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子躺平日常》   作者: 水青悦   简介:   尚书家的庶五姑娘性格寡淡,不喜女红,不爱书籍,能懒则懒。   被父亲指着说,“换做我年轻时,万万想不到会生出你这样的,这些嫁妆你拿去,免得将来嫁不出去给家里丢人”   当晚,五姑娘数了一夜的银票,眼底下熬出来大大的黑眼圈。   后娘忧心忡忡,和心腹嬷嬷吐露心声:“小五这样的,得找个身家清白,人品好的夫君,要是那些不要脸面的,两天把她休了,岂不是耽误了咱们玉娘找婆家?”   未来状元郎,令无数贵女扼腕叹息的徐晏温,就这样落到了五姑娘手里。   婚后,徐晏温怒捏着五姑娘的手,斥责道:“天天睡,不是才起的,怎么又困了,你可知外面都把我传成什么样了!”   五姑娘沈春娴无辜的打了个哈欠,泛红的手指头捂住了嘴,“吃穿睡,人之性也。”   都说新贵徐晏温不得了了,看着矜持严谨的一个人,却把娘子养成了个筷子都懒得拿的废物。   ​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春娴、徐晏温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沈春娴,躺平第一人。   立意:真情无价 第1章 府记.常妈妈的一日   深秋,庭院里扫落叶的丫头齐刷刷的换上了厚夹袄,藕色的裙摆年轻朝气。   钱夫人身边最亲近的常妈妈抄着手,从穿红戴绿的小丫头中穿过,不禁感叹自己是真的老了。   其实也不算老,也才三十岁,将将做奶奶的年纪罢了。   今日她去了前边一趟办事,听见老爷大发雷霆,又赶紧回来,瞧瞧钱夫人有什么吩咐。   刚上了台阶,一个俏生生的丫头就对着她招手,“常妈妈,快来,夫人有事找你呢!”   常妈妈站住了,脸色有点担忧,“呦,这是怎么了?”   丫头喜笑颜开,“夫人乐坏了,肯定是有什么喜事,您去问了夫人再同我们说说!”   常妈妈笑骂了一句,步子顿时变大,几步钻进了屋子里。屋内已经燃起了碳,布置很是奢华,一件不起眼的小玩意摆放的都格外讲究。   钱夫人半躺在里边的屋里,手里抓着一封信来来回回的看。   常妈妈见了心里了然,笑着走过去:“夫人,咱们江东又来信了啊?”   钱夫人抬头见是她,掩着嘴噗呲笑了,让了点位置:“淑桃,你瞧瞧,这封信是谁寄来的。”   主仆俩坐在一块,十分亲密。   这府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钱夫人从江东远嫁过来给老爷做继室。而常妈妈是从小照顾她的贴身丫头,跟着来京城的,一晃都十几年过去了。   常妈妈心想还能有谁,肯定是钱夫人的老娘,指使着家里的小辈代笔寄过来的呗。   一看竟不是,居然是钱夫人的表婶给的回信。   信上说想和沈家再结亲,矜持的问了六小姐沈春玉是否订婚了!   常妈妈惊喜的合不拢嘴,“想不到表奶奶那么念旧情,要拿她家三郎来配玉小姐,谁能想到啊。”   钱夫人也喜滋滋的说:“咱们玉娘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我上个月想到了该给她谋划婚事了,顺嘴一提的事,就得了这么个喜讯。”   “这个小三郎啊,在江东可是拔尖的。品貌出众不说,才刚刚中了解元,父亲又升迁了,未来不知道多风光。”   “他老师夸他是状元之才,如今闭门不出钻研学问,就等着明年会试露脸呢。”   一听钱夫人如数家珍的念叨小三郎的厉害之处,常妈妈就知道,钱夫人这是早惦记上人家了。   常妈妈分析道:“ 若明年中了,过不了一年半载就该娶妻了,就算现在筹备着,都有点赶了。”   钱夫人闻言伤感起来,“我还想着多留玉娘两年,这孩子娇气,又是我膝下唯一一个女儿,如今赶上了,就早送出去吧!”   要说她也算美满了,嫁过来生了一儿一女,儿子行三,女儿行六,都是出类拔萃的。   见她伤感了,常妈妈好言安慰了一箩筐,终于,主仆俩缓过来,开始安排给表婶回信。   钱夫人端起一杯茶,姿态优雅的润润喉咙。   就在这时候,常妈妈忽然想起来什么,心里咯噔一声:“夫人,那咱们玉小姐的婚事,岂不是要排到那边那个,五小姐前头了?”   “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   钱夫人撂下杯子,气呼呼的说:“光顾着高兴了,忘了还有个难缠的,大的没嫁出去,玉娘也没法先嫁。”   常妈妈喃喃道:“这可怎么好,五小姐也没个长辈操心,没听说有亲戚出头给她订婚啊。”   钱夫人眼中浮现一丝嫌弃,“指着杨家那帮人,沈春娴这个丫头七老八十都嫁不出去。淑桃,你快去把老爷叫过来,小五的婚事得好好说说了。”   常妈妈赶紧站起来往外走,感叹道:“您这个嫡母当的,真挑不出理来。”   钱夫人抓起个手炉也跟上来,埋怨的说:“谁想操心啊,谁让老爷对他这个五闺女不闻不问,就落到我身上了!”   走到庭院里,常妈妈多嘴了一句,“我刚才上前边的时候,老爷正在发火,肯定是朝里的事烦心了。”   钱夫人根本不当一回事,“我也烦心着呢,就准他烦心,不许我烦心?快把他叫来。”   看着常妈妈一溜烟的走了,钱夫人一扫之前的喜悦,变得愁云满面:“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小五就是我们玉娘的磨难,上哪找人配她呢……”   此时,常妈妈已经来到了沈老爷的书房附近。   沈老爷大名沈遂,而立之年还显得玉树临风,族中满门清贵,自己亦是进士出身,一举一动都仿佛把家风严谨刻在脸上。   正是因为如此,庶姐还没出嫁,嫡妹就迫不及待的出门,这种事是绝不可能发生在他家里的。   沈老爷今日如此怒气冲冲,其实是因为朝廷里,他们一派的政敌赵老,让还没入士的学生写了一份痛骂世家奢靡浪费的折子呈上给天子看。   看的天子哈哈大笑。   这个还没入士,年纪轻轻的徐晏温,让自己的名字响遍了朝廷。   折子字字珠玑,从礼仪到苍生,可谓杀人不见血,把沈老爷一列世家典范的脸打的啪啪响。   一向温文儒雅的沈老爷,都恨不得找到这个嘴臭的学子,当着面啐他一脸!   沈老爷收了笔,叫来外面的常妈妈,“什么事急着找我。”   常妈妈弯着腰,压低了声音,“老爷,夫人看府里小姐们都不小了,跟您商量商量小姐们的大事。”   沈老爷立刻应了,寻思了片刻,趁着还没用晚膳的间隙往后宅走去。   没多久,在园子里见了正在和兔子玩的沈春玉。   沈春玉年方十四,个子刚刚抽条,长的软糯可爱,一团孩子气。   沈春玉雀跃的说:“爹,我今天作了一首词,孙先生都说好了,等明天我拿给您看!”   “好,玉娘成家里的大才女了。”沈老爷欣慰的说。   常妈妈看着这父女俩,心里止不住的嘀咕,沈春玉几乎把爹娘的优点都继承来了。皮肤晶莹剔透,性格憨矫可爱,谁看了不疼爱她呢?   也不知道怎么生的!钱夫人年轻的时候,也不如沈春玉招人疼啊。   但五小姐沈春娴就不一样了,应该把娴,改成嫌才对。   不一会到了院子,常妈妈停在门口,给沈老爷撩开帘子,看着沈老爷进去了,就安心的听起了墙角。   屋子里,钱夫人坐的一派端庄。   沈老爷进来猛地觉得一热,脱掉外袍,“玉娘的确不小了,是该议亲的年纪,你可有人选了?”   钱夫人强颜欢笑,“老爷,玉娘的婚事先放放,如今要紧的是小五,她比玉娘还大一岁呢。”   沈老爷眉头一皱,五女儿沈春娴平庸就罢了,还懒得出奇,是他人生中一个大大的污点。   为了改变她罪恶的天性,沈老爷当年可是愁白了几根头发,吓的他决心不再管沈春娴,全心忽略沈春娴!   钱夫人苦口婆心的劝解:“老爷,今时不同往日,小五不出阁,玉娘不也要被耽误了吗?”   沈老爷:“你是她嫡母,给她挑个人家嫁出去,也不拘泥在不在京城了。”   钱夫人的笑容顿时僵硬了,不在京城倒也好,她正担心将来沈春娴被休掉,连累玉娘和沈家的名声。   可,不在京城的话,她也只能从老家江东找了。   让沈春娴去祸害她钱家的子弟?不行不行,她还要不要和娘家来往了?   钱夫人一设想,冷汗淋漓的抓着沈老爷的袖子,“老爷,你在朝廷里见的年轻子弟多,给小五物色一个身家清白、家里关系简单、品性高洁、还能容人的小郎君吧。”   门口传来噗嗤一声,常妈妈正捂着嘴乐,这样的人哪能看上五小姐啊!   沈老爷也说荒唐,抽出自己的袖子,“你叫我上哪找去,这不是难为我吗?”   “再说小五哪值当费这些心思,她胸无大志,又姿色平平,找个家里干净的低嫁过去,就对她仁至义尽了!”   钱夫人大惊失色,拔高了音调:“老爷,小五的婚事才是重中之重。你想想,小五平日里那个懒劲,谁家能容她啊,到时候被休了再回府里,我这个当嫡母的,脸还要不要了?”   钱夫人越说越觉得遭心,“我娘家养出来的女儿,是出了名的贤良淑德。我大姐更是当了皇子妃。到时候小五在京城出名了,人人都以为是我这个嫡母不容她,故意把她养成这样呢。”   “再说说玉娘的婚事怎么也得落到小五后边,要是小五名声狼籍了,玉娘也要被连累在婆家让人耻笑。”   “老爷你呢,往后就是同僚们的茶后笑料了。”   门外,常妈妈连连点头,要是让外人知道了沈家出来个吃饭都能睡着的货,可不是贻笑大方了吗?   最离奇的是,场面越血腥可怕,她睡的越快,就跟有什么筋搭错了一样。   屋内,沈老爷被说的头晕目眩,“你说的有些道理,倒不如把她送去庙里做姑子,总丢不到沈家的人了。”   钱夫人沉思片刻,面露难色,“杨家肯定不愿意,要堵在咱们门口闹事,我们可骂不过那个泼妇。”   沈春娴娘那边的亲戚虽然已经没落,成了市井小民,但可是绝顶的得理不饶人的,鸟从她家屋檐经过,都得拔根毛当路费。   更何况把沈春娴那么个大姑娘给送去庙里,杨家必定敲锣打鼓的在他们门口骂街。   钱夫人想想就打心底的畏惧。   屋里沉寂了下来,沈老爷和钱夫人一起发愁,不一会,沈老爷站起来大步往外走。   “罢了,我留意留意,看有没有合适的后生。”   “要稳重能容人的,最好是个哑巴,说不出小五的不好来。”沈老爷荒唐的设想起来。   常妈妈急忙说:“老爷慢走。”   看着沈老爷离去的身影,常妈妈不留痕迹的撇了撇嘴,她才不信老爷能给五小姐找到个好婆家。   余光未落,秋风不断袭来,沈老爷愁的脸上皱成了个核桃。   作者有话说:   你触发了随机事件——掉落一个预收!   《大娘子高嫁日常》   财主家的简大娘子貌美如花,性格娇气傲慢,十八了还没出嫁,因为整条街都知道她有独特强迫症。   上到钱银开销,下到出门先迈左脚右脚,父母兄妹被逼的苦不堪言,就连邻居家鸡窝里的鸡下双黄蛋,她都要管一管。   都以为她要做老姑娘了,没想到大将军凯旋归来,被仇家请了圣旨赐婚他和简大娘子,指望着简大娘子去折磨大将军。   初见大将军,别人都被他的威严吓的瑟瑟发抖,简大娘子着迷的望着大将军俊颜上的疤,“你这两道疤……砍的还挺对称的。”   大将军略略点头,喜悦的说:“你的眼光也不错。”   再到后来,大将军出征了,他娘趁着他不在,迫使简大娘子给大将军纳妾。   简大娘子深思熟虑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推开门说,“纳妾可以,但必须纳双数的。”   大将军抠搜的娘:“?”   还是罢了,家里可养不起两个吃闲饭的。 第2章 府记.沈春娴议亲   “你都说了一上午了,可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吃完这盘花饼,你就赶紧走吧。”   小院里,沈春娴和她的闺中好友面对面坐在石凳上,面前摆着两盘点心。   听着密友喋喋不休的抱怨,沈春娴这张秀气标致的脸渐渐呆滞,连眼角旁那颗小痣也微微牵起,变得无神了。   沈春娴穿了一件丝绣刻毡花软对襟,双手安分的叠放在膝上,幽幽黑眸柔和的注视着面前的空气,曼妙的细腰挂了个银丝线绣莲花香囊,衬托的她更加亮丽出尘。   乍一看,她是很符合闺秀标准的,安静又柔和,相貌也不错。   可实际上,沈春娴的性格并不讨喜,有人在背后说她性格寡淡、无趣,其实她只是有点呆,脑回路和常人不同。   就像是现在,好友和她抱怨即将订婚的人家穷酸,沈春娴听了一上午,最后也只是无奈的说了句:我帮不上忙,不过你该走了吧?   再有则是,除了皮囊标致些,沈春娴其他方面实在平庸。学不会女红,算账经常出错,读书也才是勉强识字。   最后一点,也是沈家认为最耻辱的一点。   沈春娴五岁的时候,娘把她放在岸上,自己划着小船去摘莲蓬吃,不慎淹死了。   扎着两个团子头的小春娴茫然的站在岸上,看着沈家乌泱泱的下人去捞她娘,吓的嚎啕大哭。闻声赶来的杨婶婶便心疼的把她抱在怀里,哄她睡一觉,睡醒就一切都好了。   至此,沈春娴就落下一个毛病,嗜睡。越害怕就睡的越快,受了刺激,甚至可以当场睡倒。   沈春娴其实知道钱夫人正在给她选夫婿,想到这里,更觉得日子愁云惨淡。   好友曹雨薇沉着脸,她长的珠圆玉润,此时气的满面通红:“刚过了晌午,你又要睡了是吧?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曹雨薇摔出来一个银镯子,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老物件,已经发黑了,样式也土里土气的。   “你看看,这是徐晏温的老娘给我的,还说月初就来下聘。我爹虽然只是个小官,家里没什么脸面,但她拿这种村妇才会带的东西给我,不是在侮辱我吗?”   沈春娴不同意她的说法,“你说徐家是刚进京的,家里就一个老娘,穿的衣服都打补丁,这个说不准都是祖上传来的。”   曹雨薇表情一冷,讥讽的说:“霜霜,你要是那么喜欢,不如我把这桩婚事给你?我爹说这个徐晏温是个人中龙凤,还是山东的解元呢。明年考上状元也不一定,到时候你就是状元娘子了。”   沈春娴一愣,垂下头,闷闷的说:“我不说了,你别生气。”   曹雨薇是她交往了七八年的好朋友,她们两家住在一条街上,沈家门庭高大。曹雨薇的父亲苦苦求上进,却还只是个八品的小官。   曹家想给曹雨薇定徐家的婚事,是看中了徐解元的潜力。   但曹雨薇瞧不上徐家门户凋零的样子,更怕往后跟着他回那个犄角旮旯的老家。   沈春娴怕她真生气了,失去这个唯一的好友,又说:“要真不喜欢,索性想个办法,让你家订不成。”   曹雨薇喜笑颜开,上来抓住沈春娴的手,杏仁眼里亮晶晶的,“我就知道你是懂我的,霜霜,等回我就去徐家,把镯子还给她!让她清楚我的意思。”   沈春娴送她走,两人走到沈家的小拱桥旁,秋叶打转的落到水里,沈春娴掩着嘴,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没想到曹雨薇不想走,犹犹豫豫的,凑到她耳边说:“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是我娘非要我问你的……你觉得我二哥怎么样?”   问出这句的时候,曹雨薇非常的忐忑,细看还有点羞耻,十分紧张的偷瞄着沈春娴。   沈春娴白皙的脸露出了点疑惑,慢吞吞的问:“锦心,你娘问我这个干什么?”   沈春娴难得的机灵了一回,怔怔的想,曹雨薇该不会是想给她牵红绳吧?但是她并没有见过曹玉薇的二哥几面。   印象中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四五年前了,她和曹雨薇还都小,曹二哥因为不念书被曹老爷揍了一顿,鼻青脸肿的跪在门口。   所以,沈春娴甚至都不怎么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她也并不是非要长的俊的那种,只是忽然没头没脑的被提起来,心里就抗拒的很,就升起来拒绝的意思。   话到嘴边,沈春娴又觉得索然无味,还不如回去睡一觉算了。   钱夫人也在给她寻夫家,没有她挑挑拣拣的权利,反正沈老爷不会养她一辈子,多数是钱夫人找一个差不多的,匆匆把她嫁出去。   等嫁出去,她和沈家就等于是断了,因为沈春娴在沈家没有同母的姐妹兄弟,也没有亲娘,沈老爷又不待见她,往后恐怕没什么人会记挂她。   这样一想,拒绝的心思就少了,曹家的人,起码沈春娴还相熟一些。   她谨慎的看着曹雨薇,低低的说:“你二哥,不是早出门了吗?”   曹雨薇急忙说:“出门又不是不回来了,他前天就到家了,在家准备科举呢。霜霜,我说心里话,你别见怪,你由着那个后娘,指不定把你弄到哪去呢!再说了,我们是认识的,比那些帮不清不白的人家好多了。”   曹雨薇:“我家门第虽然不如你们沈家,但我娘你也是知道的,她是很喜欢你的,这才叫我来打探打探你的心思。”   见沈春娴还是一副没有主意的样子,曹雨薇心底暗骂,她极力想要促成这件事,“我二哥人也是不错的,虽然以前不爱念书,现在回来知道上进了,我娘都说他变了一个人。”   沈春娴:“我没怎么见过他,再说我也做不了主。”   曹雨薇舒了一口气,笑着说:“你放心,我回去和我娘说一声,到时候我娘会再来你家问问你后娘的意思。用不着你出面。”   将曹雨薇送到门口,沈春娴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到时候再说吧。”   曹雨薇的目光从沈春娴身上那件丝绣刻毡花软对襟上掠过,若无其事的拍了拍自己肩头上不存在的灰尘,目光里闪过一丝羡慕。   要说沈春娴也没什么比她好的,而且毫无志向,活的浑浑噩噩的。   但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过时了,沈春娴却能穿上最新鲜的款式,面料也是最好的那种。   沈春娴啊,真是命好。   ……   隔天,曹家人就上门了,不过是以同乡的名义。   曹家老大的媳妇,今年跟着丈夫来到了京城,她的老家也是江东,到了沈家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被曹老太给挤到了一边。   送走了曹老太,钱夫人心里直稀奇,还翻了两页黄历。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居然有人来打听咱们家小五,我没听错吧,曹家是想向咱们家提亲?”   常妈妈脚步轻快的迈进房内,笑着说:“别说您,我刚才去回禀老爷,连老爷都听傻了呢。”   钱夫人直接扔下话,“不管今天是什么日子,往后都是我的喜日子了!”   钱夫人高兴的坐到梳妆台上,又往自己浓密的黑发中插上一只喜庆的簪子,回头问常妈妈,有点不确定的样子:“淑桃,你说曹家靠得住不?”   常妈妈心想自己怎么知道,只能捡一些好话来说,“我看这回行。曹家那个姑娘和五小姐是好友,对五小姐知根知底的,肯定早就把五小姐的那些事告诉曹家了。就是对五小姐有什么认知偏差,也更加好接受一些。”   这话说到钱夫人的心坎上了,听的她连连点头,“是了。我想着,曹家做官那么多年,眼看着都要卸任了,也没个长进,求娶小五怕是为了在咱们家这里寻个路子。”   曹家的曹老爷子今年都五十了,还是个没油水的官,升官希望渺茫。三个儿子也没什么出息,听说平日里吃喝都要靠着媳妇的嫁妆贴补,这样的人,钱夫人本来是不齿为伍的。   可现在,曹家就成了钱夫人的救星,这种人家才好拿捏,又有求沈家,只要沈家在一日,曹家就不敢休掉沈春娴。   钱夫人的算盘打的啪啪响,对常妈妈说:“过两日下个帖子,再叫他们带着他家的二儿子上门相看相看,只要不是嘴歪鼻子斜的,就把小五许给他家了。”   常妈妈答应下来。   钱夫人只觉得浑身一轻,看着外间专心练字的六小姐沈春玉,目光里充满了柔情,只觉得自己亲生的女儿哪哪都好,像她。   再想到沈春娴的娘,钱夫人心里充满了嘲笑,懒洋洋的说:“龙生龙,凤生凤,我现在是信了。小五的娘,好大的一个人,贪嘴非要去摘莲蓬,把自己给淹死了,要不小五能落到现在这样没人管没人问?”   沈春娴和她那个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倒不是说脸,都是一样的懒,一样的平庸。   “真是可怜,往后的日子还有你的苦呢,婆家的日子才是最难过的。”钱夫人短暂的怜悯了一下沈春娴,就更加满意的盯着亲女儿练字了。   没办法,反正沈春娴又不是她亲生的。 第3章 府记.奇形怪状曹二哥   三日后,曹家上门了。   打头的依然是曹老太,携着内秀寡言的大儿媳,还有一个丈夫在大理寺做史目姑姐,曹家大概是觉得这位姑姐还算有点身份,就也一并带来撑场子。   不过这点身份到了沈家未免显得寒酸,因此这位姑姐一落座,眼睛转了转,几次想搭话,都很有眼色的咽下去了。   最后一个是今天相看的主要人物,曹家二郎,曹赫延。   因着曹赫延的到来,沈家也得有位男性成员出面待客,这样才不算失礼,但家里的少爷都各有各的忙,于是找了沈春娴的三哥作陪,这位也是庶子,作陪作的没什么积极性。   “儿孙自有儿孙福,也不指望着光宗耀祖了,明年能榜上有名,我就去烧高香了,其他的,我也不想了。”曹老太故作低姿态,隐晦的表明了自家二儿子也是个走科举路线的人,且很有希望。   钱夫人假笑道:“要么怎么说儿女都是债,做爹娘的,都是操劳命啊。”   虽然这样说,钱夫人还是免不了多看了眼曹二郎一眼,眼底流露出几分微妙,如果不是曹老太带进来,指着说这是曹二郎,她多半以为是个土匪、镖师之类人物。   罢了罢了,有鼻子有眼,是个人就成了。   钱夫人在心里安慰自己,一边压低了声音对常妈妈说:“叫五小姐出来敬杯茶。”   常妈妈应声,扭头去找沈春娴去了。   叫正主来看看曹二郎,也给曹家看看,认个脸。钱夫人对沈春娴的卖相还是有点信心的,就是担忧沈春娴看不上这个曹二郎。   一会,她又开始担心曹二郎的人品,毕竟看着太粗犷了,不像是有耐心能包容人的啊。   钱夫人稍感后悔,坐在椅子上脸色不断变幻,曹家几个人也一头雾水的窥视她的脸色。   曹家大儿媳扯了一下曹老太的袖子,一张脸惨白,小心的和曹老太窃窃私语:“娘,二叔的婚事能不能成啊?怎么觉着这里的下人看二叔怪里怪气的。”   曹老太板着脸,咒骂道:“二郎这个狗崽子,叫他别成日乱跑!埋汰的跟个拉车的一样,我的老脸都给他丢尽了!人家要是看不上他,回去我非抽死他不可。”   沈春娴被常妈妈叫出来,没什么精神的换了件月白罗裙,腰肢纤细,裙摆被风吹的弱柳扶风。微微泛红的眼眸看着人时,像是陷入了一汪春水中。   常妈妈找到她的时候,沈春娴正在做糕点,厨艺这事也遗传了沈春娴的娘,她娘爱吃,沈春娴也爱吃。沈春娴的厨艺是一件拿得出的事,但是和懒、困放在一起,就有点羞耻了。   庭院中,蓝色地纱帘随风而漾,入门的地方是两株青松,两只白爪黑猫窝在菊花的花盆下,倦怠的舔着爪子。一股花香沁人心脾,沈春【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娴深深的吸了一口,接过常妈妈递来的茶,轻盈的迈过了门槛。   刚走近就听见里面在说话,沈春娴掀开眼匆匆看了看,好像有六七个人呢。   经过曹家姑姐的时候,沈春娴垂着的视线看见了一双男人的鞋子,鞋底还不干不净的沾着泥巴,她的第一反应是这鞋真大!接着想到这肯定就是曹雨薇的二哥了,那当然得抬头仔细观看一番。   这个曹二哥长的……沈春娴默默的张大了嘴巴。   曹赫延大马金刀的坐着,长脸,黢黑,五官很有市井气息,勉强算是普普通通,但他结结实实的有一种屠夫气质!正若无其事的捏着茶杯,眼神也在悄悄的瞟沈春娴,茶杯在他手上仿佛都在咯吱咯吱的响!   妈呀!沈春娴顿时就笑了,这肯定不是曹二哥吧,可能是钱夫人找来家里割猪肉的?猪肉大户那种。   她这一笑,曹赫延眼睛都红了,直勾勾的盯着沈春娴,好在他黢黑的脸上看不出红,其实他心里已经激动极了,只觉得沈春娴就和长在他心里一样漂亮,完全符合他心里设想的大家闺秀模样。   曹赫延不由自主的搓起手指,也憨厚的冲着沈春娴笑笑,发出的‘嘿嘿’声直接让沈春娴吃了一惊,捧着的茶全都扬在了曹赫延的大腿上。   钱夫人和曹家几个都因为这个变故站起来,乱哄哄的走过来,钱夫人险些破功:“ 二郎没事吧?”   曹老太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沈春娴惊讶的目光简直在啪啪的打她的老脸,她狠狠的抓住曹赫延到胳膊,对着钱夫人赔笑:“没事、没事,他是个皮糙肉厚的能有什么事,在外面野惯了,一身的乡野气,把五小姐都给吓着了。”   说完,曹老太掐了掐儿子胳膊里的嫩肉,呵斥道:“还不赶紧给人家赔礼道歉,五小姐知道你没坏心,才不和你一般见识,不然非把你撵出去。”   沈春娴想接话说自己是不知道的,她刚才差点以为这个‘屠夫’暴起要抢劫了,这个场合她明显不能说太多话,只好憋回去,幽幽的叹了口气。   曹赫延急忙站起来,给沈春娴长长的作揖,一箩筐的好话无师自通的倒出来,沈春娴就也还礼,柔和了说了句无事,这件事就算揭过了。   虽然表面上揭过了,但在众人心里可留下了浓重的一笔,在曹家看来,沈春娴是明显没看上曹赫延。虽然是意料之中的,可曹家人面上还是愁云惨淡,想着怎么从钱夫人这里撬开口子,让钱夫人做主答应下来。   钱夫人也看出来了,沈春娴完全就没看上曹家这个二郎,曹家二郎面丑心细,刚才扬了他一身烫茶,他都一点不恼火,还一直对着沈春娴殷勤的笑,可见是很喜欢沈春娴的。说不定就是能容忍沈春娴的良人。   将曹家的人都打发走,沈春娴还在门口闲庭散步,微光打在她的轮廓上,泛着一股散漫倦怠的气息。   看见钱夫人送客回来了,沈春娴迈着步子走过来,直白了说了句:“母亲要是想把我嫁个那个卖猪肉的,我直接跳城外河,挂个牌子写逼婚所致。”   “什么卖猪肉的?”钱夫人狐疑的问,反应过来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也不虚以委蛇了,直接骂道:“你这幅又懒又刻薄的真面目幸好没在曹家人面前露出来,不然你连卖猪肉的都嫁不了!”   沈春娴反省了一下自己,站在原地喃喃道:“ 锦心的二哥,真像个卖猪肉的。”   钱夫人不愿意搭理沈春娴,敷衍道:“行了,你的婚事有我和你爹做主,我们还能害你不成,我再和你爹商议商议,曹二郎要真是个心肠好的,你嫁过去也不错。挑男人哪有只看脸的,你还小不懂,你安心的待着,等我们选好了人嫁过去。”   沈春娴忧伤了一会,想到还有半盘点心在灶上热着,急忙赶回了厨房。   ……   天边染上暮色,徐家的宅子也铺上了一层残阳。   徐家宅子的布局典雅大气,是从一位举家搬迁的官员手里买下来的,因着买下来后一直没有翻新的打算,有些地方就稍显得落寞了。   曹雨薇以为徐家是破落户,其实全是误会。徐家主支往上数几代,最辉煌的时候出过一个首辅,祖父曾经任职御史大夫,即使后来辉煌不在,逐渐淡出大家的视野,在老家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族。   这次搬迁来京城,一是因为徐晏温要准备明年的会试。二是因为,徐晏温这一支只有他和一个寡母,和远在山东的徐家主支实在不对付。   红霞布满天边的时候,门房被一阵马蹄声惊醒,响亮的大喊道:“少爷回来了!”   不多久,家里的人都涌上来了,挤在距离门不远处探头探脑,“少爷这是又去赵大人府上了?咱家少爷真是赵大人的得意门生啊。”   徐家帮佣的几个妇人对徐少爷都很好奇,但是没有敢太靠近,因为听说徐少爷似乎过分爱整洁了些,连他的日常起居,都只许一个从小跟着长大的小厮伺候。   小厮许安上去牵马,然后落后半步,把刚刚下马的黑衣少年让在前面,徐晏温黑眸一扫,薄唇里还没有吐出什么话,围着想要看他的几个妇人就觉得凉飕飕的,自觉的去各忙各的了。   他的靴子敲在地上,一只修长的手放在腰后,顿了顿,迈着平稳的步子往里走,仪态很是贵气。   许安把马交给旁人,沉默寡言的跟在徐晏温后面,半响才禀报道:“曹家姑娘今天来闹了一场,说死也不会进咱们家的,少爷……婶娘很生气,让你一回来就去找她。”   徐晏温说知道了,他身上没有一粒尘埃,却还是觉得风尘仆仆,拧着眉头换了身衣服,这才觉得浑身都舒展了,再调转方向去了后院。   走进屋内,许氏正在做一件中衣,许氏绝不是养尊处优的贵夫人,她的手指有些粗糙,身子也佝偻着,年近五十了,眼睛也浑浊的很。穿了一身老气的棕色,知道儿子来了也不抬头,反而将旁边的银镯子推了推。   徐晏温垂目,就站在门前,低声喊了声:“娘。”   许氏一肚子的火气,就跟一拳打在棉花上,她恨恨的说:“是你把这东西给的曹姑娘,让人家以为咱们是个小气鬼,死也不愿意嫁给你的?”   她说的这东西自然是曹雨薇退回来的银镯子,刚拿回来的时候吓了她一跳,这东西是许氏早些年戴过的,成色不好,加上时间太久,已经变形和失去色泽了,如今也不戴了。她自然不可能把这个送给曹家姑娘。   细想想才知道,是她的好儿子搞的鬼,许氏虽然知道徐晏温对曹家的那个姑娘不太满意,可让她为难的是,徐晏温就没表露对谁满意过。   徐晏温这才走上来,点了蜡烛放在许氏旁边,让光线变得稍微亮点。他笑的轻松,俊俏的脸无可挑剔,稍显一点锐利,“可不是我干的。”   许氏早就不需要自己做针线活了,可还是习惯着在手里摸点什么。   “那就是你叫许安干的。”许氏疲倦的看着徐晏温,所有情绪化为浓浓的担忧,“亦年,曹家姑娘你不满意,咱们再挑好吗?若是等到明年,你叔父进京,又要拿着你的婚事做文章,你不烦,我都烦了,且到时候,更不会有你满意的。”   她口中的叔父是亡夫的弟弟,多次试图以侄儿的婚事谋利,闹的不欢而散,而几个月后,他就会从地方上调回京城。   徐晏温的表情逐渐僵硬了,一直保持的浅笑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真的,真的也被烦怕了。   徐晏温暂时屈服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还是再找找吧。”   许氏满意的笑了笑,这时候脸上又浮现几分痛楚,手去搬动自己石头一样的双腿,被徐晏温发现,徐晏温让许安去打了一盆热水,将母亲发肿的双腿放进里面,不厌其烦的揉搓起来。徐晏温乌黑的头发用一根红发带束起来,黑眸中神色淡淡的,刚长成的身子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姿态。   许氏体寒,又上了岁数,时不时的就双腿发木,每每都要用热水浸泡才能恢复知觉。   这对他们,包括守在外面的许安都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没多久,徐晏温忽然说话了,嗓音低哑,“我恐怕没法和外人一起用膳,还有,在一张床榻上同眠。”   话音刚落,许氏看着徐晏温的脸上就露出来微妙的怜悯,“自己的妻子怎么能算外人?我还当你长大了。等娶进门了,你得了妻子的好了,那些臭毛病就自然没了,行了,你去温书吧。”   徐晏温确实是有一些臭毛病的,比如他过分的注重干净,从来不和旁人一起吃饭,若想到会有旁人的唾沫落在桌上,徐晏温便不会动筷子了。   他辞别许氏,刚一出来就开始沉着脸,回到书房去看书。他从赵次辅那里得到了一本孤本,赵次辅是他的半个老师,因为徐晏温乡试的主考官便是赵次辅派系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幕四合,徐晏温后背出了细汗,几缕碎发落在额头上,才显出来几分少年人的随性。手缓缓翻阅书籍,思绪亢奋,眼眸也熬出了腥红的血丝。   算起来,他已经三天夜里都没怎么合眼了,这也是他的臭毛病,睡不着。   眼看天都要有亮光了,徐晏温这才不得不躺下,强迫自己入眠,可越想睡,就越难以睡着。辗转反侧了一会后,他忽然想到之前和母亲的话,冷不丁的笑出了声。   若是和一个女子同床共枕,他这样翻来覆去,恐怕猪也睡不着了吧?要怎么办,只能不过夜,不一起用膳,努力的相敬如宾,再每月分配出一些时间,用来……绵延子嗣。一旦设想这样的夫妻,徐晏温难以控制的觉得可笑。   在脑海里嘲笑了一番,徐晏温沉浸在杂乱的思绪中,奇怪的沉沉的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府记.嫁妆几何   半月后,这天艳阳高照,沈家的下人捧着竹框,摘下果树上已经熟透的柿子。   这已经是曹家人第三次上门,期间经过钱夫人和沈老爷的多次思考,最终决定忽略沈春娴的意愿,把曹家的婚事定下来。   日头倾斜,刺眼的阳光透过镂空的窗,照在沈春娴睡的香甜的脸上,凝白的胳膊遮住眼睛,脸颊印出来几道红印子。   砰砰砰——   常妈妈气喘吁吁的抡起胳膊敲窗户,踮脚往里喊:“五小姐,起来吧,你曹家的手帕交来了,快起来吧,太阳都照到头了。”   喊了半天,沈春娴才悠悠醒来,怔怔的坐起来,一副魂还没回来的模样。   这个小院里,沈春娴的两个贴身丫头正默默的看着常妈妈气急,不过,沈春娴能睡到大中午,明显也有她们两个纵容的原因。   沈春娴扭头,乌黑的秀发简单的束了一下,整齐的落在单薄的肩头,细声细气的说:“哦,常妈妈,是锦心自己来的吗?”   锦心是曹雨薇的字。   常妈妈笑的一脸喜气:“是和曹家老夫人、曹二少爷、曹家大少奶奶一块来的。下次再来,就是下聘了。”   沈春娴拖拖拉拉的起来洗过了脸,喝了一碗莲子粥,在常妈妈的催促下,收拾妥当便去找曹雨薇。   因着钱夫人表明了想要结亲的想法,两家人亲近了不少,这次见面不如上次那么正式,沈春娴刚走到门口,就被眼尖的曹雨薇拉住,兴高采烈的到一边。   “霜霜,我二哥去徐家闹了一顿,把那个破镯子退回去了,扔下两个元宝,还羞辱了徐晏温的老娘,这下他们肯定不敢再答应我爹,我不用嫁到徐家了!”   沈春娴便对素未谋面的徐晏温,以及他的老娘报以同情,这种情绪被曹雨薇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立刻就要生气,但下一刻生生忍住了。   曹雨薇拉着沈春娴的手,眼帘往下,遮住眼中的思量,“真没想到,以后我都要改口叫你嫂嫂了,你是要嫁进我家的,可我的前路还不知道怎么打算呢。”   沈春娴表情忧郁,她也没想到好友的二哥长成这样,早知道当初就咬死拒绝,现在到了钱夫人这里,不知道触动钱夫人哪根筋,钱夫人居然怎么看曹二哥怎么好。   多说无益。沈春娴觉得自己的前路也十分灰暗。   曹雨薇:“你戴的这对攒丝石耳坠真好看,我二哥给我打了一对金簪,给我添妆的……不过我爹清廉,我的嫁妆也拿不出手。先不说这个了,霜霜,你、你的嫁妆有多少啊?”   沈春娴对好友没有防备,更不知道曹雨薇的心思,照实说了,让曹雨薇大吃一惊。   “就是我娘留下的那些,这些年也挪用了一半,贴补了我的舅舅舅妈,出嫁时家里会再给一些,但按照我之前出嫁的姐姐们的情况看,也不会有多少。”   沈家有四个女儿,只有沈春玉一个是钱夫人生的,沈春娴和两个姐姐同样不是一个娘生的。   嫁妆的多少,先得看娘是谁,娘当年的嫁妆分些出来给女儿带走,再加上家里给的、长辈添的,这些都和家里的宠爱程度挂钩。   比如钱夫人亲生的女儿沈春玉,钱夫人从几年前就开始给沈春玉攒嫁妆了,江东带来的嫁妆再分小半给沈春玉,剩下的留着给自己和儿子。沈老爷再出一笔,沈春玉的外祖母也要添妆,这样的嫁妆就十分丰厚,出嫁当日脸上必定有光。   然而沈春娴的娘出身不高,加上早死,没有时间给女儿攒嫁妆,留给沈春娴的嫁妆便也零零落落,沈老爷不待见沈春娴,公中出一笔和两位庶姐一样份例的就不会再上心,又没有亲戚给添妆,显得寒酸了很多。   这样的嫁妆,和曹雨薇的设想有着巨大的差距。   曹雨薇惊愕的张大了嘴巴,声音变了调,“沈春娴,你没骗我吧?”   沈春娴皱着眉头,“我骗你干嘛。”   曹雨薇魂不守舍的钻进了房间里,坐到曹老太的旁边,低声和曹老太说了几句,曹老太便也惊愕的朝着沈春娴看了过来。   沈春娴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她们对嫁妆的在意。   ……   沈春娴想的没错。   事实上,曹家曹老爷官职不高,但年事已高,职位本就没油水,他又快到了卸任的年纪,更不会有人瞎了眼的去贿赂他。维持着一家人日常的开销已经勉强,时不时还要靠着女眷做活贴补。   想要什么好的东西,更是没钱,内里过的十分清苦。   而等曹老爷卸任后,现在的生活必定无法维持下去,曹家人当然要早作打算,因着曹雨薇和沈春娴是好友,就自然而然的打上了沈春娴的主意,想要吃沈春娴的嫁妆。   沈家高门大户,在曹老太设想里,嫁妆自然一大堆,又能走沈老爷的路子给儿子往后做官铺垫。唯一不好的就是沈春娴似乎有什么毛病……会突然的睡过去。   但若不是这样,沈春娴这样出身的小姐,是不可能落到她家里去的。曹老太心里明白的很,便极力想要娶到这个儿媳妇。   “就那么点嫁妆?你真听清楚了?”曹老太愣住了,不信邪的盯着曹雨薇,“许是人家和你说笑的,你这猪脑子,怎么什么话都信。”   曹雨薇咬牙,压低了声音,“娘,霜霜没那个心机,她说那么多,八成就是那么多!肯定是霜霜的嫡母,故意想让霜霜难堪,不给她应有的嫁妆。”   话音刚落,曹老太便扣上茶杯,怒视着上首的钱夫人。   “我在这赔笑脸赔了半天了,捧着她顺着她,合着她暗中使坏心呢,呸!什么江东钱家,和市井小民有什么区别,克扣庶女的嫁妆,气死老娘了。”曹老太低声咒骂道。   钱夫人还不知道自己被泼了一桶脏水,对着曹老太暗含怒气的目光,有些莫名其妙。   曹赫延默默坐在一旁,此时也发现了母亲和妹妹的古怪,曹雨薇凑近他耳边一说,曹赫延便也拿难以置信的愤怒目光瞪着钱夫人。   既然嫁妆太少,是万万不能这样过门的,该赚的没赚到,就是亏了。   因此曹老太忽然转变话锋,便的不好相处,挑三拣四起来,钱夫人原本以为今天能定个大概的日子下聘,没想到越说越远了,甚至听出了曹老太的后悔。   钱夫人心急,脸上依然维持着笑容,“如今孩子们也不小了,该定的还是要赶紧定下,别耽误了时间。”   曹老太点头,脸色不太好,“我对您家里的五小姐,自然是百般喜欢,只是家中清贫,五小姐到了我们曹家,生怕过不惯。”   钱夫人不知道她在弄什么幺蛾子,诧异的挑起来眉头。   曹老太:“五小姐低嫁到我们曹家,到时满城的人都能看见沈家女儿的金贵,我昨天一想,真是曹家祖坟冒青烟了。下聘的事,我已经同老爷说了,典当些物件,必须要风风光光的下聘,才能匹配的上沈家女儿的金贵。”   钱夫人把沈家女儿的金贵这几个字在嘴里咀嚼了一遍,再看常妈妈挤眉弄眼的给她使眼色,顿时气血逆流,眼前猛地发黑。   曹家这个老妇,不断的绕弯子,原来是嫌弃小五的嫁妆少!   她把沈春娴嫁给这个奇丑无比的曹二郎,就是对曹家天大的恩赐了,沈春娴再不济也有一副好皮囊,曹家这群天杀的土匪还得寸进尺!   往后逢年过节,曹二郎这个女婿出现在她操持的家宴上,那副尊容,简直是是对她的一种侮辱。她钱家的声誉,和沈家的声誉,都毁于一旦。   曹家想求娶沈春娴,再也不可能了。   钱夫人从喉咙里挤出来两个字,“送客。”   两家面子上都不好看,自然都谈不下去了,曹老太沉默不语的站起来要走,没想到曹赫延还冷冷的对着钱夫人说了句:“毒妇。”   曹家人乌泱泱的走了,沈春娴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看样子和曹家的事好像是黄了。   她也进不去钱夫人这里,直接被常妈妈拦下了,常妈妈笑的勉强,“夫人头疼,正难受呢,五小姐回去吧。”   沈春娴便调转方向,往自己的小院里走,在园子口遇见了沈春玉。   沈春玉就是钱夫人亲生的那个,排行六,今年十四岁,正在长个子,原本圆润的身体有点瘦起来了,介于孩童的可爱和少女的明媚之间。一边搓着手腕,看样子是才练完字。   沈春娴和她关系比较平淡,但是两个姐姐现在都出嫁了,因此和沈春玉打交道就很必要了,毕竟也没得挑了。   沈春娴便停下来说:“玉娘,好久没和你说话了,上我那去吃点心吗?”   沈春玉像是没想到她会和自己搭话,慌了一瞬间,故作平淡的扬起头,却隐藏不住眼里的期待,“哦,五姐啊,有上次做给大姐吃的那种点心吗?”   沈春娴说:“好巧,有。”   待沈春娴转身,沈春玉便高兴的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充当尾巴。 第5章 府记.沈老爷开库房   傍晚,沈老爷在同僚那儿小酌了两杯,带着淡淡的酒味回了府。   他惦记着沈春娴的事,一回来就往钱夫人那边去,结果看见钱夫人屋里灭了灯,整个院子乌漆麻黑的,下人蹑手蹑脚的在外面走动。   沈老爷见状也不禁放慢了脚步,轻声问道:“夫人呢?”   下人道:“夫人今日见了曹家,曹家这些人不知礼,对夫人出言不逊,夫人气的头疼……气病了。”   沈老爷愣了愣,又细细的询问了经过,语气已然微怒,扭头往书房走去。一路上心思几转,等到了书房,沈老爷已经嘴唇颤抖,手上的青筋突起。   他对曹家原本就很瞧不上,所以曹家上门,他也特意避开了。要不是沈春娴实在是毫无丁点可取之处,在他心里宛如一个包袱,沈老爷是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曹家成为他的备选女婿的。   而现在,因为嫁妆少,沈春娴居然连曹家也不要!   这对一身傲骨的沈老爷,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虽然没有人敢打他的脸,他还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把沈春娴嫁出去就如此困难了,若是以后再被人休弃回来,他简直不敢想象!   几分酒意中,沈老爷冷着脸想到了当年,沈春娴的娘得了还在世的沈老夫人的青眼,算她的八字说有福,才迎了她做妾,后来沈老夫人又算沈春娴的八字也有福,至今没看见福在哪。   沈春娴的性子和她娘真是相似,这种性子做妾就罢了,做正妻懒成这样真是叫人贻笑大方。再想想她娘进沈家的时候已经快二十了,极有可能也是难嫁的原因。   沈老爷是绝不可能叫沈春娴到小门小户里做妾的,如果有这种事情发生,他会立刻化为祖宗牌位中最年轻的一个。   沈老爷打开紧闭的书房门,外面虫子的鸣叫传了进来,他喊了声:“朱介!”   管家朱介不一会被叫过来,“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沈老爷:“库房里我娘当初留下的那些东西,点些能带走的出来,再到公账上,提五千两出来,还有家里的房契、田契,也找些能带走的出来。”   朱介傻眼了,“老爷,咱家的房契和田契大部分都在夫人那管着,要动这些,夫人肯定要过问的。”   沈老爷:“……罢了,田契和房契明天再去和夫人要,今天先把其他的点出来,明天夫人要是问,就和她说,这些都是给小五出嫁带走的。”   朱介傻傻的站在,揉了揉耳朵,确定自己没听错,这才晕晕乎乎的出去准备。   忽然,又被沈老爷叫住了,沈老爷犹豫了一下,说道:“夫人头疼,应该请了大夫了,你再去看看大夫还在不在,要还在,领着大夫去给小五也看看身子。”   朱介已经领会不了沈老爷的意思了,询问道:“老爷,五小姐身子一向健康,咱们要大夫看什么?”   沈老爷:“看看小五是不是身子虚了,要是没虚,到底是为什么那么嗜睡。”   沈老爷想到沈春娴从小到大,因为懒和嗜睡给他出过的丑,语气冷硬了不少,“你再给她带两句话。”   朱介从书房离开,先叫人去找钱夫人那边的大夫,自己亲自开了库房清点东西,动静被不少下人察觉,聚在库房外打听发生了什么。等知道了是沈老爷吩咐给沈春娴清点出嫁妆,一个个都是开了眼的表情。   不知道的,还以为五小姐是家里的心肝呢,半个库房都要被搬空了。   这些东西,除了家里原本的积攒,还有就是过世的沈老夫人留下的家底,动的主要就是这部分,且需要细细分辨能带什么,不能带什么。   