季舒宁恍惚了一瞬,明白了云意的意思,她而微微张着唇瓣,眼睛一眨不眨吃惊的看着云意,想不到她平日里乖巧文静,也会如此大胆。   但这确实是一个办法。   季舒宁心口扑通扑通的跳,冲动之下就想要不顾一切的说“好”,可她很快冷静下来,利弊轻重母亲都对她说过,不是她可以胡闹的。   季舒宁逐渐平复下思绪,缓缓摇头,“不是永安侯世子,也会是别人。”她看见云意眼里的担忧,对她鼓足轻松的一笑,“或许还比不过永安侯世子。”   季舒宁的妥协令云意心里没着没落的空了一块。她咬住唇瓣,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妥协。   云意朝季舒宁一笑,“五姐姐比我懂事。”   季舒宁有气无力的回了一个笑,她宁愿自己可以一直不懂事。   季舒宁垂眸看着一地的狼藉,心里又难以遏制感到的难受,她深吸一口气,对云意道:“陪我出府去走走。”   云意没有犹豫,立即答应。   云意一路陪着季舒宁,两人吃过东西又去了首饰铺和成衣铺逛,直到走得累了,才去了戏楼听戏。   云意逛得实在是累,轻折着腰枝懒懒倚在凭几上,一侧的肩斜压下,长睫低垂,手掌在侧曲的小腿上慢慢揉捏。   雅间有珠链纱幔遮挡,外头的人只能模糊看见一道从骨子透着纤媚姿态的轮廓,光是一道倩影便能勾了人的视线。   雅间里的人丝毫未觉,云意正蹙着细眉,苦兮兮的揉着发酸的腿。   季舒宁在旁取笑她,“都养了好些年了,你身子骨怎么还是这么弱。”   云意没得辩解,只能任她笑,唇角不服气地扁动,委委屈屈好欺负的样子让季舒宁笑得更止不住了。   云意红着脸赧然的轻嗔,“你还看不看戏了。”   楼下的台子上已经咿咿呀呀的开唱,季舒宁也不再打趣她,侧过身子看戏。   起初两人还意兴阑珊的看着,渐渐脸上都浮了一层羞耻难当的红。   戏台子上唱的竟是一出从良女勾引探花郎的风流戏,明里暗里的撩拨,若只是这也罢了,两人的动作也越来越出格,那清冷端方的状元郎似是被逼的无可奈何,一把拢了花旦的裙。   季舒宁看不下去,扯了竹帘放下,涨红着脸给自己倒了杯茶,叫来此间的小厮,责问道:“你这戏楼里唱得都是什么?”   小厮看两人的打扮都是富贵人的姑娘,躬着背陪笑,为难的看向季舒宁,“还请姑娘见谅,这是客人点的戏。”   平常白日里戏楼唱的都是些寻常戏,夜里才会上这些,台上的角儿也不只是唱戏,这不是年关将至,来的公子哥儿多了……   季舒宁还欲发作,云意扯住她的手,“算了五姐姐,反正我们歇一会儿也要回去了。”   季舒宁这才作了罢。   竹帘挡着虽然看不见,但唱得什么还是清晰的飘入了云意的耳中,她视线无处安放的不住眨动,耳根子红的像是要滴血,心思却飘散开去,有什么在隐隐作祟。   云意和季舒宁不时对看一眼,都觉得不自在,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吃糕点,等歇的差不多,台子上的戏也歇了,季舒宁道:”我们也走吧。”   云意点头,两人带了帷帽走下楼。   云意看两眼空了的戏台子,暗忖稍许,对季舒宁道:“我的手绢落在雅间,我上去取,五姐姐先去马车上等我吧。”   季舒宁点头道:“那你快些。”   云意提着裙摆上楼,等季舒宁走出戏楼,她招来小厮,拿了一锭银子递给他。   小厮神色一喜,将银子收入袖中,殷情地问:“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云意道:“我要见方才那个花旦。”   雪香得知有位贵女要见自己,先是不信,这些名门贵女怎么会稀的与她们说话,莫非是寻事的?   雪香忐忑的去了雅间,身姿袅袅一低,“妾身见过姑娘。”   云意隔着帷帽端量雪香,片刻,她照例推了一锭银子上前,“我请你来,是有一事要请教。”   雪香更为困惑,看着桌上的银子也不敢拿,“姑娘但说无妨。”   云意也不拐弯抹角,“我要你教我,如何能撩拨似那探花郎一般的男子的手段。”   在雪香错愕的目光下,云意接着道:“是远比戏台子上演的更为傲岸高洁,清雅端正的男子。”   雪香按下震惊,心中有了数目,只怕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求而不得,竟想到来她这寻招数。   “妾身冒昧问一句,那人对姑娘的态度是?”   “很好很好。”云意垂眸抿抿着嫣红的唇瓣,声音忽而变轻,弥上一层酸楚,“但也只此而已。”   “我不能让他知道我的心思。”   雪香闻言掩唇一笑,看来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她安心的拿了银子,说:“姑娘说那位公子待你很好,可是对你不设防?”   云意点头。   雪香又问:“是将你当作妹妹疼爱?”她猜测多半是如此,那男人不过只是稍稍分了点心思,女儿家确是动了心。   云意迟疑了一瞬,“算是。”   雪香细长的凤目轻抬,眼底的媚意便生了出来,她转着流光似水的眼睛说:“那便要让他先意识到,你不仅是他疼爱的妹妹,要先设法让他先乱了心思,还不能让他瞧破你撩拨的手段。”   云意听懂了她的话,却不知该怎么做。   雪香斟酌道:“不知姑娘能否让妾身看一看你的容貌。”   云意略作思考,大大方方的摘下了帷帽。   戏楼里最不缺的就是好颜色,雪香的样貌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可饶是这样,她看到云意的容貌的一刻还是被惊艳到了,冰肌玉骨,花娇玉柔,眸光澄澈如水,偏偏又带着酥骨的柔媚,与她的纯稚两相冲撞,又恰到好处的合适,只怕蹙一下眉头不知能勾了多少人的魂。   这样一个尤物摆在眼前还能坐怀不乱,雪香都不禁佩服。   ……   马车上,季舒宁等的快不耐烦了,才见云意从戏楼出来。   “怎么去了那么久。”   云意走到她身边坐下,寻了个借口搪塞,好在季舒宁也没有追问。   等她回到东水巷,天色以经昏暗,看季砚的马车停在府外,她问门房:“大人可回来了?”   门房道:“回姑娘,大人和几位幕僚在松雾阁谈事。”   云意点点头,先回了照月居。   云意坐在窗台前,垂落铺散的裙摆被风吹着轻拂,她身子轻倚,托腮想着雪香与自己说的话——   “直勾勾的引诱属下乘。”   “姑娘只需记着,七分无辜,三分撩人,将你楚楚生怜的优势利用上。”   又想到雪香教她的法子,云意就算再大的胆子,总也是羞耻的,盈润透粉的唇瓣来回翕动又抿紧,扶在窗台上的细指则紧握住,无一不在彰显着她此刻的心慌。   *   云意把她的心神不宁都摆在了脸上,季砚看在眼里,问过几次她只摇头不肯说,便也不再过问。   小姑娘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秘密无可厚非,季砚如是对自己说,但心里却浮着几分薄薄的烦躁。   这日季砚休沐在府上,云意如寻常一样与他一同在书房,季砚在一旁处理公文,她就自己临摹季砚的丹青。   画到一处奇崛的山石时怎么落笔都不满意,她扭头眼巴巴望着一旁神色专注的季砚。   明明没有抬头,季砚余光也始终注意着她,出声问道:“怎么了?”   云意忙向他请教,“我这处落笔总是不对,锋芒不够,反倒显的钝气。”   季砚搁笔起身,走上前去看,这幅丹青是他手把手带着她临过的,会画不好,只能说明她心思不在上面。   季砚没有说什么,只是从她手里接过笔,又画了一遍给她看,“笔正则锋正,你的笔锋是散的自然画不好。”   云意认真听着,不时点头,季砚拢袖将笔递给她,“自己试试。”   云意接了笔蘸墨,斟酌着如何下笔的时候,手一抖,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极快的晕开了一片。   “呀。”云意手忙脚乱的拿了手绢擦拭,不想越急越乱,险些打翻了桌上的砚台。   季砚默然在一旁看着,终于他轻压着唇角,将还在收拾的云意拉到了自己面前。   云意身子软绵无力的顺着他的力道往前一跌,在季砚夺下她手绢的时候,恰好让自己撞在他的手臂上。   季砚将被墨汁沾黑的手绢丢到一边,语气罕见的带着薄愠,“我再问你一遍,究竟怎么了?”   云意低垂着脑袋,手臂护在自己胸前小声的抽气着,季砚觉出不对,“云意?”   “大人撞疼我了。”云意吃痛的声音里带着些哭腔,颤抖着抬起眼睫,眼眶湿红着泛着盈盈的水雾,唇瓣咬出浅浅的齿痕,声音打着哆嗦,“……好疼。”   季砚目光下滑,眸色不定地看着被云意小心翼翼的虚护着的那处,他方才似乎是撞到了一处柔软,手臂升起火燎的烫意,季砚将手背于身后。   “你。”季砚陡然语窒。   他看见云意指尖微曲,掌心拢出藏在衣衫下的朦胧轮廓,是少女初长成的纤态,“疼了好些天了……大人,我是不是病了?”   云意泪涟涟的望着季砚,神色仓皇无助,似乎想从他这里寻求到解答。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imin 3瓶;何所冬暖、哄哄、意晚、三木彡 1瓶; 第032章   医女替云意诊看过, 宝月让绿书将人送了出去,自己则替云意将衣裳穿好,她几度抬眸, 看着云意欲言又止:“姑娘,你这未免也太大胆了。”   宝月隐约猜测到什么, 想起自己还帮着遮掩,脑袋一阵阵的发晕。   “宝月。”云意握着她的手, 柔软的眸子里透着坚定与信任,“我不瞒着你, 我喜欢大人。”   宝月担心的就是这个,她手心里冒出汗, 自责自己没有早些察觉,她也是习惯了姑娘对大人的依赖,总觉得她心性还幼, 忘了姑娘已经到了可以嫁人的年岁,大人又是万里挑一的出众, 再加上他对云意的偏爱, 长久的朝夕相处,姑娘会生出别的情绪实在算不得奇怪。   可大人又怎么会娶一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   宝月只怕云意到最后会伤了心,郑重其事地劝道:“姑娘可别糊涂了。”   云意目光浅浅凝在某处,声音轻如云烟缥缈,“我何尝不知道自己在犯糊涂。”   明知他只将自己当孩子疼爱,却还是不顾礼教, 不顾世俗的眼光,肖想了,   云意眸光微涣, 唇角弯出一抹潋滟又让人心疼的笑, “可是不该也已经迟了,宝月……我只会喜欢大人,也只做的到喜欢他。”   或许早在初见,季砚如神明一般站在自己身前,为她黑暗的人生带来第一道光束时,就已经注定了今天。   云意如同飞蛾扑火般不计结果的决然令宝月心惊,她失态的张着嘴,久久说不出话。   *   云意离开后,季砚便一直在书房批折子,昏黄的余辉从窗子洒进屋内,映照在季砚神色寡淡的侧颜上,忽而,他眉心轻拧,同时笔下也停了一瞬,半晌才继续走笔如龙。   宝月满心忐忑的去到书房,搓了搓手心里的冷汗叩响了门。   “进。”季砚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   宝月进到屋内,低着头说:“大人,医女已经替姑娘诊过了。”   季砚头也不抬地问:“如何?”   宝月迟疑斟酌着该如何说的时候,季砚已经抬起了视线,宝月手抖了一下,还算镇定的说:“医女说是……”宝月一咬牙一狠心道:“是因为姑娘正在长身子,那处才会尤其敏感娇嫩……碰不得,等过些时日便不妨事了。”   季砚执笔的手顿住,云意站在他面前,泪意涟涟揽环着自己的娇弱模样在脑中无比清晰的浮现,伴着她那声哭嗔——“大人撞疼我了。”   季砚手臂上已经褪去的触感再次传来,他平和的呼吸变缓慢。   就在宝月心里没底发慌的时候,终于听季砚道了声:“你退下罢。”   宝月弯腰退了出去。   季砚沉默许久,想起两人过往的亲密无间,眸色几度变得晦暗,他“嗒”的一声搁了笔,抬手揉捏眉心。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季砚派青梧去传话照月居传话。   青梧道:“大人事忙,让姑娘不必等,先行用膳就是。”   虽然已有预料,云意还是免不了感觉失落,她打起精神笑说:“我知道了。”   雪香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大人会避着她,不正也代表了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云意自己吃过饭,不紧不慢的沐浴换了衣衫,等天色彻底变黑才又让宝月准备了一份热腾腾的饭菜,亲自端去书房。   何安守在书房外,见云意顶着夜风过来,急忙上前道:“姑娘怎么这时候来了?”   云意身上带着风卷出的寒意,眼睫虚颤着,口中呵出细袅袅的热气,“我担心大人还没用饭饿坏了肚子,所以给他送来。”   何安一时左右为难,大人交待了不许打扰,可若是就这么让姑娘回去,回头冻着病着,难保不会怪罪到他头上。   何安斟酌着道:“姑娘稍等,属下去通传一声。”   云意等在檐下,屋内灯光融融,很快何安就走了出来,“姑娘请进。”   季砚一见她进来就皱起了眉头,云意长发未挽,柔柔的披在肩上,发尾微潮,身上的斗篷也不是厚实的料子,雪腻的脸颊被吹的通红,浑身都透着寒气。   “这么冷的天,你就这样子过来?”   云意不防他上来就训斥自己,吸着鼻子万分委屈地看着他,“我怕大人饿,所以出来的匆忙。”   季砚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若是往常,他可以拢着云意的手替她暖手,也可以抱她在怀里,可从今往后那些过去习以为常的相处都不应该再有,或许正是这样的转变,才让他心生躁郁。   季砚起身接过她手里提着的食篮,示意她去玉屏后,“去里面寻一件大氅穿上。”   云意点着头还不忘说:“大人快吃,一会儿就凉了。”   细软的关怀声让季砚柔下目光,他颔首坐到桌边吃饭。   云意脱下斗篷,披了季砚的大氅在身上,她本就生的娇小,穿上季砚的衣裳更显得玲珑可人。   云意走到季砚跟前,拢着冻僵的小手放在嘴前呵气,含糊不清的说,“大人能否帮我系一下衣带,我手指僵了捏不住。”   季砚两指勾住云意身前的衣带,指节擦过云意的衣衫,一股温热的暖意透过薄薄的衣衫传到他的指上。她换了一身衣裳,荼白的裙衫腰间紧束,在他宽大的大氅的显得尤其纤细,一折就能断。   季砚如墨深的眸中不见波澜,利落的替她系上衣带,转开视线。   “时候不早了,早些去休息吧。”   云意却在一旁的凳子坐了下来,掌心托着腮,“我等大人吃完再走。”   季砚没有说话,安静吃饭,云意身子微倾,俯身去拿被放在桌子另一端的糕点,如绸的青丝绵绵垂落,微潮的发尾像羽毛一样轻扫过季砚的手背,在他骨节分明的手臂上留下一道浅淡的痕迹。   “大人尝尝这个奶油松瓤卷,是宝月刚做好的。”云意靠的很近,唇瓣翕动间,雾袅袅的呼吸若有似无的拂在季砚耳畔。   季砚皱眉侧过目光,本想让云意坐好,却看见她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盯着那盘子糕点,像只贪嘴的小馋猫似得轻抿着下唇。   季砚眉眼松动,怪不得不舍得走,是满心都在这糕点上,他宠溺的将糕点推到她面前,“我吃不了那么多。”   “那我吃啦。”云意甜软的尾音雀跃勾起,捻起一块糕点送到口中,入口即化,香甜在口中蔓延,云意心满意足的眯起眼睛。   一点碎末粘在她唇瓣上,季砚递了帕子给她,“擦擦嘴。”   云意下意识探出一抹粉嫩的舌尖,在唇瓣上快速的轻舔而过又藏于唇缝之内,仅在唇上沾出点盈盈的水泽。   季砚视线凝聚在那抹水色之上,拿着手帕的指尖曲了曲。   云意接过手帕擦了嘴,微撅起唇问道:“还有吗?”   季砚摇头,“没了。”他默了一瞬再次开口,“我吃好了,你也回去睡吧。”   云意知道他在赶自己,偏是不肯走,又找来别的借口,“我想起那画该怎么落笔了,不如我画给大人看。”   季砚委实觉得今日的小姑娘有点磨人了,他无奈看着云意仍精神劲儿十足的双眼,“云意,我还要忙。”   云意心里涌上失落,也只得懂事的点头,季砚让下人送她回照月居。   那块被云意用来擦过嘴的手帕还搁在桌上,压出细微的皱乱,季砚神色不变的扫看过一眼,淡然起身走到书案后。   *   翌日。   散了朝后,萧熠召了季砚和徐蔼以及另外几个朝臣在养心殿议事,后又说西山围猎一事,萧熠道:“朕打算让后宫及朝臣的家眷同行,男子狩猎,女眷则可在这年关将近的时候游玩一番。”   季砚意兴阑珊的颔首,“皇上仁厚。”   其余人跟着附和。   萧熠问:“对于狩猎比赛的规则,各位爱卿有什么看法。”   方敬安:“不如就照往年,猎得多者胜。”   “这样太容易,也无趣。”萧熠摆手表示不满意,狩猎比的就是箭法,年年拔得头筹的,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人。   状元郎顾时走出两步道:“围猎是每年都办的大事,皇上若想要有新意,臣倒是有一个主意。”   萧熠凤眸轻挑,“你且说来。”   顾时道:“以往进猎场狩猎的只有男子,不妨这次我们让女眷也加入,譬如三男三女为一组协作狩猎,猎得多的一组为胜。”   “这倒是新鲜。”萧熠思索后对众人道:“就这么办。”   站在徐蔼一侧的王显看向季砚,“我听说季大人在府上养了个小姑娘,亦妻亦女,倒是也可以一同去。”   季砚淡淡看了他一眼,唇角勾笑,语气却冷得直逼王显灵台,“不知是听谁说的,胆敢如此在王大人面前胡言乱语,不如将舌头割了。”   季砚不怒自威的气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招架的住,霎时间王显背后的冷汗顺着直往下冒,尴尬笑着说:“不过是在坊间听闻。”   顾时道:“下官怎么记得季大人是熟人所托照顾陆家小姐,王大人这听说的未免失真,若谣传出去,有损季大人清誉。”   王显分明听妻子跟自己说,那次在陈太师的寿宴上,看见季砚抱了那个陆家女,女大尚且避父,季砚与那女子非亲非故,说清白,谁信。   只怕是养在府中,红袖添香。   王显心中如是猜测却也不敢在季砚面前说,“是下官一时妄言,请季大人见谅。”   季砚俊逸的脸上习惯性的带着笑,幽邃的双眸让人不敢直视,“即是如此,就罢了 。”   王显从头到脚冒着寒意,悻悻退了回去。   萧熠笑道:“误会而已,不过既是季卿旧友之女,随驾一同去狩猎也无妨。”   季砚不置可否,“既然已经商定的围猎的规则,如何分组,怎么安排得以保证安全都不是小事,还需皇上仔细交代下去。”   萧熠闻言转而看向殿中的几人,“即是顾卿的提议,朕就将此事交由你全权负责,三日后将拟定的明目交给朕过目。”   顾时拱手道:“臣遵旨。”   众人退出御书房,王显跟在徐蔼身后,等走都散去,徐蔼拎着眉回头瞪他,“凭你也敢去挑衅季砚?你长了几个胆子?以为在赈灾一事上立了功,头眼就敢往天上看。”   王显被训的抬不起头,又心有不甘,辩驳道:“叔叔,我也是觉得那陆家女或许会是季砚的软肋。”   徐蔼笑他不知天高地厚:“连皇上的面子他都不给,你以为你能试探出什么来。”   王显半天憋出话道:“是我太过莽撞。”   *   何安驾着马车往东水巷去。   季砚眼睫低卷,若有所思的后靠在车壁上,骨节分明的长指拨捻着佛珠,眉目温文却疏冷,一旦他不笑的时候,身上那股子让人不敢靠近的凉薄就透了出来。   以往赴西山狩猎,也有不少王公世族的贵女会同去,一来是游玩,二来也存了相看亲事的目的。   云意如今也到了可以嫁人的年岁,去见见更多的人不是坏事。   季砚手上捻动佛珠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心中想得周全,眉宇间却浮上细微的犹豫,只是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季砚压紧薄唇,云意已经长大,他不可能留她在身边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示余 20瓶;Simin 2瓶;哄哄、何所冬暖 1瓶。 第033章   晚膳的时候, 季砚便与云意说了这事。   “围猎?”云意惊讶看着他。   御驾去西山围猎这么大的事,她没想到自己也能去。   季砚微笑颔首,与她解释道:“皇上特许官员家眷同去, 男女协作一同狩猎,你可想去?”   云意自然的认为她一定是和季砚一组, 有些期待的反问:“那我是不是能看到大人射箭。”   季砚没有告诉云意自己并不会下场,不动声色的移开话题:“日后启程, 恐要在西山扎营一夜,让丫鬟多给你备上些衣物。”   云意一双秋水剪的瞳盈盈带笑, 甜糯糯的应好。   等云意离开,季砚去了书房。   何安踩着月色从外面进来, 手里拿着一本册子,他将册子递给季砚:“大人,这是顾大人命人送来的围猎组队名册, 请您过目。”   季砚接过册子,提笔改了几处, 在最后写上云意名字的时候, 他明显落墨重了。   等到那日,小姑娘知晓自己不能同他一起,是会失望还是难过。   季砚想起她方才眉眼带笑的模样,沉眸揉捏眉心,片刻,合了册子对何安道:“拿去给顾时。”   很快就到了出发这日, 云意坐上马车才知道有多远,清早天光才亮的时候就启程, 一直到过了晌午才到, 半日在马车上坐的她骨头发软, 下来的时候脚下都有些虚浮。   季砚还要去面圣,她则被带到了女眷的营帐。   季舒宁和季宛早早便已经到了,季舒宁拉了云意落座,与一众贵女坐在一起闲话。   “也不知我们会与哪家公子在一组。”   大齐男女之防并不严,营帐内除去季宛已经成亲,大家年龄都相仿,又相熟没什么避讳的笑说起了这事。   季舒宁一贯嘴巴上不饶人,朝面上浮红的吴侍郎之女吴漪柔打趣道:“你如何就知道,不会是哪位叔伯与你一组。”   吴漪柔跺脚,拿了手绢朝季舒宁一甩,嗔恼道:“你少乌鸦嘴。”   季舒宁笑躲开,“好好好,那就状元郎或者是傅大人。”   “你还说!”   云意在旁掩嘴轻笑,她才不像她们这般纠结,她只要与大人在一起就够了。   季宛温柔挽笑,插话道:“你听舒宁胡说,她说了又不作数,等一会儿来传旨的时候,不就知道了。”   几人说着话,营帐外禁军送来了名册,三男三女为一组,云意恰好与季舒宁在一组,还有一位许翰林的千金许?。   季舒宁拿着名册,不出意外地在上面看到永安侯世子裴濂的名字,她心里郁堵的抿紧了唇角,移开视线去看其他两人的名字。   见四哥的名字在上面,她弯起嘴角侧身对云意暧昧一笑,“四哥和我们一组呢,你可高兴?”   云意没有说话,目光直直的反复看着名册上的人,裴湛,季嘉泽,傅绥年……没有季砚。   她不死心的翻过整本册子,都没有看见季砚的名字,心凉了半截。   云意转头问季舒宁:“大人不参加吗?”   季舒宁理所当然地颔首:“六叔自然是要伴着圣驾。”   他从来没有和她说过。   云意回想起那夜,季砚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她仿佛被当头浇了盆冷水,彻骨生凉。   她看着上面的几个名字,手心紧握,指甲深陷刺痛了皮肉,她不信大人不知道这份名册的安排,他是有意让她与旁人一组。   为了不让她喜欢他,他要做到这个地步吗?是不是将来他还要亲手将她嫁出去。   云意眼里汹涌的浮起酸涩,拼命忍着才没有让自己在人前失态。   季舒宁对她道:“我们出去吧。”   云意几不可见的点点头,任由季舒宁将自己带到了营帐外。   营帐外的空地上除了参加围猎比赛的人,跟本没有季砚的身影。   比赛一共分成了十组,每一组都分配了猎具马匹和随行的禁军,为了防止有女子不会骑马,还配有一辆马车。   何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大人命属下跟随保护姑娘。”   云意想笑,大人怎么不再狠心一点,说不定,她会就此心死呢。   云意一双长而翘的眼眸真的蕴了笑,可是大人又偏偏要对她好。   这怎么能怪是她贪心。   ……   猎场围分数片区域,在远离云意所在的开阔赛场上,季砚身姿挺拔骑在马上,单手握着缰绳不疾不徐的与萧熠并行。   萧熠凤眸微扬,笑道:“朕许久没有策马驰骋。”他转头看向季砚,见他神色寡淡不接话,便知他并没有下场的打算。   萧熠转头唤来禁军指挥使和定远将军之子陆恒,“你二人来与朕比试。”   “就由季卿来当这裁判。”   季砚拱手淡应是。   萧熠三人骑马蓄势待发,太监手里的旗帜一挥,随着喝声,三匹马同时疾驰而出,马蹄发出重踏的声响,扬起丈高的尘土。   观台上的官员纷纷谈论着赛况,唯独季砚只淡淡看着,偶尔有官员搭话,也只笑而不语。   王显坐在靠角落不显眼的位置,他的随从压着腰跑上前覆在他耳边轻声回禀。   王显听后犹疑的看向季砚,莫非真是他猜错了。   季砚垂眸斟茶,唇角滑过些些凉意,他不喜有人把主意送到云意头上,这个分组正好也能让他们省了力气。   季砚端起茶盏却没有喝,指腹缓慢摩挲着盏壁,目光远睇。   傅绥年出生书香,品行端方,亦是他一手提拔上来,是可以托付之人,而季嘉泽虽然心性尚浅薄,但不枉他一腔热忱,又是自己看着长大。   而且小姑娘待他总也有些不同。   他脑中浮现出云意嫣然的小脸,她此刻该是与季嘉泽在笑语,还是在四处寻他的身影,怨他不出现。   季砚握着杯盏的指尖略收紧,等他垂眸,从杯口溢出的茶水已经打湿了指腹。   季砚皱起眉,搁下茶盏,默然捻去手上的水渍。   他不是犹豫不决的人,这是两全的法子,他也不会改。   *   狩猎的队伍进入围场后便各自四散往林中去。   云意随着几人走在林子里,她心中思绪万千跟本不想待在这里,朝几人歉疚道:“我不会骑射,只怕会拖大家后腿。”   季嘉泽嘴角勾起的笑从见到云意起便没有落下过,见她忧心仲仲的颦起眉,笑着安慰:“这本就是玩乐,输赢不打紧。”   他心头一动,“不若我来教你骑马?”   见云意神色犹豫,季嘉泽朝季舒宁使去眼色,季舒宁可不是肯白帮忙的,与季嘉泽眼神交换了好处,才帮着敲边鼓道:“我看也好,我与阿?都会些骑射,不如我们先去前头看看有没有猎物,等到时间了,就在赛台汇合。”   她说着看向其他几人,“你们意下如何。”   裴湛和许?没有意见,傅绥年顿了片刻才点头道:“也好。”   老师将他与陆姑娘安排在一组,他本应该多照拂,不过看季嘉泽如此殷勤,他也有成人之美。   四人率先骑马往林深处去,留下云意和季嘉泽两人。   云意想去找季砚是不可能了,看着几人的身影消失,她无奈朝季嘉泽弯了抹笑:“劳烦四哥哥教我。”   柔软的笑意让季嘉泽心神一晃,“我扶你上马。”   云意不敢骑快,季嘉泽就为她牵绳,慢慢的在林子里一遍遍走,活了二十来年,他一直是自在随意惯的性子,这点耐心全用在了云意身上。   等云意能自己驾驭马匹,他才翻身骑上另一匹马,朝云意笑道:“我们跑一段试试?”   云意捏着缰绳紧张之余又有点兴奋,她点点头,“好。”   “腿夹紧马腹,腰用力,拉紧缰绳。”   季嘉泽的话被吹散在风中,云意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不断刺激着她的心跳,等停下来,云意眸光不定的眨着眼,大口喘着气,心中的郁结好像得到了释放。   季嘉泽拉紧缰绳停在她身侧,“感觉如何。”   云意转头看着他,喘息着说,“我想再试一次。”   季嘉泽自然答应。   何安一步不敢落的跟着二人,生怕云意出什么闪失。   眼看着比赛结束的时辰快到了,他才对两人道:“四公子,姑娘,我们该回去了。”   云意看着落下的夕阳,她忽然赌气的想,如果自己不回去,大人会如何。   何安又催了一声,“姑娘。”   云意收起思绪,她不敢,她怕结果会让她失望。   *   队伍一组组回到营地,连季舒宁几人都回来了,却始终不见云意和季嘉泽。   季砚拧眉走上前,季舒宁见了他,提着声喊:“六叔。”她让人把战利品拿来上,笑嘻嘻道:“六叔快看,这些都是我们猎到的。”   季砚点头看了一眼,道了句不错,便问:“你四哥和云意呢。”   季舒宁往林子的方向张望,“四哥在教云意骑马,应当快回来了。”   云意那样娇弱的身子,还没有马高,也敢骑马,山里路又陡……季砚当即就想让禁军去寻,可转念一想有何安跟着不会有意外。   明知如此,他却还是放心不下,直到看见出现在林子入口处的两人,季砚才舒展眉心,旋即却是更深的拧紧。   季嘉泽为她牵着马,不时的抬头和她说话。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小姑娘已经学会骑马了,季砚牵动唇角,笑意极浅。   看来即便不在他身边,她也能很好。   *   季嘉泽扶了云意下马,自责的问道:“可还觉的痛?”   云意好不容易站稳,两腿直打哆嗦,腿心贴着马鞍的肌肤更是火辣辣的疼。   她是第一回 骑马又跑了太久,磨的两腿生疼,走路都疼,季嘉泽这才替她牵了马,慢慢走回来。   云意小口抽着气,轻轻摇头,一落地她便抬眸去找季砚的身影,目光梭巡过人群,无果,又失望的收回。   季嘉泽看她神色不对,只以为她是因为腿疼,于是道:“你回去好好歇着。”他吞吐了一下,俊朗的脸上浮了抹不明显的红,“拿热水泡泡腿。”   云意心不在焉的点头,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季嘉泽一直看着她走远,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一直到入夜季砚都没有出现,云意终于忍不住,撩起帐帘对守在外面的何安道:“我要见大人。”   何安迟疑道:“现下已经这么晚了,姑娘要找大人,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   云意望着他,眼圈忽然就泛了红,泪盈盈欲哭不哭的咬着唇不说话。   何安见状一惊,也顾不上季砚的交待,“我这就带姑娘过去。”   季砚的营帐离的很远,云意双腿还疼得厉害,夜风又冰冷刺骨,她咬着牙忍痛不吭一声的朝前走。   云意远远看到季砚的营帐亮着烛,挺拔的身影投头在帐子上,影影绰绰。   何安在外道:“大人。”   “进。”   季砚正拿着书在看,帘子被撩起,轻急的脚步声不属于何安,他抬起视线,就撞上了云意水泅泅,通红的双眸。   季砚心口忽疼了一下,唇线轻抿,“怎么过来了。”   云意把一日的委屈都咽在肚子里,她吸着鼻子小声哝哝的说:“我不敢一个人睡。”   他以为云意是来控诉他一日没有出现,却听她惶惶不安地说:“林子里太黑了,还总有野兽吼叫的声音。”   就在这时,山上又传来野狼的吼叫,云意脸一白,脚下一软扑进了季砚怀里。   一团柔软撞在身上,季砚怕她跌下去,然而抬起的手却怎么也落不到她身上,云意十指紧揪住他的衣袍,颤着一把细弱的嗓子央道:“我今夜能不能住大人这里。”   季砚顿住,低头神色不明的看着她,云意紧紧闭着眼睛,露出的一截脖梗上,细小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恍惚间,季砚又想起当初那个雷雨天,小姑娘也是这么扑在他怀里,小心翼翼的求他,“大人能不能带我走。”   不心软是不可能的。   季砚的手掌落在云意肩上,“我安排你和季舒宁住一个营帐。”   云意闻言连连摇头,纤软的手臂直接勾住了季砚的脖子,她贴近他的颈窝,眼睫上的湿意蹭在他的皮肤上,央央道:“只有与大人在一起我才不怕。”   季砚心口被看不见摸不着地东西撞了一下,他压下异样,“我总有不在的时候。”   他狠下心按着云意的肩头将她扶起。   云意仰起视线,泪珠挂在眼睫上摇摇欲坠,她抿动着唇瓣,哑声问:“大人是不是疼我了。”   季砚拧起眉心,“胡说什么。”   云意细声抽噎着低垂下眉眼,泪珠顺着面颊躺落,喃喃控诉着季砚的不是:“那日大人撞疼了我也没有过问,今日又是整整一日都不来看我,刚才还推开我,从前大人都会抱我,守着我睡。”她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抬起水雾蒙蒙的眼睛望着季砚下了结论,“大人一定是不疼我了。”   季砚心知不是这样,却无法反驳她的控诉,云意的委屈让他心中不舍,却又被她单纯稚气,一副认定了的模样给逗笑。   云意更难受了,哑声说:“大人怎么还笑。”   季砚无可奈何地轻叹,片刻认真看着云意,“你已经长大了,云意,我也算是你的长辈,自不可再如你幼时那般相待,但我总是会疼爱你,这点你无需怀疑。”   云意相信大人说的,会永远疼爱她。   可是不够。   不够。   怎么会够。   季砚沉默少顷,拿了帕子给她擦掉挂在粉腮上的泪珠,做了最大的退步,“你实在害怕,今夜便睡在这里。”   云意一把捉住他的手,“那大人不能走。”   云意握的用力,湿漉漉的双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仿佛只要他拒绝,随时又会哭出来,看来唯有等小姑娘睡着了他再离开。   季砚微笑点头应诺,“上床睡吧。”   云意挪着步子往床边走,方才在一路过来,她全凭憋着口气忍着痛,如今松懈下来,蹭伤的地方火辣辣的发疼,也不是有没有破皮,她不敢碰到,一步一步走的极为变扭。   季砚眼睛一眯,看着她异样的走路姿势,再想起她和季嘉泽独处的两个时辰,脸上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语气难辨,“你的腿怎么了。”   云意扭过身,哭丧着脸诉苦:“骑马时蹭伤了,好疼。”   她眉心痛揪着,瞧着都可怜。   季砚神色复杂的盯着她打颤的双腿看了半晌。   他竟忘了骑马这回事,何况还有何安跟着,能出什么事,季砚几不可见的摇摇头,果真是关心则乱。   他宽慰了几句,让她快睡。   云意却拉住他的衣袖,“大人能不能帮我叫水……我还没有沐浴。”。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英格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木彡 3瓶;Simin 2瓶;哄哄、蒸的玫瑰__D 1瓶。 第034章   屏风后升起雾袅袅的水烟, 在昏黄的烛火下似幻似影。   季砚看云意走到屏后便要离开,脚跟却被声后传来的细柔嗓音无形绊住。   “大人可不可以别走,我一个人怕……”   季砚无奈之下摇了摇头, 小姑娘是真半点没把他方才说得话放在心上,他稍侧过身, “你。”   话音陡然断在了口中,一片水色的布料在空中滑出弧度, 挂在了屏风之上,两根衣带摇摇欲坠的垂落, 娇若纤柳的身影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投映在屏上。   云意抬手挽发,平日里掩藏在衣衫下的娇躯已然长开, 袅娜的曲线在山水叠峦的屏画上被拉扯到了极致。   季砚眸光一沉,快速转过身。   云意焦急的声音又传来,“大人, 我很快就好,你等等我。”   季砚眉心突突跳动, 耳边是云意沉入水中溅出的声响, 她快速掬着水往身上泼,像是生怕季砚等不及要走,连带着一点短促的喘气。   “大人?”   云意勾着嗓子,试探着问他是不是还在。   季砚缓慢吐了口气,走到桌边背对着屏风坐下,“你洗就是了, 我不走。”他顿了顿,声音略沉, “不要说话。”   果然安静了下来, 只有稀稀落落的水滴声不断传入耳中, 季砚按了按眉心,一直以来他都是亲力亲为的教养云意,以至她对自己没有一点避讳,或许一早便该请个嬷嬷来教她。   季砚正思索,却冷不丁听见云意短促抽了口冷气。   “怎么了?”他皱眉问。   云意视线隔着屏风望像季砚坐着的方向,吸着气颤声说:“骑马磨伤的地方沾了水,好疼。”   磨伤的地方,还能是哪里。   季砚合上眼,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自己如此烦躁是什么时候了。   “破皮了。”云意细哑的呻-吟声中带着哭腔。   季砚眸色暗了暗,她是在给自己检查。   “别碰。”季砚简短吐出两的个字上蒙了一层沙哑的意味。   “哦。”云意乖巧的应了声,继续往自己身上淋水,狡黠轻扬的眉眼里透着些遗憾,她还以为大人会来替她检查呢。   云意不紧不慢的洗完澡从水中出来,拿了架子上挂着的季砚的长衫披在身上,一丝不苟的整好襟口才走出去。   “大人,我好了。”   “我的衣衫脏了,所以穿了你的。”她站在几步开外,乖极了的模样。   季砚视线轻扫过她,他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尤其宽大,把昙花一现的旖旎都藏了起来。   “无妨,快睡吧。”   云意点点头,钻进了季砚的床塌,一直将被褥拉到了眼下,心满意足的闭上了。   大人虽然刻意避着自己,但只要她开口,他总会顺着自己,尝到了甜头,云意又忍不住想要试探。   “大人。”她把眼睛睁开,望向季砚。   季砚垂眸翻着书,“嗯。”   云意侧身躺着,将叠起的上手枕在脸侧,无比认真的看着他:“大人之前说喜欢与喜欢也是不同的,等我长大就明白了,可我现在已经长了,喜欢的人还是只有大人,那是不是说明我心仪的是大人?”   季砚握着书的手一紧,严肃看向云意,“云意,我是你的长辈。”   云意与他对视一瞬便坚持不住了,她打着哈欠,犯困的揉着眼,调皮的笑道:“我和大人开玩笑的。”   季砚看着她将眼睛揉的通红,没有作声,真的是玩笑么。   云意放下手,再次看向他的时候乌黑的瞳眸里盛着憧憬,“那种喜欢又是什么样的?”   季砚的眸色在烛火的明灭间暗了一下,“待你将来遇到想与之相守一生的人,自然会明白。”   云意试图他从容自若的神色里看出哪怕一点迟疑,可是没有,她心里升起难以言喻的难受。   云意咬了咬唇,语气颇带着几分执拗的又问他:“那若是我遇见了那个人,大人可会高兴?”   “自然。”季砚唇边牵出一个浅笑,不明显,他淡声道:“等你将来真的有了心仪之人,我会替你备上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他重新拿起书,“睡吧。”   云意心口涩痛的像是拿了把钝刀子在割,可偏偏她还要微笑,点着脑袋“嗯”了声,转过身背对着季砚。   云意用手背蹭去不住淌落的泪滴,齿尖咬痛了唇瓣,云意反复平复着呼吸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室安静,只有闪烁的烛光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   季砚手里拿着本书,一刻钟过去,却一页都没有翻动。   一直到云意呼吸变得平缓睡熟,季砚拢袖起身打算出去,却见云意不安稳的将手臂打出了被子,季砚默然走过去替她掖被子。   手还没等碰到,云意又转了个身,原本好好穿在身上的衣袍松散开,背对着他露出一小片雪腻的背脊,散落发丝沿着两片玲珑蝴蝶骨落入深处,而襟口仅是堪堪遮住软盈。   季砚喉咙紧了一下,缓缓眯起双眼,眸色幽深晦暗。   云意仍然好睡,纤长的上下眼睫乖怜的交叠,鼻翼微动气若幽兰,就这么毫无防备,以一副任人采撷的姿态展露在他面前。   须臾,季砚弯腰捏住她衣袍的边沿拉好,又将被子替她盖上,转身走了出去。   帘帐打开又合上,云意眼睫抖了抖,缓缓睁开,她黯然拢紧衣衫,将目光失神的投向某处,这些招数对大人毫无用处,他冷静、理智、坦荡的让她不住的灰心。   仿佛她做再多都只是无用功。   *   翌日,一清早宝月就来到了帐中伺候云意起身。   季砚自昨夜离开后就没有再出现,云意梳妆好,离开营帐。   她走到自己的营帐外就碰见了寻她不得的季舒宁。   季舒宁一见着她就走上前问:“你上哪去了?”   云意打起精神寻了个借口,“起的早,就四处走了走。”怕季舒宁再追问,她先一步道:“五姐姐怎么过来了?”   “我也是睡不好,一晚上又是狼叫又是风啸,一早就醒了”季舒宁埋怨着撅了撅嘴。   围猎整整有三日,想到还要在山里睡一夜,季舒宁就开始无精打采,全然没了昨日的兴奋。   云意安慰了她两句,到了日正的时候马场上开始了赛马,所有女眷都陆续过去。   云意和季舒宁也结伴不紧不慢的往马场走去,正走着,看见不远处一个身形高大的锦袍男子带着随从正走来,便停下来让道。   那人也看见了她们,正是宣德候贺霆。   贺霆手里把玩着玉佩,目光从两人身上划过,在看到云意的时候,眼里闪过惊艳,他将云意从头到脚纳入目光中,饶有兴味的问随从:“那是谁?”   随从上前道:“回侯爷,那便是季阁老府上的陆家女。”   贺霆如鹰的眼微眯,难怪他往季砚府上送了那么多绝色美人都被送了回来,原来是养了这个么尤物。   他御女无数,也不禁晃了眼,乌发雪肤,眉眼生的冶艳惑人,偏偏眸光纯澈如稚,显然是未经人事的娇嫩,看来季砚养了那么久,还没动过。   贺霆把玩着玉佩的动作慢了下来,视线落在云意纤如柳枝的腰上,这样的美人,就该养的熟透了之后日日于榻上承欢。   贺霆调转步子朝两人走去。   季舒宁微朝他欠身,“见过侯爷。”   贺霆微抬下巴,转而看向云意,靠近之后看,她肌肤细腻如瓷,白嫩的让人想落些痕迹在上面。   云意照着季舒宁的话道:“见过侯爷。”   贺霆暗含侵略的目光和他身上成熟的气息让云意感到不适,仿佛自己是被盯着的猎物。   她忍着厌恶与怯意,没有让自己表现出来异样,规矩的行礼。   贺霆看了她半晌,和煦对两人道了句:“不必多礼。”便带着随从朝前走去。   云意两人去到马场时,人都已经到了差不多了,她坐在女席远远看到高台上明黄色的身影,那就是少年皇帝。   而季砚一身绯袍,举手投足儒雅高洁,在百官之中是绝对出众夺目的存在。   云意看到他往自己这里看了一眼,又平静移开。   云意没有伤秋悲春的功夫,季舒宁拉着她的手,示意她看场上将要比赛的几人,“你猜是谁能拔得头筹。”   云意兴致缺缺,摇头轻声说:“这我如何猜得准。”   季舒宁嫌她无趣,见她总往男席看去,恰又看到季嘉泽也牵了马上场,了然的抿了个笑,揶揄道:“我猜你一定想是我四哥赢,是不是?”   云意见她一副“我就知道”的笃定模样,觉得她或许是误会了什么,但也懒得解释,模凌两可的说:“四哥哥能赢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她嘴上着么说着,目光却压根没有往季嘉泽身上放过,她隔着人群,望向那道淡然饮茶的身影。   她指尖再桌沿打着圈,出神的想,究竟要如何,大人的目光才一直放在她身上呢。   马蹄重踏漫出的大片的烟尘,将云意的视线遮挡的模模糊糊,她这才转开目光,托着腮往赛场上瞧去,季嘉泽策马在一众人之前,一身墨色窄袖圆领袍,少年恣意,倒远比他刻意端着书生气的模样更为矜然出挑。   惹得不少贵女都在悄悄打量,红了脸。   云意抬了抬眼梢,有些出乎意料的对季舒宁说:“原来四哥哥身手那么好。”   季舒宁点点下颌,“你有所不知,当初四哥是想从军上战场的,后来还是被二叔打断了一根鞭子,才算做了罢。”季舒宁压低声音,“你可别往处说,四哥不喜欢别人提。”   云意诧异,竟还有这样一回事。   赛场之上,季嘉泽一马当先,单手策马俯身拔下旗帜,赢得头筹,他拉停马匹,唇角扬笑风流张扬。   季嘉泽抬眼在女席中寻到云意的身影,少年气的冲她扬了扬手里的旗帜,云意微愣,朝他回了一笑。   季舒宁在旁来回看着,悄悄抿了个了然于心的暧昧笑容。   另一头的看台之上,季砚静静看着二人互动,面上始终挂着云淡风轻的笑,手上拨捻佛珠的动作却一再慢了下来。   季砚垂眸牵动唇角,这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可心里有股隐隐的郁气让他烦躁至极。   比赛中场的时候,季嘉泽去了云意和季舒宁这边,他拭了把额上的汗,对云意笑道:“一会儿还有一场,等我赢下那雪狐送你。”   季舒宁佯作生气,“四哥怎么不说送我呢,真偏心。”   季嘉泽耳朵微微泛红,他掩饰的拿指节在鼻端轻擦过,“你还缺这些?你真想要,就让世子替你赢去。”   两人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季舒宁被踩了痛,无处发泄只能不依不饶的跟季嘉泽缠磨。   云意笑看着兄妹两斗嘴,很快比赛继续,季嘉泽又回到场上。   云意也想看看季嘉泽是不是会再赢,认真看起了赛马,余光却瞥见季砚忽然起身离席,她略一思索,寻了个借口也离开席间。   林子路绕,云意走了一圈都没有追上季砚,又不确定他是朝哪个方向过去的,只能往回走。   才走了两步路,云意就停了下来。   她朝着正朝自己走来的贺霆屈膝道:“见过侯爷。”   怎么又会遇见他,方才他的目光就让云意觉得十分不舒服。   贺霆走到云意面前,看她惴惴的退了一小步,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只会让人更想挞伐罢了。   他慢条斯理的把玩着玉佩,声音低沉而缓:“又与姑娘见面了,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云意垂下眼睫,“小女名唤陆云意。”   贺霆念着她的名字,又反问:“那你可知道本候是谁。”   云意高提着心,眉心轻蹙,不确定他一个身份显赫的侯爷忽然跟自己这么个女儿家搭话是打的什么主意。   她警惕的颔首:“您是承德候,贺侯爷。”   贺霆看着她紧张的样子,看似和善的笑了笑,“陆姑娘想必也是觉得赛马无趣,不如陪本候去走走,此处风光还不错。”   云意心中慌乱,贺霆早已过而立,看起来英朗沉稳,可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侵占的意味太强,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招惹上了他。   她在心中快速思量,尽量镇定的回话,“季大人还在等小女过去,恐怕不能与侯爷同行,还请侯爷见谅。“   她用了大人的名头,想来贺霆就算是侯爷也要有所顾忌,不敢强硬为难自己。   贺霆目光一沉,心头升起不虞,又不得不忌惮季砚。   贺霆摩挲的指腹,势在必得目光流连过云意精致的面容,笑道:“既然如此,陆姑娘请便。”   云意松出口气,不敢耽搁,行了礼便匆忙往马场走去。   贺霆毫不遮掩的目光,赤|裸注视着云意的背影,他挥手,随从自隐蔽处走出。   “侯爷。”   贺霆却问:“那几匹马训得怎么样了?”   随从拱手恭敬回道:“回侯爷,已经能听从哨令。”   贺霆若有所思,嘴角玩味的噙了抹笑,就算是季砚又如何,一个女人罢了,他弄了就弄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2467492 2瓶;哄哄 1瓶。   接档文《贪求兄妻》求收藏~   姜雪嫣不止一次被嫡姐嘲笑,“你以为世子是真的喜欢你?不过是你这张脸长得像那画上的人,姜雪嫣你真是没有尊严。”   姜雪嫣怎么不知道呢,谢策房中挂着一幅画,知情人说,那是谢策的心头痣。   姜雪嫣拿脂粉遮去眼下的泪痣,好让自己更像那画中人一些。   所有人都以为姜雪嫣爱惨了谢策,为他甘愿做替身,无论谢策做什么,她永远是柔声细语,顺从的任他予取予求。   直到一日,谢策多年前战死疆场的兄长重回府中,姜雪嫣当着谢策的面扑入谢时安怀中。   原来谢策才是那个替身,只因为他与谢时安有几成相似的脸。   谢时安求得皇上为他和姜雪嫣赐婚,怎料婚仪前,姜府走水,姜雪嫣葬身火海。   就在姜家在为姜雪嫣操办丧事的时候,城郊的一座别院里,已经“死去”的姜雪嫣拼命擦拭眼下,露出那一点泪痣,她泪落如珠,绝望哀求谢策:“你不过是把我当作画上之人,你看,我不像她……求你放了我吧。”   谢策缚着姜雪嫣挣扎的双手,辗转亲吻她眼下的那尾泪痣,声音沙哑暗沉:“傻嫣儿,你以为那画上的是谁。”   *   谢策觊觎兄长心上之人多时,他以身为饵,将她引入陷阱。   可惜梦醒的太快,那便唯有筑樊笼,囚卿卿。 第035章   云意一路忐忑, 直到赛场上热闹纷杂的声音传入耳中,她才逐渐平静下来。   云意现在只想去到季砚身边,可依然寻不见他的身影, 云意无助的闭了闭眼,整理了心绪坐到女席。   场上赛事火热, 季舒宁抽空看了她一眼,“怎么去了那么久。”   云意随口敷衍过去, “比的如何了?”   “还只比完初轮,接下来才是最后的角逐。”   云意心不在焉的点头, 还在因为贺霆的举动而感到后怕,连季嘉泽赢了赛马也没有注意, 还是季舒宁扯她的手她才回过神。   赛马结束之后,女眷也各自下场,虽不会像男子一样比试, 骑马小跑一下却是不成问题的。   季舒宁也兴致十足拉着云意去骑马,她让人牵来两匹马。   季嘉泽在一旁看见了, 想到昨天云意骑马过度, 走过来制止道:“云妹妹还是多休息为好。”   云意确实还觉得有些不适,正想顺着季嘉泽的话拒绝,就看到季砚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马场,他走在不远处似看了她一眼,便低眸与随行的人说话。   云意已经在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她想要看看大人是不是仍然不管自己。   她朝季嘉泽微微一笑, “骑一段不打紧。”   季嘉泽不放心地问:“你腿上的伤好了?”   “好多了。”   两人的声音不大,是季砚正好能听见的程度, 他抬眼看向云意随风轻摆的百叠裙, 眉心轻压下。   昨夜还哼哼唧唧的喊疼, 这么快就忘了,然后等到夜里又来找他哭么。   季砚想把吃苦不记的小姑娘拖过来教训一顿,然而等视线从季嘉泽身上扫过,他又静下心来。   季砚暗笑自己竟然也这么优柔寡断,已经多少次,早该放手让小姑娘自己去成长。   云意虽然在和季嘉泽说话,余光却始终注意着季砚,他的无动于衷让她心凉了半截,以前大人绝不会这么放纵她随心而为。   她从马夫手里牵过缰绳,忍着不适咬牙上了马。   季嘉泽替她牵引方向,不住的提醒,“慢一点。”   云意点头让他放心,自己骑马绕着马场慢慢走着,她看着季砚修长挺秀的身影,开始胡思乱想,若是她摔下来,大人是不是就会心疼,会冲过抱起她吗?   云意牵着缰绳的手收紧,然而还不等她下定决心,身下的马忽然躁动的踏蹄,她来不及反应,身子向后一仰又猛的往前扑,马就像失了控疾驰出去。   云意惊慌之下紧紧抱住马脖子,“大人!”   季砚在远处在看到这幕,脸色骤然一变,朝护卫厉声道:“拦下。”   可马匹一路疯跑,旁人跟本近不了身。   听到季砚沉厉的声音,云意忽然就不怕了,对她来说,什么都比不上大人不再在意她,来的更让她害怕。   季嘉泽大惊,不过一个转眼的功夫,云意就出了事,他身手敏捷,拔腿冲向失控的马,焦急万分的对云意道:“跳下来,我抱着你。”   “快!”   云意看了他一眼,咬紧牙关没有动。   一瞬间的功夫,马匹已经擦着季嘉泽而过,一路跑出了马场往林中去,季嘉泽捏紧拳头,喊道:“坐直身体,控制缰绳。”   说完他翻身跃上另一匹马就要去追。   “你不必去了。”冷冽的声音传来。   他一回头,就见六叔骑在马上,含带凉意的眸光的从他身上扫过。   第一次是让云意伤了腿,这次又让她在面前出事,季嘉泽果然如他所判,太嫩了,根本照顾不了云意。   季砚不再看他,扬鞭策马疾驰追了上去。   *   云意在马上被颠的头晕眼花,她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没必要在这么折腾下去。   她按照季嘉泽的话,努力直起身子试图控制马匹,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却仍是不停地朝着后山奔去。   风刮的她脸颊一阵阵发疼,若是跑的太远,大人找不到她可就麻烦了,可无论她怎么设法让马停,都丝毫不起作用。   云意隐约听见有类似哨声音夹杂在耳畔,她细细分辨,骇然发现似乎马就是朝着这个声音的方向过去。   云意心一紧,这马是没有征兆忽然失控的,而这个声音似乎又控制着它,把她带去某个地方。   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设计……   云意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心,现在离营地已经越来越远,快速权衡过后,趁着速度不快,她把心一横闭上眼睛滚入了草丛里。   猛一下的坠落,哪怕有准备云意还是摔得不轻,手臂被撞的发麻,她皱紧眉头痛吟着坐起身,那匹马已经跑入了林深处。   她稍稍松出口气。   身后追赶而来的策马声越来越近,也顾不得来的是不是季砚,云意连忙启唇,“我在这里。”   云意本就细弱的声音被杂乱的马蹄声掩盖,却没有错过季砚的耳朵,他猛的挥动马鞭,策马在最前面,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随着高扬的马蹄,季砚的身影忽然映入眼帘,云意大喜,她就知道大人不会不管她的。   她努力起身想要向他奔去,季砚已经先一步下马,几步疾走到她面前,双手按在她肩上,云意感觉到一股猛烈的力道似要把她往怀里带,却不知为何又生生止住了。   季砚沉如浓墨的黑眸梭巡过她的周身,语气凝沉的问:“有没有受伤?”   如愿以偿的看到他眼中浓厚的担忧,云意心口都在发颤,“我是从马上摔下来的,身上好疼。”   季砚听得心都揪了起来,他不过是一会儿没把人放下眼皮子下,她就敢出那么大的乱子,“腿上的伤还没好,为什么要骑马?”   严厉的模样让云意怯怯的颤了颤眼睫,她自然不敢将真相说出来,她想看大人为自己担心,把所有目光都放在自己上身,可她如果说了,大人会更生气吧。   季砚看她都快把脑袋低到胸口了,也不舍得再训斥,“我先带你回去。”   “那匹马呢?”季砚问。   云意手指向一头,“往哪里跑了。”   她还想跟继续跟他说自己察觉到的异常事情,季砚已经巡看过四周,对何安下令道:“你带一队人马继就续去追,就是把山翻过来也要把马给我找到。”   “是。”何安立刻带着人马去追。   “大人,我们怎么回去,我腿好疼恐怕骑不了马了。”云意惴惴不安的攥着季砚的衣袖。   她就是能骑,季砚也不会允许她再碰马匹,看着她站立不稳的样子,心下又沉了几分,他对身旁的护卫道:“去驾一辆马车过来。”   云意眸色黯淡了几许,她以为大人会抱她回去。   “回去驾马车也要时间,我能自己走。”她颦眉咬着牙,吃力的一步一瘸的往回走。   季砚眉心叠起,拉住她的手腕,“你这样还怎么走,别胡闹。”   “我可以的。”云意回过身,倔强的看着他,“我不会给大人添麻烦的。”   季砚险些气笑了,“若真有你说得这么乖,我就不会在这里找到你了。”   云意被训得低下头,嘴里咕哝着抽了抽手腕,“反正大人以后也不会管我,干脆现在就别管好了。”   季砚手上不放松,静静看着她闹别扭,“是因为我昨夜说得话?”   云意心里一惊,大人太敏锐,她害怕自己的心思很快会藏不住。   她故意装作被说中,咬着唇看向别处。   季砚见她不吭声,那就是这个原因。   他心中无奈,实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个他亲手养大的小东西了,还是说女儿家初长成的时候都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患得患失的情绪。   僵持之下,季砚先松了口,今日小姑娘受了惊,他便多惯着她些吧,他走到云意身前背过身对着她,“我背你 。”   云意愣了一瞬,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展了笑,她小心翼翼的伏到季砚宽阔的背上,季砚坚实有力的手臂稳稳托在她的腿弯之下,相触之处传来的热意穿透衣衫,从肌肤一寸寸丝丝缕缕的漫到心口,云意呼吸变得有些急。   季砚虽是文臣,身体却一点不弱,他背着云意走了一路,始终步履平稳,连呼吸也不见有乱。   “原来大人骑马那么厉害。”云意趴在他背上,已然没有了刚才赌气不肯理人的样子,偏头细细的与他说话,想到方才季砚一身绯袍朝她策马而来,她心中的悸颤就越发强烈。   季砚淡淡“嗯”了声,紧贴在身上的曲线让他不断想起昨夜见过的景色,他需要一些精力去控制思绪。   云意歪头枕在他肩上,目光落在季砚白皙的脖颈上,她心头动了动,故意贴近了柔柔的说话,“那大人的箭法如何?”   唇瓣间喷出的热气扫在季砚的脖颈、耳后,像是羽毛在刮触着神经,他忽然有些后悔心软背她了。   “尚可。”   云意点点头,原本规矩攀在季砚肩上的柔荑渐渐越界,像藤蔓一样缠在季砚的脖颈上,季砚步子一顿,“不要乱动。”   云意无辜的哼唧,“我怕掉下去。”说着缠的更紧了一些。   季砚不再说话。   云意又不放心地问:“大人,我沉吗?”   “不沉。”轻的他不需费多少力气就能抱起背起,却让他心意烦乱。   云意闻言放心地点头头,埋首在他颈侧,这样久违的亲昵相贴搅得她心头颤乱发麻。   她抬起视线直直看着季砚漂亮的脖颈弧线,脑中被一个大胆的念头塞满,她想亲一亲大人。   云意掌心发麻,心跳如擂鼓,她知道等大人放下她,她便又不能靠近他了,她屏着呼吸鼓足勇气,将莹润的柔软的唇瓣贴到他颈侧的肌肤。   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带着温热滑腻的湿濡,饶是季砚也震惊到僵住了身体。   看更多好文关注vx工种号:o 泡 奶 第036章   季砚托着云意腿弯的手掌蓦然收紧, “云意。”   微沉的声音压抑着严厉和一丝罕见的措手不及。   云意心口颤动,脑袋一阵阵的发晕,唇上的烫意还没褪去, 唇瓣微翕着一道缝,慌悸的吐纳, 含水的眸中眼波闪烁,她怎么如此胆大, 光明正大亲了大人。   云意心里乱作一团,却一点也不后悔, 只是她不该让大人发现的,现在该怎么办。   云意勉励定了定神, 忍着颤动将身子往前伏去,探着脑袋凑到季砚耳畔,不明所以地问:“大人唤我?”   软腻的声音刮过耳畔, 若有似无的温软似擦过他的耳廓,季砚阖了阖晦暗的眼眸, 是不小心碰到的么……撩在耳畔, 若有似无的喘息竟让他没有办法思考。   季砚沉敛心绪,“不可再乱动。”   只要季砚稍一回头,就能看到云意通红的脸颊,她的心思就会全数被戳破,云意怕他知道又隐隐希望他知道,到那时他就不会再把她当一个孩子看待了……云意乌黑的眸子因为激动而微微闪烁着。   可惜大人没有看她, 云意慢慢平复下纷乱的心绪,将头靠回季砚的肩上, 悄然的吐纳, “哦。”   季砚一路却并不好受, 脖子上的酥麻之意难以消退,灼烫的他发疼,而紧贴在身上的柔软身躯让他思绪膨胀跳痛的同时,也不断的提醒着他,云意已经不再是可以与他亲密无间的小女孩。   云意依恋他,可他又何尝是真的舍得将她放外在自己的羽翼之外,他一再的放纵究竟是纵容了她,还是放纵了自己。季砚重重压下眉眼,是从未有过的烦躁。   *   季舒宁满眼焦急的等在营帐外来回踱步,也不知六叔有没有追上云意,那疯马跑的那么快,可千万别出事才好。   “回来了!”   宝月惊喜的喊了一声,季舒宁跟着看去,见季砚背着云意回来揪紧的心蓦然一松,提了裙子跑上去问:“六叔,云意怎么样了。”   季砚放下云意让宝月过来搀扶,“从马上摔了下来。”   宝月和季舒宁闻言皆吓了一跳,宝月更是眼睛都红了,“姑娘可摔着哪了。”   云意看着一左一右扶着自己的两人,安抚的朝她们笑笑,“只是有些痛,你们别担心。”   季砚凝着眉吩咐宝月,“进去替姑娘好好检查一番,军医一会儿就过来。”   宝月点头,和季舒宁一起小心翼翼的将云意扶进了营帐。   “姑娘慢些。”宝月扶着云意坐下,仔细的替她检查,手臂和腿上都有淤青,好在没有擦破皮,但大片的淤青落在细嫩的肌肤上,看着也让人心惊。   “好好的那马怎么就会失控了。”季舒宁气急的骂道。   云意想起那时的意外,也是一肚子疑虑,但又说不上来,她颦着眉摇摇头,“我也不知。”   季舒宁坐下看着她道:“人没事就好,你都快吓死我了。”   “呀!”她说着想起什么,猛的站了起身,反将云意吓了一跳。   “怎么了?”云意抚着心口问。   季舒宁急道:“四哥还在等着你的消息,你不知道,在马场上四哥没抓住你,急的脸都变了。”   四哥平常总是笑嘻嘻的样子,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惊慌,“后来六叔不准他跟去,他就一直等在马场,又让我来营帐这等,说是一有消息就去告诉他。”   云意想起他拼命追赶马匹来救自己的样子,心里闪过一丝愧疚,她对季舒宁道:“你去告诉他我没事,让他不用担心。”   *   季砚的营帐外,何安听完部下汇报,脸色沉的像锅底,他将手一挥,“你先下去,等我回禀大人。”   帘帐被挑开,季砚坐在案后抬眸,“如何?”   何安道:“姑娘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有些摔伤,没有伤着筋骨。”   季砚颔首:“马找到了?”   何安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在后山的一处山坳找到的,周围有马车压过的痕迹,属下已经让人审问过马夫,有一批马是专门经过训练,这匹就是,原本这些马是不用做比赛的,但不知怎么就混了厩,被牵了出来。”   季砚拨着手里的佛珠,缓缓问:“出事时候,哪些人不在马场,又有哪些人是在我们回营地后回来的。”   他从不相信巧合,是有人故意为之,冲他只怕还没人有这个胆子,冲云意,会是谁?   何安回忆道:“不在马场的有不少,但离开营地的只有带队去狩猎的高统领和承德侯。”   高誉是三千营的人,还没有这个胆子背叛他,至于贺霆,胆气不大,但色心却是不小,季砚从来不显喜怒的眸中迸出冷意,“去查贺霆有没有见过云意。”   何安心头一惊,“大人是怀疑承德候。”   季砚没有作声,眸色冷峻,何安不敢耽搁,立刻吩咐下去。   消息很快传来,何安不敢去觎季砚的神色,“承德侯虽见过姑娘,但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就是他做的,或许真是巧合也未尝不可。”   而且姑娘半路从马上跌下,即便承德侯真的打什么主意,未成之事,他完全可以推的干干净净。   季砚晦深的眸子凌厉寒凉,将手里的佛珠抛到桌上,意味不明道:“若是我断错,那就只能算他是的无妄之灾。”   若是贺霆做的,那他该死,若不是,他既敢把那双不干不净的招子往云意身上落,也已是错。   何安一凛,大人的意思是,哪怕不是承德侯做的,他也不会饶恕。   大人是彻底动怒了。   *   云意在帐中休息,宝月进来收拾东西,她动作放的很轻,云意却还是醒了,她本来还不觉得摔的有多疼,睡了一觉后感觉浑身骨头都跟散了似得。   迷迷糊糊睁开眼,又听外头也是嘈杂的声音不断,云意疑惑问道:“外面怎么了?”   宝月见她醒了,上前扶她起身,解释道:“是皇上下令结束围猎,即刻拔营。”   她皱起眉:“围猎不是要三日,怎么今日就结束了。”   宝月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脸色微微发白道:“姑娘睡着不知道,方才贺侯爷进林子围猎,不甚跌落山崖,一条腿被树杆贯穿,伤得极重。”   贺侯爷被抬回来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左腿被一根小臂粗的树干对穿,血肉模糊,可怖的模样看得她心跳都险些停了。   云意闻言骇然僵住目光,光是想象那画面就让她心惊。   宝月给她拿来衣衫替她穿上,继续说:“皇上这才下令回宫。”   “奴婢先收拾,姑娘在休息一会儿。”   云意点点头,没来由的觉得心神不宁。   皇上和宫妃由禁军护送先行回宫,季砚给云意安排了更为宽敞的马车,里面置有软榻,好让她路上不至于颠簸。   直到启程也没有见到季砚,云意失落的以为他一定不会与她同乘,所以当季砚撩开帘子进来的时候,她还愣了许久。   “大人。”云意欣喜的唤他。   季砚看着她唇畔嫣然的笑意眸光,眸中闪过一瞬的复杂,片刻才柔和的“嗯”了声。   云意眉眼弯弯笑得让人心头发软,季砚问:“什么事情那么高兴?”   云意理所当然道:“和大人在一起我自然高兴了。”   小姑娘一惯嘴甜,过去他只觉得听了舒心,如今却有一种违背他理智和原则的情愫,在以极快的速度滋生。   季砚目光滑过她新桃初绽的娇丽面庞,若是自己当年早早娶妻生子,孩子也该有她这般大。   这个认知,让季砚将现下还能克制的心绪一把掐灭。   季砚淡淡道:“不看着你,怕你又出什么乱子。”   云意赧然的咬住唇,目光直直看着季砚,讨巧地说:“那大人要一直看着我才行。”   季砚好看的唇线微抿,抬眸睇了她一眼,清淡的口吻分不清是对她说还是对自己说:“我只会死在你前面,如何一直看着你。”   季砚的话让云意重重拧起了眉,她只觉得心口一揪一揪的泛着疼,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那我就陪大人……”   季砚沉声打断她,“不要说傻话。”   他幽邃的黑眸注视着云意,暗含严厉的警告,云意眸光一颤,不敢再说。   季砚移开目光,“路还长,休息一会儿。”   说完便不再看她。   *   西山之上,众人还在陆续等马夫牵来马车好离开,季舒宁见还要一会儿才能走,便在扎营处散步。   正走着,依稀听见面前的两个女子口中提到六叔,似在编排什么,她皱眉走过去,想要听清楚她们在说什么。   两人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季舒宁,还在悄声说着——   “我觉得你说的有理。”   “自然是了,季大人这样的地位身份,却迟迟不娶妻,偏养了这么个姑娘在府上,若说清白,谁信?”   “只怕是当童养媳在养。”   季舒宁听清她们在说什么,立时火冒三丈,呵斥道:“你们胡说什么呢!”   两人吓了一跳,连忙止住声,回头看是季舒宁更是脸色发白,懊恼的对视了一眼,还没等做声,季舒宁已经气势汹汹的走上前去,“你们说谁是童养媳,我六叔也敢编排,看来是要你们父亲好好管教你们。”   季舒宁怒不可遏,狠狠瞪着两人,胸口剧烈起伏,谁都不能如此诋毁六叔。   其中一人自诩父亲是二品大员,被季舒宁这样指着鼻子教训,不服气道:“那日在秦老将军府的寿宴上,有人亲眼看到季大人抱着陆姑娘出去。”   季舒宁气愤道:“你还敢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去问啊。”女子微哼了一声,“男女授受不清,若不是关系亲密,季大人又怎么会抱她。”   季舒宁恨不得撕了她的嘴,另一个女子怕惹事,扯着身旁的人道:“快别说了。”   两人拉扯着快速走了,留季舒宁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她不怀疑方才那人说得话,因为她亲眼看到六叔背云意。   可是,那六叔只是疼爱云意罢了,绝不会是她们说得那样,绝不会!。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开木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哄哄 3瓶;蒸的玫瑰__D、62467492、49065446 1瓶。,,。 第037章   季舒宁坐立难安, 围猎回来的第二天就赶去了东水巷,云意让宝月给她上了茶,微笑道:“我没什么大碍了, 五姐姐怎么又专程赶来。”   季舒宁端着茶盏的手不住捏紧,反复抿着唇, 她心里有无数的问题,却不知该怎么开口问, 她不相信六叔真的和云意有什么,可昨日那两人说得不错, 六叔与云意的关系确实过分亲密了。   云意来京城的时候年纪还小,她早就把她当成了人家, 也习惯六叔对她的偏宠,可她忘了他们并没有血亲关系。   她相信六叔和云意是清清白白,可外人瞧起来, 就是未婚男女同住一个屋檐下,怎么会不多想。   流言蜚语能把人淹死, 她听到的就已经这样难听, 背后更是不知会怎么议论六叔,云意的名声也会受损。   现在唯有让云意离开,才能堵外人的嘴。   季舒宁心里乱糟糟,她最不擅长掩藏情绪,云意又尤其懂察言观色,一眼便看出她有心事。   季舒宁力道不清的搁了茶盏, 像是为了给自己添底气,否则对着云意惹人怜惜的脸, 有些话她真说不出来。   云意看着震了一下的茶盖微愣, 看来事情还不小。   季舒宁张了张檀口, 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太直接她怕云意伤心,毕竟云意日日“五姐姐、五姐姐”的叫自己,又对自己那么依赖。   季舒宁眸光闪动,“没大碍就好,那你身伤的旧疾呢,可好全了。”   云意略微诧异,季舒宁怎么忽然问起她的旧疾,她在心里思索了一下,想着季舒宁性子跳脱,时常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于是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季舒宁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她是急性子,做不来迂回,再绕下去她会更不知道怎么说好,干脆一鼓作气道:“既然好了,你就回徐州去吧。”   云意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心口微沉,季舒宁今日来,竟是来赶她走的,是发生了什么?   季舒宁见她惘然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找补道:“你这么多年没回家,你父母难道就不记挂你?”   现在想起来,哪有父母把女儿交给外人几年都不来看一回的,莫不是他们其实就是打着将云意送给六叔的主意,好让陆家得以仰仗六叔……极有可能是这样。   云意压着心绪,为难的咬住下唇,“自然是记挂的,可爹娘来信要我安心在这里养病。”   “可你都好了啊。”季舒宁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   “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五姐姐不高兴了吗?”云意惴惴不安的问。   谨小慎微的样子让季舒宁心生不忍,可她更不能让云意再待在这里坏了六叔的名节。   “总之你必须要回去。”季舒宁铁了心,言语也变得凌厉。   云意慢慢收起眉眼间的委屈无助,柔软的眸色变得冰冷,就连季舒宁也要阻碍她和大人在一起么。   “可我不想回去。”轻若烟云的声音暗含坚决。   季舒宁皱紧眉头,也不再隐瞒,“你可知道外头是怎么说你和六叔的!”   看季舒宁气急败坏的样子,只怕不是什么中听的话,云意却挑起眼尾,十分感兴趣的问:“怎么说的?”   季舒宁难以启齿的咬着牙根,恨恨道:“他们说你是六叔养的童养媳,败坏六叔的名声!”   云意非但不气,反而在唇边勾出灼灼若艳的笑,原来旁人都觉得她和大人相配呢。   季舒宁皱眉看着她,奇怪她怎么还笑得出来,渐渐季舒宁神色越来越古怪,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失声道:“你!”   云意对上季舒宁震惊睁大的双眼,她已经忍耐的太幸苦,日日要藏着心思不敢露,现在她不想再藏了,“五姐姐猜对了,我喜欢大人,所以我不走。”   季舒宁扶着桌子猛地站起身,叮咣打翻了茶盏,云意不紧不慢的将茶盏扶起摆正。   “陆云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季舒宁连名带姓的叫她,“六叔那么疼你,你竟藏了这么龌龊的心思!”   季舒宁的话不断刺着云意的心口,是,大人待她如此的好,她却不顾伦常,不知廉耻的喜欢他,勾引他。   云意牵起眼帘,细长勾翘的美目里带着恶意,“我藏了龌龊的心思,五姐姐就比我好到哪里去了吗,倾慕自己的亲六叔,你不愿意嫁人的原因,需要我跟你说吗。”   “你胡言乱语!”季舒宁眼下涨着两团蕴怒的红,她是仰慕六叔,可绝不是她说的那样。   她猛的想起当初云意和自己说的那番话,说她是拿现在的六叔与旁的男子比较,说她不公平,她真的听了。   原来,原来云意在那时就已经对六叔动了心思!   “不承认么?”云意侧首托着腮,唇边的笑意天真无邪,说的话却似带毒,“若是大人不是你的六叔……你有想过吧,大人不是你的六叔就好了。”   “只可惜,大人是我的。”   季舒宁不敢置信的看着她,现在她才知道云意那些温顺怯柔都是装出来的,不能听她的话,不能被她带着走。   他们都被她装出来的无辜骗了,六叔只怕也被她骗了,还有四哥……季舒宁愤怒瞪着她,“你明知道我四哥喜欢,你还这样。”   听到她提起季嘉泽,云意眸光短促的停了一瞬,旋即笑道:“我没有让他喜欢我。”   她早跟季嘉泽说过,她只把他当兄长,可是没用啊,季嘉泽愿意对她好,她为什么要拒绝。   季舒宁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她,云意看到她眼里的惊怒和受伤,心里蓦然窒了窒,方才她还亲昵的叫她五姐姐,现在却剑拔弩张。   云意别过头,双眸酸涩地抿住唇。   楼上的争吵声,断断续续的传到宝月耳中,她急得在院里来回踱步。   一道颀长身影信步自石径走来,跨入月门,季砚的脸印入眼帘,宝月神色一紧,生怕大人会听见,拔高了声音道:“大人回来了!”   也不知道姑娘和五姑娘有没有听见,但声音是停了。   季砚是何等的敏锐,洞悉的目光从宝月脸上划过,“云意呢。”   季舒宁听到宝月说六叔来了,对云意冷笑道:“你不肯走,那我就去跟六叔说。”   云意脸色一白,强自镇定道:“你难道以为大人会不知道吗?”   季舒宁不信,六叔最是清傲高洁,才不会像云意这般不顾礼教,必然是被云意给蒙骗了。   她扭身往楼下跑,云意急忙跟着起身,等她追下去,季舒宁已经跑到了季砚面前。   大人逆着光站在院中,她看不清他的容貌,云意顿住步子,站在廊下不敢再上前。   季砚手背在后,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皱起眉道:“什么事情,急急忙忙。”   季舒宁喘着气,“六叔。”   “五姐姐。”   云意急促唤她,季舒宁扭过头,云意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慌怕,水雾迷蒙的双眼牢牢攫着她,就像第一次见时,她捧着蜜罐小心翼翼的样子。   季舒宁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对季砚道:“我找六叔有事。”   季砚示意她继续说。   季舒宁想一股脑把云意的真实的样子说出来,可脑子里一声一声都是云意叫她五姐姐的声音,她努动唇瓣,最终也只将在围场听到的事说了出来。   她逐字逐句道:“云意再住在这里,于六叔和她的名声都不好,请六叔将她送回徐州。”   云意扶着柱子才能站立的身体骤然一松,眼圈却烫的更厉害,季舒宁为什么不直接说。   季砚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化,“我知道了,你早些回去吧。”   “六叔。”季舒宁急道:“您将来还要娶亲,云意也要嫁人,她的病也早好了,再住在这里恐怕遭人诟病。”   季砚余光拢着身型摇摇欲坠的云意,对季舒宁淡声道:“这不是你操心的事。”   季砚的态度让季舒宁心里心里没了底,她也顾得不再多,“六叔可知道云意她。”   季砚眸光一敛,打断她:“我说了,这不是你操心的事。”   “六叔若是知道云意说了什么……”   季砚眸色逐渐变冷,“不要再让我说第三遍,回去。”   季舒宁眼泪落了下来,云意变了,六叔也不是她以为样子,为什么会这样。   宝月惴惴的过去搀扶,“五姑娘。”   “别碰我!”季舒宁一把推开她,跑了出去。   季砚压着唇角长出口气,提步走到廊下,目光逡巡过云意,“季舒宁的话你不必放下心上,身上还有伤,就好好休息。”   云意眼里泛着一圈泪,视线撞进他晦深的眼里。   大人为什么不让季舒宁说下去,大人那么聪明,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么,还是知道了,却不愿意听。   云意试图从他眼中读出什么,却没有这个本事,她哽咽着问:“大人为什么不让五姐姐说下去。”   季砚眸色一暗,让她说什么,说那些小姑娘几次三番在他面前试探着说的“喜欢”,不去听,他才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常的去疼爱她。   “那我告诉大人。”云意拉住他的衣袖,轻声低喃,她豁出去了,她现在就要告诉大人,她喜欢他。   “云意。”季砚沉声喝止。   “我喜欢大人。”云意扯在他衣袖上的手微微用力,身子向前倾,如同一只欲坠的蝶。   季砚脸色一变,想要严正的斥责她胡言乱语,胸腔却涌起一股强烈的情绪,让他喉咙发紧。   云意闭了闭眼,泪水沿着脸颊淌落,“我知道大人要说什么,大人想说我对你的喜欢是不同的,可是我自己的心,我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喜欢大人,是男女间的喜欢,想相守一生的人也是大人。”   一个字一个字,砸入季砚耳中,他面上还能维持冷静,心中却翻起滔天浪涌。   “我的命是大人救的,大人或许不知道,王炎找上门的那日,我准备了剪子和长绳,原就是要准备自缢的,我的所有都是大人给的,我是在大人怀里长大的,是大人为我插的髻……我怎么还能喜欢上别人。”   她将隐藏在已久的脆弱又强烈的少女情思一一吐露。   看着她脸上交错的泪渍,季砚岂会不心疼,更多的却是愠怒。   他意识到自己错了,早在最初的时候,他就应该把云意送去徐州,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今时今日的地步。   他克制着没有替她拂泪,冷声道:“你才多大的年岁,又见过几个人,就敢说这样话。”   还敢大言不惭的说一生?她的一生才要绚烂的展开,而他长了她整整十四岁,再过几年,当她遇见真正对的人,可会为今日的稚气之言后悔。   云意最讨厌的就是季砚说年龄,这是一道岁月个在他们中间的鸿沟,将他们远远的搁开,可她偏偏要跨过鸿沟。   云意松开揪着他衣袖的手,改为攥住他的衣襟,她踮起脚,似飞蛾扑火一般,义无反顾的将唇贴在了季砚微凉的唇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哄哄 第038章   云意紧闭着双眸, 眼睫颤如蝶翼,唇上强烈的酥麻让她的呼吸一波乱过一波,超出承受的刺激令她眼泪不住的淌落, 揪着季砚衣衫的细指紧紧蜷起,也是在颤。   柔软带着微微发颤的触感从唇上传来, 季砚浑身一僵,呼吸在一瞬间狂乱,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云意近在咫尺的脸,眼底迅速凝起一抹沉郁, 骤然将她拉开。   “云意!”   震怒的声音让云意重重一颤。   季砚视线紧锁着云意,眼里是山雨欲来的暗色。   云意呼吸发紧, 被推开的绝望让几乎站立不住,她迎视着季砚的目光,用哽咽的声音说:“大人不让我喜欢你, 可是我已经喜欢了,大人要怎么做?”   哭红的双眸里是令季砚震惊的执拗, 他感觉自己的经络里的血液都在因为怒气而发烫。   季砚近乎冰冷的看着眼前这个他百般宠爱的小姑娘, “我告诉过你,我是你的长辈。”   云意心底酸涩扩散,她固执的望着季砚,“我们没有血亲关系,却是亲密的人,从你将我救下的那日起, 我就只属于你,从心到身。”   季砚呼吸窒在喉间, 排山倒海的浪潮激荡在心中, 他声音暗哑, “我给你一次机会,把话收回去。”   云意捏紧手心,任由泪水涟涟滚落,倔强的不肯改口,“我喜欢大人。”   季砚怒上心头,“你现在不清醒,仔细想想你错在哪里,想清楚之前,不准出照月居。”   *   出去追赶季舒宁的宝月刚要回到照月居,就看到季砚铁青着脸走出来,她赶紧垂下头请安,“大人。”   “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姑娘出院子一步。”季砚冷声说罢,大步离开。   宝月心中大慌,今日究竟是怎么了,她从未见过大人动这么大的怒火……不,应该说是她从未见过大人对姑娘动怒。   宝月不安的跑进院子,就见云意失魂落魄,满脸泪水的站在那里,肩头无助的垂着,若不是扶着柱子,恐怕已经跌在地上。   宝月几步跑上前扶住她,揪着心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云意反握住她的手,张了张口哑声低喃:“宝月……”   大人果真不肯接受她,可是她不后悔,她知道早晚会这样,只是这天来得早了些,早的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云意被禁足在照月居,内阁里的官员也没有好受到那里去,接二连三的被季首辅挑了错处,加上阁中低沉的气压,个个都是敬小慎微。   散了值,季砚负手从内阁出来,祖家的老仆等在马车旁,看到季砚忙迎了上去,“六爷,老夫人请您回去一趟。”   季砚想了一瞬,颔首吩咐何安回祖家。   季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等着季砚,待人一到,只让人上了茶水便将所有人都屏退了。   季砚见状直接了当道:“祖母是有要紧事与孙儿说?”   季老夫人斟酌了几番才迂回道:“是有些事。”   季砚看她难以开口的模样,笑了笑,“祖母但说无妨。”   “也不是什么大事。”季老夫人端着茶抿了一口,清过嗓子才道:“是关于云意那丫头。”   季砚眸光一敛,慢条斯理的拨着手里的佛珠,“嗯。”   季老夫人明眸如炬,注意着季砚的神色,“当初你说受了那丫头父亲所托才照顾着她,这也无可厚非,那时她年岁小,可如今姑娘也长大了。”   季砚打断她,“祖母这是上哪听来了些风言风语吧?五姐儿和你说的。”   孙子眼毒,季老夫人知道瞒不过他,坐直身体道:“和舒宁无关,是我看她情绪不对,逼问的,你可别怪她……是外头那么传,她也是为你觉得不平,怕坏了你名声。”   季老夫人又试探着说:“我让你回来,就是想问问你,你若是真的中意那丫头,觉得妥帖,收了倒也无妨。”   她本就挂心孙子的亲事,云意做季夫人虽然是够不上,妾室却没问题,总好过他一直不碰女人,   季砚一下领会季老夫人心中所想,眉心一沉,“祖母一向心明眼亮,怎么也听信了那些谣言。”   被自己孙子斥责,季老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既然不是,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再住在你那里也不合适,你要不就让她来祖家住,要不就将她送回徐州。”   季砚默然垂眸喝茶,不做回应。   季老夫人也知道硬的对他没用,她想了想,转而道:“这些流言蜚语于你自然是无关痛痒,可对云意呢,她将来是要嫁人的,若是名声坏了,怎么还寻得到好人家。”   季砚凝着杯中清冽的茶汤,“只要是她想嫁的,就没有嫁不得的道理。”   季砚尾音掐断的仓促,   唯独他不能娶她。   季砚想象着将来她身着嫁衣的模样,漆黑的眼里郁色浓厚,他搁了茶盏起身,“祖母的话我会考虑,时候不早了,孙儿先回去。”   *   季砚连着数日对云意不闻不问,他在等她服软,可那边也沉的住气没有一点声音。   小姑娘是在用这种方式跟他较劲么。   季砚将手里笔的执在桌上,压了压眉心,若是换做旁人他有的是手段让其老实,可面对的是云意,他连重话都不舍得对她说。   照月居里,宝月伺候了云意睡下,轻手轻脚的楼下走,看到季砚不知何时站在院中,蓦然一喜,“大人来了。”   季砚视线望向小楼的二层,“姑娘可睡下了?”   宝月恭敬道:“回大人,姑娘刚睡着。”她抬了抬悄悄看向季砚,“姑娘这几日饭也不怎么吃,夜里时常魇着。”   季砚眸光凝紧,摆手示意她先退下。   沉寂的夜里,楼梯发出的吱呀声格外清晰,季砚挑开帘帐,他没有点灯,借着蒙蒙的月色,将视线落在缩卷在床上的身躯。   云意侧躺着,双手紧揪着被褥的边沿,一直拉到眼下,似乎这么多年她都是以这种自我保护的姿态入睡。   季砚走上前在她身侧坐下,抬手将被子拉下一些,露出她明艳的脸庞,才不过几日,下巴就尖瘦了许多,柔软的眉心在梦里也是的蹙着。   季砚不舍地抬手用指腹抚过她的眉心。   “大人。”   无意识的一声低喃含糊的落入季砚耳中,他手微顿,心中柔软的部分微微晃动。   这些年来,他几乎是把所有耐心温柔都花在了云意身上,他何尝舍得让她如此伤心,又何尝不想事事让她如意,那一声声的喜欢撞在他心上,要说毫无感觉,怎么可能。   可她还这么年幼,这么美好,他怎么舍得占了她。   待他经年老去之后,谁来照顾她,抑或是若干年后,她心智成熟,后悔了,到那时他该放了她,还是将她锁在身边。   所以趁现在还没有到不能挽回的地步,该断就需断。   破晓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内,空气中尘粒飘浮静幽缓慢,床塌外侧残留的温度慢慢散尽。   宝月伺候云意起身,她依稀闻到空气中残留着熟悉的沉水香气,可仔细去嗅又什么都捕捉不到,云意黯然垂下眼,大人这次这么生气,一定不会来看她的。   宝月不敢违背季砚的命令,把他昨夜来过的事说出来,只道:“方才何统领来过,说是大人已经解了姑娘的禁足。”   “当真?”云意大喜。   宝月见她终于高兴起来,也松了口气,可一想起清早大人离开时的神色,又总觉得不安,担心有什么事要发生。   云意虽然被解了禁足却仍见不到季砚,似乎他一下子变得很忙,有一回她不甘心去垂花门下堵人,虽然见到了大人,可他身后跟着一行官员,她只得走开。   就在她像只困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季砚终于让青梧来传了话,让她去一同用膳。   云意欣喜过后又开始惴惴不安,大人是原谅她了吗?   那日她不管不顾的将藏在心里的话都说了,还亲了大人……想到这里云意脸颊烧烫,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跟大人相处。   云意心绪百转千折的去到花厅,季砚坐在桌边,眸色平和看不出喜怒。   见云意踌躇站在门口不进来,季砚微微一笑:“愣着干什么。”   云意心下一松,起码大人还愿意对她笑,她咬着唇走进去,细声轻唤,“大人。”   季砚颔首:“先吃饭。”   云意看了一眼,桌上都是自己爱吃的菜。   云意乖巧听话的捧起碗吃饭,季砚却没有动筷,只是端着茶在饮。   云意视线不住的往他身上看去,目光从他的眉眼滑落至他的唇,那日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唇上,心口登时不受控制的微微战栗,她抿住筷尖,耳尖烧烫。   等她吃完饭,季砚淡淡开口,“我有话跟你说。”   云意紧张了起来,正襟危坐,季砚唇角抿了一下,“我已经往徐州递了信,你的父母会在家中为你打点好一切,明日我便安排人马送你回去。”   云意纷乱的心绪在一瞬间消散,不敢置信地直直看着季砚,将他的话拆开了掰碎了一字一句的分辨,仍不愿相信自己听见的。   她企图从季砚眼中看出一丝玩笑的意味,却只是徒劳,云意眼里的光茫寸寸碎裂,她双手紧紧握住,指尖将掌心掐痛的只剩麻木。   “大人不要我了吗……”   如同被抛弃一般的低喃,让人心疼不已。。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是糖果味的、61997615、大丽丽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9065446 11瓶;46428262、耶 5瓶;哄哄 2瓶;ZYF1瓶。 第039章   “大人说过不会丢下我, 会永远照顾我的。”   云意泪水滴落成线,通红的双眸里满是仓皇无措,“大人说的话不做数了么。”   季砚面上平静, 袖下的手却一再握紧,云意一声声的低诉刺痛着他的心, “陆文荐夫妇会照顾好你,不会让你受委屈。”   云意拼命摇头, 扑过去拉他的手央求,“大人不要赶我走。”所有的坚持和倔强在这一刻全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她语无伦次的抽噎着说:“我知道错了,大人不让我喜欢……我不喜欢了……可是大人不要赶我走。”   她不贪心了, 只要能留在大人身边,她再也不会胡来。   支离破碎的声音,慌乱颤抖的声线, 宛如寻不到家的孩童,季砚感觉到云意握着他的手有多用力, 他几度想反握住, 想疼惜她,理智还是占了上风。   季砚注视着云意,“江南很美,云意,你该去看看。”看过的多了,有了一定的阅历, 便不会被困缚在只有他的一方天地里。   云意哭到不能自己,难以喘气, 身子不住的颤抖, 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不,不要。”   不要让她走,大人不是对她最好,最疼她了吗,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如果最终要抛下她,那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管她。为什么给了她,又要收回去……再一次被抛弃,她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季砚温热的掌心贴到云意满是泪水的脸庞,云意大喜,双手捧住他的手,绝望中寻到一点希冀的模样让季砚心疼不已,他需要反复勒令自己,才不至于心软改口让她留下。   季砚一点点擦去她的泪,声音温柔安抚,“即便不在你身边,我依然会照拂着你。回去好好休息,明日还要起程。”   云意仅存的希望破灭,整个人如同被抽了魂魄,目光变得灰败麻木,只有泪水无声无息的淌落,季砚怎么也擦不干净她的眼泪,掌心湿濡灼烫至极,他收回手在袖下握紧,对早已在旁呆若木鸡的宝月道:“扶姑娘回去。”   宝月如梦初醒,满心忐忑地低下眼应是。   难怪她总觉得不安,大人竟要把姑娘送回去,就那么严重吗?   宝月上前扶住云意,心慌意乱道:“姑娘,奴婢扶您回去。”   云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照月居,她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躺在床上,耳边宝月欲哭不哭的声音令她头疼欲裂。   好吵,好吵啊。   云意闭紧眼睛,一片漆黑,她感觉自己不断的在往深渊坠落。   *   另一头,白清徐有事前去向季砚禀报,一跨进书房他就感觉到一片死寂的压抑。   季砚坐在案后面容半隐在暗处,神色晦暗不明,浑身透着一股让人心惊的冷列。   这要是放在别人身上,白清徐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可眼前的人是谁,素来不显山水的人什么情况下才会有这样的情绪,显然是出大事了。   白清徐斟酌了半晌都没敢开口,不如他还是识趣点先走,正犹豫,季砚已经抬眸朝他看来,“你过来就是为了站着的?”   白清徐一个激灵,赶紧把事情说了,末了小心翼翼道:“不知大人觉得该怎么处理才好。”   季砚声音冰冷,“你身为幕僚,职责便是出谋划策,而非是我给你想计策。”   白清徐知道自己是撞枪口上了,怎么千年一遭的倒霉日子就让他给碰上了。   对上季砚晦暗的双眸,白清徐飞快的说了解决之法,他觉得这是自己二十来年脑子动的最快的一次。   从书房出来他长长吐了口气,十二月的天他硬是出了一声汗。   白清徐抹了把汗,朝一旁的何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何安神色也没比他好多少,“总之你这十天半月的少露面就是了,免得被大人挑了错处。”   “那么严重?”白清徐更是惶恐了,近来朝堂之上也没什么风波,能是什么大事。   正想再问,就见宝月一脸慌张匆匆忙忙走来。   “大人可在?”宝月交握着双手焦急闻何安。   何安点头,宝月来不及多说,敲了门进去。   季砚皱起眉,“何事。”   宝月弯着腰,话语里是掩饰不住的焦急,“姑娘不大好,还请大人去看看。”   季砚握在扶手的上握紧,“她怎么了。”   ……   白清徐看着季砚阔步离开的背影,眸光动了动,语气带着几分莫测,“是和陆姑娘有关。”   何安草草点了头。   白清徐挑眉摩挲着指腹,能让季砚如此失态的人,这位陆姑娘还真是头一个。   *   照月居里,云意已经烧的意识不清,哭肿的双眼紧闭,脸颊一片潮红,唇瓣干出一道道口子,抱紧了被子口中不断的呢喃着含糊的话语。   季砚绷着下颌,将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触到一片异常的滚烫。   宝月哽咽着说,“姑娘回来只说想睡一下,奴婢便去收拾东西,结果回来就发现姑娘烧了起来。”   季砚紧锁眉心,轻柔的拨开她凌乱贴在脸上的青丝,曲指抚过她的脸颊,眸色复杂。   宝月道:“姑娘这病的来时汹汹明日只怕是不能赶路。”   季砚不置可否,只问:“大夫到哪儿了。”   宝月道:“奴婢这就去看看。”   季砚目光落回云意潮红的脸上,看着她揪紧眉心满是痛楚,浓厚的不舍漫了上来,他抚着云意的发,指尖滑落至发尾,季砚摸到了一手潮意,他眉心微拧,垂眸看着手上半干的墨发,若是汗湿,只会湿在发根处。   季砚微眯起眼,指腹搓捻着发梢,目光投向净室,隔着珠帘隐约可以看见地上未干的水渍。   云意此刻已经烧的意识不清,紧蹙着蛾眉,唇瓣张张合合,反复呓语着“大人不要丢下我。”   季砚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不舍大过怒意,“究竟要拿你怎么办才好。”   云意难受的抱紧着被子,身上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她无意识的低喃,“冷,好冷。”   季砚身上的沉水香拢着她,云意不住的往他身上贴去,“冷……大人不要丢下我。”   云意迷迷糊糊的一直贴近到他腰侧,季砚犹豫了一瞬,将她揽入了怀里,温软的热意隔着衣衫传到云意身上,她贴的越紧,脸颊轻蹭在季砚胸膛。   季砚轻轻拍着她的肩头,云意逐渐安稳下来靠在他怀中睡去,脸颊依然熏腾着异样的红艳,轻启的檀口吐气如兰,不时逸出些难受的轻吟。   季砚目光停在云意嫣红的唇上,脑中浮现那日她不管不顾吻上来的画面,或许是怀里的身躯太过柔软,又或许是他清楚知道这衣衫遮掩下是怎样的风景,竟让季砚原本并无杂念的心浮躁了起来。   按在云意肩上的不自觉的施了力,发热的人本就浑身骨头疼,季砚着一用力,云意立马带着哭腔轻哼出声,“疼。”   季砚沉暗的眸色恢复清明,旋即重重沉下唇角,对着自己养大的小女孩生欲,他是疯了。   吐纳几息,季砚继续轻拍云意的肩头安抚着她。   大夫很快来看诊过,开了方子,宝月端了熬好的药上楼,朝坐在床边的季砚道:“大人,让奴婢给姑娘喂药吧。”   云意这会儿好不容易睡得安稳了点,季砚道:“先放着。”   天色逐渐昏暗,屋内烛光如豆,季砚就静静守着云意,待碗中的药变得温凉,才出声叫她。   云意拧着眉头呢哝着难以睁开眼,稍许恢复一些意识便觉得头疼难忍,嘴一瘪细细的哭出声,“难受 ……”   季砚强硬的把人拉起,“知道难受还敢胡来。”   云意听不进他说的话,只不断重复着难受,连季砚喂到嘴边的药也被她摇头避开,还撒了一些出来。   季砚眉心跳了跳,想起她的胆大包天,怒气就涌上来了几分,强劲有力的手臂将她桎梏在怀里,捏着她的两腮迫使她张开了嘴,勺子也不用了,端着碗就给她喂了下去。   看着小姑娘迷迷糊糊垮着嘴角欲哭不哭的样子,季砚拿手帕给她擦了擦嘴,轻笑道:“现在还觉得我好么。”   ……   云意醒来已经是第二日,她昏昏沉沉的坐起身,只觉得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声音沙哑的唤了宝月。   宝月匆匆从楼下上来,见云意起来了,欣喜道:“姑娘醒了。”   