例如沈老夫人生前最喜欢的一对珍贵如意,沈老爷现在没想起来,可往后他要借物思念母亲的时候,一找却发现被沈春娴带走了,当然是不太好的。所以朱介细心的拉出来一个很长的单子,排除了类似玉如意之类的东西,剩下这些都是他觉得可以带走的。   再有就是,太过贵重的也不适合被沈春娴带走,不然钱夫人不免要心疼。   太轻,全是便宜货,更是不合适的。先不说沈家库房里没多少这类东西,更重要的是,朱介有点洞察到了沈老爷给五小姐那么多嫁妆的意图。为了帮老爷排忧解难,朱介清点的时候十分慷慨,所以等清点完给五小姐的嫁妆,已经一个时辰后了。   他又找账房提了五千两银子,带着从钱夫人那边截来的白胡子大夫,以及嫁妆,浩浩荡荡的往沈春娴的小院里去。   院内,沈春娴趴在桌子上,笔从手里滑落,不自觉的眯了一会。青色的袖子底下压着一张宣纸,上面写满了规整的字。   朱介由五小姐身边的丫头带着进来,刚开始还以为五小姐转性了,居然在写字!走进一看立刻汗颜,原来是一张记载菜谱的纸,看五小姐的样子,像是正在研究菜谱。   朱介假装没看见五小姐迷迷糊糊的样子,侧身让她看见外面正抬进来的嫁妆,又把装着银票的盒子递过来,“老爷让您收着,将来跟着您一起出府。还有田契和地契,今个来不及拿,等明天我再送来。”   沈春娴细眉挑起来,理了理袖子上的褶皱,这才抬头看看外面源源不断抬进来的东西,惊愕的问:“我爹疯了?”   如果不是疯了,怎么弄来那么多东西给她?还是说他病的快要死了,准备分家产了?那也分不到她这个女儿身上啊。沈春娴费解的咬住了笔杆,眉心浮现几分深思。   朱介:“ 小姐,这些是老爷给你准备的嫁妆,要是让老爷听见你这样说,必然大发雷霆。”   沈春娴默默无言,视线在钱和嫁妆上转了几圈,眼神里多了点高兴,毕竟,谁会不喜欢钱呢?不管沈老爷准备怎么安排她的婚事,离开沈家后,她的手头就宽裕了。   沈春娴可是要把身边两个熟悉的丫头带走的,要是沈老爷和钱夫人一心给她寻曹家那样的,离开了沈家,手头没钱,这两个丫头都供不起了。   朱介:“老爷还让我带两句话。”   沈春娴细声细气的问:“噢,爹还有什么话?”   朱介回想了一下沈老爷当时的神态语气,自己则垂着眼睛,刻意不去看五小姐,免得被五小姐看出来自己在憋笑。   朱介:“老爷说,换做我年轻的时候,万万想不出会生出你这样的,这些嫁妆你拿去,免得将来嫁不出去给家里丢人。最晚明年开春,非得把你的婚事定下来。”   沈春娴整个人都木住了:“……”   原来是这样。   沈春娴抓着装银票的盒子,打开看了又看,咂舌,真是不少,这还要感谢曹二哥。   这时候,朱介唤来外边等候的大夫,说是沈老爷让大夫给沈春娴看看身体,沈春娴莫名其妙的被搭上脉,望闻问切了一番,大夫脸色如常,说一切都好,很快就离开了。   朱介连忙追上去,在门口问五小姐为什么那么嗜睡。其实他根本没抱什么希望,这些年沈老爷时不时就到会有这一出,想要找出五小姐那么懒的根源。朱介不以为然的想,老爷怎么就不能接受,五小姐的懒就是天生的这个道理呢?   “我们小姐秋天乏的很,是否是虚的?”朱介谨慎的问道。   不等大夫说话,沈春娴院子里的丫头,就端着一碗鸽子汤路过,喜滋滋的送进了屋子里。   等朱介灰溜溜的带着大夫走了,沈春娴身边的人就开始忙活起来,把抬进来的嫁妆都点清楚存放好。沈春娴院子里放了太多杂物,一时间腾不出地方,抓来两个小厮和嬷嬷一起忙活,弄到了下半夜才勉强弄好。   沈春娴神采奕奕的,正在抱着盒子数银票,一沓厚厚的银票数完,两个丫头也都盯着人把嫁妆安置好了,走进房间里找沈春娴。   “小姐今天居然没睡。”两个丫头一个叫半雁,一个叫夏烟,是一对双胞胎,脸上长着小雀斑。她们都比沈春娴要年长,样子十分干练。   沈春娴嘟囔了句还不困,半雁直接上来脱掉了她的鞋袜,把人塞进被子里。沈春娴眼睛扫了下她们顺手带来的水果,还没等出声,半烟就剥好皮,纵容的喂给沈春娴吃。   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围在床边,看着沈春娴温吞的吃水果,还抓着帕子等候着给她擦嘴角。   沈春娴噗嗤就笑了,嚼着水果,含糊的说:“我成昏君了。”   半雁和夏烟皆是无语,没过多久,天快亮了,沈春娴也抓着银票盒子睡着了,呼吸声悠长,睡的十分香甜。   半雁和妹妹窃窃私语,嘲笑起沈老爷,“老爷总是觉得小姐有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小姐是小时候被吓的。”   半雁在沈家时间久,目睹了沈春娴的娘意外溺死。自然也知道,沈春娴的娘溺死后,杨家怕她哭闹,哄着她多多的睡,长大了就也一直留下了这个毛病。 第6章 府记.即使是政敌的学生也   天亮,院子里的树哗啦啦的被风吹动了一夜,沈老爷起床穿戴,昨晚为沈春娴搬空了半个库房财务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现在他酒醒,虽然已经有些后悔,但更多的还是发愁,就仿佛一座大山压在头顶。   今日不用上早朝,沈老爷却还需要去礼部和同僚处理一些事,他的精神有些萎靡,等赶到礼部,一部分的同僚们正激烈的议论着祭天的具体事宜。   端着一杯茶,正慢悠悠的喝着,沈老爷忽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精神稍稍提起来倾听。   “赵次辅的派系是想将我们挤的站不下脚吗?去年提携了几个,今年又施恩那些学子了,还指使着写歪诗抹黑我们,可笑可笑。”   “其中这个徐晏温,倒是个人才,重情义,也明善恶,可惜就是站错了队。”   沈老爷咽下一口茶,好奇的接话道:“李兄,这话怎么讲?”   沈老爷一通打听,才知道这个同僚和徐晏温是同乡,以及徐晏温的品行在山东是比较好的。三年前徐晏温的兄长忽然病逝,留下一个病歪歪的嫂子,徐晏温便一同供养嫂子。   后来徐晏温有了功名要进京城,嫂子怯懦不愿意离开家乡,徐晏温的母亲又做主给她找了个合适的人家,再度嫁了出去。   婆婆主动给寡媳再找人家,也是世间罕见了。   “虽说供养亡兄的家室也是常理,但她并无所出,遣回娘家也无人指责,可见徐家家风仁义。”同僚的一句话给这番八卦画上了句号。   沈老爷直接将这番话听进了心里,这样说的话,徐晏温家里就只有一个寡母了,家里关系清白又简单。唯一不太好的就是,沈老爷和赵次辅属于政敌。   不过人才可遇不可求,即使是政敌的学生……也能把女儿嫁给他。   结束了上午的事,他匆匆迈步往外,找到随身的小厮,“你去打听打听,徐晏温是否真有传言的那么好。”   ……   几天后,沈家三公子,也就是钱夫人的嫡子邀请了一群友丽嘉人来家里聚会。   这些人都是他的同龄人,年轻气盛,经过几代的洗礼后,五官也不会差到哪去,打扮了后个个清新俊逸。沈三哥特意重点邀请了他不怎么熟的徐晏温,这是他爹嘱咐他的。   将一群认识的、以及不太熟的友人谈天说地拖到正午,沈三哥便盛情大家留下吃饭,等到桌前,无法推拒的又喝了几轮酒,不多久过去,大家都醉醺醺的了。沈三哥放眼望去,只有徐晏温静静的坐着,见不到一点醉意。   这是因为他就没怎么喝,杯子里只有浅浅的一层,更离谱的是,徐晏温甚至连筷子也没动过。   一点面子也不给!沈三哥在心里大骂,要不是爹特意嘱咐过,他此刻恐怕已经翻脸了。沈三哥让人把他喝醉的友人都安置好,又演出一些醉意,冲过去想要和徐晏温勾肩搭背,哪知道徐晏温一躲,让他差点栽倒在地上。   徐晏温的脸上根本看不出几分抱歉,嘴里却说的好听:“沈兄见谅,我一向不喜与人靠的太近。”   沈三哥恍然大悟,原来是有怪癖,难怪连筷子也不动。他继续装作醉酒失去理智,热情的说道:“亦年,我真后悔没早点交你这个朋友,你的脾气真是和我相投,走,今天咱俩得好好聊聊。”   徐晏温嘴唇一扯:“?”   他以为,应该已经很不被待见了才对。   刚走出门,就听见沈三哥说:“我有一个妹子——”   徐晏温心里咯噔的跳了一下,还没等意识到缘由,沈三哥后半句话已经脱口而出,“我和你交情甚好,我打算把我妹子嫁给你,你意下如何?”   微风吹在两个人的脸上,徐晏温逐渐阴郁下来的目光,让自认为脸皮很厚的沈三哥都无法装醉了,心虚的看向远方。毕竟什么交情甚好,骗鬼呢?   不知不觉,徐晏温已经被沈三哥给带到了后院,一棵瘦而小的树伸展树枝,柔美的倚靠在墙头上,树枝上被人系上了轻盈的纱幔,枝头开着寥寥淡黄色的小花。   这些花很小,不惊艳,寻常人不会注意,更不会觉得美,像是沈三哥。   徐晏温却被吸引了一会,目光流连的巡视,树是从墙内探出来的,墙内传来一股若隐若现的芳香,有少女悦耳的嬉笑声、清晰的走动声、小奶猫娇气的叫声。门前是照顾得体的盆栽,也伸出了颤巍巍的,一掐就断的脆弱花苞。   半掩的门,隔开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区域,里面浸泡在安宁、香甜的氛围中,笼罩在让人能安眠的暗昧光束中。   这是沈三哥那位妹妹的住所,徐晏温清楚点意识到了这个事实,心底划过一道古怪。   沈春娴的院子门口有一张石桌,她有时候会在这里喝茶吃点心,顺便看看景色,在沈三哥和徐晏温来之前,她刚进去不久,所以桌上还放着温热的茶水。   察觉到气氛没有刚才那么严峻了,沈三哥走上去率先坐下,没话找话的说:“我妹妹贤良淑德,给我们准备的茶水解酒。”   说完,沈三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没主动给徐晏温倒,因为他其实也有点置气了,他何时做过那么掉价的事,追着把妹妹嫁给别人。也就是沈春娴了,要是他亲妹妹沈春玉,他是死也不会答应的。   爹不疼娘不爱的五妹沈春娴,才能激起他一点做兄长的责任心。   徐晏温也口渴了,在酒桌时人太多,且都是面红耳赤的邋遢男子,对比下来,他更加能接受沈春娴门口被遗忘的一壶茶水……虽然依然有一个碍事的沈三哥。   他默默的给自己倒了一杯,用的是离自己最近的杯子,喝完后眼神猛地一凝,发现杯口有一个较浅的口脂印记,很淡,也旖旎。   徐晏温下意识的用手指骨节敲桌面,又一寸寸的蜷起手指,舒了一口气,这是她用过的,设想必定干净,也还可以接受。   沈三哥目睹徐晏温的诡异行为,心底更加不满,把沈春娴嫁给他,怎么看都不合适。这个该死的徐晏温除了一张皮囊迷惑人,实则难以相处,还满身怪癖。   徐晏温起身,淡定告辞,还无情的说:“沈兄今日喝醉了,今日说的事,还是等沈兄清醒后再谈吧。”   沈三哥目瞪口佚䅿呆,连送也忘记送了,回过神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喝多了。徐晏温居然没立刻拒绝?怎么回事,他难道也有这个意思,不可能,他可是连沈春娴的面也没见到呢。   难道说,徐晏温并不像是表面上那么不近人情,实则担心他恼羞成怒,才没有立刻拒绝,给他留几分颜面?   沈三哥思考了一会没有头绪,便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转告了自己爹。   沈老爷闻言,也觉得有戏,大力度鼓舞了儿子一顿,“你继续和徐晏温交好,我让人打探了一番,他不仅是个良婿,他的学问也好的很,多多同他来往,于你科举也大有益处。”   傍晚,沈春娴收到了一封信,是半雁拿进来的。她已经有了预感,一看果然是曹雨薇给她的。   曹家和沈家离的那么近,曹雨薇已经好些天不上门了,今天又写了一封信,代表那天闹的太难看,她不能上门,且有了绝交的念头。   沈春娴脸上本来还有些黯淡,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也立刻变的反感起来。上回沈老爷开库房的事不知道怎么被曹雨薇知道了,曹雨薇怒火中烧,写了好大一段话来质问她。还说沈春娴把她害惨了,现在家里人都不相信她的话了。   半雁在一旁说风凉话:“她竟连害臊也不知道怎么写的吗?在咱家闹了一顿,嫌弃咱们没钱,现在又闻着味跑回来了。”   这话真够损的,但是蹲在地上给盆栽剪枝叶的夏烟没有任何表示,显然也很认同这些话。   沈春娴翻身起来,气鼓鼓的给她回信,沈春娴的话一向直,又在气头上,唰唰唰的一段解释完了,拿起来一看,忽然也觉得自己的字真的普通。   尤其是和曹雨薇的来信对比,沈春娴举起来,在灯光下细细的对比,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她果真是,做什么什么不行。   半雁唐突的出声:“所以明天练字吗?”   闻言,夏烟也抬起头,盆栽也不修剪了,好奇的看着沈春娴。沈春娴挣扎了一番,眉心艰难的拧在一起,还是从心的说:“不练,我又练不好。”   两人习以为常的不吭声了,没多久,夏烟出去拿工具,看见门口的茶壶好像被人动过了。她愣了半天,问了看见的人,便直接拎着茶壶走进来,“ 小姐,听扫院子的说,三少爷带了个不认识的男子,用咱们的茶壶喝茶了!”   沈春娴投过来迷茫诧异的目光。   夏烟:“要打听打听到底是谁吗?”   沈春娴:“打听打听,另外再问问三哥现在在哪。”   夏烟应声,看了看手上的茶壶,还是留下了茶壶,走到外头将两个杯子都扔掉了。没过多久她就打听出来,沈三哥正在和沈老爷探讨学问,还有今天带来的那个男子,是沈三哥喝醉了,胡乱带来的友人。   听见是沈三哥的朋友,沈春娴就没有再在意了。   沈三哥之前常常不在家,这次也是因为明年的会试,被沈老爷勒令留在家,临时抱佛腿的。   现在是十一月底,会试在明年的二月初,也仅仅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至于沈三哥……沈春娴发自内心的是觉得他考不上的,毕竟他平常也只好吃喝玩乐,懒的程度也只比沈春娴略次些。   不过沈春娴的懒是在大家眼皮子底下的,沈三哥却惯会为自己遮掩,比如频繁外出,写信回来告知父母自己很勤奋。   往年考过一次,没中,深感羞辱,立志要发愤图强,到书院学了一段时间,就再度恢复到吃喝玩乐的日常中。玩乐了两年,又到了会试,间接性的再发愤图强三个月,周而复始。   所以,沈春娴深深的觉得他是考不上的,大多数人都这样觉得,只有对他寄予厚望的沈老爷和钱夫人不这样想。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府记.辞秋迎冬   此时,沈三哥刚刚从沈老爷那回来,去见自己的娘钱夫人。   钱夫人被曹家气的病了两日,为了逼着沈老爷早点解决沈春娴的事,一直躺在床上不起来,听见儿子来了,立刻‘好转’了过来,荣光满面的抹了点胭脂,去迎自己儿子。   又和儿子打探了一遍沈春娴的事,发现还有希望,徐晏温能答应下是最好的了,短时间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人选了。   钱夫人不放心的叮嘱:“你多上心,你五妹不嫁出去,你亲妹妹也受连累。这事谁都不行,只能靠你了。”   钱夫人话锋一转,“对了,我儿,你今年准备到如何,开春的会试有几分把握?”   钱夫人多机敏的一个人,如今却被母性蒙蔽,坚定的认为沈三哥是块璞玉,且每天都在认真打磨自己。   沈三哥眼神一晃,不和钱夫人对视,嘴里说:“娘你放心,这些年我在书院里的进步,先生都对我刮目相看,若是题不太难,考上是不出意料的事。”   钱夫人勾起嘴角,十分高兴的拍着儿子的肩头,“玉娘未来的夫婿可是江东的解元,表婶常写信来和我炫耀,你娘我还指望着你来和他较一较长短,儿啊,你这回可得努力考上。”   “娘,我一定、一定。”沈三哥苦笑连连。要不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他真要在父母的期望中飘飘然了。   因着怕钱夫人再说出什么,沈三哥遵从自己内心的逃避心里,找借口离开。   从钱夫人住所离开,沈三哥知道这三年的不学无术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他只能祈求能撞个大运考上榜,应付过父母。   回到房间,沈三哥便一头扎进了书堆里,看的头晕眼花,而且因为平日里的松懈,他万分惊愕的发现自己的进度根本就跟不上。   考得上,考不上。沈三哥麻木的盯着飘落在宣纸上的一朵小花,数着小花的花瓣。   考不上就完了!沈三哥恨不得哀嚎一声,把认识的人里面快速过滤了一遍,试图找到一两个能帮助他的。但不幸的是,物以类聚群,他认识的大多数也是擅长吃喝玩乐的贵公子。   ……   “五妹,哥对不住你啊。”沈三哥搓着手,一脸沧桑的说,“本来应该忙你的婚姻大事,但哥的会试迫在眉睫,只能先把亦年借去用用了。”   沈春娴不知道他在胡扯什么,无语的把他送走了。   十二月月初,天气变冷,沈春娴已经换上棉夹袄,树上的叶子彻底落了,时不时的会下雪。府上的几只猫,一只尺玉,三只金丝虎,一只雪地景,都专门腾出来一个烧炭火的小屋子,猫整日都在里面烤火。   沈三哥的临时抱佛脚越发严重,沈春娴已经两次撞见了他喊来的那个朋友,事实上沈三哥几乎是天天喊他来,但他只偶尔抽空。   沈三哥卑微的祈求他给自己讲课,如果被沈春娴撞见了,沈春娴总要默默鄙夷沈三哥一下,再情不自禁的多看沈三哥的朋友两眼。   因为这位长了一张能让她看一整天的脸,五官有点过分的好看,她真是没法形容。而且身材高大,目光和沈春娴相撞的时候总是很奇怪,像是那种故作的漫不经心,还有隐藏的审视。   这时候,沈三哥的这个朋友,多半就会改变态度答应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沈春娴很快从沈三哥的嘴里得知了,他就是徐晏温。   就是那个,曹雨薇严词拒绝的寒门子弟,从他的姿态上,沈春娴完全找不出一丝一毫的寒门子弟痕迹,有了沈三哥的对比,沈春娴甚至是相当崇拜徐晏温的。   毕竟徐晏温种种都远超常人,还十分刻苦勤勉,因为沈春娴自己做不到,所以更加添加了一层滤镜在他身上。且他待人也不是一味的疏离(?),更加重要的是,徐晏温真的长了一张很好看的脸,十分矜贵勾人。   刚开始,沈春娴还想偷偷的多去看两眼,不过天冷了,她更加喜欢睡懒觉,就已经将徐晏温抛之脑后了。   这天下午,下了一点雪,小屋子里烤火的几只猫无聊的喵喵叫,沈春娴披上狐狸毛披风,下巴陷在毛绒绒中,更加使得她整个人都小了一圈,慢吞吞的脚印落在薄薄的雪上,留下了一连串的痕迹。   到了小屋子里,猫直接喵喵的蹿上了沈春娴的腿上,用身体蹭沈春娴的胳膊,沈春娴坐在炉子旁边,顺着猫背一直摸到猫尾巴,剩下的几只看没有位置了,也挨着她卧倒了。   炉火很温暖,一时间不知道是烤猫的,还是烤人的,沈春娴很快就准备再睡一会。没多久,外面吹进来一阵冷风,沈春娴蜷缩起腿,抱着膝盖浅眠。   黑衣少年踩着雪走过去了,余光里似乎看见了人,侧头看过去,瞳孔一震,倒映出沈春娴卧在猫中间的场景。猫毛……好多猫毛,粘在她的浅红色的袖子上,还有杂乱的裙摆上。   徐晏温不适了起来,脸色逐渐发青,甚至觉得喉咙里痒痒的,像是也有猫毛一样。   他加快了脚步,逃离这些猫,半天才缓过来,站在沈家的大门口,精神一阵恍惚。脑海里再次浮现沈春娴刚才的样子,徐晏温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她怎么睡的那么沉?在一群,满地掉毛的猫中间。   徐晏温奇怪的合上眼睛,沈春娴熟睡的样子挥之不去,徐晏温可以幻想出她的呼吸,悠长的呼吸,节奏舒缓的在耳边响起。   这样一想,徐晏温也放松了下来,他也涌上来一阵困意,他已经有好几夜无法睡好了。   徐晏温原本还打算往前赵次辅府上,现在改变主意,直接打道回府回去休息。   徐家,徐晏温回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家里,今天他回来的早,很是稀奇。   许氏正在打理墙角的一片菜地,行动不便的摸索了一会后,叫来了许安,许安对这种活计无比熟悉,直接钻进了菜地里锄草。早在老家的时候,许安就是农民,对土地有天然的热爱。   他们这一支势单力薄,许氏一个人拉扯大了徐晏温,因着是孤儿寡母,主支里也没有人看好他们,并没有得到过什么帮助,所以在徐晏温还幼小的时候,许氏的生活是过的很贫苦的。   许安是她娘家的血脉,因为生的孩子太多过不下去,就把许安送到许氏这里吃一口饭,所以许安也差不多是和徐晏温一起长大的。   许氏坐在木凳上,温和的问许安:“亦年这些天往沈尚书的家里跑,这件事你可知晓情况?”   许安完全不带犹豫的,“知道,沈尚书的公子想要交好少爷,想把他妹妹嫁给少爷,还要少爷教他学问。”   许氏本来还波澜不惊,听见要把妹妹嫁给徐晏温时,结结实实的被吓了一跳,沈尚书位高权重,他的女儿也是金枝玉叶,进自己家家门,完全就是下嫁。居然就能如此肯定,徐晏温往后前途光明吗?   沈尚书,真的有魄力啊。   许氏出于谨慎,又问了一句:“这是他家公子的戏言,还是有长辈授意的?”   许安想了一下,“婶娘,我觉得是沈家人差使沈公子交好咱们少爷的,况且要不是父母同意,他怎么能做的了妹妹的主,一定是沈尚书,或者沈夫人,接着沈公子的口说出来的。”   许氏觉得自己站在了风口浪尖上,有一个重要的选择在等着她,若是娶了尚书的女儿,自然是很好的,是许氏怎么挑选都不会再找到的身份,也能得到沈尚书的扶持。许氏现在要仔细辨别,这件事真的可行吗?   过往的经验告诉她,越是在这种紧要关头,就越要冷静。   许氏寻思了片刻,又问:“亦年他是如何说的,他……他可看中了沈家小姐了?”   若是连这种家世的女子都看不中,许氏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还能找什么样的呢,总不会想尚公主吧?   一说到这个,刚才还显得机灵的许安也卡壳了,犹豫不决的说:“少爷怎么说的我不知晓,应当是没答应,可也没见少爷提过沈家小姐。也没见少爷说过沈家小姐的不好。之前的曹家姑娘,少爷就说她长的就是一副喜好算计的样貌。”   这就是两人最气的地方,徐晏温对谁都是一个疏离的样子,看不出差别。   许氏咬牙,沈尚书肯把女儿嫁进他们家,是属于天上掉馅饼的事,徐晏温往后的路无疑会走的更顺,为了这件事的可能性,许氏怎么都想搏一搏。   许氏又问:“你瞧见沈小姐了吗?她如何?”   许安和徐晏温去过一次沈家,远远的看见过沈春娴,这下不卡壳了,“很端庄,看着就是千金小姐的派头,相貌也好,就是身子好像弱了点,像是很困倦。”   这些话成了最后一根稻草,许氏拍板决定要去搏一搏,至于最后一句话,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千金小姐娇弱是常有的。在几十年前,许氏还没出嫁的时候,家里不给她这个女儿吃饱,她也是整天病恹恹的没有精神。   “许安,你且去备礼,备厚礼,千万别让沈家看轻了我们家。等亦年一醒,我们就去沈家提亲。”   许安对此很惊讶,不过他对许氏十分信服,扔掉锄头,就去准备了。 第8章 府记.春节   屋子里很暗,窗户紧闭,昏暗的视线中,有一个佝偻的身影坐在床边。   徐晏温本打算小睡一会,醒来惊觉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他的头昏昏沉沉的,好像做了一个噩梦,后背出了不少冷汗。嗓子也紧绷着,干哑的厉害。   他是和衣而睡的,虽然如此看见黑暗中的许氏,还是被吓了一跳,眼神一厉,声线上扬,“娘?”   徐晏温这一觉睡的很沉,精神休息了,心里却沉甸甸的。他回想刚才,只回忆起来几个梦中的片段,好像梦见沈春娴变成了一只大兔子,整天围着他身边掉毛!   许氏站起来点燃了蜡烛,笑着对着徐晏温说话,“亦年,家里都准备好了,过会我便打算去沈家提亲了。”   沈家?又是沈家。   徐晏温面无表情,好半天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脑子里的一根弦岌岌可危,刚要说话,在梦里哑了的嗓子难受的厉害,他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的跳,把拳头抵在嘴边,疯狂的咳嗽。   他从来没有那么狼狈过,背绷的像弓,深黑的眼眸有一瞬间的恼怒,汗打湿了额前的碎发,湿淋淋的。   徐晏温的耳朵,顺着颈脖也蔓延了一片浅红,隐没在黑色的衣领下,但都属于咳嗽导致的。   许氏惊讶,还以为他病了,想探一下他的额头,徐晏温端着架子,避开了母亲的手。   许氏见他这样,便含笑的说:“你要是觉得不行,我就不去了,只等你一句话。往后再没有你喜欢的,也别说后悔了今天没去提亲,都是你自己选的,娘可没逼你。”   窗外一棵掉光叶子的树,树枝吧嗒吧嗒的打着窗棂,屋内,这间房间也布置的很简单草率,常年只有徐晏温的书桌、徐晏温半死不活的盆栽,以及徐晏温。   和沈家沈春娴住的地方,就相差甚远了,就好像他这个地方,一点生机也没有。徐晏温冷眼看着,产生了一个想法,他是可以接受沈春娴的,就比如他用过沈春娴的杯子,就没有太多抗拒的想法。   当然如果强制他一定要和沈春娴用同一个杯子,他还是会抗拒的,偶尔的话,好像也可以接受。   婚后有什么摩擦,也是不可避免的。徐晏温自然的决定自己会让着她,如果沈春娴抱怨一个人很冷清,徐晏温可以按照十天一上朝的制度回来睡,再多的话,恐怕会影响她的睡眠。   这些先放到后面,因为他还没设想好,更关键的是,徐晏温发现了一件新奇的事,他居然可以合理的把沈家的那朵娇花搬来点缀他的院落。   一旦想明白了这件事,徐晏温就恢复了原状,用商议生意的语气,温声和许氏说:“娘,去沈家提亲甚好,有一件事你一定要沈家小姐说清楚,咱们家是不能养猫的。”   许氏看完了儿子的前后转变,还来不及高兴,更觉得离奇,“咱们家什么时候有这项规定了?”   徐晏温闭口不言了,他冷静下来后,谁也撬不开他的嘴。   许氏也就不管他了,走到外面喊许安,当务之急是去沈家提亲。许氏心里难免忐忑,怕有什么意外发生,或者是领悟错了沈家的意思。   许安提着灯笼走近了,左右搜索了一圈,对许氏说:“马车在外面等着了,少爷呢?少爷怎么还不出来。”   许氏懒得再揣摩徐晏温复杂的心思,“就让他在里面躲着吧,咱们走!”   沈家,那么晚上门其实是不太礼貌的,除了亲近的几位娘家人,钱夫人对此都是嗤之以鼻的。得知了是徐晏温的母亲来提亲后,钱夫人和沈老爷很快就双双赶到厅房。   是沈老爷没能料到的发展。他还以为再要设计一番,才能使徐晏温无奈同意。   在钱夫人的热情招待下,许氏和沈家主客尽欢,提亲貌似顺利的简直不像话,沈老爷还装模作样的夸赞了一番徐晏温,“我校考过亦年两次,看出他是一位俊才。”   身后的许安疑惑的抬起头看了看,在他的印象里,徐晏温并没有见过沈老爷,难道是他记错了吗?   许氏也礼尚往来,高兴的说:“您家里的五小姐才是百里挑一的,早听说她性格温和,相貌出众,是正真的金枝玉叶。”   钱夫人正要扬起的笑一迟疑,这样说也没错吧?沈春娴不说话的时候是挺温和的,相貌出众也没什么错,金枝玉叶确实是的,毕竟门第摆在这里了。   两家各自忽略掉不符合的地方,你来我往的说了半天,气氛融洽的如同已经结亲了。半个时辰后许氏起身准备离开。   因为徐家是第一次上门,之前也不怎么来往,钱夫人顾及着姿态,是不好一口答应下来的,钱夫人便说要‘多加考虑’,但这也只是为了面子上好看的话,细想一下,就知道此事已经十有八九了。   对此,许氏心里也明白,只觉得婚事要成了,高兴的告辞,准备离开沈家。   离开前她有意要看看沈春娴,钱夫人看出来她的意思,便细细的叮嘱常妈妈去喊沈春娴,让沈春娴好好打扮打扮。   没过多久,许氏就等到了到来的沈春娴,沈春娴披着一件虹色撕针孔雀妆花锦披风,凝脂纤长的手藏在披风中。细细的柳叶眉,柔和的五官,很端正的长相。脸颊至眼角泛着热气的红润,用澄净的目光注视着许氏。   沈春娴因为并不知道许氏的姓氏,就喊她徐老夫人。   许氏第一个照面,对沈春娴非常满意,她主要是想看看沈家小姐的性格好不好,现在看来和许安说的一样,看着就是个大家闺秀。   “五小姐,第一次见面,略备薄礼,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许氏对曹家退回来的镯子耿耿于怀,这次自然下了重礼,生怕再因为礼物搅黄了好不容易来的婚事。许安把给沈春娴准备的东西拿上来,是两支精巧的花钿,由金银、珍珠、贝壳制成的,组成一朵朵绚丽的花,璀璨非凡。   沈春娴是没有这样贵重又精巧的东西的 ,所以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许氏离开了,沈春娴不在状况中,被钱夫人耳提面命了一遍,注意力才拉回到现在。想到会嫁给徐晏温,因为徐晏温是一个具体的形象,不是飘渺的,沈春娴就有点惴惴不安。   她在钱夫人面前不断踱步,影响了钱夫人庆祝的好心情,钱夫人不得不把她叫住,刻薄的说:“在嫁进徐家前,你莫要作事,不然家里再也管不了你了。”   沈春娴对钱夫人的话一向不在意,钱夫人说了,她也和没听见一样。沈春娴对徐家上门提亲做了一番思考,她和许氏不熟,和徐晏温也只是见过两面,没说过话。   徐晏温想娶她没什么理由,很可能是沈家仗势欺人了。   沈春娴深深的看了一眼上首的沈老爷,带着两支花钿,独自退场了。   ……   一个月后,就要过年了,地上铺了厚厚的雪,挂在屋檐下的红灯笼上也顶着一堆雪。沈家的下人们穿着厚而笨重的袄,不辞辛苦的把庭院维持的整洁。   沈家开始筹备过年,这时候上门的亲朋好友不少,年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前来,属于当家主母的主场。来的人大多数是钱夫人的亲戚,和沈春娴没关系,只有沈春玉和沈三哥被叫去陪客了。   沈春娴和徐晏温的婚事已经订下,大概在明年的四月到六月,具体日子,等开春后再翻翻黄历。   之所以排的那么紧,当然是因为钱夫人怕阻挡了沈春玉的青春年华,正经的从定亲到成亲,隔一年才不算仓促。   只有几个月的时间,沈春娴理应现在就准备喜被,嫁衣之类了,而钱夫人忙着迎来送往,沈春娴心思不在这上面,又不懂需要什么,也只能先放一放,等开春再筹备了。   按照惯例,沈春娴找了一天没下雪的日子,去杨家住了半日。杨家就是沈春娴死去母亲的家里,多年前也是个小官,现在已经沦为市井人家,住着一个破败的小宅子,男女老少都要劳作。   杨家有沈春娴的三个表妹,皆是黑瘦黑瘦的,往年来看着沈春娴的眼神总是羡慕里带着一点对大户人家的畏惧。   今年来,她们都听说了沈春娴既不会嫁皇子,也不会嫁世子,反而被遗弃般的低嫁了,于是看沈春娴的眼神很是同情。   舅妈恶狠狠的站在院子里砍柴,回头对沈春娴说:“沈遂和那个黑心女人真是狼心狗肺,竟然把你丢去什么徐家,要不是马上到年关,我非得上门给他们骂的狗血喷头。”   待了小半日,沈春娴受不了杨家一直长吁短叹的,很快就回家了。   徐家宅子中,冷清中透着一股忙碌。   徐家的亲戚都不在京城,只有徐晏温和母亲,还有许安一起过年,十分简单。   可许氏心里一直记挂着过年得给未来儿媳家送礼,加上还要下聘,已经让她忙的不可开交,她只敢往多了送,不敢让未来儿媳觉得一丝怠慢,同时也怕礼轻了,让沈春娴觉得寒酸丢脸。   因为初来乍到,财力有限,许氏难以拿出符合她心意的东西,已经发愁了好几天了。   许氏便让许安去找自己在惠川的表兄,刚走了没一会,许安又折回来了,“少爷不让去。”   许氏发怒,“他想怎么样?还能不下聘了是吗?”   许安说:“少爷说一个月前他就写信给了叔父,让咱们不要轻举妄动,他要讹叔父一笔钱再给沈家小姐下聘。”   许氏听完差点仰头晕倒,“听听你们说的什么话!”   此时,徐晏温已经收到了叔父的回信,一只脚踩在台阶上,单手撑在膝上,慢悠悠的拆开了信封。他正在血气方刚的年纪,也不觉得冷,依然执着的穿的单薄。   他的叔父,和徐家主支一心,且在官场混的有模有样,明年就会调来京城,更加接近权力中心,看似形势一片大好。   美中不足的是,徐家人早就从京城退出,已经毫无根基,他叔父多年运营出来的关系也只限于地方,调到京城会经历很长一段时间无门无路的官场生涯。   如今徐晏温不声不响的就要和沈尚书的女儿成婚了,以徐叔父贪婪的性格,怎么能不抓的死死的?   沈尚书或许还不至于让徐叔父死死巴结,徐叔父的眼光放的更长远,他看中的是沈尚书背后,代表世家的强大派系。孤臣是要被玩死的,想走的更远,唯有加入队伍。   徐晏温洞察到了叔父渴望被接纳的愿望,于是‘情真意切’的在信上描述了自己是如何对这桩婚事犹豫不决,如何动摇想要退婚的。将信在一个月前寄给了他。   徐晏温抖开回信,扫了一眼,叔父恨铁不成钢的把他痛骂了一顿,又用了一整页的文字来安抚他。末尾表示已经筹备了无数礼物,连同白银万两,几日后就会快马加鞭的送到徐晏温手上,务必要讨得沈尚书小姐的欢心。   “我侄亦年,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切记切记。”   徐晏温啼笑皆非,这件事是他算计的,但除此之外,好像人人都在撮合他和沈家小姐。   叔父的信先来了,东西还在路上,想来也不会来的太晚。   徐晏温从对比过沈春娴的住所后,就觉得自己的家哪里都不够看,死气沉沉,又冷清,缺少柔软生物。等银子到了,他打算先翻新翻新宅子,其他的,就给沈春娴送过去。 第9章 府记.聘礼入府   比徐晏温想象的还要快,两天后,叔父的银子和其他东西都到了,请的镖师押送。当时已经是夜间,暂时在徐家放放,等天亮就打算送进沈家。   明天下聘,后天送春节的贺礼,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徐叔父费尽心思送来的东西很是阔绰,加上许氏准备的,天亮后排成长队绕行街道,再送入沈家,引人瞩目。   一炷香后,整一条街都知道沈家开春后要嫁女儿,年关上,大家也爱凑热闹,站在旁边议论纷纷。   沈春娴的好友曹雨薇也是住在同一条街上的。   曹家屈居在某条巷子末,从外面看是一个小巧精致的宅院,红砖绿瓦,门口种着一棵精神抖擞的冬松。五十多岁的曹老爷头发花白,清晨就出了门,走路去办事去了。顺着刚刚打开的大门往里看,发现并不如表面一样精致。   里面不止下了一个档次,还灰扑扑的,柱子上暗红色的红漆都掉了不少,对着大门横着的竹竿上还晒着衣服。   穿着绿夹袄的曹雨薇刚刚洗完衣服,端着一个木盆出来倒水,冬天冻的她手上红彤彤的。看见自己爹出门的时候又没关门,曹雨薇心里很恼火,做贼的往左右看看,丢人的掩上了门。   这时候,曹雨薇听见外头有人在放鞭炮,不过她家在巷子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曹雨薇犹豫了一下,带着木盆,准备走出巷子看看发生了什么。   外面站着好多人,从缝隙里看见红布捆着罩着的各种东西,源源不断的,排成长队的被人抬着送进沈家的方向。   曹雨薇登时就忍不住了,跑到前面去问看热闹的人,“这是干什么呢?是送进沈尚书家里了吗?”   有人回头和她解释:“沈尚书女儿定亲,这是男子那头正下聘呢。”   曹雨薇对沈家情况一清二楚,沈家四个女儿没出嫁的只有沈春娴和沈春玉,眼前的这个只可能是沈春娴,沈春玉按长幼只能排在她后面。当下急着问:“男方是谁呀?”   大家告诉她:“听说是住在永乐街徐家。”   曹雨薇瞳孔难以置信的放大了,手里的木盆直接就落在地上滚了两圈,徐晏温……徐晏温怎么会和霜霜……怎么会定亲了?   她无法接受,一种愤怒火烧火燎的在心底,一路跑回了家,掀开被子把自己蒙在了被窝里。   霜霜说她没有嫁妆,骗了自己,害的自己被家里臭骂了好几天,等她走了,却得知沈春娴的嫁妆几乎抵得上沈家半个库房!   现在,沈春娴又和她不要的徐晏温订婚了,可她屡次在沈春娴面前辱骂徐晏温和他的母亲,沈春娴都没有任何表示,更没有说过对徐晏温有好感!沈春娴怎么能突然和徐晏温订婚?   徐家给自己的只有一个破镯子,给沈春娴的却那么多。   曹雨薇怒火中烧的不知道躺了多久,直到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疼,哇的一声吐出来一堆苦水,看看窗外,才惊恐的发现自己已经气了好几个时辰。她清晨起来的,此时天色已经又暗了下来,午饭和晚饭都没有吃。   门外,大嫂忙活了一天,正准备给孩子洗洗尿布,奇怪的扬声喊道:“咱家的盆呢?盆咋找不着了。”   曹雨薇才懒得管这个,也许是她早上忘记拿回来了,她现在全心全意都在想沈春娴和徐晏温定亲的事。强撑着到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鸡蛋面,吃完了又缓了一会胃里才不疼了,便要去找沈春娴质问。   没想到曹老爷这时候也回来了,将大门落了锁,曹雨薇只得不甘的退回来。   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曹雨薇瞪着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在灯下枯坐熬过了一夜。   终于熬到了天亮,天才刚刚亮,泛着鱼肚白,曹雨薇就冲出了曹家,急着跑到了沈家门口,大力拍打沈家的大门。   门房被惊醒,因为认识她,才打开门把她放了进来。   ……   沈春娴还在睡觉,昨天她从徐晏温送的聘礼里挑选了一两件来装点房间。其中有一盆半人高的血珊瑚,沈春娴对这个很好奇,摸了又摸,半夜还起来确认还在不在了。   沈春娴一般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因此半雁和夏烟起的也不早,另一个睡在院子里的老嬷嬷又耳背,谁都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外面有人在拍门。   过了一会,半雁才被惊醒,匆匆收拾了自己,去开门查看,又叫夏烟去叫醒沈春娴。   沈春娴就也被迫起床,打了温水洗脸,套上一件浅绿色双栖浮燕锦大袄,镫上重瓣莲牙靴,走出门,本来充满血色的脸迅速被冷风吹白了,然后就看见了脸更白的曹雨薇。   曹雨薇已经很久没上门了,沈春娴自然不会以为她是来同自己和好的,因为上次的信寄过去,曹雨薇连回也没回。   曹雨薇上下打量沈春娴,冷眼看着沈春娴的穿戴,还有她微微蹙眉,不愿意争执的样子。   她们俩是在杨家认识的,因为平时曹雨薇是很难接触到沈尚书的家眷的。沈春娴在杨家住了半个月,就自然的和附近的曹雨薇交好。   后来曹雨薇的活动范围就蔓延到了沈家,沈春娴有时候能意识到她的不高兴,更多时候沈春娴只能装傻充愣。   曹雨薇:“你订婚了也不告诉我,是怕我再让我二哥纠缠你吗?”   沈春娴:“没告诉你是因为你不回我的信,至于你二哥,不提也罢。”   “什么不提也罢!”曹雨薇觉得被侮辱了,步步紧逼,恨不得把沈春娴推到墙上,“你瞧不上我二哥,你自己又是什么天仙。沈春娴,你整天除了吃睡,你还会干什么?我二哥长的不好,可你也是个身体有毛病的!”   沈春娴想要反驳,却发现找不出反驳的话,想忍着,眼睛里已经泛起泪光。   曹雨薇越说越激动,“你凭什么和徐晏温订婚!你明明知道他是和我有过节的,你们俩要是成了,不是在膈应我吗?沈春娴,你就非要显摆你才是慧眼识真金?”   “我虽然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给你弄的那么多聘礼,可我知道他考不好就得滚回老家种地,而且他是个有怪癖的人,和望门寡有什么区别?”   “怪癖、什么怪癖?”沈春娴哑着嗓子问道。   曹雨薇幸灾乐祸的说:“他嫌别人脏!谁也不让近身,走过的路都要看看鞋底,鞋底脏,下次就不走了。”   沈春娴这时候才意识到了她的前后矛盾,曹雨薇说了那么多,更像是说服她自己。   她早就打探过徐晏温的底细了,畏惧徐晏温所谓的怪癖,可最初完全没告诉沈春娴实情,反而扯了一个怕徐晏温考不上的幌子。细想想,徐晏温既然是山东解元,怎么可能考不上?只是名次高低的问题罢了。沈春娴之前没去深思。   这种莫名其妙的防备,让沈春娴的心凉了一大半,多年的友情像是被大风刮过,残存无几了。   沈春娴觉得自己和个傻子一样,还有后来曹雨薇想撮合她和曹雨薇的二哥,又因为嫁妆原因放弃,也许一开始就是冲着嫁妆来的呢?   沈春娴说:“咱们绝交了。”   曹雨薇扭头就走,还甩了一句话:“捡我不要的人,以后有你后悔的。”   曹雨薇离开了房间,气冲冲的往外走,有个人蹲在地上给盆栽修修剪剪,曹雨薇从她身边走过去,莫名其妙的被绊了一脚,差点摔倒。她正要发火,夏烟手上抓着一把剪刀,凉凉的看了她一眼。   曹雨薇的火气瞬间就被吓没了,急匆匆的出了这里,来到沈家门口,又诧异的看见很多东西被抬着送进来,其中还有两只活鹿,两对锦鸡。   这次又是干嘛的?曹雨薇抓住一个抬东西的人,问了一句。   “徐家送来的年礼。”   曹雨薇站在原地气的直发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含恨的走了。   沈春娴屋子里。   沈春娴生气的默默流泪了一会,然后又坐在床上生闷气,半雁在门口探头:“现在还早,不再睡一会了吗?”   现在这个点,睡个回笼觉是没问题的,确实太早了。不知道曹雨薇发的什么疯,来的那么早。半雁掩着嘴,打了一个哈欠。   沈春娴想起曹雨薇说她只会吃睡,一口气梗在胸口,别开脸坚决的说:“不睡了,从今以后我都不睡了!”   半雁:“啊?那你现在要干什么,厨房也才起来呢,还没热乎的东西可以吃。”   气氛凝固了片刻,沈春娴低声说:“编手绳吧,我们来编手绳,去年不是有很多线没用完吗?”   半雁眯着眼睛:“?”   她真想告诉沈春娴,现在真的太早了。但还是去拿了线来,和沈春娴一起编手绳,没过多久,夏烟也一起来编。沈春娴的手慢,也没什么精神,但她们俩真的一双巧手,很快就编了一箩筐。   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线用完了,半雁看沈春娴还没有要睡觉的意思,“小姐,那咱们现在干嘛呢?”   沈春娴估摸了一下时间,语气轻松了起来,“咱们去吃饭吧。” 第10章 府记.嫁衣   这个年过的飞快。   初一初二合家团聚,这两天是关起门来过年的,不容人来串门。初三则又到了上门走动的日子了,沈春娴的两个庶姐早早准备着,在这一天携着丈夫上门,拜见父母。   一家人都来到客房,短暂的见个面,毕竟嫁为人妇就不自由了,一年也见不了几次的。   大姐婚后变胖了,她的丈夫比她长年七岁,已经蓄须,像个小老头,还端着架子。看起来比沈老爷都衰老,沈春娴很不喜欢。   二姐还是一样瘦弱,细看却更加自信了,举手投足都一副当家做主的样子。沈春娴便又在人群里寻找二姐夫,二姐夫倒是仪表堂堂,样貌也年轻,两个一岁大的红衣娃娃围在他身边。   这是二姐进门两年便诞下的一对龙凤胎,两个娃娃推推搡搡的,不知道谁惹恼了谁,都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二姐夫单单把儿子抱在怀里,对着哭闹的女儿训斥:“你是姐姐,怎么都不懂得谦让弟弟,哭哭啼啼的丢不丢人?”   沈春娴就也觉得他格外讨厌,没待一会就表示要走,钱夫人和沈老爷对沈春娴在不在场并不关心。大姐这时候却忽然笑着说:“对了,五妹自小女红就差,我同你一块去,看看你的嫁衣绣的怎么样。”   大姐夫捋捋胡须,出乎意料的性情温和,慢条斯理的说:“既是女子,针线还是要学着,不需拿手,平日能做个鞋袜也就够了。”   二姐夫微微昂首,接话道:“ 话是没错,但最好还是精通。