云意点点发沉的脑袋,咬着唇问:“大人来过吗?”   宝月道:“大人昨夜一直等姑娘烧退了才走的,出发出徐州的日子也推迟了,说是等姑娘痊愈了再走。”   云意身子无比的难受,嘴角却绽了笑,既然大人退了步,她就可以留下来,她可以一直不让自己好起来。   宝月忧心仲仲的看着云意,姑娘可千万别起了执念才好。   她想开口劝,就听院中下人请安的声音,是季砚来了。   季砚径直上了楼,见云意已经醒了,问道:“好些了吗?”   云意见到他眼睛就红了一圈,攥着手心点头,“好一点了。”声音依然虚软无力。   季砚颔首,看了她一会儿,道:“大夫说三五日左右就能好,你就五日后动身。”   云意没想到他会如此狠心,真是一刻都不愿意她多留吗,她极端的想,那等到五日后她又病了,是不是就不用走了。   季砚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你总说自己长大了,真正成熟长大的人不会以自己的身体作为代价来任性妄为。”   云意心口一紧,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颊愈发白了,大人知道了,她故意用冷水沐浴,让自己发烧。   可是她没有别的办法,她只有这样,利用大人对她的心疼,或许这样他就不舍得送她走了。   季砚继续道:“这几日大夫每日都会来替你诊脉,你会很快好起来。”   季砚逐渐犀利地目光注视着她,“告诉我你会乖乖喝药,不会再乱来。”   云意像被抽了魂魄,肩头无力的垂低,握紧的拳头骤然松开,她知道自己已经真的没有办法了,她又一次被抛弃,永远都是这样……   云意目光微涣,“我会乖,不给大人添麻烦。”   季砚心口蓦然抽痛,点了点头,嘱咐宝月照顾好她,便转身离开。   五日转眼就过去,宝月搀扶着云意出府,纤弱的身姿愈发消瘦,仿佛风急一点就能吹倒了。   季砚站在马车旁,一贯清冷的声音略显暗哑,“上去吧。”   云意低垂着头默不作声的点点头,不去看季砚转身上了马。   看着她的身影隐入马车内,连带着最后一抹裙裾也消失,季砚拢袖的指尖曲了曲,默了几息才下令出发。   车轮辘辘转动,马车的窗子忽然被推开,云意再也忍不住,手扶着窗沿,探出身子望向季砚,红肿不堪的眼眸里全是泪水,似抓着最后一丝希望般问:“大人还会来看我吗?”   季砚回望着她,看着她滚落的泪滴终于颔首,“会的。”   “那大人这次不能再说话不算话。”云意努力扯了扯嘴角,泪水流的更凶。   一滴一滴仿佛落在季砚心里,灼烧般的痛。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689109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示余 5瓶;哄哄 1瓶。,, 第040章   大年三十, 季府上下热热闹闹的准备着过年,唯独季舒宁满腹心事,神色恹恹的坐在季老夫人身旁, 还是母亲提醒了她几句才勉强打起精神。   一会儿六叔和云意就该过来了,季舒宁还在为那日的事情生气, 不想看见她们,于是对老夫人道:“老祖宗, 我想先回去休息一会儿。”   季老夫人轻乜了她一眼,不满道:“大家伙都在这, 哪有你先走的道理,再说你六叔也快到了。”   季舒宁动了动唇, 她就是因为这个才想走的。   没一会丫鬟就跑了进来通传说六爷来了,季舒宁坐立不安的朝门口看去。   季砚身姿挺拔跨步进花厅,却不见总跟在他身后的云意, 季舒宁觉得奇怪,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出现, 终于忍不住问:“六叔, 怎么不见云意。”   她说完紧紧抿住唇,懊恼自己问她做什么,她现在最讨厌的就是云意。   坐在另一边的季嘉泽也跟着问:“是啊,云妹妹怎么没跟着六叔一块来。”   季砚无甚表情的淡然回道:“她已经回了徐州。”   季舒宁愣住,季嘉泽急切起身,“云妹妹何时回去的?六叔怎么让她回去了?”   季砚斜瞟了他一眼, 季嘉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控制住情绪将还欲追问的话咽进肚子里。   季砚收回目光, “她家在徐州, 回去有什么奇怪。”   季嘉泽不甘心的又问:“那她可还会再回来。”   他为云意赢来的雪狐前些日子送去做了狐裘, 还没有来得及送给她,她怎么就回去了。   季砚声音微冷,“不会。”   季嘉泽魂不守舍的捏紧了拳头,心里蓦然觉得空落落,与他一样的还有季舒宁。   她没想到云意真的走了,想起两人最后一次见面还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心里闷堵的难受至极,再想到以后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眼睛也跟着酸了起来。   怎么连走也不跟她说一声,季舒宁后悔那日说得重话,她那天是气急了想让云意走,可是她真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   季老夫人看着两兄妹情绪一个低过一个,笑道:“好了好了,云意回去父母身旁必然是高兴的,大过年的,别丧着个脸。”   两人点点头,季舒宁悄悄朝季砚看去,不知是不是错觉,六叔分明如寻常一样面带微笑,可她总觉得那笑里透着些许难以言说的寂寥。   *   去到徐州后云意足足病了有月余,眼看人日渐消瘦,把陆文荐夫妇二人吓的不轻,季大人将人交托给了他们,若是出了差错可还了得。   拨了数个丫鬟伺候着,汤药不断,一直到开春时候,云意才渐渐好了起来。   清早陆夫人来看望云意,就见她静静坐在窗边,本该是明眸善睐的双眸,此刻却目光空洞失神远睇向院中,发丝柔顺的垂在肩头,随风轻揉拂动,若不是她偶尔有眨眼,整个人静的似一幅画。   几乎每次陆夫人来看她,便都是这幅模样,好好一个鲜活的姑娘怎么就成日的郁郁寡欢。   宝月看到陆夫人,上前请安道:“夫人来了。”   陆夫人点点头,云意听见声音微涣的眸子里恢复了一点神采,起身轻声道:“母亲。”   起初陆夫人对这个称呼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忽然一个陌生的姑娘叫自己母亲,总会不自在,反观云意却从善如流。   她并不知道,这真是云意不在意的表现。   好在云意性子柔静让人怜惜,而她又确实有一个早夭的女儿,云意的出现也算是一种慰藉,渐渐也就习惯了。   陆夫人让她坐下,“你身子才恢复,好好坐着。”   云意乖巧地点点头,“母亲也坐。”   陆夫人是个温婉的女子,嘴边含着和煦的笑,“今日感觉身子如何?”   云意柔声道:“感觉有精神多了。”   最初与大人分开的那些天,她觉得自己就像被抽了灵魂,没日没夜的不安与忐忑让她难以入眠,即便睡着也是一宿宿的梦魇,梦里她又回到了幼时,被娘丢在楚家门口,被楚夫人关进那座关了她六年的小院,如何也走不出去。   梦里大人就站在屋外看着她,却怎么也不肯救她。   “那就好。”陆夫人笑语道:“季大人将你交给我们,若是没把你照料好,我们罪过可就大了。”   宝月在旁暗道糟糕,陆夫人提起大人,只怕姑娘又要伤心了。   云意捏了捏手心,心里酸涩难耐,大人真的还会在意吗?   陆夫人走后,云意又枯坐在窗子前,当初她刚被季砚接回墨院的时候就是这般模样,但那时候总还有些情绪,不似现在,整个人像是本抽了魂魄。   宝月看在眼里,干着急却又没办法,她拿来衣裳给云意披在肩头,“姑娘去歇会儿吧。”   云意摇摇头,让她准备纸笔,“我要给大人写信,他还不知道我病好了呢。”   宝月咬住唇,大人派了不少护卫过来保护姑娘,姑娘的消息他又怎么会不清楚呢,姑娘一封封信的送去,一点回信都没有,她想劝姑娘不要写了,但又怕她没了念想,更扛不住。   其实季砚并非没有回信,只是这些信都没有到云意手上罢了,全都在陆文荐那处。   又过了些时日,等云意的病彻底好全了,陆文荐便按照季砚信上所的吩咐,拿了一间茶叶铺子让云意打理。   云意听了陆文荐的话,错愕之下连连摆手,“我不行的。”   她哪会打理什么生意,何况她又不是真的陆家女儿,凭什么打理陆家的生意。   陆文荐笑道:“你兄长要忙着打理茶场,实在是顾不过来那么多,外人我又信不过,而且你对茶道也有些了解,你就当帮帮家里的忙。”   季砚信中的意思是,让云意有些事情可以做,也不会整日胡思乱想。   陆文荐话说到这份上,云意实在推诿不过去,犹豫几番后,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第二天陆文荐就让管事带着云意去了铺子,说是茶叶铺子,其实与茶肆差不多,卖茶叶也卖茶。   “一层是卖茶叶的地方,二层则是客人吃茶歇脚的地方。”管事引着云意在铺子内转悠,给她介绍。   云意看着屋内的摆设,认真听着一边点头。   管事道:“我走去带姑娘去楼上看看。”   ……   夜里,宝月端了汤来给云意,见她还在灯下看账本,关切道:“姑娘喝了汤歇歇再看吧。”   云意细如烟柳的眉心轻轻簇拢着,“先放着罢,我晚些再喝。”陆老爷把铺子交给她,她总不能给人的生意弄糟了。   宝月想再劝,可转念一想,姑娘有些事做也是好的,总比日日恍惚来的好。   *   京城,太后寿辰,宫内大肆设宴,热闹非凡。   寻常这种宴上鲜少会有官员来向季砚敬酒,因为都知道他大多时候都是滴酒不沾的,今日众人却稀奇的见他在自斟自酌,身影寂冷的融在夜色中,让人更不敢上前。   季砚垂眸看着投印在杯盏中的浓稠月色,若有所思,耳边喧闹的歌乐攀谈声令他觉得心烦,干脆的饮下手中的一盏愁思,季砚兀自起身离席。   自从云意离开之后,整个季府就仿佛消寂了下来,安静的没有生息。季砚的酒量不差,此刻许是因为夜风吹着原因,让他心口浮躁的厉害。   “徐州可有消息传来。”   跟在季砚身后的何安闻言立刻了然答道:“暗卫传了信,姑娘近来都在帮着陆家找看铺子,一切都好。”   季砚捏着眉心,“嗯”了声。   “你先退下吧。”季砚挥手摒退了何安。   何安停下脚步,他看到季砚没有回自己住的院子,而是朝着照月居的方向走去。   自从姑娘离开之后,大人隔一段时间就回去呆上一会儿,何安也想不明白,大人既然放心不下,又为何非要将姑娘送走。   照月居里还是云意住着时候的布置,所有她用过的东西都在,下人每天都会过来打扫,就好像是她还住在这里一样。   桌案上放的一叠都是从徐州送来的信,季砚走过去一封封拆开来看,上头的一字一句哪怕已经读过几遍,早已烙在心上,还是让他双眸发疼。   季砚向后靠进靠背椅中,手压在太阳穴上,熏然的酒意不断催发着往日被他竭力忽视的心绪,他闭上眼睛,强逼着自己不要去想。   夜色如墨,自窗口处吹进来风撩动屋内的珠帘清脆作响,反将他的思绪混搅的更为光怪陆离——   似乎有水滴落的声音,渐渐声响越发清晰,时候人在拘着水,伴随着略带焦急的声音,一并落入季砚耳中,“大人别走,我怕,我很快洗好了。”   季砚抬眸朝着珠帘后的净室,竹帘摇晃出斑驳的光影,水汽氤氲的净室内,有人背对着他坐在浴桶里。   是云意,除了她没人敢如此娇糯糯的要求他做事。   云意掌心拘着水自肩头落下,一滴一滴滑落,季砚看着那晶莹水滴从她雪白的肌肤上滑落,眸色渐暗。   “大人?”   云意仍背对着他,不确定的又换了一声。   “好。”季砚开口,声音沙哑的让人心口发麻。“我不走。”   “嘶……”云意小声抽吸,带着细微的颤抖。   季砚皱起眉头,“怎么了。”   云意回过头,被水汽熏红的脸庞异常潋滟,她轻锁细眉,哭丧着脸说:“骑马蹭破的地方好疼,火辣辣的。”   有一只手无形的抓住了季砚的心,勒令着它更为激烈的跳动,季砚听到自己说:“我帮你看看。”   他起身朝净室走去,抬手拨开珠帘,晦暗的目光凝着云意的白皙细腻的背脊,两片极美的蝴蝶骨,他在哪里看过这样的画面。   云意见他站定不动,再次扭过头,眼里晃动的水波惹人怜爱,一字一句的问:“大人不是要帮我看看吗?”   莹润的唇瓣上下碰撞开开合合,从齿缝从可以看到粉嫩的舌尖,季砚微眯起眼,喉骨滚动出弧度,那唇是什么滋味?柔软,颤抖。   清澈的水面一直漫到云意的肩头,水波涌动之下的又是什么景象,他抱过,贴近过。   理智正在被割断,季砚走上前,宽大的手掌捧住她艳若芙蕖的脸,来回轻抚,眸色深的可怕,语调暗哑的不成样子,“我给过你机会,为什么还要回来。”   云意将脸颊贴在他掌心轻蹭,喃喃细语,“因为我是大人的,从身到心。”   凉风吹动半合的窗子发出“吱呀”的声音。   季砚猝然睁开双眼,晦暗的双眸极力想要维持清明。   是梦,还是心中的邪祟。   季砚,你真是神智不清了。   他定坐了许久,阖眼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丽丽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YF2瓶;哄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41章   四月的天还携着微凉, 徐徐微风吹着河畔低垂的杨柳,悠然惬意。   着青布衣的伙计正将一罐罐的的茶叶往茶铺里抱,从背后伸来一柄折扇, 抵在他手肘处敲了一下,“别挡着路。”   伙计回过头, 看清来的是谁,堆笑道:“林公子请进。”   林宣唰的打开折扇, 一面潇洒摇着往店里走,他环顾了一圈问道:“怎么不见陆姑娘。”   宝月正清点货物, 闻言抬起头不冷不热的回答:“我家姑娘今日没来铺子。”   林宣是林院外家的公子,自打几月前来铺子里喝茶时见了云意, 便觉得是天仙下凡,找了魔似的隔三差五的就要过来。   林家在徐州也算是大户人家,林宣样貌也不差, 可宝月在京中见惯了品行出众的世家公子,这林宣风流殷勤的样子, 别说是云意, 就连她都瞧不上眼。   若非是姑娘说,有人愿意让人来花钱买茶叶,给他们添流水也挺好,宝月便是应付也嫌多余。   林宣将扇子折拢在掌心有一下没一下的的敲着,听见云意不在,没趣的啧了声。   云意从后头的库房出来, 已经没有了林宣的身影。   她看了眼伙计摆放好的茶叶,又问宝月, “都对过了吗?”   宝月收拾好账本, 朝云意笑道:“姑娘放心, 都对过了,没有问题。”   云意轻轻颔首,低眉拢了拢滑至小臂的披帛,淡声道:“那就回去吧。”   伙计恭敬道:“姑娘稍等,我这就去把马车牵来。”   云意细微的点了点下巴,伙计悄悄往云意迭丽的芙蓉面看去,姑娘生得像仙女一样美,就是性子太过清冷,他也来做了几个月的工了,几乎就没见她笑过。   宝月看着云意恬淡的面容,心里不住的叹气,姑娘自从开始接管铺子到现在也有一年,虽然不再像刚来徐州时那样郁郁寡欢,但脸上的笑却是一日少过一日。   尤其是去年姑娘生辰的那日,宝月知道姑娘一直期盼着大人会来,因为往年的生辰都是大人陪着姑娘过的,那日姑娘一直从白天等到了深夜,宝月就这么看她眼里的希冀一点点熄灭。   每每想起那日,宝月心里就感到难受,从前姑娘是那么快乐,眉梢眼角总是挂着分外甜软的笑,一双眼睛清澈透亮,如今看她的双眼,却仿佛迷着一层压抑浓雾。   回到陆府已经是黄昏,老管家上前牵了马车,对云意道:“姑娘回来了,老爷他们就等着姑娘用饭呢。”   “我知道了,这就去。”云意笑笑往院里走去。   今日陆家热闹,月前出去跑商的陆喻齐刚回了家,陆夫人让人准备了一桌子的菜,正摆着菜见云意走来,朝她招招手,“云意来了,快坐下吃饭。”   云意微笑着朝几人道:“父亲,母亲,阿兄,嫂嫂。”   陆文荐道:“快坐,哪那么多规矩。”   陆喻轩则朝她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对于凭空多出来的妹妹,要多有多亲热,那他还真做不到,但该有的客气还是有的。   陆文荐夫妻待云意都十分关心,但看得出陆喻齐对她是有提防的,云意不甚在意的坐下,提防也好,关心也罢,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陆文荐和儿子谈论着生意上的事,云意则安静的在一旁吃饭。   陆文荐说着看向云意,对陆喻齐道:“茶叶铺得亏有云意照看着,生意比当初好了不少。”   陆喻齐跟着点头,笑说道:“我们陆家几代为商,都是摸着算盘子长大的,小妹自然也不会差。”   云意被说得面上微赧,抿了个笑,“我就是照着原来掌柜的方式来经营,不过拾人牙慧。”   几人又说笑几句,陆夫人斥道:“快吃饭,不然都凉了。”   她给云意夹了块丸子,皱眉道:“我看你这些日子又瘦了,就算生意忙,也不能累着自己。”   云意望着她乖巧的点头应是。   吃过饭,云意就先行寻了借口回去,努力应付微笑的样子让她觉得疲累。   深夜,赵素茹沐浴后从净室出来,坐在床榻边,朝正看账本的陆喻齐问:“刚才吃桌上,父亲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赵素茹生得不算多惊艳,但胜在娇柔似水的身段,即便诞了一子也不见走样,反而更加丰腴,熟透了的诱人。   陆喻齐把账本往边上一放,接着将一月未见的妻子拉入怀中,手从她半敞的衣襟探摸下去,“什么什么意思。”   独守空闺一月,两人一靠近就像是干柴里落了火星,一点就着,赵素茹身子一下就软了,喘着气推他的头,“我看父亲……那样,莫不是将来也想把家业分给云意?”   陆喻齐憋着火,又疼又燥,被她这么一推,眼里的暗色更浓,“怎么会。”   赵素茹瞥了他一眼,“我原也觉得不会,可父亲为何要把铺子给她打理,搞得她像是亲闺女一样。”   陆喻齐眸色一沉,赵素茹见丈夫脸色不对,立刻道:“我又不在外说。”   当年陆喻齐的妹妹生下来的先天不足,拿药拖了半年,病不见好,孩子也受苦,陆文荐只能忍痛接受现实,又怕妻子太过伤心,便将人送去了乡下庄子,对外说是养病,实际送去没多久就死了,也不许人再提。   外人对这事糊里糊涂,只当真是养好病接了回来,可她作为陆家的媳妇,却是早早听丈夫说起过的,那个孩子确实是已经死了,那云意不就是个什么都不是外人。   陆喻齐抿着嘴角,关于云意究竟是什么身份,他当初也问过父亲,父亲却并不说明,只警告他绝不能让外人知晓。   “总之你记着,她就是我的亲妹妹,对谁都不可以胡说。”说完便松开赵素茹侧身躺下睡觉。   见丈夫动了怒,赵素茹心下一慌,将身子贴近他怀里,拉住他的手往自己散开的衣裳里送,软着语调道:“我不说就是了。”   ……   宝月正往后罩房去,见云意屋子里的灯还亮着,走上前去敲门。   “姑娘。”   云意还在整理这个月铺子的进出,专注的看着账本,手里记记写写道:“进来。”   宝月推开门见她这么夜深还在做账,走上前收走她面前的账本,皱着眉道:“姑娘可是忘了夫人吃饭时候说得话了,这么晚了还不睡,伤身还伤眼。”   云意看着被宝月拿走的账本,细细的蛾眉轻蹙,“快给我。”   宝月是真怕她上了身子,将账本往身后一放。   云意见她就是不还自己,眸子动了动,柔声撒娇:“宝月,我还有一点就算完了。”   宝月照顾了云意多年,虽然两人是主仆,但更多的是将她当作妹妹掏心掏肺的照顾,所以此刻也不惯着她,板起脸道:“姑娘快去歇息。”   云意轻闭早已经酸涩的眼睛,指尖轻揉在额侧,低喃的声音里满是困苦和低迷:“我睡不着。”   她睁开眼睛望着宝月,眼里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无助,“我只有让自己忙到撑不住,才能不胡思乱想。”   她也以为自己可以好起来,可是不能,她对大人的思念没有一日减淡过,她每日都幻想着,有那么一天他会出现。   哪怕今天是失望的入睡,明日睁开眼,她又会开始期盼。   只因为分别时候,大人应诺过会来看她,她就是靠这个念头一直坚持下去。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很糟糕,她已经拼命让自己把心思花在别的地方,她根本不在乎什么茶叶铺的营生,可若是她不找点事情让自己做,她会发疯的。   宝云心疼不已,她想不到姑娘对大人的执念会那么深,可大人是一但下定主意就绝不会更改的人 ,理智果决到了可怕的地步。   姑娘这样执拗,只自己困住了自己,不肯放过自己而已,到头来受伤的也是自己。   云意将脸埋进掌心里,颤抖的眼睫脆弱刮在手掌心上,带着晕散开的湿意,已经一年多了,大人是不是真的忘了她,亦或者大人已经娶亲,把所有从前对她的好都给了别人……云意极重的呼吸,不让自己再想。   肩膀被宝月从后面搂住,无比不舍得哽咽着说:“奴婢会一直陪着姑娘的。”   云意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   *   南下的船只已经行过了清河,陈霁开是三品巡察,正陪着京中来的大员巡查南直隶的州府。   往年各地的巡察都是他夏巡过后书奏章直接上呈京中即可,没想今年朝中竟亲自来了官员,这人还不是别人,而是当朝首辅季砚。   陈霁开一路陪同,不敢出差池,眼下只还剩徐州未巡。   官差走上前来通禀:“启禀大人,还有一个时辰船便能到徐州。”   陈霁开点点头,让他先退下,自己则朝船头的甲板走去。   季砚负手站在栏杆前,身姿挺拔修长,侧脸轮廓分明,目光清远,宽大的衣袖被风吹拂而动,岁月吝啬的没有在他脸上留在痕迹,只有雕琢沉淀出的沉稳与优雅。   陈霁开走上前拱手行了一礼,道:“大人,船再有一个时辰就可靠岸,冯知州想必已经等在码头相迎。”   季砚颔首,淡淡“嗯”了声,视线远远落在水波粼粼的湖面,“我还有别处要去,你先随冯兆年去府衙。”   陈霁开自然不敢不过问季砚的行踪,点头道:“是。”   船只靠岸,何以与白清徐跟着季砚一同走下船。   白清徐问道:“大人现在是要去哪里?”   季砚看了他一眼,“你跟着陈霁开先去府衙。”   白清徐嘴上道是,走之前却不甘心的朝何安瞪去,怎么这么多年了,自己在大人心里的地位还是比不过这个臭会武功的。   季砚坐上提前准备好的马车,淡声吩咐,“去陆府。”   季砚缓缓拨捻着念珠,与他手上平缓的动作相悖,此刻季砚心里并不能算有多平静,相隔一年多,他不知道小姑娘现在长成了如何的模样。   分开的光景,虽没能彻底消弥去他那些深藏在心中,会在寂静莫名的深夜窜出来的绮念,但应该足够云意可以冷静平常的面对他。   陆文荐听管家说一位姓季的贵人来访,立刻就想到是季砚,连忙起身亲自前去相迎。   季砚走下马车,朝陆文荐笑道:“陆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陆文荐面露喜色,上前便要行礼,季砚托住他的手,“陆兄如此便是见外了。”   陆文荐也不再坚持,手一抬,“季大人快请进。”   在季砚早年被调任此地时,曾对陆文荐有过救命的大恩,所以在季砚找他帮忙的时候一口就答应下来。   二人侃侃而谈,陆文荐说起云意,“云意刚来府上那几个月缠绵病榻,我就怕照料不好,有负你所托。”   季砚心口微紧,那时一封封的信送到京中,他无数次的想把人接回来亲自照料,不过是强逼自己狠下心来。   “云意没有给你们添麻烦吧。”口吻就像是将自家孩子托付给旁人,又不放心的模样。   陆文荐摆摆手:“云意乖巧,我和夫人都是真心把她当女儿看待,你让她管铺子,她也打理的井井有条。”   季砚勾唇,眼中隐隐是骄傲的神色,“她向来聪颖。”   陆文荐拍了一下大腿,恍然记起云意还在铺子里,“我这就让人去把她叫回来。”   季砚目光微动,“还是我过去。”   ……   铺子里云意正在把新送来的茶叶按好坏分开,她坐在窗子边,手里拿着茶则,一点点耐心的拨着茶叶,柔和的光束打在她脸上,如绸的长发低挽,有两缕自鬓边垂落,勾勒着她精致的脸庞,眼帘乖软的垂着,卷长的眼睫扫动如羽毛,一如当初她坐在自己身边读书的的模样。   季砚站在门口静静看了许久,才提步走进铺子。   云意听见脚步声,视线还未来的及抬,先一步道:“客人看看要买些什么茶叶,也可以去二楼小坐,这时候煮上一壶九曲红梅,再配份茶点最是适宜。”   “就按你说得来。”   云意呼吸一窒,手中的茶则直直掉在桌上,发出突兀短急的声响。   作者有话说:   季大人会比大家想的狠心,不过也狠不了两章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丽丽呀、江山沧澜的粉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9573481、29819392 10瓶;30372369 6瓶;哄哄 1瓶。。 第042章   掉落的茶则震散了茶叶, 就像云意忽然震颤的心,跌宕如潮涌,呼吸在一瞬间停止。   她猛然抬起头, 紧紧看着几步开外的男人,目光相对, 男人的眸光深邃悠远,光影落在他身上, 温雅如斯。   云意不确信自己是不是又出现幻觉,也不敢眨眼, 就是那么望着他,眼圈一寸寸洇红。   季砚心口蓦的一疼, 微笑道:“不认得我了。”   一样温柔的语调。   怎么会不认得,关于季砚的所有,云意都无比清晰的记着, 他唤她名字时的柔和,教她课业时的专注……还有望着她时含笑的眉宇。   云意终于相信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 大人真的来了……他没有忘了她。   宝月从二楼下来, 看到站在铺子中央的高大男人,愣了一晌才猛的反应过来曲膝行礼,她张了张嘴,大喜过望道:“奴婢见过大人。”   云意反复翕动唇瓣,竟发现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   清澈的茶汤如珠滴落进杯盏中,荡出一圈圈的涟漪, 云意竭力控制着情绪,吃力的吐纳着说:“大人请用茶。”   季砚端起茶盏啜饮, 末了, 放下问:“你在陆家住的可好。”   好不好, 大人不知道么,她送了那么多信过去,每一封信上她都在求大人把她接回去,从三日一封,到十日一封,再到一月……三月……   云意想起来,她已经有半年没有写过信给他了。   因为期盼之后强烈的失望让她难以承受。   云意看着他,忍不住问:“大人收到我的信了吗?”   季砚顿了顿,“云意。”   云意固执的又问了一遍,“收到了吗?”   季砚下颌紧绷起,小姑娘从前不会是这样的咄咄逼人,细微上挑的眼眸美艳秾丽的好似带刺。   “收到了。”   云意身形一晃,所以收到了,知道她所有的委屈和难熬,却无动于衷,她不甘心的问:“所以大人这次来是为什么。”   季砚皱起眉,他没有陪在身边的这段时间,云意超脱他掌控之外的变化让他觉得烦躁,又饮了口茶才道:“我奉命南巡,徐州便是要到之处。”   季砚没有说的是,他大可以不赴这趟南巡之路。   也没必要说。   到他这个年岁,若是还做不到克制欲.念,那就是白活了。   云意指甲掐进掌心之中,大人就连骗骗她,哄哄她也不肯吗,她已经不再贪心的想要独占大人,为什么他还要这么狠心。   宝月站在一旁,明显感觉到气氛变得低压,有什么弥漫在大人与姑娘之间,又死死被压制着,方才大人来的时候她还在高兴,现在却满是惴惴。   好在这时陆府的下人赶来,打破了压抑的气氛。   下人躬着腰恭敬道:“老爷让小的来请大人和姑娘回府一同用膳。”   季砚饮尽那盏已经微凉的九曲红梅,抬眸道:“知道了。”   他看向云意,“走吧,别让陆老爷久等。”   两人拢在袖下的手同时微动想要牵住对方,哪怕分别那么久,再相见,那些刻在心上的记忆却还是被仓促唤醒。   然而指尖曲了曲,又一同放下,一个克敛,一个则是不敢。   云意发觉自己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勇气。   季砚整了整衣袖将手负于背后,率先走下楼。   云意颤抖着吐出一口气,握紧的手松开又紧沃,终于平复下纷乱如麻的心绪,跟着下楼。   两人各自乘马车回到陆府。   陆文荐命人张罗了一桌子的菜来招待,饭桌上几人谈笑风生,唯独云意异常的沉默,陆家人已经习惯了她的沉静,季砚却清楚她从前的样子,乖巧却并不是多文静的性子,相反带着些纯真的玩心,孩子气的可爱。   陆文荐像季砚敬了一杯酒,问道:“季大人这次来徐州,可会照住上一段时日,不如就住在我府上,我让人去收拾屋子。”   云意始终低垂的眼眸动了动,抬起头看向季砚。   季砚却笑道:“不必麻烦了,明日我就要回京,住在府衙便可。”   “咣当”一声瓷器相撞的声音打断了季砚的话,云意仓皇扶起面前面前被打翻的碗碟,水波颤晃的眼眸里布满失态的慌乱,语无伦次道:“……抱歉,我不小心。”   陆夫人柔声道:“这有什么,没弄到身上就好。”   勺子摔成两半,云意失神的伸手去拿,季砚怕她伤了手,皱眉制止,“别去碰。”   陆夫人招来下人,给云意换了一份。   云意再顾不得陆家人是不是还在场,直直看向季砚,几乎哀求的问:“大人能不能多留几天。”   如果明日就要走,那他来这趟算什么。   她甚至还没有冷静下来面对他的出现,就要接受他的离开。   季砚抿紧唇,不忍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却又要硬着心肠道:“我还要回京复命,看到陆兄和陆夫人将你照顾的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云意想问他,什么叫很好,还活着,就算很好吗?   陆夫人看出云意神色不对,“云意是太久没见季大人所以不舍得了吧。”她像长辈一样半劝半说教的笑语道:“季大人还有要务在身,你可不能任性了。”   季砚唇边的笑意不减,望着云意的目光却深,“听你母亲的话。”   云意目光微涣的顿顿点头,对,要听话,不能给大人添麻烦,“我吃饱了,想先回去。”   陆夫人眉心轻蹙,季砚颔首道:“去吧。”   云意失魂落魄的走在回院子的路上,步子越来越慢,宝月牢牢搀扶着她,唯恐她会支撑不住跌倒。   “姑娘……”宝月忧心的唤她,安慰的话却一个都说不出来。   云意停下步子,极重的呼吸划痛了她的喉咙,她忽然推开宝月,又往回走去,大人明日就要走了,那她至少不要那么快就和他分开。   花厅里,季砚正和陆文荐夫妇吃着茶,谈论起云意。   陆夫人道:“云意现如今也十七了,到了该成亲的年纪,我倒是试探过,只是她自己没这个想法,我们也不好随意做决断,便问问大人意思。”   季砚捏紧指尖的念珠,直到圆润的珠子压痛了指骨,他才道:“我此行原因之一,便也是为了这事,巡察陈霁开是我尚觉不错的。”   一路南巡看下来,陈霁开为官清正却不迂腐,也无妻妾,心思周到,是可以托付之人,而且远离京城,对云意来说也是种保护。   只是他越想,心里又越是躁郁。   陆文荐夫妇对看了一眼,巡察那可是三品的官,他们毕竟只是商户,不过季大人都这么说了,那自然是有考量。   两人点点头。   季砚默了许久道:“不过此事还是以云意的心意为准。”   “待将来亲事定下,就有劳陆兄和夫人为云意操办,所有花销嫁妆,全由我来出,必要让她风光出嫁。”季砚说这些话的时候略显艰难,但对云意来说,这是最好的安排。   “欸。”陆文荐摆手说:“云意即叫我们一声父母,嫁妆季大人就不用操心了。”   站在门外,无意听到所有对话的云意,整个人如坠冰窖,从发丝到脚心都在发凉,理智被绝望冲破,她跨进门槛,双眸通红盯着季砚,“大人要将我嫁了,都不亲自跟我说一声吗。”   云意从来都是懂事得体的,忽然这样没有规矩的闯进来,让陆文荐和陆夫人都吓了一跳。   陆文荐道:“云意……你这是。”   季砚回望着云意,抬手打断了陆文荐的话,淡道:“陆兄让我和云意单独说两句。”   陆文荐和夫人走出了花厅。   季砚起身走到云意面前,云意猛的退了一步,仿佛他是什么猛兽一般。   季砚眸色一沉,没有再靠近,看着她不住发颤的身子,默了半晌道:“你听我说。”   云意根本听不见去,方才季砚说的那些话,就像是拿刀子一刀刀在割她的心,她已经这么听话了,为什么大人还要这么对她。   云意满目痛楚,眸光破碎受伤的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大人这次来,就是为了要把我嫁出去吧,好让我不再对你妄想 ,不再成为你的负累。”   季砚袖下的手紧握,清晰分明的骨骼筋络浮在手背上,皱眉斥她,“云意。”   云意掌心捂着狠狠作痛的心口,像站不住一般弯下腰,“那你为什么一开始要管我!”   管了她,又不要她。   季砚唇线紧抿,他以为两年足够云意想清楚不再执迷,才终于敢让自己来看她。   他低估了云意的偏执,也低估了她对自己的影响,直逼心脏的潮涌挑衅着他的理智,心口胀跳的发疼。   季砚后悔自己心软来这趟,他从来都认为儿女情长不过是闲时拿来调剂的东西,绝不能被其左右牵绊,显然此刻的征兆很不妙。   而极端的执念对云意来说更不是一件好事。   季砚沉声道:“你总要嫁人,我只是在替你考量。”   “大人可真是关心我。”云意讽笑着扯动嘴角,眼眶里的泪水打湿眼睫摇摇欲坠,“那你是不是还要管我洞房生子。”   一些零碎的画面闪过季砚的脑海,一股不可言说的怒意涌了上来。   “我既然答应了你父亲照顾你,就会替你铺好路,让你可以没有顾虑,安稳的生活。”   云意难以承载的泪水决堤,“大人不过是一次次的把我丢弃。”   “我是为你好。”季砚松动了语气。   为她好……云意扯动嘴角,泪水淌过唇瓣,咸苦的涩味让她清醒,为什么什么都是季砚说了算,说会照顾自己的是他,丢弃她的也是他,他以为这样给她安排好了人生,就是抵了承诺么。   季砚看着她滴落的泪,几次想替她擦去,是靠握紧念珠才忍了下来,“你现在不愿嫁,我不逼你。”   “大人一开始就不该救我。”云意抹去泪水,凄楚的扯了扯嘴角。   季砚听她这样的胡言乱语,紧紧压着唇角,眉心沉怒,“我教你识文断字,明理辩事,不是要看你变成这样,我以为你该明白什么才是对你好的选择。”   “看来我是来错了这趟。”   云意心口抽痛,在知道季砚要将她彻底丢弃的那刻,她早已什么都不在乎,“是我让大人失望了……大人要我嫁人,好……届时大人莫忘了来观礼。”   她不再看季砚愠怒的眉眼,转身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糖果味的 1瓶。 第043章   回京的船上, 白清徐拦住正端着茶要往舱房里送的何安,心有余悸朝舱房觎了觎,“我看大人这两日面色不对, 不就是去了趟陆家,怎么这样了。”   何安肃着一张脸, “你不想遭殃,就少问吧。”   白清徐看他还不肯说, 不屑哼了一声,“你当我不知道, 定是因为陆姑娘。”   何安看向他,“我什么都没说。”说完绕开他走进舱房。   白清徐挑了挑眉稍, 看着江面推开的层层水波,一双精明的眼眸眯起。   那时他便看出季砚将这位陆姑娘过于看中,只是后来季砚又将其送走不闻不问那么长的时间, 他还以为是自己猜错……现在看来,送走不过是幌子罢了。   *   季砚走的时候云意没有去送, 她把自己关在房中, 如同陷入绝境却无计可施的困兽,偏偏又固执的又不肯任命,哪怕头破血流也要拼命寻找挣脱之法。   在季砚离开后没几日,云意就见到了那个巡察陈大人。   “来一盏新茶。”   陈霁开一身清雅的白衣,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   云意随随看了一眼,正要吩咐人去准备, 耳尖的听见他身旁的随从低唤了声大人。   她再度看过去,目光在他悬在腰上的玉佩上稍停, 羊脂玉佩上刻着一个陈字。   云意旋即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兀自勾了勾嘴角, 大人替她相看人的还真是不错。   云意将煮好的茶亲自端过去,“公子请用。”   陈霁开笑着接过,“多谢。”他度量的目光放到云意脸上,不可避免的惊艳了一下,“姑娘心慧手巧,将这铺子打理的井井有条。”   “公子过奖。”云意嘴上客套了一句,看似并无多谈的意思,身子却没有动。   陈霁开道:“姑娘经营这么大个铺子,实属不容易,实在不必谦虚。”   云意听着他话里话外的试探,眉稍轻抬,挽起嘴角道:“我没有谦虚,陈大人。”   陈霁开一愣,旋即笑起来,“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云意朝他欠了欠身,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季大人对我提起过大人。”   她抬起手用指尖点了点陈霁开腰上的玉佩,又看向陈霁开身旁的小厮接着道,“方才他口误称了您一声大人。”   陈霁开恍然而笑,“姑娘实在聪慧。”   他不表明身份,其实是抱着来看一眼就走的打算,回头找个借口推了季大人的安排,可如今见了云意的面,却反而起了兴致。   云意不紧不慢道:“实不相瞒,我不打算照季大人的安排与你成亲。”   陈霁开不防她会如此直接,挑了挑眉示意她接着说。   云意也不想与他周旋,直接了当,“男女之情讲究的是两情相悦,我想大人也不会与一个不想熟的人成亲。”   陈霁开虽不耽于情爱,却也没有这么被姑娘避之不及过,他眼里携着兴味,“陆姑娘如何知道我们不能两情相悦。”   云意皱了皱眉,眸色果决的看着他,“我不清楚大人,但我不会。”   陈霁开哑然失笑,自己还第一次这么遭嫌,他颔首道:“我明白了。”   云意轻轻抿动唇瓣,“我还有一事相求。”   陈霁开手虚抬,“但说无妨。”   “我希望你暂时不要将事情告诉季大人。”云意忍着心口的难捱的酸楚,“我不想他为我操心。”   陈霁开看着她,越发觉得这个陆姑娘有趣,说是商户女气质举止丝毫不输大家闺秀,眉眼间柔柔弱弱,行事又十分果决利落,“可若是季大人怪罪。”   云意道:“我会自己像他说明,不会牵扯到大人。”   “可我为何要答应。”陈霁开笑问,先是驳了他的面子,还反要他做事。   云意没有被刁难到,“想来大人是已经应允了季大人,不管什么原因导致的结果,只怕都少不了会开罪于季大人,倒不如这事让我来处理,就与大人没有一点关系。”   陈霁开眯起眼看她,他确实对云意有几分好感,但却不喜欢心机太过的女子。   云意唇边绽出嫣然的笑,“当然,为报答大人,以后大人来店里吃茶一概免费。”她顿了顿,“但您若天天来就另算了。”   俏皮轻松的话语消散了方才的几分紧张,陈霁开淡淡笑开,“这可没有另算的说法。”   云意一直想不出该怎么办,在看到陈霁开的时候却有了一个主意,那天她闹了一场,只怕大人不会再来徐州,除非她真的成亲。   既然大人也想要她成亲……那好啊,可若是该出嫁的新娘出现在了他床上,大人会怎么做呢。   云意双手仅为激动而在颤抖,她知道自己是在走向深渊,可是她顾不得那么多了,既然大人做不到对她的承诺,那她自己来实现。   只是成亲的对象绝不能是陈霁开,得要是一个能帮到她,又不会出岔子,无足轻重的人。   云意蹙着眉心,将指节咬在齿间,不要着急,慢慢来。   *   入了夏,铺子的生意越来越好,宝月对云意提议,“姑娘,我们是不是再招个伙计来?”   铺子里除了她们两个,还有一个小姑娘和搬货的伙计,最好再寻摸一个能招呼客人,又能干重活的伙计。   云意托着腮,不费力气的点点头,“你看着办就是了,要手脚麻利的。”   宝月点头,眼睛却仍看着云意,她总觉得姑娘似乎有哪里不一样,按理说,姑娘没有再因为大人的事而难过,她应该感到轻松高兴才对,可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浮在心上。   云意见宝月还看着自己,侧了侧脸,笑问:“怎么了。”   宝月摇摇头,没再多想,只对自己说,或许就是姑娘想通了。   伙计很快招来了,一个年纪轻轻,样貌也还算端正的青年。   云意淡淡抬了一眼又低下视线,“你叫什么?”   他有些拘谨的朝云意道:“回姑娘,我叫张青。”   云意再次抬起目光,“我听你口音不是当地人?”   张青微愣,眸光闪了闪,“我是安平县南湾村人。”   安平县离这里可不近,云意觉得奇怪,“那怎么来这里。”   张青知道掌柜找人都喜欢用当地人,他连忙道:“我是因为家中母亲病重,才想来镇上多挣些银子,我手脚麻利,一定会好好干的。”   云意支着下颌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片刻点点头,“那就先留下看看活吧。”   张青喜出望外,“谢掌柜。”   因为是第一天,云意只让他熟悉熟悉,就先让他回去了。   张青走出铺子,往一条偏僻的巷子走去,暗处的拐角走出一个人,压低着声音问:“怎么没把人弄出来。”   张青背对着巷子口,“你也知道她身边暗藏有护卫,不然我也不必顶个伙计身份接近。”   ……   这天,云意吩咐了宝月去办事,将她支开后,对张青道:“你跟我来。”   张青正看着铺子外的情形,听云意叫自己,眼皮子一垂搓了把手跟着上楼,“姑娘有什么事。”   云意转过身,见靠的过分近的张青皱了皱眉,走到桌边坐下,“我听说你母亲的病每月要花大把银子。”   张青低下头,搓着手道:“是。”   云意笑里带着些蛊惑:“我可以帮你。”   张青要的是钱,而她要的是一个局,没有多余的牵扯就最好。   张青错愕抬头,视线落在云意迭丽的脸上不由愣住,云意缓缓启唇,道:“但我有一个要求。”   *   何安拿着书信走进内阁时,季砚正在和一众官员商谈,他看中了眼行色匆匆的何安,抬手接过信。   骨节分明的手拆开信封,季砚缓缓展开信纸,平和的眉目越往下看,越是拧紧,到最后,他直接将心在掌心揉成团,眼中是陡生的凌厉和戾气。   一时间几个官员都不敢做声,暗自猜测是什么事能让季砚变了脸色。   只有徐蔼笑着说,“季大人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季砚压着眉头冷眼扫过他,“这就不劳老师操心了。”   季砚起身,拂袖起身走出。   书房里,季砚重重捏着眉心,绷紧的下颌凌厉异常,那封信就放在手边,上面还有他震怒后留下的印记。   站在一旁的何安和白清徐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的神色。   信上内容不是别的,是云意的婚讯。   季砚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坦然,他也确实坦然接受了云意要成亲的事,毕竟是他亲自安排的这门婚事,可小姑娘真是有本事出乎他的意料。   他声音冷的像淬了冰,“选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就敢嫁,还搬出了陆府,她是在跟我置气。”   何安和白清徐谁也不敢回话。   过了许久,白清徐才舔了舔嘴唇道;“那大人可要去为陆姑娘送亲。”   季砚抬起视线看他,晦暗难辨的目光让白清徐脊背生寒。   “安排下去,去徐州。”   *   十二月初三,季砚一到徐州就马不停蹄的去了陆府。   陆文荐一见季砚就叹气道:“是我愧对你的嘱托,没能照顾好云意,她铁了心要嫁给那张青,我好说歹说都没用,她还搬出了府,说……”陆文荐连连摇头,“说她不是陆家人,嫁谁都与陆家无关,还将在府上的花销都还了,不肯让我们插手她的事。”   陆文荐怎么也想不到,明明那么乖巧懂事的一个姑娘,怎么会变得如此离经叛道。   季砚静静听着,许是一路上已经平复了怒气,此刻听着陆文荐的话心底竟也没有那么多的波澜,他朝陆文荐抱歉道:“云意任性,还请陆兄多担待,我便在这里代她像你赔不是。”   陆文荐赶忙摆手,“我哪会和一个孩子计较,我只怕她现在冲动决定,将来后悔。”   季砚只道:“此事我来解决。”   季砚离开陆府便朝云意置办在外头的宅子去,路上他问白清徐:“让你查那人的身份,查的如何了?”   白清徐道:“就是个穷小子,家里有一个病重的母亲,背景清白。”   “模样倒是还行,许是和陆姑娘的相处中……”察觉到季砚瞥来一眼,白清徐立刻闭上了嘴。   马车停在一处一进的宅子外,看到门口挂着的两个孤零零的红灯笼,季砚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让何安上前敲门。   宝月开的门,一见是季砚立刻跪地道:“奴婢见过大人,大人可算来了。”   姑娘一意孤行要嫁给那张青,她怎么劝也没用,张家穷成那样,连这宅子都是姑娘花钱租来的,迎亲也没有,聘礼也没有,就打算在这宅子里拜个堂算完事,她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如今大人来了一定会有办法的。   “宝月,是谁来了?”清婉的声音撩过耳畔,如柔腻的绸缎。   季砚抬眸看去,四方的天井里支了把藤椅,云意懒懒的躺在上头,裙摆铺散似朵灼艳的花,脚尖轻踮着地面,椅子慢悠悠的晃动。   云意侧过脸看去,迎着光她眯了眯眼,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也不在意,“原来是大人。”   说着她撑着身体站起来,遥遥朝着季砚欠身,“云意见过大人。”   话落,她轻抬起眼,睫毛似一把展开的扇子,婷婷袅袅立在院中也不走近。   季砚见过云意所有样子,唯独没见过这幅娇慵漫不经心的模样,抬起的眼帘都是懒懒的不肯使劲,像是花房之中最美也最娇气难养的一朵。   他皱眉走进院内,站在她对面,一高一低,季砚高大,将云意拢在自己的身影之下。   云意需要扬起点头看他,莹润的唇弯出恬然的笑,黑眸注视着着季砚,“我要嫁人了,大人高兴么。”   她唇畔含笑,目光却忍不死心的想从要季砚脸上看出一点在意的情绪,或许他会不同意自己成亲。   季砚只是低眸凝视着她,“你高兴么?”   云意愣了愣,袖中的手紧攥,维持着笑道:“当然。”   季砚缓慢颔首,又问:“婚期定在哪天。”   哪怕想过无数次他的态度,这般无动于衷的样子还是让云意心里苦涩至极。   她很快又重新恢复心绪,反正大人马上就会是只属于她的了。   云意翘了翘嘴角,从善如流的答:“明日。”   其实自然是大人哪日到,就是哪日。   季砚目不转睛看着她,似乎是在看她究竟要胡闹到哪个地步,云意心口缩紧,只觉得会被他洞悉的目光看透。   她捏紧手心与他对视,过了许久,才终于听他说:“总要让我见见那个人。”   *   张青被叫来宅子,他紧张的满脸通红,局促不安的与云意站在一处,对季砚再三承诺道:“我一定会照顾好云意,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季砚睥着张青,他一向不把情绪放在脸上,此刻眼里却浮着不耐,似乎连与他说一个字都是多余,“这样最好,如若不然,你这条命就别要了。”   张青惶惶看向云意,一脸的慌张,云意朝季砚轻嗔,“大人吓他干什么?”   季砚压下嘴角,脸上的神色淡了几分。   云意朝张青道:“我送你出去。”   季砚看着云意和张青靠的过分近的身体,眸色忽的就暗了下来,将原本挂在掌上的佛珠整个握紧手中。   走出门外,张青警惕的朝四处看了看,才对云意道:“药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季大人的几个护卫你千万不要漏了,不然你走不掉的。”   “我知道。”云意点头,催促他快走。   *   天色渐渐变黑,云意让宝月为自己更衣,宝月一边为她梳着发,一边含着泪说:“姑娘你真的想清楚了。”   她根本不相信姑娘会真的喜欢张青,如果是要气大人,或是要大人来,这样已经足够了,为什么还要那自己的后半生来糟蹋。   “再清楚不过了。”   云意唇角牵起的笑让宝月发怵,她不知道云意的计划,只知道事已至此再说无用,一言不发的替云意梳发。   云意忽然问:“锅里的甜汤应该煮好了吧。”   宝月点头。   云意拉住她的手,让她不用再伺候,“大喜的日子,你去端几碗给守在外面的护卫尝尝甜,务必要他们每个人都喝了。”   宝月一点也不觉得是好日子,也根本不想去,但又不得不照做。   看到宝月出门,云意则端起摆在一旁的酒水和一袭嫁衣,朝季砚住的厢房走去。   氤氲的烛光从窗口透出,云意深深吸了口气,走上前抬手叩门。   很快门口被打开,云意穿着荼白的裙衫,乌发如绸,唇色嫣红,芙蓉面细腻无瑕,站在月色下,周身仿佛渡了一层皎然的光晕,裙摆被吹的微微飘扬,连影子也在颤,如同黑夜中幻化出的精魅。   