既然是妻妹,往后不管是什么身份,我们都会多多帮衬着。”   沈春娴拧着眉头,觉得他的话真的怪怪的,瞥了二姐夫一眼,连话也不想和他说,直接走了。   二姐夫不敢置信,对着妻子说:“她怎么这样?什么臭脾气,你这个五妹真不懂好坏!”   二姐心思灵敏,知道是丈夫言语傲慢遭人烦了,丈夫早就打听了沈春娴未来的婆家,知道是个等着开春会试的后辈学子,便隐隐觉得有优越感,一开口就是一副指指点点的样子。   丈夫中举后,在官场中沉浸了三年,如今已经混了个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因着年轻,常常被人夸赞前途无量,飘飘然了。   二姐敷衍道:“五妹她就是如此,要不怎么难嫁呢,你快将文耀抱着,别叫他到处乱跑再磕着了。”   二姐夫把儿子抱在怀里,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笑容。   ……   房间内烧着碳,温度刚刚好,一支腊梅插在长颈瓶内,时不时散发一缕清香。   沈春娴将用作做嫁衣的布给翻了出来,这是年前钱夫人给她的,嫁衣一般都是待嫁的女儿自己做,但沈春娴扪心自问,她的手艺是很难做好的,而且她还很懒。   沈春娴拿起来给大姐看,声音很细很柔和:“才做了这一点,我想着要不还是算了,找绣娘做吧。”   “做的是没出错,但你的针脚还不够密,往常我就说你要多练练。往后到了那徐家,你要是给那徐晏温做个衣裳,这样的针脚岂不是穿出去就漏风?”   大姐责怪的拆开了沈春娴缝上的线,穿针引线,又让沈春娴看着,自己又缝了一遍。   沈春娴探出一个羡慕的脑袋,“大姐,你真厉害,手真巧,我是万万不行的,我的手就只能用来夹菜、剥水果。”   沈春娴的大姐被她逗乐了,一会又说:“我知道有些话没人对你说,母亲和你又不亲近,所以我来和你说,父亲平时对你不管不顾,但其实也是宠着你的。不然你天天懒成这样,在别的家里做女儿,早就挨打了。”   她熟练的将手里的活换了一个面,对着沈春娴教导:“往后你嫁到徐家,不能像是在咱家一样了。我不知道徐家人是什么样的,但咱们不能一心指着别人对我们好,要是别人不对我们好,我们难道就不活了吗?”   沈春娴望着她,她感觉到自己的心一下一下的往下坠,呼吸也闷闷的,抓起长颈瓶里的腊梅,放在鼻子下轻轻的嗅了一下。   沈春娴不快乐的垂着眼睛,睫毛慢慢的扇动,像是一支蔫蔫的花骨朵。   沈春娴:“大姐……你觉得,觉得他们不好吗?”   沈春娴的大姐想了想,欲言又止,“我没打听过徐家,听二妹提过几句,应该是个清白人家,祖上好像还出过大官,就是如今没落了。挺好的,挺好的。”   她的话言不由衷,只是为了顾及沈春娴的心情。   沈春娴便不说话了,把腊梅重新放进花瓶里,让窗户打进来的一束光照到腊梅身上。   大姐:“嫁到徐家后,你莫要那么贪睡了,不过我知晓你也是控制不了,真是愁人。你也要学着做些事,家里的钱银开销,也要算算,唉,你怕也是算不好吧。”   “趁着还有几个月,赶紧都学学,别到了徐家什么也不会,被人看轻,过的闹心。”   她又缝好了手上的东西,把还称不上嫁衣的布叠好,整齐的放回床上,对沈春娴说:“不说了,我得去那边了。等下次再见你,说不定就是你出嫁那天了。”   她也只回来半天,是上午来的,傍晚吃完饭就准备走。和沈春娴告了别,到客房又和沈老爷说了一会话,便准时的离开了。   沈春娴独自磨蹭了一会,才小心的拿起大姐缝过的嫁衣,看着上面整齐细密的针脚,忍不住也寻一块布,按照大姐的手法细细的去缝。   但是针到了她手上就无比的僵硬,不仅没法灵巧的穿进布里,还直接戳破了沈春娴的手指头。   指腹瞬间出现了一个血珠子,沈春娴疼的哽咽了,握着手指头默默的做了哭脸。   房间里的碳也快熏的沈春娴喘不过气,沈春娴推开窗户,又从箱子里找到一块银色的布,抓着针线猫一样蜷坐在床上,一点点的做了一个半成品荷包。   沈春娴把本应该做嫁衣的布裁开一角,缝在荷包的里面,制成双面的。   做完已经泪眼模糊了,啪嗒的打湿了荷包,沈春娴吓了一跳,赶紧把荷包拎了起来。   夏烟小心翼翼的站在门口,“小姐,你在干什么呢?是大小姐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了吗?”   沈春娴擦眼泪:“不是,我刚才在想,我只是要嫁到徐家,就发现大家都在轻视我,那徐家一定被更多人轻视过吧?可为什么,他根本不难受,我就很难受。”   夏烟讪讪的说:“那怎么能一样呢,小姐你脸皮自然要薄一点。”   沈春娴把刚做好的荷包给她,眼睛红通通的说:“找个人,把这个给他,希望他以后,能多多包容我吧。”   夏烟收好了,正要去找人送,忽然想到:“那嫁衣呢,咱们还找人做吗?”   沈春娴低头看看被针扎过的手指,眼泪差点又掉了出来,“找人!我是做不了的。”   夏烟很快说好,“可以让我娘做,我娘之前做过绣娘,现在眼睛不好了,做的慢点,但也赶得及的。”   夏烟给自己娘揽了个活,这才找人去送荷包了。 第11章 府记.开春   徐家,白茫茫的一片雪铺在地面上,覆盖了红色的砖瓦。使得整个宅院更加清静了。   许安肃然起敬的小跑进徐晏温的房间里,徐晏温正悬腕下笔,苍白的手腕神经质的抖动,勾勒出门口的枯树的轮廓,潦草的画在纸上。   很冷的天,又刮风,徐晏温偏偏大开着房门,冷风卷着雪便时不时的席卷一遍屋子,把桌上的宣纸吹的哗哗响。   徐晏温的肩膀上也落了雪花,他就不悦的摘掉,依然没有关上门的打算。专注的盯着外面的枯树作画,隐隐有血丝的眼睛表示他睡的不好。   半个小时前,许氏来了一趟,看见徐晏温这般自虐的行为,也只是说了句火气大,是得好好消磨消磨精力。   娘都不管了,自然也没人管他。徐晏温就这样自顾自的‘消磨精力’,被许安一叫,手底下墨汁染开,凝眉看了一会,就扔了笔不画了。   他冷不丁的去喝茶,茶自然也是凉的,因为许安还没有来得及换。徐晏温早就勒令不让家里的丫头和嬷嬷进来,嫌弃碍事,自然就也习惯了喝不上热茶。   面不改色的灌下不少凉茶,徐晏温才神色淡淡的看向许安。   许安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布包,打开后里面躺着一个银色的荷包,这是拿到沈家送来的荷包后,他亲手包好的。   “少爷,沈家小姐给你的。”许安窥视着徐晏温的神情,老好人般的脸上浮现了一点看热闹的期待。   徐晏温的目光刚从荷包上掠过去,听见这话又挪了回来,猝不及防的感受到了女儿家的温情,被冻的冰冷冷都五脏六腑仿佛都活了过来,心脏也重重的跳动了两下。   独属于沈春娴的朦胧和安宁,再度从银色荷包上蔓延了出来,徐晏温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浑身都暖了起来。   徐晏温嘴角上扬,他同意订婚这件事做的真没错,越发沸腾的血液也表示认同。刚要接过荷包,就敏锐的察觉到荷包上有一点点的水痕,好像被什么打湿过,色泽暗了一些。   徐晏温的手生生停在了半空中,质问道:“这是什么?是你弄的?”   他指着荷包上的偏暗的那一块,事实上沈春娴做的荷包很平常,幸好徐晏温的鉴赏能力也很寻常,丝毫没有觉得荷包的做工有什么不对,只是对沈春娴不慎滴上去的一滴眼泪耿耿于怀。   许安根本没发现,顺着徐晏温的指引才发现了,绞尽脑汁的解释:“可能是沾上的雪化了,融成水了。”   说忘,他也觉得说法站不住脚,那么一个荷包就只有这一点沾上水,若是雪,就应该一大片都湿掉了。再说许安就是担心沾上雪,才用布包好送进来的。   解释不清楚这滴水的来历,徐晏温就不想去碰了,刚才的萌动的情绪潮水般退去,甚至迁怒的剜了一眼许安。   许安急忙解释:“不过,荷包是沈小姐院子里的人亲手送到我手上的,我拿到后也没有动过,肯定是沈小姐碰倒了茶水,才沾湿的。”   徐晏温不太相信的样子:“是吗?”   许安点头,老实巴交的说:“肯定是这样,听说女子的汗都香的,沾上什么都是干净的,毕竟是女子。”   徐晏温满意的伸手,把荷包轻轻的握在了手里,手指在上面摩挲,一边对着许安说:“谁的汗都不会是香的。”   不过片刻后,徐晏温怀着某些不为人知的心思,又对荷包毫无芥蒂了:“她确实是比一般人要干净些的,这一点倒是没错。”   许安见把东西送到了,也没看到热闹,一会就无趣的走掉了。   徐晏温坐在窗口,迎着冷冽的寒风,迟疑的嗅了嗅自己摸过荷包的指尖,并不是香的。他刚定下神,凌厉的目光又落到了罪魁祸首的窗户上。   随手把窗户关掉了,再去嗅荷包,居然真的有一丝软甜的香气,微弱的散发出来。   他眉心一跳,觉得深陷其中,又嗅了一会,忽然有人在外面走动,可能是许安去而复返了。   徐晏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荷包塞进了怀里,恢复平时的一派淡定,翻开了书籍,专心致志的温习了起来。   过了半天,他的神色逐渐变的狐疑,才发现自己拿的是一本给幼童开蒙的书。   随即恼火的把书扔了回去。   ……   开春后,沈家忙的脚不沾地。   钱夫人各种不愿,嫌弃麻烦,也得为沈春娴操办出嫁需要的物品了。得知沈春娴是让别人做的嫁衣,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老爷也忙碌了起来,因着会试是要由礼部操办的,属于沈老爷的工作内容,他已经两天两夜歇在礼部办事,没回家了。   沈三哥泡在书海里,越发的废寝忘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多勤奋刻苦,沈春娴去过他一次,发现三哥主要是害怕焦虑,吃不下饭,再这样下去距离骷颅架子不远。   还在会试在即,不用沈三哥熬到成骷颅架子那天。   种种情况下,沈春娴再度成了家里最闲的人,备嫁有人操持着,嫁衣不用自己做,更用不着读书,她甚至还因为过冬胖了一些,脸上更加圆润,泛着一丝红晕,气色很好。   就是太孤独了,沈春娴无所事事的很,加上她自从被曹雨薇骂过一顿后就开始抵抗睡眠,总是要坚持一会,真熬不住了才睡,没事干的时间就更多了。   她去找沈春玉玩,沈春玉倒是很乐意和沈春娴一起玩,就是一起吃了几次饭后,居然把沈春玉瘦条条的身体吃的长肉了,钱夫人大惊失色下,就再也不许沈春娴来找妹妹玩。   浑浑噩噩的熬到了二月初八,就在马上就要会试的要紧关头,钱夫人的老家江东传来一个噩耗。   钱夫人最初急着给沈春娴找人家的初衷——为了让自己女儿沈春玉,嫁给娘家表婶的解元孙子的事不被耽误。   而如今,这位声名远扬,小小年纪就被誉为神童的吴三郎,在临近会试的前一个月,没等到大展身手,先等到了父亲的染病去世。按照规矩,他必须要为父亲守孝三年,也就是说,三年内,他都无法参加科举。   江东寄来的信到了的时候,沈家已经在为沈三哥准备好了考场上需要用到的一系列东西,得知吴三郎三年内无缘科举,钱夫人眼睛一翻差点晕倒。被扶起来由着沈春娴狠狠的掐她人中,才缓过来。   “可怜你妹妹运气不好,正是壮年的人,怎么偏偏这时候死了呢?”钱夫人哀叹了一阵,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儿啊,你这次必要争气,你外祖母都在信里说,钱家这次就全看你了。”   这次轮到沈三哥眼睛一翻,几乎要晕倒了。   众人都守在家里,看着天色蒙蒙亮起来了,二月的温度还算不错,清晨微冷,但比起上个月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好了,到时间了,快把我儿送去贡院。”随着钱夫人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人都拥着沈三郎出去,沈三郎哀丧着一张脸,在人群里抓住了沈春娴的手。   沈春娴今年被养的好,越发的貌美精神足,诧异的目光落在沈三哥死死住着自己的手上,“三哥?”   沈三哥咬牙说:“妹妹,我唯一的好妹妹,这段时间我是没学到什么,却发现徐晏温肚子里是真有货。要是往后他考好了,苟富贵,莫相忘!”   “还有,我要是回来被爹娘打了,你千万要给我求求情!”   说完这句话,沈三哥就被热情高涨的沈家众人给强行拥出去,送到了马车上,一路直奔贡院。 第12章 府记.考场   天还未彻底亮,街上已经扫的干干净净,还洒了清水,小贩运来年糕和粽子热火朝天的贩卖,谐音‘高中’。   每逢这一天,考试的学子都会受到特殊优待。   藏在巷子尾的曹家,也早早的打开了大门,曹二哥出去买油条的功夫,得了店主老伯赠送的大饼,是给他在考场充饥的。   他兴致不高的把饼放进早就收拾好的包袱里,只待吃完饭就赶去考场。其实这种重大的日子,多的是考生半夜就早早赶去贡院的,但曹二哥足足的睡到现在,起来又长吁短叹了半天。   曹二哥内心是完全没把这次会试当回事的,要知道他和他爹一样,根本就不是个读书的料子,多次被先生说脑子轴,不堪大用。   按道理来说,他当年连乡试都过不了的。没想到乡试放榜时查出来一群作弊的考生,榜上清出来十三个位置,曹二哥被往上挪,成了榜上的倒数第三个。   就这样中了举,现在回想起来都像是做梦一样。   这次会试,以他的学问来说,是万万不可能的了。加上家里钱银状况堪忧,这次会试后,曹二哥就打算以举人之身,寻一个犄角旮旯做县官去。   刚把饼放进包袱里,曹雨薇就扭着腰走出来,在门口探头探脑,曹二哥不耐烦的问她在看什么呢。曹雨薇便喃喃道:“徐家应该已经到考场了。”   曹二哥没好气的说:“你还想着他呢?管他到没到,跟咱们也没关系。”   曹雨薇抱着点不为人知的心思,在门口张望了片刻,住在这种巷子尾巴里,什么都看不见。她就冷冷的收回来目光,说:“我巴不得他考砸,不然沈春娴岂不是要笑话死我了。”   沈春娴三个字戳中了曹二哥的伤心事,曹二哥动了下嘴唇,脸色十分黯淡,末了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曹二哥埋怨道:“要不是你当初胡说八道,我已经娶了霜霜了。现在可好,便宜了那姓徐的了,想想我都二十好几了,却连个妻也没有。”   曹雨薇听的火大,姣好的脸扭曲了一瞬间,气冲冲的骂道:“什么霜霜!沈春娴的小名是你叫的吗?再说是她看不上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让曹二哥也不乐意了,他油条也不吃了,直接扔在破旧的桌子上,“死丫头,我早知道你嫌弃我,不过我再怎么样也比你强,你就只知道在家里吃白饭。”   曹雨薇逮住机会,把曹二哥一顿讥讽,“要是我,我也愿意嫁给徐晏温不嫁给你,徐晏温再不济也有一个大宅子,手头也宽裕,你看看你,家里挤的下脚的空都没有。再说,你再投胎一次也长不出那样的脸!”   曹二哥黢黑的脸有点恼羞成怒,狠狠的瞪着妹妹,寒声道:“你这种妇人,也就只会和这个比较,和那个比较,成天想着嫁进大官家里,我看你给大官倒夜壶,人家都未必要你。”   他又浮现在沈家看见的那一张笑颜,娇美而温柔,想到她即将被姓徐的拥有,心底更加郁闷,堵的难受。站起来,失魂落魄的走去茅房,“我去解手,你和娘说一声,我等会就去贡院了。”   他一走,曹雨薇愤怒的拆开了曹二哥的包袱,一通乱翻,把几个饼子都拿出来,揣在了自己身上。   “考,就你也配考!让你考,饿死你去吧。”   一炷香后,曹二哥回来了,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把包袱往胳膊上一跨就出发了。   此时,贡院门口,官兵打着火把,站立在贡院周围,考生在寒风里挤做一团,但这时候还不能进去,需得一个个点名确认了,才会打开贡院开始考试。   并且会有人对考生进行搜身,对比确认身份,以及检查笔袋,袖子里有没有藏小纸条之类。   红色官服的主考官携四名同考官也赶到了贡院,主考官是在会试的前半个月才被皇帝任命的,这是为了防止有人投机取巧,并且这些天一直被隔离起来出题,直到会试才放出来监考。   四名同考官则是由沈老爷所在的礼部,以及史部共同选举出来的,皆是进士出身。   曹二哥刚刚手忙脚乱的脱掉了外衣,打开自己的笔袋给官兵检查,就听见一声震天的锣鼓响声,贡院同时打开,将考生都放进去,考官也联袂而入。   曹二哥正要排队进去,又发现考生中一阵骚动,反方向的涌回去,将刚刚到场的徐晏温围住,拱手,还热情的把徐晏温让在前面。   曹二哥愤怒的观察了一会,发现这些人都是山东的考生,真是气人,徐晏温在山东考生中居然那么有名望。   徐晏温今日穿的简朴,没有任何装饰,举手投足却皆是贵气。俊美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严谨的和同窗间隔了一定的距离,拒绝靠近,正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怎么看都让人赏心悦目。   就连本来要进去的主考官,都停下来,欣赏的同徐晏温说了两句话。   徐晏温过了检查,迈步进入贡院,沈三哥也钻出来,脱离了原本的小团队,尽力跟在徐晏温后面,一副马首是瞻的样子。   不仅如此,沈三哥还把自己在街边买的包子,也殷勤的分给徐晏温。   曹二哥愤怒的火苗都快要从眼睛里蹿出来了,人和人真不能比,徐晏温皮囊好就算了,居然还……还那么受欢迎。而他呢,家宅不和,甚至连出来科举,都没有人出来送送他。   徐晏温更是抢走了他的沈春娴,会试过后,要不了几个月他们就要成婚,而自己则要孤孤单单的去一个穷乡僻野当县官,一辈子也难以精进,老死在一个八品官职上。   等他走后不久,徐晏温便会和他心心念的沈春娴出双入对的在众人面前,到时候又会有人夸他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琴瑟和鸣……光是这样想想,曹二哥心里便凄凉无比。   他鼻孔呼哧呼哧的喘气,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就这样进了考场。   分到了一个勉强能站起身的考房,但是颇为破旧,漏风,灰尘也不少。好在他考试也考出来经验了,从包袱里找出油布和工具,在考房里简单修理,再把油布顶在头顶遮风挡雨。   不止是他,不少考生也是一样的遭遇,一时间,敲敲打打的修理声音在考场内此起彼伏。   会试一场要考三天二夜,连考三场,总共要在这个狭小的考房内待九天六夜。   做完了这一切,曹二哥已经有些疲倦了,加上考房内昏暗,他想要打盹,但联想到此时不知道被分到哪里的徐晏温,极大可能已经开卷,游刃有余的答题了。曹二哥咬咬牙,便也打开了考卷。   这辈子还有机会能比过徐晏温一次吗?曹二哥悲哀的想着,一边打开了考卷。   这一场考史论,诸如北宋结金攻燕,南宋助元等等,从中分析并且表达看法,公整的写出答句。   下一题提出了争议许久的两种心学,问考生长久利弊,再往下还有两题,曹二哥一看差点跳起来,抓起考卷对着光,眯着眼睛反复确认。   这四题里面,有一题他听老师讲过,还有一题,他无意间在一本杂书里看见过类似的。   至于北宋结金什么的,他自己能答一些,这样看的话,他只有一题是不会的。   老天爷啊,曹家祖宗保佑。   曹二哥激动的浑身战栗,牙关也咯咯咯的打颤,抓着自己的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酝酿一番,万分慎重的开始答题。   写了不知道多久,曹二哥手心全是汗,快要握不住笔,他只恨平时不把字练的更加漂亮,现在的字,还不够出彩,不能给考官更好的印象。   这一场的题给了他希望,但还有两场考试,曹二哥除非用尽毕生所学,再加上一些足够的好运,不然也只能落榜。   写完了第一题,曹二哥已经冷汗淋漓了,在他即将走向既定的路时,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条康庄大道,如今只看他有没有路费了。   辛苦答题到了下午,曹二哥腹中饥饿,抓起包袱里的饼囫囵吃了起来,又喝了点水,对付过这一顿。饼子下面还有曹老太准备的几个鸡蛋。   不过他发现,饼好像变少了,根本不够他吃过考试完的,不过曹二哥也没功夫管这个了。如今他极度激动,就是不吃不喝九天也能拼死写完考卷。   他咬住牙一顿书写草稿,再誊抄在答卷上。   一直写到了晚上,考房里一片漆黑,他只好点了灯,想继续写可身体支撑不住了。因为考房很狭小,站立很困难,曹二哥一直觉得是蜷缩在里面的,写了一天也开始头晕目眩。   他放弃了继续答题的想法,开始烧水,将饼在手里绞碎了,和包袱里的肉干一起熬汤,暖暖的喝了一顿。   曹二哥没吃饱,但是看看包袱里奇怪变少的饼,也只好忍着,把剩下的留着明天吃。   吃完饭,把书写的案子放下来,就在上面睡觉。曹二哥人高马大,挤在这里显得很局促,到了晚上,处境又这样艰难,他忍不住思虑良多。   又叹了口气,想着那张忘不掉的笑颜,喃喃道:“霜霜。”   想着沈春娴,这样的处境也变得可以忍耐了,曹二哥把衣服披在身上充当被子,微笑着正准备甘睡。就听见官兵由远到近的喊声,惊悚的睁开眼睛,就看见官兵架着脸色苍白的沈三哥,把沈三哥送出了考场。   沈三哥两只腿面团一样都站不住,豆大的汗珠滑落,好像马上就要病死了。 第13章 府记.放榜   沈三哥因病考场一日游的事情,成了沈家这了两天的热门话题。   据说,他是因为开卷一看什么也不会,担惊受怕下又吹了考场的邪风,吐的整个考房都是酸腐味。硬生生的挺了一个时辰,在答卷上鬼画符了几笔,终于熬不住,被官兵抬出来了。   他被抬回沈家的时候,沈春娴刚刚洗漱完,放下了头发,乌黑浓密的秀发披在肩头,愁苦的犹豫了一会,还是熄灯睡下,等明天再去看沈三哥。   沈春娴蜷缩在温暖的被窝时,考场上的徐晏温刚刚目睹了沈三哥死猪一样被拖出考场,居然诡异的觉得毫不意外。   他也很快也灭掉了灯,躺在简陋的环境里,一如往日的辗转反侧。   好半天,他才不翻了,但也没完全睡着,属于半梦半醒,清晰的听见官兵巡视的脚步声。   第二天早上,沈春娴睡眼惺忪的起来,懒洋洋的由着半雁给她穿鞋,透过窗户见今天的天色灰蒙蒙,像是要下雨,这样的天气冷,她不禁撅起嘴。   终于起来,吃了一碗甜的银耳红豆汤,和两个热乎乎的裹米团子,一边想着今天该怎么打发时间。   半雁提议说:“新捡来的小猫老是在杂屋里打架,把花耳的毛都咬掉一大撮,我们做个小窝,把它们分开吧。”   沈春娴想也不想,答应下来,“好啊。”   沈春娴想到过不了多久,她就要把这些猫都留在沈家,这都是因为徐家奇怪的要求,他们不喜欢猫,和猫犯冲。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但也许徐家有人属老鼠?   沈春娴思虑起来,“到时候,我把猫托付给玉娘照料好了。”   “六小姐可不像是喜欢猫的。”半雁手上忙碌,又说:“您不如问问未来姑爷到底是对咱们的猫有什么意见。”   沈春娴这回拒绝了,“我都还没有和他说过话,找不到机会。”   同一时间,考场上的徐晏温在天出现第一丝光亮,就从浅眠中醒来,煮了两个鸡蛋,慢条斯理的剥了皮,待吃完了,第二次整理皱起来的衣服。   从考房往外看,远处的屋檐上出现了橘色的朝阳,空气里透着冷冽的湿意,随着呼吸刺进肺里。考了一天一夜,已经有人耐不住寂寞,在考房内刻意弄出点动静,或是咳嗽几声,试图打破寂静。   徐晏温觉得还好,他甚至非常享受安静,指尖夹起答题抖了抖灰,继续答题。   徐晏温很早就发现,他在专注的时候,精神会更加亢奋,亢奋到感受不到疲倦,陷在这种情绪中,让他连续好几夜都无法入睡。   对身体不好,但对读书来说,是极好的。   中午,沈春娴看望完了沈三哥,又给猫分开了窝,便得知上次裁剪的春衣陆陆续续的做好了。当天,她就拿到了一件鹅黄贴绫垂胡袖衫,这种颜色正适合她的年纪。   沈春娴试了半天,才满意的收起来,现在还穿不上,需得天气再热一点。   下午,她又在钱夫人不悦的目光中叫走了沈春玉,两人一起吃了一顿热腾腾的小煮。沈春玉还不忘记贬低一番病榻上的沈三哥,最后,两人捧着一碗甜汤喝完,快乐的告别了。   沈春娴平平常常的一天正要结束,半雁关窗户的时候发现下雨了,门廊上脆弱的花被打的东摇西摆。把花搬进房间里,刚刚抽出的花苞已经被打蔫了。   沈春娴说:“又下雨了,看来我要早点睡。”   半雁扭头,一针见血道:“你平时也没晚睡。”   这场雨下的很好,因为正是沈春娴准备睡觉的时间,下雨的氛围很适合睡觉,风声和滴滴答答的雨声,让室内变得更加能安眠。   沈春娴迷迷糊糊的说:“明天晚点叫我,这两天起的太早,我头疼。”   半雁把一个暖手的东西塞进她被窝里,“知道了知道了。”   这场雨下的很不好,考场上的徐晏温很觉得厌烦。   他的活动范围从狭小的考房退到了更加靠里的位置,雨水落到地上,溅起的泥点子打湿了门口区域。他护着自己的考卷和衣服,表情阴沉的等着雨过去。   过了一个时辰,徐晏温意识到雨今晚不会停了,强迫自己继续浅眠。这样睡不着的夜晚他经历过很多次,但唯独今天条件那么简陋寒冷过。   隔壁考房,油布没订好,貌似漏雨了,一阵哀嚎声传进徐晏温耳朵里。   徐晏温忍了又忍,神情有一丝崩溃。   考什么考,早知道直接入仕了。   会试的九天六夜中,沈春娴拿到了今年定做的第二件春装,是一件白底牙绣紫花布缎裙,这个时候,徐晏温已经考完了第一场。   徐晏温考第二场时,沈春娴得到了一件浅玫红针扎经染色马面裙,以及联珠攒花云肩,   徐晏温考第三场,沈春娴拿到了琵琶袖粉花缂丝对襟、兰色排绣百褶裙、米白显花云锦,还有几双靴子,头到脚焕然一新。   以及夏烟的娘和夏烟,紧赶慢赶做出来的嫁衣,沈春娴对这个没什么兴趣,反正也只能穿一次,除非她打算二嫁,所以没细看就收起来了。   考完九天,徐晏温率先交卷冲出考场,撞见了来视察的沈大人,但两个人谁也不认识谁。徐晏温停下来朝着沈大人拱手,两人互相瞥了眼就错过了。   走过后,沈大人还朝着同僚说:“往后还是年轻人的朝堂啊,现在要我考九天,我可待不住了。”   又想到刚才经过的徐晏温,一表人才又礼数周到,在考场待了九天还不见颓废,精神十足。对即将进入朝堂的这批年轻人就更加欣慰了。   完全没想到,这就是骂过他,他又不计前嫌挑选来负担沈春娴的未来女婿。   ……   考完放榜是在三月,交卷后先由人把答卷进行遮名,再是主考官和几个同考官马不停蹄的开始阅卷。   同考官过滤掉一些差劲的答卷,对剩下的答卷进行对比,决定到底取不取。再把其中的佼佼者推到主考官面前,由他组织讨论这些考生的名次,当然,他也可以力排众议直接定下某某。   忙的天昏地暗终于把意见统一了,历经十几天,代表着成果的榜将在下午被礼部挂到贡院门口。   沈老爷兢兢业业的任职了礼部尚书五年,即使没有自己家的考生,也坚持让榜被挂出去前,先让自己看一眼。   拿过来一看,会元,徐晏温。   同僚已经开始笑了起来:“赵次辅真是举贤不避亲,主考的是他师弟,点的会元是他学生,真真是半点不避嫌啊。”   “料想是有点真材实料的,不然等到殿试,草包一个岂不惹的陛下发怒?十个赵次辅也扛不住的。”   沈老爷端来一杯茶,走到角落里,茶杯盖子抖的直响,他却不得不做出波澜不惊的模样,因为这几个同僚都不知道他把女儿许给徐晏温了!   要是被他们知道了,少不了指责沈老爷背叛派系,暗地里心思多。   沈老爷找机会走出礼部,匆匆把守在外面的小厮叫过来,低压了声音,“你快回家,把我书房里,那一套玉麒麟镇纸包上,给我女婿送过去。”   沈家,气氛并不宁静。   因为沈三哥考场一日游,注定不会和今天的榜产生一分一毫的关系,沈家上下便都对放榜兴致缺缺。   未来姑爷被点为榜首,这个消息惊雷一样,传到了每一个人耳朵里。   小院里,沈春娴再度拿出那件嫁衣,细细的端详了一会,这次选择试了试。   徐晏温被点为会元,沈春娴惊讶、敬佩,也万分欣喜。谁会不因为要嫁的人优秀,是个万里挑一的男人而高兴呢?   即使是沈春娴这种一切随缘的性格,也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憧憬了半天。   说来很羞耻,她之前对徐晏温明明还没有那么多的喜欢,现在翻倍的多了。她喜欢的是徐晏温好看的皮囊,和他是个厉害人物,还有他带来的,不会被人轻视。   不过,即使是徐晏温没考上,她也肯定还是会嫁给他的,现在只是锦上添花了。   沈春娴振作起来,她急需见徐晏温一面,确认他是不是个背信弃义的人,会不会因为考上会元就不想娶她了,如果这样的话……她会狠狠的伤心。   如果徐晏温是个不折不扣的君子,沈春娴就要和他要更多,比如说,让他不要对自己太严厉。不要因为她不会算账,睡觉的时间太多而发火。   毕竟她根本没指望徐晏温前途无量,他这都办到了,提出一点小要求,他更不会拒绝吧?   当然,沈春娴也不会非常放纵自己,事实上,从去年开始,她已经控制自己少睡觉了。   还有,如果有机会,需要和他试探一下,为什么不能把猫带走。如果他态度不强硬的话,沈春娴就很难不得寸进尺了。   在心里构思了一番,沈春娴最终敲定了三月初四这个日子,也就是后天。   因为他刚刚得知中了会元,家人肯定激动万分,且先让他和家人庆祝一番,等后天,沈春娴再过去。   真希望他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府记.一张契约   三月初四,小雨连绵,这次造访不宜声张。   沈春娴串通半雁夏烟,悄无声息的坐着马车,于下午来到了徐家。徐家在年初就翻修了一遍,浅红门廊连接内庭,庄严而明亮,屋檐瓦角一对石鸽作张翼高飞状。   叩响徐家的大门,被引进徐晏温的书房,徐晏温的小厮飞奔出去叫人,一切都无比自然,自然的让沈春娴也心安下来。   这间书房除了放置书的书架,就是两张桌子,正中央一张长桌,窗前一张小桌。唯一称得上有趣味的,就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玉麒麟镇纸。   紧接着,沈春娴就发现镇纸是父亲的,父亲十分宝贝的那对,连沈三哥他都不乐意给,竟然送给徐晏温了。   她在书房里走动,嗅到书房内无处不在的浅淡香气,正当按捺不住去翻书架上的书,身后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沈春娴赶忙把书推回去,退到椅子上坐下,忐忑的往门口看。背光站着的男子,也在凝视着她,待沈春娴的视线和他对上,他反而不看沈春娴了。   他走进来,把沈春娴碰乱的镇纸、书,都摆放整齐了。   做完这一切,徐晏温也没有坐下,就定定的站在长桌的另一边,投下来的影子不偏不倚的把沈春娴笼罩了,让沈春娴觉得很有压迫感,她心想不太好,徐晏温好像不怎么好亲近。   沈春娴咳了一声,打破了宁静。   他疏离又客气的叫沈春娴‘沈小姐’,用一贯温和的嗓音问道:“沈小姐今天来,是做什么的?”   沈春娴直入主题,细声细气的问:“既然你已经中了会元,对我们的婚事,还和从前想法一样吗?”   说完这句话,没立刻等到回应。   徐晏温浑身一僵,难以置信的盯着规矩的坐着,完全不像是说出这种无情言语的沈春娴。他的胸膛像是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哗啦啦的被寒风吹,脸上的淡然几乎要维持不住。   沈春娴说出这种话,他只能理解为,沈春娴想要悔婚了。   她的荷包,徐晏温还在怀里放着,他虽然没有说,但一直慎重对待,并用体温暖热。人,怎么能变心的那么快?   徐晏温从不觉得自己能成家,到接受沈春娴做未来妻子,再到,觉得这样也不错,这样就是最好的选择。   他明明都接受了,正等着今年成婚呢,沈春娴怎么又反悔了?   徐晏温呼吸不稳,语气压抑的说:“你、你是有什么想法?”   沈春娴不懂看人脸色的,“你没有想法是最好的,不过我有几点想要和你商量,若不然,我们以后处处矛盾,恐怕也不能长久。”   徐晏温:“你说。”   沈春娴:“我生来懒散,操持内务也都不怎么会,算账也算的一团乱麻,你要是指望我做个勤勤恳恳的妻子,天不亮就起来照顾老小,我做不成。”   徐晏温点头,又说:“家里没有老小需要你照顾,至于我娘,我自己会看顾。”   沈春娴:“那就好,还有一个事也希望你能答应。成婚后,你即使不喜欢我,也不要对我发脾气,我有什么做的不好的,请你也要和我好声说话。”   毕竟如果她嫁到徐家,在徐家就是势单力薄的,对徐晏温自然畏惧。   徐晏温觉得沈春娴杞人忧天,感到好笑,她把他当成什么恶霸呢?“没问题,只要你不提……”   把退婚两个字咽下,索性拎出一张纸,寒星般的眼眸遥遥的看着沈春娴,“把你这些要求都写下来,我按手印,到成婚前,你都不要生出别的心思了。”   说着,他还鼓励沈春娴,循循善诱道:“这样商量就很好,什么事都是要经过商量的。”   沈春娴对他好感飙升,两人对视笑笑,谁也不知道谁在想什么,但场面十分和睦。   把前两条写上去,沈春娴略略停顿,想想有什么忘记提的,徐晏温便要她留出位置,以后想到再填上去。   “只要是合情合理的,你就自己填上去。”他说,并且用修长的手指,落下了一个指印。   徐晏温心里放下一块石头,深深的看着沈春娴姣好的侧脸,沈春娴宁静的模样,让他略感轻松,他一直紧绷的一根弦,都悄然的放松下来。   不过转眼间,徐晏温又生出了不一样的想法,从斜上角,冷冷的注视着已经停雨了的天空。   这张契约,只束缚了他自己,却没有束缚沈春娴。   倒不是他想要要求沈春娴什么,但,沈春娴要是中途又改变主意,又要悔婚呢?   他隐晦的瞥了瞥沈春娴,目光谴责,又有点些微的恼火。等沈春娴笑盈盈的向他示好,徐晏温瞬间切换成了柔和,嘴上说:“今晚江边有灯会,我想带你去看看,你们女儿家最能欣赏这种精致的东西,你看怎么样?”   沈春娴有点犹豫,按照她之前的计划,现在就应该走了。   见徐晏温眼睛也不眨的等着她回复,沈春娴也不禁被他蛊惑,沉迷在刻意的温柔里,“那好吧,我们去看一看。”   ……   徐晏温弄来了一匹马,沈春娴显然没有骑马的经历,表情很退却。   徐晏温今天觉得男人哄人的能力真的是与生俱来的,他面不改色的怂恿道:“这匹马是母马,性格最温和,就是摔了,我也垫在你下面。”   说完,他就托着沈春娴的腰,把她弄上了马,触及黛色衣裙下的腰窝,温热的触感让他手一抖。   沈春娴悄然打了一个哈欠,精神匮乏的坐在马上。   接着徐晏温也上马,如果不是两个人即将成婚,沈春娴绝不会和他靠的那么近,现在秉持着得过且过的念头,默许了他的行为。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因为之前下过了雨,街上湿漉漉的,马蹄踩在上面,溅起一阵水花。   从徐家到江边,要经过几条闹市,街道两旁,还有没来得及收摊的人在忙活。   马经过一个深水坑,狂奔过去,溅起更高的泥水,直接把街角摆摊的曹雨薇溅了一脸,曹雨薇还没来得及看是谁,尖叫一声,跑过去查看自己贩卖的手帕。   这些都是她和曹老太忙活了半个月才绣出来的,就等着换点钱买做春衣的布,现在居然!全都被泥水弄脏了!   她手肘撑在摆摊的木板上,木板下面垫着一条木板凳,这一撑,直接把整个木板都掀翻了。不止她自己滚在泥水坑里,所有的手帕也全掉进泥水坑里。   曹雨薇狼狈不堪,爬起来抢救泥水坑里的手帕,再一看,气的七窍生烟,害她那么惨的罪魁祸首早跑的已经没有影子了。   江边,飘着一列莲花灯,黑漆漆的江也变得璀璨起来,几条画舫正在江上,欢声笑语远远的传到岸上人的耳中。   这些人,居然都是大部分是通过会试的考生,积聚在这里庆祝的,因为家乡、关系亲疏的原因,分成了几个小团体包船。   徐晏温带着沈春娴刚一过来,他的同窗就过来,热情的寒暄了一会,就看见了错开半步站在徐晏温身后的沈春娴。因为不知晓是什么关系,这些同窗都微妙的不提。   徐晏温主动介绍:“我和沈家小姐已经订婚多年,早已相熟,不用避嫌。等今年办了婚事,请各位来喝一杯喜酒。”   于是,众人都争先恐后的道喜。   接下来又去了两条画舫,虽然这些人更加和团体内的朋友亲近,但也都给这届会元面子,所以徐晏温先后在两条画舫上介绍了沈春娴。很快,数百人就都知道了被他死死牵着不放的困倦女子,是和他订婚多年,感情颇深,即将成婚的沈家女儿了。   这些人里不少是会留任京城的,或者本来就是京城人,等再回家发酵一番,就会有更多人相信徐晏温的鬼话了。   上了最后一条画舫,这条偏小,只有四个人。   三位身具官威的中年男子,一个面孔消瘦的严厉老头,徐晏温称他老师,恭敬的行礼后,又把和沈春娴订婚多年,感情颇深的鬼话说一遍。   赵次辅:“哦,你竟已经订婚了,这是沈遂的女儿?也不错,也不错。”   说罢看了看沈春娴,面孔变得稍微和善了些。   从画舫上下来,沈春娴觉得她不是来看灯的,是被徐晏温拉出来展示了一番,不过正和她意。徐晏温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在那么多人面前说什么她们感情颇深,以后即使他飞黄腾达了,想换掉她另找,也要掂量掂量会不会成了同窗、老师眼中狼心狗肺之人。   江上的灯火倒映在两个人眼中,沈春娴和徐晏温有意无意的对视了一眼,这一刻,他们想的是一样的。   沈春娴再想悔婚,除非半点不顾及名声,毕竟已经订婚多年,不必避嫌了。况且那么多人都知晓了,她也很难再找到合适的人家。   两人心里揣着一样的想法,登上了不远处的观景亭。   此处能看见江和江那头,已经熄灯的百姓房屋,天上缀着明亮的星星。 第15章 府记.状元   观景亭万籁无声,藏在黑暗中,只能看见身边人的轮廓。   沈春娴找了地方坐下,走了一会她有点犯懒,捋平了裙角后,将腿也放了上来。夜风把她鬓角散落的一缕发丝吹起来,恹恹的停留在红唇上。   “你累了?”徐晏温诧异的声音传来。   沈春娴点头,又意识到这里太暗,他看不见,就小声嗯了声。   软糯的声音似有似无,徐晏温疑心自己是不是根本就没听到,脚步顿了一瞬,脱下鹤氅给她垫在身后。观景台凉,如果把沈春娴带来后吹病了,徐晏温还没有来得及展开的婚后计划,必然会受到巨大重创。   他脱下鹤氅后,穿着单薄的撮晕缬锦袍,一只手放在身后,缓缓在走廊前踱步。他身高腿长,背部线条流畅,刚刚长成的肌肉隐没在衣裳里,行走时刻意轻手轻脚。   沈春娴在观景亭里面休息,徐晏温就退到了外面,他觉得沈春娴的周围和她一样,变成了一块禁地。这倒不是沈春娴有毒什么的,只是他预感她要睡了,像是徐晏温偶尔会养的花一样,需要一点生长空间。   所以他就走出来,免得打扰花休息。   徐晏温很留意里面的动静,没多久就听见沈春娴叫他,立刻转身进去。沈春娴已经困的睁不开眼睛了,勉强说:“还有一个重要的事要问你。”   沈春娴:“你们家的人说,不许我把养猫的带过去,为什么不许,我绝不让它们乱跑也不行吗?”   徐晏温听见猫,尤其是一群猫,便又回想起那天喘不过气的经历,面色渐渐的发青了,拳头抵在嘴边,虚弱的咳嗽。   过了一会,他狠狠的回过头,盯着沈春娴,“不行,徐家有猫没我,你要留猫,我会给自己寻一个地方待着。”   沈春娴没想到他那么抗拒,喃喃了声,“别别,不要猫了,我知晓了。”   说完,沈春娴就陷在他的鹤氅内睡了过去,在黑暗的观景台内,睡的很沉。徐晏温木着一张脸,心里不是很愉快,听着她的呼吸声,却也觉得放松了下来。   他原本还在想沈春娴那些讨人厌的猫,眉头拧的死死的,空气中好像也漂浮起来无数猫毛,现在忽然也觉得困乏了,一个不慎差点睡了过去。   很快,徐晏温就发现原因了,围绕着沈春娴的周围,散发一圈嗜睡的氛围,这种香甜的氛围,简直让他无所适从。   晏温克制的沉浸了片刻,不得不站起来,找来一辆马车,将沉睡的沈春娴送回家。   ……   三月十五,是徐晏温殿试的日子,通过会试的贡生会在这一日进行殿试,殿试是科举的的终点,地点放在皇宫。一般考一日,两天后放榜。   名次为,一甲:状元,榜眼,探花。   看真才实学的同时,也需要看脸的,太丑的不免被皇帝嫌弃,毕竟进入朝廷后是要和他长期相处的。更重要的是,一甲是天下学子的表率,选丑的,影响不好。   二甲数人为进士,三甲称同进士出身。   待殿试放榜后,这一批来着五湖四海的学子,都各种有了不同的命运,十几乃至二十几年的寒窗苦读,也得到了回报。   新状元跨马游街,敲锣打鼓的绕着京城走一圈,全城百姓都走出家门瞻仰状元的风采,带着还流着鼻涕的小孙子,教训要好好读书,并试图蹭蹭状元郎的文气。   此时,沈家正房,一身棕色的钱夫人魂不守舍。   “状元真是姓徐?”   常妈妈犹豫,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话:“说不准是重名。”   钱夫人重重叹气,她心里倒是很清楚,“拢共百来个人,哪来的同名同姓,徐家真是出了状元郎了。”   钱夫人摸着手炉,完全没有了以往的神采飞扬,惋惜的说:“我今天才明白,咱们家的气运,都让小五一个人吸走了。要是当初看出来状元郎的端倪,我是非得把玉娘许给他的。”   她中意的吴三郎没能参加科举,儿子直接在考场待了一天就病的回家了,可见她一点也没分到沈家的气运。   反而是给沈春娴指的一个,翻身成了状元郎,怎么能不让钱夫人气闷,恼怒。   事到如今,钱夫人再懊恼也没用了,她对常妈妈说:“这是个大事,今晚把玉娘和小五都叫来,一起用饭。”   在以前是万万不会发生的事,因为钱夫人巴不得沈春娴走的远远的。常妈妈闻言也认同的说:“是要对五小姐客气些了,往后还不知道徐家是什么光景。”   傍晚,在钱夫人的屋子里摆了饭菜,沈春玉、沈春娴前后脚进门,沈春娴安静的坐下来,便准备吃饭了。   钱夫人瞧了眼面前的两姐妹,脸真是不太像,沈春娴长的更加柔和一点,她也比沈春玉大两年,好像是快十七了,钱夫人记不清楚。   吃到一半,钱夫人动手给沈春娴盛了一碗汤,说:“都是一家人,血浓于水。你两个已经出嫁的姐姐,还有你六妹妹,说不定都要仰仗着你照料。”   沈春娴只知道埋头吃饭,没有对钱夫人的话产生抗拒情绪,让钱夫人稍稍欣慰了。   她又说:“将来你三哥,还有和你六妹妹订婚的吴三郎,还是得科举的,还得劳烦亦年关照。你嫁过去要是有什么缺的,尽管回家找我要。”   钱夫人顿了顿,难得的说了一句为沈春娴好的话,“他现在成了状元郎,多少人盯着想要招婿,你的婚事还是得抓紧,快快的嫁过去,免得夜长梦多。”   沈春娴同意:“再快我都行。”   从钱夫人的住所离开,钱夫人很快就睡下,准备明天早早的找徐家商议沈春娴过门的日子。   沈春娴提着灯笼,沿着鹅卵石小路走,灯笼昏黄的光落到她的裙角,裙角摇曳的像是一朵花。忽然间,拐角的黑暗处,有一个魁梧的人影晃动。   她吓了一跳,用灯笼照过去,发现是抱着酒坛子,泪流满面的沈三哥。   沈三哥自从大病一场后,被填了各种补药,人胖了,但脸色蜡黄,今天头发也乱糟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孤魂野鬼出来了。   “三哥,你在这干什么呢?”   刚说完,沈三哥整个人就歪倒过来,沈春娴没来得及去扶他,他就直接扑倒在沈春娴的脚边,拽着沈春娴的裙角,嚎啕大哭。酒坛子也全倒了出来,看来他根本就没喝多少,只想稍借酒力发泄情绪。   沈三哥:“我真没用,我真没用啊。我考也考不上,还丢了扆崋人。”   他哭了一会,泪眼朦胧的说:“五妹,我要是和你一样就好了,从来就没人指望你做出一番事业来,你还可以睡到日上三竿,也不用科举,我要是个姑娘家好了。”   沈春娴原本还同情他,听见他这样说很不乐意,闷闷的把沈三哥的酒坛子踢飞了。   沈三哥从考场出来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情绪已经平复,今天是徐晏温考上状元的消息刺激了他,让他再次想起自己考场上的情景。   