季砚站在屋内看着她,漆黑的眼眸浓的像是一点光都照不进去,“你怎么来了。”   云意瑟缩了一下肩头,更显柔弱,“外面好冷,大人不如让我进去说。”   季砚抿着唇,侧过身。   云意进到屋内,将东西摆在桌上,背对着季砚斟酒,素手提着酒壶,手腕微倾,清澈的酒水如一条线从壶口流下,“我就要嫁人了,大人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总要来敬大人一杯。”   云意扭过身,雾蒙蒙的眼里水波流转,没有多余的小心思,却莫名像是下着勾子,她拿着两杯酒走到季砚面前。   两人之间不过半臂的距离,酒水的醇香与云意身上的幽香同时缠绕在季砚周身,他目光紧紧凝着她,意味不明的问,“你清楚确定这是你想要的么,没有后悔的机会。”   云意目光恍惚了一下,旋即笑的更为惑人,手轻抬,将酒盅递到季砚眼前:“云意多谢大人这些年来的照顾。”   季砚不再多言,视线紧锁着云意,抬手指腹擦过她的指尖,微停顿之后才拿过酒杯,压倒唇上,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说:   看似是云意的局,其实是季大人的局。   大家放心,季大人肯定也是要虐一虐的。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丽丽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猫 10瓶;ZYF?、何所冬暖、哄哄、坐等更新、失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44章   宅子外的两盏灯笼在月色散着微弱氤氲的光晕, 守在门口包括何安在内的六个护卫,不约而同都感觉到一震强烈的晕眩袭来。   柯刈扶着腰上的佩剑,用力摇了摇头想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对何安道:“统领,我怎么感觉不对劲。”   话音仓促断停, 柯刈高大强健的身体重重的跌倒在地上,何安神色骤变, “戒备。”   然而一个,两个……接二连三的护卫倒地, 只甚何安将剑插在地上,勉强支撑着身体, 他双眼胀满血丝用身躯挡住大门,想要站起来,奈何身体不受控制, 倒地之前,他看到一张见过的脸从暗处走出。   “季砚养的护卫也不过如此。” 穿布衫的男人正是之前在季砚面前畏畏缩缩的张青, 他一改之前的懦弱, 阴鸷的眉眼间布着狠戾,抬脚踢了踢一个护卫,鄙夷的吐了口唾沫。   他朝黑暗中招手,又快速出现几个黑衣此刻,张青道:“把这几人解决了。”他阴狠一笑,“季砚就由我去亲自动手。”   “慢着。”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张青转过身, 看向不远处步履缓慢,似闲庭信步的男人, “公子, 为什么不让我直接进去。”   “陆云意未必这么快得手, 季砚身手不差,我们不能有一点闪失。”对付季砚,若一击不中,那遭殃的就会是他们。   张青点点头,哼笑道:“这次还多亏那陆姑娘。”   他们原本是打算把陆云意抓了,作为筹码,没想到陆云意语出惊人,要对季砚下药,这简直是帮了他们的大忙。   张青边说边笑的夸张,“不过这陆云意生得是真不错,不若公子收了她。”   “行了。”男子不耐的皱皱眉,“先把这些人解决了。”   黑衣人举起手中的剑,寒光微闪,剑锋笔直朝着昏迷不醒的护卫刺去,火光电石间,原本应该无知觉的护卫倏忽睁开眼,反手握剑一跃而起,剑锋直接刺穿黑衣人的胸膛。   那神情悠然的男子骤变了脸色。   张青大喝,“不好。”立刻迎战挡在男子面前。   然而何安动作更快,他手握长剑,如离弦之箭,纵身飞跃上前,男子疾步向后退去,冰冷的剑锋已经架到了他脖子之上。   何安锐利的鹰眸紧盯着他,“你跟在大人身边这么多年,怎么还会认为大人会被儿女情长之事所左右判断,白清徐。”   最后三个字何安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吐出。   白清徐清隽的脸在月色下几度变幻,最后轻笑出声,一副谈天说地的闲适,“我以为今夜,我们两个之间,死的会是你。”   其余的黑衣人已经被制服在地,何安恨不得现在就割断他的脖子,他始终不相信白清徐是会背叛大人的人,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他咬紧牙关道:“你的死活,就等大人来定夺。”   白清徐神色一紧,握着何安的长剑往自己脖子上割去,何安反应迅速,猛的抽剑,只在白清徐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他吩咐下属将白清徐抓住,“从现在起,不眠不休的给我盯紧他,一切待大人决断。”   躲在门背后浑身发抖的宝月已经被吓的脸色苍白,她背靠着门满目惊惧,胸膛起伏不定的喘气。   大门没有征兆的被推开,宝月往前一扑,险些跌倒在地,何安眼疾手快的扶住她,打量了她一圈,道:“你没事吧。”   宝月眼睛睁圆,结结巴巴的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姑娘让她给大人喝的甜汤里竟然有迷药,而那张青到底是什么身份,白公子又怎么会背叛大人,她脑子快裂开了。   何安也跟她解释不清楚,看她吓得不清,安慰了两句道:“你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接下来就全听大人吩咐。”   何安让人清理的外头,重新关上门,宝月艰难的压抑住惊怕,转身望着那间光线朦胧的屋子,胸口起伏不定的喘气。   *   屋内,酒香弥漫了正间屋子,吸一口空气都仿佛能醉人一般,蜡烛已经燃的所剩无多,火苗摇颤,全凭窗子处洒进的月辉,影影绰绰的照亮两人。   季砚挺拔高大的身影拢着云意,不知是这逼仄的压迫感让她难以呼吸,还是酒中的“合仙引”起了作用,她从指尖开始发麻,呼吸都是抖的,眼里不受控制的泛起水色,可她明明提前服了解药,怎么还会这样。   云意迷迷朦朦的看到季砚素来波澜不惊的黑眸渐深,像是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潭,她有些抵挡不住的转身,提起酒壶,磕磕绊绊道:“我再敬大人一杯。”   手腕被握住,季砚掌心的热度让云意似受了刺激般轻颤,眼里的水光晃的更厉害。   季砚稍一用力就不费劲将她拉着转过身,面对向自己,他走进一步,晦深的目光逡巡再云意绯红的脸颊上,“你究竟要做什么。”   云意艰难的张开一些些檀口,吐出微弱的气息,瓷白的齿间下那抹嫣红更诱人。季砚的眸光一再暗了下去,没有了以往的压制,反多了一股放肆的意味。   云意看着他眉眼间逐渐涣散出的迷离,知道是酒起作用了,他眉心紧簇,酒气的香糜携着那股清雅的沉水香,如同理智和欲.念在相互拉扯。   云意这次是孤注一掷,她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回头,可季砚还在保持着那份理智,那她就要把他的理智摧毁,酒意催着云意大胆,她挣了挣被季砚握着的的细腕,“疼啊……大人……”   百转千回的吟啭像羽毛拂在心上,明明轻柔牵起的浪涌却是季砚都未曾感受过的,他握在云意腕子上的手几度握紧,最终缓慢放开。   云意揉着发红的手腕,委屈的撅了撅嘴,朝搁在一旁的嫁衣睇去一眼,“我不过是想让大人帮我瞧瞧,这嫁衣我穿着好不好看。”   季砚视线跟着看过去,从前云意总是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此刻她却看到季砚眼里一闪而过的冷意。   云意脑意晕乎乎的,没法深想,她拿起嫁衣在身上比划,大红的嫁衣与雪白的肌肤冲撞处让人血脉蓬.勃的美。   云意抬起眼帘,月色下照在她眼上,眸中的水色已经洇红了她的眼尾,耳尖都是绯红的。   季砚滚动喉骨,她没有耳洞,干净的耳珠那么纯洁,怎么会靡红出这样的惑人的颜色。   尤其那开开合合的嘴里说得有事什么,他竟不知道他养的小姑娘那么会勾引人。   云意说得是:“要换嫁衣,是不是要先把身上的衣裳脱下……”她为难的咬唇,齿间在唇瓣上滑过,没留下什么印记,只有一道晶亮的水渍,“可我拿着东西,大人帮我好不好。”   季砚嗓音暗哑低缓,“云意,你看清楚你是在要谁帮你脱衣裳。”   云意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垫起脚尖将脸侧贴到他脖颈处轻蹭,让两人的气息搅浑在一起,如妖媚般蛊惑着说:“是你……可我是你的,完完全全属于你……你忘了吗?”   “是么。”   季砚放任着自己的眸色愈发浓暗,“那你怎么那么不听我的话。”他掌心贴上云意细软的后腰,掌下的娇躯颤栗不住,他一把将云意紧按向自己,声音低沉,“颤作主张决定了婚事……问过我了么?”   “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撩在云意热气,侵蚀着她的脑袋越来越迷朦,一时间难以思考季砚话里隐含的深意,只瘫软的伏在他身上,喘息着来回咽着喉咙,“我只知道大人说过会照顾我一辈子,就不能不作数。”   颤抖的嗓音分不出是难捱,还是想哭。   如果不是因为酒里的药,大人现在只会推开她,呵斥她让她清醒。   季砚眸中浮出不舍,安抚的轻轻拍着她的背脊,试图让她站好。   云意却害怕极了他的这个动作,害怕再次被推开,不管不顾地用一只手臂吃力的勾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绕道身后拉着季砚的手掌,送到自己衣襟的系带处。   云意没有章法的亲吻着他的颈侧,燥热蔓延,“大人不帮我了么。”   季砚浑身一僵,这一刻终于将理智抛在了脑后,指尖勾着细带一抽,不费吹灰之力,轻薄的在他掌下曳地。   皎白的月辉洒落在云意身上,季砚终于清晰的看到无数次出现他梦里,搅乱他的心潮,却又不让他看清的景色。   云意浑身都在颤抖,季砚目光所见的每一处都在发烫,渐渐浮出一层撩人的红,云意早已乱了心智,她双眸涩烫,止不住的湿意夺目而出,打湿了她的眼睫。   季砚的眼眸也如同浸了水,以往的清雅不复存在,呼吸紊乱至极,带着丝丝低哑。   他拿过云意手里的嫁衣,替她一层层穿上,专注的仿佛手下是世间唯一的珍宝。   季砚用手指勾着嫁衣上的细带让为她系上,云意按住他的手,掌心的炙烫让两人同时顿住,云意垫起脚,再一次将唇贴在季砚的唇上,厮磨着翕合莹润的双唇,含糊不清的呢喃,“我是大人的……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不用忍。”   她是他养大的,他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小女孩,本就是他的,真当他有多么清高,不过强压着私念罢了,一次次给她机会,可她就一次比一次大胆的贴上来……   季砚抬手,大掌按住云意的后脑勺,再不克制的撬开她的唇,云意没有防备,舌头就被勾卷了过去。   空气瞬间被剥夺。   ……   这些日子云意心里积压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季砚都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她便承受不住接踵的刺激,在哭颤之中,昏睡在了季砚怀里,   云意枕着季砚的手臂,身体蜷缩着紧贴在怀里,洇红的眼圈下还沾着泪渍,季砚拉着被褥盖住她的身子,低眸看着她,清明的眼眸中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意乱.情迷。   “胡闹到这个地步。”季砚将她粘在脸颊上的发丝勾到耳后。   若是旁人胆敢对他欺骗耍心机,他必不会轻易饶过,唯独对怀里这个小姑娘,所有能用的心狠都用完了。   当何安从调包的药里发现有合仙引的时候,他是动了怒的,可当云意真的试图让他喝下酒时,看着她眼里孤注一掷的决绝,他却只剩下心疼,才会一步步配合着她。   恍惚间,云意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妥协的轻叹,“总归,你要的我都会给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蒸的玫瑰__D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428262 5瓶;何所冬暖、哄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45章   云意很快醒来, 干在眼角的泪渍让她几经反复才睁开颤如蝶翼的眼睫,她望着屋顶的横梁失神的一瞬,脑子里混沌不堪。   她给大人下了药, 然后他们亲吻……湿腻缠绵的触感从肌肤上再次清晰的透了出来,被大人辗转亲吻过的地方无一不是滚烫。   那他们……有没有……云意只知道自己受不住刺激昏了过去, 张青说那药会使人乱.情,那必然是有过了, 所以,她和大人终于互相属于彼此了……   云意心乱如麻, 张着嘴吐气,指尖不住发麻, 她侧过脸颊,季砚平和的睡脸近在迟尺,鼻息与她的呼吸缠绕, 云意唇边绽出心满意足的笑。   很快这笑又维持不下去,云意不敢去想季砚醒来知道她的所作所为, 会是如何的失望。大人只怕还以为她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可实际她不择手段,贪心无度。   云意死死咬着唇,本就被磨砺过的唇轻一就咬出了一道血痕,只要大人是属于她的,永远留在她身边就够了。   云意赤脚下床,从柜子里翻出提前藏好的迷香, 走回到床边,她捏紧手里的瓷瓶, 只在心里挣扎了一瞬便把瓶口放在季砚鼻下, 香气撩在季砚鼻端, 他皱了皱眉,没了知觉。   *   夜色下,一辆马车从宅子后门行出。   宝月坐在马车里,惊疑不定的看着云意扶着昏迷不醒的季砚,让他靠到自己肩上,她眼睫半垂,一双秋水美目里是柔婉的笑意。   宝月终于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姑娘竟疯魔到对大人下药!她结结巴巴的问:“姑娘,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云意早在租这处屋子的时候,就让人在离镇集偏远的村子置办了一间小屋,以后她就和大人住在那里,张青会在他们离开后在屋子点上一把火,所有人都只会以为他们葬身在火海,也只有这样,她才不用再担心会被抛弃。   宝月听的眼皮子都在发颤,姑娘的执念竟是极端到了这个地步,大人醒来之后的怒火她想都不想,可转念她又想到何安说过的话,而且张青都被制服了,谁来放火,所以大人定是些知道什么,纵是如此,他也纵容姑娘……   宝月此刻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一言不发的坐在边上,不敢去看眼前吊诡的画面。   小院不大,两间屋子,一间厨房,季砚睁开眼的时候,就躺在屋内的床上,昏沉的头脑很快清醒,他撑着床想要起来,才发现四肢酸软无力。   季砚皱紧眉头,等终于坐起来,额头上已经布了一层汗,无力的靠着墙壁喘气,眸光则锐利的环顾四周,旋即不知是气还是无奈,反而笑了声。   她倒是谋划的周全,连何安都没发现她还藏了其他迷.药。   屋外有饭菜的香气传来,季砚看眸看向门口,先是听见开锁的声音,接着门被打开,云意看见季砚已经醒来,仓皇闪了下眸光才故作镇定道:“大人醒了就吃些东西吧。”   季砚看了眼热腾腾的饭菜,语气不辩喜怒,“我们好好谈谈。”   对上季砚如墨的眼眸,云意呼吸紧了一下,她根本揣测不出大人此刻所想,是怒还是厌,她垂着视线给他夹菜,“大人那么聪明想必猜也到了……成亲是假的,昨夜的酒里有药,大人碰了我……”   云意扬起眼尾,用带刺的笑来掩盖心里的慌张,“大人不想要我,却与我交.欢一夜……大人是不是很生气……还不止,昨夜过后,所有人都以为我们已经死了,以后大人会日日与我在一起。”   季砚看出她现在不冷静,像只极度没有安全感,所以故意张牙舞抓,将自己表现的很厉害的猫。   人在情绪敏感的时候,有些话未必能听进去,倒不如等她清醒一些再说,于是季砚点头道:“好。”   云意愣住,她以为季砚会震怒,会痛斥她,可他只是眸光温和的看着她。   “我答应你。”   云意眼眸亮了起来,直直扑进季砚怀里,方才还是一只炸毛的猫,此刻却温顺乖软至极,手臂紧紧圈着他的腰,“大人别再骗我。”   有过亲密的接触,云意这会儿一下一下蹭在季砚身上,让他呼吸发紧,“不会,跟我回京。”   云意抬起下颚,自下往上看着季砚,莹润的唇瓣翕合呼吸碰洒在季砚的脖颈之上,眸中水盈盈,天真烂漫地反问:“跟大人回去,然后等哪一日再被抛弃吗?”   云意唇边抿出冶艳璨然的弧度,像个噬魂的妖精,“现在大人说了不算了,你只能与我呆在这里。”   云意的话成功让季砚皱起了眉头,云意却松开他,将碗端到他面前,“大人吃饭吧。”   她恍然想起什么,皱眉自责道:“我忘了,大人现在没力气,我喂大人吃。”   季砚不动声色的由云意伺候着吃了饭,云意却很高兴,收拾了碗筷起身,“大人再休息一会儿。”   门被关上,季砚听见了落锁的声音。   不一会儿锁头又再次发出声响,何安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去,就见季砚阖目躺在床上。   “大人。”   季砚睁开视线,何安这才松了口气。   姑娘胆子大的委实是出乎他的意料,连把大人掳走的事都敢做,他只觉得脑瓜子突突跳的痛极。   季砚起身的动作很缓慢,何安忙上去扶他,“大人可是受伤了。”   “应当是软筋散一类,你去把解药寻来。”季砚语气淡然,何安几次去看他的神色,确定他没有动怒。   全天下恐怕也只有姑娘能这般胡来了。   其实白清徐猜的不错,姑娘的确是大人的软肋,只是他还是小觑了大人的城府和布划,并不知道大人早就对他有猜忌,所以姑娘也算是引鱼上钩的饵。   季砚问道:“事情办的如何。”   何安道:“都已经看押起来了,白清徐交代的与大人猜测的差不多。”   季砚点点头,“我会亲自去审。”   何安眼神一动,大人对有二心的人从不会手软。他拱手告退,看了眼这小屋,忍不住迟疑道:“不知我们何时回京。”   季砚从容的眉宇间凝了几分暗色,云意现在的状态很不好,若是让她知道真相,恐怕她会不能接受,“晚些时候再说,你别让她发现。”   何安走的轻手轻脚。   *   云意和宝月把小院简单拾掇的一下,也没有和周围邻居打招呼,倒是一觉自称刘婶面向和善的女子,给她们送了一篮鸡蛋来。   云意笑着接过,“谢谢婶子。”   刘婶摆摆手,笑眯眯道:“你们刚搬来,这村里前后也没几家人,以后咱们邻里间多照应。”她看云意样貌打扮都跟天仙似的,好奇她是哪家的闺秀,听口音也不像是当地人,怎么会搬来这乡下地方。   云意轻咬唇瓣,欲言又止,“我与夫君喜欢喜欢江南的风土人情,便商议搬来这里。“   刘婶微微诧异,“妹子原来已经成亲了。”她往院里瞟了眼,没见着男人,心里却是好一通猜,兴许是家里不同意,私奔到此地。   云意腼腆一笑,回头往屋内看了看,解释道:“我夫君身子不大好,在屋内休息,我还要去照顾他。”   刘婶立刻会意,“那你快去,我也回去给我们那口子烧饭去了。”   云意提着鸡蛋走进屋内,朝坐在窗子边的男人笑道:“隔壁的刘婶给我们送了鸡蛋来。”   她把鸡蛋放到桌上,拿了两个捧在白嫩嫩的手里,献宝似的给季砚看。   季砚微笑颔首,“那改天我们也该送个回礼。”   云意点头,将头靠在季砚肩上,发丝触碰在季砚颈侧,憧憬地絮絮说接下来的生活,“不如我们也在院里养上两只鸡鸭……种些菜。”   云意置办两处屋子的钱都是过去季砚给她的,她给了张青一部分又花销之后,已经剩下不多了,但也够他们一段时间。   她不去想这些烦心的事,总归到时会有办法。   云意手指着院里的空地,“不如再搭一个秋千架子。”   季砚不乏耐心的听她说着,低头看她,“你何时会搭秋千了,而且搭秋千还得先去砍木头。”   就她这两条细软软手臂只怕连抡斧子都难,也只有在勾他脖子的时候有点劲儿了。   云意愁起眉,鼻尖也是微微皱起,季砚不禁莞尔,“还是我替你搭吧。”   云意侧过头,身子与他宽阔的肩相贴,精实的肩膀被挤在格外柔软的丰盈之间,下巴轻抬,在他耳根和下颌处吻了吻,“大人是想出去,想离开我吗。”   若即若离的呼吸,扫拂在季砚耳畔,他轻叹了声:“云意,我答应了不会再抛下你。”可小姑娘现在竖起高墙的心对他也满是戒备。   云意不知听没听进去,方才的亲吻让她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嘴唇则有些发干,渴的厉害,她又再吻了上去,唇瓣辗转轻压,声音越发迷蒙,“大人从前也答应过会永远照顾我……”   她吻住季砚的唇,用舌尖描绘他的唇线,津涎湿濡了他的唇,轻轻一抿,就抿住了那抹舌尖,云意像是找到了关窍,将舌头挤进他的唇齿间。   软筋散的效用加上磨人心骨的酥麻竟让季砚动弹不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   。   云意自己先抵不住,气喘吁吁的伏在他胸口,双眸被水雾浸染微微泛红,脸颊更是红的滴血,“……大人生气吗?”   季砚声音沙哑,喉咙滚动,“只要你开心,我怎么会生气。”。   作者有话说:   囚禁大人的第一天。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丽丽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栗子树下小花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46章   与京中陡然间风里夹刀的冷不同, 江南的冷是丝丝缕缕的裹挟在风雨里,一两场温吞细雨之后,才发现原来天已经这样冷了。   云意在那日与季砚说过之后, 就真的开始琢磨起来要在院里种上些菜,但是因为天太冷, 只能搁置了下来。   小屋里没有地龙,点上燎炉架上一壶茶水, 咕嘟咕嘟的烧着,暖意盈满整间屋子。   云意手里执了本书再翻, 一如从前季砚教她读书时的模样,读到有不懂之处, 她便用手指点着,语含疑惑的唤一声“大人”,季砚看一眼, 逐字逐句的为她解惑。   不同是的,从前两人是各坐一方, 而此刻, 云意侧躺在两人宽的软榻上,鸢紫色裙摆皱成水波,与季砚靛蓝的衣袍亲密难分的堆叠在一起。   纤软无骨的身子窝在季砚怀里,一握青丝似蛇蜿蜒垂在季砚的手腕上,发尾绕过他的五指,散落在塌侧, 一副娇慵绵软的姿态。   她仰头问话的时候,下颌抬起, 露出一截弧度优美的白皙脖颈, 领口的锁骨若影若现。   “这里写, 醉卧美人旁,而不动念者,不痴则慧。”(1)云意勾着细糯的嗓音,嫣红的檀口轻动,粉舌在唇齿间幽微可见,水盈盈的双眸朦胧望着季砚,“大人是哪一种。”   季砚低眸,目光紧锁着云意,将她的娇态全数纳入眼中,他哪一种也不是,若说从前还能做到无视自己心底的邪祟欲.念,在尝过云意的身子有多软之后,便再难做到。   对自己精心呵护、疼爱的少女起了邪念,就好像是一根长满尖刺藤蔓绕在他心上,被缠紧的是他的欲,缠的越紧刺扎的就越深。   云意见他不回答,眸光黯淡了几分,她知道那夜大人碰她是因为合仙引,不过没关系,现在大人已经是属于她的了。   云意用力忽视心里的低落,抬着腰将身体往上送去,“大人吻我吧。”   两人的唇离的不过半寸的距离,说话间仿佛可以互相擦碰到,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云意眼中迷朦出雾气,如同无声的引诱。   季砚一眼不错的看着她,确认了她的所愿,低头双唇衔住她柔软似水的唇瓣,温柔的含吻,浅啄,更像是在抚慰。   云意嗓中不自觉呜咽细幽的吟啭,从两人纠缠的双唇间溢出,季砚眸光倏忽一暗,加深了亲吻,将她的微弱的哼声全数吞入了腹中。   厮磨过云意的唇,辗转吻上她的脖子,云意浑身发颤,无力的向后仰去,整个人像一张绷紧的弓,迷离的眼眸轻阖,睫毛上挂着被逼出的湿意,可她却仍觉得不够,他们应该贴的更近,严丝合缝。   “……大人。”   季砚晦暗的眼眸浮了点清明,粗哑的呼吸后,轻柔的在云意被轻吻出暗红色印记的细颈上啄了啄,声音低哑的说:“不早了,睡吧。”   云意不甘心季砚就这样恢复了冷静,手臂像蛇一样绕上他的脖子,季砚身上的软筋散还没解,轻易就被云意推到在了塌上。   “云意。”季砚皱眉。   云意双腿分跨在他身体两侧,再次吻住他,追逐纠缠……可无论吻的多深刻,她始终还是觉得不够……   她想看大人像自己一样疯魔,一刻也不能离开自己,可他为什么总能保持冷静。   云意不知该怎么做,在他怀里蹭动,“大人,我们做那夜的事好不好。”   这样她才能觉得自己是完完全全的拥有了大人。   云意没有章法的蹭动,加上她呜呜咽咽的哼唧声,宛若一只动.情的小猫,季砚自问不是圣人,眉心用力跳动,一直闭着眼压制着心底狂躁的欲.念,云意的话却像是一击雷,将他的理智砸的七零八落。   季砚猛的睁开眼睛,眸中莫测的晦色让云意不由得颤了颤。   季砚那夜都没有碰她,更不可能在这简陋的小屋里拿走她的初次,他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配的上所有最好的,凤冠霞帔,红烛喜床……待到他们的洞房花烛,他才舍得动她。   季砚安抚的轻吻了吻她的唇角,微笑道:“羞不羞,姑娘家说这样的话,该睡了,听话。”   这么多年来,只要季砚一说“听话”这两个字,云意就像被捏住了命门,哪怕她此刻站着主导,却还是软了下来。   云意泄劲的将头埋在季砚颈窝处像得不到糖吃的孩子,蛮横的吻咬着他的脖子,留下一个个齿印。   季砚纵容的让她发泄,掌心在她单薄的后背轻轻拍抚,直到云意渐渐在他身上睡去。   他低眸去看云意的睡颜,须臾莞尔轻笑,小姑娘胡闹一通睡下了,他身上却像燎了把火,烧得滚烫。   初冬的夜里没了蝉鸣,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夜风吹动树叶发出的簌簌声。   两声有节奏的鸟叫凭空响起,季砚睁开眼睛,将半遮在云意身上的被褥拉起,才淡声道:“进。”   何安动作极轻的推开门,尽管云意被被褥包裹的严严实实,何安还是一眼就看出她趴伏在季砚身上,他立刻低下眼,将解药放在季砚手边,快速退了下去。   季砚服下解药,调息一会儿,身体便恢复了力气,小心翼翼的将云意抱到一侧,起身时竟有些不舍,幽深的目光攫着她莹润透粉的唇,片刻,弯腰在她侧脸上落下一吻走出屋外。   何安一直候在院中,见季砚出来走上前恭敬道:“大人。”   季砚颔首,“白清徐呢。”   何安道:“还关押着,等大人过去审问。”   季砚提步走在前面,口中吩咐,“这里留两个人守着。”   何安紧跟着他往院外走,“大人放心。”   *   昏暗潮湿的地牢内铺面是一股血腥腐臭的味道,白清徐背靠着墙壁而坐低垂着头,身上的衣袍灰蒙蒙带着发黑的血迹,早已没有了早前少年风流的意态。   锁链拉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白清徐抬起头,看到是季砚,勾唇一笑,“看来大人处理完陆姑娘的事了。”   衙役般了张椅子进来,“大人请坐。”   季砚撩了衣袍坐下,目光睇向白清徐,不得不说,白清徐是聪明的,蛰伏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这个年纪有这样的心思是个人才。   季砚淡道:“我以为我待你不薄。”   白清徐愣了愣继续笑道:“是我有愧于大人的信任,我也是奉命办事罢了。”   季砚不置可否,“你说你奉的是贺霆的命?”   白清徐坦然的交代,“事到如今我也瞒不住大人,最初侯爷只是让我留意大人的一举一动,后来他得知是大人害的他断了一条腿,才动了杀心,有了这次的局。”   白清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望着季砚看不出端倪的眼眸,又道:“我已经都说了,只求大人能放我一条生路,我可以帮你除了侯爷。”   季砚漫不经的拨着佛珠,像是闲谈般的说:“你聪明,却太过自己为是。”   白清徐眉头一皱,却听季砚不紧不慢,一字一句的说:“白清徐,徐青白……调转的不只是名字。”   白清徐脸色陡然一变,脊背僵直如临大敌,季砚身体微微前倾,手肘压在膝上,视线凌厉压迫感让白清徐只觉被掐住了喉咙。   季砚缓缓笑开,“你是徐蔼夫人陪嫁婢女所生的孩子,那婢子尚在孕中就被徐夫人赶出了府,你娘给你取名青白二字,也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委屈,你想光明正大的回到徐家,想让徐蔼认可你……”   “够了。”白清徐脸色苍白,双手死死握拳,脸上是难堪和不甘的狰狞之色,他抽了抽嘴角,“大人手眼通天,我自愧不如,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季砚向后靠在椅子上,唇边依然挂着笑,眸光却冰冷如刃,白清徐心上一凛,他跟随季砚那么多年,他表面温文,却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更不会轻易放过最自己有威胁的人。   季砚云淡风轻的开口,“我们主仆一场,你想在你父亲面前有所表现,我自然要帮你一把。”   “你要干什么!”白清徐惊骇的挣扎着要站起身,季砚已经走了出去,他双目眦红跌跌撞撞往前冲,肩膀却两个衙役死死压着,动弹不得。   季砚交代完事情,回到小院已经是破晓时候。   云意侧身拥着被褥正安然好眠,他笑笑换下夹着寒意的衣袍,躺到榻上,将人重新抱到了身上。   云意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只朦胧看到季砚光洁的下颌,她呢哝轻唤,“……大人。”哑哑的声音又糯又软。   季砚心头柔作了水,抚着她的发轻声道:“还早,再睡一会儿。”   “嗯。”   云意蹭进他的颈窝,很快呼吸又平稳了下来,季砚一夜未睡,此刻也倦了,就这么抱着她睡去。   *   小半个月很快过去,这段时间,云意几乎不出院子,日日与季砚呆在一处。   “笃笃”的敲门声接连响起,宝月去拉开门,见是刘婶笑笑打了个个招呼。   “是你这小丫头,云意妹子呢?”   宝月道:“我们姑娘在屋内,不知刘婶有什么事。”   村里面大家左邻右舍的窜门习惯了,刘婶也没什么忌讳的往院里走,“我自然找她有事了。”说着她朝屋里道:“妹子。”   宝月也不好把人往外赶,追上来笑嘻嘻道:“刘婶就在这等吧,我去叫。”   刘婶也没往里走,站在院子里等,宝月敲了门进屋去,她隐约从半开的门里看到一个男子的背影,想来那就是云意的丈夫了。   云意很快出来,只是又将门掩上了,刘婶不免觉得奇怪,怎么一个大男人整天呆在屋里,他们搬来这几天,她一次也没见他出来过。   正想着,云意已经走了过来,她脸上挂着笑,“不知刘婶找我什么事。”   刘婶把心里的疑问抛到了一边,热络的拉着云意道:“每月初三村口那里都会有货郎来摆摊卖货,可热闹了,我是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那不就是明天?”   刘婶点头。   云意也想着要给家里置办点东西,于是点头应下。   刘婶道:“那我明天一早来叫你,对了,你家那口子可陪你一起去?”   云意摇摇头,还是一贯的说辞,“我夫君身体不好,大夫说了要静养。”   刘婶也是热心,出主意道:“总在屋内对身体恢复也不好,多闷得慌,还是要出来走动走动。”   云意笑笑没有说话,将刘婶送到了门口,刘婶看着云意色若芙蓉的脸,她早前就认定了云意是跟着情郎私奔,这回更觉得可惜,放着好好千金小姐不做,跟了个病秧子。   云意送走刘婶回到屋内,跟季砚说了明天一早要去村口采买的事。   “大人要陪我一起去吗?”云意故意问他。   明明大人已经每天和她在一起,纵容她为所欲为,可她心里却仍然感觉不到安全感。   季砚看出她眼里的试探,摇头道:“你带着宝月一起去,让她帮你提东西,给我买两本书来就行。”   云意笑起来,“我记住了。”   翌日。   云意才与季砚用过早膳,便听见刘婶来叫门,她吻了吻季砚的唇角柔声道:“我很快就回来了,大人在家里等我。”   季砚笑着应允,叮嘱她路上小心。   云意确定他因为软筋散身体无力,又给屋子落了锁,才跟着刘婶离开。   而这边云意刚出门,何安就从墙头一跃而下,跳进了院子里,动作麻利的开了锁。   云意与刘婶一路说着话往村口去,云意说起自己想在村里开间小茶铺的事,“有个几张桌子,好让做农活累了的村民有个地方坐下歇歇脚。”   刘婶听着摆手笑道:“不是我打击你,只怕是不行的。”   云意不解地反问:“为何?”   刘婶告诉她,“镇子上的达官贵人好喝茶,可咱们在地里做一日才几个子儿,哪舍得花这些钱,渴了都自个儿带着水壶,累了找个树荫下一座就是了。”   云意一听也确实是如此,她有些泄气的点点头,“是我想简单了。”   刘婶看她也不容易,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还要照顾体弱的夫君,于是道:”你要是想补贴家用,可以做些手工活,让卖货郎带去镇上帮你卖了,也能赚两个钱。”   云意想了想,“我倒是会一些绣活,也绣过一些帕子。”   刘婶道:“那正好,拿去给卖货郎看看。”   “不过都放在家中。”两人走出的不算远,云意道:“不若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回去拿。”   刘婶手一摆,“我陪你一起去就是了。”   云意赧然笑笑,“我们快些。”   ……   两人很快回来,云意推开院门,看到屋子开着,锁头晃晃悠悠的挂在上面,嘴上的笑容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脸色顿时一白,只觉得耳边嗡鸣不止。   宝月跟着心头大慌,刘婶却是不明所以,只道:“你去拿,我在这等你。”   屋内,季砚静静站在窗边听何安禀报,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拨着佛珠,目光则睇着窗台上的兰花。   “白清徐骨头硬,但是张青那些人就识趣很多,消息已经传到了徐蔼那里,想来这两日他就会有动作。”何安说完,硬着头皮道:“大人,我们是时候该回去了。”   大人总不能一直陪姑娘这么耗下去,他觉得大人有些忧心过度了,姑娘素来最是善解人意,不会不知轻重   季砚指腹捻动着佛珠,心中无不自责,他说着疼爱云意,为她做最好的打算,却没去想他以为的好,对云意来说却是伤害,以至于她敏感偏激至此。   “我自有打算。”   忽然,季砚似察觉到什么,侧头朝门口看去。   恰与站在院中一动不动看着他的云意四目相对,那双莹澈的双眸里有不可置信,还有被欺骗的震惊,以及碎裂的光亮。   季砚僵住,一贯波澜不兴的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慌乱。   作者有话说:   注一出自《小窗幽记》,   本章有红包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丽丽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ai小胖 10瓶;今日放假了吗 2瓶;栗子树下小花狸、我是糖果味的、哄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47章   刘婶见云意愣在屋外不进去, 走过去奇怪地问,“怎么傻站着?”她抬了抬头,看到季砚文雅俊朗的脸, 眉眼平和,眸光却幽邃深沉, 只是站在那里,浑然天成的高洁气度就让人不敢靠近, 这就是云意的夫君?可怎么看也不像是她口中的病秧子……   季砚目光看过来,刘婶有些局促的朝他笑笑, 压着声问云意,“这就是你家那口子?”   云意仍看着季砚, 扯了扯嘴角,笑容干涩难看,“刘婶问问他就不知道了。”   云意反复回眼在他和何安之间, 忽然自嘲般闭了眼轻笑,身子几不可见的摇晃踉跄了一下, 眼帘在抬起时, 里面的光彻底暗去,季砚皱紧眉头,心里的不安愈盛。   刘婶听出这话里夹着刺,二两人之间的气氛更是僵硬,她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还是季砚先说了话, “家里还有些事,刘婶请回吧。”   刘婶犹豫不定, 看这架势就是要出事, 她心想万一吵起来, 自己还能帮着劝两句。   季砚朝何安睇去一眼,“送刘婶出去。”   何安走上前朝刘婶做了个请的手势,刘婶看他腰上挎着刀,心里跳了跳,不敢再多留,可走了两步又放心不下的回头,朝云意轻声道:“妹子,真的没事吗?”   云意犹如被巨石压沉了肩头,摇摇欲坠,她凄楚摇头,极细微的说:“……没事,婶子先回去吧。”   刘婶跟何安走了出去,季砚对宝月道:“你也退下。”   宝月张了张嘴,倒底一个字不敢说,走出院子将门掩上。   一道门槛将云意和季砚分隔在两端,两人无声对视,谁也没有先开口,季砚抿了下唇角,提步朝她走去。   云意神色不定地看着季砚行动自如的腿脚,意味不明的问:“大人是何时能走的。”   季砚顿住步子,默了默才道:“第二日,夜里。”   所以何安第二天就找到了这里,云意摇头,“我给何安他们下了药,一天一夜之后才会醒来,又让张青放火混淆了视听,所有人都会以为我们已经死了,即便他们怀疑也不可能这么快追来……”   云意脑中闪过什么,却不愿意相信,她遥望着季砚,想让他给自己一个回答。   季砚看着她眼里仅剩的微薄希冀,第一次像这样难以开口,他原是想等云意状态好一点再与她说明,接她回京,可眼前突发的状况让事情超脱了他的掌控。   季砚的沉默让云意绝望,她缓缓开口,“大人早就知道。”   她看向这院子,所以只有她以为他们会开始新的生活,季砚不过是在陪她演戏罢了 。   只是她想不明白,季砚是如何知道的,她忽然想到何安说的话,白清徐和张青,还有徐蔼……为什么张青会和他们牵扯上,他不是为了要赚钱给母亲治病,所以才来茶铺当伙计……可现在事情分明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   云意脑子里乱成了一团,仿佛要炸开了一般,她痛苦的用力摇了摇头,质问季砚,“何安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季砚的迟疑让云意心里的猜忌更浓,明明是她设的局,可她现在觉得自己才在陷阱之中,“大人不说吗?我自己去问他。”   云意转过身不管不顾的朝门口走去,季砚跨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腕,云意用力挣扎,双目通红,“你放开。”   季砚眉头沉压,怕弄伤她,只得松开手,解释道:“张青的身份是假的,他和白清徐都是徐蔼的人,他接近你,也是为了用你来威胁我。”   云意站立不稳,趔趄着往后跌了跌,险些摔倒,季砚伸手去扶,却被云意避开,她难以置信地紧蹙着眉,“所以,这一切你一早都知道。”   季砚看着落空的手,心口一阵钝痛,“我是对白清徐有怀疑,也担心他会对你动手,所以在你身边安插有暗卫,他不会伤害到你,只是我没想到你们会有此动作……”   云意脑中的杂乱的思绪逐渐变得清晰,她一字一句道:“所以大人明知道他是故意接近我,仍拿我当诱饵,就是为了引白清徐上钩。”   季砚无法辩驳,这是最好的方法,不会打草惊蛇,也能一举扳倒徐蔼,所以即便再让他选一次,他还是会如此。   “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他的笃定让云意忽然笑出了声,泪珠打湿了眼睫,“大人会陪着我住在这里,也只是为了方便行事吧……”   她从没想过,大人有朝一日连她都会利用,她那么喜欢他,所有的真心全都给了他,他怎么舍得拿来利用。   掉落的泪珠灼烫在季砚心上,他沉声道:“不是,若只是为了方便行事,我有的是方法,我说过,你要的我都会给你,也不会再抛下你不管 。”   你要的我都会给你……云意在哪里听过这句话,是她给季砚下药的那晚,她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大人看破了我们的局,想必也知道我在酒里下药……你为什么还要喝。”   季砚不愿意骗她,“那酒中没有药,我会那般……也不是因为酒。”   “那我们那夜……”   季砚如实道:“我没有动你。”   云意浑身一震,如遭雷击,原来即便到那一刻,大人仍是不肯碰她,那这半月来的亲昵和同窗共枕,到底算什么呢……   云意仿佛站立不住一般佝偻下腰,以自我保护的姿势抱着自己。   季砚想要去抱住她,云意猛的退了一步,她激动的低喊:“你不要过来。”   激烈的抗拒让季砚眸光一顿。   云意喃喃自语,“大人让我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   她的所有举动在大人眼里,恐怕就像是任性胡闹的孩子,因为实在禁不住她折腾,就安抚的给一些甜头。   云意心口苦涩的一抽一抽,她知道大人只是把她当孩子孩子疼爱,从没将她当作是一个女人,可她以为他们有过肌肤之亲,那就是一种证明,可原来这也没有。   “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季砚眉宇间满是不舍。   “我知道,我也算是大人万步筹谋里的一点真心了吧……”云意自嘲的弯起唇角,大人对她已经够好了,也的确如他所说,她要什么都给……以前她觉得只要和大人在一起就足够了,可此刻她才明白,她想要的不是这样。   季砚喉咙发苦,他握紧拳头,尽量放柔声音安抚云意不安的情绪,“我们今日便启程回京,我再也不会把你送走。”   云意步履缓慢地朝着屋子走去,眸光涣散迷惘,“大人让我想一想。”   季砚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背影,反复握紧双手,沉声招来宝月,“你去陪着姑娘。”   宝月走到屋子里,云意坐在床边,双眼已经肿成了核桃,泪水干在脸上,那股心灰意冷的颓丧让她都觉得心里抽痛。   “姑娘。”   云意朝她看来,“你也知道大人的计划吗?”   宝月连连摇头,又在云意的逼视下点了点头,“奴婢只知道那夜何护卫他们明明喝了甜汤昏过去,紧接着又醒来,抓了白清徐和张青,其余的就一概不知了。”   云意闭眼眨落悬在眼眶里的泪水,“连你也瞒着我。”   宝月情急地解释,“不是这样的。”   可任凭她说什么,云意都不再开口。   何安很快安排好车马,护卫和马车候在院外,不小的阵仗引得四周的邻居都凑在一起碎语。   季砚一直站在院子里,何安从外面进来,悄觎了眼他冷然的眉眼,心里不住的发怵,懊恼自己今日怎么就来的那么不得巧,让姑娘给发现了,若是大人哄两句过去了也就罢了,不然他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何安悻悻走上前,“大人,都安排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季砚收回远睇的目光,朝屋子走去。   冬天太阳落山的早,屋内已经昏黄了下来,微弱的光线拢在云意身上,朦朦胧胧显得有些不真实。   他走上前,坐在云意身边,温声道:“我们走了可好?”   云意侧过脸,目光微涣地看着他,没有回答,而是道:“大人吻我。”   季砚愣住,望着云意红肿的眼眸,细微的叹了声,掌心捧住她的脸颊,低下头轻柔吻住她的唇,小心翼翼,似羽毛扫拂。   云意哽咽了一下,已经止住的泪水又淌了下来,不是这样的……话本子里写,对心爱的人,永远都是贪求无度的,可季砚吻她的时候,却从不带情.欲,更多的是安抚。   季砚尝到她咸涩的泪水,他退开几分,轻轻揩去她脸上的湿濡,他的云意不该是这样,她应该是无忧无虑的笑,只要在他掌心之上,哪怕肆意妄为也无妨。   可她会如此,却全是因为他,季砚无不心疼地说: “这次瞒着你是我的不是,怎么才能开心起来。”   云意逐字逐句的说:“大人要了我吧。”   季砚不防她会这么说,抿了下嘴角,“等我们成亲。”   云意最后一点怀着希冀的火苗被熄灭,嘲讽的看着他 ,“大人愿意娶我吗?”   “自然。”季砚没有犹豫的点头,若非下定了决心,他那夜就不会喝下云意的酒。   云意若有似无的笑了笑,“可我不愿意了。”   她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大人永远不会像她喜欢他那样的喜欢自己,她只会永远陷在痛苦里。   云意强忍着如同剜心的不舍,逼自己说,“我放过大人,也放过自己。”   照理季砚不会为云意一时的气言动怒,而此刻他白璧似的脸上罕见的泛了冷意,声音清而厉,“那日夜里我问过你,是不是清楚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季砚提起那日,就像是再次告诉云意她有多蠢,看看,觊觎了自己不该觊觎的人,这就是下场。   她心里有万般情绪激荡着,像只浑身毛发炸开的猫,不管不顾地顶撞季砚,“我后悔了不行么。”   季砚眸光骤沉,他给她这么多次机会,现在跟他说后悔,再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云意抽噎着,哭得浑身发抖,“反正我们什么也没发生,大人陪了我这些日子,也利用了我一次,谁也算不得亏。”   看着她泪水斑驳的脸颊,季砚眼里山雨欲来的火气便这么偃旗息鼓。   他缓和了声音,但依旧不容反驳的说,“待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现在跟我回去。”   云意紧咬着唇,牙齿不断用力直至划破皮肉,尖锐的痛楚让她终于明白,不冷静、胡闹的永远都只有她。   那是不是只要她能做到像大人这样,就不会难受了。   云意沉寂如死灰的眼眸亮出一点几不可见的星子,她恍惚的想,既然还舍不得,为什么要强逼自己放手,她大可以继续和大人在一起,以不会让自己伤心难过的方式。   云意迎着季砚的目光,轻轻点头,“好,我跟你回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瓜4瓶;JJ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48章   北上的船只已经行了有小十日, 再要不了几天就能抵达京城。   云意靠在贵妃榻上,身上披着雪白的狐裘,手里拿了本书百无聊赖的翻着, 娇慵惬意。   敲门声响起,她抬了抬眼帘, “进来。”   宝月推开门,手里端着厨子刚炖好的冰糖马蹄羹, 笑着说:“姑娘马蹄羹好了。”   见云意不理会自己,宝月失落的低下了头, 她宁愿姑娘骂她对她发脾气,也不想她这样对自己不理不睬, 就好像对她完全不在意一样……对就是不在意。   而且不仅是对她,仿佛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就连对大人的态度也和从前大不一样, 再不是时时刻刻想要得到相对应的回馈,也没有小心翼翼的讨好, 而是只为了自己开心。   若早些时候姑娘能这样她肯定觉得是再好不过了, 可放在这个时候她总觉得担忧。   宝月不知道自己想得对不对,也不敢管,毕竟连大人都没说什么,她走上前道:“姑娘趁热喝吧。”   云意漫不经心的翻过一页书,终于有了反应,她手指点向一旁的桌子, “烫,先放那吧。”   宝月道:“奴婢是特意放到温度合适才端来的, 再放就该凉了, 现在吃正合适。”   “嗯。”