他什么题也不会,苦思冥想后只好给自己生火煮饭,没想到饭居然没煮熟,吃完直呕吐,加上吹冷风以及害怕,痛的难受,挣扎着爬出考房,就被官兵给拉走回了家。   脑海里哀求徐晏温给他讲课还历历在目,那时候是去年十一月,才过了短短的四五个月,再想到徐晏温,已经相隔甚远了。   沈三哥悲从心生,可惜眼泪已经续不上了,只好干嚎了一通,为不成事的自己狠狠嚎叫。 第16章 府记.嫁娶   不用钱夫人催促,徐家如今风头正盛,是春风得意当迎新妇的时候。   前几日来徐家道喜的人多,脱不开身商量婚期,直到今天,许氏才觉得应付够了,谢绝了不熟的人继续登门,开始计划自家的事。   许氏一大早就进家里的祠堂,烧香祭拜一番,让徐晏温死去的爹知晓儿子很快就要成婚了。从祠堂出来,又叫来许安,“你到香山去,问问我前年订的床,还能不能做好了。”   许安点头,“可是少爷的婚床?”得到答复后,许安便骑马离开家,赶往香山。   过了一会,许氏又让人去请当初为沈春娴和徐晏温合八字的算命先生,算命先生一手翻开黄历,一手拿着曾经合好的八字,沉吟良久,最终挑选了农历四月二十七日迎亲。   许氏点头,见也没多久了,喜不自胜,“是个好日子。”   时间是有点紧了,但再往后,农历五月、六月、七月,都是人尽皆知的恶月,忌讳嫁娶。   农历五月五毒作怪,六月正好处于一年中间,也不详,七月碰上鬼节。   好在订婚后就已经开始准备,虽然急也能办好。   拍板决定了日子,许氏将算命先生送走,便让人提着大雁,将挑好的日子告知沈家。   沈家看日子没撞上沈春娴的月事,也没有异议,开始忙碌的准备沈春娴出嫁需要用到的一系列物品。只等到四月二十七这一天,嫁女儿的嫁女儿,娶妻的娶妻。   ……   当香山的婚床运过来,被安置到收拾出来的新房时,徐晏温已经在翰林院混了半个月。   在如今的体系内,顶着六品修撰的职位先过渡两年,已经是再正常不过的。   见众人匆匆的走动,徐晏温走到门前掀起帘子一看,他娘找的两个全福人正在一张从未见过的婚床前忙碌,东挪西挪,把床摆放喜人的位置。   婚床精致非凡,全部以红木制成,四周围栏,雕刻出复杂的镂空的花纹,前后都有放置东西的柜子和横木,透露出一股奢靡气息,床框有漆金雕花卉、并绘制了其他吉祥图案。   这样一张婚床,还不知道工匠要做上多久,才能做出一个大致轮廓。   徐晏温虽然算不上节俭,但也是不会铺张浪费的人,从他空荡荡的起居室,和简单摆放的书房就能看出来,他缺乏一些物欲。看张这张不符合他生活作风的婚床,徐晏温很不适应。   许氏慢吞吞的从外面进来,对儿子这份难伺候的样子视若无睹,欣喜的看着婚床被安置下来。这张床一被放下,过不了三五年,徐家冷冷清清的家门就会再度热闹起来。   她对徐晏温当初擅自退掉曹家的事还存有一丝警惕,警告徐晏温:“你别想动这张床。”   徐晏温嘴上表示自己什么心思也没有,眼神却不善的一直在婚床上流连:“好,我不动。”   许氏:“这又不是给你的,你想睡草席,书房里多放几张让你睡个够。”   徐晏温想到这是沈春娴的,自己也不是天天歇在上面,瞬间释然,对婚床也再没有别的想法了。   朝廷给他放了九天婚假,三天后开始,两天用来准备迎亲,七天用来‘新婚燕尔’。   许氏:“滚床童子也不用你去借了,你叔父写信来,他几天后就到,到时候他膝下的小铁娃来当这个滚床童子。”   徐晏温眉头又皱了起来,浑身散发挑剔的气息。   许氏教导他:“你叔父虽在我们娘俩落难时冷眼旁观,却也是咱们唯一来往的亲戚了,你心里再不敬他,也要给他些面子。当初你考中解元,他要为你饯行,你连饭也不肯和他吃,闹的多难看,你这就忘记了?”   不过徐晏温不单单是针对叔父,他是不愿意和任何外人一起吃饭。尤其是叔父试图用他用过的筷子给徐晏温夹菜以后。   见他油盐不进的清冷样子,许氏抡起胳膊,气冲冲的就往徐晏温身上砸,“我管不了你,以后我儿媳会来管你。”   徐晏温淡定的拍了拍被弄皱的衣服,一点也不疼。   距离婚礼的前一天,沈春娴的嫁妆抬出来,送入徐家,徐家大门口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送嫁妆的长队延绵不绝,鞭炮噼里啪啦放了一整天。   嫁妆送完,沈家已经空了一半,钱夫人心痛不已,也只能咬牙接受。   嫁妆里还有一副嫁妆画,钱夫人特意弄来压在箱子底下,以免两人新婚夜抓瞎,面面相窥一个晚上。她特意叮嘱了沈春娴,“要是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你们就拿这个出来看,照着学。”   沈春娴隐隐明白要做一些特殊的事,但怎么做她也不知道,“好。”   钱夫人还想再交代交代沈春娴,嫁过去以后不要懒,但转念一想,懒人有懒福,沈春娴的事还得看天意。沈春娴要是嫁过去被嫌弃,就证明她的命把握不了这个好姻缘。   经过儿子和吴三郎科举的打击后,钱夫人那么一个精明要强的人,也开始信命了。   送完嫁妆,沈春娴用的被褥也要送过去。沈春娴的婚事找到了两个全福人,一个是沈春娴的表姑姑,也是沈大人的表妹,丈夫在大理寺任寺丞。上面父母公婆都建在,儿女双全,夫妻和睦,见谁都笑眯眯的。   另一个是钱夫人身边的常妈妈,她的父母长寿,膝下二男一女都已经长大,一把年纪了还和丈夫如胶似漆,和两个兄弟也感情深厚。   下午,常妈妈便赶往徐家铺床,着实被徐家弄来的婚床惊到,不禁摸了一会上面的吉祥图:“这得是花了多少功夫做的,姑爷会疼人啊。”   又想着沈春娴嫁到这里算是嫁对了,睡在这张床上肯定舒服,正好她又爱睡。   常妈妈利索的开始铺床,嘴里说一些吉利话,又在徐家一群下人的围观下,往床上撒上各种果子,红枣、花生、桂圆,再把喜被一盖,就算是完成了。   床铺好后,直到第二天晚上沈春娴进来,都是不能有人坐的。新房需要关上,寡妇,没成婚的女子,更是不能进这间房。只待常妈妈一走,徐家的人会就把新房锁起来。   常妈妈这就要走,刚出了门,立刻被徐家的人亲热的拽住了,“老姐姐啊,你看你累的,坐下来喝杯水,和我们讲讲,新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无非就是这些人现在在徐家过的滋润,怕来了新夫人手段硬,要收拾她们罢了。   常妈妈暗暗翻了一个白眼,她也不过三十多岁,居然不长眼的叫她老姐姐,当下敷衍了两句,装作没听懂徐家打探的意思,头也不回的走了。   成婚的最后一天晚上,姑姑也歇在沈家,因为第二天一大早就要为沈春娴的‘上头’礼仪梳头。   没想到这天晚上,沈春娴刚要入睡就觉得肚子胀痛,汗淋淋的站起来叫人,半雁就在外面的榻上睡,听见动静赶紧跑了进来。“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沈春娴声音软软的说:“肚子里寒,厨房不知道睡下了没,我想喝姜糖水。”   半雁一口答应下来,披上衣服便往外走,“我去看看,你躺着。”   没过多久,她端着姜糖水回来,沈春娴喝完浑身发汗,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觉得身上好多了。不过还是觉得不对劲,又开始解开衣服,查看后并不是来月事了。   “差着日子呢,得是十天后。”沈春娴说。   虚惊一场,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各自躺回床上,沈春娴觉得依然胀痛,担忧的爬起来说:“也说不定要提前了,要是今天晚上来月事了怎么办?”   半雁翻了个身,“夜里来也好,要是明天洞房才来,才真是坏事了。”   沈春娴也烦的不去想了,来不来也控制不了,不过钱夫人特地告诉她要避开月事,等明天早上再看看吧。在沈家的最后一个晚上,沈春娴没有伤感,也很快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沈春娴还在睡梦中,天根本没亮,就被一大群女眷给喊了起来,沈春娴迷迷糊糊的看见两个姐姐,困的黏在床上不想起,直接被拽出了被窝。   “快起来!那么大的人了,还睡。”果然是大姐来了,带着一群下人把沈春娴收拾起来。   沈春娴的二姐抱着肩膀,斜视着沈春娴,嘴角轻微的往下拉。那么个懒鬼,嫁到状元郎家里,状元郎必定都是勤勉刻苦的,能待见她吗?   沈春娴被喊醒,痛苦不已,沐浴洗漱了后,抽空检查了一下自己,依然没有来月事。   她吃完饭,便等着姑姑来给她梳头,过了一会姑姑人是来了,却也没有动,而是等着徐家那边先为徐晏温做好上头。按照约定的时间,徐晏温会提前一个时辰做好,沈春娴这边则晚一个时辰开始做上头。   终于等到了时间,沈春娴站在窗口,往外面祭拜天地神明,身旁点燃两对红烛,以及提前备好的汤圆,以及各种果子。还有种种寓意吉利的物件,铰剪、子孙尺等等,另外重要的是一把木梳。   沈春娴规规矩矩的祭拜完了,便坐到梳妆镜前,姑姑拿起那把木梳,为沈春娴梳头,托着沈春娴的黑发,笑着说:“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沈春娴忽然冒出来一个想法,梳头最好是有福的长辈,徐晏温孤孤单单,到底是哪个男性长辈在给他梳头呢?   姑姑把沈春娴的头发挽成妇人的样子,至此就完成了上头。沈春娴换上嫁衣,遥遥的往外看,才刚刚是早上,外面生机勃勃,淡黄花儿摇曳,两只小鸟站在窗棂上,依偎在一起,互相梳理羽毛。   徐晏温黄昏才能来接亲,她还要等上大半天。 第17章 琴瑟.新婚夜   沈家和徐家同时设宴,关系近的下午就来了,没收到邀请的,也照样能进来喝一杯喜酒。嫁女儿这件事,要在亲朋好友、列祖列宗的见证下进行,才算是正式。   沈春娴中午就没吃饭了,水也不让她喝,免得她在婚礼过程要小解。沈春娴起的太早,眼皮一直往下合,就主动给自己盖上了盖头,在盖头的阴影里,端正的坐着睡觉。   房间里的人都不知道她睡着了,直到接亲的人来了,女眷们远远的就爆发出尖叫,七手八脚的关上了门。   沈春娴身体一抖,就也被惊醒了,把掉在脚步的盖头重新捡起来。   女眷们抵住门,唯恐天下不乱的起哄 :“考他,快快快,咱们准备的小纸条呢?”   把纸条上刁钻的问题都说了一遍,有的答不出来,从门缝里塞进来几张银票,一直塞一直塞,落在地上一大堆,沈春娴的大姐终于志得意满的打开门,放人进来。   外面的光照进来的一瞬间,一只温热的大手也拉住了沈春娴,匆匆带着她往外走,沈春娴视线往下,只能看见他穿着喜服的腰身,和黑面的祥云靴。刚到门外,还没下台阶,就有人把徐晏温撞了一个踉跄,牵着沈春娴的手也被迫分开了。   沈春娴又看见沈三哥在自己面前蹲下了,沈三哥一边对着另一边大喊:“都是亲哥送嫁的,你急什么急?”   接着就没有人上来抢沈春娴了,沈春娴趴到沈三哥背上,沈三哥对着谁又扬威耀武了一番,才背着沈春娴往外走。她必须从正门出嫁,走到大厅时,沈家亲戚朋友的欢声笑语也传来了。   沈春娴给沈大人和钱夫人敬茶后,进入花轿,沈三哥这才退场。   接到了沈春娴,花轿就会走,等沈春娴一走,沈家的亲朋好友们就会同时开席庆祝。   沈春娴从轿子帘往外看了看,见沈大人一脸如释重负,正在和连襟说话,沈春娴两位舅舅则穿着寒酸的长袍,拘谨的坐在角落里。   从沈家离开,花轿绕繁华大街走了两遍,到徐家后。徐晏温按规矩轻轻踢轿,沈春娴已经头晕脑胀,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等外面渐渐寂静了下来,才想到自己也要踢一脚,做完流程后外面再度恢复了热闹。   接着又跨火盆,拜天地父母,将沈春娴和徐晏温送进新房,床上全是带壳的果子。沈春娴连坐也没有地方坐,无奈的退到一边,就看见一个大娘砰的一声把一个胖娃娃扔上了床上。“小铁娃,上去给你哥哥压床。”   这个胖娃娃年纪不大,但是很壮实,穿着开裆裤,高兴的在床上爬来爬去,捡被子里的桂圆花生吃。这样的滚床童子尿在床上更加吉利,所以大娘一直在旁边鼓舞,“小铁娃,尿啊,婶婶怎么和你说的?”   沈春娴表情一凝,同时好像听见,旁边的徐晏温呼吸猛地重了。   好在胖娃娃还是没尿,被抱走了,大家也都离开,剩下精疲力尽的沈春娴和不知道什么心思的徐晏温,又经历了掀盖头和交杯酒,终于把所有流程完成了。   沈春娴脱了鞋,叹气的把自己移到床上,脸上精神萎靡。   见她对光屁股胖娃娃滚过的床毫无芥蒂,徐晏温沉默了一瞬,选择暂时忍下不吭声,毕竟是头一天,他不宜表现的太刻薄,便柔声说:“去洗洗吧。”   沈春娴已经准备睡了:“什么?”   徐晏温站在门口,眼神也微妙的疑惑:“沐浴,水已经准备好了。”   沈春娴也吃了一惊,“不是早上才洗过吗?”说完她又怕被误会不讲究,补充道:“这个天气不能洗太多次,我会生病的。”   况且两人折腾一整天都没怎么吃饭,沈春娴累的直接不想吃饭了,他怎么连饭都不吃就要沐浴了?   听见这个理由,徐晏温只得妥协,声音低低的道:“那我去洗了。”   沈春娴疲倦的点头,“哦,你自己去吧。”   等他一走,半雁要端饭进来,沈春娴没有半点胃口,说不吃,叫她打水进来。勉强洗漱了躺进里面,贴心的给徐晏温留下了外面的位置。灯还没灭也不能影响她的睡意。新房对她来说有些陌生,就连墙壁都散发的是不同的味道。   不过这张床真不错,精致的让沈春娴都多看了两眼。   今晚莫名觉得安全,细想想可能是徐晏温表现的太无害的原因。她脱的只剩下中衣,裹在自己的被子里,面对着墙即将陷入梦乡。   没过多久,听见徐晏温的脚步声,他坐到床边,沈春娴以为他也准备睡觉了,没想到他伸出手,在温暖的被窝里摸索了一顿方位,想要解沈春娴的衣服。   沈春娴睁开眼睛,惊恐的抓住他的手:“你干嘛?”   徐晏温漆黑的眼眸此时有些侵略性,他敛下眼,只留给沈春娴一个侧脸,喉结几次滚动,哑着嗓子说:“我看看罢了。”   他是个成年男人,自然有男人的劣根,虽然抗拒和人肢体接触,但夫妻间床榻的欢乐对他来说也极有诱惑力。更何况这是天经地义的,人又是他早就接受的,他已经暗暗期待了一天,为此还加快了沐浴的速度。   徐晏温转身下去吹灯,接着舍弃了自己的被子,强行挤进沈春娴瑟瑟发抖的被窝,将沈春娴压在身下。细听她呜咽中还有咔嚓咔嚓的声音,徐晏温诧异的看了看,原来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床上摸了几颗桂圆,正放在嘴里咀嚼,一边还害怕的呢喃。   徐晏温将人压制住,褪去中衣□□,声音上扬,“桂圆好吃吗?挑的都是个大饱满的,我那里还有。”   沈春娴人已经傻了,手脚都软软的瘫开。   他俯身,去找沈春娴的唇,和她唇里的桂圆,桂圆溢出丝丝甜味,沈春娴染上味道的唇,乃至此刻的沈春娴,浑身上下,无一不是甜的。   沈春娴终于能说话了,气愤的抹掉嘴边的水迹,抱怨道:“你压到我了。”   徐晏温在她耳边说话,啃咬她的耳朵,吐出的热气把她的耳朵烫红了,“这回让你压我,你去上面,躺进我怀里。”   沈春娴便被他托到上面,趴在徐晏温怀里,找到合适的位置,头正好靠在徐晏温滚烫的胸膛里。沈春娴还从来没有见过男人的胸膛,摸上去也是硬的,全是肌肉,简直烫人。   还没有任何男人会让沈春娴摸他的身体,哪怕是沈春娴最亲近的哥哥,也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暴露半点肌肤。徐晏温却很鼓励她摸索他的胸膛,他还带着沈春娴的手,让她大胆的触碰其他地方。   沈春娴意识到,她和徐晏温之间,确实是夫妻关系了,且是两人都仅有的,最亲密的伴侣。   后半夜,沈春娴睡去,徐晏温又去沐浴去了,这回沈春娴没有意见,因为他确实出了很多汗。但沈春娴依然不愿意去,她宁愿坚持到明天早上,也要现在就睡下。   徐晏温沐浴完,一身冰凉回来,不死心的还想叫她,“阿娴。”   沈春娴半点反应都没有,把头埋在被子里,死死的睡去。徐晏温又贴过去,把她揽在怀里,两个人头挨着头,这回他满意了,惬意的准备入睡。见沈春娴脖子上浮着细汗,他凑近闻了闻,好像真是香的。   他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毕竟他和沈春娴,刚才已经把更脏的事情做过了,一点汗水,并不能突破他的心理防线。 第18章 琴瑟.第一天   徐晏温很久没睡的那么沉,第二日睁开眼,胳膊已经被压麻了。沈春娴被圈在他怀里,枕着他的胳膊,背对着他,只有一点光洁的肩膀露在外面。   从窗棂射进来的光,照到沈春娴的肩头,玉一样的肌肤上残留着泛红的指印。   徐晏温在沈春娴的颈部亲昵了片刻,惊觉那是一道阳光,已经是大中午了。他立刻起来,死死的抿着嘴唇,去外面洗漱了。回来看着被子上,乃至昨日衣物上的缠绵痕迹,额头上青筋不由自主的抽动了两下。   后悔了,他除了一次病的太重,就再也没有一睡到大中午才爬起来的经历。   将自己再度收拾成正经人的模样,才腾出空,折返回来喊沈春娴,刚开始还温声细语,“阿娴,快起来了。”没想到叫不醒,根本没反应,他疑惑的去挪沈春娴的脑袋,轻拍沈春娴的脸颊,“阿娴,别睡了,到正午了。”   沈春娴在睡梦中烦的哎了一声,伸手把他推开。   “你那么累吗?阿娴,阿娴,怎么不和我说话。”徐晏温催促,刚摸过冷水的手恶意贴着沈春娴的锁骨,往下轻轻掠过,激的沈春娴抖了抖,嘟囔道:“走开呐。”   徐晏温自知不能再摸了,缓缓起身,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审视沈春娴,不明白她怎么跟长在床上了似的喊不醒。他凝视沈春娴,问:“午膳你还吃不吃了?我给你端到床边来?”   沈春娴昨天中午就没吃上饭,晚上也是用零碎垫垫肚子,早上又睡过去,早就饿的不行了。听见这话,睡意才散去一些,抬起头:“饭……吃吃吃,给我留点。”   徐晏温匪夷所思的笑了,“知道了,我先出去等你洗漱,等会你自己用饭。”   说完他就真出去了,沈春娴恹恹的起来沐浴洗漱,沐浴完浑身清爽,才感觉把黏糊糊的汗液洗掉了,又费劲的绞干头发,一通下来过了一个时辰。外面等候的徐晏温深感自己随便许诺了,等了又等,索性自己去了书房。   沈春娴从今天起,就开始梳妇人发,将头发全部挽上去,漏出饱满的额头,舍去少女穿的娇艳颜色,显得更加沉稳秀丽。   等全部收拾好以后,沈春娴心慌的发现,她确实起的太晚了,根本没按照钱夫人嘱咐她的,给徐晏温的娘敬早茶,更离谱的是,徐晏温居然也好像没想起来。   “现在去还来得及吗?”沈春娴发愁的和半雁询问。   半雁看看天色,也面露难色,“等咱们吃了饭,都是下午了,早茶肯定是来不及了,不过小姐你……倒不如快让他们习惯算了,反正徐家迟早是会知道的。”   沈春娴不同意:“昨天都是他扰我睡觉,我早就不睡那么久了。”   就是现在去也晚了,沈春娴只好让人先摆饭,先填饱肚子再说,想到徐晏温不见了,就问了句:“他去哪里了?”   半雁正在摆饭,因为听说徐晏温反感人太多,她就让伺候的人都下去,平时只有她和夏烟在正屋里活动。“姑爷都是自己用饭的,小姐不用管他。”   沈春娴就懒得再问了,喝汤的时候感觉嘴唇有点刺疼,对镜子一看,是嘴唇被徐晏温咬破了。   沈春娴说:“给婆母敬完茶后,我们在府上转转,看看徐家是什么情况。”   徐家之前人员简单,开销也好算,徐晏温做官后家里的下人也多了,开销也多了。以前是婆母许氏在管,但她了解过,许氏的身体不好,肯定没什么要把账抓在手里的想法,要不了多久就会给沈春娴管。   沈春娴惴惴不安,她可没有丝毫的管账经验,转念一想,又开始庆幸徐家人员简单,她暂时能适应。   沈春娴吃着吃着,总觉得这个房间只有自己不太对,心里咯噔一声,问半雁:“他不跟我一块吃饭,是在和婆母一块吃饭吗?”   要是这样,他们是不是正在说自己大中午才起来的事?沈春娴顿时食不下咽。   半雁说:“这倒不是,没听说姑爷怎么吃饭,老夫人也都是一个人吃的,姑爷已经去书房了,昨天听说,姑爷的叔父送了好多孤本过来,都抬进书房了。”   沈春娴:“哦,原来家里还有一个叔父。”   半雁:“不是在咱家,他自己有地住,昨天压床那个娃娃就是他小儿子。我进来的时候都打听过了,姑爷和他不好,闹的很僵,见姑爷要起势了,他才来笼络姑爷的。”   把饭吃完,歇了片刻,沈春娴就准备去见许氏,因为提亲那次见过面,她对许氏印象比较好,并不觉得许氏会刁难她。   临走之前,半雁贴在沈春娴耳边说悄悄话,“小姐,往后你可不能让姑爷睡到大中午了,你自己睡就算了,若他也贪恋床榻不起来,老夫人定是要责怪的,还会以为是你害的姑爷懒惰了。”   沈春娴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也暗暗责怪徐晏温,以后可不能让他连累自己。   “说的对,他往常都是几时起来的?往后我早早的让他起来。”   得知徐晏温都是卯时起来,赶到需要点卯的时候,他还要起的更早,沈春娴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没法叫他了。   ……   这边,徐晏温从书房出来,得知沈春娴刚去了母亲那边,没有犹豫的就也调转方向去找许氏。   到了地方,却发现沈春娴已经回去了,桌子上放着一个刚刚用过的瓷碗,有红枣和鸡骨头放在旁边,显然是刚吃的,还没来得及收拾。   母亲许氏又在习惯性的纳鞋底,哼着柔婉的小曲,心情愉快。   徐晏温在门口顿住了脚步,冷静点看了看,知道是母亲让厨房炖了补汤,但不是母亲自己吃的,因为她喜欢吃素,尤其近几年年纪大了反应更大,总说自己闻见荤腥不舒服。   看见徐晏温,许氏像是刚刚想起来他,招手叫他进来,又吩咐许安:“再盛一碗来,也给亦年补补。”   补补?徐晏温坐下看看怎么回事,不一会许安就端来一碗鸡汤,还带着一只鸡腿,看样子是给沈春娴吃了一只,剩下的一只给他了。他沉默的搅动勺子,心里极其别扭,还有点无处发泄的愠怒。   这下徐晏温无法装聋作哑了,他和沈春娴新婚头一天,齐齐躺到大中午的事,许氏知道了,许安也知道了,大家也都知道了。   赶紧喝完了补汤,徐晏温从许氏这里离开,开始计划他往后的休息时间。没成婚之前,他本是想着按照十天一上朝的时间留宿,现在想想根本不现实,他是有妻子的人,又不是和尚。每隔三天回去歇一次倒是可行,既不会沉浸温柔乡,也不会冷落沈春娴。   将这个想法放在心里,准备找个机会和沈春娴说一声,但绝不是这几天,在休假的九天内,徐晏温是不想也不能提出这个计划的。   一转眼又到了晚上,徐晏温在正房门口徘徊一会,看着房门透出明亮的烛光,还有隐隐窜进鼻子内的温暖的女儿香,原本还冰冷冷的心再度狂跳起来。   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克制,不能再荒唐,迈步进去。房间欢声笑语……他才走了半天,沈春娴的两个丫头就已经占了他的位置,正在和沈春娴一起谈笑。   徐晏温只好柔和的开口,吸引沈春娴的注意力,“你在干嘛呢?”   见他来了,半雁和夏烟都很有眼色的离开,徐晏温顺理成章的坐到自己和沈春娴的床上,这时候他想,这张被他嫌弃过的床确实是不错的。毕竟这东西是要用一生的,做的奢侈点,也对。   沈春娴扯着一根线,盘坐在床上,正在费劲的做鞋垫,一边高兴的和徐晏温分享道:“我今天看娘在做鞋,就问了怎么做,她教了我一个简单的,让我绣着玩。”   “娘说,生气的时候做这个最能消火,她每次做着做着就忘记要生气了。”   徐晏温浅笑:“你们俩处的那么好?”一边把沈春娴蜷起来的腿拉过来,放到自己膝上,轻轻抚摸她的腿两侧,又对沈春娴被袜子包裹住的脚很好奇,抓住她的脚尖捏捏碰碰。   说他想做什么又太草率,说他心思清白也不太对劲,沈春娴只好烦烦的瞪了他一眼。   昨晚她觉得不太快乐,身上又会很脏,还会浑身酸痛,尤其是她不想大半夜清洗,大清早清洗也很丢人。于是她强调说:“今晚我很累,我要早早的睡觉,你明天也要早早的起来。”   沈春娴后半句话和徐晏温心里想的一样,因此他点了点头,理所应当的说:“当然。”   灯下做活眼睛容易累,加上徐晏温一直摆弄她的脚,沈春娴很快就不想做了,扔到一边。见徐晏温死死的挨在她身边,明明没有什么事情做,却饶有兴趣的样子。沈春娴一下子就被触动了,侧脸侧头,用脸颊蹭蹭徐晏温的肩。“你真好。”   在徐家的第一天,她很快乐,并没有人难为她,在这个宅院里,她自由的伸展。   徐晏温眼神一暗,隐晦的盯着她,“我去沐浴,你去吗?”   沈春娴嘟囔:“都说了早上洗过了,你自己去。”   徐晏温站起来,“嗯,你在这等着我。”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琴瑟.第二天   他出了正房,踏上朱红长廊,两旁栽种的竹子飒飒的响,竹叶让晚上的风更加有存在感。绕了一个弯,徐晏温看见家里的两个婆子正坐在长廊尽头,窃窃私语。   那些压低的声音,悠悠的飘了过来。   “新夫人看样子不会管家,性子也软乎乎的,下午找咱们问话,拿不出威严来。”   “是个好夫人,咱们又不生事,在这样的夫人手下好过活,但长久的要出事。”   徐晏温的脚步声响起,两个婆子只是在这里歇歇脚,回头看了一眼见是他,捡起地上的篮子,尴尬的跑走了。   他没有在长廊上停留多久,沐浴完折返回来,看见外面花开的娇艳,顺手折下一朵,放入沈春娴的花瓶内。满室芳香,就很好。   沈春娴坐在梳妆台前,卸下发簪,纤细的手指将它们在抽屉里一个个摆正。铜镜中印出一张宁静靓丽的面孔。   她正在忙,徐晏温在背后默默盯了一会,隐忍的躺回了那张被他嫌弃过的床上,躺在了外面,时不时的就要若无其事的瞥过她。   到底在做什么,忙了那么久?   “阿娴,快上来睡了。”他沙哑着嗓子喊道。   沈春娴终于把胭脂擦干净,一切妥当后转身过去,站在床边弯腰脱鞋,随着她弯腰,淡青色的肚兜若隐若现,寝衣圆润的弧度也暴露在徐晏温的眼前。   沈春娴尚未发觉,只是问他:“你睡里边还是外边?”   他就横在外边,挡的沈春娴也进不去。沈春娴看他穿的严实,明明没有任何不妥,去清楚的意识到这是一具男子朝气蓬勃的身体,依然没法习惯,就移开了视线。   “睡外面。”徐晏温随口说,倚在床头也不动,一只手过来拉她,“跨过来吧。”   她连灯也忘了吹,被徐晏温给指使的五迷三道,爬上床没等跨过去,就被拍了拍腰,直接坐在了他怀里。   沈春娴告诉自己要冷静,就板着脸凝视他,声音还是泄漏出一丝颤抖:“你又干嘛?”   真烦!真烦!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很缠人很讨厌呢!   沈春娴低声下气的说:“你都累了一天了,肯定没精神吧,要不我给你揉揉肩膀,然后我们就好好歇着,这样好不好?”   徐晏温猛地笑了,扣着她的腰不放,“我看不好。”   此时,徐晏温的眼睛微微泛红,已经完全忘记了进来前对自己的告诫,还有克制两个字。他只是觉得,温柔乡是英雄冢这句话,真是很有道理的。   他把沈春娴的腰带弄的松松垮垮,但也不解开,只仰着下巴,不动声色的等着沈春娴说话。   沈春娴果然说:“那你想怎么样?”   徐晏温心里满意,顺势说,“刚才出去,外面太冷了,阿娴过来和我暖暖。”   这倒不是胡说,他身上确实凉,起码比沈春娴窝在房间里的体温要凉一些,沈春娴就真的靠过去,整个人和他贴在一起,头靠着他的颈窝。不一会,徐晏温的身体就开始滚烫起来。   沈春娴窝在他的颈窝,他说话的时候,沈春娴就也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视线中,还有他滚动的,苍白的喉结。   沈春娴知道他肤色白,眼下还是不免担心,还同他提议道:“天还不热,你不应该常常沐浴,三日一次已经足够了。”   三日一次?徐晏温敏锐的捕捉到这个日期,和他计划中留宿的日期一样,意识顿时清醒了几分。   再想想,一个月中,半数时间都和妻子分离,太过残忍了。他先前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觉得这样很合理可行呢?   安分了没多久,他忍无可忍的屈膝,顶开沈春娴的双腿,沈春娴全身都热腾腾的,散发诱人的香甜味道。他根本不想委屈自己,他真的想沈春娴。   身下传来沈春娴闷闷的喊声,他也装作听不见,喘着粗气,汗珠从鼻尖滑落下来,滚落到手下抚摸着的,柔嫩的肌肤上。   沈春娴捏他□□着的背上的肉,叫他:“熄灯,去熄灯。”   他不理,也推不开他,沈春娴身上疼,又被他压到了头发,气的挣扎了起来。徐晏温不得不起来查看,下一刻,沈春娴无意中碰到了他的要害处,两人都是一愣。   沈春娴怯怯的问:“没事吧?”   徐晏温变了脸色,慢慢弓下了身子,俊朗的脸上浮现痛楚。   过了一会,屋子里暗了下来,他站在黑暗里,忍着说:“熄灯了,阿娴,睡吧。”   两人各种回到各自的被窝,昨天两人是睡着一个被窝的,沈春娴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背对自己,只有一个大致轮廓,依稀能看见他线条冷锐的侧脸。   沈春娴小心翼翼的凑过去,亲亲他的脸颊,低声问:“你疼吗?亦年,是不是弄伤你了。”   徐晏温敷衍的回吻她的嘴角,在她脖子后面轻轻拍拍。   把沈春娴哄睡着了后,他还是没能睡着,他是受伤了,不过是在心里。徐晏温重新背过身,冷淡的合上眼睛,他只是想和沈春娴亲近,沈春娴居然……踢了他一脚。   越想越难以置信,他又疼,又生气。   天亮,两人安安分分的睡着,谁也没醒,屋里的光线悄然变亮,气氛十分宁静,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又过了半个时辰,半雁在外面笃笃的敲窗户,才把沈春娴惊醒,一看天色肯定过了卯时了。   徐晏温也散漫的睁开眼睛,见又起晚了,一阵沉默。   从前他是整夜睡不着,也就不用担心起晚,毕竟根本就没睡,现在莫名的和沈春娴一个作息了。   沈春娴也困倦的爬起来,洗漱穿戴,听说婆母让人炖了鱼汤来,就让一起摆饭,待穿戴妥当了就吃。   半雁说:“昨天和厨房说了今天要喝甜汤,没想到老夫人还要给小姐补,小姐喝了鱼汤,甜汤我拿去分给院子里的人。”   其实应该叫夫人了,但是她一时半会叫不顺口,会忘。   半雁的利落能干是少见的,趁着沈春娴吃饭的功夫,就把今天要办的事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遍。   “老夫人不是让小姐管事吗?库房钥匙已经拿来了。厨房的早上就来报账了,要一百七十两,说是上个月的开销,等着给人结清。”   沈春娴一下子吃惊了,“家里就几个人,怎么可能吃那么多钱?”   半雁:“说是姑爷考中后,同窗都来祝贺,叫的酒席,都是他们吃的,一连来了好几波人。”   沈春娴并不是傻子:“……是真的吗?”   半雁压低了声音,道:“难说,那时候咱们没来,根本不知道什么情况,厨房都是她们自己人,问不出什么。”   如果是为了宴客的开销,倒也说得过去,但特意挑着沈春娴来和她要账,又不太说的过去。沈春娴知道徐家如今宽裕,但她不能糊里糊涂的给结了账,不然闹出错,自己就要贻笑大方了。【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沈春娴:“谁要的,叫她过来。”   没等要账的过来,徐晏温忽然过来了,都以为他走了,沈春娴和半雁便愣住了。他走进来扫了一眼,拧起眉头,“没摆我的碗筷?”   徐晏温漆黑的眼眸里积攒了浓浓的阴郁,他只是洗漱完了去外面转了一圈。因为昨天发现沈春娴起床穿戴上妆格外费时间,就特地多逗留了片刻才回来。还想着能否碰到一起吃饭……沈春娴居然独自吃了一半。   他极具威压的目光扫过半雁,确定了是这个丫头主张忽略自己,又缓缓落到沈春娴身上,敛下眼,低声询问:“那我到哪里去吃?”   沈春娴也以为他一早就会不知所踪,压根就没想起问问他,现在忽然心虚,赶紧叫半雁给他拿碗。   他才勉强坐下来,看着沈春娴给他盛了一碗鱼汤,表情还是不太好。   从昨晚都今天,徐晏温都深感自己受了十足的冷落。   他将态度表现给沈春娴,沈春娴虽然不能完全意识到他的微妙心理,但也知道他是因为昨晚受伤,和早上没饭吃而生气了。沈春娴从碗里找了一块鱼肉,挑了刺,殷勤的喂给他吃。   筷子显然是沈春娴用过的,泛着一层水光,徐晏温迟疑了片刻,咬下来吃了。   吃完后他觉得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且会有沈春娴给他挑刺,哪里还会有人贴心的给他挑鱼刺呢?避开他都来不及。   他就矜持的不动筷子了,指使沈春娴给他夹,除了中途碰了一下碗,这场早饭吃的无比悠闲。   临走的时候,徐晏温说:“晚上也等我一块来吃。”   将人送走了,半雁也过来和沈春娴告状,“姑爷真是难伺候,他又没说在咱们这吃,以前他可都是自己吃的!”   抱怨了一顿后,半雁又觉得自己想错了,姑爷恐怕不是爱自己一个人吃,他以前孤零零的又能和谁一块吃呢?老夫人喜欢吃素,和他也吃不到一块去。   所以他不是想自己吃,是从前没人愿意和他一块吃。   收拾了碗筷后,她又将这个发现告诉夏烟,夏烟也恍然大悟的点头。 第20章 琴瑟.蒙冤   早上过去后,把要账的婆子叫过来,只叫了一个,来的时候却是来了三个,个个膀大腰圆,笑容满面的站在屋子里。   厨房做事一向有油水,尤其是负责采买的,串通认识的农户,以次充好收进来,再私下和农户分钱。或是偷偷拿点东西回去,和府里报耗损。   徐家的这三个婆子已经这样做过一回了,后来险些被许氏发现,才安分了一段时间。   不过又因为沈春娴进门,看着年轻又什么也不懂,三人合计一番,决定干笔大的,报账的时候多报二十两,赚回来的钱三人分,顶的上几个月的月银了。   沈春娴指了其中一个人问:“都是谁,不是就让来一个的吗?”   婆子赶忙走上来,笑着说:“夫人,我是灶上帮忙的,这个是给厨房里采买的,还有我这位老姐姐,也是灶上帮忙的,听说夫人要结账了,我们寻思也过来认个脸熟。”   沈春娴打量了一圈,“哦,家里的账从前都是怎么结的?”   “有的半年结,有的过年才结,这些都直接让他们记在账上,但要是小本买卖,咱们家都是让他们一个月来要一次账。像是给厨房送猪肉的,就是每个月来要一次账,还有上回叫来的酒席,因着是认识的人,也记了账,今天才来要的。”   沈春娴细长的手指搅在一起,疑惑:“这样说的话,他们来要账,怎么你们过来了?”   三个婆子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干笑起来,“夫人不知道,叫酒席的地方是我这个老姐姐的侄儿开的店,所以使着她来要的。那些农户的账零零散散,都是采买一起算好了,来找您要的。”   沈春娴的目光落到采买那位婆子身上,说了一句太过直接的话,“农户里边还有你的亲戚?”   这话一出,三个婆子又是震惊又是心虚,直接炸了,往前想要围住沈春娴,七嘴八舌的一起说话,吵的沈春娴根本听不清楚。好一会,才只剩下了一个声音,“夫人,你怎么能这样说呢?这不是寒了人的心吗!我们可都是本分人,断然没有和亲戚勾结谋利的心思。”   另一个也又接话,责怪沈春娴,“从老夫人到京城一落脚,我们就来家里做活了,都是家里的老人,就没有受过这样的抹黑。”   沈春娴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执拗的说:“把那些农户,还有你的侄儿叫来,对对账,这次对上了,以后我就不管了。”   三人又炸开了锅,“哪有这样对账的,夫人啊,不少农户都是几吊钱的,都叫来得对到什么时候,一个院子恐怕都要站满了。”站满是她们刻意夸大,其实站不满的。   “以前老夫人结账就从来没有这样对过,也就是几吊钱的事,要都叫来,到时候就丢死人了。”   “夫人,你快把钱给我们。我们还忙着呢,你要是不会管家,不如找两个见过世面的老人来帮你管。谁出嫁不带个信得过老人,不然现在哪能抓瞎。”   沈春娴气的咬着嘴唇往外走,但硬是脱不了身,她走几步,她们也走几步围着。   尤其是婆子们谴责的话,直接戳痛了沈春娴,她就真不会管,就不会管又怎么样?反正不会管她也要硬管。   沈春娴忽然说:“这点银子不是问题,等会就拿给你们,往后你们也别来做活了。”   说这句话时,沈春娴的表情是冷的,侧开脸,硬生生的让三个看不见她正脸的婆子想象出了几分威严。   三人呆住了,又纠缠上来,“夫人,我们从来没做偷鸡摸狗的事,再说你连厨房的账都不清楚,查也还没查就直接让我们走,根本说不过去!”   沈春娴撩开帘子迈出去,回头瞥了三人一眼,低低的说:“不是因为账的问题,是因为你们冒犯我。”   她真走了,剩下三人在房间里呆愣了一会,各自交流一番,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她们还指望靠眼下的活计养家糊口呢,这就被新夫人赶出来了?   再迷茫也不得不暂且离开,三人从正房里出来,满腹狐疑的沿着石子路返回厨房。   “我看是让她看出来了,知道查不清楚,就借着冒犯她的话柄,好把咱们都清出去。”   “看着面善,年纪轻轻的,想不到有手段着呢,咱们弄不过她。”   三人唏嘘不已,回到厨房收拾东西,离开前把刚才发生的事和交好的人又说了一遍。   ……   将厨房里的人弄走了,沈春娴中午喝了一大碗银耳汤,放下帘子,人屋子里变得昏暗起来,便准备午睡。   迷迷糊糊的睡了半个时辰,沈春娴听见有人在外面说话。   “春娴还在睡呢?”许氏的声音,很轻缓,带着一点苍老的沙哑,奇怪的让人听了觉得安心,是很容易分辨的声音。   “是,夫人昨晚没睡好,刚躺下说要午睡一会。”这是半雁的声音,她还在下意识的为沈春娴找补。   接着就没有动静了,沈春娴从睡意里挣扎起来,意识到是婆母来了,起来扒着窗户往外看,许氏却已经走了,沈春娴便问半雁:“娘来干什么了?”   半雁松了一口气,说:“看着应该没什么事,估计就是来问问,夫人继续睡吧。”   沈春娴哦了声,退回到房间里,明明已经睡了半个时辰,依然觉得困。想着再睡一小会,就又躺回床上浅眠了。   从沈春娴这里出来,许氏绷着脸,直接问到了徐晏温的下落,到书房去找他。   他书房门口,许安蹲在那,手里抓着一把粮食,聚精会神的喂路过的鸽子,见许氏来了,才侧过来,灰头土脸的叫道:“婶娘。”   许氏没管许安,径直去找徐晏温,他端坐在桌前,折射进来的阳光点缀在锦纹衣袖上,他挽起袖子,正在临摹一副字帖。   看着多好多正经的一个人,怎么就那么怪呢?   许氏对着徐晏温,小幅度的摇了摇头,待对上他漆黑的眼眸,说:“你若是夜里还是睡不着,就自己找个去处,别总是扰春娴睡觉。她嫁到徐家后,日日睡个不停,长久下去要坏了身子。”   徐晏温惊愕,他扰沈春娴睡觉?他并没有啊,况且这两夜他都睡的很好。   徐晏温为自己辩解:“我最近睡的极好。”   许氏不信,严厉的询问:“我刚来的时候,她还在睡,若不是你害的还有谁?你要是坏了她的身子,徐家可没有你纳妾的余地,将来你没有子嗣,也是自作自受。” 第21章 琴瑟.怪味   徐晏温隐隐觉得不对, 但又说不上来,他对沈春娴天天睡那么久也抱有疑惑。想了半天,怎么也解释不通, 也只能归罪到夜里确实打搅到她了。   新婚第二天,正是享受浓情的时候, 他受了冷落就罢了,现在还直接要被撵出沈春娴房里, 就仿佛他是个淫贼一样。   徐晏温面无表情的攥着毛笔,咔嚓一声差点断了,他掩饰的把毛笔藏好,对着许氏不愿意暴露自己和沈春娴的内情, 只是含糊的说:“我早有此意, 许安晚上将我的屋子打扫出来,我还住回去。”   许氏神色缓和了下来, 说:“你是有分寸的。”   将许氏送走,徐晏温就让门口喂鸽子的许安去给他收拾屋子。许安见他远远的站在,眼睛盯着天空, 身上环绕着一吹就散的脆弱氛围,诡异的要命。许安没头没脑的笑起来:“回去正好,反正少爷你也睡不习惯那边的床。”   刚说完, 徐晏温就循声看向他, 微微昂首, “没错, 我本来就睡不惯。赶紧去,别杵着碍我的眼。”   许安莫名被他嫌弃, 一头雾水的跑去, 把徐晏温之前住的房间清扫一遍。   把许安也撵走, 他独自在书房里沉思,怎么别人成亲都是春风得意,他却越发的处境艰难了起来呢?   没过一会,许安又跑回来,喊到:“少爷,二爷来了,让您晚上一块喝酒。”   又是徐晏温的叔父,从上个月调到京城后,他就不断的想要和徐晏温修复关系,不仅让他的小儿子来给徐晏温压婚床,还做主让徐晏温的亡父重新进了徐家祖坟。   这一切都是因为徐晏温走了仕途罢了,当年在老家山东,他又是另外一张面孔。   徐晏温非常的不待见他,开始寻找借口拒绝,许安急忙说:“二爷说有重要的事要和您商量,还有您刚刚成亲,他要和您说说,怎么样才能夫妻和睦!”   夫妻和睦。   徐晏温迟疑:“叔父已经来了?”   许安说是,“二爷刚到,正等着呢。”   徐晏温起身,淡淡的说:“那就去瞧瞧。”   ……   傍晚,沈春娴醒了,整个人腰酸背痛,肚子也不断抽痛,去看了看,果然是来月事了。   她这次大概提前了七八天,来的不太是时候,但也幸好没赶到新婚头一夜来。沈春娴乏力的要来一个小暖炉,贴在腹部暖着。静静的待了好一会,才觉得能正常下床了。   外面开始张罗晚饭,因着徐晏温说他也要过来吃的缘故,多加了两个他爱吃的菜,没想到一直等到天色稍暗了,也没能等到他来。   想着他可能是忘了,又怕他和早上一样,没等他吃饭闹脾气。沈春娴叫半雁去看看他在做什么。半雁是一个玲珑的人,来了徐家两天已经熟门熟路,很快就回来说:“去看过了,姑爷正在和徐二爷喝酒。”   沈春娴生出了等候丈夫的心情,“那他还回来吃吗?”   半雁:“喝酒又不是只喝酒,肯定也是要吃饭的,姑爷和二爷就一块吃了,夫人自己吃自己的吧。再说那边也才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沈春娴觉得有道理,但身子不太好受,一点胃口也没有,又想到徐晏温早上那副生气的样子,顿时躺回了床上,“算了算了,还是等着他。”   她们又等了一会,索性把饭菜送回厨房温着。   “刚才我过来的时候,听说姑爷原先的住处又在打扫,那个许管家,说姑爷往后晚上都自己歇着了。”   沈春娴心里咯噔一声,忐忑的问:“怎么了?是不是因为那天他睡到大上午的事,被娘给说了?”且徐晏温今早又起晚了,婆母觉得是她把徐晏温带懒了?   半雁说不知道,沈春娴恹恹的靠在床头,他这就要走了,还真有点舍不得他的。   白天他要忙,晚上要是也见不到他,就太空落落了。这样一想,沈春娴就开始真心实意的等他回来吃饭,毕竟见一面少一面了。   一直到晚上,徐晏温才来了。他有点喝醉了,酒味里混着浅淡的体香,脖子也泛着一层浅红,一路走来又出了汗,一副湿漉漉的样子。   他本来是不用来的,因为赶不上吃饭的时间了,晚上又被迫不能在这里歇着,更何况他真的喝多了,头晕。按照徐晏温脑子里的想法,他应该让人来告诉沈春娴自己有事不过来了,再回自己的地方睡一会好好的醒醒酒。   可他就是没让人告诉沈春娴,还若无其事的走回了‘他们俩的房间’。   没想到沈春娴也没吃饭,见他过来,就出来迎他,徐晏温心里一热,故作平静的说:“怎么还等着我。”   沈春娴让他坐下,纤细的手指停在他肩膀上,“咦,你喝醉了,那你吃过了吗?”   他是没吃的,叔父吃了,他没吃,只喝了酒。听叔父讲一些朝堂上的形势,和叔父虚无缥缈,听了完全浪费时间的夫妻和睦之道。真后悔为什么要过去,害的现在头晕难受。   沈春娴嗅见他身上的酒气,让他喝点热茶解酒。徐晏温也不想喝,觉得喝酒都要喝饱了,但沈春娴端着水喂他,他就勉强喝了。   这时候就发现沈春娴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说不上好闻,分辨不出是什么味。   明明以前没有的。   徐晏温费解的撩开她的头发,鼻尖抵在沈春娴的脖子上,轻轻的吸气,沉沉的说:“今天做什么了,有股味道。”   沈春娴便用迷一样的眼神看着他,目光在半空中转来转去,还是不打算告诉他。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每次来月事的时候,身上就会有一种味道,她自己是能闻到的,但旁人一般不能,也有旁人不会和她靠的那么近的缘故。   她不说,徐晏温就专注的在她身上找来找去,眼眸里积压了化不开的疑云,修长的手还极其自然的探到沈春娴的腰间,捏捏她空瘪瘪的香包,并没有什么东西在里面。   到底是什么味道?   他不打算探究了,忽然头痛欲裂,胃里也不太舒服,从来没喝过那么多酒,忘了自己酒量浅。不过,徐晏温坚持要在这里吃一顿晚饭,压下了不适,说:“先摆饭……我有事要告诉你。”   事当然是他今夜不在这里歇的事,且以后也要不再打搅沈春娴睡觉,他想了想,决定今天就和沈春娴提自己三天回来一次的计划,且看看她的反应再说。   希望沈春娴待会千万别表现出来高兴,不然,他今晚真的会气疯。   很快,一直在厨房热着的饭菜重新被摆上来,两人坐在桌子一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摇曳的再度烛光将房间照的明亮起来,空气中流淌着宁静和安定,这是徐家从来过没有的景象。   沈春娴被他说了身上有味道后,就开始束手束脚的,羞涩的怕被他再闻见,但发现这样不好吃饭,就讨厌的瞪了徐晏温一眼。徐晏温敛下眼疑惑,不知道怎么惹了她。   “真有味道吗?”沈春娴悄悄用脚尖点了点他的小腿,她现在担心别人会不会也闻到,如果会的话,沈出娴在月事结束前都不想出门了。   “有。”徐晏温肯定的说。   “是什么样的味?”沈春娴非要知道他的想法。   徐晏温形容不出来,触及到了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领域,沉默了下来。   沈春娴要他再闻闻,他只好放下筷子,顺从沈春娴的想法靠过去,本来是只打算敷衍的,靠近后精神一震,鼻息在她白嫩的肌肤上留下热气。   这时候,徐晏温忽然觉得头晕目眩,喝下去的酒翻腾起来,急着推开沈春娴冲到一旁,弓着腰干呕起来,眼中溢满了狼狈的水光。   真不该为了听叔父狗屁的夫妻和睦之道,和他喝了那么多酒的。   他维持的君子姿态在这一刻全都破碎了,想到罪魁祸首叔父,徐晏温脸上甚至闪过了一丝气极的憎恶。   好不容易缓和下来,徐晏温急忙回过头来,试图和已经惊呆的沈春娴解释:“阿娴,我不是因为闻你才吐的。”   沈春娴神情黯淡,“……”   太过分了,他真的太过分了,他居然吐了。   沈春娴忍了忍,努力表现的较为平静,其实她心底已经很受伤,“你吐成这样,应该不想吃饭了吧?先去歇一歇吧。”   徐晏温也想去换一件衣服,现在这样他也十分难受,迟疑片刻,答应了:“待会我回来,再同你细说。”   接着他就走了,沈春娴呆呆的看着黑洞洞的门外,她的意思是,既然徐晏温那么难受,就先在这里歇一歇……她冷静下来,坐在椅子上下意识的扯自己的衣裙,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徐晏温太过分了。走上去,砰的关上了房门。   让他滚去书房睡吧,不在这里睡正好,她晚上翻身就有更大的地方了。   沈春娴伤心的闻闻自己身上,倒也没有那么臭吧?   怎么会,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怪味呢?以前半雁她们都没有闻到的。 第22章 琴瑟.归宁   半个时辰后, 沈春娴准备一个人睡了,她让半雁早早的把门都锁上,外面一片漆黑, 只有院子里还有灯光,虫子躲在草丛里尖锐的鸣叫, 隔着几面墙都能听见。   沈春娴这时候就格外想念她的猫,她的猫虽然大多数都和她一样散懒, 但有两只橘色皮毛的格外活跃,偶尔还会做出爬树衔蝉的壮举。如果有它们在,徐家这些虫子肯定就嘘声了。   都怪徐晏温罢了。沈春娴淡淡的想,他也不会帮她抓虫子, 还会差点吐在她身上, 他还不如猫呢。   沈春娴开始泡脚,她来月事就爱用热水泡脚, 这是以前舅妈告诉她的,说这样女人身子不容易寒,也不知道有没有道理。泡脚的时候, 半雁来和她说:“关了门,姑爷等会要过来怎么办?”   沈春娴恨恨的说:“不让他进来,再说他也不会来, 他不是要自己歇着吗。”   半雁心想姑爷之前说, 换了衣裳还要来的, 不过也顺着沈春娴的话, “好吧,姑爷说不定回去就困了。”   沈春娴听了这话也没有好受多少, 反而更加气了, 气鼓鼓的盯着自己的脚。她人瘦, 个子也高挑,就是脚生的胖些,看着圆润,因为小时候摔过,脚趾旁边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这双脚不漂亮,但看着可爱,像是孩子的脚那样肉乎乎的。   沈春娴不喜欢别人看她的脚,她心里也觉得这双脚长在她身上有点奇怪。   半雁一边和她说:“家里的管事要见您,姑爷年前要修院子,还有几处没修完,现在家里正好闲下来了,想问问您,几时继续修。”   沈春娴头也不抬:“男管事?晚上不见,明天要回门没空,后天再说吧,叫他后天再来找我说。”   半雁答应下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半真半假的哄沈春娴,“夫人现在真有派头,假以时日,家里肯定都被夫人拿捏的死死的。”   说完,两个人都知道是逗笑的话,噗嗤都笑了。   半雁出去拿东西去了,不一会就听见她在和谁说话,接着过了好一会,就听见门轻轻的打开了,熟悉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她把徐晏温给放进来了,沈春娴敏锐的猜到了这一情况。徐晏温果然换了衣服,酒也醒了不少,精神抖擞的走了进来,和刚才趴着干呕的简直如同两个人。   沈春娴正在泡脚,他忽然进来了,沈春娴想立刻起来,但这样又太唐突了,只好硬挺着一动不动,冷眼看着徐晏温在她面前蹲下,不断用眼神剜他,表达自己一点也不欢迎他。   “阿娴。”徐晏温熟稔的挽起袖子,双手浸入水中抓她的脚,因为是蹲着就矮了沈春娴半个头,略微讨好的说:“你这里的茶水都格外管用,我喝了没多久,立马就酒醒了。其实你不知道,我酒量浅的很。”   沈春娴疑惑,他这幅蹲下给给人洗脚的动作怎么做的那么熟练,但见徐晏温的注意力要落到她的脚上,立刻全身心的抗拒,厉声说:“走开。”   徐晏温不理会,还在耐心的解释道:“这点沈……”刚要说沈兄,心里一转,换成了三哥,“三哥可以为我作证。”说完见沈春娴不为所动,正要再想想有什么为自己开脱的话,忽然觉得手下触感不太对,像是陷进了一团面团里。   他诧异的目光下移,落到了自己正捧着的,沈春娴的双脚上,目光顿时被黏住了。   他捧着的这双脚,被水烫的微微泛红,摸着很有肉感,软绵绵的,真是奇怪,沈春娴那么一个端庄貌美的大姑娘,怎么长了一双小孩一样肉感的脚?而沈春娴已经被他看的,委屈愤怒的低下了头。   新婚头一夜,徐晏温忙着别的事情,没仔细研究过沈春娴的脚,还有一次,是隔着袜子摸过,触感不太真切。   徐晏温升起了兴趣,正要对沈春娴的脚发表一番看法,沈春娴已经忍无可忍了,直接抽出自己的脚,到处寻找足巾。但足巾是半雁拿进来的,她眼下已经出去了,沈春娴一时间不知道她放到哪里去了,脚上全是水也无法直接穿袜子不让徐晏温看。   她坐在小凳子上,左右寻找起来足巾。   徐晏温也察觉了她在找什么,视线跟着寻找了一下,同样没有找到,稍稍犹豫,觉得正是一个好机会,直接将沈春娴的脚拢到怀里,水迹顷刻间将他的前襟染开了。他胸前绣着一只白鹤,做着高飞的姿态,此刻也变成了落汤鸡。   做完这一举动后,两人都惊呆了。   沈春娴是完全没想到,甚至没有理解他的举动。   徐晏温见刚换的衣服又成了这样,有一瞬间的后悔,但如今还是先把沈春娴安抚好要紧,他就也强迫自己忽略胸前的温热,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沈春娴的脚擦干了。做完了后,总有一种突破底线的苍凉感。   万万没想到,成婚后会变成这样,简直扭曲了他的性格,徐晏温心里不禁一悚。   更难以接受的是,突破底线换来的不是冰雪融化,两人之间……陷入了另一种诡异的气氛里。   沈春娴的唇张张合合,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她真的呆了,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徐晏温。   徐晏温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不然前功尽弃,他是不容许这样的,“阿娴,我们夫妻间,不要如此拘谨,别说帮你擦脚,就是喝你的洗脚水,又有什么要紧?”   “之前的事,你完全误会我了,下次可不要再这样。”徐晏温说。   他脸上一派淡然,其实心里已经设想好了,如果沈春娴还不动容,他甚至可以假意喝,反正沈春娴是绝不可能让他喝的,只是嘴上说说罢了,有什么好怕的。   说着,忍不住又在怀里的脚丫上捏了捏,真是有肉感,摸着很解闷。   沈春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脚把他踹开,一张脸通红,顺着脖子都是绯红的一片,“你疯了吧,真恶心,快滚。”   徐晏温的镇定破碎了,被沈春娴的话重重创伤,心里哗啦啦的冒冷风,悲愤的站起身。越想越受伤,咬着牙说:“罢了,往后不做疯人,走便走。”   他留下一个决然的背影,推门离开了,从来只有他说别人恶心的时候,他放下身段,千方百计哄沈春娴和好,沈春娴不仅不和好就罢了,居然还斥责他恶心。   走到外面,许安正在门口看夏烟养花,见徐晏温那么快就出来了,一句少爷还没叫出口,就惊讶的说:“您身上怎么全是水?”   徐晏温无力解释,只是说:“走了,回去换。”   将徐晏温‘送走’,沈春娴久久不能平复心情,半雁进来收拾,看见地上全是水,盆都被两人给踢倒了,不禁无语。   沈春娴吹了灯,躺在床上,之前的羞愤褪去后,她开始思索徐晏温离开时候的样子,她是不是说的过分了?可她说的也是实话,毕竟那种行为真的太恶心了。想了半天,沈春娴也只能觉得,不能什么实话都往外说。   她再度起来,将徐晏温的被子收起来,让自己能更宽敞的躺着,很快睡着了。   ……   早上起来,是沈春娴在徐家的第三天,这一天她要回门了。   这天没有赶上一个好天气,就和沈春娴的心情一样,都不怎么晴明,很一般般。   大清早她就起来,许氏早就给她清点出了回门礼,沈春娴看着人去叫徐晏温,发现徐晏温叫了两遍才来,精神也差的很,散发生人不近的气息。沈春娴揣摩他是不是记仇了,也不敢多说话,沉默的上了轿子。   一起离开徐家前,沈春娴又从窗户缝隙里偷偷看他一眼,他也没有发现,或者是发现了没理。沈春娴心情更低落了,她想自己昨天应该忍一忍的,起码要忍过了回门。要是徐晏温今天记仇,故意让她丢脸,她可又要因此难过一段时间。   沈春娴是不想在沈家丢脸的,道理她说不清楚,就是隐约觉得会更加丢人。   一直到了沈家,才大清早,沈家就已经开始清扫门口了,热闹的准备迎接女婿,沈老爷今天也休假一日,用来设宴见见女婿。钱夫人携着一众丫头婆子忙碌的准备各种事,随后端坐的端坐,在门口东张西望的东张西望。   这一切都是用来迎接徐晏温的,不是用来迎接沈春娴的,沈春娴从来都是出门了,再悄无声息的回来。   从徐家一路过来,沈春娴还没和徐晏温说上一句话,到了沈家,发现除了钱夫人和沈老爷,就连沈春娴的大姐也来了,还有二姐与二姐夫。刚现身,这些人的目光就全投了过来,打量了沈春娴和徐晏温的状态后,便开始各怀鬼胎了。   大姐率先迎接上来,热情的牵起沈春娴,还对她说:“你姐夫那边的事忙,没让他过来,就我来看看你。”   那边,沈老爷也笑容满面的和徐晏温说话,沈三哥自然的凑上去,沈春娴的二姐夫也寻来个机会,插到几人的对话中。聊了一会,沈老爷兴致勃勃,便带着他们往前面厅房单独聊,留下沈春娴和一众女眷聊。 第23章 琴瑟.和睦   回门这件事, 其实就是沈家女眷想八卦八卦徐晏温,再则是看看沈春娴过的怎么样,沈家的男人们则正式结交这个新婿。   另有一点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 也用来询问两人的床事是否和谐、沈春娴是否有受伤,以及徐晏温的身体有没有毛病。等确定了万事大吉, 才是真正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问是沈春娴的大姐出头问的,她把沈春娴远远的拉到一边, 隐晦的询问:“五妹,这两日,你在徐家过的怎么样?可有觉得什么不好。”   沈春娴:“在徐家很好,徐家日子简单, 婆母也对我很好。”   大姐有些稀奇, 但看沈春娴一脸老实,不像是说谎。看来徐家人真不嫌弃她的懒惰, 沈春娴真是嫁到了一个好婆家了。再想想自己日子过的艰辛,在心底唏嘘了一番,不过她并没有什么嫉妒心, 很快也就接受了。   “哦,那,他身体可健康, 是不是……是不是个正常人?”可有隐疾?能不能人事?   问出这话的同时, 沈春娴的二姐也来到了她身后, 装作不经意的样子, 其实已经竖起了耳朵听。   徐晏温的身体当然是没问题的,但他的行为确实不太正常。沈春娴犹豫, 毕竟能说出喝洗脚水这种话的人, 多多少少是有点不正常的。她一犹豫, 本来还没打算说,直接被眼尖的二姐给看出来了,二姐眼睛一亮,“五妹,快和我们说说,他是怎么不行的。”   大姐也紧张了起来,“看着挺好一个人,怎么不行呢?是不是你们不会,快说出来,我们给你出出主意。”   沈春娴:“他是精神不太对。”   两人神色震惊,考上状元的人,脑子居然不太好!   沈春娴在她们俩的逼问下,不得不回想当天晚上的详细过程:“昨晚我洗漱完,正在泡脚,他就忽然冲进来,还说要……”沈春娴止住了,完全说不出口,这话要是说出来,她和徐晏温俩人都没脸了,夫妻双双丢人现眼。   沈春娴硬生生的换了一个温和的动机,“他就冲进来,要给我洗脚。”   二姐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强颜欢笑的看着沈春娴,声音扭曲的尖细:“五妹,这怎么算是精神不好,人家疼你,你还不知道珍惜。”   可恨!太可恨了!沈春娴这个懒丫头居然有这样的福气,自己那个丈夫,别说给自己洗脚,连看一眼都要指责她不守妇道。   大姐也开始酸楚了,“五妹,你命真好,等妹夫升迁,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见沈春娴一切都好,两人都没有心思问下去了,尤其是沈春娴的二姐,看不到沈春娴过的不好,整个人都蔫了。   三人聊了点家常的话,尤其是以前不会和沈春娴聊的,公婆、儿女之类的。说到儿女的时候,沈春娴的二姐看了她一眼,说:“五妹,说到这个,我家文耀开蒙后,想要拜妹夫为师,你帮帮忙,给说和说和。”   沈春娴想了一下,“文耀?他才多大,还又不着学的那么早吧。”   二姐急忙说:“都快两岁了,不小了,过个一二年,就可开蒙了。你知道你姐夫当年考的就一般,若再要他教,我往后还有什么指望,只能靠妹夫给文耀传道授业了。”   但给小孩开蒙,一般书生都能胜任,小孩年幼又学不了什么学问,无非是认认字什么的。沈春娴是不愿意让他劳烦徐晏温的,何况徐晏温有自己的事要做,二姐夫这个亲爹都不愿意花时间,徐晏温更没理由给文耀开蒙。   沈春娴便沉默了下来,二姐见状脸也冷了,“没想到你连这点小忙也不愿意帮,文耀也是你的外甥,他要是好了,能不记挂你们夫妇的好吗?看来我今天就不应该来。”   大姐在中间打圆场:“别伤了和气,我们姐妹三个是最亲的人,二妹你也别急,等文耀开蒙后再说也不晚。”   二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哼,不愿意就算了,我又不是死乞白咧的人。”   一直到中午,众人被喊去吃饭。因为人来的齐,办成了家宴,大厅中分为两桌,男的坐一桌,女眷坐另一桌。沈春娴的二姐率先走进来,此时男的那边已经欢声笑语了,她从中找到自己丈夫,一把抓过来,气冲冲的说:“走,回家。”   二姐夫心里骂她不可理喻,甩开整理了自己的衣袖,才文质彬彬的说:“今天与岳父交谈,受益匪浅,况且我一整日都没别的安排,你急什么急?”   二姐也在心里鄙夷他,他哪里是和沈大人攀谈,是一心想要结交新科状元呢。嘴里说:“五妹嫌弃我们文耀,你不知道她刚才那个样子,文耀拜师的事成不了了,别在这里讨嫌,丢死人了。”   二姐夫的嘴角也耷拉下来了,他自然是很不想巴结徐晏温的,他毕竟有一身傲骨,做这样的事太掉价,何况还被拒绝了。   “妇人愚见!因为一点小事就受挫了,你以为我真是要他帮着开蒙?我是要文耀在他门下挂着一个名,往后他要能平步青云,文耀长大后也受益,要是不能,再择名师就是了。他现在尚且清闲,过个一二年调了职位,手里有了实权,更没有心思收学生。”   二姐夫挥挥袖子,不耐烦的赶走妻子,“此事还是我去说。”   回到饭桌上,二姐夫果然找上了徐晏温,他见徐晏温饭菜都没怎么吃,当下就认为他也高傲至极,居然生出来几分惺惺相惜的心态来。开口也不那么困难了,“亦年兄,我有一幼子,天资聪慧,一直寻不到良师,我想……可否让他拜入你门下。”   徐晏温惊讶的挑起眉,他昨天一整晚都没睡好,目光里也泛着一阵寒气。二姐夫见了,激动不已,更认为他们是一类人。“幼子已经二岁有余了,亦年兄,今日没将他带来,下次必带他过来给你看看。”   那么小?徐晏温淡淡的划过这个想法,根本提不起兴趣教什么小孩,可想到他和眼前这个说话的是连襟,需给沈春娴点面子,至少拒绝的别太难看。便敷衍道:“那就下次带来看看。”   得了这个‘许诺’,二姐夫就高兴的以为要成了,将刚才的话给妻子说了一遍,夫妻俩乐呵呵的站在外面谋划。   此时,另一桌的沈春娴看见了,心里咯噔一声,脑补出了事情的经过。   看二姐夫妇高兴的样子,估计是去找了徐晏温亲自说,且徐晏温不知道为什么答应了。他到底为什么要答应?答应下来根本就是冤大头。   沈春娴心里更郁闷了,她迫切的想要问问徐晏温,但昨晚的事让她暗暗揣摩徐晏温的心思,而且他从今天早上还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她不知道徐晏温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就不敢妄动。   只要不妄动,沈春娴就不会受到他有可能的冷脸,也可能他大人有大量,会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但,沈春娴暂时不敢主动去找他。   沈春娴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看待徐晏温的了。她一边真情实意的觉得他过分,一方面在意他的态度,小心窥视他何时会发脾气。   回徐家的路上,沈春娴把帘子高高的撩起来,脸被吹的苍白,她偶尔去找徐晏温的身影,终于在第四次找到他的时候,颤声召唤他:“哎。”   不知道是不是声音太小,沈春娴见他骑着马直接往前去了,刚要伤心的把帘子放下来,徐晏温竟然从后面又过来了,原来他刚才是围着轿子绕了一圈。   他也不说话,斜瞄着沈春娴,表情淡然,却让马离她的轿子更近,方便她说话。   沈春娴的手沿着窗户探出一点点,小动物一样,她咬着嘴唇,委屈的看着徐晏温,徐晏温心里一颤,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将自己的手覆盖上去,和她交握在一起。   徐晏温一晚上的焦躁在此刻安定了下来,他维持了一整天的云淡风轻,也随着风消散了。   是是是,他其实要气死了,他其实很在意,一整天都是装的,一整天都在放空自己。   沈春娴不懂看人眼色,但她奇妙的懂的得看徐晏温的脸色,立刻扬起笑脸,“二姐的事你别答应她,我都已经拒绝了,你要答应了,我就成坏人了。”   徐晏温咳嗽,低声道:“我没答应,是他理解错了。”   沈春娴喜笑颜开,看他也顺眼了好多,趴在窗户边上,就要再和他说话。   徐晏温已经来不及和她述说柔情了,他现在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要办,他直接将沈春娴完全塞进轿子里,并且把轿子帘子也放下去,隔着帘子对她说:“阿娴,这些事晚点说,我有个重要的事。”   说完,徐晏温驾着马赶到队伍末尾,随便找了一个小厮,吩咐道:“你快去追许安,让他不要把夫人的猫抱回来。”   看着小厮离开的背影,徐晏温由衷的希望还来得及,又开始觉得喉咙里全是猫毛了。   刚才他看沈春娴孤单单的坐在轿子里伤心,就让许安回沈家拣一只干净的猫抱来,现在看来,真是太草率了。 第24章 琴瑟.意外   沈春娴回去时正是黄昏, 红霞交映在天际,黄橙橙、红彤彤的阳光又铺在脚下的路上。新婚燕尔惹人羡慕,几个平民百姓的孩童仗着嘴甜, 跑上来要糖,徐家也都给了。   就在她即将离开这条街, 大街的最里面,巷子里, 曹家也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京城。   曹家老爷原本年纪就大了,做官也再做不了几年,今年又受了打击, 直接提前告老还乡, 宅子也已经提前半月卖掉了。此时,曹老太正带着儿媳妇, 以及曹雨薇,将家里褪色的帘子都摘下来,放进马车。   又听见外面的欢声笑语, 曹雨薇这次没心情去看了,眼神阴郁的干活,反正再热闹也和她没关系。   她的大嫂却立刻放下手里的活, 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连东西也顾不上收拾了, 把小儿子牵过来, 半只脚已经迈出大门,对曹老太说:“娘, 好像有什么喜事, 我带狗儿去看看, 要点喜糖回来。”   曹老太点头,占便宜的事不要白不要,“行,看看怎么回事,回来和我们讲讲。要是没事就赶紧回来,东西还没拾到完!”   大嫂走了,剩下曹雨薇继续干活,曹雨薇扯下一块打补丁的帘子,想到往后也只能用到这种货色了,心尖都在滴血。她平日里连清白上进的学子看不上,离开了京城回到老家,更是高嫁无望。   就在这时候,曹二哥从屋里踱步出来,会试已经过了一二月了,他身上发生了一种奇妙的变化,明明还是相貌粗犷,眼神里却透露一股惆怅,举手投足都是落魄考生的味道。   妹妹和母亲忙的晕头转向,他也没有要搭把手的意思,看的曹雨薇十分恼火,又觉得他挡路,拔高了声音,“让让。”   曹二哥冷冷看她一眼,往旁边挪了挪。   曹雨薇尖声抱怨道:“反正也收拾不完,干脆趁夜走算了,到时候不晓得的,还以为咱们犯了什么罪跑了,但也没事,咱们家本来就没有什么脸面,更不怕丢人。”   这些话直接点燃了曹二哥的火气,“要不是你把我考试吃的饼偷去了,我至于在考场上饿晕?要不是饿晕了少答一题,我怎么会名落孙山!怎么灰溜溜的离开京城!”   曹雨薇脸色一白,后悔极了,“早知道你会考上,我就不会……”   一旁的曹老太忽然打断了两人的争吵,指使曹雨薇,“你去把咱们院子前面的樱桃也摘了带走。”   曹雨薇只能找了个精致小竹筐,去门口摘樱桃。现在正是樱桃成熟的季节,樱桃长的个个惹人喜爱,晶莹剔透,曹雨薇是最喜欢吃樱桃的,已经忍了半个月,非要等它们都熟透了。   她看四下无人,踩在一块大石头上,费力的攀上了树,欣喜的把樱桃都摘下来,舍不得吃,先小心放在竹筐里观赏。忽然间,大嫂狂奔回来了,曹雨薇还没叫她,就见她冲进了家门,喊道:“娘,是小姑交好的那个沈小姐今天回门了。”   沈春娴回门了?曹雨薇若有所思的攥着一颗樱桃,恶意的想,她肯定过得不好。想想也知道,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好运,沈春娴必定在徐家受尽折磨。这样一比较的话,曹雨薇心里顿时好受多了。   大嫂一嗓子,叫的附近的狗都吠了起来,紧接着曹二哥从院子里冲出来,嘴里高呼:“春娴!春娴!”余光看见樱桃,顺势夺走,狂奔着消失在了拐口。   曹雨薇被他撞的从石头上摔下来,接着樱桃也被他拿走,不用想都知道他是要借花献佛了。曹雨薇眼前一黑,恨的握紧了拳头,就这样走了,她不服,她要看看沈春娴到底如何哭的。   ……   大街上,沈春娴端坐在轿子里,对着窗子外浮想联翩。   她此时心里有一点微妙的,女儿家的得意,归根结底是因为虽然惹恼了徐晏温,但轻易就哄得他消气了,沈春娴隐隐能窥见自己在他心里是占据了位置的。   沈春娴现在急于和他说说话,一方面她疑惑徐晏温到底去干什么了,窗子外面忽然抖动了一下,沈春娴以为是他又回来了,接着就听见一道有点耳熟的声音在叫她。沈春娴就往外看,震惊的发现是曹二哥,举着一筐樱桃。   曹二哥:“霜霜,我给你摘了一筐樱桃,我就要走了,你拿回去吃……很甜。”   沈春娴没反应过来,马蹄声奔了过来,直接把樱桃都扬翻。   “这是谁?”徐晏温坐在马上,忽略自己杨翻樱桃的行为,提防恶人般的望着曹二哥。   曹二哥心疼自己家的樱桃,憎恶自己的情敌,指着他颤声骂道:“姓徐的,当初你和我妹妹说亲的时候,我们可是见过面的,你现在装什么装呢!”   徐晏温猛地想起来他是谁,下意识看了沈春娴一眼,沈春娴也在悄悄的看他,两人都默然了下来。   徐晏温最后也平静的说:“记不清楚了,你有何事。”   曹二哥是来见沈春娴的,纵使沈春娴从来没有对他表露过好感,但因为马上就要离开京城,才冲昏了头脑。现在真的见到了,他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最重要的是,徐晏温就横在他和沈春娴中间,他再不要脸,也没法当着情敌的面表露心意。   最终,他也只是含糊的说:“我好心好意给你们送樱桃罢了。”   但樱桃已经被徐晏温给扬翻了,也送不了谁了,扔下曹二哥再度启程,徐晏温满脑子都是对刚才事情的不解。他抽丝剥茧,发现了其中的疑点,隔着窗子询问沈春娴:“他来送樱桃,怎么找你送,奇怪,他怎么认识你?”   沈春娴一开始还装作没听见,被他撩开了帘子,抓着沈春娴的后脖子把头扭正,面对面的质问她。   见实在躲不过,沈春娴支支吾吾的,“也不一定是给我送的,也许是他妹妹托他给你送的樱桃。”   徐晏温不为所动,审视的盯着沈春娴,“等回去和我好好解释解释。”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也会和你好好解释我和曹家的事。”   可是徐晏温和曹雨薇的事,沈春娴完全知晓,于是对他的提议兴致缺缺,“不解释不行吗?明明什么都没有呐。”   徐晏温微怒,捏着她的后脖子,“不行,我非要和你好好解释解释。”   沈春娴便毫不走心的应付道:“知道了知道了。”   到了徐家门口,许安居然满头大汗的追来了,远远的就开始高呼:“少爷!弄来了,东西弄来了。”   什么东西弄来了?沈春娴正要进门,疑惑的看过去,却见许安先一步跑到徐晏温身旁,徐晏温面色剧变,立即退避三舍,笼子里橘黄色的胖猫也威风凛凛的出现在了沈春娴眼前,拖长音调喵呜了一声。   徐晏温怒喝:“拿开,你怎么还是把这东西接来了。”   许安嘴角的笑意消失了,“不是少爷你,叫我上沈家弄一只猫来……我还挑了好久,就这一只健壮,健壮的应该不掉毛,我想着,体弱的更容易掉毛。”   为此,他特地快马加鞭,不敢耽误片刻功夫的弄来了,果然赶在夫人进家门前送到了。   徐晏温心里尚且存着一丝奢望,奢望沈春娴没看见,这样他还可以把猫送走,挽回自己的错误。余光一瞥,沈春娴正直勾勾的看着橘猫,他心里也瞬间凉透了。到底是为何,他当时为何会鬼迷心窍,让许安去接猫。   沈春娴走上来,把猫提去了,还高兴的对他说:“那你不自己找一个地方待着了吗?”   这是他婚前说的,他说猫和他之间只能留一个,若是沈春娴要猫,他大概要离家出走?沈春娴记不太清楚了,大概应该是这样的。沈春娴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把徐晏温这个一家之主撵走,但要是他屈尊愿意和猫共存的话,就最好不过了。   因为她拎着猫靠近,徐晏温下意识要躲,硬生生的停在原地,在沈春娴面前维持淡笑,温和的说:“一只猫而已,只是千万不要放在正房里养,脏。”   沈春娴这次主动来牵他的手,虽然是夫妻,但大庭广众下牵手也不太好,因此沈春娴反应过来,很快就松开了。   现在已经是黄昏,徐晏温本来是想直接跟着她回房的,但猫来了,他又不想了,于是找了个借口脱身,想等沈春娴把先把猫找个地方放下再过去。   他还记着要听沈春娴解释曹家的事,走之前说:“晚上我过去吃饭。”   沈春娴答应下来:“好。”   说完,沈春娴就拎着猫走了,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走了没两步,沈春娴大概是觉得猫太重了,因为这只橘猫确实胖,她就打开笼子让猫下来。还轻声安抚了猫,想来又是怕猫来到陌生的环境,害怕。   徐晏温站在远处冷眼看着,心想它根本不需要安抚,需要安抚的是自己才对。   沈春娴在前面走,猫竖着尾巴,扬威耀武的跟在后面,很快消失在了徐晏温的视野里。   作者有话说:   (整理羽毛)(闪亮登场) (准备发言)   第三次修改预收文案了,可恶,这次的文案还拿不下你们吗!   《大娘子高嫁日常》   财主家的简大娘子貌美如花,性格娇气傲慢,十八了还没出嫁,因为整条街都知道她有独特强迫症。   上到钱银开销,下到出门先迈左脚右脚,父母兄妹被逼的苦不堪言,就连邻居家鸡窝里的鸡下双黄蛋,她都要管一管。   都以为她要做老姑娘了,没想到大将军凯旋归来,被仇家请了圣旨赐婚他和简大娘子,指望着简大娘子去折磨大将军。   初见大将军,别人都被他的威严吓的瑟瑟发抖,简大娘子着迷的望着大将军俊颜上的疤,“你这两道疤……砍的还挺对称的。”   大将军略略点头,喜悦的说:“你的眼光也不错。”   再到后来,大将军出征了,他娘趁着他不在,迫使简大娘子给大将军纳妾。   简大娘子深思熟虑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推开门说,“纳妾可以,但必须纳双数的。”   大将军抠搜的娘:“?”   还是罢了,家里可养不起两个吃闲饭的。 第25章 琴瑟.探知   沈春娴虽然答应了不把猫放在正房里养, 但一时间也没找好地方,就先带回来给它剪指甲。她本来是把猫托付给沈春玉照看,沈春玉也嫌弃这些毛绒绒, 便一直都是放养。剪完指甲,免得衣裙被它刮到, 沈春娴就把猫放到旁边去了。   她觉得曹二哥当街给她送樱桃真的莫名其妙,继而又想起他说他要走了, 是他自己走,还是曹家都要走了?   和曹雨薇绝交才过了半年,已经觉得恍如隔世了。   沈春娴想了想,还是耿耿于怀, 叫来半雁:“帮我去问问, 曹家是怎么了。”   半雁便出去打听,回来的时候忍着笑, “夫人,曹家公子在考场上出了意外,落榜了, 曹老爷大受打击,辞了官,带着老小刚刚归乡。”她觉得这样说也不对, 又说:“也不是全家老小, 那个曹姑娘, 她就没跟去。”   沈春娴:“……什么, 她自己留在这里 ?”   半雁觉得解气,她早就看不顺眼曹雨薇了, 将打听来的给沈春娴交代一遍:“她本来是要跟着走的, 但走的时候和家里大吵了一架, 说什么樱桃,丢人现眼之类的话,就被曹家给扔在这里了。我听说曹家把屋子也卖掉了,她现在估计连住的地方也没有。”   沈春娴没想到她会落得这个地步,想到她没地方住觉得同情,脑海里一起浮现的是在闺中时,曹雨薇的好与坏。曹雨薇算计她,但偶尔也会为她鸣不平,转眼又想到曹雨薇为她鸣不平很可能是为了更好的算计她,沈春娴又难以同情她了。   半雁:“夫人,你不会因为她现在可怜了,就不和她计较了吧,那不行!”   沈春娴不满,“我可没有。”   半雁:“哦,没有就好,她也用不着我们接济。曹家好像有什么表亲在这里,她舍下脸可以去寄住,再不行的话,曹家现在还没走远,她追过去也来得及。”   傍晚,日子乏味,沈春娴浅眠了又起来,等着徐晏温回来吃饭。   他进来的时候,沈春娴的猫已经爬上了墙沿,正在上面巡视,徐晏温昂首,和它对了个正脸,神色凝固了下来。迈进房间,静静的洗了手,才问沈春娴:“不是说好,不在正房养吗?”   沈春娴:“不养,明天再看看放在哪里合适。”   他只好忍耐下来,坐下来吃饭,幸好没再生出什么幺蛾子,猫也一直在院子里没进来,两人吃的很融洽。他还抽空说了三天回来一次的计划,“ 我起的早,容易惊扰你休息,往后我二三日回来歇一回。”   沈春娴却觉得是因为自己把他带懒了,也不敢吭声,毫无意见的同意了下来。   三天一次的规定终于定下来了,两人都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刚吃完了饭,沈春娴没顾得上他,就听见半雁说猫吐了,吐出来很多毛团,她跟着出去查看情况,忙活了半天,徐晏温死死的守在屋里,不肯踏出来一步,看着沈春娴抚摸那只胖猫,心里完全快乐不起来。   他甚至说:“阿娴,让它去外面吐,病猫放在屋里不好。”   沈春娴幽幽的瞪他,“别胡说八道,猫吐了是因为舔进去毛了,才不是病猫。”   徐晏温神色抑郁,郁郁寡欢道:“原来是这样。”   把猫弄好了,沈春娴又要处理她的月事了,但徐晏温就在这里,她干什么,他都要问问,沈春娴就找了个借口,和他说:“我去沐浴。”   她一走,徐晏温就坐到两人的床上,沈春娴的被褥散发着浅浅的芳香,让他精神放松,也困倦了起来。不过今天也不是他歇在这里的日子,他只是打算躺下沾沾枕头。   昨夜徐晏温根本没睡着,正当他要合上眼睛,就听见猫从墙沿上跳下来的吧嗒一声,接着猫就跑进了房间内,舔着爪子,到处寻找沈春娴。   徐晏温立刻偏头咳嗽,呼吸发紧,睡意也全都消散了。他拧着眉头,用脚尖抵着猫肚子,把它往外移走,猫根本不如他的愿,尖锐的喵呜了一声。   这时候沈春娴也进来了,她居然沐浴的那么快,俏生生的站在门口。徐晏温绷着脸,情急下说:“阿娴,你的猫抓我。”   沈春娴刚刚还在惊讶他在干什么,听见这话吓了一跳,走上来赶走了猫,来到徐晏温身旁查看。她以为是手被抓伤了,徐晏温蜷着手指,不愿意给她看。也徐晏温不知道在生什么气,嘴唇都没了血色,他顺势躺回了床上,姿态和个病人一样。   沈春娴才发现他精神萎靡,小心试探他额头的温度,“你怎么了?”   徐晏温瞥了她一眼:“……你还在乎吗。”他勉强打起精神,抓着沈春娴的手,“阿娴,明天把猫放到别处去,它下次可能会咬伤人。”   原来他在和猫记仇。沈春娴答应下来,“知道了,我明天一定找好地方放猫。”   把门关上,两人再次重归于好,都坐到这张奢靡的婚床上,一个在床头,一个在床尾。徐晏温习惯性的抬起沈春娴的脚腕,放到自己身上,抚摸她温热的小腿。沈春娴又想踹他,“你什么时候走?”   他面不改色的说:“时辰太早我睡不着。”   徐晏温过来吻她,先是温柔的,后来沈春娴的脑袋被他抵到了墙上,他用一边用指腹划过沈春娴颤抖的眼角。沈春娴在他的含情脉脉下毫无抵抗力,等待他的手来到腰间捏揉,沈春娴直接坐起来,狠狠拒绝了:“今天不行,不方便。”   徐晏温猛地反应过来,“你来癸水了?”   沈春娴心想他懂的还挺多的,刚点点头,就发现徐晏温更加兴奋了,将沈春娴抱起来坐在怀里,在她小腹各种摸摸贴贴,还有想要解开她衣服的举动,被沈春娴恼怒的制止了。   如果他敢在这种时候有不轨的举动,沈春娴绝对不从。   两人闹了半天,徐晏温只好坦白,“我想看看,癸水是什么样的,阿娴,可以吗?” 第26章 琴瑟.第四天   沈春娴愣了一会, 难以置信的望着他,很凶的拔高了嗓音:“滚滚滚!”   这种无理的要求,毁坏了沈春娴的心情, 连同她对徐晏温的温情,也在顷刻间毁灭了。沈春娴现在只想把他赶走, 赶出这个房间,她怎么想, 都无法理解徐晏温怎么……怎么那么有病!   徐晏温循循善诱:“我只是看看,以前没见过。”   他又低头在沈春娴小腹上嗅,恍然,原来沈春娴之前身上的味道是因为癸水, 女子癸水就如同受伤流血, 却不见她痛,倒是挺神奇的。他并不是要研究这些与他无关的, 只是单纯的想要把沈春娴从头到脚上上下下全都弄明白。   徐晏温用了点力气把她按住,见她一脸绝望恼怒,但也没拼命挣扎, 就继续干自己的,扯了沈春娴的腰带,刚漏出一片白皙的皮肤, 沈春娴就像是躺在岸上的鱼一样扑腾。   她根本不让他动, 徐晏温只好先松开, 沈春娴立刻就侧身滚进了被子里, 把被角掖的严严实实的,防备的对着他, 并且驱赶他:“你怎么还不走?你是不是不打算早起了。”   沈春娴盯着他, 发现他没有死缠烂打, 松了一口气,慢吞吞的在被窝里重新系好了腰带。裹的紧紧的才有了安全感,安静的枕着枕头,一缕黑发乖巧的贴在脸颊上。   徐晏温觉得空荡荡的,但确实应该离开了,他下了床,想到什么也没如愿,长长叹了一口气,又回过头强调说:“明晚我再过来。”明晚就是第三天了,他要回来歇。   沈春娴浅笑,“明晚也不行。”   不能看,更不能行房事。   徐晏温怔住了,喉结滚动,脸上有一丝怅然,很快又被他掩饰下去,他淡淡的问:“明晚为什么不行,阿娴,你怎么这样对我?”   沈春娴有点不耐烦,和他耍脾气:“你不是知道了吗?我来癸水了。”   徐晏温:“嗯?那你要来几天?”   沈春娴虚弱的解释:“不是我要来几天,罢了罢了,我要来七天,七天以后才准你靠近我!”   “七天后我的假都休完了。”徐晏温陈述事实,用的却是商量的语气。   算算新婚至今,他和沈春娴只有一次,对于初尝滋味的男人来说,才刚刚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徐晏温内心很焦躁,但矜持的不愿意表现出来,他的语气暗含低落,抱着一丝侥幸,希望沈春娴能怜悯一下他。   但癸水这件事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沈春娴困倦的闭上了眼睛,打了个哈欠,“知道你快把假休完了,出去时候把门带上。”   徐晏温执着的站着,直到听见沈春娴悠长的呼吸声,冷冷的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好吧,她并不关心。他不甘心的抓着沈春娴的肩膀,晃了晃,沉声说:“明早我也要来用饭,还有,记得把猫弄走。”   沈春娴翻身,拿开他的手。就那么一会,沈春娴连手都是热的,他不由发笑,把她的手抓过来,怜爱的吻了下,重新塞回被窝里,大步离开。   这时候他才想起曹家的事忘记和沈春娴解释了,可沈春娴睡的太快了,没有给他时间,徐晏温只好等到明天早上再和她说。   他刚走,又听见他在外面压低了声音在赶猫,接着咔嚓一声,猫窜上了哪里,把花盆砸碎了。   徐晏温看着满地的碎片,漠然的蹲下来捡。   回到他原本的房间,用冷水洗了手,房里十分冷寂,只觉得烛光都没有沈春娴那边亮,四处都是冷冰冰的。桌子是冷的,被子也是冷的,徐晏温将烛台移到边上,窗外的枝叶在窗上落下一团团阴影。   他睡不着,也只打算在这长夜漫漫里仅仅小睡一会,便拿出刀具,开始刻玉。静心消磨时间,也更加清醒了。直到两个时辰后,徐晏温才躺下,浅浅的睡了一会,屡次睁眼看天色,等到天快亮了,徐晏温便‘起来了’。   从前的先生经常说,他这种作息,还活着真是个奇迹。   但不管怎么说,徐晏温已经起来了,开始打水洗漱,整个庭院都没有人。许安并不住在这里,何况他不是铁打的人,是起不过徐晏温的,等到徐晏温洗漱完了,正在拧帕子,许安才进来了。   许安提了温水,倒进茶壶内,在老家时什么事都是亲力亲为,因此两人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又等过了一会,天亮了,徐晏温才问:“夫人起了吗?”   许安想也没想,“夫人起不了那么早的,来的时候那边也没有动静。”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现在还早,徐晏温并没有什么反应,沈春娴想多睡一会,就多睡一会。其实现在已经快到了他用早饭的时间了,他说了要去和沈春娴吃,那就等着她起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太阳已经冉冉升起,正是清晨,气温也不错,不远处的花丛中传来阵阵鸟鸣。徐晏温把昨晚的玉雕完了,随意放置在盒子里,又叫许安:“看看夫人梳妆好了没。”   许安去了,回来说:“还没。”   徐晏温深深的觉得她梳妆费事,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吃上饭,“她打算什么时候摆饭?”   许安:“不是,夫人还没起来。”   徐晏温愣了一下,抿着嘴,又开始刻玉,阳光穿透他手中的玉,打在手指上。他刻了一会,还是没等到沈春娴起来的消息,徐晏温满眼的疑惑,决定不等了,直接去找她。   来到正房,沈春娴果然没醒,整个院子都是浓浓的沉睡气息,甚至连沈春娴的猫也蜷缩在窝里睡。那个叫半雁的丫头已经起来了,正在勤劳的打扫院子,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叫醒沈春娴。从徐晏温离开,沈春娴就已经在睡了,一直到现在,她应该睡饱了才对。   徐晏温径直走到屋里,他隐约意识到一件事情,会不会,沈春娴睡那么久是她本来就爱睡?并不是他打搅的?   他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要是这样,自己还真是冤。徐晏温走上去掀她被子,只掀了一角就被她抓回去了,睡的红润的脸上浮现了好烦的意思。徐晏温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新婚四天,自己已经是第几次叫她起床了?   他狠狠心把沈春娴吵醒,一方面也觉得太过离谱,“阿娴,赶紧起来,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沈春娴睫毛颤抖,缓缓睁开了,身体醒了,意识还没有醒,转了转眼珠,片刻后居然还要睡。徐晏温不许她睡,又舍不得动她,强硬的把被子全掀了,沈春娴一冷,蜷曲起身子后,不得不醒过来,一动不动的僵持在床上。   徐晏温见她冷,又把被子给她盖上了,俯身在她颈间亲昵,“快起来,阿娴。”   沈春娴:“……嗯。 ”   她说起来,也没立刻起来,徐晏温的时间却排的很紧,他又要早饭,又要和沈春娴询问曹家,即使是这样,一上午也空耗在内宅里了。沈春娴黏在床上一样,他不禁匪夷所思,“阿娴,你不是小孩子了。”   沈春娴张了张嘴,她也想起来,但就是脑子昏昏沉沉的,只好沉默的任由他指责。   她实在起不了,徐晏温觉得可笑,又怜爱,索性褪去外袍,侧卧在她旁边。抚摸沈春娴的头顶,一会又轻拍她的后背,“你怎么睡不够,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吗?”   沈春娴不回答,只说:“好累,没有精神。”   徐晏温捏捏她温热的耳垂,还惦记要说的事,低声说:“我和曹家并没有什么关系,是先前听闻曹家有待嫁的女儿,我娘去看了一眼,不合适就没有再提了。”   说完,他就注意起来沈春娴的神色。   沈春娴:“我知道,我和她从前是好姐妹。”   徐晏温心里一惊,觉得十分诡异,将心底的情绪压下去,问出自己在意的:“那你也认识曹二了?他为何要给你送樱桃?”   沈春娴懒懒的说:“和你一样,看了一眼,不适合就没提了。”