云意不紧不慢的颔首, “可是我不想吃。”   就在这时,门又被推开,是季砚走了进来,他看了眼宝月示意她先出去。   季砚慢步走过去,撩了衣袍在她身旁坐下,“不是说想吃,现在又不想了?”   云意放下书,将恃宠而骄展现到了淋漓尽致,“那大人喂我。”   季砚宠溺的摇头笑了笑,端起碗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云意偏过头,“烫。”   季砚没说什么,将勺子放在嘴前轻吹,云意屈指支在鬓边,眼尾轻勾,悠然的看着他。   之前是自己钻了牛角尖,为什么非要贪求大人像自己一般,又何必非要在乎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想要的无非就是大人对自己好,不离开自己,现在就已经是了。   何必自己不放过自己。   季砚抬起眼眸,“可以喝了。”   云意收回思绪抿住勺子,小口小口的吃着,季砚不厌其烦的耐心喂她喝完一碗。   云意轻舔沾有糖水的唇瓣,看着已经空了的碗,故意说:“怎么都被我吃完了,大人想吃吗?”   季砚如何看不出她眼里暗藏的恶劣,表面努力装的云淡风轻,却暗自跟他较劲,是还在怪他。   季砚摇头微笑,“我不吃。”   云意一拳打在棉花上,眼睛一转,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往身前拉,“我有办法让大人尝尝。”   话音消失在两人交织的呼吸里。   云意将带着甜意的软舌送入季砚口中,直到津涎交融才气喘吁吁的退开。   季砚撑在榻沿的手微握,还觉不够的抿了下唇,手掌托住她的后颈,正欲用力,垂眸到小姑娘泛着潮气的眼眸,调息了几下,改为抚着她的发,轻声道:“等回到京中我便着手安排婚事。”   云意没有说话,现在嫁不嫁季砚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她觉得这样就很好,而且为什么永远都是他说了算,要她嫁人,还是要娶她,从来都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云意升起逆反,“我不要。”   季砚温和的眉眼微沉,云意当做没看见,“我答应跟你回京,却没说要嫁你。”   季砚只当她还是在使小性子,笑问道:“那你回京住在我府上,若旁人问起来,算是怎么回事。”   云意不以为意的端看着自己刚修剪过的指甲,理所当然道:“从前如何,现在依然如何就是了,我不是大人的故交,所托付给大人照顾的小丫头么。”   而这个小丫头现在他怀里,他刚尝了她嘴里的滋味,近乎背伦的身份差距刺激着季砚喉咙发紧。   云意没有看到他眼里莫测的意味,自顾自说道:“何况,又有谁敢对大人置喙什么呢?”   她眼里狡黠的笑意让季砚愈发觉得自己养大的是个妖精。   “总之我不嫁。”云意又补充了一句。   季砚也纵着她闹,“你要怎样都行。”   人在他怀里,又能怎么闹呢。   现在的季砚怎么也想不到,云意岂止是胡闹,而是无法无天。   *   船在三天后靠了岸,之前季砚故意放出遇刺的消息,季老夫人担心的日夜难眠,得知人平安回来,早早就让人等在了渡口边。   云意跟着季砚下船,两年多的光景,再次回到京城,她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宝月将她披在肩上的斗篷紧了紧,“姑娘仔细着凉。”   云意轻轻点头,鼻头忽然有些发酸,她眨去眼里的湿意往船下走。   季嘉泽按照季老夫人吩咐来码头等,务必要第一时间将六叔请回府上。   远远看到季砚从船上下来,他跳下马大步走上前,拱手行了一礼,“六叔可算回来了。”   季砚颔首:“是老祖宗让你来的。”   季嘉泽抬起头,正要回答,却在看到婷婷袅袅站在季砚身后的云意时蓦然愣住。   云意看到他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不禁笑出了声,甜软的笑声让季嘉泽回了神,两年多不见,他险些认不出云意,一张灼灼的芙蓉面,美得让人难以挪开眼。   再见到季嘉泽,云意也很高兴,便唤道:“四哥哥。”   那些年少时的悸动,以及埋藏在心底的遗憾全部被唤醒,他跨了一步上前,张了张嘴,半天才道:“云妹妹……真的是你。”   季砚听着两人哥哥妹妹的称呼,眸光沉了下去,他没记错的话,自己这个侄儿,当初是对云意动过心思的。   云意掩着唇,双眸弯成了月牙,“不然你以为见到的是谁?”   对上她嫣然的笑颜,季嘉泽有几分局促的摸了摸鼻子,“六叔说你不会再回来,我就以为……”   云意脸上的笑容淡了几许,原来她那时,当真是被抛弃的彻彻底底。   她仰头问季砚,“大人是这么跟四哥哥说的吗?”   季砚并不在意她问题,而是在意她张张合合的檀口中对别人的亲昵称呼。   他暗嘲自己何时也开始计较起这些来了,从前小姑娘也是这么叫季嘉泽的,他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季砚道:“有什么回去再说,不要干站着了 。”   季嘉泽紧跟着说:“对,老祖宗一直在等六叔,我们快赶路吧。”   一直到云意上马车,季嘉泽的目光都粘在她身上,云意自然注意到了,不仅是这样,还有他看自己时的惊艳和恍神,云意觉得有趣,从大人那难以得到的东西,似乎在别的地方轻易就能拥有呢……   所以并非她不具吸引力,既然如此她何不寻个简便的法子。   ……   几人很快回到祖家,季砚走在前面,云意则和季嘉泽跟在后头。   云意看着偌大的宅子踌躇了一下,问季嘉泽,“五姐姐她近来可好。”   当初两人闹得那么不愉快,她不确定季舒宁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   季嘉泽掀了衣袍跨过门槛,如今他早已经和季砚一般高,身姿挺拔颀长,他迁就着云意微低下头道:“五妹不在府上,她去年年前就成亲了。”   云意微微吃惊仰起视线,“五姐姐嫁人了?是永安候世子?”   季嘉泽正看着她,忽然对她的一双水眸,心头凭空一晃,片刻才点头。   云意怅然若失的垂眸,季舒宁还是嫁给了她不愿意嫁的人,只有她还在苦苦硬撑,不过好在她现在也想开了。   季嘉泽道:“你走了之后五妹很是舍不得,总是提起你。”他抿了抿唇,其实那段日子他也失意颓丧了许久。   云意瞧见他的预言又止,心思微转,乌黑的眼仁里水波轻盈流转,好奇地问:“那四哥哥呢?”   两年的光景,云意身上的稚气已然退去,多了几分还未完全长熟的娇妩,一朵花欲绽未绽的时候,才是真正的艳浓之色。   听着她的问话,季嘉泽不由得语窒,他过去就喜欢云意,现在若是让他开口,只怕什么胡话都要说了。   他眼里那些汹涌的,道不明说不清的意味,让云意说不出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但必然是快意至极的,甚至让她欲罢不能。   她感慨的叹了声,“难怪四哥哥方才认不得我,原来是早早将我忘了。”   季嘉泽看着她愁颦起眉,一时百口莫辩,“不是的。”   云意不说话也抬头看着他,片刻,俏皮的弯唇而笑,“我开玩笑的,你怎么还当真了。”   两人的交谈声不时传入季砚耳中,仿若是一对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季砚垂眸回想,云意已经有多久没有在他面前表露这样天真鲜活的一面了。   答案让他心生烦闷。   两人还在说着话,云意无疑是将季嘉泽当兄长好友对待,可季嘉泽却未必是这样。   季砚拧了拧眉,“老祖宗还在等。”   云意恍然朝季嘉泽道:“我们走快点。”旋即追上季砚的脚步,”大人等等我。”   季砚侧目看向身旁亦步亦趋的小姑娘,眼里的郁色淡了去。   却没注意到,云意在他没看到的时候,回眸朝季嘉泽投去了一个笑。。   作者有话说:   重申一下下,意意的性格偏执不完美,甚至还有点恶劣。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栗子树下小花狸、JJ 1瓶。 第049章   季老夫人一见着孙儿就湿了眼, 几步之遥她走的踉跄,云意记得她离开京城那年,老夫人身子还健朗, 如今满头华发,背脊略弯, 苍老了许多。   季砚搀扶住季老夫人,“孙儿让祖母担心了。”   季老夫人又喜又忧, 千言万语都是多余,只接连道:“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季大爷在旁附和,“六弟平安无事就是万幸。”   季砚遇刺的消息一传来, 朝堂之上就乱了套,徐蔼那边已经开始联同党拥参折子针对季家,皇上也是乐见其成, 若非还有季砚一派的言官在硬撑,只怕现在情况难讲, 他愁在心上, “我有要事与六弟商议。”   季砚从容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朝季老夫人笑道:“祖母看还有谁来了。”   季老夫人这才把目光从孙子身上挪开,她看到云意双眸里的困惑渐渐变成惊讶。   当初的那些风言风语她现在还记得,心里不由得起了猜忌,只是脸上没有显露,“这不是云意吗, 出落的老祖宗都快不认得了。”   云意朝老夫人行了礼,“云意见过老祖宗, 这些年云意很是挂念您老人家呢。”   季老夫人见她比从前少了的拘束, 言谈落落大方, 自然而然的亲切让人如沐春风,也慈爱的点头,“老祖宗也记着你呢,从前总跟着六爷来府中过年的小丫头忽然就不来了,可让我想。”   老夫人与她说着话,目光暗含询问的看向季砚,季砚正要开口说明,云意抢先一步道:“云意知道再过两月就是老祖宗的大寿,便记挂着想要来替老夫人祝寿,父亲也觉得我应该来,恰逢季大人来了徐州,便让我跟随一同进京。”   云意三两句话就解释此行的原因,还用了陆文荐的名头,把自己和季砚的关系撇了干净。   季砚审视的目光落在云意言笑晏晏的侧脸上,见她顽劣的勾抬着眼尾轻乜了他一眼,胡闹得逞后正得意的模样让季砚不由得轻笑,也由得她高兴,朝季老夫人道:“没错。”   这理由合情合理,季老夫人当即就信了,也松了口气,拍着云意的手笑说:“你有心了。”   季大爷又叫了季砚一声,他这才对云意道:“你先在这里陪着老夫人,我去去就来。”   云意乖巧的点头,仿佛刚才那些狡黠的小动作都是季砚的错觉,他跨出花厅,余光瞥见季嘉泽又站到了云意身前,不由得皱了眉。   季大人看着他:“六弟?”   季砚收回目光,继续往院外走。   季嘉泽笑意融融的朝云意道:“你这次来可要多住些时日。”季嘉泽说完又觉得自己唐突,找补道:“五妹知道你来了一定也高兴。”   云意莹透的眸子含笑,顺着接他的话,“我知道。”莫名勾起的尾调好似含着只有对方才懂得暗喻。   季嘉泽怔了怔,忽觉心猿意马,仿佛心上被牵了根线,另外一头捏在云意手里。   云意这次来,季老夫人自然不能再让她和季砚孤男寡女的住在一起,“你这一路过来,一定也累了,快先去休息休息。”   “好。”云意点头。   若放在从前,云意必然会说她要等季砚,但现在她觉得累了,不想等也不想废这个心。   季老夫人让人收拾出见秋院给云意住。   季嘉泽道:“我正好要去书房,顺道送你过去。”   *   季砚和季大爷谈完话准备带云意回府,去到花厅却没有看见云意,他拧眉问季老夫人,“祖母,云意在哪里?”   季老夫人不急不缓的说:“她先下去休息了,让她住你那也不合适,往后就住府上吧……这天寒地冻的,你要是不着急回东水巷,就在这住一晚,明日再走。”   季砚脸上没什么表情,眸中划过细微的不虞,“那就听祖母的。”   季砚去到见秋院的时候云意刚躺下。   垫在身下的褥子微微下陷,云意自然而然的将头枕到季砚腿上,又被他透凉的衣袍给冰的眯了眯眼,含糊不清的呢哝,“大人身上好凉。”   季砚看她眼睛都要闭上了,嘴里说着凉,却又不住的往他腰腹上蹭,一路过来的不悦被她三两下的蹭动就磨了去,他抬手捏上云意的下巴让她转过脸,“不是让你等我?”   云意在他掌中挣了挣,季砚松开了力道。   云意再次把脸埋进他腰腹处,像是困极了,有些发恼的说:“老祖宗要我住下……我又说了是来替她贺寿的。”   季砚被她委委屈屈的耍赖弄得彻底没了脾气,又想到小姑娘一贯离不得他,也不会是故意要如此。   他抚着云意的长发半是哄半是说教,“自己信口开河,就没有考虑说出去的话是要负责的?”   云意困得厉害,“大人一定要现在训我吗。”   季砚无奈摇了摇头,“睡吧,明天跟我回去。”   云意哝哝的哼唧了一声,枕着季砚的腿入睡。   季砚等到她睡着才离开,他只身躺在床榻上,长久以来的同床共枕如今骤然分开,怀里少了那团柔软,竟让他觉得不习惯。   季砚虚握了握手,将手臂横于眼上,驱散思绪。   *   翌日。   宝月正替云意梳妆,远远往站在月门外等候的四公子看了一眼,踌躇不定的说:“姑娘昨夜不是答应了今日要与大人回去,怎么……”怎么又应了四公子的约。   云意不甚在意的摆弄了一下发间的簪子,“这有什么打紧,大人不会介意的。”   她牵了牵嘴角,之前大人不是还撮合过她和那么多人。   宝月越听越不对味,什么叫大人不会介意……姑娘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云意梳妆完走到院外,朝等在那里的季嘉泽唤,“四哥哥。”   季嘉泽转过身,一袭墨色锦袍,身长玉立,看到她微微一笑,“走吧。”   云意点头跟上,瞧见他眼下挂着青,嘴里关切地问:“你昨夜没睡好吗?”   季嘉泽眸光灼灼,面对心悦的人也不再遮掩,“是睡的不大好。”   他整整一夜翻来覆去想得都是云意。   云意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情意深浓的眉眼,被这样的视线注视着的感觉还真是好呢,她抬起手想去碰一碰他眼下的痕迹。   季嘉泽看着她的动作,呼吸变得微促,脸上浮出些赧然,云意却在离他仅剩不到半寸的时候将手收了回来,若无其事的往前走,“我们快走吧,还要去看五姐姐呢。”   季嘉泽心口跳乱,握着拳抵在唇前,清了清嗓子跟上去。   两人走出没多远就看到迎面而来的季砚,别人看不出,可跟在他身侧的何安清楚看到,大人在看到姑娘和四公子并肩而行的那刻,压下了嘴角。   季砚站定在石径上。   云意和季嘉泽走上前,分别道:“大人”,“六叔。”   季砚目光逡巡过二人,“去哪里?”   云意上前一步,眸色澄澈无暇,乖巧解释道:“四哥哥要与我去侯府看望五姐姐,我才知道五姐姐有身孕了。”   提起季舒宁的时候,云意眼里亮了一些,季砚知道两人关系亲近,这么久没见,想念也是正常,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看向季嘉泽,“翰林院就这么空闲么?”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却威压十足,季嘉泽抿了下唇,“六叔才回来,还不知道我已经向吏部呈了请调指挥使司的折子。”   看到季砚皱起眉,他低下头道:“还请六叔成全。”   季砚端看着他,他知道自己这个侄子自小就不喜念书,好舞剑骑射,虽然被季五爷按着头参加了科举,来看是到现在都没死心,还知道在他不在的时候干这事,是想趁着朝堂乱着,户部的人能给他批了。   “你父亲不知道这事。”   季砚并非问话,而是陈述,如若不然季五爷必然会找到自己。   季嘉泽没有吭声,只顿顿点了点头。   季砚淡声道:“你的性格确实不适合任文官。”还没等季嘉泽高兴,他又道:“你父亲只有你一个独子,这件事他答应了我才会准。”   季嘉泽神色颓丧的应是。   云意不耐烦听他们说这些,又看季嘉泽这样怪可怜的,悄声对他说:“四哥哥我们快走吧。”   没有季砚的颔首,季嘉泽怎么敢走。   云意眸光轻转,在季嘉泽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勾了季砚的手,细软的手指绕上他的骨节分明的长指,“大人就让我们去吧,五姐姐在等我们,都说好了。”   季砚注视着她,小姑娘接二连三的驳了他的意思,真是越来越大胆,掌心被云意的指甲轻刮,酥酥痒痒,季砚默然,她还真是知道怎么让自己消气。   清楚云意只是把季嘉泽当玩伴好友,他也没有必要太过苛责,只惩罚似的捏了捏那根调皮乱动的手指,淡道:“下不为例。”   云意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有没有下次,她自己说了才算。   云意笑盈盈的答应,抽了手就走,季砚握紧忽然落空的掌心,残留的软腻触感让他喉骨滚了滚。   云意朝季嘉泽使了眼色,两人对看一眼,心领神会的快速走开。   季砚看着一同离去的二人,缓慢摩挲的手里的佛珠,对何安道:“你在这里等云意回来,接她回东水巷。”   *   去侯府的路上,季嘉泽都显得很低落,云意托着腮沉下腰倾靠在案几上看他,“四哥哥还在想方才的事吗?”   季嘉泽侧过头,疏朗的眉目郁沉着,“你可会觉得我无志气。”   “怎么会。”云意惊诧于他的想法,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季嘉泽,语气认真:“追逐自己的理想怎么会是无志气,何况无论文官武将都是为了造福江山社稷,若没有武将驰骋疆场,哪有百姓安宁,仅凭言官口中笔吗?”   云意的一番话季嘉泽心潮涌动,对自己的决定也更为坚定,他握住云意搁在案上的手,郑重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云意微愣,季嘉泽手掌与大人一样布有薄茧,骨节分明有力,却更烫。   季嘉泽猛的意识到自己举动过了界,仓促松开手,却被云意反握住。   “我相信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是糖果味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哄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50章   永安侯府。   季舒宁知道云意回了京后又惊又喜, 后又有季府下人来传说她要来看自己,更是坐立难安。   裴濂看着顶着五个月的孕肚,还来回踱步走个不停的小妻子, 提着心,拧着眉道:“宁儿, 陆姑娘他们很快就到,你别走来走去, 坐着等就是了。”   季舒宁一个转身,裴濂赶紧上去护着她。   季舒宁拨开他的手, 心神不定,“怎么那么快。”   云意怎么每次都是说走就走说来就来, 让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裴濂对季舒宁那是捧在手心都怕摔了,见她这样干脆道:“我让他们改日再来。”   说着他就招来下人吩咐赶人。   季舒宁瞪了他一眼,“谁让你自作主张了。”   裴濂搂着她的腰好声好气的哄, “你乖乖坐着不要乱动,我保证不赶人。”   季舒宁这才消停了一点, 顺从着坐下, 不忘指着裴濂的鼻子道:“那你快叫住下人。”   裴濂轻啄了啄她的指尖,满口答应,“好。”   屋里的丫鬟掩着嘴直笑,世子原就宠着夫人,现在夫人又了身孕,更是宝贝的没了边。   没一会儿下人来通传说:“世子, 夫人,季四公子和陆姑娘到了。”   季舒宁忙道:“快请。”   季舒宁孕中本就多愁善感, 一见到云意眼睛就红了一圈, 云意鼻子也发酸, 声音哑哑的叫了声,“五姐姐。”   季舒宁喉咙一哽,“你还知道叫我呢。”   季嘉泽知道两人必然有许多话要说,便对裴濂道:“世子不如陪我去别处走走。”   裴濂点头,与季嘉泽一起离开。   云意注意到他离开时目不转睛看着季舒宁,一副不放心的样子,笑着打趣季舒宁,“世子对你可真好,眼睛都粘你身上了。”   季舒宁脸微红,轻啐道:“我看你是嘴贫了不少。”   云意抿嘴笑笑,见她脸色红润,神色也比从前温柔恬软,眉眼浸润在笑意,就知道世子是真的待她很好。   两人坐在一处有说不完的话,不是一起红了眼就是一同笑了出来。   季舒宁拉着云意的手,仔细看着她的眉眼,发现她眼中没了从前的那份灿若星辰的明亮,迟疑道:“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云意嘴角的笑意顿了顿,这两年的每一天她都不愿意回想,她打起精神道:“挺好的。”   季舒宁看出她不想说,她抿了抿唇,为自己当初说的话道歉,“那时是我太冲动了。”   其实就算六叔和云意在一起也没有违背任何伦理道德,是她自己接受不了而已,现在她早已想明白,也不止一次的后悔,会不会因为她的冲动拆散了六叔和云意。   云意摇摇头,“我也说了过分的话。”   季舒宁斟酌再三,才问道:“那你和六叔……”   她和大人?   云意目光微涣,片刻才道:“我和大人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   离开侯府的时候,云意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仿佛坠出一个无尽的缺口,她让季嘉泽看着她,卑劣的用他眉眼的灼热来填补。终于缺口的表面被缝补上,至于里面看不到的地方是怎样的空虚,她都一概无视。   何安一直等在祖家,终于等到云意回来,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说:“姑娘,大人让属下接你回府。”   云意正侧着头和季嘉泽说话,眉眼间挂着被逗出的笑,同样笑看着何安,弯着嘴角看了看天色,正正经经地说:“我在这里住的很好,也想多陪陪老祖宗,就不去烦扰大人了。”   这属实是何安没有料想到的情况,更没想到云意会违背大人意思,“……姑娘。”   云意已经没再看他,而是对季嘉泽道:“我先回院子了,四哥哥也早些休息。”   季嘉泽笑说了声“好”,将在路上给她买的提了一路的糕点递给她。   何安眸色凝重的盯着他手里的糕点,险些盯出个窟窿来。   云意自顾接过糕点,就丢下脸色僵硬又难看的何安自己回了院子。   ……   天色渐暗,季砚在书房处理折子,青梧敲门进来,“大人可要用晚膳?”   季砚下笔行云流水,头也不抬地说:“等姑娘回来。”   青梧退出书房,抬头看了眼几乎黑透的天,心里泛起嘀咕,晚膳都热了两回了,也不知姑娘什么时候回来。   正想着,就看见何安从远处走来,她快步过去,嘴里说着,”姑娘回来了吧,大人一直等姑娘来用膳呢。”   何安神色微妙的闪了一下,“我先去见大人。”   他进到书房,没把人带回来他多少还是有点犯怵的,低着头道:“大人。”   季砚不疾不徐的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云意呢?可是先回照月居了?”   何安硬着头皮道:“姑娘没有跟属下回来。”   季砚书写的手顿住,他抬起头,将笔丢在桌上。   何安直接后背一紧,喉咙就开始干了,把云意那个连他听了都不信的由头说了出来——   “姑娘说,想多陪陪老夫人。”   他以为两人这趟回来就算和好了,也不知道姑娘究竟在和大人闹什么别扭,但显然不是轻易能消停的。   何安窥了眼季砚的神色,异常淡漠,瞧不出喜怒,但漆黑眼眸之下似有什么在涌动,何安斟酌了一下道:“姑娘许是还在为了被蒙在鼓里的事而生气。”   季砚没有作声,他可以顺着小姑娘使些无伤大雅的小性子,她要住在祖家也可以,但无时无刻绕在她身边的季嘉泽,以及两人相处时的熟稔,都让他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季砚干脆利落的下令,“明日就让季嘉泽住到翰林院去。”   第二天季嘉泽就被张翰林叫回了翰林院,他走的匆忙,只让小厮来跟云意说,他可能要忙过一段时间才回来看她,云意知道后只是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季嘉泽在不在对她来说实在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她需要再找一个人来给她心上空荡荡的洞补上一块。   这天午后,天上飘起了雪粒子,云意闲来无事带着宝月在院子里闲逛赏雪。   云意走得慢悠悠 ,绕过九曲石桥,她看到不远处的翘角亭里季大爷正与一身着青色襴袍的年轻男子在说话。   玉白的清俊面容,眉眼间清清冷冷,云意觉得他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去来,蹙着眉疑惑道:“这是……”   宝月看着那人,笑道:“姑娘不记得了,那是二公子。”   云意恍然,他是季清觉,自己与季舒宁季嘉泽想熟,和季清觉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加上他性子冷,话又不多,云意跟他实在是不熟,所以才一时没想起他来。   季清觉背着手沉稳站在那里,偶尔颔首,静若远山的气度,竟与季砚有几分相似。   云意兴致盎然的看着,忽然出声对宝月道:“我的手炉凉了,你去帮我换一个来。”   宝月不疑有他,将手里的伞递给云意,“奴婢去去就来。”   季清觉还季大爷说完话,转过身就看到了站在飘雪之中的云意,手中的朝一侧倾斜,露出皎皎的面容。   云意还在想装作偶遇不认得好,还是直接叫出他的名字好,就看到季清觉提步朝自己走了过来。   季清觉站在离云意丈外的地方,“陆姑娘。”   云意轻抬伞沿,仰着下巴略显诧异的看着他,半晌才似认出他是谁,低下眼睫朝他欠身见礼,细声道:“见过二公子。”   飘落的细小雪花落在她绢长的眼睫上,颤巍巍的化作了水珠,季清觉见她怯生生的模样,解释道:“是四弟让我带件东西给你。”   季清觉从袖中取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云意看着那盒子蹙起蛾眉,并不去接,反而有几分抗拒的问:“不知这是什么?”   季清觉迟疑道:“我也不知。”   云意抿了抿唇,无所适从的好像快要哭出来似得,望着他嗫嚅道:“二公子能不能把这个还给四公子。”   季清觉皱眉,四弟对云意有想法他多少是看得出的,过去每次云意来府上他都极为殷勤,但是他也知道四弟没少把她吓哭。   云意看着他思忖的眉眼,愈发觉得他和大人相像。   “二公子……求你了。”云意嗓音里带着些温软无助的颤抖,眉目切盼的样子,很难让人不生动容。   季清觉想了一瞬,将东西收了回去,“我知道了,我会跟四弟说。”   云意绽颜而笑,极为信任的看着他重重点头。   季清觉看着她洇红的双眸,清冷的面容变得温和了一点,“那我先行告辞。”   “等等。”云意跨前了一步,她举高伞为季清觉挡住不断飘到他身上的雪,“二公子撑着伞吧。”   丈远的距离被忽然拉近,两人同在一面伞下,清冽的风雪里夹杂彼此身上的气味,又融卷在一起,云意仰着头,水光流转的双眸宛若琉璃珠子。   云意意识到自己离的太近,涨红了脸退了一步,手臂却仍旧高高举着为他撑伞,轻声细语道:“……伞。”   她脸上的红意漫到了耳朵,季清觉目光顿在她的耳尖上,只觉得鲜艳的有些晃眼,他移开视线道:“不用了。”   云意急急道:“二公子肯帮我的忙,我也没什么能回报你的,一把伞而已。”   举手之劳,季清觉原本也没有要她报答什么,可她着急忙活的要用一把伞还人情,未免也太廉价了些。   云意见他不说话指尖来回捏紧着伞柄,无措的模样显得有些可怜,季清觉抬了抬眉,罢了,他接过是伞,“那就谢过陆姑娘。”   云意见他肯接下,高兴的松开手,指尖擦着季清觉的手背才收回。   仿若羽毛滑过的细腻触感,就如同云意给他的感觉一样,娇娇柔柔。   季清觉虽然内敛沉稳,但远远没有季砚的那般不显山水,深晦难懂。云意看到他清润的眸色轻敛,以及那一闪而过的莫测,心中得逞的快意更浓。   季砚远远走来,看到的就是季清觉从云意手里接过伞的一幕,两人交谈了两句后季清觉便打着伞走开了。   由始至终他都默不作声的看着,眉眼间的寒意较这洋洋洒洒的雪还冷上几分。   他下来朝就来看她,她让他看到的却是这么一幕,连自己都陌生的怒意在心口翻涌。   何安离他最近,寒冬腊月的,他额头已经开始冒汗了,两人说话到是不奇怪,可姑娘把伞了二公子,自己淋雪,这就不对味了……而且,姑娘什么时候又跟二公子熟稔了。   云意自然不会傻乎乎的站在雪里,她走到不远处的亭子里避风雪,转头看到季砚站在那里,也不慌张,轻勾眼尾嫣然一笑,“大人。”   她正想大人呢,他就出现了。   季砚看着她眉眼带笑的样子,眸中的寒意稍褪,迈步走进亭子,还没等开口,云意已经抱住了他,“我好想你。”   不管从季嘉泽,还是季清觉那里获得的满足,都只是填补心口空洞的假象,在抱住季砚的这刻,空虚才被填满,两股情绪碰撞,让她兴奋的连身子都在颤。   季砚被她抱的一愣,很快扫了何安一眼。   何安立刻会意,这园子人来人往的不知何时会有人经过,看见可就麻烦了,他手脚麻利的放下悬在亭子四边的卷帘,这样外面的人就看不见里面了。   怀里又拱又蹭的柔软让季砚心情舒畅不少,但仍没忘了问她,“我看见季清觉走过去,你们说什么了。”   他轻抚着云意的长发,平和的语气就好像随口一问。   以前云意会因为他的不在意而失落,现在却不会了,她找到让自己满足的方法。   云意不顾是不是还在外面,肆意妄为的勾住季砚的脖子蹭到他的颈窝里,“我在这里等宝月,遇见二公子就打了声招呼。”   季砚搂着她腰,柔若无骨的身段让他不断想要用力将她按向自己,却又不舍得欺负她还稚嫩的身体。   “那怎么还把伞给他了,不怕自己淋了雪得伤风?”   云意信口道:“我可以等在亭子里呀,二公子还要走好一段,我想想就把伞给他了。”   云意现在只想贴紧他,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在光阴斑驳的凉亭内,远处还有丫鬟走过的声音,季砚的唇齿就这么被小姑娘气势汹汹的撬开,他柔下目光任她索取,心里的那点猜忌散去。   想到自己方才竟像个毛头小子冲动了心绪,季砚无声而笑。 第051章   一吻罢, 云意双腿发软的倚在季砚胸口不住喘气,粘着潮气的美目半眯半睁,迷离恍惚。   怀中密不可分的娇躯起伏轻颤, 季砚以为自己足够冷静自持,此刻他却尝到了煎熬, 落在云意耳畔的声音也变得缓慢低沉,“什么时候肯搬回东水巷。”   云意唇边牵出的笑惑人又媚邪, 她倒是更愿意和大人在一起,可是在他眼皮子底下, 那些坏事就都不能做了,“我想住在这里。”   季砚只当她还在闹脾气, 半真半假的说:“你要住这里,我不是日日都能有空来看你。”   云意激荡的心潮被泼了盆冷水,“大人事忙, 日日来去也辛苦。”她在季砚怀里仰头,眼尾轻勾, 水雾迷朦的眼眸媚意流转, 舌尖在唇边间抿了一下,意味不明说:“大人不是说过我该多与人接触,不能总困着自己。”   听着她拿自己说过话,振振有词的来堵他,季砚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他必须承认自己的心态变了, 他被她诱惑了,而他的小姑娘却在得逞之后, 不合时宜的便“懂事”了。   季砚掌心捧着她的脸颊, 轻揩去她眼下的湿意, 轻声问:“那从前怎么没有这么乖巧。”   云意贴着她的手掌轻蹭,不答反问,“大人难道还想驳了自己说过的话不成。”   季砚确实有此意,对上她眼里的狡黠,宠溺地屈指刮了刮她的鼻尖,“住在这里可以,乖一些。”   云意眸光轻闪,大人现在才让她乖,只怕是迟了。   季砚宠爱云意,却也不乏强硬,“回答我。”   不过她就是想不乖也不行,季嘉泽最近是抽不出身从翰林院回来了。   云意重新靠近季砚怀里,闭上眼轻声说:“我会乖的。”   季砚是抽空过来,徐蔼的事情还要他去处理,原本是想接云意回去,最后还是心软答应她继续住着。   又陪了她一会儿,季砚便离开了祖家。   *   之后确实如季砚所说,他那日离开就一直没空来看云意,她还是偶然从季大爷和老夫人零星的交谈中知道,徐蔼已经自请辞官返乡,大人在这场博弈里,不费一兵一卒就赢的漂亮,朝堂之上再无能与他匹敌之人。   想到自己也是这场博弈里的关键一子,云意笑的自嘲。   季清觉与友人交谈着穿过园子往自己院子走,拐过回廊就看到了坐在美人靠上的云意,她远眺着园中的山水,眸子里是藏不住的苦涩和柔弱。   是又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事了么。   季清觉身边的赵霄一下就廊下的美人被晃了眼,嘶了声,问:“那位是?”   季清觉与赵霄还算交好,也知他风流的性子,下意识不想让他把目光放在云意身上,言简意赅的一笔带过道:“府上客人而已,快走吧,不是有事要说。”   云意已经发现了他们,她驱散眼里的愁绪,朝季清觉恬然一笑,眸中印上星星点点璨然,而在对上赵霄的时候则局促垂下视线,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季清觉朝她颔首,便带着赵霄走了。   云意手臂搁在栏杆上,倾身将头枕在手弯处,目光悠悠的望着季清觉的背影,这位二公子倒是比她想的要君子许多。   她留给他的伞怎么也不知道来还呢,莫非要她自己去取?   赵霄离开后,季清觉就在书房里看书,在脑中又一次浮现云意楚楚无助的芙蓉雪面后,叫来路安吩咐道:“把门后的伞送去洗秋院,亲自给陆姑娘。”   他一向不喜麻烦,但她若来求助自己,也不是不能帮。   路安挠了挠头,一时没反应过来公子口中的陆姑娘是谁,想了许久才迟疑道:“公子是说那位徐州来的陆姑娘?”   路安有些不懂了,还伞倒是不奇怪,可公子还特地交代要亲自交到陆姑娘手里,这是什么意思,公子是天之骄子,芝兰玉树,京中爱慕公子的姑娘有多少,这还是他第一回 见公子有回应。   季清觉见他还愣着,皱眉道:“府上还有第二个陆姑娘?”   路安被这瞥来的一眼弄的一个激灵,“小的这就去。”   路安很快去到洗秋院,他悄悄打量着云意,笑说道:“小的来替二公子还伞,公子让小的谢过姑娘当日借伞。”   他以为自己看到的回是云意面含羞怯的神色,却见她异常平静,柔声说了句“无妨”,就把他送了出去。   云意回到屋内,不甚在意的将伞随意放到一边,轻笑了声,“原来也不过如此。”   既然他先有了动作,云意反倒不急了,自顾躺到软榻上拿了本书来看,翻了几页觉得倦了就阖了眼休息。   直到天色渐暗,季清觉才从书案前起身,他看了看窗外的天,问路安,“方才你去送伞,陆云意可有说什么。”   正收拾桌子的路安脱口就道:“陆姑娘什么也没说。”   季清觉眉宇轻锁,片刻又松开。   也罢。   他走出书房,就看到了在回廊那头,满脸犹豫,踌躇踱步的云意,朦胧的月色洒进廊下,照在她袅袅的身躯上,如同披了一层皎然的白纱,似雾似烟。   季清觉舌尖在齿根刮了一下,出声道:“陆姑娘怎么在此。”   云意朝他看来,眼里挂着幼兽般闪动的无措,吞吞吐吐道:“二公子。”   季清觉走了过去,云意也挪了两步,嗫嚅着开口,“……二公子。”   天气太凉,她口中呵出的热气都凝成雾,脸颊也被夜风扫的泛着薄红,季清觉打断她道:“进去说吧。”   云意点点头,跟着季清觉进了书房。   季清觉让人给她上了杯热茶,自己则慢慢饮茶,等云意自己开口。   云意喝了一口微烫的茶汤舒适的叹了口气,檀口轻翕着缝,眼睛弯起,季清觉看在眼里,觉得很可爱。   云意放下茶盏,指尖绞着手绢轻声道:“我来是想问二公子,可有把那东西还给四公子。”   季清觉颔首,“还了。”   云意紧绷的神色松懈下来,旋即又问:“那他可有说什么?”   季清觉摇头,那天四弟只是神色失望的把东西拿了回去,他问云意,“你很怕四弟?”   云意咬着唇,齿尖将粉嫩的唇咬的微微发白,“也不是。”   季清觉想听她说什么,她偏不说。   “那我就不打扰二公子,先回去了。”她犹犹豫豫的起身,在季清觉的注视下欠了欠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一片软纱随着她轻漾摇曳的裙裾,无声下落掉在地上。   季清觉走上前拣起,是方才云意捏在手里的手绢,他视线攫着手里的东西,雪白的细柔手绢绕在他手指上,竟有种说不出的粘缠之意。   云意走在廊下,从半开的窗子处往里轻瞥了一眼,愉悦的弯起唇角,却又丝毫不带留恋的离开。   *   云意在祖家住的这段时日,季老夫人对她也甚是喜爱,几个姐儿相继出嫁后就只有一个七姑娘季云浓陪在自己膝下,现在多了个云意陪自己说话,又得体懂事,她十分满意。   这天两人陪着季老夫人用过早膳,季韵浓央着想要出去买些首饰,“老祖宗,我都许久没出府去了。”   七姐季韵浓今年才笄髻,十五的年岁,正是单纯鲜活的时候。   季老夫人禁不住她磨,“想去就去吧。”她看向一旁神色恬静的云意,“你们就一起去逛逛。”   云意兴致缺缺,天气太冷她其实不太想动,不过出去走走也好。   回去换了身衣裳,她就先到垂花门下等季云浓,她站了一会儿,却不想来的并非季云浓,而是季清觉。   云意看着他有些发懵,“二公子?”   季清觉解释道:“七妹忽然身子不适,让我跟你说一声去不了了。”   云意心中好笑,季韵浓来不了也用不着他这个季二公子专程来跟自己说,她故意顺着表现的有些失落,“这样啊。”   托长的尾音软哝哝的飘进季清觉耳中,“你要实在想去,我陪你。”   云意忍的幸苦才没让自己笑出来,轻蹙着眉头,迟疑道:“这会不会太麻烦你。”   季清觉却道:“走吧。”   *   望江楼里,季砚正与五军左都督徐大人和兵部尚书王大人在雅席吃酒谈笑。   季砚喝了不少,眸光却依旧清明,唇畔含笑,偶尔开口。   徐大人则已经喝的脸红了一圈,他饮下一杯酒,瞥见自楼梯上来的季清觉,他眯了眯眼,确认没看错,才朝季砚道:“那不是季大人的侄儿么。”   季砚转头看过去,季清觉走在前面,而他身后跟着的人让季砚唇边的笑顷刻不见,云意面颊含着怯然的笑,不时抬眼望向季清觉,檀口轻动,隔得太远,他听不见两人说的什么。   她为什么会和季清觉在这里,两人何时关系那么好了,又想起那日云意将自己的伞给他……季砚神色越发冷漠晦暗,一言不发的看着两人走入一间雅席,   徐大人道:“不如把人也叫来坐坐。”   王大人却一摆手道:“我说你怎么也这么没眼力见,没见季清觉是陪同姑娘一道来的。”   徐大人哈哈一笑,喝的多了,便也没什么忌讳的朝季砚说:“该不会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要去府上吃酒水了吧,你别说,倒是登对。”   季砚低着眉在笑,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登对?和谁登对?   是说他的小姑娘和他的侄儿么?   季砚道:“徐大人说笑了。”   季砚语气还算平和,可何安知道他此刻已然是动了怒,眸色冷列又犀利,让人浑身发冷。   大人真正称的上动怒的次数屈指可数,今日算一次。   被人当着面说自己的手掌心上的人和自己的侄儿登对……何安已经不敢往季砚那里看了。   作者有话说:   脚踏两条船必然是要翻的,何况是三条呢 第052章   云意和季清觉这边才落座, 就有一个穿程子衣的男子来请,正是徐大人的护卫。   他朝季清觉拱手道:“季大人,我们大人看见您在此, 想请您过去小酌一杯。”   徐大人是五军左都督,季清觉只是詹事府府丞, 自然是要去见的,他朝云意道:“等我一会儿。”   等云意点头, 他才走出屋子。   季清觉跟着护卫走到另外一处雅席,进去看到季砚也在, 先是一愣,才淡然拱手行礼, “六叔。”   而后又朝另外两人道:“下官见过徐大人,王大人。”   王大人示意他落座,朗笑道:“今日休沐, 亦不是在朝中,无需拘礼。”   季清觉才掀了衣袍在一侧坐下, 就听季砚不紧不慢的问:“怎么也在这里。”   声音沉而缓。   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感觉六叔此刻的神色有些过分寡淡了,可等他细看过去,又什么都辨不出,想到他们看到自己,那必然也看见了云意,季清觉也没有隐瞒, 如实说了原由。   季砚听后只是漠然颔首。   季清觉敬了两杯酒之后,正打算起身告辞, 却听季砚道:“你替我去一趟户部取件东西来。”   想起云意还在等着, 季清觉迟疑了一下, 才点头道:“是。”   只能与云意说一声,让她先回去,可季砚却连这个机会也没给他,侧目看向何安,“你带二公子过去,再派人去和姑娘说一声。”   何安一刻不敢耽搁的领命。   见季砚如此安排,季清觉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好向几人告辞后跟着何安下了楼。   另一头,云意还在百无聊赖的等着,听见叩门声,以为是季清觉回来了,没想进来的却是方才着程子衣的男子。   云意诧异的看着他。   男子道:“季大人有要事要先去办,他让属下来告诉姑娘,姑娘先行回府即可。”   男子说完便退了出去。   云意颦起眉,什么要紧的事,让季清觉这样行事周全的人连亲自来与她说一声的功夫也没有。   虽然好奇,但云意也不在意他究竟做什么去了,只是觉得这一趟明明还能更有意思些,如今就有些无趣了。   坐了一小会儿,云意便出了望江楼,下人牵了马车过来,云意提着裙子上去,弯腰挑开帘子,马车内微暗加上她是低着视线根本没注意到马车内还有一个人。   温醇柔和的沉水香在逼仄的空间里清晰可闻,云意目光停住的同时困惑的闪了闪,她马车里没有这样的味道,迷惘的抬起视线,季砚的身影就这么闯入进云意的眼中。   云意怎么也想不到季砚会出现在她的马车上,脑中就这么空白了一瞬。   联想到季清远的不告而别,几个零散的念头蹦出,却没有过多的时间让她整理思绪,水眸中泄露出了一丝慌张和无措,她极快的掩饰,依然没能逃过季砚犀利如刃的双眸,他的心也随之一沉。   云意回过神手捂着心口,像是被吓到一样,语气带着埋怨却又无不惊喜地说,“大人怎么在这里?”   季砚温柔的笑看着她,招手让她自己坐到身边。   手臂被勾住,云意一如以往每次相见时那般亲昵的依偎进他怀里,轻蹭撒娇,像只讨宠的小猫。   季砚讳莫如深的目光梭巡过她的每一个表情神色,确认这份依赖与想念如往常没有分毫不同,深藏在眸中的暗色才淡了点。   季砚揉着她的发,轻笑道:“我倒想问你,怎么这里?”   云意一贴着他,身子就软的像没有骨头,下巴搁在季砚肩上,仰着视线,长长嗯了一声,勾着细软的嗓子说:“本来是和七姑娘约着一同出来逛的,临出发她忽然身子不适,二公子正得闲,就好心带我出来了。”   云意心口跳动了一下,思绪也变得分明,她微侧过脸,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季砚平和的黑眸,眸底似乎有一团浓雾,她怎么也望不透,“方才在望江楼里二公子好像是遇见五军左都督徐大人,被叫了去。”   云意说话时候离的他很近,唇瓣若有似无的擦着他的下颌线,她想此刻若是换个人,如何也做不到坐怀不乱吧……可大人就是可以。   大人还真是疼她啊,明明不爱也愿意吻她,愿意娶她,就如他说的那样,她要什么都会给她……可偏偏对她最想要的,吝啬至极。   一股强烈的怨怼涌上心头,云意心中的逆反愈浓。   季砚听了她和季清觉一般无二的解释,淡淡笑开,“嗯,是我有事让他去办 。”   季清觉的脾性他了解,是不会有这个闲心肯陪人出来逛的……不过他现在要知道的是云意的想法。   季砚表现的再温文,但纵横朝堂多年,骨子里无疑是绝对的强势,对于所有想要的一切他都确保要掌握在自己手中,过去他不会对云意有这种想法,是因为他确定自己迟早会放她离开,但现在却不同。   他对她有了欲,这和疼爱是两码事,却不冲突。   季砚将她散落在鬓边的发丝勾到耳后,语气闲淡的看着她问:“不问问什么事。”   云意是真的对季清觉去做什么一点都不关心,自然不会在季砚面前露出什么破绽,“大人要他做的定然是要紧事。”   事不关己的模样显得有些寡情,却愉悦了季砚,只是方才云意上马车时眼里的慌乱仍刺在他心上,但那说明不了什么,他也不想就此冤枉了小姑娘。   季砚低头在她眉心轻落下一吻,一触即止。   云意却嫌不够,伸长手臂勾住他欲抬起的脖子,渴念的贴了上去,唇齿相依,氤氲的水眸逐渐眯起,迷离了神色。   季砚的疑虑被打破,毕竟他怎么也想不到,云意会一边磨人的与他交颈,一边肆意妄为的撩拨其他人。   *   季清觉取了东西回府,何安让他直接送去季砚书房。   季清觉拿了东西过去,季大爷也在,正与季砚在谈话,他略低下头请安,“父亲,六叔。”   季砚随随颔首,季大爷则道:“回来了。”   季清觉点头,把东西交给季砚,他没看里面是什么,只以为六叔专程让他去取必然是要紧的东西,可六叔接过后只是随意丢在了桌角。   季大爷对儿子道:“我正和你六叔谈起你。”   季清觉眸色清润从容,等待父亲的下文。   季大爷道:“你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陈太师的孙女知书达理品行没得说,我与你母亲都觉得不错,你六叔也觉得合适,待老祖宗寿宴一过,便打算像陈家提亲。”   季清觉皱起眉,这事母亲曾有意无意提起过,他那时并不在意,此刻却心里却有了犹豫,“儿子与陈姑娘并不相熟。”   季砚却淡淡道:“陈家基业百年,陈太师又是三朝重臣,在朝中地位不同一般,无论从哪方面讲,对你的仕途还是对季家都有相助。”   六叔说的季清觉自然都明白,也知道他的婚事不可能由自己做主,季清觉压了压舌根,“父亲让儿子考虑一下。”   季砚端起茶盏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芽尖,虽未表态,季大爷却懂他的意思,而且这桩婚事也挑不出哪里不好,于是他严肃的对自己儿子道:“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做主,这事就先这么定下。”   季清觉还想说什么,季大爷却只让他退下。   季清觉隐忍地捏了捏拢在袖下的拳头,拱手走出书房。   季砚轻呷了口茶,神色淡然,季清觉是恪守礼教之人,想绝了他的念头,再容易不过。   路安看见季清觉从书房出来就沉着脸色,小心翼翼的问:“公子,出什么事了?”   路安见他不说话,自顾猜测道:“莫不是与老爷起了什么争执?”   季清觉本就心里烦乱,听着他聒噪的喋喋不休,低声喝道:“住嘴。”   路安立刻实相的把嘴闭上,紧跟着季清觉往后院走。   安静了没一会儿,路安又开口,“公子。”   看到季清觉沉冷下来的眸色,路安一个激灵,手指指向前面,结结巴巴道:“小的是想说,陆,陆姑娘在前面。”   季清觉朝路安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云意站在不远处的一座假山旁,正朝着头张望,看到自己明显松神一笑。   明明生得一双勾人的眸子,眼神却格外澄澈清透,身姿曼妙如水,尤其是眉眼间的娇怯,让人轻易就能生出怜惜,季清觉承认他心里有波澜,但不至于让他忘了自己身为长房长子的责任。   父亲的话还在耳边,季清觉认为自己现在应该走开。   “二公子。”云意轻唤,细柔的嗓音百转千回后落到季清觉耳中已经有点不真实的飘渺。   季清觉看到她轻轻垫了足,好似想走上前,但又规矩的站在原地,羞赧的冲他抿唇一笑。   季清觉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陆姑娘是在等我?”   云意点点头,轻声道:“方才那护卫说你有事先走了,我不放心,就……”   她说着有些不大好意思的垂下了头,柔软的青丝下隐隐露出一截细白脖颈,半遮半掩,似乎在引诱着人去探索。   季清觉心头微动,解释道:“事出突然,来不及与你说,还望陆姑娘别介意。”   云意十分体谅的摇头,“不打紧的,正事要紧,既然二公子回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季清觉看她身上都透着寒意,等了他那么久,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么两句话么。   “冷不冷?”   季清觉问完就抿紧了唇。   云意微红着脸,扑闪着眼睫诚实点头,吸了吸鼻子,“冷的。”   季清觉少有表情的俊脸上漾了抹笑,看着她泛红的鼻尖,忽然想抬手碰一碰。   季清觉很快克制住思绪,“我送你回去。”   云意自然不会要他送,她想看的不过是这些男人为自己而乱了心罢了,除了这个,他们的所有她都不稀罕。   何况大人还在府上,季清觉实在不算什么,她柔声拒绝,“不用了,看你回来我就放心了……我先走了。”   尾音落下,不等季清觉点头,云意就擦着他的身侧翩跹离开。   不想回去的路上云意就看到了季砚,她心口略微缩紧,好在自己没有在季清觉那里逗留太久。   松神的同时,她又忍不住想,大人若是知道了她做的这些不乖的事情,会是怎么样的模样呢?还会这么从容自若么?   季砚见她不好好在屋里待着,当即皱了眉头:“这么冷的天,出来干什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云意已经能做到在季砚面前面不改色说谎,“我来等大人。”   季砚却注意到她来的方向并非是洗秋院,那里有莲池,水榭……也包括季清觉所住的院落。   季清觉早他离开,两人必然碰见过。   一旦有过猜测,一些细枝末节的事就会被放大,只是云意的目光太澄澈,还带着些被训斥后的委屈。   是他想多了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洁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53章   季大爷交代了, 季老夫人的大寿马虎不得,离寿宴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府上就已经开始准备了起来。   云意这两日则苦恼着给季老夫人准备什么寿礼才好, 若只是以小辈的身份送礼那自然容易,可她顶的是陆文荐的名头, 那送的东西就不能草率了事。   她倒是可以去找大人帮忙,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较劲什么, 偏就不愿意。   老夫人信佛,最不会出错的就是送一尊玉佛, 可她在各大玉器铺里寻了许久也挑不出满意的,她虽不太懂玉石, 但跟在季砚身边久了,是不是好东西还是一眼能看出的。   陆家经商,云意自己也打理茶铺, 所以知道店家会将一些珍品留出,只给有身份的客人准备, 寻常人来就是看也没资格看。   这日云意在玉器铺转了一圈, 朝店中伙计笑道:“你们东家可在?”   伙计一看是脸生的,而且上来就找东家,略微迟疑了一下,他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云意一圈,见她穿着容貌皆是不俗,猜测是哪家的千金, 权衡了一下笑道:“姑娘稍等,我这就去请。”   程昱很快出来, 云意看他虽是商人, 穿着气度却更像文人, 四十出头的年岁,文质彬彬,说话也客气,抬手请云意落座。   云意本就懂察言观色,而与人打交道的本事则是在经营茶铺时练就的,她并没有上来就单刀直入,而是从袖中取出当年季砚送她的青天碧的禁步向他讨教。   这一块青天碧是真正罕见的上品,通透无瑕,晶莹似水,就连程昱做玉石买卖的人,见了也是眼前一亮。   能佩戴这块玉的,不肖云意多说,他便猜测云意身份必然不简单,等云意再开口要看东西的时候,程昱二话不说就让人拿了几块藏品出来。   云意挑了一块品相上乘,飘了一抹绿的翡翠原石,程昱道:“这块也是上品,不过多了这抹飘绿,再大点倒是能雕出花样,只是飘的太细,雕的时候需要切去。”   云意却摇头,对程昱道:“我打算雕一座观音像,那一抹飘绿正好可以雕成观音净瓶中的杨柳。”   程昱一直想不好如何处理,就也没有动,听云意一说倒是豁然开朗,从来雕作佛像或者观音的玉石都讲究通体无暇,他便没忘这头想过。   程昱赞许的点头道:“姑娘心思巧,如此雕法即不用破坏翡翠本身,也别出心裁。”   云意柔柔一笑,“那就请东家帮我雕刻成品,我月底来取。”   程昱却有几分为难的咂了舌,“月底只怕不行,雕件的师傅伤了手,养病就还要半月。”   “这样啊。”云意颦起眉心有些发愁,再重新找师傅且不说来不来及,手艺她就不放心,看来还是要去找大人帮忙。   云意鼓了鼓粉腮,还是先将东西拿回去再说。   坐在马车上,云意挑了帘往路分两头的长街上望,纠结是回祖家还是直接去东水巷,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仔细看过去,是季清觉和那日来府上的赵霄从一家茶楼出来。   云意迷惘的眉眼一弯,有了主意。   季清觉若有所觉的朝云意所在的位置看去,恰看到她放下布帘,半张嫣然的小脸在眼前一晃而过。   赵霄看他发愣,用手肘推了推,“看什么呢?”他说着也张望过去,什么也没看见。   季清觉摇头,“没什么。”   “你莫不是还在为你父亲要你娶陈语嫣的事烦心?”赵霄风流惯了,上下嘴皮子一碰话就往外蹦,“娶就娶了,了不起到时在外头养个你喜欢的。”   季清觉好看的眉心皱起,“当我是你。”   他低头整了整袖摆往前走,“走了。”   *   季清觉很快回到府上,他看了眼还停在路边的马车,是云意方才所乘的那辆。   季清觉收回视线默然往府中走去,绕过回廊,一道翩跹的袅娜身影就映入了眼帘,显然是在等他。   云意朝他欠了欠身,“二公子。”   微弯的腰肢如那几枝遥探进廊下的垂柳,季清觉不着痕迹的用目光走了一遍,回道:“陆姑娘怎么在此。”   云意抿了抿唇,有些踟蹰的细声说:“我有一事想请二公子帮忙。”   季清觉颔首:“但说无妨。”   “我这有一块翡翠想要雕刻,送给老祖宗当作寿礼,只是我找不到雕玉的师傅,也不知让谁帮忙才好,思来想去只能来找你了……”   几句话就把自己的孤独无依和那对季清觉独有的信任给和盘托出,季清觉看着眼前眸光惴惴,又怀着些期盼的云意,赵霄的话凭空在耳边响起。   季清觉脸色微变,他迅速收敛思绪对云意道:“没问题,你把东西拿来吧。”   云意眼睛一亮,眉眼弯弯道:“谢谢二公子。”   季清觉极有风度的说:“不必客气。”他默了默,“你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都可以来找我。”   云意微微诧异,注视着季清觉清润的眉眼,那若有似无的深意也不知季清觉自己发现了没有,她垂下闪烁的眸光,旋即认真还带着些天真的看着他,“二公子真好。”   季清觉握了握背在身后的手,忽觉有些烦躁,他可没这个闲心对随便什么人都好。   *   东水巷,季府。   季砚静静坐在书桌之后,看着何安回禀到一半忽然变得支吾,也不催促。屋子里静悄悄。   何安咽了下口水,自打大人让他派人看着姑娘开始他就一直觉得不安,天天盼着别出幺蛾子,结果还是出了,何安接着刚才的话道:“姑娘去找了二公子为她找玉雕师傅雕玉。”   “季清觉答应了?”   季砚的声音没有起伏,可就是因为如此,何安才越觉得心慌,他低着头,不敢去看季砚的表情,“是。”   他紧接着又说:“两人只说了雕玉的事,或许是因为您不身边,姑娘又怕您太忙,才想到找二公子帮忙。”   何安抬起头,季砚脸上的冷漠让他脊背一寒,为两人辩解的话也不敢再说。   这事说没什么,确实也没什么,不过说些话,帮个忙,可要说有什么……姑娘近来与二公子的交集实在是过于多了。   “一次是巧合,却没有一而再再而三的道理。”季砚低垂的眼帘压出一道阴翳,自徐州的事后,他万事顺着她,是想要她开心,但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小姑娘开始不再依赖他,遇事也不是第一时间找他。   他不确定这究竟云意为了与他置气,乖违犯的错,还是真的如他从前忌讳的那样,有朝一日她遇上自己真正心悦之人,开始后悔自己年幼无知时所做的选择。   徐志胥那日的那句“登对”,此刻想起来,还真是刺耳万分。   时间压抑的流淌着,烧着火的镣炉里发出噼啪一声轻响,季砚道:“继续盯着。”   “是。”何安摒着呼吸退了下去。   季砚眸色平静,似笑非笑地注视着跳动的烛火。   即便她是真的后悔,也迟了。   *   云意将事情交托给季清觉之后也算落了桩心事,大人来看过她两回,只是每次并不多待,抱着她坐上一会儿,或是由她缠着亲吻。   这日云意用过午膳便躺着惬意的在屋中午憩,等起来又去园中闲逛。   前院,门房听见叩门声赶紧开了门,看着门外一身官服被吹得微乱的季嘉泽,愣了半晌才道:“四公子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季嘉泽手里还拿着马鞭,往他怀里一扔,推开门往里走,“给我把马喂了。”   门房点头,又吩咐身后的下人,“快去通禀五夫人,说四公子回来了。”   季嘉泽摆手道:“不必麻烦了,我一会儿就走。”   说话间他已经跨着大步朝后院去。   门房与另一人面面相觑,一会儿就走?那四公子着急忙慌的回来是干嘛来了?   季嘉泽脚下生风,一路朝着洗秋院过去,忽的余光瞥在园中的水榭里坐着一人,他顿住了脚步掉转方向。   云意托着腮,慢悠悠的往池里丢着鱼食,一微微锦鲤簇拥着游在一起抢食,溅起大大小小的水花。   她看得有趣,听见脚步声侧头看去,望着忽然出现在眼前,足有一个多月没见的季嘉泽,愣了许久才惊喜道:“四哥哥回来了。”   季嘉泽漆黑的瞳眸眷眷深望着云意,弯唇而笑,“来看看你,一会儿就走。”   云意看到他的束发微微有些乱,身上还穿着官服,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她困惑道:“四哥哥是还有什么要紧事要办吗?”   季嘉泽道:“还要回翰林院。”   云意更不懂了,他风尘仆仆的来回赶一趟,难道就为了看自己一眼,心里漫出些异样的滋味,“等过些日子就是老祖宗寿辰了,那时候不是就能见着了。”   “我等不及。”季嘉泽目光灼灼,说得直白。   “那日我让二哥带给你的东西,为什么不收?”自二哥把东西还给他之后,他没有一日不想亲自回来问云意,奈何这些日子一刻不得闲,今日还是他趁老翰林不在,骑了马赶回来的。   云意心里打了一下鼓,很快又冷静下来,她别扭的侧过视线,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娇羞,“四哥哥自己不送,让别人送是什么意思。”   季嘉泽看着她面含赧然的模样,品出她话里的意思,翘起嘴角跨了一步,盯着她的眼睛,“那我现在给你,你可愿收下?”   云意羞恼的瞪了他一眼,不做声。   季嘉泽笑的更浓,拿出那个云意曾见过的锦盒,“快拿着啊,我这就要走了。”   云意动了动指尖,把盒子捏在手里,见他真的说了两句话就要走,忍不住道:“四哥哥不歇息一会儿吗?”   季嘉泽那双桃花眼微挑,含着兴味的笑,“舍不得我?”   云意红着脸颊小声啐他。   季嘉泽笑得更开怀,抬手在她发顶揉了一下,“真的要走了,还有件东西要给你,等下次吧。”   云意歪了歪头,“是什么?”   季嘉泽也没有卖关子,“两年前围猎的时候答应赢了雪狐给你做狐裘,可惜你后来走了,好在现在给你也不迟。”   云意原本波澜不兴的心口,猛的晃了一下,她想起来了,两年前在秋山,季嘉泽赢了赛马,他那时还教她骑了马,马匹被惊,他冲上来就自己,满目的担忧……   季嘉泽与她道了别就过身又事匆匆离开。   云意看着他的背影失神发愣,他就真的那么喜欢自己?   她打开手里的锦盒,里面是一枚小小的玉佩,雕成了兔子的形状,是她的生肖,云意拿起玉佩,上面雕刻的痕迹深深浅浅,显得有些粗糙,想来是季嘉泽亲手所雕。   云意就这么独自在水榭坐了许久,心里第一次为自己对季嘉泽的所为有了不是滋味的情绪。   当初季舒宁的满是愤怒的质问再次在她耳边响起——“你明知道我四哥那么喜欢你,你还这样!”   云意闭了闭眼,一股愧疚油然而生,她忽然起身想追上去跟季嘉泽说清楚。   跑出水榭云意才想起来季嘉泽已经走了许久,哪里还追得上。   季清觉散值回到府上,走过莲池旁恰看到云意魂不守舍的站在水榭,他皱了皱眉走过去。   见连自己走近了她都没有发现,季清觉出声道:“陆姑娘。”   云意恍然回神,与他对视了一瞬才抿了笑道:“二公子。”   季清觉看出她神色不对,“出什么事了?”   云意没什么心思和他说话,只摇摇头,“我没事。”   季清觉盯着她轻透的双眼,清润的眸光沉了几许。   又注意到她手里紧捏着什么,定睛看去一下认出是季嘉泽托自己送她的锦盒。   “这个怎么在你这里?”结合云意的不对劲,他稍一猜便道:“可是四弟回来了?”   云意只得点头,驾轻就熟的在眉心挂上惴惴不安的慌乱之色。   季清觉心上不由的浮了薄怒,伸出手道:“把东西给我,我来处理。”   云意苦涩的咬着唇摇头,“二公子不必管了……我自己想办法。”   季清觉不置可否,“我说过你遇到什么麻烦都可以找我,我会帮你。”   云意这会儿实在没有心思与他调风弄月,抬起眼眸直直望着他,“二公子不是快要定亲了,来管别人的事合适么?”   季清觉不想她已经知道,忽然语窒。   云意其实早就知道了,有一回大人来看她的时,无意提起过这事,只不过她并不在意罢了。   云意看着他讽刺的笑笑,头也不回的从他身旁走过。   *   季嘉泽在书房写呈文,忽然他合上册子,搁了笔烦躁的揉捏眉心,俊朗的轮廓绷紧。   他确实不该管云意的事,可想到她若到了季嘉泽手里……季清觉眼中闪过一丝凌厉。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伸手打开书桌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那片云意掉在他屋里的手绢。   季清觉将柔软的手绢捏在掌心,看似漫不经心的在手中摩挲,眸光却一再的暗了下来,他不帮也帮了那么多,现在说不要他管,是不是迟了点。   “笃笃。”叩门声响起,路安在外头轻声道:“二公子,大夫人来了。”   季清觉眼里的晦色慢慢褪去,正要将手绢放回抽屉,大夫人已经推了门进来。   季清觉眼疾手快的将手绢夹入书册里,抬起视线,神色寻常的说:“母亲怎么过来了?”   大夫人让婢女端上汤膳,笑呵呵道:“母亲给你炖了汤,趁热喝。”   季清觉淡道:“先放着吧。”   大夫人也没有勉强,自顾走到一旁坐下,“过两日就是老祖宗寿辰,到时陈姑娘也会来赴宴,你便多陪着些。”   季清觉不耐的皱了皱眉,“儿子事忙,只怕没这个功夫。”   大夫人啧了一声,“只是让你陪着游游园,怎么碍你事了。”   季清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既然只是游园,那母亲陪着就是了。”   “你。”大夫人被咽了一下,抚着胸口顺气,“你是你与妹妹一样要气我。”   当初季舒宁就是不愿成亲,又是哭又是绝食闹了多久,原以为儿子从小就让自己省心,却没想也是个固执的。   季清觉抿紧唇,站起身,“儿子还有事要与父亲商议,就先过去了。”   大夫人追了两步,提着嗓子道:“汤还没喝。”   季清觉已经走远了。   大夫人抬手揉着额头叹了口气,让丫鬟把汤端上,她走到门口又回过身,眯眼看着书册下露着的一抹雪白,走上前疑惑道:“这事什么?”   将东西抽出来在手里抖开,看清是什么,大夫人脸都变了。   *   转眼就是季老夫人的寿辰,来府上贺寿的人络绎不绝,季砚也是一清早就到了,有不少官职高的官员需要他陪同一二,所以没什么时间陪云意。   两人只在清早给季老夫人送贺礼的时候见了一面,不知道是不是云意看错了,她总感觉大人在看到她给季老夫人送的贺礼时沉了沉嘴角,莫非是觉得她送的不合适?   云意也没有多想,今日季舒宁也来了,两人贺过寿就一同回了云意的院子说话。   另一头,季砚和季大爷从花厅离开往前院席上走去,路上季砚问起季清觉和陈家的婚事。   季大爷原本挂笑的脸沉了下去,“我也不知道他发的什么混,竟是悄摸有了相好,总之这门亲事由不得他胡来。”   季大爷还在说话,季砚打断他,缓慢的吐字重复,“相好。”   季大爷点头,“是她母亲发现他藏了姑娘的手绢,问他是何人也不肯说。”季大爷鄙夷的抽了抽嘴角,“将贴身之物私相授受的,能是什么好的。”   何安几乎是第一时间去看季砚的脸,沉黑的眼里仿若压抑着山雨欲来的气势,他几乎是看着大人一点点堆压怒意到了今天。   先是二公子,又是四公子为了姑娘赶回府……若这块手绢和姑娘有关……何安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季砚默了许久,嘴角勾出不含笑意的弧度,“什么样的手绢,拿来让我看看。” 第054章   季舒宁如今快有七个月的身孕, 肚子圆鼓鼓的像顶了个球,云意陪着她都是小心翼翼的,加上前院热闹人多, 两人一直到了宴席快开始,才往走出洗秋院往席上走。   “等给老祖宗过了寿宴, 裴濂要带我去鹿鸣山庄小住散心一段时日,那里景色好, 你不如也一同去。”季舒宁可是不随口说,不等云意回答就又道:“就这么定了。”   云意自然是拒绝, “你们夫妻去,我跟着算怎么回事。”   就是因为裴濂陪着, 季舒宁才想要云意一起去,有身孕前裴濂就跟不知倦似的爱折腾她,她以为有了身孕裴濂总会收敛, 结果就消停了三个月,就又开始变着法子……还比从前更过分, 一想到等去了山庄两人更是睁开眼睛对着到天黑, 烦都烦死了。   云意见她不知为何忽然红了脸,羞不像羞,恼不像恼的样子,奇怪道:“怎么了?”   季舒宁尴尬不自在的眨了眨眼,“你就说去不去。”有外人在,他总不能时时烦自己了。   云意还没回答, 就瞥见从园子另一头正走来寻季舒宁的裴濂,那犀利带着审度的目光, 不知道还的以为是谁把他的心肝宝贝给拐了。   云意朝裴濂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调侃道:“我倒是敢。”   等季舒宁看过去的时候, 裴濂已然恢复一派如沐春风的温和模样。   季舒宁没趣的撇撇嘴,努着唇嘀咕,“我还能少块肉不成,盯那么紧。”   云意乐不可支。   裴濂走过来顺势将季舒宁揽入怀中,“宁儿。”而后又朝云意微笑道:“陆姑娘。”   云意轻轻颔首,她倒是有些羡慕季舒宁,若是大人也能时时刻刻紧张着她,有多好。   云意还在这,裴濂就那么搂着自己,季舒宁有些不好意思挣了挣,裴濂按住她乱动的手,温声道:“开席了,老祖宗等你们呢。”   季舒宁这才不乱动,三人一同往外走。   云意有几分心不在焉,走得也慢,落了两人一小段,听到季舒宁喊了声“六叔”,才抬起眸发现季砚不知何时也过来了。   云意轻唤道:“大人。”   季砚并未看向她,只淡淡朝季舒宁“嗯”了声,“你们先去宴上,别让老祖宗等久了。”   话落,季砚才把视线投到云意脸上,俊雅的脸上似寻常般挂有笑意,只是这笑却没有落在实处,仿似随时会散去。   他望着云意轻声说:“你跟我来。”   云意有些不明所以,大人这时找她,是有什么事吗?   犹豫的功夫,季砚已经从她跟前走过,云意也小步跟上。   季舒宁觉得奇怪,也想追上去,才扭过身子人就被裴濂半推半就的带着往前走。   她回头张望着,“我觉得六叔看起来有些奇怪。”她说不出具体,但是她以往最多的就是把目光放在六叔身上,所以她感觉的到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裴濂有几许不悦的微抿了唇角,很快又勾着笑轻柔道:“能有什么事,许是有话要交代,我们先走吧。”   季舒宁将信将疑的收回目光。   *   宝月正在院里修剪盆景,瞧见季砚跨步进来,后面则跟着云意。   季砚步子很大,云意显然跟的有些吃力,宝月忙放了剪子迎了上去,“大人,姑娘。”   季砚声音冰冷,“退下。”   宝月吓的眉心一跳,惊疑不定的朝云意看了一眼,低头退到了边上。   云意一路上都觉得不对劲,大人从来没有这样过,此刻听到他冷厉的声音,她终于确定大人是在生气。   可是在气什么?她来不及想,人已经跟着季砚进了屋子。   屋门被下人关上 ,季砚坐在太师椅上,静静看着云意。   云意从未真正感受过他那股让人不寒而栗,摄人的压迫感,即便此刻季砚也是压着火气,可饶是这样云意还是感觉到了莫名的危险。   她心里打起了鼓,迟疑着小声道:“大人。”   季砚看了她许久,那手绢旁人不认得他却认得,也是,小姑娘从头到脚有什么是他不清楚的,可有时候太清楚却不是什么好事,譬如他看到那块手绢时骤涌上来的戾气。   他此刻已经十分克制,口吻平静道:“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季砚最善刑讯逼供,更知道怎么让人自乱阵脚,云意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让他心都沉到了底。   云意不确定季砚究竟问的是什么,猜测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可若是没有,她不就是不打自招了,她竭力让自己不要慌,强作镇定,眸色无辜的望着他,“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季砚淡淡点头,拿起手边已经凉了的茶给自己到茶,他低眉看着如注的茶水落入杯中,眸色不动,语气越发寡凉,“那就说说你和季嘉泽,季清觉的事。”   云意心里一惊,只觉得喉咙发紧,她直直看着季砚尚还算得上平和的面容,慢慢冷静下来,实际上她无论是和季嘉泽还是季清觉都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最多只是来往密切罢了。   她皱皱鼻尖,细柔柔的眉眼间露出苦恼的愁色,“原来大人是问这个。”   云意反复抿着唇,有些难以启齿的吞吞吐吐道:“是四哥哥总说些奇怪的话,又让二公子送东西来,我不知怎么回绝,就让二公子帮忙,这才有了几次交集。”她像是想起什么,将眼睛睁的圆圆的,无比认真的说:“这次我送老祖宗的贺礼也是找二公子帮的,二公子为人和善,斯文有礼,是个好人。”   云意适才的慌张已经彻底被自己谎言给平复,她一错不错的看着季砚,心里泛起一丝丝诡异却让她兴奋的潮涌,大人生气是不是因为吃醋介意。   季砚将杯中的凉茶喝下,冰凉的茶水竟难以平复他烧灼的愤怒,他可以允许云意对自己使心机手段,但无法忍受她因为别人对自己撒谎。   “嗒”的一声,茶盏被搁在桌上,季砚起身走到云意面前,凌厉的目光紧锁着她,“你不如对我说实话。”   云意迎着他的逼视,浑身一颤,有什么从眼前飘过,落在地上,她看了一眼,整个人震住,是她故意落在季清觉那里的手绢。   “所以,你周旋在我两个侄儿身上,到底是在胡闹什么。”   季砚做过最坏的猜测,是也许云意真的对旁人动了心,这个念头让他不可遏制的怒上心头,无论那人是谁,是不是他的侄儿,他都不可能允许云意和除他以外的人在一起。   可显然,如今看上去不是如此。   如同一层遮羞布被撕开,季砚冷峻的目光让云意觉得难堪,她像是浑身毛发炸开的小兽,激烈的想要反扑,冷笑着说:“看来骗不过大人。”   “大人不是说过,等我遇见真正喜欢的人就会后悔当初一定要和你在一起的决定。”云意说得慢慢悠悠,清透的水眸流淌着一股无关痛痒的恶劣,“所以啊,我只好让自己与不同的人接触,或许真的会遇见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呢。”   在季砚一寸寸沉怒下来的目光里,云意感觉到了无比的快意,“四哥哥诚挚热烈,二公子心细如发。”   云意望着季砚歪了歪头,笑得如妖似幻,非但没有因为他濒临勃发的怒意而害怕,反而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子,柔柔的贴近他,靡艳唇轻蹭着季砚抿紧的薄唇,喃喃道:“可我现在喜欢的还是大人……”   季砚觉得自己必然是疯了,在这张小嘴不断往外说着挑衅他底线的话时,他竟因为云意最后的那句话而感到一丝欢愉。   云意会变成这样无疑是因为他,季砚纵容有再大的怒火也不舍得对她发,宽阔的手掌抚在她脑后,“我说过我们成亲。”   云意在心里冷笑,忽然抽手推开季砚,“我也说过我不嫁。”   冰冷带刺的眉眼让季砚心口一抽,云意还嫌不够,继续说:“既然季清觉季嘉泽我都不喜欢,那我就再去试试别人。”   季砚彻底被她激怒,警告的看着她,“云意,别再说让我生气的话。”   云意挑衅的笑看着他。   季砚知道她现在不清醒,如果自己也跟着不清醒,那就只会一发不可收拾,他深吸了口气,“等寿宴结束,跟我回去。”   云意不以为意的弯起嘴笑,“大人凭什么要我跟你走。”   季砚冷淡道:“不用凭什么,你必须跟我走。”   放任她再与别的男人有首尾?再有下次,不管是谁他都不会放过。   季砚不容置喙的笃定和从容是云意最为怨憎的,她偏不愿意如此,摇头冷笑,“就算是大人养大了我,现在我也与你毫无瓜葛,你不能勉强我去任何地方。”   “毫无瓜葛,勉强。”季砚兀自点头,怒急而笑,他缓缓往前跨了一步,逼视着云意,“我说了,不要再说让我生气的话。”   铺天盖地的危险气息让云意心口猛的一跳,只觉得喉咙一阵阵发堵喘不过气,就连指尖都在发麻。   “笃笃。”   叩门声打破了紧张的气氛。   季砚眼皮也不抬,冷冷吐字,“滚。”   外面瞬间变得静默,悄无声息。   紧接着又响起何安小心翼翼,干涩的声音,“大人,高公公奉皇上之命,带了贺礼来给老夫人贺寿……您,怕是要过去一趟。”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hallowcarp 1个;   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55章   “在我回来之前, 你就在这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里。”   季砚已经不在屋内,他对云意扔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洗秋院,门还大剌剌的敞开着, 彰显着季砚离开时候是怎么样的怒不可遏。   清凉的风吹散屋内逼仄压抑到让人喘不上气的寂静,云意猛的转过身, 眼眸里是被激红的愤怒。   即便到这时,大人还是要用这种仿若对待胡闹不听话的小孩的口吻来和她说话。   所以她做这些, 这对他来说就只是她使性子闹脾气而已吗?   云意胸膛不住的起伏,想也不想的就要往外走。   守在院中的何安一个跨步上前, 躬着腰抬手挡住云意的去路。   云意瞪着他,上扬的细眸罕见的透着凌厉, 她气狠了的说:“让开!”   何安不为所动,沉着声道:“大人交代了,姑娘哪里不能去。”   云意气的忍不住发笑, “我不过是去给老祖宗贺寿。”   何安快速抬了抬眸看了她一眼,好言相劝道:“姑娘还是不要再激怒大人为好。”   方才大人从屋内走出时整个人都透着危险压抑的戾气,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看过大人有这样的情绪。   姑娘能把大人逼到这个份上, 他都不得不叹一句厉害。   云意冷笑,轻抬着下颌看他,“若我非要出去呢。”   何安拱手道:“那属下唯有得罪了。”   话落,他强硬的做了个请云意回屋的手势。   云意紧紧咬着牙,与何安对峙了片刻,忽然诡异的扬了抹笑。   何安看着她艳然若妖的笑只觉得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听云意道:“你不让出去是么, 那我现在就大喊把人招来。”   何安还没听明白她的意思, 云意接着悠悠然的说:“等人来了我就将我和二公子, 四公子的事都捅出去,哦,还有和大人的事……今日府上都是身份地位不俗的客人,皇上身边的公公也来了吧……你猜会有什么后果。”   何安脑门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觉得云意必然是在威胁自己,事关名节,哪个姑娘敢把这样的事往外说,可云意挑衅的目光又让他不确定了。   回想她都敢下药囚禁大人,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这副楚楚动人的外表下,根本就是个小疯子。   云意自然不会真的这么做,她还不傻,说这些不过是用来吓唬何安的罢了。   看到他所有迟疑,云意厉声道:“让开。”   何安挣扎了一瞬,只能让开道,在云意身后一步不落的跟着。   前院,宴正热闹,季老夫人坐在席首,一袭锦缎福字褙子,容光焕发,季砚陪在侧首,过去则是高公公。   季砚此刻含笑从容的脸上已经丝毫看不出先前的怒色,他端着酒杯朝高公公淡道:“公公专程赶来,一定要多饮几杯,请。”   高公公端着就回敬,“不敢不敢,季大人请。”   季砚低笑着垂眸,提了酒壶为两人斟满,一道娇小玲珑的身影闯入余光,季砚斟酒的动作微顿,放下酒壶,抬起视线朝宴席那头看去,唇边的笑意霎时无声敛起。   看到云意遥遥与自己对望,季砚几乎是在一瞬间怒上心头,真是一句也不听了,谁准她出来的!   何安被季砚冰冷如刃的一记眼风扫过,整个人从头顶到脚心都生了寒意。   云意看到季砚冷了神色,像是做了坏事得逞般有几分得意的朝他翘唇一笑,顽劣难驯的样子让季砚牙根都发了痒。   云意正要往宴上走,她瞧见一个小厮送送跑来对守在宴席处的婢子道:“快去通禀,宣德侯来了。”   云意停下脚步,宣德候?她觉得有几分熟悉,一时倒没想起是谁,只远远看到一个身形挺阔,锦袍玉带的男子从照壁后走来,他手里拄着根漆黑镶玛瑙的手杖,仔细一看才看出他手路有些异样,好似是一条腿有疾。   云意心上恍然,是宣德候贺霆!   她在西山狩猎是见过,现在她还记得起贺霆看自己时的眼神,如同盯着猎物的鹰隼,云意眨了眨水盈盈的双眸,现在回想起来,贺霆那时怕是对她起了歪心思……   贺霆目不斜视的看着前头,并没有看见云意,直到被一声轻浅细柔的声音绊住了脚跟——   “小女见过贺侯爷。”   贺霆步子一停,侧头朝几步开外的云意看去,如鹰锐利的眸光扫过云意的周身,几乎一下就想起了她是谁,他玩味的眯起眼,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是你。”   相较两年前,贺霆冷峻的五官较更多了一层阴鸷,他目光流连在云意姣好的身段上,掌心揉搓着手杖,当初他就看出云意会是个尤物,没想过了两年,长得比他想得还要勾人。   芙蓉雪面,玉骨冰肌,衣衫裹着也能看出有多饱满的雪脯,细腰如柳……当年就被撩拨却尝不到的欲/.念和不甘,一下就又窜了起来。   云意朝他微微欠身,低伏着肩头,抬起精巧的下颌,盈盈的水眸遥睇,细声道:“侯爷还认得小女。”   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就是透着股天然自成的撩人劲儿。   贺霆勾唇笑道:“自然记得。”   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着话,何安脑门上的青筋已经爆了出来,背上更是淌汗不止,这小祖宗真是胆大包天,季砚犹淬着寒冰的目光她是真感觉不到吗?   更要命的是,朝这里看来的不止大人,还有二公子和四公子,何安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跨步上前,挡在两人中间,对贺霆恭敬道:“还请侯爷入席。”   贺霆这才收回目光,往宴上走。   何安实在忍不住抬手擦了把汗。   “喀嚓。”   瓷片碎裂的声音不算响也不算轻,坐在季砚身侧的高公公注意到他手里的酒盅凭空碎了,哎呦了一声道:“怎么碎了,季大人没伤着手吧。”   季砚不甚在意的将手里的碎瓷片甩落到地上,兀自拿着手帕擦去掌心的酒水,面无表情道:“无事。”   他漠然吩咐下人:“去换一个。”   季砚一点点擦着手,同时也是在擦去他心上的火,小东西还真会把他的话当耳旁风,这是要反了天去。   多大的胆子,连贺霆也敢去招惹,任性妄为到了这个地步,是仗着他不舍得对她如何。   之前只是听暗卫禀报她是如何与两个侄儿周旋,他已经是竭力在克制。   可此刻亲眼看到她是如何诱引着别的男人的视线,之前多心疼舍不得对她动怒,现在就有多想把人捉过来教训,以及把贺霆另一条腿也废了。   云意自然察觉到了季砚落在她的目光有多凌厉,她一点也不觉得后悔,只觉得心里快活了,也不去看季砚,径自走到季舒宁给她留的位置上坐下。   季舒宁一待她坐下就靠过去问:“六叔说你身子不舒服,不来了。”她上上下下的看了云意一圈,“出什么事了?”   云意摇摇头,“你不是说要去鹿鸣山庄,我跟你一起去。”   坐在季舒宁身旁的裴濂听到她的话,眉头都拧了起来,云意只能装看不到。   她只怕是把大人气的不轻,趋吉避凶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因为现在是宴上,大人才没做什么。   可她知道大人说一不二,说要带她回东水巷,就一定会带她回去,她除了嘴上逞强两句,跟本没办法违抗,或许回去就又会被禁足,所以只能跟季舒宁走了。   季舒宁听了满口说好,“那感情好,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云意这才敢朝季砚看去,只见他正和几个官员在侃侃而谈,平和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端倪,好像刚才那到冰冷的目光只是她的错觉。   云意心不在焉的吃着宴,时间流逝,不少来贺寿的官员都陆续起身告辞,季砚让季大爷带着人去送,自己则没动。   他对准备下去先休息的季老夫人道:“孙儿今晚就带云意回东水巷住去,与祖母说一声。”   季老夫人年事高了,精神头也不济,已经觉得十分困倦,听到季砚的话愣了愣才觉出不对来。   他要带云意回东水巷,这叫什么说法。   看着季砚再理所当然不过的神色,季老夫人瞌睡都醒了,转头朝云意看去。   一见季老夫人神色古怪的看着自己,云意立马紧了神,撺掇着季舒宁道:“你要我陪你去,现在就跟老祖宗说,迟了就没机会了。”   季舒宁还云里雾里的没搞清怎么回事,听云意绷紧着语调,也顾不得许多,出声道:“老祖宗,舒宁有话说。”   季老夫人就怕季砚要说出什么来,听季舒宁开口,立马道:“你说。”   季舒宁便道:“我想要云意陪我去鹿鸣山庄小住几日,我们己经说好了,这边跟您说一声。”   季砚说话的突然,季老夫人还没想到应对之法,闻言便顺着点头,“那你们就一起去。”   季砚异常冷漠的看着他们一唱一和,也不急着开口,等季老夫人说话才淡淡道:“她不去。”   不容置喙的气场让众人一时都不敢说反驳的话。   云意没想到他会如此强硬,一下就慌了神,细声叫季舒宁,“五姐姐。”   季舒宁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可她确定云意和六叔之间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快速权衡之下,她那手肘撞了撞身旁的裴濂,若是裴濂开口,六叔应该会给这个面子。   裴濂只当不懂她的意思,他一点也不希望云意跟着过去碍事。   季舒宁见他不理自己,改为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夫君……你帮帮我。”   软绵绵带着讨好的一句话,让裴濂眸色深了一下,反握了握妻子的手,对着季砚温朗而笑,“宁儿和陆姑娘交好,也是难得有这个机会,六叔就让她们一同去吧。”   季砚微凉的目光让裴濂话顿了一下,但是为了季舒宁那句夫君,还是接着道:“而且上回陆姑娘来侯府,家母也很是喜欢她,要是知道这次她也一起去,不知有多高兴。”   裴濂连永安候夫人都摆了出来,季砚若再不松口,就有些过于不近人情,也伤了两家和气。   季老夫人也半是说笑半是认真的道:“今日是我的寿辰,我说准,谁敢不答应。”   她要是再看不出云意和季砚之间有事,就真是老糊涂了,自己孙儿多年不娶,又将已经送走的云意接了回来,这代表着什么,分明是人定了!   虽然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她也挺喜欢云意,可也仅限于此,要让她做季夫人,那是万万也配不上的。   季砚对老夫人的话不置可否,只看着云意轻笑了笑,也没说话,众人都只当他答应了。   季老夫人不愿跟他谈论云意的事,让下人扶着自己回去。   云意则避开他的视线对季舒宁道:“那不如五姐姐今日就住祖家吧,我陪你回屋。”   季砚静静看着对自己避之不及,匆忙离开的云意,直到她的身影彻底在眼前消失,才垂下眼帘,也不再遮掩眸中的冷意。   他慢条斯理的拨着手里的佛珠,意味不明的淡道:“当真是无法无天。”   温缓的话锋倏忽一转,变的凌厉,“欠收拾。”   作者有话说:   云意:呀,一不小心四条船了。   季大人:……你等着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告诉你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56章   离开宴席后云意就始终一言不发, 静静陪着季舒宁往他所住的院子走去。   季舒宁有一肚子的话要问,憋了一路,等终于回到院子, 把裴濂支开后,关了门就一股脑的问云意:“你跟我六叔到底怎么回事,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子,笑了像没笑一样, 他不是最疼你了,为什么不让你跟我去山庄?”   今天发生太多事情, 云意到现在还觉得浑浑噩噩,再被季舒宁一连串的问题一搅, 脑子更是混乱不堪。   她抬起视线,望着季舒宁满是疑问的双眸,欲言又止的抿唇, 低声道:”我自己也说不清出。“   大人必然是生气了,这点毋庸置疑, 在大人质问她的那时候, 她其实是开心大于慌张,因为大人终于不再对她的所作所为无动于衷,一味的由着她,原来他也会生气,可她又发现,大人生气只是因为她胡闹、不懂事, 他从来没有像她这般,像发疯一样想要把他占为己有的念头。   季舒宁说大人最疼她, 确实是这样, 可她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 她想要的不仅仅是疼爱,而是男女之间难分彼此的浓烈情绻,如果今天调换处境,是大人与旁的女子纠缠不清,她想她真的会疯掉的!   这就是区别,大人对她没有情爱,他什么都愿意给她,她知道,可是她也知道他不会爱她……   也是,谁会爱一个卑劣,执拗,不择手段,阴暗又贪心自私的人。   “云意,云意。”季舒宁连声叫她,“你怎么了?”   云意从深陷的思绪里恍惚回过神,疑惑的看向季舒宁,眼前却模糊的厉害,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眼眶承载不住沉甸甸的泪水,决堤的顺着脸颊落下,她紧握的掌心也疼的厉害,云意缓缓松开手掌。   季舒宁吓了一跳,拉起她的手,看着她生生捏断的指甲,和掌心一道道的深陷沁了血痕的指甲印尖叫道:“你,别吓我啊。”   云意却不觉得痛,因为掌心的痛根本比不上心里的痛,她无助的问季舒宁,“大人是不是永远也不会爱我。”   季舒宁没见过她这样,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能语无伦次的安慰,“当然不是,六叔那么在乎你,怎么会不爱你。”   六叔其实是一个面热心冷的人,想那徐慧茹还与六叔有过婚约,六叔一样对她不讲情面,她不知道六叔对云意究竟是什么态度,但她确信云意在六叔心里无疑是最重要的那个。   云意却听不进去,她低下暗淡无光的眼眸,哑着嗓子喃喃道:“不一样的,不一样。”   她忽然又微微笑起来,就像人在绝境时会不顾一切的自救,大人不爱她,会有别人爱她……   大人不肯把心给她,那她唯有去勾别人。   季舒宁看着她的神色,只觉得一种说不出的心神不宁,她认真道:“我觉得你应该好好跟六叔谈谈。”   爱不爱,问清楚不就好了吗?   云意却不想,因为她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和大人分开,而且,她厌恶大人与她说话永远都是那么冷静,早已度量权衡好一切利弊的样子。   她抹去眼泪,朝季舒宁道:“我今晚能不能和五姐姐挤一挤。”   她不知道大人是不是已经在洗秋院等她了,她才不会傻傻的送上去挨训,那些话她也听够了。   季舒宁心疼的不已,又庆幸自己对六叔没有太深的执念,她一点也不想变成云意现在这个样子,她点头道:“你跟我睡一屋。”   季舒宁去和裴濂说了云意要和自己睡一起的事,“你今夜就在东厢房凑合一下,或者回侯府也行,明早来接我们。”   裴濂脸都变了,俊朗的脸上竟然添了几分委屈,“宁儿未免太薄情,利用完我就要把我赶走?”   季舒宁微哂,“就一夜。”   裴濂啧了声,想到云意还要跟他们一起去山庄已经开始烦了,只是没有在季舒宁面前表现出来,他长臂一伸将人拉到了自己怀里,“也不是不行,那你再叫一声。”   季舒宁被他说话间喷洒出的热气撩的耳尖发烫,涨红着脸忸怩的细声道:“夫君。”   裴濂挑眉一笑 ,在她脸颊啄了一下,“行了,我自己想办法。”   *   云意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清早她让宝月去洗秋院收拾东西的时候,才知道昨夜大人就已经回了东水巷。   云意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和季舒宁梳妆完就等裴濂来接。   裴濂还未到,季嘉泽却是得知云意宿在此处,寻了过来。   季嘉泽还等在院中,季舒宁叫住正起身要出去的云意,思忖良久,认真的对她说,“我看得出四哥还喜欢你,你既然喜欢的是六叔,就别再像两年前那样,不然我还跟你翻脸。”   云意沉默须臾,点头轻声道:“我知道的。”   她可以没有任何负担的对其他男子挑弄,唯独面对季嘉泽时会有内疚,他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可以给她想要的纯粹和炙热,可她却不敢要。   云意吐出口气,走到屋子。   季嘉泽站在院子中央,也没有等的不耐烦,嘴角松松挂着笑,手里还拎了个锦锻包伏。   云意有些猜到是什么,心里更重了,柔声道:“四哥哥。”   季嘉泽朝她走来,“昨日要接待宾客,实在太忙,抽不出功夫来找你,可别生我气。”   在季嘉泽看来,云意给了他回馈,那就是愿意与他处的意思,言语间也少不了亲昵。   云意摇头。   季嘉泽笑了一下将手里的包伏递给她,“上回说了给你的。”   云意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以及他灼灼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才知道话有多难说出口,不可否认,季嘉泽的这一腔情愫是她想要的,可她也清楚自己不可能给予回馈,她只是贪心的想要。   几番挣扎后,云意终于开口:“对不起啊四哥哥,我不能收。”   季嘉泽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为什么?”   云意不忍心伤害他,故意装出轻松的样子笑道:“我知道四哥哥对我好,可你送我这个,若是让未来的四嫂知道了,只怕不是太好。”   季嘉泽以为她真是因为自己回来没有第一时间来见她,所以使性子,两指交错在她额前轻轻弹了一下,“哪有什么四嫂,你来当?”   云意退了一步,季嘉泽眼里的笑跟着没了。   云意咬紧了牙,一鼓作气道:“四哥哥说笑了,我一直拿你当兄长,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季嘉泽乌黑的瞳仁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勉强想要维持笑意的样子让云意觉得难受,又小声重复道:“对不住啊,四哥哥。”   拒绝的明明白白,季嘉泽再也不能装作不懂,拎着包伏的手背上骨节泛白,他扯了扯嘴角,奈何一点笑也扯不出,略带着焦躁的说:“哥哥就哥哥,我要送你东西,谁也说不了什么。”   云意怀里一沉,季嘉泽已经将东西硬塞了过来,云意手忙脚乱的抱住。   季嘉泽喉咙动了动,声音略带粗哑,”不是还要跟五妹去山庄,好好玩,我先走了。”   云意想要追上去,可季嘉泽身高腿上,一下就走出很远。   云意只觉得手里的包伏好像会发烫一样,灼透了她的皮肤,让她不是滋味极了。   ……   裴濂安排了车马来接季舒宁与云意去山庄。   季府外,两人正要上马车,裴濂拉住了妻子,用云意也听得到的声音说:“昨夜你就留我一人,这会儿总不能还让我独自坐马车。”   季舒宁见他在人前就胡乱说话,忍不住瞪他。   云意尴尬的扭过视线,“我坐后面那辆就是了。”   她说着走向另一辆马车。   季舒宁偷偷在裴濂腰侧拧了一把,裴濂面不改色的拉下她的手,“宁儿别弄疼了自己,我们也上去吧。“   季舒宁被他的没脸没皮闹了个脸红,明明成亲前他还不是这样,羞恼地嗔了他一眼,跟着上了马车。   云意独自坐在马车上,手边还摆着季嘉泽给她的狐裘大氅,她看了一会儿,侧过头将脸埋进臂弯里,闭上眼不愿再想。   马车在云意纷乱的思绪里辘辘的朝前行去。   季舒宁告诉她去到山庄要大半日的时间,她也松散了神经,斜靠在凭几上出神。   马车停下的时候她还有些诧异,似乎走了才不久。   马夫在外道:“姑娘,已经到了,请姑娘下马。”   云意揉了揉太阳穴,许是自己出神太久,所以觉得时间过的快。   她提了裙摆下马车,在看到眼前熟悉的朱红大门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她竟被带回了东水巷的季府!   何安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面无表情的说:“姑娘请进吧。”   云意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至极,何安在心里叹了声,姑娘这点招数哪里够大人看的,从前姑娘之所以可以为所欲为,无非是大人纵着罢了。   “姑娘。”何安又唤了一次。   云意气怒过后也平静了下来,再要想走肯定是不可能了,她理了理鬓边的发丝,朝府中走去。   走过照壁,云意朝着照月居的方向过去,何安却道:“大人交代了,让姑娘以后住见山院。   云意诧异看着他,见山院是大人的住处,这是要与她住在一起的意思吗?   一直以来,她们同床共枕也好,交颈贴耳也好,都是她要求的,大人从来没有开口过。   云意心里百转千回,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大人现在哪里?”   何安道:“大人在等姑娘过去。”   云意心里讨厌季砚将她当孩子看待,也固执的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听何安这么说,她好像又回到了从前自己念书走神,或是贪玩不听话被季砚训斥的时候,一时间还是紧张了起来。   连走路也没有了刚才气定神闲的淡然。   好不容易到了见山院,青梧面色凝重的样子又让云意心里泛起紧。   青梧走上前轻声说:“姑娘终于回来了。”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是第一次见大人这样动怒,于是劝道:“大人疼姑娘,再有什么事,您软上几句也就过去了。”   云意没有说话,走到廊下,抬手扣响了主屋的门 。   “进。”   屋内传出的声音沉而缓。   云意推门进去,季砚站在窗子边不知在看什么,听到脚步声,他回过身,静静看着云意。   云意虽低着视线,可紧抿的唇和绷直的背脊无一不是在表达她的倔强。   季砚昨夜是真的被气到连心口都在发疼,他不是没想过惩戒不听话的小姑娘,可冷静下来,再看到她已经回到自己身边,到底还是舍不得对她做什么。   如果云意只是寻常一个女人,胆敢做出背着他勾搭别人的事,他大可以弃了,可偏偏这么一个他恨不得给她所有最好一切的小东西,打骂都舍不得,说句重话都会后悔。   