至于曹二哥为什么送樱桃,沈春娴先前也不知道,不过答案很好猜,两人如今都觉得,还是不要戳破了的好。   徐晏温没想到他和沈春娴都同曹家有关系,但曹二他不是很在意,一是因为曹二已经走了,二是因为,他觉得,曹二和沈春娴会发生的唯一联系,就是曹二没眼色的纠缠沈春娴。   两人讨论了几句之前的事,沈春娴就没那么困了,准备起来。不过在这之前她要先把徐晏温支走才能安心穿戴。刚要说话,徐晏温一直揽着她的手一顿,疑惑的觉得手上黏腻,拿出来一看,手上居然有气味古怪的血。   “你哪里疼?”徐晏温眼睛瞬间红了,嗓子发紧,直冒冷汗,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要查看沈春娴怎么了。   沈春娴看见这些血,心里咯噔一声,扯了自己寝衣的后摆来看,果然已经红了一大片,徐晏温手上的,应该也是在这里染的。“你先出去好不好?” 第27章 琴瑟.修院子   沈春娴不疼, 她看见那么多血,甚至无动于衷。   所以,这是……   徐晏温目光再次凝聚到自己手上的血上, 若有所思,这样的话, 他也算是变相看见癸水了。这东西和平常的血真不一样,颜色更深, 难怪沈春娴能来连七天还活蹦乱跳,很可能就不是血。   他甚至用手指去捻了一下,紧接着就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就好像他的脑子无缘无故生锈了两天, 直到这一刻才正常运转, 他到底为什么要研究沈春娴的癸水?他又不是史书那些用癸水制药的妖人。   沈春娴会不会以为他不是个正常人?   不过正经君子,谁会研究女子的癸水?恐怕昨晚, 沈春娴就已经把他当成变态了。   徐晏温隐隐崩溃,想要冷静下来,余光又瞥见沈春娴靠在墙角, 怯怯看着他的样子,更加无法冷静,除非时间能倒退回昨晚, 不然他无法挽回沈春娴对他的看法。   沈春娴已经被他不断变化的脸色给吓呆了, “你去洗洗吧。”   徐晏温想先找条帕子擦擦, 一时间没找到, 带着一手的血也没法和沈春娴解释,他甚至觉得自己举着手的姿态很怪异, 便匆匆出去洗手。且这血的味道奇怪, 徐晏温忍着不去想, 其实他不太喜欢。   出去的时候,门是关着的,徐晏温不好开门,顺势用脚踹开的。   沈春娴见他嫌弃了,稍有委屈,但也不敢说,她真被徐晏温给吓到了。这是她们成为夫妻的第四天,沈春娴还不能完全清楚他的脾气。她也不是故意要弄到他手上的,她就知道他会嫌弃,明明是他自己沾上的。   沈春娴不再赖床,很快就要爬起来洗漱,这时候就听见半雁在外面尖叫一声,惊慌的冲进来,“夫人,姑爷刚才手上全是血!”   半雁魂都飞了一半,生怕徐晏温干了什么,发现沈春娴完好无损,又去看猫,发现猫也还活着。   ……   沈春娴洗漱好后,上午已经过了一半了,她和徐晏温才开始吃饭。   沈春娴显得很沉默,不过她以往也算不上活跃,她悄悄看徐晏温,徐晏温也是不自在,一副走神的样子。两人很快吃完了饭,他要走了,回头一看,沈春娴就站在门框里,拘谨的和他保持距离。   徐晏温:“阿娴,我不是……”我不是变态。   这时候沈春娴的猫饿了,从墙头上跳下来,喵呜喵呜的在院子里乱窜,竖着尾巴蹭人的鞋子。徐晏温头一痛,把话留着下次说,径直离开了。   下午这段时间,两人各做各的,沈春娴想起今天应该见家里的管事了,上次在回门前就说过的,要修院子。不过这不是什么急事,沈春娴去找许氏询问了一遍,得知确实要修,才找管家一起去了要修的地方。   因为这宅子是买来的,上一任主□□妾众多,家里的布局也多偏向风花雪月,许氏不喜欢,说小家子气,这样的家里运势不好,就都叫翻修。大多数都在沈春娴没进门前修好了,这一处没来得及,而且这是个好地方,距离沈春娴那边近,离徐晏温也不远。   徐家人少,这地方现在也没人住,是空着的。   沈春娴正好没找到养猫的地方,就让半雁在这里收拾了一个角落里的小房间,先把猫放进去。   她问管事:“什么时候动工?”   管事说:“夫人看过了,要是没别的吩咐的话,下个月挑个好日子就准备动工了。”   修院子其实是一早就定好的事情,特意让沈春娴来看,只不过是因为许氏把事都交给她管了,管事怕最后不好拿钱,就先和沈春娴打个招呼。   沈春娴提前问了一句:“你且估计一下,修这个需要多少花销?”   管事迟疑了一下,之前厨娘的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当下对沈春娴更加恭敬,老老实实的报出来一个合理的钱数。   沈春娴看完院子后回来,夏烟正在布置一些猫的东西,准备挪到那边去,她还和沈春娴建议:“养一只也是养了,一群也是养了,不如和姑爷说说,把家里的猫都接过来?”   半雁急忙阻止,“我看姑爷不怎么喜欢咱们的猫,还是别去说了。”   沈春娴有感而发,“对,还是别去触霉头。”   晚上,沈春娴自己吃饭,不知道徐晏温会不会来了,一直没等到他,心里不上不下的,直到她要睡了,徐晏温也回来睡了。   他来的时候身上都是冷气,褪去外袍,挤进被窝里,把沈春娴冷的发抖。不过他很快就热起来了,把沈春娴圈到怀里,贴着沈春娴的后颈呼吸。   沈春娴觉得这样很舒适,暖和,但很快挣脱出来,和他分开被窝,紧张的说:“别和我靠那么近,可能还会弄到衣服上。”   徐晏温怀里一空,低低的说:“知道了。”   两人就隔着被子,各睡各的,沈春娴睡在里面,在昏暗的屋子里,清晰的听见徐晏温的呼吸声。即使她听不见,也能感觉到他一直在背后,存在感很强。   过了一会,徐晏温想吻她,注定是一个什么也不能做的晚上,他想要找点心灵上的安慰。沈春娴这次很安静,任由他在自己嘴唇上咬了一会,两人都有点心思放不下。沈春娴想自己还在月事,今晚要更加注意,不能再染到他身上,不然他要不高兴。   徐晏温想的是,自己现在在她心里是个变态,苦恼该怎么让沈春娴忘记这件事。因为一直想着这件事,他甚至没有很快睡着,他已经很疲倦了,别人都是每晚休息,他快被逼成了三天才能安眠一次。   沈春娴在心里提醒自己今晚不要侧睡,但她更加习惯侧着睡觉,稍不留神又习惯性的侧身卧着了,就成了翻来覆去,这时候徐晏温已经半梦半醒了,安抚的拍着她的肩膀,喃喃道:“睡吧,阿娴,到我这里来。”   半夜,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响在两人耳中,伴着他们入眠。 第28章 琴瑟.第五天   天亮, 院子已经被打湿了,芭蕉叶垂着往下滴水,一连串的水珠溅在水洼中。半雁匆匆推开门, 门外的雨气一下子涌进来,整个屋子都被席卷一遍。   半雁:“姑爷, 二爷来了,正在外面等着。”   徐晏温的叔父忽然造访, 沈春娴被喊醒,没想到徐晏温睡的比她更沉,她奇怪徐晏温怎么和几天没睡好觉一样,只好去推他。沈春娴发现他今天又起晚了, 都快和自己一个作息, 不禁猜疑他是怎么考上状元的。   将他叫醒,沈春娴也一同起来。   半雁过来帮沈春娴穿戴, 徐晏温见沈春娴没搭理他,就躲到屏风角落,默默收拾自己。   他受不了这样的冷落, 等沈春娴开始梳妆了,他应该出去的,但徐晏温偏偏要凑近了, 沈春娴正在抿口脂, 一边从铜镜里悄悄看他。   沈春娴的胭脂又是什么味道的?徐晏温忽然思考, 他还没尝过, 今天可以试试。   “阿娴。”徐晏温指尖挨在沈春娴的肩上,沈春娴下意识的转过头, 就被他迅速的舔了一下唇, 有股花瓣和蜡混合的味道, 徐晏温皱着眉头,又嫌弃的吐出来了。   沈春娴恨恨的瞪着他,要舔的是他,嫌弃的也是他。   沈春娴郁闷的开始抹胭脂,又怕他再疯狗一样冲上来,真不知道徐晏温婚前一个沉稳矜持的人,婚后怎么变成这样了。沈春娴警惕的指着胭脂说:“这个你不会也要舔舔吧?”   徐晏温毫无兴趣的看看胭脂,把胭脂捻在指尖上,轻轻在沈春娴的脸颊上晕开,沈春娴脸颊上有一层细细的汗毛,散发生机,胭脂染上去,多了几分艳丽。他心里一动,真去啃咬她的胭脂,除去淡淡的胭脂,去疼爱她的肌肤。   沈春娴怒不可遏,“这你也吃,这可不是你能吃的。”   徐晏温不满,“我不能吃,谁能吃?”   沈春娴气坏了,对他有理说不清,“谁都不能吃,这东西要吃坏肚子的!”   她把徐晏温赶到一边,居然除了生气外,没多少惊讶了。想想也是,徐晏温三番两次做的事,都大大的让沈春娴对他‘刮目相看’。他就是再说一次要喝洗脚水,沈春娴都不觉得离谱。   对他这种出格的行为,沈春娴气着气着,心却安定了下来。也许徐晏温就是受不了癸水,她不应该过多苛责他。就像是有的人不怕虫,却怕鸟一样,徐晏温属于怕癸水,不怕洗脚水的那种人。   这样想着,沈春娴的心里顿时开阔多了,宽恕了徐晏温,“你怎么还不去见叔父?”   徐晏温不紧不慢,“一同去,他是想见见你。”   无非是上门,认认脸熟罢了。沈春娴刚嫁进徐家,谁都想见见她。   外面还下着小雨,徐晏温撑着一把棕色的油纸伞,揽着沈春娴的肩膀,将她放到伞下面,两人顺着门前的小路,前往目的地。沈春娴觉得这样的感觉很不错,总的来说,徐晏温正常的时候还是不错的,她就和徐晏温商量:“你以后能不能正常点?”   徐晏温被戳到痛脚,咬牙辩解起来:“我怎么不正常,阿娴,你污蔑我。”   沈春娴都觉得说不出口,“就是,就是你不要那么出格,做个正常人。”   徐晏温见自己在沈春娴心里都不是个正常人了,心里又一痛,反省了后,从根源和自己和解了。他确实不是个正常人,长久的难以入眠,不和外人一起吃饭,再多一点不正常,也不痛不痒。   他虽然和自己和解了,但不能和沈春娴和解,沈春娴的想法还是让他耿耿于怀,徐晏温举着伞不走了,也不让沈春娴走,强调道:“我也只和你出格,你也可以对我出格,我绝对没有半点反抗。”   沈春娴难以想象他在说什么,红着脸用胳膊肘捅他,“变态!”   徐晏温低笑,“好了,别闹了。”   此时,叔父徐平秋已经等候多时了,在厅房不断踱步,时不时看看天色,脸色越发不好看。   徐平秋三十出头,长了一张还算是英俊的脸,已经蓄须了,现在心里揣着的全是对侄媳妇的不满。他早就登门了,徐晏温夫妻俩还不过来,岂不是一直睡到了大中午?徐晏温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一众子弟中最刻苦的就是他。   他饮尽一杯茶水,懊恼的长叹一口气。   当初以为能借沈尚书的东风,迫不及待的就让徐晏温娶了沈春娴,要是再等等就好了。徐晏温如今考上了状元,凭着徐晏温那张脸,尚公主都使得,到时候他也算半个皇亲国戚。   徐平秋原本就带着这样的遗憾,如今又觉得徐晏温婚后不思进取,就憋着一口气,等着徐晏温携着沈春娴过来,往肚子里灌了不少茶。   又等了一会,才看见两人的身影,外面下着小雨,两人黏在一起,躲在一把伞下走到了屋檐里,怎么,他们就没有两把伞吗?徐平秋眯着眼睛,十分看不惯两人的作风。   接着他们也没有立刻进来,徐晏温收伞,将它斜放在廊下,沈春娴就帮他拍落不慎落在肩膀上的雨滴。徐平秋等了又等,被轻视让他浑身难受起来,但知道徐晏温反感他,今天还有正事要办,勉强忍下来。   终于等到两人进来,徐平秋落坐,目光扫过沈春娴,沈春娴就也给他行礼,说了一句客套话。   “叔父,头一次见您,但已经听娘说过多次了,怎么不将铁娃弟弟也带来。”   这话说的不太合时宜,徐晏温母子落难时没受到过徐平秋的恩惠,关系平平,现在好了才开始走动,许氏怎么可能说他的好话?如果是心眼小的,徐平秋此时就应该想,许氏和沈春娴说了他的什么了。   但好在徐平秋不是这种心眼小的人……准确的应该说,他根本不在乎,不在乎许氏说了什么,不在乎沈春娴怎么看他,不在乎这些女人对他的看法。他只暂且把徐晏温当成同等的人,多年前不管不顾,是因为徐晏温那时候也只是个孩童。   他既不把孩童当成同等的人,也不把女人当成同等的人。 第29章 琴瑟.像是   徐平秋只是匆匆看了沈春娴一眼, 防止往后认不出人,就不再理会她了,只和徐晏温说话, “你正是用功之时,万万不要因为考到头了, 就开始懈怠,你今天到底是几时起的?”   徐晏温淡淡的说:“叔父连我房里的事, 也要管吗?”   徐平秋止住了话,叹了一口气,如今怎么懊悔也没有用,他也只能接受沈春娴, 又看见两人挨在一起坐着, 正在窃窃私语,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恐怕他这个侄子,长久以往就要被带废了。   罢了,这些又管他何事?徐平秋说:“亦年, 既然你今日没事,就和我引荐一番沈尚书吧。”   徐晏温不太乐意,今天下雨, 路途泥泞, 他是想和沈春娴一起消磨过一个上午的, 算算他的婚假也只有三天了。再说他更没有理由当徐平秋的桥梁 :“其实我今日有事。”   徐平秋:“你有什么事?且放放。”   徐晏温坐着不动, 根本差使不动他,过了一会, 他站起来拉过沈春娴, “叔父已经看过了人, 我们就先回去了,至于你说的这件事,起码也要等到过了新婚半月,现在就急着去找沈尚书,不是丢人现眼吗?”   他牵着沈春娴要走,两人来到屋檐下,徐晏温重新撑开伞,回头就看见沈春娴拎着自己的裙角,扯到左边又扯到右边,烦恼的注视着上面被泥点子溅到的地方。沈春娴今天穿了一件浅红色的儒裙,上面覆盖一层白色的薄纱布,她明明被叔父给忽略了,但好像感受不到一样。   沈春娴只是纠结了一会自己的裙子。   但徐晏温的目光僵住了,泥点子落到他的眼眸中,无限放大,他无法忍受,没怎么思考的蹲下来,“趴到我背上,自己撑伞。”   沈春娴就也真趴过去,搂着他的脖子,意识到徐晏温的叔父可能在看着,她有点后悔了,埋头在徐晏温的肩膀上。从小就没人背过她,只有去世的娘会这样对她好,娘到底有没有背过她,沈春娴已经不记得了。   徐平秋追到外面,气的要死,“亦年,男人应当顶天立地,不要太计较当年的小事!”   再看见那么几步路,他都要背着沈春娴,徐平秋更是无言以对,侄儿一直和妻子黏在一起,徐平秋是不屑的。女子就是女子,照顾好内宅就是了,不可一味纵容,总是和女子搅在一起,磨灭了自己的志向不说,还容易沾染了斤斤计较的恶性。   徐晏温已经背着沈春娴走出了好远,听着身后的喊叫,脸色猛地变了。沈春娴也不叫叔父了,问:“他是什么意思?”   徐晏温臭着脸,指尖按按沈春娴的小腿,才缓和了神色,说:“不用理他。”   他们俩关系果然够差的。沈春娴安分的趴在他背上,也懒得问了。走到干净的长廊上,徐晏温想放下沈春娴,沈春娴不下来,沉迷于不用自己走路的快乐里,歪着头看他,“走嘛。”   徐晏温心情微妙的带着她继续走,嗅着沈春娴身上的香甜气息,嘴角也勾了起来。   他现在真的贪恋沈春娴,徐晏温已经毫无反抗的意识到了。   无所谓,反正沈春娴又不会消失,他只是多了一个‘爱好’。   ……   厅房里,徐平秋越想越生气,直接去找许氏。许氏节俭,住处不仅毫无摆设,门口还被她种了一些蔬菜,她佝偻身子行走,和整个宅院格格不入。   徐平秋进去的时候,许氏正在捧着一本讲风水的书,聚精会神的研究,因为眼神不好,她眯着看书的样子很费劲。徐平秋对她尚且保有礼仪上的尊重,“大嫂。”   不过许氏出身一般,徐平秋以为她只认识几个字,有点怀疑她能不能看懂。   许氏放下书,不冷不淡的说:“小叔怎么来了。”   徐平秋冷笑,将刚才的事情都说出来,末了又说:“大哥离开的早,如今也只有亦年这一个子嗣存活,他如今前途光明,大嫂更要督促他,不要因妇人之仁毁了他才是。”   许氏被磨练的早就心止如水,耐心的询问:“我还不知道,亦年是哪里惹恼了你,再则说,亦年就是我这不中用的妇人拉扯大的,大丈夫到不一定能教导好他呢,谈何毁了他。”   徐平秋噎了一下,隐约从话里感到了讥讽,又找不出证据来,“他这个妻子,也未免太娇气了,今早两人迟迟不起来,害的我足足等了半上午!”   许氏虽然也有疑惑,但此时依然是站在沈春娴这边的,“他们毕竟是新婚,谁没有如胶似漆的时候呢, 过段时间就好了,是小叔对他们太过无情了。”   她说完,就从身旁的箩筐里掏出来针线,开始纳鞋底,看见这场面。徐平秋顿时感到头疼,仿佛回到了大哥刚刚离世时,众人来争抢田地和屋子,许氏就搬到牛棚里,一边纳鞋底卖,一边盯着徐晏温念书的样子。   此时,才唤醒了徐平秋心底的一丝敬畏,下一刻又消散了,他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来的,也只有功名利禄才是他追逐的东西。徐平秋便说:“当初要不是大嫂你太急,直接将她娶进来了,亦年的婚事还能好好谋划谋划呢!更好的姑娘也不是没有。”   许氏不往心里去:“这事小叔不是也极其赞成的吗?娶春娴的聘礼还是你出的。”   徐平秋在院子里打转,严厉的说:“这是一样的吗!那时候亦年只是个举人,现在他可是状元。”   许氏冷不丁的说:“世上的事哪有未卜先知的,春娴是六月初一生的,合了八卦上个月成婚正好,宜子孙,是难得的好日子。”   徐平秋不屑一顾,正要反驳,听见六月初一,脚步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变得有些哀伤。想要重整旗鼓,嘴角却止不住的往下掉,丧失了之前的气势。   许氏放下手里的活,像是求徐平秋一样,语气温婉:“小叔,亦年和春娴年纪都还小,春娴嫁进来才十七,还请你多多包容她,若是春娴知道了你今天的话,免不得要伤心的。”   她伤心?徐平秋怎么会在乎。可听了这些话,徐平秋难掩悲伤,磕磕巴巴的说:“她真是十七?她是什么时候生的?”   许氏好笑的说:“小叔知道的那么清楚做什么?你是个做长辈的人,打听这个太过轻薄了吧?要不你去问问亦年,兴许他愿意告诉你。”   徐平秋原本只是缅怀,现在又觉得真有可能,转身用衣袖抹了抹眼泪,愣愣的看着院子里掉落的树叶打转,忍了一会后,哭的难以自制,“祖奶奶就是十七年前走的啊。”   路过门口的下人都好奇的看着这个不可一世的二爷抹眼泪。   徐平秋哽咽:“莫不是祖奶奶转世了,又嫁进来成了咱们家的人。”   许氏:“我刚看见春娴的生辰也吓了一跳,不过也许是巧合,这些鬼神之说,还是不信的好。”   徐平秋不相信有那么巧,也顾不上结交沈尚书,匆匆的就要告辞。   他幼年时,徐家大难险些覆灭,做官的几个叔叔死的死病的病,仅有一个活着回来了,太爷爷拍板再也不许徐家子弟出士。家里人心惶惶熬了几年,没有生计,祖奶奶便挑头带着大家寻活路。   因为这些子弟都是读书人,一身傲气,放不下手段,祖奶奶成了家里的恶人,碰的头破血流,才把这些人安置好。她进徐家三十多年,每日天不亮就起,从来没有歇着的时候,最困难的时候带着姐妹沿着街卖豆腐,从没有见过她的一滴眼泪。   徐平秋和爹娘不亲,和大哥也不亲,因为他是刚出生被过继给祖奶奶那支的,后来又被养父母扔回来。   他在徐家,也只有祖奶奶喜欢他,一众子孙中,祖奶奶只会叫他过来吃糖,说他才是和她最亲的。   祖奶奶是在她大寿那天离开的,她这一生过的太苦太累了,却说下辈子还要来徐家,看看这些子孙都争气不,如今她已经离开17年了。如果她真的来了的话,正好是沈春娴的年纪,也正好,都是六月初一的生辰。   他已经记不清楚祖奶奶的面孔了,从他有了记忆的时候,祖奶奶就已经不是年轻的面貌了,徐平秋回想沈春娴,觉得似乎像她。   不过徐平秋却记得他哭着在祖奶奶的病榻旁,叮嘱她,下辈子再来,千万不要过的那么苦,徐家也该让她享享福了。   想到这里,徐平秋在离开徐家的路上,不禁跪倒在地上,泪流满面的抽自己巴掌。这些年他居然没良心的觉得女子没用,看不起自己的大嫂,嫌弃侄媳,苛责她们。如果不是那些婶婶用羊乳喂养他,他早就死了吧。祖奶奶知道了的话,一定会拿她的竹子拐杖把他打的满地打滚。   他哭够了,从地上爬起来,狼狈的离开了徐家。   此时,许氏把自己装针线活的箩筐压好,叫来了沈春娴身边的半雁,告诉她:“你和春娴说,往后她叔父在的时候,就让她谎称生辰是六月初一。你们身边的人也要记住,别说漏嘴了。”   半雁不明所以,老夫人怎么把夫人的生辰都给改了?她一头雾水的离开了院子。 第30章 琴瑟.第六天   徐平秋再次登门。已经是一天以后, 带上了小儿子铁娃,这天艳阳高照,他记得上次等了一上午的事, 就挑着下午来的,没想到又撞上沈春娴午睡。   父子俩静静的在外面等着, 视线往外看是几盆修剪得体的盆景,都正开着花, 姹紫嫣红的,麻雀落到盆景边缘叽叽喳喳,一派生机。   铁娃坐在椅子上,胖腿时不时的荡一下, 稚气的问:“爹, 阿嫂怎么还在睡觉啊?”   徐平秋:“祖奶奶多睡一会怎么了,祖奶奶上辈子苦, 这辈子就是来享福的。”   铁娃认识的亲戚称呼只限于三代内,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叫沈春娴祖奶奶,铁娃坐不住了, 扭动起来:“爹,还要等多久啊?”   徐平秋一派云淡风轻,“今日来就是为了让祖奶奶见见你, 等多久我们也等着。”   两人对沈春娴的称呼乱七八糟, 胡乱交流了一会后, 才等到沈春娴过来。这次是让沈春娴来看铁娃的, 不然徐平秋这个长辈,单独见侄媳妇也显得奇奇怪怪。   刚看见沈春娴, 徐平秋就将一个金镯子塞给铁娃, 铁娃跑过来, 对着沈春娴说:“阿嫂,这个还给你。”   金镯子看起来是个老物件了,雕刻的龙凤看起来很喜庆,沈春娴怕被他摔了,先接过来但没收下,放在手心里打量。   沈春娴又看看眼前的胖娃娃,这个是徐晏温的堂弟,成婚那天见过。因为年纪小,大家都称呼他的小名,当然他也是有个正经大名的。沈春娴对小孩子的感觉一般般,柔声说:“铁娃,这不是我的。”   铁娃:“爹说这就是你的东西。”   他一说,沈春娴才发现叔父正远远的站着,姿态很别扭,和昨天端着的长辈架子完全不一样,沈春娴看的十分诡异。   徐平秋还是没法当着沈春娴的面叫她祖奶奶,虽然他已经去询问了给徐晏温和沈春娴和八卦的先生,沈春娴真如同许氏说的一样,是六月初一生的。徐平秋看着她的时候,没法和祖奶奶重叠在一起,不看着本人的时候,又觉得哪里哪里都像了。   徐平秋编了一个理由,“侄媳,金镯子是家里传下来的,应该分给你的。”   沈春娴想原来是这样,难怪镯子像是有些年头了,应当是徐晏温的祖母之类的亲戚戴过的,她还没拿过这样的东西,高兴的收下了。   沈春娴浅笑起来,“谢谢叔父。”   将金镯子收下来,沈春娴打起精神来和铁娃说话,沈春娴对铁娃并没有兴趣,这个年纪还留着鼻涕的小孩真没什么惹人喜欢的。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昨天就是说了一句客气话,叔父居然真把铁娃带来了。   沈春娴没什么话说了,就换个办法堵住他的嘴,让厨房弄了点心上来,铁娃抓起来兴高采烈的要吃。远处的徐平秋看他恶鬼投胎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上来抓着他的手拍掉了点心。   铁娃哇哇大叫:“阿嫂给我的!阿嫂给我的!”   徐平秋打掉也不是,不打掉也不是,嫌弃儿子太丢人了。   “侄媳,既然镯子你收下了,我就先走了,往后我们一大家子人再寻个日子好好聚一聚。”   徐平秋拖着铁娃离开了院子。沈春娴默默的抖抖自己衣裙上沾上的点心渣子,这时候半雁过来把点心端走,回来和沈春娴说:“夫人,真是奇怪,老夫人不让我们说您的生辰就罢了,今早二爷还去上回那个算命的那边,打听您的生辰有没有错呢。”   沈春娴一惊,拔高了声音:“叔父打听我的生辰?”   这也太不避嫌了吧?他是想要干嘛?   半雁絮絮叨叨:“还好老夫人早就和算命的说好了,没让他知道您真的生辰八字。”   “那就好。”沈春娴松了一口气,绞尽脑汁的思考徐平秋这些行为,她的生辰八字也是女儿家的隐私,是不能让徐平秋知道的。   沈春娴将金镯子戴到手腕上,有点偏大了,想了想还是收起来放着。   半雁:“这个镯子真不错,就是您没那么多手戴。”   ……   徐平秋那句话是骗沈春娴的,他离开的时候看见自己影子扭曲的投在墙上,显得畸形弱小。就好像倒退回了许多年前,瘦小阴暗的自己。   金镯子原本是祖奶奶的,有一对,祖奶奶戴了半辈子,价值不菲,她很珍爱这个,贫苦的时候也舍不得当掉。   有一天祖奶奶睡着了,徐平秋见它们触手可及,自己又真的缺钱买书本,他小小年纪就好面子,不愿意说自己的窘迫,动了心思,反正又不会有人发现,就轻轻的摘掉了其中一个金镯子。   他把金镯子藏好,一整天都在慌乱的想要到哪里去卖掉,后来祖奶奶醒了,到处找,家里都被她翻遍了,小辈全都被她叫到面前严厉的询问。有人说看见徐平秋来过,徐平秋牙关都在打颤,差点就要承认了。   但是祖奶奶没相信,祖奶奶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就叫他离开了。金镯子也再没有找到,徐平秋不敢拿出来,也不敢卖出去,这是他背叛祖奶奶的铁证,今天他交给沈春娴,自欺欺人的还给原主了。   沈春娴是不是祖奶奶,取决于徐平秋此刻的需要,他暂时选择相信,反正把金镯子给沈春娴,他心安了。   徐平秋带着铁娃穿过园子,在一处寂静的庭院前发现了徐晏温。   铁娃跑过去:“大哥。”   徐晏温也对铁娃没什么表示,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探究的目光便落到了叔父身上。徐晏温早就听见了叔父上门了,以为又是牵线沈尚书的事,但好像不是,他怎么去找沈春娴了。   叔侄俩既然碰见了,就不得不闲聊几句,徐平秋来这里三四次了,知道这处院子没有住着人,“这里倒是不错,往后你有了子嗣,住进这里正好。”   徐晏温:“正准备修葺。”   刚说完,院子里传来喵呜一声,徐晏温眯着眼睛往上看,只见沈春娴的猫从里面跳了下来,站在地上舔爪子,舔完后挠挠身上,不少金黄色猫毛落到了地上。徐晏温反射性的一边咳嗽一边想,他以后子嗣住哪不一定,但沈春娴的猫儿子是要住在这里的。   徐平秋见他咳的厉害,关怀道:“亦年,可是风寒了?”   徐晏温极力想要不去看猫,这是沈春娴的东西,弄没了没法和沈春娴交代,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压抑着阴雨的眼眸落到猫身上,冷冷的问:“叔父,有什么办法,能把这东西给弄走吗?”   徐平秋捋捋胡须,一脸的不理解,“这有什么难的,你不想要,送出去就得了,要不让铁娃带走?”   铁娃已经乐的窜出去追猫了,猫对他这个陌生人心怀警惕,一人一猫开始满院子跑。铁娃:“猫猫,猫猫和我玩。”   没过多久,他就和沈春娴的猫玩了起来,且玩的很好,还咋咋乎乎的学着猫卧倒在地上。   徐晏温依然心怀顾虑,拧着眉头,把猫送走了,要怎么和沈春娴说呢?但不送走,他浑身难受,尤其是这两天,隔着一面墙,想到猫在里面,他喉咙都开始难受了。   他将这个归罪于,沈春娴一定是让猫上过他们的床,他昨天躺了,所以不适了。其实根本没有的事,全是他自己的脑补。   送走,但千万不能让沈春娴知道是他的主意。若是沈春娴知道他和一只猫较量上了……不管怎么样,他不想让沈春娴知道他怕猫。   徐晏温连带对铁娃的态度都改变了,稍微走近一点,笑着说:“铁娃,它是你嫂嫂的猫,你把它抱走,下次来,再和你嫂嫂说你是怎么养猫的。”   铁娃还弄不懂事情是怎么回事,还以为是嫂嫂的馈赠,更加高兴的去抓猫。这只猫养的很胖,被他抱的半个身子耷拉着地上,喵呜一声跳下来,铁娃急了,就开始满院子继续抓猫。   这回抓了半天也抓不到,徐平秋看的不耐烦,也不能理解侄儿在意一只胖猫干什么,已经想要回府了,“罢了!亦年,还是下回再抓吧。”   徐晏温都已经打定主意,怎么可能放弃这样一个好机会。见铁娃怎么也抓不住,就起挽起袖子,若无其事的往前走,趁着猫又要上墙的一瞬间,直接逮住了,拎着后脖子的皮提在手里。   徐晏温迟疑的发现,沈春娴的猫很重,他手上的那块猫皮正在缓缓往下滑,沈春娴到底是用什么喂的猫?猪草吗?他怕猫又跑了,就用手托了一下,身上立刻沾上几根猫毛,把猫交给铁娃,送他们离开了,徐晏温浑身一轻,接着忍着咳嗽,又一根一根的摘掉身上的猫毛。   回去换了衣服,还什么都没做,就快到了要和沈春娴交代的时间了。   徐晏温脸上看不出破绽,今晚他一定要骗过沈春娴,才算彻底把猫送走了。消磨时间到傍晚,天色要黑不黑,虫鸣声再度响起,徐晏温提着灯笼,从容的走向正房。   作者有话说:   睡了好几天,今天好些了,但还是咳嗽,至今不知道是不是阳了,没有发烧但别的症状都有,而且也是全家都沦陷了。今天看看榜单字数必须起来赶榜了,周四前还差九千字才能写完榜单。   发现有小天使给我投了月石,还是第一次收到呜呜,谢谢! 第31章 琴瑟.意料之外的   正房内, 灯火通明。   沈春娴坐在摇椅上乘凉,托着下巴发呆,杏黄色的裙摆掩盖在一层姜黄色里面, 系着一条不显眼的腰带,沉静的面孔一眼看出她走神了。   她面前放着一张请帖, 嘉德郡主十天后过生辰,宴请大家赏花玩乐。   这让沈春娴想起一件事情, 她回过神,叫半雁过来,“我记得,曹雨薇给咱们写过一张欠条吧?是放哪里了来着, 还能不能找到了?”   半雁进去翻找了一会, 居然真把欠条找出来了,欠条已经泛黄, 幸好字迹还看的清楚,明明白白的写着曹雨薇的大名,欠五十两。   半雁:“我特意收着的, 不然就应该扔在沈家了。”   沈春娴拿着欠条,略有犹豫,“这钱咱们还要不要呢?现在要也太显得刻意了, 毕竟好几年了, 都没提要她还过, 现在要会不会点落井下石。”   半雁:“夫人要是不要这钱, 把欠条给我得了,里面还有我的三两跑腿费呢。”   上上次嘉德郡主过生辰时, 也是和今天一样, 邀请了同龄的姑娘, 沈春娴准备了一盏琉璃灯,还没等给郡主送过去,就先被想凑近看看的曹雨薇给打碎了。沈春娴是没叫她赔的,但曹雨薇面子上挂不住,自己写了一张欠条,一晃两三年,也没再听她提起过了。   五十两对几年前的沈春娴来说都不是一个小数目,更何况曹雨薇呢,所以沈春娴也没主动找她要过,没想过能拿到,欠条只是为了成全曹雨薇的面子。   以前两个人交好的时候也就算了,可现在她们已经绝交半年了,曹雨薇依然对这笔钱半点表示也没有。   沈春娴细细思索,又想到她对自己的冷嘲热讽,越发觉得自己是冤大头,将欠条小心的收好了。   “得找她要回来,十天后,看看她去不去郡主的生辰宴。”   打算好找曹雨薇要钱,没等过了多久,徐晏温就过来吃饭了。他来的时候带着夜风,原本进来就打算洗手,看见沈春娴眼睛也不眨的盯着他看,就先过来,弯腰在沈春娴额头上吻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走出去的半雁在笑话他,徐晏温面色如常的去洗手了,他最近脸皮厚了很多。   沈春娴都用不着问他回不回来吃饭,徐晏温就像是她散养的动物一样,到点就回来吃饭,十分的规律。   很快两人就转移到屋里去准备吃饭,屋里只有勺子碰撞的声音。   沈春娴吃不了多少,她喜欢吃一些乱七八糟的零碎,到了晚点反而不怎么饿,简单吃了一点就开始喝汤。今天的汤是甜的,看着黏腻,里面除了切碎的山药,还有几个红果子。   沈春娴搅动勺子刚喝了一口,就听见徐晏温问:“阿娴,那是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他看的就是自己碗里的果子,真是莫名其妙,没听说他喜欢吃这个,厨房从来以为他喜欢喝咸汤,所以这次单给他上的也是咸汤。   沈春娴自己还没吃,也只好舀起来,填进徐晏温的嘴里。   他珍惜的嚼完了,连核都有点舍不得吐,继续和沈春娴索要,“阿娴,再给我一个。”   沈春娴继续往他嘴里填,抽空自己也吃了一个,酸甜酸甜的,“你喜欢吃这个的话,我让半雁去看看厨房还有没有了,给你盛一碗来。”   徐晏温这下觉得索然无味,不是从沈春娴碗里拿出来的,就失去了那种味道。   “不吃了。”他开始说下午的事,语气淡淡的,想要撇清自己的嫌疑,但细听的话会发现他的话语其实是快乐的,“阿娴,今天叔父登门,他的小儿子,将那只猫带走了。”   说完,徐晏温不经意间瞥了沈春娴一眼,想要看看她的脸色。   沈春娴放下勺子,呆愣了片刻,难以置信:“我的猫?”   徐晏温:“……是。”   沈春娴确实是惊讶和生气的,但带走猫的人又不在面前,更何况还是个小孩子,就是真的在面前,沈春娴也不好和铁娃说什么,铁娃白天才叫过她阿嫂呢。只能暂且隐忍下来,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可能是太惊讶了。   她的这些猫大多数是别人遗弃的,沈春娴操心猫的生存,大过她对猫的感情,知道了铁娃把猫弄走,沈春娴就开始担忧他有没有在好好养猫。   “是铁娃非要把猫抱走的吗?我还以为他是个懂事的好娃娃。”   徐晏温开始描述当时的场景,“他喜欢那只猫,闹着要一起玩,叔父急着要走,就把猫抓住抱走了。”   沈春娴想寻个地方详细问问,或者埋怨两句,但硬是没找到,一切都非常的合乎常理。她郁闷的去找半雁,让半雁记得明天找人去铁娃那边看看情况。别把猫养坏了,要是养的好也不急着要回来。   半雁说:“知道了,明天早上就去看看,表少爷年纪小,心眼也好,估计出不了什么乱子。”   沈春娴也这样觉得,算是默认了铁娃带走她的猫了。   今天也不是徐晏温应该歇在这里的时候,但徐晏温从吃过了晚饭,整个人散发散懒的气息,眼眸里都倒映着疲惫的碎光。尤其是看沈春娴不追问了,松了一口气,更加倦怠下来。   他倒不知道自己那么困,但反正来到沈春娴这里,他也就沉浸在想要安睡的氛围里。   沈春娴不知道去干什么了,徐晏温没找到她,但想来也是洗漱,或是和谁说闲话去了,他就独自折返回房间,准备浅眠一会。   沈春娴的被褥上压着一根头发,徐晏温看的清楚,捏掉了,她头发密,掉的也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晏温觉得自己越来越困,原本只想小睡片刻,现在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就侧躺着枕在胳臂上,等着沈春娴进来,自己再离开。此时越发觉得三日回来一次很离奇,这里不也是他的家吗?为什么他连回家也有次数?   又过了一会,门吱呀一声,沈春娴唤他,徐晏温没应声,沈春娴就自己点了灯,轻手轻脚的在房间里活动。   他闭着眼睛,听见沈春娴坐到梳妆台前,扒拉她那个小抽屉的动静,接着是她窸窸窣窣的脚步,一阵香气缓缓袭来,是沈春娴来到床前了。再接着,她奇怪的发出一声:“嗯?”   沈春娴开始动手解开他的衣服,她的手温柔发软,动作很轻柔。   但她为什么要解开自己的衣服?徐晏温还困着,忽然来了精神,扭头抓沈春娴作乱的手,“阿娴。”一说话,徐晏温才发现他的嗓子已经哑了。   沈春娴准备睡觉了,穿的单薄,披着一件月白色的外衣,歪着头正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也十分单纯。徐晏温心里并不单纯,反而被撩拨的委屈起来,“干什么,你的癸水过去了吗?”   说着,他忍不住拉着沈春娴的手,在她手腕上轻轻的嗅了一下,又觉得自己真的太掉价,很快故作冷淡的放开了,但眼神一会又落到她身上,显然还在等着她对上一个问题的答案。   沈春娴不出意外的说:“没有,不是早和你说过了,要好几天。”   徐晏温继续枕着胳膊浅眠,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次困倦的厉害,要不今天不走了算了。   沈春娴:“你哪里不舒服吗?”   他奇怪的转过来,以为沈春娴误会了什么,甚至忍着困意来安抚她,“我好好的,阿娴,去把灯吹了再上来,今晚我不走了,折腾的麻烦。”   然后徐晏温就继续睡觉,他发现沈春娴并没有去吹灯,依然站在他面前,因为视线里还是亮的。便觉得沈春娴今天像是个小孩子一样黏人,她刚才不是还奇怪的要来解自己的衣服吗?   徐晏温索性自己躺进了里面,留下一个位置出来,拍拍示意沈春娴上来,“过来,灯不吹就不吹了。”   沈春娴静默了一会,也没上来,转身去把烛台带过来了,摆在了离床很近的地方,又开始伸手解徐晏温的衣服。徐晏温假意阻挠了两下,也无所谓,任她为所欲为,就是有点冷罢了。   她脱衣服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不算是脱,反而把徐晏温的衣服弄的松松垮垮,徐晏温被她惹的发笑,觉得自己更像是被她剥开了。   这么一来他可就不困了,蠢蠢欲动的呼唤沈春娴,指尖勾在沈春娴露出一角的肚兜边缘上。   他叫沈春娴上来,沈春娴今天不怎么搭理他,把他的的胸膛裸露出来,看着零星分布在徐晏温脖子和胸膛上的红色点点,镇定的说:“你真过敏了。”   徐晏温猛地坐起来,“什么?”   在沈春娴特地放的很近的灯光照耀下,他也看清楚了,确实,他过敏了,因为给铁娃抓猫。难怪今天那么累。徐晏温心情复杂的沉默了下来。   沈春娴这回皱着眉头,不依不饶:“为什么过敏了?你今天到底去干什么了!”   他今天一天都在家,绝对是清白的,但徐晏温弄走沈春娴猫这件事并不清白,含糊的说:“可能是吃的那个果子过敏的。”   沈春娴不好骗:“你少胡说了,谁会因为这个过敏。” 第32章 琴瑟.第七天   过敏了的徐晏温死活不承认自己的罪行, 且今晚彻底扎根在了正房。   夜里,沈春娴也还没睡下,罕见的双手叉腰, 站在旁边盯着他。旁边人来人往,先是大夫来看, 再是半雁端来一盆温水和帕子,以免姑爷发烧了。   再过了一会, 许安也来了,说是替许氏来看看徐晏温病的严重不严重。许氏年纪大,此刻已经睡下了,不便折腾, 一方面也不怎么金贵徐晏温, 得知不严重后,就不打算过来了。   沈春娴把许安叫过来, “许安,我听说你和娘还有一层关系,那咱们都是沾亲带故的, 你说说,你家少爷都对什么过敏?”   一心浅眠的徐晏温也听见了这句话,轻轻的咳嗽了两声。   许安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氛围, 稍微开动脑筋, 就知道是徐晏温对猫的一系列企图暴露了, 现在被夫人审问着, 许安支支吾吾了一会,很快安静下来, “可能是对什么小动物过敏吧, 少爷以前对羊羔也过敏过。”   交代完, 许安就匆匆的离开了,这可不是他想出卖徐晏温,但夫人稍微打听就能打听出来,犯不着为了少爷冒这种风险。   他一走,房间里也安静了下来,沈春娴让半雁先去煎药,掩上门,语气平静的叫徐晏温。   “你睡了吗?这也能睡得着吗?”   徐晏温语气虚弱,“阿娴,头疼。”   沈春娴看出他是真头疼了,不止头疼,他身上的点点也更加多了,她真是无法理喻徐晏温的举动。他过敏了,很可能是因为家里的猫,然后他找理由把猫送走了,但最开始猫又是他弄来的。   千言万语也没法让她理解徐晏温诡异的心路历程,沈春娴站在床边,看着徐晏温皱眉忍着不适的样子,发自内心的问了一句:“你最近,脑子没事吧?”   徐晏温装作没有听见,自己为自己盖好了被子,他想睡觉,但是要先等喝了药。只希望沈春娴不要再把猫接回来,不然,今天丢的人都白费了。   沈春娴还想听他说说是怎么回事,“猫是铁娃抓住带走的,那你怎么过敏了呢?”   徐晏温:“我也碰到了,但确实是他抓走的。”   他又开始咳嗽,脸上潮红,诚恳的看着沈春娴,“相信我,我怎么可能偷偷把你的东西给别人,确实是铁娃非要带走的。”   两人争辩了一会,沈春娴没有确凿的证据,再也是她懒得去找,她此刻对病着的徐晏温怀着一颗包容心,虽然无语,还是细心照顾他。   半雁煎好了药,端进来后已经很晚了,徐晏温有了点精神,不愿意躺在床上喝,非要自己下来喝完了,再像个健康人一样准备重新上床入眠。看得出来,他很执意的要维持基本的体面。   半雁凑近沈春娴耳边,“夫人,我今晚就歇在外面,有什么事喊我起来做。”   她从前都是和沈春娴一个人睡在里屋,一个人睡在外间,到了徐家后,徐晏温不喜欢有人,她才晚上也回自己的房间睡。   沈春娴点头,“应当没什么事,除非他夜里烧了。”   半雁:“那真是要命,姑爷可真够折腾人的,他过敏早不说,不然咱们也不会养在他跟前了,真不知道姑爷在想什么。这就是读书人的脑子吗?”   沈春娴:“就是。”   到现在,总算可以躺下了,不过沈春娴心里尚有顾虑,不肯上来,在徐晏温狐疑的目光中问道:“你不会传染给我吧,我可不和你睡一起。”   徐晏温只觉得离谱,据理力争,“过敏怎么会传染。”   她可不要染上一身红点点,长在徐晏温身上也就罢了,他毕竟是男人。要是长到自己身上了,沈春娴自认为和毁容了没什么区别。   沈春娴打开柜子抱出新被褥,铺在一旁的小榻上,躺了上去,和徐晏温说:“我就睡在这里。”   吹了灯,一室的黑暗,徐晏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勉强睡着了。   ……   “阿娴,给我倒一杯水。”   徐晏温的过敏一夜之后更加严重了,嗓子更加沙哑,昨晚他还勇于下床,今天一早已经没什么动静了。脖子上的点点也变成了抓痕,当然都是他自己抓的,他完全成了病人,也不知道要躺多久。   算算他的婚假只有一两天了,到时候要是没好,徐晏温就要带病去点卯了。   沈春娴被他叫醒,披上衣服,见天还暗着,去添了点热水喂给他喝,这才发现徐晏温的嘴唇已经起皮了,他真是越来越严重了。喂了水后,沈春娴担心的坐在床头,抚摸他的脸,“药一点都不管用吗?”   徐晏温人都苍白了不少,显得脖子上的痕迹更加艳红,他蜷缩着身子,有些无神,循着声音贴近沈春娴的手掌,“阿娴,我真后悔。”   沈春娴拿帕子给他擦嘴角:“后悔什么?”   受到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徐晏温心里舒服多了,把后半截话吞进了肚子里,敛下眼睑,恹恹的呼吸着。后悔什么,当然是后悔碰了沈春娴的猫了,他没想到会过敏,且过敏的很严重。更后悔的是,一时糊涂把沈春娴的猫弄到了家里,造成了现在这样尴尬的境地。   他浑身发冷,索性坐起来,和沈春娴靠在一起,眷恋的依偎着沈春娴。   沈春娴吓了一跳,怕被他传染了,本来想让他走开,但看徐晏温没精神的可怜样子,还是没说出口,两人就这样诡异的坐在床头,被子盖到腰上。   一室的颓废气息,如果放在以前,徐晏温是绝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是这样的。沈春娴也绝不会想到,会和他无所事事的坐着,消磨时间。   沈春娴问他:“你还要睡一会吗?”   徐晏温:“不睡了,身上难受,睡不着了。”   沈春娴还困着,晚上她半梦半醒,一会就要担心徐晏温有没有发烧,起来看他,根本就没睡好,可现在病人都不睡了,她也不好睡了,就疲惫的起来洗漱。   两人都起来了,准备吃饭喝药,今天本来应该有白粥,沈春娴怕他胃口不好,想起了昨晚的果子汤,特意让做了那个端上来。如今就摆在沈春娴的面前,她顺势用勺子敲敲碗,吸引徐晏温看过来,“吃吗?”   徐晏温冷冷的说:“阿娴,你怎么和叫狗一样唤我。”   沈春娴塞给他自己吃,见他真把果子吃完了,汤没动,只捞的果子,不由感到恼火。要是她记得没错的话,昨晚徐晏温还辩解自己是因为吃了果子才过敏的。   吃完了饭,徐晏温等一会就开始喝药,此时他脖子上的抓痕已经很明显了。   沈春娴让他穿一件能遮住抓痕的,发现还是遮不完,反而像是梅花一样显眼了,“你别抓了,都快抓破了。”   “没抓,是昨天夜里做梦碰到的。”徐晏温说。   喝了药,天也亮了,他怎么也不愿意待在床上了,开始下床活动,在徐晏温的心里,对于大白天还卧在床上是很抵抗的。   看他现在的样子,沈春娴就去忙自己的了,她先去解决了两个管事因为口角大打出手的事,又听半雁的传话,去看了一眼许氏,发现许氏是旧疾复发,腿肿胀了一圈,也下不了床了。   如今这母子俩是双双病倒了。   好在许氏对于她的病有经验,用土法子养个五六天又能暂时好上一段时间。   去徐平秋家里的人也回来了,保证了亲眼看见铁娃是在好好的养猫,据说和猫已经称兄道弟了,因此被徐平秋给揍了一顿,晚上哭着抱着猫兄睡了一夜。   中午,沈春娴回到正房里,发现又是静悄悄的,夏烟也挪到外面擦擦洗洗了。   夏烟说:“姑爷刚才也回来了,去睡觉了。”   徐晏温到这里来睡午觉?沈春娴第一反应是他还难受着,立刻打算进去看看情况,刚推开门,屋子里的帘子都被放下来了,光线很适合午睡,他就躺在他那个外边的位置,静静的午睡。   沈春娴想,他恐怕把几天的觉都放在今天来一块睡了,上去给他掖被子,就见徐晏温在梦里翻身,拉住沈春娴的手,微弱的睁开眼睛,低声说:“阿娴,别问了,确实是我把猫弄走的,我已经遭报应了。”   沈春娴猝不及防得到了答案,但答案真的半点都不意外,她给徐晏温掖好被子,“知道了。”   他继续睡觉,继续做梦,梦里也很不安分,很难受的拧着眉头。   等徐晏温醒了,就已经把梦里的事情都忘记了,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和沈春娴坦白过了,沈春娴本来是可以就此责怪他的,可见他因为猫过敏的严重,也没有了继续怪他的念头。   于是沈春娴不提,徐晏温以为瞒过去了。   他这一病病了三天,已经超出了婚假的九天,徐晏温又请了一日的假,终于在婚后的第十一天准备去点卯。过敏虽然好了,但脖子上留下的抓痕还没好,少说也要再有四五天才能长好。 第33章 琴瑟.我来要钱   徐晏温去翰林院点卯这天, 天气已经变热了,他严谨的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免得抓痕被人看见。只是一个照面, 就把沈春娴笑出了声。   沈春娴笑完了,把他赶走:“快走, 不过你现在真像是个怪人。”   “不遮住才会更怪吧。”他一本正经的说。   徐晏温病了几天,就在这里躺了几天, 因为他病着的缘故没人和他计较,但从今天以后,两人还要继续遵守三天一过夜的制度。   沈春娴绝不再起那么早,把他撵走后, 继续睡回笼觉。   翰林院内。   大家都对新郎官很热情, 见到必须调侃一番,几个人聚在一起堵住徐晏温, 刚要开口,目光就先落到了他隐隐露出来的抓痕上。想要说的话顿时全忘了,“看来沈兄新婚几日过的格外激烈啊。”   徐晏温浅笑, 表情很是疏离,“各位的话听着不太顺耳,像是话里有话。”   大家一起挤眉弄眼的哈哈了一会, 才把徐晏温放走, 转身的瞬间, 徐晏温几乎要吐血。早知会引起这样的误会, 他还不如再请几天的假。他若真是也就罢了,问题是根本不是这样!   这群同僚还在压低了声音议论, “年轻人不懂节制啊, 瞧把沈状元的脖子抓成什么样了。”   “夫妻间和睦本来是好事, 但……但也太损伤身体了。”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如此彪悍。”   在翰林院度过大半天,回去的路上,又撞上了沈老爷,岳父和女婿间,按理来说,两人肯定要停下来寒暄两句。沈老爷正是这样想的,他如今对徐晏温格外满意,既担负起了没人要的沈春娴,又撑起了面子。   两人走在官道上,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沈老爷刚要和他并排走在一起,也看见了徐晏温脖子上骇人的抓痕,吓的勒马倒退了两步,完全失去了交谈的欲望。停在原地,等着还没看见自己的徐晏温离开。   坏了,莫非是沈春娴和女婿打架了?怎么把他脖子抓伤成这样?   沈老爷心慌意乱,这才把沈春娴送出去十多天,可别再出什么乱子,再被退回来。在事情明朗之前,他都要避免和徐晏温碰面,免得徐晏温和他诉苦。   ……   几天后,沈春娴等到了嘉德郡主的生辰。   嘉德郡主比沈春娴还大上一岁半,已经嫁为人妇,这次邀请大家到城外庄子里玩,她有一对白鹿就是养在庄子上的,说是祥瑞,让大家一同去看看。   沈春娴是上午去的,去的时候还问半雁:“欠条拿了吗?”   半雁从荷包里把欠条拿出来,“忘不了。”   曹雨薇打碎了沈春娴的琉璃灯时,五十两还是沈春娴攒了一年的钱,虽然现在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了,但她得要回来。嘉德郡主为人热情,只要是家里做官的,有同龄女儿的,再和她有那么点交集,她都要发发请帖。   只是曹雨薇的爹回乡了,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来。要是她没来,沈春娴就把欠条送到她现在的家里。   半个时辰后才到了地方,嘉德郡主的白鹿正被人围着看,沈春娴也去看了一眼,确实很稀奇。旁边全是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拿食物尝试着喂白鹿。里面唱着姑娘喜欢的戏曲,桌上也是一些别致的小点心。   沈春娴和嘉德郡主关系平平,两人说话都很少,印象里是因为钱夫人的关系,她的母亲是钱夫人的表妹,才干什么都不忘了给沈春娴发个请帖。两人之前关系平平,各种成亲了以后反而开始亲近了。   沈春娴刚到,嘉德郡主就过来了,挽着她的胳膊:“没想到咱们中最先成亲的是你和我,这些小姑娘懂得什么呢,以后咱俩还得好好走动。”   等都来的差不多了,沈春娴坐到位置上,开始让半雁去打听,“看看曹雨薇到底来了没有。”   半雁在庄子上走了一圈,都没有看到曹雨薇的影子,正以为她没来要回去告诉沈春娴的时候,四个姑娘从一辆马车里挤下来了,最后下来的是一个一身墨绿色的妇女。其中一个姑娘正是曹雨薇。   一段时间没见到她,她穿的更加光鲜亮丽了,但也只是表面,细看会发现,曹雨薇从前带的银镯子没了,换成了两根镀银的簪子。一根戴在她头上,另一根戴在她的湘湘妹妹头上。   曹雨薇是跟着姑妈,还有姑妈的三个女儿来的,她本来郁郁寡欢,是不想来的,但如今寄人篱下不好显得太不合群。还有就是,她抱着给自己找个出路的想法,也出来瞧瞧。   当初一时冲动,和曹二哥大吵一架,气的爹娘直接让车夫赶着车走了。曹雨薇在气头上也没去追,这些天都是住在姑妈家里,越想越后悔,家里居然也不回来寻她了,可见已经对曹雨薇失望透顶。   曹雨薇手里又没有钱,也不认识路,根本没法自己回乡。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三个姑娘吵吵闹闹,曹雨薇在心里暗骂她们根本没有半点教养,但脸上不敢表现出来,一起落了坐,因为是蹭的一张请帖,曹雨薇也只好和她们挤在一张桌子面前。   就在这时候,忽然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朝着她们走过来,这个人长的只能算是清秀,但很是从容,稳稳的迈着步子走过来,三个姑娘都愣住了。   曹雨薇也愣住了,“你是那个,那个半雁?”   半雁荷包里就装着欠条,但是没立刻拿出来,当众要钱未免太难看了,于是说:“曹姑娘,我们夫人找你,请来一趟。”   姑妈家的三个女儿都惊愕的看着曹雨薇,叽叽喳喳的问:“锦心,你在这里也有认识的夫人啊?之前怎么不和我们说。”   就连曹雨薇的姑妈也若有所思的看了过来。   半雁嘴里的夫人,应该就是沈春娴吧?曹雨薇怔怔的想到,可是沈春娴找她干什么,难道是找她来和好的吗?沈春娴是比较好相处,但也不应该是性子那么软的人啊?   在姑妈的注视下,曹雨薇只好硬着头皮跟半雁过去,她们坐的位置靠后,沈春娴坐的位置就很靠前了,可以没有任何阻挡的听戏,旁边就是嘉德郡主的位置。沈春娴就坐在那里,还和从前一样,目光澄净,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可恶,她都成亲了,怎么还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来到沈春娴面前,两人已经很久没见了,从上次绝交起,就没有再见过。曹雨薇挺着腰板,冷冷的盯着她看,发现沈春娴的目光里没有恶意,就是单纯的打量自己,她心里的防备刚要退却,就听见沈春娴说话。   “你还欠我五十两银子,你打算什么时候还给我?”   曹雨薇是真想不起来了,“银子?什么银子?哪来的五十两?”   半雁这时候才掏出来欠条,放到曹雨薇的面前,她的表情瞬间凝固了,才想起当时的事情。这只是她性头上签下的罢了,她现在到哪里去弄那么多银子来。   沈春娴:“这些钱欠了有三年了吧,我也不要你的利息,但你一直不还,到底是什么意思。”   曹雨薇争辩:“你也没和我要过!”   沈春娴:“我现在要了,你什么时候还。”   她沉默了下来,觉得很难堪,她不想在沈春娴面前弱一头,迫切的想要丢给沈春娴一个还钱的日期,“我找我姑妈要五十两给你,以后我们就两清了。”   沈春娴没吭声,她能要来是最好的,也省得追着和她要了,但是她姑妈会给她吗?   曹雨薇原路返回,回到姑妈那的时候,还没等张嘴,三个姑娘就一同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见的人是谁等等。曹雨薇只好说:“是从前见过的人,没什么关系的那种。”   三个姑娘闻言都不太满意,但也懒得追问了。   曹雨薇这才来到姑妈面前,低声说:“姑妈,你借我五十两银子,等日后……你写信向我爹要就是了。”   话刚说完,曹雨薇的姑妈差点跳起来了,指着她的鼻子,尖锐的骂道:“你疯了!五十两,你爹会给你出这个钱吗!你到底去见谁了,赶紧给我从实招来,你可知道,这些钱够你几个姐妹用大半年了!”   姑妈家里照样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三个女儿每月都只有五两的零花钱,五十两就够她们用十个月了。她除非疯了才会给一个不是亲生的五十两。   姑妈骂骂咧咧:“难怪你爹会把你扔在这里,你这个死丫头片子,真是会惹事,钱我一分都不会给你,你要是想走,现在就滚回去。”   曹雨薇含着怨恨的眼泪坐了下来,不敢再提要钱的事情,早知道她就不应该和沈春娴夸下海口,姑妈这个小气鬼根本不愿意给她钱,现在养着她也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赚她的聘礼钱。   她坐下来听戏,其实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直到戏唱完了,嘉德郡主让大家离开,她也站起来,准备一同离开。 第34章 琴瑟.等不到   戏唱完了, 沈春娴也把点心吃完了,大家和交好的朋友辞别后,也陆续登上了马车, 庄子里慢慢变得冷清。   今天的风很轻柔,嘉德郡主招待客人的水也很甜, 戏台上花旦的身姿也很曼妙。   沈春娴等的不耐烦了,开始寻找半雁, 说:“曹雨薇到底是不是去要钱了,怎么也没有个动静,要不要的到,她怎么也不吱一声。”   半雁无语:“我正想着这个呢, 人都走了, 她该不会想要跑了?我去瞧瞧怎么回事。”   她扔下手里的东西,风风火火的去找曹雨薇, 这时候人都快走完了,曹雨薇之前待的地方空荡荡的,半个影子都没有。再往门口一看, 她们都马车都没了。   半雁走回来,掐着欠条的样子像是把曹雨薇一同掐死,“夫人, 她真跑了。”   说完, 两人都傻眼了, 毕竟也是认识了多少年的人, 为了钱跑了,不要脸了吗?沈春娴只想过她还不上, 根本没设想过, 她好像不打算还了。   但曹雨薇根本跑不远, 随便一打听就知道她如今寄住在姑妈家里,姑妈家姓张,住在庆平街,姑父是管水利的一个小官。   半雁咽不下这口气,怂恿沈春娴继续要,两人便也准备离开,乘坐马车追去张家,没等到张家,事实上才走了一小会,就在路上碰见了张家的马车。   将张家人叫住,半雁下了马车,提着衣裙一路小跑过去。   “曹姑娘,银子的事还没个答复,你怎么就走了?”   ……   张家的马车已经行在路上有了一段时间,张姑妈还要回去照顾老小,戏刚唱完就催着回家。虽然出来的早,但三个女儿加上曹雨薇一块挤在马车里,马车根本走不快,和步行也没什么区别了。   五个人挤在马车里,吵吵闹闹的,肩膀抵着肩膀,都觉得呼吸不过来,就大声的抱怨起来。   “大姐,你把腿收收行不行,都踩到我裙子了,你的鞋底全是泥巴!”   “鞋底不是泥巴还是香膏吗?要不你来舔舔看是不是香膏。”   顿时又吵做一团,只有曹雨薇不敢抱怨,只在心里嫌弃张家寒酸,就这样还出来看戏看白鹿呢,要是她,她直接找个地方藏着躲着,不出来见人。   她真的烦死了这种日子,在曹家的时候挤在小巷子里窘迫的不像话,现在到了姑妈家里,又是这样窘迫。   至于欠着沈春娴的钱,她已经刻意不去想了,她可不是不还,是实在还不了,她都为了这个硬着头皮和姑妈要过了。   马车摇摇晃晃的走在路中间,忽然停了下来,外面好像有人在喊,张家人就都不吵了,探出头看是怎么回事。车上就只有两个窗户,曹雨薇也挤不进去,只好呆坐在马车里,等她们看是怎么回事。   最刻薄的张大姐呆呆的回过头,对着曹雨薇说:“锦心,那个夫人又来找你了。”   曹雨薇耳边猛地嗡嗡作响,慌张的反问:“什么?”她推开张大姐,自己挤在窗户上看,迎面就看见了走过来的半雁,还有不远处沈春娴的马车。   沈春娴怎么还来要?她都和姑妈要过了,姑妈不给她啊!   姑妈又开始狐疑的询问她,“你到底干什么了,人家怎么一直来找你?你别是给家里惹了事,快下去和人家说明白。”   三个姑娘则天马行空的散发着想像力,“你们看那个夫人的马车,真气派,之前在庄子上,她也是坐在郡主旁边的呢,肯定是什么尊贵的人物。锦心是不是得了那位夫人的青眼了?”   此时,半雁已经来到了张家马车前,视线掠过三张期盼的脸,最后落到低着头的曹雨薇身上,“曹姑娘,我们夫人等了半天了,你要走也得把事说明白,银子是要什么时候给?不给银子也要给个话。”   “银子?什么银子?”张姑妈对着曹雨薇连声发问,见她不吭声,急的用胳膊肘撞她,“你为什么要给人家银子?”   半雁展开欠条,顺着窗户递给她看,“曹姑娘多年前弄坏了我们夫人的东西,自己写的欠条,欠五十两,一直没还,今日碰见了再来问问,到底是要什么时候还,她却跑了。”   她眼睛去看,但不去接欠条,一眼就看见真是曹雨薇写的,而且张姑妈也不认为那样身份的夫人,会伪造一个五十两的欠条。   张姑妈冷冷的对着曹雨薇说:“原来你和我要钱,就是干这个的,多少年前欠的银子你不知道还,还跑来坑害我,钱我是绝不会给你的,你赶紧滚下去解决。”   说完,她又好声好气的对半雁说:“这位姑娘,你是明眼人,这钱是她多年前欠的了,你去找她要就是。我家中还有事,我将她放下来,你们商量怎么解决,我就先回去了。”   半雁也客气的说:“您有事就去忙。”   将曹雨薇撵下车,张姑妈的二女儿还丢人的推了一把曹雨薇,低声说:“锦心,你欠了钱还让别人堵在大街上,这下也连累的我们丢脸,我看你还是回乡去吧,少来连累我们。”   张家的马车绝情的走了,留下曹雨薇一个人站在原地,她气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纯粹是因为难堪的。   事到如今不得不面对,她跟着半雁去找沈春娴,沈春娴安丽嘉静的待在自己的马车内,听见动静才侧头看过来。曹雨薇最见不得她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立刻就开始在自己身上摸索,先摸索出来几颗碎银子,扔到沈春娴面前。   碎银子滚了两圈,掉到沈春娴的脚下,沈春娴没打算去捡,这点钱都不值得她去捡,况且她凭什么去捡。半雁也不去捡,沈春娴就把碎银子踢回到曹雨薇身前。   曹雨薇顾不上这个,颤抖的继续在自己身上摸索,将头上镀银的簪子也一起拿下来了,还有她贴身带着的一块金锁,也扯下来扔给沈春娴。   她说:“我也想还你,要不是我家里人都走了,我早就还清了。”   沈春娴对这个不怎么相信,她欠了两三年,曹家都没走,也没见到她还过。   接着,曹雨薇扭头就走了,因为她的行为太惊人,沈春娴和半雁都惊呆了,没来得及拦住她。等反应过来后,沈春娴去捡簪子,半雁去捡金锁,两人再把碎银子拿过来一看。   簪子是镀银的,金锁只有薄薄的一点,银子更不值几个钱,加在一起连二十两都不一定有。   沈春娴炸了,把簪子往外面一扔,扔到泥土地里,开始生气。   “没见过那么无耻的人。”沈春娴盯着窗外,咬牙切齿的说:“拿不值钱的东西敷衍人,这些根本不够,她到底几时还也不说。”   半雁把碎银子收起来了,拿着金锁犹豫不决,上面还有曹雨薇的体温,当掉又不值当的,留着也没用,更何况是曹雨薇戴过的东西。   沈春娴:“还得和她要,先缓她两天,但她要是想用这些敷衍我,那不可能。”   沈春娴不在乎这点钱,要钱纯粹是因为和曹雨薇绝交了,绝交了她就得要回来。曹雨薇还不上她是知道的,她一开始就没指望曹雨薇能一下子还上。   可曹雨薇既不说个还钱的期限和打算,又上就甩脸子,非让人一次次的追着去问,去要。   她要回自己的钱,自己当年辛辛苦苦攒的五十两,凭什么要看曹雨薇的脸色呢?难道曹雨薇穷还穷出理了?   沈春娴生了一会闷气,便说:“先回家吧,改天再要这钱。”   半雁也说:“为了五十两气自己不值,夫人的嫁妆里随便拿出一件,哪个没有五十两。”她话锋一转,“既然下次还要的话,我得把簪子捡回来,回去融了看看到底值多少钱。”   ……   黄昏,淡黄色的光铺在街道上,街边的商贩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挑起了扁担,准备收摊回家了。   曹雨薇拖着疲乏的腿脚,走在街道上,目测还要走一会,才能回到姑妈家里。   庄子可是在城外,她跟着张家的马车只走了一小半的路,被撵下来以后全要靠自己走!如果是父母没走的时候,和她们闹别扭,也不可能把她扔到街上走那么远。   曹雨薇从来没走过那么远的路,今天穿的鞋子也有点挤脚,她隐约觉得脚磨破了,难受的想要放声大哭。   她的金锁也没了,那可是她面对姑妈都没舍得交出来的,从她刚出生就一直戴着的。   好不容易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看看四下无人,曹雨薇忍不住脱下鞋袜看看自己的脚,果然是磨破了,过不了多久肯定会起泡。她捂着自己的脚,开始怨恨现在的处境,怨恨姑妈,怨恨沈春娴,怨恨把她扔在这里的父母和哥哥。   曹雨薇抓起旁边的一把稻草,咬着后槽牙编了一个简单的小人形状,用鞋底狠狠的打小人,直到把稻草都打散。她在嘴里骂沈春娴,“你神气什么,迟早有你的灾祸在后面,说不定哪天家里走水,烧的你下辈子也投胎猪狗!” 第35章 琴瑟.夜色   徐家, 两只麻雀停在翠绿的枝头上,叽叽喳喳的,沈春娴的马车经过, 麻雀一下子就飞走了。   从马车上下来,旁边的下人殷勤的凑上来:“夫人回来了。”   端着箩筐路过的婆子见状也大声的喊:“夫人。”   沈春娴一路回到房间, 看见夏烟闲着没事,调好了染料正在染指甲, 就是颜色太红,夏烟多次推荐给沈春娴,都被她给嫌弃的拒绝了。   夏烟说:“姑爷今晚不回来吃饭了,说他有事,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呢。”   半雁稀奇的接话:“原来姑爷离了我们这里, 也会自己吃饭的啊。”   天天一有空就腻歪在这里,就没见过这样的大男人。两人在背地里议论了一番徐晏温, 等沈春娴一过来,两人立刻咽下了剩下的话。   没人关心徐晏温去哪里了,下意识的就觉得, 他肯定是在忙正事,至于空闲了和同僚上青楼,喝酒听曲什么的这种事, 根本难以想象会发生在他身上。   总之, 他不需要人关心, 更何况自从他成婚了以后, 家里的重点就转移到了沈春娴身上。   到了晚上,徐晏温回来了, 一问果然是翰林院出了纰漏, 把他留下来抓壮丁了。   他坏心眼的把沈春娴摇醒, 待沈春娴睡眼朦胧的翻过身,徐晏温就拉开自己的领口,苍白的皮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催促她:“阿娴,我脖子上,还能不能看出来了?”   沈春娴撑起身子,努力的去看,困意涌上来差点栽倒在他身上,“我瞧瞧……是没了,长好了。”   徐晏温这才满意的重新掩好,坐在床边脱鞋,忽然觉得肩头一重,是沈春娴歪倒过来,困倦的眨巴眼睛,他顺势接着沈春娴,塞进自己的被子里。接着又将沈春娴乱摆的鞋子排好,才准备休息了。   盯着沈春娴的背影看了一会,确认她确实又睡熟了,徐晏温摸黑用指尖沿着她的五官描绘,摸到沈春娴的嘴唇时,她张口咬了徐晏温一下。   她是故意的,因为烦他打扰自己睡觉,徐晏温却觉得自己被撩拨到了,轻轻亲吻着沈春娴的耳垂。   沈春娴睁开眼睛,默默的回头看,见徐晏温不作声,但隐隐渴望的样子,勉为其难的点了一下头。她点头的幅度很小,以为他看不见,还想着没看见就算了。   下一刻,他就翻身上来了,还想拉着沈春娴的腿,让她缠在自己腰上。   沈春娴恼的踹他:“你有什么毛病。”   徐晏温义正言辞的指责她:“阿娴,是你放不开。”   肆意了一会,徐晏温将她的裤腿挽上去,亲吻沈春娴光洁的小腿,沈春娴弱小发抖的蜷缩在被窝里。   徐晏温忽然停顿了,想要下去,沈春娴依恋的拉住他,徐晏温就不得不顺着她的力气俯身下来,让沈春娴环着自己的脖子,让她抱着。沈春娴问他:“你去干什么呐。”   徐晏温迟疑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点灯,现在看不清楚。”   沈春娴又炸了,羞怯和害怕交织在心底,死死的把他抱住:“不行。”   徐晏温很快就妥协了,反正他现在被身体里的冲动支配,眼睛看不看的见倒没有那么重要,如果需要的话,他甚至可以马上变成瞎子。   他想把沈春娴从被窝里拎出来,但还是怕她冷,于是自己钻进去,侵占她的领地。随便拍拍她僵硬的腰肢,安抚安抚她屈起的可怜双腿。   沈春娴就抓着他的肩膀,在黑暗里呜呜了起来。   什么温热的液体滑落到了徐晏温的下巴,他下意识的摸了摸,发现是自己流鼻血了,因为太丢人,他选择偷偷处理掉,没有告诉沈春娴。   ……   夜里,外面起风了,在空旷处到处乱吹,屋里也能清晰的听见。   有人在外面走动,影子投到门槛内,是半雁,她提着灯笼,犹豫要不要叫醒屋内的两人。直到听见屋内响了一声,才开始喊:“姑爷,你醒着吗?老夫人病了。”   等了一会,半雁以为他没有听见,正要离开,徐晏温打开了门,清醒的看不出半点睡意。   徐晏温问:“又是怎么了?”   半雁感觉到一阵压抑,说:“老毛病犯了,说是今天睡的早,夜里起夜又不肯叫人,自己摔了一跤。没伤到骨头,但疼的厉害。”   这时候,沈春娴也从睡梦中醒来了,披着厚厚的衣服走出来,茫然的看看面色凝重的两人,“怎么了?”   半雁又把刚才的事情和沈春娴也说了一遍,沈春娴就也要去看看。徐晏温看看她一副神游的样子,不由皱起眉头,他心里惦记许氏,勉强心平气和的和沈春娴说:“你先去把衣服穿好。”   沈春娴听话的进去换衣服去了,等出来的时候,徐晏温已经先走了,她也不在意,跟着半雁一起去许氏那边。到的时候大夫也来了,没什么大事,就还是老毛病,还有就是摔着了,年纪大了体弱,摔了一跤头晕眼花。   许氏的老毛病太折磨人,沈春娴站在外边看到过一眼,大概是她年轻时候落下了病根,现在腿肿胀的厉害,难以下地,还会疼痛发痒。   许氏过的简单,且年纪越大,就越不愿意示弱,晚上只有一个年轻的小丫头守着她。小丫头睡的熟,加上许氏根本没叫她,自己下床才摔了。眼下,小丫头正害怕的直哭。   沈春娴来的时候,许氏正倚靠在床头,端着一碗药喝,苍老的面容依稀能看出年轻时候的俊秀。“春娴,你怎么都过来了,来坐到我旁边。”   和许氏说了一会话,许氏的精神肉眼可见的变差了,沈春娴就要走:“娘,您好好歇着,明天一早我再来瞧瞧。”   许氏也笑着说:“不用为我操心,上了岁数难免的。”   她准备离开,徐晏温却不走,沈春娴站在外面就听他冷冷的说:“我今晚就在这里,搬张榻来,娘既然不想使唤家里人,那儿子给你使唤。”   许氏也恼了,“你在我这里胡嚼什么,赶紧滚出去。”   徐晏温看向一旁的许安,许安没有过多犹豫的找人搬来了榻,摆在许氏的房间里,并且铺上被褥,任谁都看出来了,徐晏温是认真的。   许氏就也不和他争执了,说:“这事是我的不对,现在我自然不会再犯了,你要是不放心,就让许安守着。”   徐晏温不理睬,不言不语的盯着许氏。他可以让许安守着,但这不是他的目的。   母子俩僵持住了,室内流淌的气氛都是寒冷的。   这时候,沈春娴又走上了台阶,悄悄的探出头,冲着里面说:“娘,要不今晚我也在这里吧,等您病好了,我和亦年再回去。”   这下许氏愣住了,徐晏温也愣住了。   片刻后,两人的态度如出一辙。   徐晏温:“阿娴,你别跟着搅和,等我忙完了这里,过两日再去找你。”   许氏:“春娴,你们夫妻俩都在我这里像什么样子,何况我又不是快死了,你俩还是一块走吧。”   沈春娴倒也不是非要在这里,她刚才还想着这间屋子难以放三张床,但当着婆母的面和徐晏温一张床也不太好。主要是徐晏温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也应该留下的。   如果徐晏温留在这里照顾婆母,她自己回去呼呼大睡,就也太不好了。   沈春娴一时间犹豫起来。   面对两个人的驱逐,她退到外间,坐在椅子上,开始思考这里能不能睡。过了一会,徐晏温走出来了,将她整个抱住,靠在自己身上,像是哄小孩一样轻轻的拍着,“你困吗?”   沈春娴困坏了,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她现在觉得留着这里不如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就这样孤零零的坐着的话,她很快就困的睡着了。到时候比许氏睡的还沉,那还不如不在这里丢人呢。   徐晏温亲昵的吻她的额头,“困就回去睡吧,我怎么会让你守夜呢?你可是我的心肝。”   他估计也是被刺激到了,平时是绝对说不出这种话的。   沈春娴犹豫不决,“可这样好吗?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   徐晏温将她没整理的头发都理顺,柔和的说:“没什么不好的,这里用不到你,你自己回去睡,等我娘好了,我就也回去了。”   沈春娴实在是困的厉害,知道自己留着这里也是只有睡觉的份,就站了起来,“那好,我早上再来看你和娘……我去和娘说一声。”   没等沈春娴进去找许氏,许氏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春娴啊,你听亦年的话,我这里亦年在就行了。”   沈春娴走出去,风一吹就清醒了很多,提着灯笼站在门外,徐晏温也跟出来送她。她就踮起脚,头顶轻轻的蹭徐晏温的下巴,“那晚上辛苦你了。”   沈春娴跃下了台阶,半雁从一旁过来帮她拎着灯笼,徐晏温本来都要进去了,又重新转头来看,见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36章 琴瑟.鞋子   第二日一早, 沈春娴挣扎着起来了,让人熬了补汤,端过去看望他们。   一晚上过去, 母子俩关系不仅没有丝毫的缓解,还互相生气上了, 据说是因为徐晏温看不惯许氏私自对大夫的药进行添添减减。   许氏只说:“久病自成医,这些药我喝了会胃疼, 你不如先管好你自己。”   她说着就开始下床,搬着自己僵硬的腿,缓慢的塞进布鞋内,这时候看见沈春娴来了, 笑着说:“真起那么早。”沈春娴嫁进来半个月了, 许氏也摸清楚了几分她的起床时间。   沈春娴留意到,许氏的鞋子穿的不是很顺利, 刚开始以为是许氏动作缓慢,细看才发现鞋子不是很合脚,好像有点小。   沈春娴不解, 疑惑的看着她穿鞋,徐晏温便也顺着她的目光,落到了母亲挤脚的鞋子上, 表情又冷了, “娘, 我都供不起您穿鞋了吗?这双鞋既然小, 就不用再穿了吧?”   许氏先是提防的看了他一眼,责备道:“儿大避母, 也不知道你都是怎么念的书。”接着又说:“这双鞋哪里小了, 我穿着正好, 你少在这里生事。”   徐晏温气坏了,狠狠的背过身去,刚好看见沈春娴带过来的汤,自己给自己盛了点,背对着两人,孤零零的喝。一会没看见,汤都被他灌进肚子里了,只留下一个碗底,也不知道他发的什么疯。   沈春娴走过去,“娘,你今天好点了吗?”   许氏见沈春娴也在看着自己的鞋子,说:“好了不少,用不着担心。”她指着自己的鞋子和沈春娴解释,“鞋子之前是正好合脚的,不过是今天脚肿了,才显得小了。过两日我好了,再做一双。”   何况她习惯了穿小鞋,要是不挤脚,她反而觉得空荡荡的,浑身不自在。   沈春娴听她的意思是要自己做鞋,便想到许氏时不时就拿在手里的针线,她之前还和许氏学过几天,顿时跃跃欲试,“娘,让我做一双好了,其实我都学的差不多了。”   话刚说完,那边的徐晏温就面色古怪的放下了碗。   他想起来沈春娴送给他的荷包,徐晏温本来是很珍惜的放着的,但最近他不贴身放着了,因为荷包忽然开线了,可见沈春娴的女红真的很一般。   一般这个词,都已经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一个委婉的形容词。   许氏教过沈春娴,自然也对她的女红有一点了解,此刻也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才说:“那你就试试吧,做不出来也不要紧的。”   从许氏这里出来,沈春娴准备回去做鞋,徐晏温也一同出来,准备洗漱后去翰林院。   昨晚又是和许氏吵架,又是心里烦躁难眠,徐晏温也看不出什么疲倦,收拾好后神采奕奕的,他甚至还有空给沈春娴出主意。   “阿娴,若是难做,到外面买一双回来就是了,家里不用省这点钱。”   沈春娴忍俊不禁,“你可真有点子。”   徐晏温也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微微点头,“反正她瞧不出来,就说是你做的,正好也能把她现在穿的换掉,我也会为你保守秘密。”   把徐晏温送走,沈春娴回去做鞋,按照许氏之前教的方法,还拉上了半雁指点。最后做是做出来了一半,只是很难称为规整,看着就不太对劲,沈春娴直接把东西扔了,果断的说:“烧了算了。”   半雁端详一番,也觉得烧了就是最好的归宿,拿出去让人扔进炉子里,回来问:“我现在去外头买一双?”   沈春娴心想外面买的说不定会撞上款式一样的,容易露馅,到时候就丢人了。而让半雁做也不行,半雁手艺太好,做出的东西骗不了许氏。   思来想去,沈春娴想到了大姐,她做活胜在细致,手艺比不上半雁,立刻让半雁去找大姐:“让大姐帮做我一双,千万别做的太好,随便做一双就行了。”   半雁应下,趁着半下午,从后门溜出了徐家,去找沈春娴的大姐。   ……   沈春娴的大姐是第三天上午来的,穿着一身褐色衣裙,浑身都灰扑扑的,手里拎着一个小包袱。来到徐家,她左看右看,发现沈春娴过的是真不错。   刚开始听半雁说,沈春娴要给婆母做鞋,她还以为是沈春娴开窍了,知道要讨好婆母了。到了一看,家里人人对沈春娴尊敬,甚至连婆母病了,沈春娴还能好端端的坐在吃自己的饭,也没人催着沈春娴去照顾。   从包袱里掏出两双鞋,举在沈春娴面前,“你这个傻丫头,让我给你做鞋,尺寸也说不清楚。瞧瞧,一双是现做的,另一双还要大一些,原本是我给我婆母做的,不过给她穿也是白费,你一并拿去吧。”   沈春娴连忙接过来,感动的说:“做鞋费了不少功夫,一定要留下吃饭。”   大姐推脱不开,但主要也是想和妹妹亲近亲近,便留下来一块吃饭,走进屋内,眼尖的瞥见里屋里有一件男子的衣物挂着,暗暗点头,看来两人确实感情好。   饭吃到一半,许氏派人来,同沈春娴的大姐打个招呼。   “知道是夫人的姐姐来了,老夫人身子不好没法过来,要是您空闲的话,上老夫人那边见见面也好。”   大姐受宠若惊,最后也没过去,单独和沈春娴说:“我不和你一块骗人,我这就走了。”   沈春娴追出来送她,站在徐家门口,远远的招手,看着就无拘无束,满是姑娘家的自在气息。   大姐不由看看自己,一身褐色,早已经适应了在婆家的生活,完完全全变成了妇人,又想想自己也没有比沈春娴大几岁。心里更加升起来对婆家的不满,尤其是对婆母的,破天荒的想着,回去也别隐忍了,干脆和婆母大吵一架,叫她知道自己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人。   揣着这个想法,她一路往家里赶,还没等到家,先在路上撞见了沈二姐。沈二姐坐在轿子里,左边是她的儿子文耀,右边是女儿文心,看样子姐弟俩又发生了口角,文心正在哭。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大姐内心很不赞成二妹溺爱儿子,忽略女儿的行为,但也轮不到她说,毕竟二妹夫还要重男轻女一些。两姐妹既然撞见了,就在大街上聊天,得知了大姐刚从沈春娴这边回来,沈二姐的笑容顿时变得勉强了。   上次沈春娴回门,给她的打击巨大,以至于现在还没缓过来。   沈二姐不阴不阳的说:“五妹的命好啊,什么都不用干,什么都不用学,天上就给她掉馅饼,咱俩都是劳碌命,和她没法比啊。”   大姐听出她话里的酸味,只能找话来安慰她,“也不能这样说,你现在也有一儿一女,也算圆满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句话瞬间唤醒了沈二姐的攀比心,她毕竟有两个孩子,还是龙凤胎,沈春娴可还什么都没有呢。何况女人生不出儿子的多的是,她已经熬过来了,沈春娴若是生不出来,她的苦就在后头。   这样一想,沈二姐心里畅快了,“大姐说的对,往后文耀有出息了,我要什么没有!我也得做状元郎的娘。”   两姐妹又说了一会话,沈二姐这才带着两个孩子急匆匆的往家里赶,刚到家,沈二姐的婆母就来问她干什么去了,她将文耀往前一推,说:“我带文耀去学堂看看,沾染沾染文气。”   原本准备质问的婆母便瞬间没话了。   沈二姐忙活儿子忙活了半天,又给他洗脸洗手,将哭闹的女儿交给奶娘抱走,等都弄好了,再把儿子哄睡,一看已经天黑了。她现在满心都在想一件事,好不容易等到丈夫回来,刚上了床,就立刻询问他:“之前说的,把文耀送去给五妹夫当学生,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丈夫满心敷衍,背对着她侧着睡,“这事不急于一时,我有我的打算。”   沈二姐现在可听不了这话,她今天被大姐撩拨的,一门心思要靠儿子出人头地,“怎么不急?你当时不是急的很?文耀的事耽误不得。”   见丈夫还是不理会,她气的上去推他,差点把人推到地上,丈夫怒冲冲的说:“你犯什么病!现在和先前形势不一样,我看五妹夫说不定要出事。”   沈二姐整个人都坐直了,耳朵也竖起来了,“怎么回事?”   “五妹夫现在在朝廷上是红人,一是靠着他的状元郎身份,二是靠着他那个次辅老师,但孙次辅最近不太好,像是惹恼了皇上。孙次辅这个人就是个倔骨头,处处树敌,且再看看形势,不能贸然的把文耀送过去。”   沈二姐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根本不信,“五妹夫的状元总是货真价实的吧,老师出事管他什么事,你赶紧把文耀送去给五妹夫,我还指望文耀靠状元呢。”   丈夫也拿不准,这些他也是听别人说的,毕竟他现在的身份也就是个边缘人物,进不去权利中心,只能靠道听途说。他只好说:“再等个四五天,要是没事,再送去也不晚。” 第37章 琴瑟.等着   徐家, 沈春娴把两双鞋都拿给了许氏。   许氏惊讶:“做的那么快?”   她放下来试穿,鞋底很软和,针脚也很密, 不像是沈春娴做出来的。但许氏也不会开口问,反而高兴的说, “真不错,春娴啊, 我现在就换上。”   沈春娴羞涩的笑笑,心里当然心虚,毕竟不是她做的。   在许氏的房间里待了一会,看着许氏用热水烫脚, 沈春娴走神了, 被许氏叫过去,扯掉她身上的一根线头。   许氏没有女儿, 沈春娴也没有娘,两人对这个身份都保留一丝柔情,相处的就很愉快。   半雁从外面走进来, 低声说:“姑爷还没回来,又是有什么事吧。”   沈春娴没有在意,“那好, 也不用留他的饭了。”   徐晏温从婚假过后就开始忙碌起来了, 尤其是最近两天, 但也没什么的, 沈春娴未出嫁时,她爹沈老爷也经常大晚上才回来, 她已经习惯了。   许氏对儿子的行踪也不在意, 且乐于这样, 还对沈春娴说了私密的话,“这样也好,别让他天天黏你,你们现在的规律就行,太早生育是会伤身体的。”   更何况家里没有妾室,第一个孩子来的太早,漫长的下半生想必又会有不少孩子。对此,想抱孙子的许氏也是很不赞成的。   沈春娴没想过自己还会和她谈论这个,不自在的换了个坐姿,她还是第一次听这样的话,没有人和她讲过,忍不住好奇的问,“娘,这是为什么?”   沈春娴的两个姐姐都已经有了孩子,孩子都二三岁了,算算也都是新婚不久怀的。从来只有催着生孩子的,没听说过太早生不行的。   沈春娴也没打算过什么时候生,她对这些都懵懂,许氏提起来,她就顺势问问。   许氏言简意赅,“生孩子伤元气,得先养好身子,不养好就生容易难产。”   从许氏这里出来,沈春娴魂不守舍的沿着小石子路走,身侧的草丛勾搭着她的裙角,她也没有意识到,走着走着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转过头,抓着半雁的手,突然凄惨的说:“我还不想死。”   半雁提着灯笼,灯笼的光照在沈春娴发白的脸上,把半雁也吓了一个哆嗦,她直跳脚,“咱们活的好好的,上哪里去死?”   沈春娴想到多年前,钱夫人生沈春玉的时候就不太顺利,一盆一盆血水往外倒,她的年纪都不太记得事情,跟着大人在产房外面看了一眼,吓的深深的烙印在脑海里了。   此时,这些记忆再次被唤醒了,沈春娴清晰的意识到,成婚真不是一件好事情。徐晏温也不是个好东西……倒不是他坏,因为他是个男人,男人就是他的原罪。   沈春娴现在急于知道自己有没有怀上,最好是没有,不然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她和半雁说,“等会悄悄找个大夫,看看我有没有怀上。”   半雁住着灯笼的手更加紧了,迟疑的说:“夫人啊,咱们才到徐家半个多月,是诊断不出的吧?我记得两个月才能看出来。”   沈春娴开始说胡话,“那让他开点那种药,有也直接让它消失了,没有更好。”   她现在深深的觉得婆母说的对,绝不能太早生育,她可没有钱夫人那种体格,能在产房哭一天一夜。徐晏温真是个害人的东西,怎么不叫他生呢?他肯定是能熬住的。   半雁急忙阻止,“这可不行,要是没有就乱吃药,也会伤身体的。”   沈春娴半信半疑,“是这样吗?”   半雁将从前看到过的经验拿出来分析,“肯定是的,那种都叫小产,是要坐小月子的,也就只是比生产坐的月子轻一点。”   沈春娴立刻改变了主意,“……那还是等下个月再看看吧。”   她被吓的要死,在院子里打转,最后看徐晏温还没回来,决定去门口等他。更深夜重,沈春娴先想了怎么养身子,又想了干脆让徐晏温纳妾,但她又觉得没法接受他纳妾,想想徐晏温恐怕也不能接受自己断子绝孙。   沈春娴又心烦又害怕,让自己先不去想这个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才看见他回来了,一身的黑衣恨不得融进夜色里,缓步往里面走,见到沈春娴,他淡淡的目光才变得有神起来,柔声说:“阿娴,怎么在这里等我。”   他回来的晚,本来想不打扰沈春娴了,今天也不是歇在沈春娴那里的日子,但沈春娴可怜巴巴的在这里等着他,可能是想他了。   他也很想念沈春娴,心里几乎要软成一滩水,克制了又克制,今天还得照看许氏,刚要张口安慰,就听见沈春娴说:“今晚你去娘那边,还有,往后少来我这里,太晚了,打搅我睡觉。”   徐晏温眉头一拧,怀疑自己听错了,狐疑的问:“什么?”   沈春娴重申道:“我是说,你要是回来的晚,就不要到我那里去了,你来的太勤,伤身体。”   徐晏温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问起,冷冷的看了沈春娴一眼,心里顿时变得不快乐了,“知道了。”   两人沉默的并肩走着,等到了许氏门前,徐晏温停了下来,他已经在榻上歇了好几天了,前天更是被许氏赶去了外间睡。   沈春娴说:“娘今天把鞋子换了,你不要说漏嘴了。”   徐晏温:“嗯。”他还是不明白,沈春娴既然叫他不要过去,为什么还要在门口等着他。   不过他维持着一份平静,竭力不和沈春娴生气,就和沈春娴说:“阿娴,晚上冷,就不要出来了。”   也没有得到沈春娴的回应,她走神的厉害,徐晏温便失望的自己进去了。   天明起来,到了修院子的日子,管事的妻子也过来了,对着沈春娴不断的说庆贺的话,“夫人这一动工,往后财源滚滚,前途高升。”   沈春娴在她的话里也心情愉快,谁不喜欢听吉利话呢,她也开始觉得院子修好后,徐家又能是另一副面貌了。   不过徐家人少,用不到那么多地方,沈春娴一时间没想到这里要用来干什么。她注意到管事的妻子身上凌乱,甚至沾上了泥土,就随口询问了一句。   管事的妻子说:“夫人不知道,今天外面乱的很,来的时候官老爷到处封家呢,吓的我摔了一跤。”   不过再怎么乱,也乱不到她们头上吧?沈春娴万分相信徐晏温是个清白的人,于是继续看着人修院子,中午的时候去找许氏说话,许氏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正在弄她那片小菜地。   许氏同她说:“这些男人们就爱作事,一太平了,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顺眼,就要内斗,不管咱们的事。”   许安正在给许氏翻菜地,闻言说:“我和少爷可不这样,像我最爱种地,我就应该做个耕农。”不过他没有田。   沈春娴:“娘,你种的是什么?怎么看着长的不太好。”   许氏说:“青根菜,这段时间懒了,照看的不勤,都让虫给吃了不少。”   平平淡淡的又过了一整天,晚上,徐晏温也没回来,不过有前两天的经验,沈春娴只觉得他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准备半夜回来后独自休息了。   半雁在那边发牢骚,“那个管事的婆子真是个爱占便宜的,把咱们的饭都兜走了,说什么家里的孩子都饿的嗷嗷哭,也不好说她,不管吧又看着心烦。”   沈春娴准备睡下了,也没把这些话听进心里,再一睁眼是被半雁的脚步声吵醒的,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半雁在门口纳闷的说:“姑爷还没回来,他昨晚怎么不回家了?”   再一看,天已经蒙蒙亮了。   沈春娴完全没睡好,又躺下继续睡,她将半雁的话理解为徐晏温昨晚没来她这里,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重新坐起来,“他没进家门?”   半雁:“是啊,姑爷有时候回来的晚,但从来没不回来过,也没叫人传个信,是不是在哪里喝醉了什么的?”   沈春娴煎熬的继续睡着了,半个时辰后起来,吃完饭了早饭,想到徐晏温两顿都没有在家里吃,一下子就坐不住了。她去许氏那边,找到了许安,许安原本是跟着徐晏温的,因为许氏最近不舒服,被徐晏温留下盯着许氏。   沈春娴说:“许安,劳烦你去寻寻他,昨晚他没回来,要是没事也叫我们都安心了。”   