罢了,放眼皮子底下,自己时时看着,她总不能再胡闹。   “过来。”季砚道。   云意没动,眼睛盯着地面,梗着脖子顶撞,“大人要如何惩罚,就直说吧。”   全然没有把青梧的话放在心上。   季砚眉心跳了跳,良久才叹了声,自己走过去,将身子僵硬异常的云意揽进了怀里,“别再闹了,你知道我舍不得。”   若舍得,他早在最初救下云意的时候就会把她送走,而不是一再为了她把底线一退再退。   谁都没有再提之前的那些事,但就像暂时粉饰的太平,总有一天还是会爆发。   用膳的时候,青梧伺候在旁,都能感觉到气氛的压抑,姑娘一声不吭的吃饭,大人亲自为她布菜,她也不抬一下眼,跟她说话也不回。   青梧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在跟谁置气。   用过膳,季砚让下人备了水,让云意先去洗漱,自己则拿了本书坐在太师椅上看。   云意靠在浴桶里,洗的很慢,她以为大人即便不禁她的足,起码也会训斥她一番,可就这么过去了,是不是不论她犯什么错,大人都会原谅。   所有人都说大人疼她,究竟是疼她,还是因为其实并不那么在意。   云意又开始胡思乱想。   季砚见她迟迟不出来,视线从书中抬起,“云意?还没好么。”   云意轻眨涣散的眼眸,发现谁都有些凉了,默不作声的起身,擦干净身上的水,披了件外袍就往外走。   季砚迟迟没等到她的回答,起身过去挑开净室的帘子,才跨进去一步,就与低头往外走的云意撞了个满怀。   “唔……”云意捂着发酸鼻子,泪花闪了出来,“疼。”   季砚看着她苦皱着小脸的模样,轻笑出声,拉下她的手,“我看看。”   鼻尖略微有点红,季砚想起云意小时后也是如此,莽莽撞撞的撞到他身上,那时还要娇气,疼的蹲在地上就哭。   季砚心上不由自主的软了,拿指腹轻轻揉了揉她的鼻尖,“为什么不出声。”   云意抿住唇,“没听见。”说完侧身从他身边走过去。   季砚眉心微敛,并没有说什么,自己走到净室沐浴。   云意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没有听见季砚叫水,还在猜测该不会他是拿自己用过的水洗,紧接着就听见水花稀稀落落的声音。   她摸了摸麻痒痒的耳根子,板起脸继续收拾东西。   季砚很快出来,云意正想着把那条狐裘放哪里好,听见脚步声,心里一慌东西就掉到了地上。   季砚闻声看过来,“怎么了。”   云意快速捡起东西往衣橱里塞,“没什么。”   冷淡的样子终于让季砚皱起了眉,他喜欢小姑娘像从前那般时时缠着自己,他知道急不得,可现在她是脾气比他还大。   他已经既往不咎,她却还要闹下去。   季砚捏了捏眉心,“过来睡觉。”   云意顺从地走过去,可这顺从的样子比她逆反时还要让季砚头疼。   云意坐到床上掀了被子就要往里躺,却被季砚拉住腕子,阻止了她要往被子里钻的动作。   季砚在她身边坐下,让她枕到自己膝上,“头发还未擦干。”   云意自然不会抗拒和季砚接触,这是她喜欢的事情,于是乖乖在他膝上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躺好。   季砚拿了帕子耐心的给她擦拭发尾,轻柔的动作让云意昏昏欲睡。   眼睫一眨一眨的眼看着就要闭上,乖巧可人的样子终于让季砚眼里浮了笑意。   云意转了身改为面朝着季砚,小脸埋在他的腰腹处,身上随意套着的衣衫随着她的动作松散了几分,露出圆润雪白的一握春色。   季砚拨着她发丝的顿住,片刻又继续给她擦拭,发烫的视线却没有移开,几缕从他掌中遗落的发丝,比他先一步品尝到那两团白腻的莹润。   季砚喉咙有些干涩。   单薄的衣衫甚至都不用揭开,就已经将她的身躯勾勒的淋漓尽致,他很早就知道小姑娘生的多诱人,不然也不会轻易迷惑了他两个侄儿和贺霆。   若不是他发现的早,她还准备去招惹多少人。   思及此,季砚眸色忽深,他看向云意睡意迷朦的小脸,心上的戾气渐渐平息。   不讲从前,现在她只能是他的。   “这几日我会派人往徐州送信。”   云意迷迷糊糊的点点头。   季砚弯了弯唇,“婚期不如定在四月,春暖花开。”   云意迷惘的思绪清醒了一点,她费力的撑开眼皮,就听季砚自顾道:“按理你要从徐州出嫁,就做个形式吧,我还是会让队伍去迎亲,你就不要过去了。”   想到原来给她准备的嫁妆成了聘礼,季砚柔下目光。   云意满脑子都是她不能就这样同意出嫁,她不甘心,季砚好像知道她心中所想,视线低垂暗含警告,先一步道:“别再说胡话。”   云意鼓着腮瞪他,她的炸毛在季砚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事,云意干脆又不看他,闭紧眼睛无声的抗议。   季砚继续给她擦发。   倦意再次袭来,不管云意怎么用力抵抗,也否认不了只要靠近大人她就会变得无比安心这件事,这是谁都给不了她的。   云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季砚将她抱到被窝里,熄了灯从后面拥着她。   怀里的人睡得熟,他却难以入眠。   自从他不在克制自己的欲|.望,想要占有云意的欲-念就一日膨胀过一日,尤其是时隔两月之后再一次相拥而眠,而他又知道别的男人对她的企图之后,这种念头更为强烈。   云意娇小小的身躯在他怀里是那么契合,酥柔带着馨香的温度透过衣衫源源不断的传到季砚身上,使得他呼吸变得粗重。   或许早在最初就注定了她是要属于他的。   季砚搂在云意腰上的手沿着曲线滑动,在指尖触到那根细细的衣带时又戛然停住。   床帏内的温度渐渐攀升,季砚在黑暗中闭了闭眼,笑自己竟然也险些把持不住,他吐出口气掀开被子下床往净室走去。 第057章   晨曦微亮, 丫鬟进来伺候,季砚起身往偏室走,嘱咐道:“别吵醒姑娘, 让她睡。”   几个丫鬟立时都放轻了呼吸,轻手轻脚的服侍。   季砚洗漱妥当换上官服, 才又回到里间,帐幔之内, 云意还维持着他起身离开时的睡姿,被褥遮住了小半张脸, 鼻翼随着呼吸弱弱的翕动,眼睫交叠, 乖极了。   季砚俯身轻柔的在她脸侧落了一吻才离开。   季砚在时云意睡得安稳,可他离开没多久,周身属于他的气息逐渐淡去, 云意反倒是醒了。   她看着空了一侧的床塌,眼中还带有刚睡醒的迷惘。   她不记得自己昨夜是什么时候睡着, 更不知道季砚是何时离开的, 不过她也没问,洗漱更衣用过早膳之后就开始往外走。   云意猜测多半大人是不会准自己出府的,可她偏偏愿意和他对着干。   跟在她身后的青梧和宝月见她一路快走到照壁,两人对看了一眼,跑上前一左一右的将人拦下,宝月笑道:“姑娘走了一路也累了, 不如回屋去歇会儿。”   云意笑眯眯的摇头,“我不累, 我想出府走走。”   没有季砚的准许, 府上有谁敢擅自让她出去, 可若直接说了,无疑又是僵硬了两人的关系。   青梧只能迂回的劝道:“今日天凉,奴婢瞧着似乎要下雨,不如等天气好一点,再出去也不迟。”   云意勉为其难的点头,还不等两人松口气,她又道:“那我回祖家去看望老祖宗。”   看着两人左右为难的样子,云意冷笑,“是不是大人不准我出去?”   宝月吞吞吐吐地说:“大人也是不放心姑娘独自出府。”   云意将美眸里乖软的水波换做凌厉,眼尾轻挑起,“若我非要出去呢,他凭什么关着我。”她自顾往前走,宝月和青梧只能一步一拦,“姑娘就不要为难我们了。”   云意这才停下来,“你们不能做主,那好,现在就去告诉大人,说我要出去。”   云意气势汹汹地扔了话,就调转步子回了见山院。   她自然知道大人不会同意,自己也不是真的要出去,就是想给他添添堵而已。   闹了一场云意心里舒畅了不少,吃过午膳又故技重施的折腾了一番,弄得下人们各个提着心,她自己则高高兴兴的去睡了一觉,也不管季砚回来会如何。   青梧可不敢真的让人去和季砚说这些,这不是惹得大人更生气。   一直等到季砚下朝回府,她才避重就轻的把事情说成了是云意想出府去散心。   季砚是何等的敏锐,看她的神色就知道云意绝不只是像她说的这样,只怕是没少折腾。   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季砚提步往见山院去,青梧却道:“姑娘这会儿在莲池观鱼。”   季砚愣了一下,旋即微微笑开,小东西弄的下人一个两个苦不堪言,自己倒还有闲情逸致观鱼,他纵容的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青梧原还担心大人会动怒,怎么反而笑了起来。   ……   云意得知季砚已经回府,将手里还没丢完的鱼食一把扔到了池塘里,拍拍手起身问宝月,“他可说什么了?”   宝月摇头,“大人回来就去了书房。”   云意蹙起眉心,恨恨的咬住牙,不顾宝月的劝说去了书房。   季砚正写折子,门一下被推开发出的重响令他皱了皱眉,抬起眼眸轻声斥,“莽莽撞撞就罢了,再摔着。”   云意闻言有些窘,季砚神色无奈又好气的样子让她仿佛回到了自己离开京城前的那些年,她微微发怔,很快又反过来质问:“大人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相较云意的恼怒,季砚就平静的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他不紧不慢的说:“我没关你,你要出去我随时陪你出去。”   云意瞪他,“我要自己出去。”   季砚神色不改,“那要等你什么时候肯乖了,不再乱来才可以,要什么时候出去,决定权在你自己手里。”   云意想激怒季砚,到头来只是气了自己,她胸口剧烈起伏,大人不对她用强的,用这种方法要自己服软,她知道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云意又气又急,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走上前,季砚抬眉看着她。   云意站在他身侧,像过去一样拿起墨块替季砚研墨,她手腕一圈圈打转,小声道:“我会乖的,大人能让我出去吗?”   季砚没有说话,小姑娘有多固执倔强他再清楚不过,如今为了能出去在他面前装乖巧,从前她不是一步都离不得自己么,现在到底有什么在吸引着她。   季砚淡道:“这话你说过不只一遍。”   云意撅嘴丢了磨棒,坐进他怀里,像两人发生争吵前一般搂着他的脖子轻蹭,“是真的。”   季砚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要一直乖才好。”   而此时,除去季舒宁已经从裴濂口中知道云意是被季砚给带走了,季府其他人都以为她是在鹿鸣山庄。   季嘉泽昨日和云意分别后就一路策马出城,一夜后才落魄沮丧的回到府中,门房见他这样吓了一跳,“四公子这是去哪里了,五夫人都让人出去寻了。”   季嘉泽推开他往里走,他骑着马跑了一夜,也想了一夜,他觉得自己当真是没用,入朝为官不是他所愿,他却违抗不了,就连心悦的女子也不喜欢他,只是把他当作哥哥。   季嘉泽扯着嘴角笑了笑,是他自作多情了。   其实云意早在最初的时候就说过只把他当哥哥,是他自作多情那么多年。   可他喜欢云意是他的事,他愿意对她好,她今天不喜欢他,未必明日也不喜欢,他对她好,她总会知道。   季嘉泽停下步子抹了把脸往外走。   “四弟。”   季清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季嘉泽转过身,“二哥。”   季清觉皱眉看他,“你一声不吭走了一夜,老祖宗和你母亲都很担心。你去哪了?”   “我没事。”季嘉泽不愿多谈,对他道:“你跟老祖宗和我母亲说一声,我出去一趟。”   季清觉将人拦下,他身形比季嘉泽略显清瘦,沉稳的气场却不输季嘉泽,尤其季嘉泽现在看起来实在颓靡。   “你又要出去。”季清觉问。   季嘉泽有点烦他挡着路,随便点了点头,“我去鹿鸣山庄。”   他此前就托季清觉给自己带过东西,所以也没有遮掩。   季清觉眼里闪过微凉的冷茫,“你是要去找陆姑娘?作为兄长,我劝你一句,既然陆姑娘对你无意,还是不要过多纠缠为好。”   季嘉泽眯起眼,压抑了一夜的戾气有些摁不住的涌了上来,“与你无关。”   他错开身就要走,季清觉抓住他的胳膊,“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可是季家四公子。”   季嘉泽常年保持着练武的习惯,力气自然大过季清觉,一把就将他的手挥了开,“我说了跟你无关。”   “你想清楚婶母会不会同意你娶她。”季清觉嘲讽的扯着笑,连他都不能做主自己的婚事。   季嘉泽已经不想和他废话,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此事若是让老祖宗知道,你猜她会不会把陆姑娘赶出季府。”   季清觉说完,心头忽然漫上了一个荒唐的想法,如果云意离开季府,他就可以把她藏起来……他先是一惊,可很快这个念头又疯涨起来。   与其让云意落在季嘉泽手里,她也不会快乐,不如跟了他,他可以对她好。   季嘉泽听到他的话猛的转过身,“你究竟要干什么?”他紧紧盯着季清觉,一夜未睡加上愤怒,以往那双含情的桃花眼里满是血丝。   “我只是让你别做无用功,你们不合适,陆姑娘也不喜欢你不是么。”   “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我。”脑中闪过什么,明明云意之前和自己都是好好的,就只是在他让季清觉给她送过东西之后才不对劲的。   季嘉泽脑子里突突的跳,咬牙切齿的说:“你跟我说那么多……我怎么记得你是最不爱管闲事的。”   季嘉泽又想起昨日自己无意听到大伯和六叔说话,说了些季清觉的事……   他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那个和季清觉有首尾的人,难道是云意,他一把揪起季清觉的衣领,“说,你背着我干了什么?”   季清觉沉着脸拨开他的手,“你自己看看你在发什么疯。”他面不改色道:“我不过是规劝几句。”   “大伯口中的那个人是云意是不是!”季嘉泽越想越觉得就是,难怪啊,他这个一向对什么都不操心的二哥管起他的闲事来了。   季清觉淡淡否认,“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季嘉泽却是认定了,不然云意怎么会忽然对他变了态度,她不喜欢他可以,喜欢别人也可以,但那个人是谁不行,偏偏是季清觉!   她难道不知道季清觉就要成亲了,他是如何也不会娶她的,她喜欢季清觉,只会是一场伤心罢了。   季清觉心里祟动着念头,他不耐烦再跟季嘉泽说下去,“我言尽于此。”   季嘉泽紧盯着季清觉的背影,忽然抬起一脚踢在身旁的石柱上,强烈的震感让他整条腿都在发麻。   他和季清觉从小一起长大,知道他表面光风霁月,实际阴着,孩童时候两人玩闹自己就没少吃暗亏,不过那是多年前的事。   可他现在已经要娶亲还敢去招惹云意,云意那么单纯,跟本玩不过他,只会被骗的团团转罢了。   他不能看着云意被这么欺负,季清觉分明虎视眈眈,他唯有把她放在身边保护,就算让她讨厌自己也没关系。   季嘉泽冷着脸往外走,很快又停住,季清觉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母亲未必会同意他娶云意。   他烦躁的捏紧拳头,如同一只躁怒的困兽。   忽然季嘉泽眼睛一亮,他可以去求六叔!只要六叔肯开口,那一切就都不成问题了。   季嘉泽本想直接冲去季府,可他现在的样子实在糟糕,风尘仆仆还狼狈,便是六叔见了只怕都要把他骂回来。   季嘉泽心里就是在着急也还是先回屋把自己收拾了一通,换了衣裳正要去东水巷,又被寻来的五夫人抓个正着。   眼看天已经彻底黑透,季嘉泽只能耐下性子等明日再去。   *   翌日,何安来报时,季砚正在书房写呈文,云意则在玉屏后的软榻上小憩。   他没什么表情的淡声道:“让他在外院等。”   “是。”何安拱手退了下去。   季砚若有所思的坐了一会儿才起身而出。   季嘉泽心事重重的等在花厅,看到季砚过来立刻拱了手道:“六叔。”   季砚坐到厅中的靠背椅上,目光睇向季嘉泽,“忽然过来,是有什么事?”   季嘉泽脸上神色少有的认真,正正经经道:“我来是有一事想请六叔帮忙。”   能让季嘉泽横竖放不下的事无非就是去军中,季砚屈指敲着扶手,“你想去军中的事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遍。”   “不是。”季嘉泽急忙说:“不是这个。”   “哦?”季砚倒是有些意外的看着他。   季嘉泽下定了决心,一掀衣摆跪了下来,“我来是想请六叔为我向陆家提亲。”   季砚敲击的指尖一顿,眼眸稍眯,“哪个陆家?”   季嘉泽低垂着头,毫不犹豫的道:“侄儿想求娶云意,望六叔成全。”   季砚眸光倏忽变得极冷,睥着跪在厅中的季嘉泽,语气莫测沉凉,“你凭什么娶她。”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养猫失败 5瓶   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58章   季嘉泽双手紧握, 双眸异常坚定的望向季砚,“我与云意是两情相悦。”   他不知道云意知道后会不会恨自己,可唯有这样他才能娶她, 恨他也总比让他眼睁睁看着她被季清觉欺骗来的好。   “两情相悦?”   云意此刻还躺在他的榻上,被他亲过吻过, 季嘉泽却跪在他面前说要娶她,说他们是两情相悦。   愤怒已经不足以形容季砚此刻的心情。   季嘉泽看他她眼底陡然凝结成冰的溯寒只觉得周身发冷, 那凌厉的盛怒更是让他一惊。   季嘉泽不明所以,很快又想起自己从前也对云意说过类似这样的话, 那时他被六叔训斥了一番,六叔过去就疼爱云意, 必然是觉得他又在儿戏。   季嘉泽更加郑重其事的说:“六叔,这些年我对云意的心意没有变过,这次她回来我们才互通了心意, 我也赠予了她定情之物,只是我担心母亲她们不同意, 所以来求六叔。”   季砚看着他, 眼里莫测冰冷,嘴角反牵出笑意,如同暴风雨来临前可怕的平静,“你们还有定情之物。”   直逼灵窍的危险让季嘉泽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想过六叔或许会动怒,却料想不到会如此严重, 事已至此容不得他退。   季嘉泽硬撑着顶着季砚的目光,没有一丝犹豫的将自己送与云意的两件东西说了出来。   他重重磕头, “望六叔成全。”   季砚的笑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连空气都变得彻底安静, 没有一丝声响。   他可以容忍云意之前所有的胡闹,是因为他知道她的心在他身上,可在季嘉泽说出两情相悦的时候,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慌,这种情绪甚至大过愤怒。   两情相悦,心意互通……每思及一个字,季砚心里的戾气便骤涨一分。   季嘉泽的一面之词并不能全信,云意狡黠的像只狐狸,最善于抓住人的薄弱点,迎合做出他们喜好的样子,起初或许只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现在已经成了她的手段,季舒宁,季嘉泽,季清觉哪个不是被她哄的团团转……甚至于自己,他从不知道自己能纵容一个人到这个地步。   但这一切的前提,必须是她的心只在他身上。   也只能是这样。   季砚起身铁青着脸往外走,在经过季嘉泽身侧的时候停了停步子,片刻才道:“你走吧。”   季嘉泽一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看到季砚已经走出花厅,他连忙起身要追上去,“六叔。”   何安忽然出现挡在他面前,“四公子请回吧。”   季嘉泽还想去追,何安却是一步也不敢放,他现在一点不怀疑大人会放四公子离开,绝对是因为还顾着血亲的关系,可四公子要是再上去说些要命的话,那可就未必了。   “四公子还是请回吧。”何安郑重其事的告诫,“此事四公子也千万不要再提,对任何人都是。”   季嘉泽不解,又对何安看着自己急怒不已,皱着眉问:“为何?”   何安不敢多言,“这是为你和陆姑娘好。”   ……   云意这一觉睡得踏实,翻了两个身才悠悠转醒,睁开雾蒙蒙的眼睛,天色已经半暗了下来,书房也没有点灯,显得有些昏沉。   云意迷惘的望着窗口,屋内静悄悄,大人是不在吗?   正奇怪,就听玉屏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醒了。”   “嗯。”云意拖长了尾音,娇懒的哼唧出声。   她醒了醒神,才起身走出玉屏。   季砚靠坐在书案后,整个人半陷在黑暗之中,轮廓被模糊。云意刚起身整个人还软软的,挪着步子走过去窝进他怀里,将脸埋在他颈窝,呢哝着轻蹭,又娇又嗲,要是放在平时,季砚必然心生怜爱。   他抬手慢慢替云意整理微乱的发丝,动作轻柔,声音也如寻常一样:“今日季嘉泽来过。”   云意蹭动的动作微僵,就这一下就让季砚的心沉了一分。   云意蹙了蹙眉,心中百转千回,那日季嘉泽受伤的样子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难受的紧。   云意微微坐正身体,“四哥哥怎么来了?”   四哥哥。   季砚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压制不住的冷意让云意坐在他怀里都感到心悸。   季嘉泽过来,莫非是和自己有关,她试探着问:“他……怎么来了?”   季砚身体向后靠,锐利的目光紧锁着她,“他来求我,让我替他向陆家提亲。”   云意震惊的瞪圆了眼睛,微微张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那天不是已经和他说清楚了,他怎么还……   云意下意识地攥住他的衣袖,“大人跟他怎么说的?”   如果季嘉泽知道真相,必然会接受不了,想到自己这么骗他,云意就愧疚的无以复加。   季砚目光扫过云意揪紧的手,眼神淡漠凉薄到了极点,他提起季清觉的时候云意从来都是不屑一顾,可是对季嘉泽却不同,起码她在意他。   “大人究竟说什么了?”   季砚看着她担忧的样子,心中像是被什么在撕扯着一样。   云意见他不说话,起身就要往外走,季砚脑中绷紧的那根弦几乎要断裂,“去哪里。”   云意现在实在担心季嘉泽,一边拉门一边道:“我去找四哥哥。”   门刚被拉开一道缝,一只手就从她背后伸来,大力的将其按了回去。   “砰”的一声响,将云意吓得一抖,她转过身,季砚高大充满压迫感的身影笼罩着她,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一句话就让云意红了眼睛,她愤恨的咬紧唇,“大人就是觉得我在胡闹而已。”   季砚现在不想听她说这些,他竭力按耐着想要克制怒火,终于还是掐住云意的下巴,迫使着她抬起头,“先回答我,季嘉泽怎么敢来向你提亲。”   季砚的动作有些用力,让云意感到了疼痛,她皱起眉的同时也终于看到季砚眼底隐隐浮着的让人心惊的盛怒,如果云意此刻情绪不是那么激动就能看出他愤怒里所夹杂的心慌。   云意也不在意说的话是不是会令他更生气,轻慢的眨着眼帘,笑的无辜又娇媚,“大人该去问他才是,而且大人不是都知道我做过些什么……可能是四哥哥太喜欢我了吧。”   这副浑然不知错的态度无疑不是在刺激着季砚,“是谁给的你胆子,爬了我的床还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勾引别人。”   季砚说话永远都是温文尔雅,云意从没在他口中听过这样粗莽的话,甚至透着抹凌厉的狠劲,她呼吸微窒,指尖不住的发麻。   云意眸光颤抖的厉害,下颌的疼痛有愈演愈烈看的趋势,她却还是不管不顾地说着带刺的话,“大人在气什么,反正大人也不是真的喜欢我,没关系,你不喜欢,不代表别人也不喜欢,你不肯给我的,我自己可以想办法。”   季砚已是怒不可遏,却还是抓住了她那句不清不楚的话,皱起眉头问:“谁说得我不喜欢你。”   云意双眸发烫,视线愈发模糊,也不再要什么脸面,死死盯着季砚,把所有委屈都说了出来,“大人有把我当作真正是一个女人看待么?你从不主动吻我,不肯要我,即便我脱光了站在你面前你也无动于衷。”   云意忽然觉得自己和徐慧茹没有区别,她悲哀的落泪,“娶我不过是你权衡算计之后的结果,不过就因为你答应过我父亲要照顾我,我仅仅只是你的责任而已!”   季砚重重一震,扣着她下巴的手忽然就松了。   云意沉默着任泪水淌下,勾起唇角自嘲轻笑,偏偏这样她还是只喜欢大人,她贴近季砚,气息不稳的说着,眼中已然是彻底绝望过后的不在意,“大人放心,我不会让别人碰我的,我永远是你的,所以大人也不要再管我如何与别的男子调弄风月。”   季砚好不容易有所遏制的怒火,在顷刻间燃烧的比刚才还烈,他到此刻才清楚云意究竟是想做什么,这样混账的话她也敢往外说,季砚太阳穴突突的跳痛,声音极冷,“把你的话收回去。”   云意用力擦掉眼泪,“怎么,你不给我的我还不能找别人拿么。”她不顾季砚眼里的怒火,一字一句道:“除非大人关我一辈子。”   云意说完就转过身想要离开,身子却一下被压到门上,季砚强劲有力的身躯挡住了她所有去路,云意大惊,扭着身体挣扎,不料下一刻双手就被季砚交剪缚在身后。   “你放开!”   云意又气又恨,抬着脚就想去踩他,季砚却趁机将膝盖挤了进来,分开她的双腿,让她彻底动弹不得。   “你是真知道怎么让我生气。”季砚略低下头,贴着她的耳畔沉哑的吐字,粗重的鼻息撩过肌肤,唇瓣轻轻摩擦着她的耳廓,说不出的暧昧和危险交织在一起,云意从没有试过这样,整个人如遭雷击,难以招架的不住颤抖。   “还想着和谁调弄风月?你是真敢想,当我是什么?”季砚怒急而笑,每说一个字喷洒出的呼吸所及之处都滚烫的厉害,云意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脑子里更是浑浊不堪。   说出来的话都颤的七零八落,“凭,什么,不行。”   “怪我……是我对你纵容太过。”云意耳垂忽然一痛,竟然是大人咬了她,她不敢置信的僵住,在仓促无措中朝季砚快速看去。   俊朗沉着的眉眼间依然满布着怒气,除此之外还有一股仿佛要将她穿透的炙热,云意脑中空白了一片,已经不会思考,她尖叫着第一次没有规矩的直呼了他的名字,“季砚!”   话音戛然断在喉咙里,紧接着云意整个人瘫软了下去,是大人又对着方才咬过那处细细吻着,似在安抚,云意身上的颤栗一波接着一波,如果不是被禁锢在门板与大人之间,她恐怕已经摔到地上去了。   “不喜欢你?不喜欢你我能由得你胡作非为?犯得上娶你?”季砚轻吻着她,嗓音低哑的让云意呼吸发紧。   “不碰你是舍不得,怕你年纪小伤了你,想留到洞房……你是真能想。”季砚说着火气又起来,声音微凉了几分,“是不是小姑娘都爱胡乱想,嗯?”   云意脑子乱成了一团,她早已经听不见季砚说的什么,只知道他惩罚似的吻已经辗转到了她的脖子,使得她每一次呼吸都要重重哽咽,再用力吸气,不然她恐怕会窒息。   “啊。”云意忽然失声尖叫。   她仓皇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裙摆被季砚全部拢起堆在腰间,还有一部分垂在他手臂上,像花瓣散开一样,两条细白笔直的腿在空气中弱弱打颤,好不可怜。   云意心头悸颤快要不能呼吸,眼睫更是难以抑制地簌簌扇动,怎么也停不下来,她半阖着眼,急促的喘气,带着一股子细弱的哭腔无力哼吟:“大人……”   季砚看着她涣散通红的双眸,眼尾是被逼出的泪水,潮潮粘粘的打湿着睫毛,可怜的让他真想怜惜,可小姑娘不领他的情,他辛苦忍耐多时,原来是多此一举。   “刚才叫我什么?不是叫的很好么。”季砚醇厚的嗓音沙哑至极,带着难解的粘缠。   “大人,大人……”云意语无伦次的不停喊他。   季砚眼里的暗色更浓,手下的动作算不得温柔,膝盖顶的更进,云意只有垫起脚尖才能勉强站立,一层薄薄的红晕自雪白的肌肤下透出,沿着绷紧的小腿往上一路蔓延。   季砚沉着眉眼看不清神色,铺天盖地的侵略意味彻底取代他所有的温文内敛,“不是嫌我不给你么,那都给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9819392 12瓶;哄哄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59章   云意双手被缚在后, 身子难以支撑的前倾贴在门上,季砚宽大的手自后勾着她的腿,猛的将她的腰往后一提。   “大人……”云意失声轻吟, 彻底失了支撑,上半身如同趴伏在门上, 她艰难的垫着脚尖摇摇欲坠,将整个身躯的曲线拉扯到了极致。   季砚是真的被她气着了, 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能被逼到这个地步。   季砚腾出手掰过云意的脸,发狠的吻上她艳红虚张开的唇瓣, 就是这张小嘴天天说着气他的话。   云意口中稀缺的空气也被剥夺,她呜咽着奋力想要喘气, 然而张张嘴反叫季砚吻的更深,再不复以往的温柔,强劲的侵略着她口中每一寸软肉, 连带着她的每一声娇.吟都吞了下去,云意只觉得舌头都被绞的发疼。   仿佛要被拆骨入腹的强烈冲击, 让云意无力招架的同时又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悸动, 心脏被激荡的好像要从她嗓子眼里跳出来,眸中则不住的沁出湿意。   在云意以为自己快要窒息失去意识的时候,季砚终于松开了力道,却没有彻底放过,依然辗转碾吻着她已经被厮磨的红肿的唇瓣,一抹晶莹的涎丝从云意嘴角拉出, 被他轻柔舔去。   季砚退开几分,低头看着她的脸, 湿透了的双眸早已迷离涣散, 被摧残的过的双唇靡艳至极, 正轻启着喘气,粉嫩的舌尖无意识的微吐着,季砚眼里的欲/.色却愈发浓郁。   视线落至她被门板挤压的两团雪脯,涨鼓鼓的快将衣裳撑破了吧。   季砚眸中闪过一道精光,没有犹豫的抬手,一把扯落她的衣带。   ……   守在院中的青梧和宝月在听到屋内的争吵声皆吓的面色发白,暗自揣测姑娘这次是真的将大人彻底惹怒了,正担心着,屋内的声音却渐渐变了调。   姑娘的声音从最初的带着哭腔慢慢就变了味道,似哭非哭,百转千回。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诧,又快速红了脸各自低下视线。   声音不知过了多久才停下,云意是哭着在极致的刺激中昏睡过去的,季砚扯下架子上的衣袍披在身上,走出去叫水。   宝月很快端了水进来,一屋子未散的浓郁气息让她满脸发烫,低眉匆匆朝玉屏后的软榻看去一眼,云意紧闭着眼睛还在睡,身上盖着薄毯看不出情况,但满脸交错的泪痕和唇上咬出的齿痕看着都让人心疼。   这是姑娘初次,大人怎么如此不怜惜。   季砚淡淡的声音传来,“把水放着,退下。”   宝月规矩的收回目光不敢再看,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季砚坐到榻边,揭开云意身上的薄毯,未着寸缕的雪白身躯上的斑驳红痕映入眼帘,季砚呼吸微紧。   小姑娘皮肤细腻娇嫩,轻易就能留下印记,而他也确实没有克制力道。   季砚拧了帕子一点点给她擦拭身体,烛光下,他低垂着眉,目光专注。   擦过上身,他轻抬起云意的一条腿,昏睡中的云意忽然不适的扭了扭腰,像是要把腿抽出,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季砚看着她腿间已经干涸了血迹,心中不舍,柔声道:“这里也要擦,乖。”   云意委屈巴巴的皱着眉,轻呢哝了两声就不动了。   季砚动作放的愈加轻柔。   *   云意醒来已经是深夜,她昏昏沉沉的睁开双眼,全身就像被碾过后散了架一样,她撑着身子起来,艰难的低吟了一声,喉咙也干的发疼。   身上的毯子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云意看着身上狼藉的痕迹晕乎乎的脑子一下清醒过来,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接连窜入脑中。   耳畔脚步声响起,云意下意识抱住前胸,季砚从玉屏那头走来,看着她防备的样子皱起眉,“挡什么?”   “大、人。”云意险些咬到舌头。   季砚没有说话,坐下的同时将云意抱在了膝上,身上的遮掩彻底掉落,云意缩进他怀里,心绪百转千回,她和大人现在算和好了吗,她记得大人说得那些话,说喜欢她……   “……大人。”云意动了动唇又闭紧,不知该说什么。   季砚漫不经心的嗯了声,同时将云意还环抱着的手臂扯下。   就这么袒露了身子,云意以前是不羞的,可忽然就无所适从到连脚趾都蜷了起。   大人就如同变了一个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滚烫莫测。   季砚如同平时拨捻佛珠一般把玩着云意不可一握的柔软,如同点了一把火,灼热的烧烫着云意的身子。   云意看着他的动作,羞耻的用力闭紧上双眼,耳尖红的滴血,身子颤颤巍巍的季砚掌中抖动。   腿被打开的时候,被开疆拓土般挞伐过的可怕记忆席卷而来,云意怯怯的想要并拢,季砚却不由分手的用手肘抵住她的膝盖。   云意无措的仰头,对上季砚晦深的眸色,磕磕绊绊道:“刚刚才……”   “那是刚刚。”季砚不冷不热的打断她,慢条斯理的解了衣袍,一边问,“我方才说过什么,可还记得?”   云意怔了一下,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我说都给你,一次怎么够……省得你再胡思乱想。”季砚声音低哑,手里的动作却不想他所说的话那般冷漠,温柔的让她适应。   预想中的可怕疼痛没有到来,云意紧绷的身体化成了水,整个人瘫软在了季砚怀中,喉咙里哼唧出小猫一样的呜咽。   季砚绷紧着下颌,眸色幽暗,滚烫的气息拂在云意耳侧,“还跟不跟我胡闹了?”   云意意乱神迷,偏又要强似的倔强回嘴,“我,胡不胡闹,唔……只看大人。”   季砚低声轻笑着点头,旋即低下头给云意柔腻的雪肌上多添了一道印记,同时按着她的腰往下一压。   “……大人。”云意破碎尖叫,身子抖动如叶。   季砚眯起眸,腰眼的麻意催促着他去挞伐,季砚又问:“没记住我说了什么?”   云意张着嘴吐气,泪眼婆娑的看他,季砚并不容情,“我说了什么,重复一遍。”   云意抵不住浪涌叠起的刺激,洇红着水雾雾的双眸,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大人说喜欢我……”   迷醉的小姑娘忽然落了泪,泪水沿着脸庞一滴滴淌落,季砚心都疼了,低头吻去她的泪水。   “没错,我喜欢你。”他轻声低喃,嗓音缠绵,“怎么会不喜欢呢……”   云意心里不安被季砚一寸寸扫去,那块空荡的地方终于完全被填满。   季砚含住她的双唇,这是云意所熟悉的,她仰着头情不自禁的回应。   *   云意身子骨本就弱,又是初尝人事,接连的欢好,即便季砚再温柔,也是受不住的。   她连自己怎么回的见山院都不知道,一直到第二日申时才醒来。   云意睁开眼帘,就看到宝月走上前,她笑着道:“姑娘可算醒了。”   云意让宝月扶自己起来,腰间酸软的她直皱眉,宝月心疼的替她揉按,“姑娘好些了吗?”   云意点点头,看了一眼屋内,没看到季砚的身影不由得有些失落,要不是身上还疼着,她都要怀疑昨天的事是不是真的。   毕竟那样的大人是她从不曾见过的,不再冷静,不再理智……   云意小声问,“大人可是去内阁了?”   宝月拿了衣裳给她披上,“大人今日一直在屋里陪着姑娘,方才有人求见,才去了书房。”   云意心口微微发烫,泛起丝丝缕缕的甜蜜,宝月看着她甜软带笑着笑意的眼眸,感叹道:“姑娘终于高兴了。”   云意怎么会不高兴,她喜欢大人那么久,那么用力,大人终于也喜欢她,她从没有比现在更高兴了。   季砚回到见山院云意已经用过午膳,懒洋洋的靠在贵妃榻上小憩。   季砚走过去云意就张着手扑倒了他怀里,季砚已经快不记得上一次她满眼笑意的抱他是什么时候。   只知道久远的他连回想都会遗憾,季砚笑着揉了揉她的发,“身子好些了么?”   云意不由的红了脸,可看见季砚已然又恢复了如常的神色,难免有些不甘心,她绵绵的拖着嗓音,“疼。”   季砚皱了皱眉,昨夜他给云意上药的时候那处红肿的可怜,他有些后悔接连要了她。   当时怒气和欲/.望交织的情况下,他的理智也变得不受控制。   季砚哄慰的在她眉间轻吻,“这两日夜里都要上药,两三天应当就差不多了。”   云意哼哼唧唧的拿手指点在他胸口,“都怨大人。”   季砚坦然应下,“怨我。”又捉了她的细指放在唇边轻啄,薄唇摩挲着她的指尖。   阵阵酥麻游走在云意身上,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季砚是怎么亲她的手,只见他唇瓣贴着她的手指一张一合,似吻非吻。   “给陆家的信已经送出了,等这两日你身子好一些,我们再回一趟祖家,也要跟老祖宗说一声。”   事情早点定下,也省得一个两个都觊觎着他的人。   云意听他说起成亲的事,一下又想起昨日两人是为什么而吵了起来,她抽回手坐直身体问道:“大人昨日究竟是怎么跟四哥哥说的。”   季砚温绻的眸色略微变淡,他本不想提起,过去便罢了,偏偏云意开口闭口又是四哥哥,让他听着着实不舒服。   季砚语气意味不明的问:“就这么在意他。”   云意手撑在身体两侧,沉着腰凑到季砚面前,眨巴着眼睛辩着他的眸色,“大人是不是吃味了?”   季砚看着她写满小心思的脸,平静颔首,“是,我是吃味了,我以为你昨夜已经知道。”   云意听着他意有所指的后半句话,不由得夹紧双腿,她是知道了,就是想听他亲口说出在乎。   季砚垂下视线,用深邃如墨的双眸凝着她,“你叫他四哥哥,你们又算得上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你在意他不奇怪,我曾经说过,你将来若碰到真心喜欢的人。”   云意心里一慌,扑过去抱着他,“我只喜欢大人。”   焦灼的语气让季砚微微笑开,轻轻拍着她后背道:“我话还没说完呢。”   季砚吻着她圆润的耳珠轻轻碾磨,“我曾经是说过,可现在已经不作数了,云意,我受不了你在意别人,谁都不行,即便你后悔也不行。”   云意圆圆的睁着眼睛,心里扑通扑通的跳着,许久才轻声说:“我只是觉得有愧于四哥哥,他是个很好的人,要是他知道真相,就太伤他的心了。”   季砚皱眉,“他迟早会知道。”   云意听出他的话外之意,抿了抿唇,“大人能不能让我自己去跟他说。”   她亲自去跟他说,总比他从别人口中听到来的好。   季砚默了许久才答应,他抱住云意,“昨夜累了那么久,再睡一会儿。”   云意闭紧眼睛窝在他怀里,片刻又睁开,“大人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没听到回答,云意仰起下巴望他,见季砚目光远睇,似在思考,片刻后,听得他轻笑道:“记不得了,只记得有个小姑娘从一开就让我上了心,或许在我时时刻刻都放不下她的时候,就注定我会喜欢上她。”   季砚低头看着怀里的云意,眸光温柔,“是不是?小姑娘。”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丽丽呀、2981939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哄哄 2瓶;何所冬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60章   隔了几日, 云意才彻底恢复了身子,季砚每晚会帮她上药,昨夜最后一次上药的时候, 云意听到他意味不明的浅声低喃了句,“好了”。   她当时羞红了脸, 今夜月才爬上树梢,她便生了些心荡神摇的紧张。   云意沐浴出来, 见季砚靠在罗汉床上看书,走过去轻声道:“大人。”   季砚放了书把人带到怀里, 无需言语,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   云意柔软的身躯紧贴着他, 仰起脸吻了吻他的下巴,季砚低首衔住她的唇,缠绵的厮磨在呼吸间变得灼热, 云意抬手搂上他的脖颈。   季砚揉着她软的不像话的腰枝,指尖留连游走在她纤瘦后背上, 怜爱的滑过一节节凸起脊骨, 清明的眸中沾染上浓暗的情/.欲之色。   季砚从不觉得自己是重欲之人,可怀中簌簌轻颤的身躯激起他怜惜的同时,更挑动着他脑中想要肆意侵./占的念头,他甚至不能确保自己一定可以温柔相待。   手掌顺着松垮垮的领口探进去,惹的云意抖的更厉害,季砚轮廓分明的下颌略显凌厉, 喉骨粗滚。   呜呜咽咽的,怎么不再哭的大声点。   他这样想着, 心里却又不舍, 怀里的小姑娘不禁弄, 想起她头两日上药时要哭不哭的可怜样,季砚闭眼吐出口呼吸,手掌拍着云意的后背替她顺气。   “你先睡,我还要去书房。”   云意还喘着气,听着他的话湿漉漉的眼眸里透出点懵懵的迷惘。   季砚心头微动,吻上她招人疼的眼儿,云意感觉眼帘上温温热热,她紧闭上双眸,眼睫直颤。   季砚担心她又乱想,解释道:“你身子才好,总不想明日又下不了床,我若是再待在这里未必忍得住……你先睡。”   直到季砚走出屋子,云意才回过神来,她知道大人是心疼她,可就这么被丢下,还是羞恼的让她愤愤咬牙。   书房里,季砚坐在书案后饮茶,手边的书他也没什么心思去翻,阖眼靠在椅背上假寐,打算等云意睡下再回去。   季砚脑子无比清醒,所以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就睁开了眼睛,月色从门下洒落进屋子,照着云意窈窕有致的身段上,朦朦胧胧似笼了层薄雾。   季砚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语气悠然又无奈,“是不是我越不让你做什么,你就越要做什么。”   云意一步步走过去,神色无辜又明目张胆的透着狡黠,“大人什么意思,我不懂。”   大人抽身的干脆利落,留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怎么可以。   云意走上前,挤到季砚与书桌之间的逼仄空间内,素白的裙摆有一侧搭在季砚膝上,隐隐约约露出一截凝白的小腿。   季砚微眯起眼,视线顺着流光的裙摆往上,若柳的细腰轻曳,娇躯倚靠在宽大的桌案上,墨发披散在肩头,不施粉黛的芙蓉面吹弹可破,眉眼流转出勾人的媚色,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季砚好整以暇的问:“那你来做什么。”   云意轻撅嘴,惑人之余又多了一份天真,她将手里的瓷瓶往桌上一放,“我那里还是疼着,就是想让大人看看,是不是还要再上一回药。”   腻软的声音百转千回的撩过季砚耳畔,他眸色倏然一暗,瞳孔缩紧。   “那让我看看。”声音比方才又沉了几分。   季砚说完却不动,他倒是想看看小东西是不是真那么大胆,若是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云意脑中直冲上一股羞耻的热意,强做出的镇定险些就漏了怯,两人对视着,目光粘缠,谁也不说话,像是暗自在较劲。   云意咬住唇瓣,她偏要再看一回大人为她意乱疯狂的模样。   云意把心一横,踢了脚上的绣鞋,赤足踩在季砚膝上,另一只晃悠悠的小腿用力垫起,提腰挪臀坐上书桌的边沿,勾着眼尾望向季砚愈发深沉的眸色。   云意心跳如擂鼓,脑中更是迷离发晕,气息不稳的说:“……大人可以看了。”   季砚眯起眼眸,仍是不动,“还是看不见。”   一时分不清是谁的声音更哑一点。   云意从眼下开始泛红,一直到耳根,脖颈……诱人至极。   她弱弱吐纳,抬手用细指勾起一侧裙摆拉至膝上,手一松就滑到了腰间。   “这样呢?”   季砚额间青筋跳动,有汗水滑落,温烫的掌心贴着云意踩在自己膝上的玉足,摩挲了两下后一把握着她的脚踝站起了身。   云意身子跟着后倒去,她用手肘撑在桌案上,挺着腰,脖颈后仰,墨发散落如绸,整个人迎合出任人采撷的姿态。   云意指尖摸上季砚的精瘦结实的手臂,贴着他小臂上清晰的经络,一点点往上游走,“大人的血脉好烫。”又将手掌贴在他心口,喃喃道:“心跳的也好快。”   云意心满意足的眯起眼眸,红唇勾笑,贴近季砚的耳畔,若有似无的呵气,“大人在为我心乱。”   “妖精。”季砚发狠地吐字,目光紧攫着云意,眼前的不就是只勾人心魄的妖精。   他当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把人送走。   云意见他拿起一旁的瓷瓶,拔了塞子,用骨节分明的手指取了药。   她不受控制的哆嗦了一下,张开小嘴微微喘气。   季砚眸光幽暗,目不转睛的看着云意,声音沙哑,“我看到了,是要上药。”   *   金乌西沉,季砚从内阁出来,走在他身侧的是次辅汪之恒。   汪之恒道:“眼下还早,季大人不如于我一同去望江楼小酌一杯。”   汪之恒也是看这些日子季阁老恢复了以往的和煦笑面,才敢上来相邀,不像之前几日,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冷冽,内阁里人人避着生怕被挑了错处而遭殃。   季砚听后笑着摆手:“我就不去了。”   他目光落在远处迎面走来的季嘉泽身上,笑意微敛。   季嘉泽如那日一般凝着神色,朝汪之恒行了一礼才对季砚道:“六叔,我有事想说。”   季砚没有说话。   汪之恒见状笑道:“那我就先行一步。”   汪之恒一离开,季嘉泽立刻道:“六叔,那日我说得事……”   季砚冷冷打断他,“我不会答应的,你也不能娶她,此事无需再说。”   季嘉泽向来敬怕他六叔,情急之下竟跨前一步,语气拔高,“为什么?”   季砚倒是想告诉他为什么,但是他既然答应了云意,便会让她自己处理。   季砚没有再理会他,自顾朝前走去。   季嘉泽紧抿着唇,双手握拳,为什么,为什么六叔不让他娶云意,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事他没抓住的,却又遍寻不得。   夜里,季砚搂着云意靠在床上看书,云意头枕在他胸口,饶有兴味的看着季砚手里的杂谈。   正看完一页,抬手要翻,头顶传来季砚淡淡的声音,“季嘉泽那里,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说?”   云意心头忽紧,轻松的心一下变的沉重,眨了两下眼,侧过脸埋入季砚怀里假模假样的打着哈欠,咕哝道:“好困。”   季砚哼笑了声,睇着缩成鹌鹑的云意,“糊弄我?”   云意犹豫了一下,仰起头委屈巴巴看他,“大人让我再想想该怎么说。”   她实在是有些不敢面对季嘉泽。   “大人……”云意攒着他的衣襟,小声的央求。   季砚捏了一下她的鼻尖,看云意皱起小脸才道:“最迟再给你十日,你若不知如何开口,那就我去说。”   云意嗯嗯哼哼的答应,她心里知道确实不能再拖下去。   云意满腹心事,翻来覆去想着该如何与季嘉泽说,许久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   自打云意半道被季砚接走,季舒宁就一直放心不下,在山庄待了几天,说什么也要回去。   裴濂怎么哄都没用,担心她生气动了胎气只能带着她离开山庄,季舒宁连侯府都没回,直接就先去了东水巷。   云意得知季舒宁来了,高高兴兴的出去见她。   季舒宁坐立不安的等在花厅,看见云意过来连忙走上前道:“这几日都担心死我了,你跟六叔到底怎么回事?”   云意也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忽然事情就完全变得不同了,她有几分忸怩的支吾着。   季舒宁看着她眉眼间的羞态,立马察觉出猫腻,敏锐的眯起眼经打量她,云意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拉了她落座。   季舒宁摆起一副审问的样子:“交待吧。”   云意脸颊发烫,抿了口茶,又清了清嗓子,“我和大人……就是你想的那样。”   季舒宁张开嘴半天闭不上,她心里虽然猜到了一些,可真听云意说出来,还是震惊不已。   那可是六叔啊,高悬如天上皎月般触不可及的六叔啊,她一度觉得无人能配的上六叔,可这个人是云意的话,一切又好像都变得很合理。   可季舒宁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她捂着额头消化,半晌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云意,“往后我不是就得叫你六婶了!”   季舒宁这回彻底坐不住了,站起来踱步,“你可比我还小两岁。”   云意生怕她挺着个肚子出什么好歹,扶了她坐下,好声好气的笑道:“那趁现在我再多叫你几声五姐姐,好不好?”   季舒宁哭丧着脸,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明白你就长了我辈分,等我肚里的孩子出来,得叫你老夫人……你将来生了孩子跟我是堂姐妹。”   云意听她说的自己头都大了,蹙着眉连连道:“你快别说了。”   季舒宁走的时候是蔫头搭脑的,来接她的裴濂看到后一脸紧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季舒宁泄愤似的在他腰上拧了一把,“往后我们要唤云意六婶了。”   裴濂愣了一下,眉眼间舒开笑意,“这是好事。”   送走季舒宁夫妻俩没多久季砚就回到了府上,云意跟他说起这事,她托着腮小声咕哝,“我的辈分一下就长了好多。”   季砚垂眸在写折子,抽空看了她一眼,见她皱着眉,一脸算不得高兴的样子,搁了笔出声问:“是嫌我年岁大了?”   季砚如今三十二,儒雅俊朗的面容并没有什么岁月的痕迹,只会让人觉得沉稳内敛。   云意摇摇头,她怎么会嫌大人的年岁,她只觉得自己太小了,她一直奋力要想追逐他,如今才终于追上。   她低下眸,心中一阵怅然若失。   季砚注视着她,“云意,坦白说,我其实挺在意。”   “你还那么年幼美好,而我大你十四岁,这是实实在在的距离,纵然我本事再大也无力去消磨,我希望能懂你所有的想法,给你最好的关怀,但有时候我并不能面面俱到,譬如这次的事……我常想,如果我与你是相仿的年岁,与你一起从年少时成长,是不是能更懂你一些。”   云意怔怔听着他说这些从未对她说过的话,心口淌过一阵阵暖流,原来她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追逐,她扑过去紧紧抱住季砚,深深埋在他怀里。   季砚静静搂着她,轻笑道:“我也没想过自己会有患得患失的一天。”   他偏头亲了亲云意的脸颊,“所以我无时无刻不想娶你,好让你再没有另外的选择。”   云意触动不已,用力点头。   季砚唇边的笑意更深,“那等休沐就随我回祖家去见祖母。”   小姑娘一日拖一日的不肯去跟季嘉泽说清楚,他耐心都快磨没了。   云意如今满心的感动,哪还顾得上其他,就这么在季砚半哄半诱的话语里答应下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何所冬暖 2瓶   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61章   等云意回过味来自己答应了什么, 想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大人五日一休沐,也就再四天……云意烦恼纠结的把脸枕在手臂上,思来想去, 她坐直身体,大有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她总不能一直逃避, 迟早要都到这一天。   云意让人给季嘉泽送去了口信,想约他相见, 亲自说清楚事情,却不知道季嘉泽先一步去了永安侯府。   季嘉泽得知季舒宁已经从山庄回来, 然而迟迟等不得云意回祖宅,又没个口信送来, 实在放心不下,这才去了侯府。   季舒宁看着忽然登门的季嘉泽,疑惑道:“四哥怎么过来了。”   她命人给季嘉泽上茶, 季嘉泽也不喝,只问:“云意可是在侯府。”   季舒宁被他的问题弄得有些发懵, 没有深想就摇着头脱口而出, “云意不是一直在六叔府上。”   “你说什么?”季嘉泽的神色在一瞬间变得凝滞,脑中猛的砸进什么,他紧盯着季舒宁一字一句的问:“她怎么会在六叔府上?”   季舒宁从来没有在季嘉泽眼中看到如此犀利的神色,四哥总是笑眯眯,有些玩世不恭,就连当初四哥被五叔动家法, 自己去看望他时,他也满不在乎的对自己扯笑, 还反过来安慰她……   季舒宁还在发愣, 季嘉泽又追问:“她何时去的季府?”   发冲的语气让季舒宁有些害怕, 她知道四哥喜欢云意,但现在他和云意是绝没有可能了,于是也不隐瞒,望着季嘉泽正色道:“云意没有跟我去鹿鸣山庄,六叔接走了她,她一直在季府。”   季舒宁还想说话,却一下噤了声音,她竟看到四哥挺直的背脊微微有些佝偻,双眸中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季嘉泽脑中嗡鸣,所以他去季府求六叔为自己提亲的时候,云意就在他府上……还有六叔那时隐忍的震怒,他当初不明白,现在想起来一切都是那么蹊跷。   他只知道六叔过去对云意疼爱有加,那现在呢,这份疼爱是不是变了质。   云意呢,她又知道么。   “云意她,一直喜欢六叔……”   季舒宁的话犹如一道雷点劈入他脑中,打破了他最后一点幻想,他竟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云意被六叔护在身后,她牵着六叔的手,她望向六叔时眼里永远是亮闪闪的……种种画面涌入脑中。   他怎么会以为是云意和季清觉,季嘉泽满目苍凉,他闭了闭眼,整个人消沉灰败,口中低喃:“原来……原来……”   季舒宁心里揪紧,却不想他一直蒙在鼓里,“四哥,云意并不喜欢你。”   “你住口!”季嘉泽勃然喝道。   季舒宁被吓了一跳,裴濂从外面进来看到神色惴惴的妻子,脸色一沉上前将人搂住,凌厉的目光暗含质问望向季嘉泽,“出什么事了。”   季嘉泽看也不看两人,转身往外走,裴濂冷着脸想叫人把他拦下,季舒宁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头,担忧的说:“夫君让人悄悄跟着四哥,确保他回了府再回来。”   ……   季嘉泽回到府上就看到了等候许久的宝月,这是伺候在云意身边的丫鬟,季嘉泽停下来看她。   宝月被季嘉泽目光里的莫测阴翳弄的心头发慌,还是走上前道:“四公子,我家姑娘想请四公子前去一见。”   季嘉泽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等了许久也不见说好还是不好,宝月不由得泛起了嘀咕,又叫了一声,“四公子?”   季嘉泽扯了扯嘴角,“走吧。”   *   云意等在当初三人常去的百花戏楼,一楼的台子上,青衣正咿咿呀呀的唱着,云意却没心思去听。   门被推开,云意几乎是一下子站了起来,她望着来人,怎么也想不到不过短短几天,季嘉泽就像是变了个人。   没了那份意气风发,变得憔悴苍凉,望着她的目光悠远沉痛。   云意忍不住鼻子发酸,心里也是闷闷的,小声轻唤:“四哥哥。”   季嘉泽站在门边看她,见她眼圈发红,握紧了双手,故作轻松的说:“怎么红着眼儿,谁欺负你了。”   他走上前在云意对面坐下,笑道:“我帮你教训他。”   云意摇头,“没人欺负我。”   季嘉泽点头,长长的沉默,安静的云意到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云意攥紧手指,终于先开口,“我听说你,去找过大人。”   季嘉泽自嘲一笑,“是不是我太不知趣了。”   云意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如果她早早说清楚,没有刻意做让他误会的事,就不会成这个样子。   她自责的无以复加,“是我对不住你,我……”云意用力咽动喉咙,“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六叔么?”   听着他平静说出这句话,云意整个人一震,他是怎么知道的……   季嘉泽从她眼里知道了答案,其实季舒宁早就告诉他了,他只是还不死心。   “那六叔呢,他喜欢你么,对你好么?”季嘉泽随之一笑,“六叔怎么可能对你不好,可是云意,我也可以对你好。”   他双眸里满是血丝,凝向云意的目光是那么的不甘,可即便这样也没有对她说一句重话。   云意心口抽痛,她宁愿季嘉泽对自己发火,也好过让她看着他因为自己变成如今这样。   那个策马恣意的的年郎,不该是这样,而导致这一切的是她,“对不起,对不起。”云意一个劲的喃喃道歉,眼泪盈在眼圈。   “你只是不喜欢我,道什么歉。”季嘉泽想对她微笑,可实在难以做到,还是做了罢。   “我明知道你的心意,却因为自私只想要得到好处,所以从不与你说清楚,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我不值得你喜欢。”   云意犹为认真的看着他,“而你很好,真的很好很好,我确信你一定可以遇到一个真心懂得珍惜你的女子。”   “你说我很好,可你却不会喜欢我。”季嘉泽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里还有微弱不肯熄灭的火苗。   云意想说什么,可她知道,那无非只能让两人更牵扯不断,她轻轻摇头,“我没法喜欢除了大人以外的任何人,我做不到……而且,我和大人就要成亲了。”   季嘉泽眼里的光彻底熄灭成灰烬,他想要保护云意,也以为自己可以保护她,可有六叔在又有谁能欺的了她。   想起这几日自己像个跳梁小丑的所作所为,季嘉泽只觉得狼狈不堪,他不想云意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你走吧。”   云意迟疑片刻,咬着唇站起来,走到门边又回头看了眼季嘉泽,他弯腰坐在那里,死死压制着难掩的悲哀。   云意眼眸胀痛,终于没忍住落下泪,她不敢再看,快速走出屋外。   云意回到府上时,季砚已经在了,他靠坐在罗汉榻上看书,听见动静抬起视线,朝萎靡不振的云意张开怀抱,“过来。”   云意顺从的坐进他怀里,季砚吻了吻她的发顶,“去见过季嘉泽了?”   云意顿顿点头,如雏鸟般把脑袋埋进季砚胸口,瓮声瓮气的说:“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虽知道小姑娘对季嘉泽没有旁的心思,可看她几番为他挂心,季砚心里还真不太是滋味,却仍柔声安慰,“早说清楚,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   云意明白他的意思,轻轻点头,可总归是她亏欠了季嘉泽,她还是希望能对他有所补偿。   云意脑中有了一个想法,她从季砚怀里抬起头看他,“我能替四哥哥求大人一件事吗?”   季砚没有回答,而是道:“往后该是他叫你六婶,哪来的什么四哥哥。”   云意看着他无甚表情的脸,心里却冒了些甜,改口道:“是四公子。”   她拉着季砚的手指摇了摇,“可以吗?”   季砚不消多问就知道她求的是什么,淡淡道:“你想让他去军中。”   云意用力点头,“这是四,公子的心愿,毕竟是我有愧于他。”   季砚皱眉,“五房的事,我不便插手。”   是不便,不是不能。   云意分膝跪坐在他身上,挺起身子,讨好的拿唇去蹭季砚的嘴,舌尖描摹她的唇线,指尖不规矩的在他滑动的喉骨上轻绕,软着语调半是撒娇半是缠磨,“求你了……”   季砚被她撩拨得气息微乱,抬起她的下颌,“谁教你这么求人的?”   云意睁着水盈盈的圆眼,也不说话,就这么轻咬着唇,无辜又楚楚可怜的看他。   知道她是故意,可季砚就是被她看得一点办法没有,终于有几分体会到“温柔乡英雄冢”的意思。   季砚低头在她唇上印了一吻,“容我想想。”   云意一喜,只要大人肯松口,就不怕他不同意。   作者有话说:   就快完结啦~ 第062章   到了休沐这天, 季砚就带着云意回了祖家。   两人径直去了季老夫人的院子,得知季砚过来,季老夫人还挺高兴, 可当她看见季砚是牵着云意的手进来,脸上的笑意怎么也维持不下去, 视线落在两人人上明明白白写着不满意。   寿宴那日她就已经有所猜测,今日孙儿的举动, 就是告诉她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季砚仿佛看不见季老夫人的不满,微笑道:“孙儿今日来, 是有桩喜事与祖母说。”   季老夫人苍老的脸上沟壑明显,视线看向云意时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和蔼。   喜事?她可不见的事什么喜事。   云意倒是丝毫不在意老夫人的冷待, 唇畔始终挂着乖巧的笑,她从来也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她,她要与大人在一起, 是谁也阻止不了的。   季砚接着道:“我已经请人向陆府提了亲,往后云意再见您, 就该改口了。”   见他连商量都没有, 季老夫人气结,“你这就是来告诉我一声,还把我这个祖母放在眼里吗?”   季砚拍了拍云意的手,“去园子里逛逛,我与祖母说几句话。”   云意依言走了出去。   季砚这才对季老夫人道:“祖母,我已经决心要取云意。”   季老夫人拿手指向屋外, “她就是个商贾之女,对你能有什么帮助。”   季砚若要娶妻, 什么样的娶不得, 偏要娶这么个门户低的, 平白让人取笑,季阁老也是个为美色所惑的。   季砚不以为意的笑道:“祖母难不成是认为我还需要借谁家的势不成?”   这话难免狂妄,但事实就是如此。   季老夫人辩驳不了,想到当初季砚分明跟自己说过,只将云意当作晚辈,现在变卦,心里认定了是云意勾引。   她冷硬道:“你若是问我的意见,我就三个字,不同意。”   季砚似乎叹了一声,“我原是想让祖母帮着择个好日子,可若祖母执意,我也怕祖母看了心烦,婚事就在东水巷办吧。”   季老夫人气得直哆嗦,也知道自己根本管不到他头上,半晌一个字都说不出。   季砚走上前给她倒了杯茶,替她顺气,“祖母,您不是一直盼我娶妻生子,除去云意,孙儿这辈子怕是不会再对谁动心,祖母总不想看我孤苦一生。”   季老夫人拍了他一下,“呸呸呸,说什么胡话。”   季砚笑笑。   他软硬并施,季老夫人心里打起鼓,自己这孙子最是寡情,说这话未必是吓唬她,要是他当真永远不娶,等自己百年后入了地,怎么跟死去的儿子儿媳交代。   季老夫人百感交集,认真看着他,“你这是认定了?”   季砚点头,他想起岂止认定,自己是栽在小姑娘身上了。   *   云意在园子里闲逛,瞥见宝月忧心忡忡的模样,笑问道:“怎么了,苦着脸。”   “奴婢这不是怕老夫人刁难。”宝月反观云意神色自若,还在饶有兴致的赏花,丝毫不见影响,忍不住问:“姑娘就一点不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云意尾音勾翘带笑。   旁人或许会被老夫人拿捏,可那是季砚,而且成不成亲在她看来也并非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大人只属于她,至于什么身份,在她看来都不影响这一点。   看宝月还是一脸的挂虑,云意抿唇轻笑,也不解释。   季清觉正和季大爷一路交谈往前院走,忽瞥见园中云意的身影,季清觉脚步微停,她已经回来了?   “怎么了?”季大爷回过头看他。   季清觉若无其事的说:“我忽然想起有东西落在房中……不如父亲先去,我稍后就来。”   季大爷不疑有他的颔首。   季清觉一直看着季大爷拐过回廊,才提步朝云意走去。   “什么时候回来的?”   云意正拿指尖点着花蕊中残存的露珠,闻言捻去指尖的湿意,回身朝几步开外的季清觉略做欠身,微笑道:“二公子。”   云意轻抬螓首,季清觉在对上她那双娇妩含水的美目时,不自觉的呼吸微窒。   不过几日不见,眼前之人竟较之多了一股说不出的惑人美态,好似枝头含苞的花蕊在一夜间绽开,鲜艳欲滴。   云意见他目光发直的凝着自己,心下滑过浅浅的兴味,语调轻柔的回道:“刚回来。”   云意并非多坏的人,也没有多好,她为数不多的愧疚全用在了季嘉泽身上,那是因为他曾在她年幼时触动过她,给过她温暖,但对旁人却是没有半分这种情绪。   况且她不做任何承诺应允,他们一厢情愿要被自己迷惑,谁又拦的住,虽然她只喜欢大人,可谁又会嫌喜欢自己的人多呢。   “这几日,我很挂念你。”季清觉说。   云意眸光垂了垂,唇边的笑意变浅,“二公子怕是挂念错人了。”   季清觉见她如此,知她果真是在为他将要娶亲的事而介怀感伤,心头微动,语气放得极度轻柔,“有没有挂念错,我心里清楚明白,我也没有这个闲心,随便谁都要去惦念。”   宝月在旁听着冷汗都要冒下来了,二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云意侧过视线不去看他,“二公子怎么样都我无关。”   轻而缓的语气在季清觉听来却好似含着怨怼。   云意注意到宝月脸都变了,也分寸的不再多言,从季清觉身侧走过,不料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   宝月大惊,“二公子快松手!”   云意紧蹙起眉,抗拒的挣扎,“二公子也不怕被人看见。”   季清觉也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正要松开,却眼尖的看到云意耳后那片雪白的肌肤上糜红的印记。   季清觉瞳孔一缩,盯着那抹印记,语气微厉,“那是什么?”   他身为男子不可能不知道,是谁碰了她,季嘉泽?   一股难以名状的怒气涌了上来,就好像属于自己的猎物被别人捷足先登下了口。   云意也冷了神色,那点兴致被不耐烦所取代,“放手。”   难怪她身上凭空多了一透熟的媚态,季清觉冷声道:“是季嘉泽,他还做什么了?”   云意正要说话,余光看到季砚的身影远远走月门下走来,她心里一紧,用力抽了手,语气严厉,“我听不懂二公子说什么,还有,将来你得唤我一声六婶。”   宝月赶忙把云意护在身后,隔开了两个人。   季清觉一时没反应过来,紧皱起眉看着云意,“你胡言乱语什么?”   云意注意着季砚已经走近,略提高声音,“想来二公子还不知道,我就要与大人成亲了。”   季清觉愣住,仍是不相信,神色古怪的看着她,“你在开玩笑?”   云意怎么会和六叔……   “出什么事了?”   季砚微凉的声音从季清觉身后传来,他眸光一凛,按下思绪回过身恭敬的行了礼,“见过六叔。”   季砚没有理会他,自顾走到云意身旁将人搂入了怀中。   季清觉大为震惊,以至于泄露了情绪,难以置信的看着两人。   季砚只是面无表情的睥着他,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凌然于顶。   只有在绝对的强大前才能体现另一个人有多渺小,季清觉的祟念和不甘几乎是被瞬间掐熄,只觉得浑身发寒,快速低下头道:“我经过此处,见到……陆姑娘,便打了声招呼。”   季砚侧目看着乖巧靠在自己怀里的小姑娘,淡淡问:“是这样吗?”   季清觉提高了心,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云意最知道什么时候该卖乖,她扬起视线笑吟吟说:“嗯,我还跟二公子说了我与大人的喜事。”   “嗯,乖。”季砚搂在云意腰上的不轻不重的揉了一把,眼里终于浮了点笑意。   季清觉听着两人亲昵的说话,心里满是震惊和嫉妒,却又不能展露分毫,干巴巴道:“侄儿先行恭贺六叔和陆姑娘大喜。”   季砚淡然颔首,季清觉行礼告退。   季砚却道:“太后寿辰眼看在即,皇上下令在泰安寺筑佛塔一事进程一直缓慢,就由你去监管负责,若能妥善办好,也算一立桩功。”   季清觉心中顿生忐忑,六叔必定是怀疑了什么,佛塔监管一直是工部在负责,他不会无缘无故让自己离开京城,而他这一去少说要一季,六叔这是在给他警告。   如今只是被六叔看到他和云意说话,若他敢有更多的……六叔既能将他调去监造佛塔,也能将他调去任何地方。   季清觉背后浮上冷汗,咬牙应是。   季清觉离开后,季砚示意宝月退下,带着云意坐到园中的翘角亭里,默不作声的拉起她被季清觉拉过的那只手。   她放才已经抽手的很快,没想到大人还是发现了,云意心虚的闪烁了一下眸光。   索性季砚的注意力都放在她手上,并没有发现。   他拉起云意的衣袖,细白的手腕上赫然印了一圈红痕,季砚唇角不虞的抿紧,眼中的厉色一闪而过。   他慢慢替云意揉着腕子,眼帘轻抬起,深邃的目光注视着他,“季嘉泽,季清觉,承德侯……”   听着他不变喜怒的缓声细数着,云意心尖儿一阵阵苏颤,不是心慌,而是因为她清晰能感受到大人对她的在意,为她而生气,这种难言的悸颤让她几乎上瘾沉迷。   “过去的就罢了。”季砚拉着她的手腕贴在唇上轻吻,又略施力道的咬了一下,让自己的痕迹覆于之上。   细微的疼痛让云意失声轻吟,身子像被电雷击中般,每一寸肌肤都在发麻,檀口轻启,声音虚软着唤他,“……大人。”   季砚看着她轻易就泛了红的眼圈,水波流转,娇柔妩媚的样子最能激起男人的欲./念,怪不得招人眼。   季砚怜爱的吻了吻她的唇角,“可倘若再有下回,定不轻饶了你。” 第063章   从祖家回来之后, 季砚就忙碌了起来,一边要着手操办婚事,朝堂之上也不太平, 徐蔼一党失势之后,小皇帝意图利用阉党来制衡, 虽还翻不出什么风浪,但却是没少给他添麻烦, 他倒也不好一味的打压,逼得小皇帝触底反弹更头疼。   等季砚和幕僚议事完回到内院, 已经是星月高悬。   青梧守在见山院,见季砚回来迎上前道:“大人。”   季砚问:“姑娘呢?”   “姑娘已经睡下了。”   季砚朝正屋看去, 仅亮着一盏微弱的灯,静悄悄,他没让下人伺候, 自己去净室洗漱完,回到里间在云意身旁躺下, 动作轻柔的把她搂进怀里。   云意在睡梦中哼唧了一声, 自然而然的抱住他的腰,把脑袋埋进他胸口。   季砚笑了笑,低头在她额上印了一吻,也没舍得将人吵醒,抱着她入睡。   第二日季砚起身的时候,云意也跟着醒了,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大人。”   细小的嗓子里迷了一层软糯含糊的倦意, 落在季砚耳中软的不像话, 他走上前摸了摸她的头, “再睡一会儿。”   云意蹭在他怀里摇头,让自己醒了醒神,跪直身体道:“我帮大人更衣。”   季砚颔首由着她高兴。   云意手指勾着他的衣带打了个转又松开,掌心从他的腰腹攀附至胸口,指尖似羽毛般刮过他里衣的襟口,若有若无的触到肌肤,云意头歪枕在他肩上,自言自语般喃喃吐字,“这里都没整理很好呢……”   季砚喉骨上下滑动,眸光暗了一瞬,含笑捉住她捣乱的手,“不可胡闹,我还要上朝。”   云意仰起头无辜望着他,温热的呼吸扫在他颈侧,“大人自己看,是不是乱了。”   这几日他早出晚归,实在有些禁不起小姑娘的撩拨,季砚捏住她的下颌吻了上去,大力勾吻着云意柔软的舌头,直到听见她似禁不住的哼吟出声才松开。   云意眼里含着迷离的雾气,轻启着唇不住喘气,松垮的寝衣下半露出透红的肌肤,媚态横生,季砚真想现在就想好好疼爱她。   “笃笃。”   门被叩想,青梧在外头道:“大人,马车已经备好了。”   季砚敛起眸低的暗色,俯身轻柔的啄了啄云意被厮磨到透红的唇瓣,“今日我早些回来。”   等忙过今日,他也能抽出时间好好陪她。   云意这会儿不舍得他走,任性的扯住他的衣袖,拖长着语调磨人的唤他,“……大人。”   季砚沉默呼气,再不走就真不用走了,他拉下云意的手贴在唇上轻磨,“乖。”   云意才在不情不愿的点头,季砚掸了掸衣袍,遮掩住昂扬,利落的将官服穿戴好走出屋子。   *   季砚离开之后云意就一直心绪低落,她知道大人这几日是因为事忙才少陪了自己,她记得自己从前是很懂事的,可不知为什么,以前再寻常不过的事,现在却轻易让她感到焦灼。   那些明明已经被安抚的思绪,好似隐隐又要冒出来。   不愿让自己再无思乱想,用过午膳,云意就去到院子里闲逛,不知不觉快走到前院,她透过月门看到何安引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经过,正往季砚接见外人的墨韵阁而去。   云意侧身问青梧,“那人是谁?”   青梧见过江霁青几次,也知道他身份,“回姑娘,那位是今科的状元郎,也是大人的门生。”   云意本就因为早上的事堵着气,这会儿看到江霁青,心里不由得蠢蠢欲动,大人事忙不能陪她,那她总能自己找些乐子。   云意端着茶去了墨韵阁,江霁青正坐在厅中等候,听到动静以为是季砚来了,起身就要行礼,不防看到面前站着的竟是一个绝色女子。   云意朝他微微一笑,走上前将茶递到她手边,“公子请用茶。”   云意一惯爱素雅的打扮,又是在府上的缘故,她连根簪子也没佩,江霁青只以为她是府上的侍女,只是这模样着实是让他惊艳。   江霁青斯文有礼的朝她颔首道谢,端茶饮了一口后放下。   季砚特意提早回府,一路去到墨韵阁,打算处理了事务就去陪云意,将要到时,就看见从另一头匆忙过来的青梧。   季砚看着她着急忙慌的样子,皱起眉,“怎么不陪着姑娘,跑来这里?”   青梧一门心思的往墨韵阁里走,连季砚都没注意到,听见声音才猛的站住。   她方才被姑娘支开去取东西,等她拿了东西过来,才知道姑娘来了墨韵阁,她便匆匆赶来。   季砚听了青梧的话眉头微皱,跟在他身后的何安不解道:“姑娘来这里做什么?大人又不在。”   季砚若有所思的眯了眼,他不在,但是有别人在。   正厅内,云意正和江霁青说话:“大人恐怕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公子且再等等。”   江霁青听着她温缓从容的谈吐,不似寻常下人那般小心翼翼,或者看人下菜,她反倒落落大方,显得十分知书达理。   江霁青又多看了她一眼,云意没有闪躲他的视线,反而道:“我再去给公子端些糕点来。”   这下轮到江霁青有些受宠若惊,他哪敢在季阁老府上又吃又喝,“不必麻烦了,我只等老师来。”   云意微笑道:“大人常说,来者皆是客,待客之道总是不能少的。”   江霁青还想说什么,就看见季阁老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廊下,他连忙站起身行礼。   云意眨了眨眼跟着回身,坦坦荡荡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心虚,微笑道:“大人回来了。”   季砚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走进屋内。   他唇角含轻勾着,眼里也瞧不出怒意,闲适靠坐在太师椅上轻捏眉心的模样,更像是有一种“你非要如此,那就怪不得我”的无奈感。   江霁青上前一步道:“老师让我准备的东西我已经带来了。”   季砚摆手打断了他:“你先回去,今日不谈。”   江霁青不免诧异,但见季砚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也不好多说什么,拱手告退。   云意抿唇一笑,“我送公子出去。”   江霁青朝她道了声谢。   “你站住。”季砚在两人身后蓦然出声。   江霁青回身看了看,意识到季砚是在对云意说话,也只是稍作揣测就走了出去。   云意停下步子,扭身看着表情有些冷峻的男人,有几分窃喜,眸子轻透无辜的望着他,“我只是送送这位公子,大人不在,我做为将来的季夫人,帮大人接待也没有错。”   云意把事先打好的腹稿一溜烟儿的说了出来,反正大人也挑不出错处。   季砚也没有责问,只漫不经心的点点头,“你过来。”   这反倒弄得云意犹豫了一下,旋即又有些说不出的失落,大人莫非是不在意了么,心里的愉悦一下就没了踪迹。   季砚看着她变换神色,也不着催促,就这么等着她过去。   踯躅几许,云意才朝季砚走去,被拉住手腕的时候云意还以为季砚是要抱自己,哪知他一个用力,她只觉得眼前一转,自己就以趴伏的姿势被摁在了季砚腿上。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臀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掌!   清脆的声响以及疼痛一齐传来,云意尖叫,脸颊腾的烧红一片,不敢置信的睁圆了眼睛。   大人竟、竟把她按在腿上打屁股。   羞耻感已经远远盖过了痛,云意不止脸颊涨红,连耳根子都好像要滴出血来。   “我跟你说来者是客,那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再去勾·引别人,饶不了你。”   季砚不含温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云意此刻脑子嗡嗡作响,只觉得羞耻至极,辩驳道:“没得像大人这般冤枉我的,我只是招待。”   “啪!”又是一记。   云意闭紧了嘴,把话全咽了下去,双眸洇着水汽,倒真像无辜的是她。   “狡辩。”季砚毫不容情的戳穿她,“让我猜猜,你端着茶过来,必然没有表明身份,故意让江霁青误会你是侍女,是不是,嗯?”   “想干什么?拿我的话当耳旁风?还是对这事上瘾了?”   季砚越是问,越是不可遏制的冒火,才安分了几天就又惹他生气。   那天季清觉的事他问过宝月,云意说的话在别人看来没有问题,可只要对方对她存有心思,那对其就是一种刻意的引导。   他本以为将人看得紧紧的就可以了,没想到在他眼皮子底下还敢折腾。   “是不是真要我关着你,好让你再不能去招惹别人。”季砚冷声道,“说话!”   云意趴在他腿上瑟缩了一下,季砚的震怒无疑刺激着她的神经,又交织着强烈的羞耻,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哑着嗓子呜咽。   见她不说话,季砚气怒之下,照着她圆润的臀上又是一下。   云意随着颤声尖叫,她现在这样实在太过羞耻,奋力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季砚摁着腰动弹不得。   “还不说?”季砚眯起眼,声音透着浓厚的危险。   知道季砚这次不会轻易罢休,云意闭紧了眼睛一鼓作气道,“我只是想要大人更在乎我,无时无刻的想要独占我……”   她说着声音逐渐变沙哑,带着些许哭腔,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极端,甚至病态,可她控制不住。   季砚心头的怒火却逐渐消了下去,似自言自语般轻喃,“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无时无刻想要独占你……是要将我逼疯才甘心。”   云意哭得一抽一抽的,根本没听见他说得什么。   季砚叹了声,慢慢替云意揉按被掌掴的莹软,“还敢不敢了?”   云意趴在他腿上摇头,眼泪汹涌的往下掉。   “痛不痛?”   云意吸着鼻子点头,声音哝哝,“痛。”   “吃痛要记痛。”季砚挂在腕上的珠串随着动作滑到了掌心,在他掌心滚动。   云意也感觉到了,不平整的滚动,在大人轻柔的揉抚下,渐渐变了味。   谁都没有说话,一时屋内静的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和佛珠滚动碰撞发出的声响。   火辣辣的疼痛逐渐变得不清晰,一种奇异的感觉冒出去来,云意不住的抖着身子,就像一片摇摇欲坠的落叶,可哪怕被风卷的再如何飞舞也好,最终只能掉在季砚怀里。   季砚注视着滚动的佛珠,看着圆珠来来回回被挤压,几次误入溪涧。   他喉结滚动,浓暗的眼底慢慢透出赤红,缓声慢语,“是不是我这几日不得空,所以你就不乖了……”   云意张张嘴,只气息微弱的呼出一小口气。   “是我做的不够,让你不安心。”季砚的低喃拂在云意的耳畔,扫进心里,惹的她颤栗不止。   季砚眸光幽邃,指尖缓缓推捻着,将那一颗颗佛珠送入缝隙。   云意整个人僵住,微涣的瞳孔缩紧,有些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扭着腰无措颤吟,“……大人。”   “别动。”季砚低压着声音命令,不着力气的又拍了一下,“别着急……往后我有的是时间,怎么疼你都够了。”   云意心口是接连不断的悸颤,喉中溢出哭腔百转千回,听着楚楚可怜,却夹杂着只有彼此才听得懂的欢愉。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鬱金香 1瓶;哄哄3瓶。   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64章   云意发髻早已散乱开, 发丝沾着汗贴在颈侧,浑身晕红,虚软无力的缩在季砚怀里。   看着他面不改色的将那串作恶的佛珠重新拿在掌中拨捻, 那股来不及褪去的羞耻感又涌了上来。   云意并紧了打颤的双腿,侧过脸紧贴在季砚胸口, 不愿去看。   季砚见她羞的耳根透红,轻笑着替她拢了拢发, 语气却摆的严厉,“还敢胡来么?”   云意头摇得诚意满满。   季砚淡淡道:“摇头是什么意思?”   云意瓮声瓮气道:“……不胡来了。”   “你这张嘴……”季砚剩下的话没说出来, 神色好气又无奈。   这张嘴,只会说好听的话, 阳奉阴违的事她是最会干,她已经习惯了对他虚心认错,转过头又屡教不改。   可季砚偏偏束手无策, 他知道小姑娘是因为心里有恐惧,幼时被父母抛弃, 后来又被他……   季砚不是不后悔, 他被气怒的同时更多的是不舍。   他想让云意心安,可无论他怎么说怎么做,都只是暂时的效果,这是长年累月所导致的结果,早已根深蒂固,但要让他就此放任, 也绝无可能。   季砚从未觉得如此棘手。   他阖眼抱找云意休息了一会儿,抬手在她肩上轻拍了拍, “让丫鬟给你梳妆, 带你出去走走。”   云意靠在他怀里昏昏欲睡, 闻言仰起脑袋,迷朦的双眸显出娇憨,语调呢哝软乎乎的反问:“去哪里?”   季砚只笑道:“许久没陪你出去了,想陪陪你,不想去?”   “想去。”云意一下打起了精神,一双眼睛亮亮的。   季砚叫了宝月进来,手掌随随在云意臀上拍了一下,“去更衣。”   云意现在对这个举动由其敏.感,脸颊一下就升起红晕,喉咙里不受控制的细微呜了一声,季砚眼含兴味的看着她。   宝月还候在一旁,面红耳赤的低着头目不斜视,云意脸都快烧起来了,手脚并用的从季砚身上下来。   *   等两人收拾妥当出府已经是入夜时候,季砚带云意去的是她不曾去过的地方。   未下马车,云意就听到远处传来悠扬婉转的琴声,空气中也弥漫着若有似无的香气,像是什么极雅致之地,她也起了兴致。   马车停了下来,季砚朝她伸手,“到了。”   云意将手放进季砚掌中,跟着他下了马车,好奇又新鲜的看着四周。   眼前回廊折转,架于湖面之上,廊下悬挂着彩灯纱幔,摇曳出的光影投在层叠的水波之上,湖上还有数支小舟,也是悬灯挂花。   回廊的那头是几座小楼,远远能瞧见不少衣着光鲜的公子姑娘结伴而过。   “这是什么地方?”云意万分好奇。   季砚只牵着她的手,微笑道:“跟我走就是了。”   季砚带着她走上回廊,何安紧跟在后面,离得越近,曲乐声之后的欢语笑谈也更浓。   云意只当这里是听曲赏乐的地方。   走了一段,一个约莫有些年岁,却风韵犹存的女子笑迎了上来,目光有些古怪的从云意身上扫过,还不等她张口,何安已经先一步上前低声与她说话。   云意只听他最后说了句,“这里不用伺候。”   季砚牵着云意往里走,绕过前面激动灯火通明的翘角楼,里面就显的静幽许多,布置却更加的精美华丽。   云意不知不觉被带到一处夜景极美的廊桥之上,她目不转睛的赏着景色。   季砚看着她映着点点灯火的清透眼眸,迟疑了一下,道:“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云意点点头,乖巧道:“好。”   随着季砚的脚步声远去,周围除去隐约的曲乐声,显得有些安静,所以云意一下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侯爷,您这边请。”   云意闻声侧过头,被两个小厮簇拥着走来的正是贺霆,她轻抬了抬眼尾,怎么在这碰上他了。   云意今日刚受了“教训”,如何也不敢胡来,本想要避开,可贺霆要从那里过来就只有这一条路,避无可避。   她见贺霆也看到了自己,斟酌一番,只得见礼。   “见过侯爷。”云意轻声道。   贺霆一走近,云意就闻到了他身上浓厚的酒味,还有一股子脂粉想起,她皱皱眉,有些厌恶。   贺霆眯起眼打量她,因为喝过酒的缘故,他的目光由其放肆,“你怎么在这里?”   他眼里不加掩饰的光芒让云意心上一慌,退了一步道:“我在此地等季大人。”   贺霆冷哼,季砚怎么会来这地方?这丫头怕是在唬自己。   贺霆吃了些酒,酒劲正上头加上本就是来此地寻欢,这会儿看到自己惦记多时却尝不到滋味的美人就在眼前,心里就跟猫挠似的。   送上门来的,他没理由放过。   “既然遇见了,陆姑娘就本候去饮上一杯。”贺霆看着云意的目光就仿佛是一匹饿了多时的狼,势在必得的侵占意味让云意顿感慌乱。   她意识到自己平时那些周旋的手段,在贺霆面前未必管用,云意强自镇定,“不若侯爷先请,小女等大人来了,再随大人一起过去。”   贺霆眼里浮了层阴翳,“你少拿季砚唬我。”他如毒蛇般的目光流连在云意身上,阴冷粘腻。   云意心里的慌怕被再次放大。   贺霆看着她折服纯\欲到极致的模样,只觉得心口的火烧的剧烈,“长的这幅狐媚样子,不就是生来让男人弄的,季砚碰过你么……今日就让本候来疼疼你。”   贺霆也不再跟她多废话,那他就非要办了她不可!   他大跨步上前,预备要把人抓入怀中。   云意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身子撞入一个宽阔的有力的胸膛,熟悉的沉水香拢住周身,云意胸口起伏不定,紧紧攥着他的衣袍,心有余悸道:“大人!”   与此同时,何安不知从何处一跃而出,手里的剑鞘挡住贺霆伸长的手臂,狠戾往上一敲,剧痛让贺霆两只手瞬间无力垂落,后面的两个小厮立刻冲上前,大惊道:“侯爷!”   贺霆咬着牙,忍痛怒喝,“是哪个想死的。”   季砚搂着云意,沉怒的眉眼睇向贺霆,声音冰冷,“我看侯爷喝多了酒,站不稳,让下人扶一把。”   贺霆这才看到季砚,顿时酒醒了三分,惊怒之下却不得不服软,忍着痛还要面带微笑的说:“本候确实是一时没站稳。”   季砚漠然看着他,“这次还好,没摔着,若下次再喝醉,侯爷可要小心了。”   贺霆不信季砚敢真的对他做什么,可这样明晃晃的威胁,以及季砚眼里一闪而过的寒光,他不确定了。   贺霆强镇定下来,“本候还有事,先走一步。”   季砚没有阻拦,低眸看向怀里神色未定的云意,眸中浮上不舍,轻声道:“我们走。”   云意一步都不肯离开季砚的怀抱,被他半搂半就的待着去了一间屋子。   关上门,屋里只剩下两人,云意才松了口气。   季砚见她神色恢复了,出声问道:“方才怎么回事?”   云意怕他误会是自己撩拨的贺霆,解释道:“我想避开的,他忽然过来……我没有胡来。”   季砚点点头,没说话也不像生气。   云意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回想起贺霆方才好像要吃了自己的样子,还是一阵后怕。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屋子出然传来一声女子凄厉的尖叫,仿佛受了极大的痛苦一般。   云意一惊,朝季砚看去。   季砚走到两间屋子相隔的那面墙边上,朝云意招招手,“过来这里。”   云意疑惑的走过去,季砚移开博古架上的一个花瓶,不知在哪里按了一下,墙上竟然打开一个拳头大小的暗口!   云意震惊不已,季砚轻抬下颌,“来看看。”   云意总觉得后头不是什么好的东西,她踌躇着靠近去看,那头的画面让她大惊失色。   烛光昏暗的屋子里,一个女子紧蹙着眉,发髻散乱,满脸痛苦的趴伏在桌上,破碎的衣衫下面是印有一道道青紫色鞭痕的肌肤。   就在云意惊的不知所以的时候,一条漆黑的鞭子又凌厉抽下,凄厉的呼救声直冲入云意耳中。   她浑身一抖,瞪圆双眼,死死捂着嘴,她看清了站在女子身后的男人,正是刚才离开的贺霆!   他满眼阴鸷,那张算的上英挺的脸在烛火下显得扭曲吓人,口中骂道:“浪/货,再叫大声点。”   忽然他一把掀了女子的衣裳,云意眼前一黑,是季砚捂住了她的眼睛。   云意转过身,浑身发抖的扑进他怀里。   季砚轻拍着她的后背,“害怕了?”   云意不住点头,脸色苍白,紧紧搂住季砚的脖子,心里的恐惧已经压过了一切。   季砚抱着她轻声说:“不是每个人都是季嘉泽,也不是每个人你都能应对,若方才我来迟了一步……”   云意身子重重一抖,她隐约觉得今天的事蹊跷,可她已经无暇去想,她是真的害怕了,“大人抱紧我。”   季砚依言紧紧抱住她,口中则依旧残忍的说着,“知道害怕就不要胡来,你永远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另一个贺霆,会用什么手段。”   方才那女子被凌\.虐的画面在云意脑中挥之不去,若今天大人真的迟来一步……   她不敢往下想,呜咽着将季砚抱的更紧,恨不得不留一点缝隙才好。   对付恐惧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用另一种更害怕的恐惧来压制。   季砚用了心狠的方式,来确保云意不会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样胡来。   他低头轻吻云意颤抖的眼帘,再到唇畔,最后在她耳边低声轻喃,“乖云意,把所有的手段和心机都只用在我一人身上就够了。”   云意愣愣抬起头,怎么会有人愿意别人对自己耍心机使手段。   季砚再次吻住她,“相信我,我只会对你欲壑难填,永远会为你疯狂。”   一字一句从二人纠缠的唇中逸出,拂至云意耳中,她心头不可遏制的激荡出被需要和被真真实实在意的安心与满足。   她屏着呼吸,身子却在激颤,从发丝都脚趾都为之发麻。   *   季老夫人对季砚要娶云意的事虽然还是心怀芥蒂,但除了接受也别无他法,叹气了两日后,她也操心的张罗起来,请人算了日子,把婚期定在四月廿三。   还有另一桩大事,就是关于季嘉泽,云意不清楚季砚是怎么与季五爷说的,只知道两人长谈了一番之后,季五爷最终同意了让季嘉泽弃笔从戎,她也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事情定下之后,季嘉泽决定不日就动身去军中,出发那日,云意和季砚一起去送行。   季嘉泽一袭墨色劲装,轻装上路,只带了两名护卫。   云意看他神色瞧着比上回相见好了许多,只是脸上到底还是失去了那份爽朗可以感染人心的笑容。   她垂下眸,感慨万千。   季嘉泽这一去,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季老夫人和五夫人皆是万分不舍的拉着他千叮万嘱,季嘉泽一一应下,低哑着声音道:“老祖宗,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外面风大,母亲快扶老祖宗进去。”   五夫人垂首抹泪,望着儿子哽咽着说:“一路小心,母亲等着你回来。”   季嘉泽双眸也湿润了,“母亲放心,我看着母亲进去。”   五夫人深深看他,不舍全在眼里,她忍下泪别过头,扶着季老夫人往府中走。   季嘉泽走到马边,反复捏紧缰绳,终于还是回身静静看向云意。   云意心头没来由的一疼,朝季砚望去,见他轻轻点头,才走过去道:“四公子,一路平安。”   季嘉泽以为自己已经能足够坦然的接受现实,可听到她忽然转变了的称呼,心里还是不可遏制的痛了一下。   以后自己连再叫她一声云妹妹的资格都没有,而那声六婶他更无法说服自己喊出口。   他之所以一刻不停的要赶去军中,就是怕自己做不到笑看着她出嫁。   季嘉泽声音干涩的说:“我知道是你让六叔去说服我父亲的。”他紧抿唇角,“多谢。”   云意如何承的住他的这声谢,她局促的摇头,“我知道那是你一直以来心中所愿,我想让你开心一些,你不用谢我。”   季嘉泽看着她此刻眼睛印着的皆是他的身影,忍不住生出妄想,云意是不是也有一些在意他……旋即他又驱散念头。   他知道自己和云意已经绝无可能。   季嘉泽翻身上马,如从前一般看着她,认真地说:“这次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季嘉泽带着护卫策马远去,季砚走上将云意搂入怀中,“他定会比现在更有作为。”   云意将脸贴在季砚胸膛,看着季嘉泽逐渐消失的身影,用力点头。   *   很快季阁老娶亲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朝野。   散了朝,季砚与一众官员往殿外走,不住有人上前道贺。   吴侍郎从一旁走来,“恭喜季大人,好事将近。”   季砚笑回道:“吴大人客气,届时来府上一定要多喝两杯。”   季砚与他笑谈着,脚下步子不停,连吴侍郎相邀他去小酌,他也推了。   季砚一路走出金水桥,等他坐上马车回到府上,看着点空落落的见山远,才有些遗憾的笑着摇了摇头,他怎么忘了,小姑娘这几日都不在。   季老夫人是个看重规矩的,成婚前一月,未婚夫妻若是相见会犯了忌讳,不吉利,所以让云意住去了事先准备好用来迎亲的宅子。   季砚自然舍不得放人走,但是有些事情他愿意相信,他希望他们再没有任何波折。   云意自己住着倒也不无聊,甚至有些忙不过来,不说季舒宁隔三差五来看她,光是季家另外几房的夫人就不时来和她谈天。   到了成婚前三日,光是媒人,全福人和送亲的人就来了不下十几个,全都住到的府上,热热闹闹的操持起来。   “龙凤烛要摆正了,喜字再多贴两个,多的红绸都收拾了挂外面去。”媒人一丝不苟指挥着下人布置屋子,两个人小丫鬟抱着红绸往外走。   其中一个看了眼飘着蒙蒙细雨的天道:“明日就是大喜的日子了,怎么这雨都下了两三日了,怎么一点没有要停的意思。”   另一个跟着点头,大喜的日子下雨,虽说没什么忌讳,但总是有些遗憾。   一直到第二日清晨还在飘雨,就在众人都以为雨不会停的时候,随着迎亲鞭炮声传来,一抹日光从层叠的云层穿透而出,雨水也渐渐停止。   “出太阳了!这真是喜事撞喜事,好大的日子。”媒人在云意身旁喜出望外的说。   一个丫鬟从外头跑进来,满脸喜气道:“迎亲退伍马上就到了。”   云意一袭大红的嫁衣,更衬的玉骨冰肌,美艳不可方物,她唇畔挽笑望着窗外,耀眼的日光毫不吝啬的洒下来,将一连数日的阴云一扫而空,只剩残留在叶瓣上雨滴静静滴落。   耳畔是媒人的笑语声——   “这是老天爷在催嫁,连天公也觉得这门亲事好呢。”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宝子们我们下一本《贪求》再见~   祝大家国庆节玩得开心呀!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爱作者大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990sad 7瓶;一问 5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