许安很快就去了,不一会许氏也出来了,得知了徐晏温晚上没回来,两人又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许安回来,他却说:“少爷没事,见到他了还好好的,少爷说让咱们不用担心。”   没事怎么不回家?也说不清楚一个来龙去脉,沈春娴根本没法放心,脸也沉了下来。   许氏拿鞋底敲了许安一下,训斥道:“好好说清楚,什么人还好好的,是叫你去探监了吗?”   许安犹豫:“就是一个大殿里关了一群文官,去的时候他们都是在地上睡了一晚上,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只能等着。” 第38章 女儿歌.一   许安说不清楚, 是因为他也不知道内情,但只告诉两人看见了徐晏温,人还好, 暂时回不来。   将他撵走,沈春娴和许氏一起进屋, 婆媳俩一块分析这件事是怎么回事。   许氏披着一件外衣,坐在床头, 沈春娴寻了个凳子坐着,托着腮,睫毛一下下颤着,两人都没有什么慌乱, 更多的是奇怪。   沈春娴说:“要不再让人去打听?”   许氏摇头, 觉得这个提议太草率:“想必没什么事,我们便这样等着, 免得三番两次的去询问,让人笑话。”   想想也是,徐家清清白白, 也没有亲戚连累,能有什么事呢?   沈春娴站起来往外走,“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叫人给他热着饭。”   从许氏屋子里出来, 一直到了中午, 修院子的人吵起来了。过去一看, 又是因为饭菜的事,管事婆子偷偷把菜里的肉装走了许多, 被发现不对的众人团团围住质问。   干活的人瞪着铜铃大的眼睛, 干巴巴的拳头攥紧了, 愤怒下揍她一顿也是不让人意外的。见沈春娴来了,脸上露出怯懦来,这才退开了。   管事婆子讪笑的为自己辩解,顺便摘掉了头发上的一根草,“夫人别听他们的鬼话,这些泥腿子就是胡搅蛮缠,想吃好点,不要脸的污蔑我罢了。”   沈春娴不满她的心机,“我不管究竟是怎么回事,人是你男人带来的,你们管不好就别想从我这里拿钱。少在我这里生事!”   “哦哦,夫人放心。”她忙不迭的说,布满皱纹的眼角一挤,显出几分精明,“不敢耽误府里的进度,马上我再催催这些泥腿子,让他们好好干活。”   沈春娴疑惑她也不算贫苦,为什么还要去干占小便宜的事,还想再说她两句,又听见人来喊她,说沈春娴的二姐夫来了。   她只好先把这件事放下,先去见二姐夫,半雁跟上来,在她耳边说:“二姑爷是带着他家小公子来的,应该是来找咱家姑爷的。”   沈春娴心想不会又是他小儿子文耀拜师的事吧?可现在徐晏温又不在府中。   一直到了地方,沈春娴心里烦他,就止步在门口,双手叠放在身前,视线斜着往里看,见二姐夫倨傲的端坐在厅里,穿一身红绸子的文耀也学着他坐着。   沈春娴要进去又不进去,刚好停在门槛内,静静的张望着二姐夫,“姐夫是来做什么的?”   二姐夫觉得她失礼,正要皱起眉头,很快又松开,关切的问:“五妹,你姐姐催的厉害,我就把文耀带来见见亦年,刚进来就听说亦年出事了?你快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春娴反过来询问:“姐夫哪里得来的消息?我都不知道,你要是知道就和我讲讲。”   二姐夫没问出想知道的,忍不住讥讽的笑笑,“你出嫁以后真是厉害了不少。”   难怪说妇人泼辣,想想当初……在他的记忆里,每回去沈家,妻子这个妹妹都格外安静,少女般柔和明艳,见不到一会就累了困了的。   再看看现在,他挑剔的目光剜到沈春娴身上,虽然还是少女的模样,一身粉海棠罗云锦,白皙的胳膊在偏透明的袖子里若隐若现。相貌还是一样,但人却变得刻薄,难以相处了起来!   沈春娴闻言很生气,眼睛也落到别的地方了,“我是真不知道。”   二姐夫并不相信,更认为她藏着掖着,恐怕是出了大事,或是徐晏温交代她要故作镇定。这样的话,文耀的事就不能再提了,一把将儿子往身边拢了拢,嘴上说:“我今日是来找亦年的,他既然不在,还是改日在谈。不过咱们都是一家人,说清楚了,兴许我还能帮帮你。”   沈春娴:“姐夫当咱们是一家人,就别和探子一样问东问西。”   他脸色一变,含恨的看了一眼沈春娴,牵起文耀就要走。他今天确实就是打探消息的,已经得知了徐晏温被拘住了,来瞧瞧内情,再看看热闹,以及会不会牵连到岳父。   而沈春娴这个做妻子的,居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这怎么可能呢?   抓着文耀正要离开,从外面跑过来一个小厮,难掩惊慌的跑到沈春娴面前,低声说了两句什么。沈春娴便怔住了,片刻后惊愕的追问:“真是这样吗?”   二姐夫见状精神一振,几步狂奔回来,大喊:“是不是有消息了!”   小厮语无伦次,被问后全部交代出来,“他们说状元郎是有人行了方便,徇私舞弊,要调查……少爷已经被押进大理寺了。”   二姐夫打了个寒颤,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下一刻又想,一定是孙次辅要倒台,祸及殃鱼,徐晏温也被人找事了。此时定然不能和徐家走的太近,避免连累到自己。   他再一看沈春娴已经离开了,也顾不上别的,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急匆匆就往外走。   儿子在后面尖锐的喊:“爹,爹,等等我。”   他如梦初醒,抱起文耀,小跑的出了徐家大门。   ……   回到家中,他把儿子放下,见妻子正神情恍惚的等在院子里,上去用一贯的语气说:“我早和你说了文耀念书不急于一时,现在徐家果然出了大事,还好我有预料,才没被徐家连累。”   沈二姐嘴唇抖着,以往神气十足的脸都苍白了起来,“可是……”   二姐夫一阵指责,鄙夷的说:“一点小事你就乱了阵脚,只要你往后别再和五妹来往,不见得能牵连到我们。”   沈二姐终于撑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叫,掩住了脸,“不是啊,咱家文心、是文心,她得了天花了。老天爷,这可怎么办。”   他这才发现家里弥漫一股阴沉沉的药味,沉苦的就像是侵入了肺里,院子里也冷冷清清的,唯二两个下人握着扫帚,惊恐的瞧着他。不知不觉的,母亲铁氏也来到了门口,凄苦的张嘴,接连几遍,才发出声音,“儿啊,一个小丫头片子死了无事,就怕她把文耀也害了。”   文心和文耀这对龙凤胎,要是姐姐文心染上天花了,文耀也有很大可能已经染上了。   母亲铁氏上来用拐杖抽沈二姐,哭着骂道:“你这个丧门精,要不是你天天把这两个带出去,怎么会染上病。”   二姐夫醒悟过来,高声喊奶娘过来,等把文耀再抱过来了后,沈二姐一把将儿子塞进了怀里,哭着检查他身上。铁氏又急着问文耀有没有哪里难受,足足半个时辰,才缓过神来。   二姐夫喃喃道:“我就这一根独苗,列祖列宗保佑,千万让他平安。”   过了一会,他又说,“千万将文心和文耀分开,半点不能再接触到,文心现在在哪呢?”   沈二姐眼泪又流下来,忙着说:“在房里睡着呢,早上她就说身上不太好,没留意,下午才知道是染了天花,把她锁在房里不敢让出来。”   二姐夫沉着脸,在院子里踱步,看向女儿住的方向,心里充满了忌惮,“不让她出来,但总要有人进去送法,说不定也会带出来病,万一染给文耀,那还得了?”   铁氏连声附和,伸出干枯的手指,“我的儿,我也是这样想的,得把文心弄出去,不能在家里待着。”   沈二姐苍白的脸猛地变得强硬起来,声音也尖锐了,“娘,你说的什么话,弄到哪里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才不管文心死活,她病成这样,弄到外面不管不问能活吗?”   铁氏一般时候说不过她,无力的辩解:“我是为了文耀,为了家里的根。”   二姐夫冷不丁的说:“娘说的没错,送到外头医馆,或者租个小院子给文心养病,遣两个丫头去照顾,好了再送回来就是了。怎么养病非得在家里?”   这样看似是最好的,文耀现在也没有病症,说不定就没染上,不如把文心送走,也免得传染给家里的其他人。   一片寂静,只有门扉吹动,和三人平静的喘气声。   事情仿佛就要这样定下来,沈二姐却出乎意料的说:“不成,谁把我丫头送走,我就带着文耀吊死。得了天花熬过来的多的是,她就得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们送到外面,她原本能活也活不了了。我丫头是没儿子金贵,也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东西。”   这话让丈夫和婆母都没有反应过来,两人都用不可理喻的目光看着她。   二姐夫冷笑,甩袖离开:“娶了你这种毒妇,家门不幸。”   铁氏离开的时候急忙也将文耀带走了,说是这几天都不会让他出来走动,还和沈二姐说,“你把文心挪到后边的废院子去,照顾的人都不许出废院子,你应该知道厉害!”   等他们都走了,沈二姐点了两个害怕的丫头,将两个丫头和文心一起挪到了废院子。挪的时候自己也看了一眼,文心低低的喊了一声娘,沈二姐也独自擦掉了眼泪。   虽然是个丫头,也是自己生的,哪个娘能一点不难受呢?除非狼心狗肺的男人。 第39章 女儿歌.二   徐家, 金黄色的光洒在瓦上,府里众人步履匆忙,还是照常做事。徐晏温被大理寺关押已经过了一天, 期间三请四请,都没有把叔父徐平秋请来。   熟悉徐平秋的人只要略微一想, 就知道徐平秋故态萌发,谨慎的选择旁观了。   看来完全指望不上他了, 沈春娴无比的吃惊,这对叔侄那么淡泊的亲情,她还是第一次见。   上午,沈春娴在房间内梳妆, 将眉画的歪了好几次, 她老是手抖,费了好长时间才画好, 最后染开浅浅的胭脂。因为这两天要强打起精神,她居然更显得艳丽了,不像是从前恹恹的样子。   穿上青黛色的外衣, 一对鎏金的翠鸟簪子,以及另外的小玩意,推开门, 准备回沈家一趟。   早让半雁备好了车, 不过许氏并不知道, 沈春娴留着夏烟在府里, 叮嘱她:“娘要是问了,就说我回去找我父亲, 托他帮忙去了。”   夏烟紧张的抱着一盆花, 点头, “好。”   从徐家出来,再次踏上这条路,街道上人不多,偶尔听见挑扁担的小贩在吆喝。上一次走这条路还是回门,到现在总共也才一个多月。   上一次徐晏温是骑着马走在她窗户外的,这次只有她自己了。   沈春娴的姑姑,就是婚前给她梳头的那位,丈夫就是大理寺的官员,找他也许能见见徐晏温,或者别的什么。不过沈春娴没有出入过这位姑父的家门,只能先回沈家,托父亲沈老爷问问。   终于到了沈家,沈春娴来的急,家里还没有人知道。门房使唤人去告诉钱夫人,沈春娴已经进了里面,朝着沈老爷的居所去。   在路上先遇见了妹妹沈春玉,沈春玉越发的高挑,褪去了稚嫩,原先带着一丝婴儿肥的脸颊也消瘦了下来。沈春玉欢喜的跑上来,“五姐,你怎么来了?”   沈春娴只好停下来,和她说:“我今日有事找父亲说,等会我们再聊。”   沈春玉手里抓着一只猫,往前递了递,“那你的猫呢?先前说好我先养一阵子,你什么时候带走?”   沈春娴这才看见她抓着自己的猫,奇怪,她第一眼居然没注意到,不过现在根本不方便养猫,就先拒绝了,“劳烦你再帮我照看几天,要不就让下人养着。”   被沈春玉耽误了一会,正要离开,没想到远远的看见钱夫人来了,直接喊住了沈春娴。等走近了,才看见她脸上的笑有些僵硬,带着客气的说:“小五,你回来也要提前说一声,我好准备准备,走,去我那坐坐吧。”   沈春娴依然要拒绝,对她的邀请无动于衷,细声细气的说:“不了,我和父亲有事要说。”   钱夫人笑的更加僵硬了,“噢,是你家的事对吧?听说昨天,他被抓到大理寺去了,真是太突然了,我和你爹听见都被吓了一跳,肯定是遭人构陷了。”   徐晏温被带进大理寺后,钱夫人居然连姑爷,或者他的名字都不叫了。   “原来母亲也知道。”沈春娴嘴上这样说,心里并不意外,钱夫人不知道才是有鬼呢。她并不想说太多,但钱夫人就站在旁边,要拉着她说话,沈春娴不好像是打发沈春玉一样打发她。   两人东扯西扯了一会,沈春娴也回过味来,意识到了钱夫人不想让她去找沈老爷。忍不住觉得又讨厌又难过,“难道父亲不在吗?”   沈老爷应当是在的,刚才在进沈家的时候,沈春娴还和门房提了一句,门房并没有说沈老爷出去了。   “这……”钱夫人迟疑起来,她倒是想顺势劝沈春娴离开,但谎话转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倒也不是,你爹这几天累的厉害,你要去找他就去吧。”   沈春娴毫不犹豫的走了,留给她一个越来越小的背影。   钱夫人站在原地看着,跺了跺脚,越想越觉得命苦,骂道:“老天爷就知道折腾,本来觉得这丫头命好,现在还没风光几天,先被她给沾上了。”   她倒不是良心发现,只是一来觉得骗不过沈春娴,二来怕沈春娴明天又上门来,总不能不让她上门了。不如现在就让沈春娴过去,反正沈老爷多半不会为了这个女儿涉险。   沈春玉目睹了这一切,抿嘴问道:“娘,你拦着五姐干什么?”   钱夫人看看女儿毫无杂质的眼眸,比了一个嘘,压低声音说:“你五姐家里出了大事了,弄不好是要全家发配的,你先回去,我等会去找你爹商量商量。”   这边,沈春娴已经到了地方,看见父亲挽起袖子正在作画,旁边挂着鸟笼子,一只桃黄色绿色相交的鹦鹉正在里面叫。沈老爷便扔下笔,背对着沈春娴,拿起小棍子逗鸟。   钱夫人说他累,他现在看着倒是不怎么累。   沈春娴张望了一会,提着裙子走进去,“爹。”   沈老爷动作一顿,侧头看过来,“……你来了,就你自己来的?”   沈春娴说是,他好像显得惊讶,老实说,他还以为会是徐晏温的母亲和她一块过来呢。在沈老爷的印象里,他一向觉得沈春娴懒,不主动做过什么。   两人没单独相处过几次,此刻先感到不自在的是沈老爷,沈春娴有时候很敏感,有时候又很钝,今天她是钝的。自己寻了地方坐下,将来意说出来,“父亲帮我问问姑父,他们要怎么审。”   沈老爷淡淡的说:“这事我昨天就知道了,你姑父那边,昨日也问过了,该让他关照通融的都说过了,你放心,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徐晏温从前是和他那个老师,孙次辅绑死的,孙次辅已经下狱了。墙倒众人推,加上他会试时候,主考官也是孙次辅的人,正是这样被人构陷。”沈老爷道:“这和徐晏温是不是清白的已经没关系了,他现在是旁人用来刺死孙次辅的一把刀。”   如果沈春娴聪明一点,她说不定会问问旁人是谁,到时候可能还会得知一点两个派系的纷争,可见沈春娴并没有这个政治的脑子,她只关心,“那他会怎么样?”   沈老爷:“这就要看孙次辅了,孙次辅若马上倒台,徐晏温就被按死在大理寺了。孙次辅若有法子回旋,徐晏温当然也脱困。”   沈春娴感觉到寒意一点点爬上胳膊,她揉了揉胳膊,恐惧这时候才涌上来,“那、那就劳烦您和姑父多帮帮他了。”   沈老爷瞥了眼这个女儿,印象里,从她嘴里听见这样的好话也没几次。不知道把沈春娴嫁到徐家是对是错,虽然甩脱了沈春娴,但她要处境太惨,也丢自己的脸。   沈老爷转过身继续逗鸟,临走的时候对沈春娴说:“往后你就别过来了,免得给家里带来麻烦,能办到的我自然会去做,不能做的,你就是上门来求,我也不会以身试险。”   沈春娴从这里出来,走到外面才长舒一口气,她脸上已经全部失去了笑容,低下头看看自己的鞋尖,心烦意乱。   到这时候,她才想起来忘记了问问能不能去见见徐晏温,但都已经出来了,耳边还回荡着沈老爷‘能办到的自然会办 ’、‘往后不要上门’这些话。就不愿意回去再问了。   离开的时候,半雁也在说沈老爷刚才的行为,“老爷也太冷漠了,这不是把咱们往外赶吗?”   沈春娴:“算了,咱们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坐上马车,从沈家离开,沈春娴伤心难过,就想要休息,半雁就让她躺在自己腿上,托着沈春娴的头睡一会。不一会,沈春娴真的睡着了,这两天她都睡的很少,精神疲倦。   短暂的做了一个梦,梦到徐晏温那天提着灯笼,憋气离开的样子。   想到真有可能见不到他了,沈春娴出了一身冷汗,难道自己年纪轻轻就要做寡妇了吗?那可真是少走了半辈子弯路,捂着脸从梦里醒了。   马车外一阵响声,沈春娴坐起来往外看,发现是谁家的车运了一尊佛像,转弯的时候差点磕碰了,下来一群伙计,正在手忙脚乱的扶。   沈春娴眯起眼睛,扒在窗户上往外一个劲的瞧,“那是谁家的,看着有些眼熟?”   半雁辨认了一会,认出来了,“这不是二小姐家里的车夫?上次在家里看见过。居然弄了一尊那么大的佛像,真是稀奇。”   女眷多数拜菩萨,拜佛的也多数供个小的佛像,少有往家里摆放一尊那么大的,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在街上喧闹了片刻,沈二姐家里的伙计发现了沈春娴,带头的一个上来给沈春娴问好,沈春娴顺势问了一句,“你们家夫人转性信佛了?”   伙计笑着摆摆手,“不是不是,是我们老夫人要请的佛,给家里去去晦气。”   “原来是这样。”沈春娴顿时把这件事抛之脑后,沈二姐这个人从小就没诚心,也瞧不起信佛的,原来这尊佛像是别人要的。   ……   深夜,街边的野犬贴在墙根汪汪的大叫,路过的一个丫头隔着墙扔出去几块骨头,讨人厌的狗才衔着骨头走了,四周又安静了下来。   “可别吵到了夫人求佛,小小姐今天不太好,恐怕熬不住了。”   “老夫人也在里面求佛呢,为了小少爷求的,小少爷说身上发痒,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天花。”   扔骨头的丫头和另一个丫头一边议论,一边手挽着手走了,路过了佛堂,两人更加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的不敢发出动静。   佛堂内灯火通明,刚放上去两个时辰的佛像庄严极了,身前的香燃了一根又一根。   两个诚心的女人深深跪在佛像面前,一个是已经四十五岁的铁氏,一个是二十出头的沈二姐,两人穿的厚实,已经深夜还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大有跪拜一夜的迹象。   沈二姐本来是不信佛的,此时捏着香,不断的念叨:“佛祖保佑我儿文耀,还有丫头文心,这丫头命比草轻,千万别把她收走了。”   铁氏闻言怒火中烧,怒视着儿媳,“你说的什么话,佛祖要是嫌弃丫头命轻,把文耀收走了怎么办?你说说你这个毒妇,要不是你非要把文心放在家里,文耀今天怎么会身上痒痒!”   说到这里,沈二姐脸上也露出愁容,嘴里还是反驳,“文耀要是染上也是之前就染上了,文心这丫头半点没踏出房间。”   自从昨天坚持把文心留在家里后,沈二姐和铁氏以及丈夫间的矛盾就变得不可调和了起来,更加让她崩溃的是,儿子文耀白天开始身上发痒了,不知道是不是天花的兆头。   婆婆铁氏是个愚昧的人,一定要弄个大佛供奉在家里,沈二姐原本是不相信的,但现在也无计可施,大夫找了,偏方也用了,此时只能和婆婆一起拼命的拜佛。   刚拜了半天,就听见铁氏一直在佛祖面前说愿意拿文心的命换文耀平安,沈二姐听的刺耳,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老婆子。   如果真能换,或者只能要一个,沈二姐心里也是觉得儿子文耀重要的……甚至她平时也是这样做的,但现在并不是只能活一个,沈二姐贪心的许愿,保住她的一对儿女。   再想想她已经离世的母亲,她可有两个哥哥,但哥哥们从小调皮捣蛋,母亲最喜欢的就是沈二姐,有好东西不给哥哥们,反而给她这个丫头片子吃。说她最贴心,说小子们不招人喜欢。一想到这里,沈二姐几乎要流下泪来。   刚生下文心文耀这对龙凤胎的时候,沈二姐的娘还活着,知道女儿的秉性,特意过来和她说:你要好好养着你这个丫头,往后她才是疼你的人。   从几时开始,沈二姐违背了母亲的教导,开始轻视起来自己的女儿呢?   大概是从她嫁做人妇,因为儿子而挺直腰板,抱着儿子,她甚至可以和婆婆对骂,婆婆硬是不敢吭声的时候。还有丈夫感激的说,她给家里延续了香火,是家里的大功臣的时候。以及她开始思考,女儿是要嫁出去的,不能给家里带来什么帮助的时候。   沈二姐的娘说:闺女才是和娘最亲的,小子们长大只和爹亲。   看着这个佛堂,还有身边念念叨叨的婆婆,沈二姐硬是没法说出这句话,只能再点燃一炷香,继续在心里祈求保住她的儿女。   这时候,佛堂门口传来脚步声,两人回头一看,是二姐夫回来了。   沈二姐急忙问:“怎么样了?”   二姐夫疲倦不堪,揉了揉眼睛,哑着嗓子说:“带去王太医家里看了,万幸王太医沐休在家,说不是天花,应该是草席咯的文耀痒痒,如果明天也没事,那就是没染上。”   两人心里的石头落下,欢喜了一瞬间,没过片刻,铁氏又开始指责沈二姐,“你若是对文耀多上心点,草席怎么会咯的他痒痒,害的我们担惊受怕!”   沈二姐冷笑,“我的儿子我当然上心,不过文耀的奶娘还不是娘你找的,当初你非说我找的不好,要用你的,现在连草席都置办不好。”   二姐夫头疼,大怒:“别吵了,现在是什么关头,你们还忙着吵架。”   说完,他也在佛堂里坐下来,捻起一张白纸,开始抄写佛经,他要抄写四百一十份以示诚心,今早已经抄写了三份,还剩下四百零七份。   铁氏见状,欣慰的说:“定是佛祖保佑,不然文耀和文心这丫头天天混在一起,要病也一起病了,一定是佛祖要给咱们家留个根。”   这话没有人反驳,沈二姐和二姐夫都在心里暗暗点头。   好一会,三人都困倦了,偶尔打个哈欠,不知道谁提议的,“文耀还没睡下吧,把他也抱来,在佛祖面前磕个头。”   于是就有人去叫文耀的奶娘了,没过一会,微胖的奶娘就抱着文耀过来,递给了沈二姐。   小小的文耀继承了沈二姐的脸,十分俊秀,坐在沈二姐怀里东看西看,指着二姐夫说:“爹爹,你在写什么?”   二姐夫见他对字有兴趣,一身疲惫瞬间褪去,“文耀,爹爹这是为你写的佛教,你过来,爹爹教给你几个字。往后千万不要忘了,是佛祖救了你的命。”   铁氏在一旁催促:“先给佛祖磕头,文耀啊,要不是佛祖保佑你,你已经和你姐姐一样了。”   二姐夫回过神来,急忙指使着儿子给金灿灿的佛像磕头,文耀磕完了,又跟着二姐夫写佛经,末了又好奇的问:“爹爹,真是佛祖救了我吗?”   这时候众人哪里敢说一句不是,生怕一句不对他的命就没了。即使三人中两个人都不信佛,嘴里还是说:“是,爹娘和奶奶苦苦和佛祖求,才保住你的命。”   佛堂里其乐融融,仿佛一切担忧都不存在了。   只有沈二姐,时不时的探出头,询问外面的丫头那边的状况。   丫头硬着头皮去那边看,过来报信,“小小姐病的厉害,一点都没见好。” 第40章 女儿歌.三   徐家。   没了徐晏温第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 沈春娴和婆母许氏自然而然的在一块吃饭了。   没了他的那些臭规矩,就连许安都开始勤劳的养鸟了,往常他是要嫌弃鸟掉羽毛, 还有到处乱拉的。   正午,二人按点开始吃饭, 不过心里也不是全无徐晏温,吃的不多, 很快就开始默默坐着,不由自主的幻想徐晏温的牢房吃的怎么样。   从小时候看过的一些三流话本的经验来看,徐晏温现在应该一身白色,坐在稻草上, 牢头从铁门间隙往地上放一碗饭菜, 还是垒的尖尖的那种……   不不不,这样也太不对劲了, 代入到徐晏温就很不可信。   话本里描述的是小民坐牢,徐晏温这种没定罪的官员,也许不用穿囚服?现在正和正常人一样吃饭, 慢条斯理的等待结果?可他毕竟是在坐牢,这样的架子还是去梦里寻寻吧。   沈春娴居然急切的好奇,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坐牢的, 想想又觉得这样未免太过没心没肺了, 立刻做出担心的样子, 转脸一看婆母许氏拿起针线已经准备干活了。   沈春娴问:“叔父今天也还不来吗?”   温和的风从外面吹进来, 挂在门廊的穗子往屋里倒 ,带进来一阵花香。正在穿针引线的许氏闻言, 像是翻了一个白眼, 但很快消失了, 让沈春娴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许氏:“把他请烦了,没借口了,荒唐的说自己病了,要等病好了再过来。”   说完许氏露出了另一面,轻蔑的道:“要不是我老了,放在以前非得去他家里看看他是怎么病的,这人真是半点没有长进。”   沈春娴刚要笑,瞬间想到了昨天去沈家,沈老爷叫她不要再上门的事,顿时觉得一点也不好笑了。   沈春娴站起来,没什么精神的说:“我去外面看看。”   许氏点头应了,皱着眉头继续做绣活,今天她动作快了很多,不如往常一样平静。   虽然没有特意去隐瞒,但徐晏温进了大理寺的事还是很快被叫来修建院子的一群人知道了,下午的时候,带头的管事就过来找沈春娴,试探的询问:“夫人,你看,要不要先缓一缓,再挑一个好日子动工?”   在众人的风言风语中,徐晏温进了大理寺要么出的来,要么不能好好的出来,出的来的先放一边,众人还是觉得不能好好出来的可能性更大的。因为过往的种种传闻,大理寺还是是很有风险的。   如果不能以清白之身出来,那说不定就和家眷直接被撵出京城了,这处宅子就也用不上了。   或者人虽然出来了,但遭难从此落魄了,这样的事情也不少,走下坡路嘛,就更加用不上把院子修那么好了。   又考虑到不能直白的说怕出事暂时不修了,管事才说了再挑一个好日子,暗示沈春娴,如果她不想修了,自己就会在黄道吉日方面找个理由缓一缓,让面子上说的过去。   沈春娴听出了管事的意思,她不愿意设想太坏的情况,“用不着,如果我不想修了,自然会告诉你。”   管事面有难色的离开了。   打发走管事,沈春娴无聊的坐在树下发呆,开始东想西想,隔着好几面墙,她还是隐隐能听见外面街上的阵阵马蹄声。就好像是那些穿着红色官服,腰间带着长刀的人在街道上巡逻。   上次出去的时候她看见过一次,证明最近确实动荡,沈春娴找了个人去看看,却得知那些人今天不在外面,应该是幻听了。   半雁说:“夫人好好休息一会吧,应当没什么大事。”   沈春娴就真回去睡了,睡了一个时辰,昏昏沉沉的起来,听说后门溜进来一个伙计,带着一封信,要来见家里的主事人。   他不肯说是谁,被怀疑居心叵测,没有惊动许氏,直接被带到沈春娴这里了。   半雁让他站在外面,等沈春娴起了,看了他带来的信,戳着女子的私印,是在生日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蒋小姐。这时候伙计才说自己是蒋大人家的人。   字迹是蒋小姐的,送信的人是蒋小姐父亲派的人。   上面以蒋小姐的口吻,劝沈春娴早作打算,说了自己听父兄平时的谈话,分析了一番利害关系,以及最近人心惶惶。最后,说自己和年迈的祖母近两日就准备去探望远亲。   在信上提了好几次,就差把想办法避一避写在明面上了。   看完了信,伙计就让沈春娴当面烧了,并诚恳的说:“徐夫人,我家大人的话你一定要放在心上,我家大人说……形势不大好。”   他说了告退,就偷偷摸摸的又从后门走了。   沈春娴再度去找许氏,从许氏这里得知,“这位蒋御史在亦年中状元后专门与我道过喜,当初会试的主考官也是他的姐夫,是亦年师长一辈的人物。”   也就是说,这位蒋大人说的话可信。   沈春娴一下子茫然了,此时她才知道,恐怕真的会出大事。她刚闪过徐晏温的影子,心里慌张的跳动,但很快就来不及为他担心了。沈春娴必须先为自己和现如今身边的人打算。   沈春娴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娘,既然这样的话,你也出去清静几天吧。”   许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拍拍沈春娴的手臂安慰她,轻声道:“蒋御史家里儿女多的数不清,少一个两个还能瞒过去,咱们总共就三个人,就别折腾了。”   沈春娴:“那我将半雁和夏烟先遣回去。”   许氏:“我看不会波及到她们,你不放心的话,先遣回去也行。”   沈春娴飞快地走出来,回到自己的地方,把两人叫到一块,找了点银子给她们,“这是一个月的月银,你们先回家待几天,等没事了再回来。”   捏着银子,夏烟并不是很乐意,“那这里呢?这里也没有个结果,我回家也睡不踏实。”   沈春娴开始绞尽脑汁的寻找理由,“……之前不是说你们弟弟快要成亲了吗?正好回去看看。”   半雁应了,“行吧,今晚我们收拾收拾,明天或者后天回去。”   闻言,沈春娴心里松了一口气,又觉得空落落的,想到时候就完全是自己一个人了,有点隐隐的心慌。她上一次忐忑还是从沈家来到徐家,但那时候身边也是有半雁和夏烟这个小班底在的。   希望能一切平安。   半雁拽着一脸不情愿的夏烟来到了走廊上,两人要回去收拾东西,夏烟说:“咱们不应该回去的,咱们卖身契都不在徐家啊,咋可能因为姑爷发落到我们?”   半雁:“哎,你还不懂吗,她是害怕了,也不知道姑爷那边是什么景象……明天我们先回家去安她的心,过两日我自己再回来瞧瞧她。”   屋里,沈春娴因为心慌,开始觉得处处都充满了危险。她灵光一闪,决定找人去盯着刚才那个蒋家的伙计。   他说他是蒋家的,但也并不一定吧?也许是什么有心人怂恿沈春娴逃跑,再用这个生事,反过去给徐晏温扣罪名呢?这样一想,沈春娴汗毛竖立,觉得自己长心眼了。   沈春娴找了一个靠谱机灵的小厮,叮嘱他,“刚才走的那个人你也看见了,你现在去追他,看看他是不是回了蒋家。要是回了,你就继续盯着,看明天是不是有要远行的马车从蒋家出来。”   如果信是真的,蒋小姐应该是明天就走,蒋大人既然觉得危险,肯定是安排她越早走越好。   小厮记住了这些,就骑着马去追蒋家的伙计去了。   晚上,两个三十出头,手脚麻利的妇人就来到了院子,暂时代替半雁夏烟在这里忙活。两人还带来了两个八九岁的男孩,是随父母卖进府里的,一来就冲过去扫地,擦台阶。   干完活,捡到一个破口的花瓶,两人玩性大发,偷偷摸摸的用树枝往里投,为了比谁投的准还吵了起来,被灰溜溜的赶到外面去了。   ……   蒋家在黑暗中煎熬了一个晚上,直到天明才复苏,大鹅在水池边嘎嘎的拍打翅膀,抱怨忽略了它的喂食。这时候,一辆马车如约从正门驶出来。   年轻的蒋小姐和祖母坐在马车内,担忧了一个晚上的眼睛红通通的,手里攥着和远亲的婚书,不出意外的话,她就不会再回来了。   炙手可热的崇安王同她父亲交恶,是政敌,父亲说他一定会借机铲除蒋家。往常有孙次辅在朝廷立着,是势均力敌的,可如今孙次辅要倒台了,新状元因此都被连累蒙冤。   朝堂上认同过孙次辅政见的、以及被视为孙次辅派系的,往后都会一点点被清出去。   对此,蒋御史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等着。并且将他婚约定在一年后的女儿,早早的送走。   蒋小姐想要最后看一眼生养大她的地方,却听见阵阵马蹄声雷鸣般的传来,转眼间就出现了一群配着长刀的红衣人,把蒋家连同蒋小姐的马车一起围在了里面。   领头的男人质问蒋小姐的身份,众人都知道要坏,尤其是赶车的车夫,哆哆嗦嗦的准备撒谎,但她们刚刚出行的样子太过明显,直接被他识破,逼退回了家门。   领头的男人就站在大门内,手一直扶在刀上,“劳烦叫蒋御史出来,有好去处等着他。”   众人都被吓的瑟缩,许久后让出来蒋御史,脸上灰白,但依然强硬的挺直了腰,泛黄的眼睛里射出愤怒的光。   领头的男人说:“好叫蒋御史知道,你不敬君王,辱骂皇裔,按律该当凌迟,家中女眷和幼小男童贬为奴籍,其余人流放边境。蒋御史,同我们走吧!”   蒋家的男女老少都聚在一起,蒋小姐的娘已经站不住了,呆呆的没了魂。   蒋小姐瞬间冷的打了哆嗦,血液冻的像是铁,如果她早点走就好了……早上半天,到那边成了亲,就不算是蒋家的人了。可她想和娘再说说话,硬是拖到了天明。   “不不不,我们小姐已经定亲了,几天后就准备成婚,就让她走吧!”她的奶娘跳出来,大叫道。   “那就是说,还没有出嫁喽。”领头的男人戏谑的说。   他不准备网开一面,被奶娘一直纠缠起来,最后不耐烦了,抽刀砍死了奶娘,人头滚落到地上,血溅成雨。   另有一个一身简单打扮的小姑娘,其实是蒋御史存在感微弱的小女儿,被这些人当做丫头,用于威慑其他哭闹的女眷,也砍死了。   当天,就有三户人家,依次被造访了。   ……   消息传到沈春娴耳朵里,沈春娴担惊受怕的躲在被子里哭泣了一会,哭的差不多了,再把昨天的管事找来,“就按你说的,把修院子的事缓一缓。”   管事点头,心想沈春娴昨天还嘴硬,谁不知道家里是真要出事了。   他也变得敷衍起来,“知道了,夫人,我这就去告诉他们。”   等他走了,沈春娴也把半雁两人安排回去了,孤家寡人的往椅子上一坐,开始清点自己的嫁妆,因为她听说蒋御史家里的钱都充公了。   沈春娴的两位舅舅过的都贫苦,大舅舅尚且有个衙门打杂的活计,是从他爹那继承来的。小舅舅就和小舅母一块做点饼子走街串巷的卖。   两人虽然也勤劳,但耐不住家里儿女多,大舅舅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小舅舅生了两个只知道傻吃的儿子,一顿就能吃掉他一天的粮。   从前,沈春娴几个表姐妹衣服上的补丁都很明显,是沈春娴出嫁了后,从嫁妆里挑了两间铺子给他们经营,他们的日子才好了不少。沈春娴对她娘这边的亲戚有一些独特的情愫,更何况舅舅舅母对她也很好。   她又找了一些颜色鲜艳的好布料,连同挑出来的地契,让人一起送去给他们。   送去的时候没说什么,没想到的是,两个时辰后,舅舅舅母带着三表妹和四表妹一块来了,舅舅舅母表情严峻,两个表妹则好奇的东张西望。 第41章 女儿歌.四   舅舅舅母如今虽然手上有点闲钱了, 但还保持节俭的作风,手里的木桶内装着一条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鲜活的大鲤鱼。   像平时走亲戚一样, 把鲤鱼往地上一放,膀大腰圆的大舅妈带着小鸡仔一样的两个女儿, 迅速巡视一圈沈春娴的住所。   到最后,她当着旁边丫头的面, 不管不顾的说:“我就知道你那个没心的爹,还有那个毒妇,找不了什么好婆家给你,看看!才过多久就出事了。”   大舅舅板着一张脸, 微微的点了点头, 显然对妻子的话是十分认同的。   周围正在忙活的丫头都尴尬的离开了,只剩下沈春娴和舅母一家, 她赶紧去给舅母倒水,被她的架势弄的头疼了。   “大舅舅怎么也得闲过来了,是铺子里招到伙计了吗?”沈春娴问。   没等舅舅说话, 舅母就淡淡的说,“他这个人,只想守着衙门的活, 两个铺子都在你小舅妈那边, 只分他一些钱罢了……先不说这个。”   舅母将水桶提过来, 指着说, “春娴,你云弟弟上午去钓鱼, 弄了个大鲤鱼提回来, 从大官墙边一过, 你瞧瞧这水就浑成什么样了。”   大鲤鱼在木桶里伸展不开,折着身子,鱼尾巴扑起的水是粉色的,好像融进去了什么东西。   两个知情的表妹都畏惧的缩起了脖子,不知情的沈春娴仍旧是一脸茫然。   舅舅接过来话,两手比划了一个圆,仿佛亲眼看见一样,“午云拎着鱼从那蒋大人墙院边上过,一个血淋淋的女人头直接抛出来,血水淋了他一身。”   沈春娴浑身僵住了,和两个表妹一起成了木雕。   她不敢细想,怕勇气都消散了,还想要安抚舅舅,说出来的时候声音都是发紧的:“蒋家的事我也听说了,但我们和蒋家还是不一样的。”   舅母:“考场上作弊,罪名也不小吧?”   几人都云里雾里的,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大概知道是两个大人物打起来了,徐家和蒋家都被牵连在里面,蒋家如今的惨状说不准会不会再重复一遍。   在舅母的脑子里,更是胡编乱造的认为,高高在上的蒋大人正在和她外甥女的丈夫一起坐牢。   沈春娴没办法了,含糊的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舅舅反问:“怎么没办法了?徐家去死,你也去死?你最好聪明点,别学一些傻子。”   沈春娴扬起脸,“舅舅有什么办法就说吧。”   舅舅忽然变得瓮声瓮气的,像是不愿意说,又不得不说,“让徐家给你休书,咳咳,徐家应当会体谅的,日后风平浪静了再让徐家接你回来,万一有难,你也不是徐家的人了。”   办法确实是个好办法,但听起来很不光彩,还是那种会被人唾骂的。   不能共患难的人,必定会被人耻笑。而且和沈春娴设想的夫妻不一样,她下意识的应该死守在这里才对。   可徒劳的搭上自己真的值得吗?她在徐家也什么都做不了。   以前都用不着她选,这还是第一个重大抉择,完全落到了沈春娴手里。沈春娴已经害怕了一天了,她还很年轻,当然怕死去,也怕疼。更加害怕流放,她连京城都很少出去过,难以想象陌生恶劣的地方。   再想到徐晏温,眼泪啪嗒就掉下来了,短短几天就觉得他也陌生了。   瞬息间的挣扎过后,沈春娴嘴唇发颤,轻声说:“那岂不是要回家了,回沈家……我爹那边,他不可能同意的。”   想到回沈家,沈春娴的脚又被钉的死死的,她真不愿意回去,心灰意冷的抱着算了,就这样待着的心态。   何况还要和许氏要休书,她也张不开这个嘴,直接退却了。   舅母不屑一顾,她对沈老爷很是瞧不起,至于为什么沈春娴倒不是很清楚,反正从记忆里,舅母嘴里就时常咒骂沈老爷没良心,以及钱夫人恶毒等等。   舅母:“这个我去找他说,他不愿意就在他门口泼粪。”   再磨蹭了一会,舅舅舅妈准备离开了,舅母指挥着丈夫把大鲤鱼再拎回去,因为她觉得沾上人血的鱼沈春娴是不会吃的,想来想去,决定节俭的拿回去给弟妹吃。   见沈春娴愁眉苦脸的,她避开丈夫,独自和沈春娴说,“女人还是得过的自私点。当初你娘刚怀你的时候,我就劝她卷了沈家的金银珠宝带着你跑,她要是听了,现在指不定过的多快活呢。哪像是现在,人死了还挨骂。你再好好想想。”   两个表妹惦记着沈春娴送的布料,衣服做好了不知道多美,也凑上来说,“姐姐,姑母的忌日就快到了,你可千万别想不开,我们等着你去上香。”   她们都走了,沈春娴站在院子外,忽然看见一群丫头都没走远,正尴尬的躲避她的目光,估计是听见了不少。   ……   沈家,舅母上门后的半个时辰后。   钱夫人死气沉沉,浑身上下只有瞳孔里还残留一丝不可置信,已经直愣愣的僵了好一会了。   “老爷,我没听错吗?小五要回来了,她被徐家休了?”   沈老爷更为发愁,像是被一座山压垮了,“八成是为了让小五脱困想出的法子,人都不在府里怎么休,我到底是作了什么孽。”   钱夫人听见这话打起了精神,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要是这样,咱们不让小五回来,小五没有地方去,徐家便不会休她了。”   沈老爷顿了顿,眼角抽动的说:“杨家的泼妇说,咱们要是阻拦小五,她就天天夜里在咱们门口泼粪。”   钱夫人的心路历程还要从她的亲女儿沈春玉说起,沈春玉天真烂漫,冰雪聪明,在钱夫人的谋划下订了一个好婚事,是她娘家的某个小郎君。她一心把碍事的沈春娴嫁出去,免得耽误了自己女儿,所以,她这半个月正兴致冲冲的准备女儿的事。   现在又得知了沈春娴要回家的噩耗,钱夫人有种一切努力都白费的沮丧感,更让她备受打击的是,沈春娴这次回来带一个被休的名头,她清清白白的女儿,也被拉拽的显得不那么清清白白了。   沈老爷迟疑了一下,说出来一句大义凛然的话,“她嫁出去了,就是徐家的人,不应当回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当初千辛万苦的为沈春娴找婆家的痛楚再次浮现上来,阵阵不祥的感觉笼罩在头顶。   沈老爷喃喃道:“总不会还要嫁她第二次,徐家兴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两人颓废的开始反思起来,又觉得当初就不应该把沈春娴嫁给徐晏温,看走眼了,没料到徐家是个倒霉蛋,真是可恨。   钱夫人:“老爷,万万不能让小五回来,总不能让她在家里待一辈子,到时候让人耻笑。”   沈老爷狂躁起来,“说的容易,但有什么办法!你和她说,她会听你的吗?”   沈春娴又不是小猫小狗,说什么就是什么,让她别回来就别回来,实际上钱夫人应该体会更深,她有时候觉得沈春娴就是和她作对来的。   钱夫人不死心,焦虑下还说出来让沈老爷想办法帮帮徐家的话,沈老爷被吓到坐不住,大声呵斥,“帮他必会惹祸上身。”   两人不欢而散,因为沈春娴疑似要回沈家的消息,各自难受了一整天。   钱夫人回到房间,几乎要落下眼泪来,骂道:“真是倒霉,还送不走了是吧。”   哭完了,她开始诚心的向老天爷求,“黄天在上,保佑徐家脱困,让小五夫妻恩爱,千万别回来祸害我了。”   ……   夜深了,几颗星星挂在天上,冷冷的月光洒落在门前。   竹叶投下来的影子是一团团奇形怪状的,沈春娴睡的背上出了汗,披着衣服走到月光处张望。   她想到给她写信的蒋小姐,在打算要走的前一天,是不是也和她一样的心情。不过蒋小姐的走是名正言顺的,沈春娴的则不是。   反正沈春娴打算要走了,她想了半天,从心的选择也让自己先离开。沈春娴不打算回沈家,那样势必会遭受到很多不顺心,她会出城,随便找个庄子住一段时间。   沈春娴走是因为,她在这里没有作用,无力改变大局,屠刀也不会因为多砍她一个人而生锈。   留下只用保持现状,什么都用不着做,走才需要很大的勇气。沈春娴不免想到,如果有蒋御史这样的长辈,像安排蒋小姐一样为她安排,自己的走就不会显得如此难堪了。   区别仅仅在于,沈春娴是自己为自己安排的,她头一次为自己做了一个如此大的决定,有种心慌又坚决的心态。   左思右想了那么多,沈春娴转念还是隐隐心虚,怀疑自己是不是负心人,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要逃跑。   她很想说自己并没有对不起谁,自己的心底是干干净净的,今天能走的是别人,她也会全力支持。   天快亮了,沈春娴不再想这些了,洗干净了脸,就朝着许氏那边走去。 第42章 女儿歌.五   许氏在昏暗的屋子内坐起来, 脑子里还飘着昨晚的梦,梦里回顾了自己的前半生,贫寒、艰辛。意外死掉的丈夫, 染病去世的大儿子,势利眼的二叔, 最后则是她的儿媳,沈春娴。   许氏沉默了良久, 从枕头底下拿出早就写好的休书,将脚踩进鞋子里,慢慢提上去,再走到外间, 把休书放在了桌子上。转身回来的时候, 听见沈春娴在门口走动。   沈春娴在外面小声的喊,“娘, 你醒了吗?”   许氏:“春娴,我替亦年写好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现在这番情景是我们对不住你。我虽然是亦年的娘,但也同为女人,从不觉得女人就该吃苦。你莫要觉得难过, 再大的风浪都会过去。”   过了一会儿, 她又说:“我就不见你了, 免得你惦记, 你可以先去你舅舅家度日,等往后, 再让亦年去接你。“   沈春娴轻手轻脚的走进来, 在一片漆黑中看见了桌上的东西, 她愣愣的拿起来,等发现许氏又睡了后只能走出来。在外面打开了看,墨迹不是湿的,应该是早就写好的。   昨晚舅舅舅母来的时候,嗓门惊动了很多人,被人听到了,所以许氏也就知道了。这样的话,想想舅母故意不收敛的音调,说不定舅母就是想让她知道。又或许只是许氏自己猜的,沈春娴知道婆母一向是个聪明人。   沈春娴直接坐在台阶上,手指揉着休书,都快要揉皱了,许氏的字写不好,透着一股一笔一划的拙劣。在灰青色的天空下,光线照的字像是小蚂蚁在爬。她心里被触动,感受到了如舅母,如许氏这些女性长辈给予她的包容。   默默的等待了一会后,沈春娴如常出了家门,坐的不是徐家的马车,是从外面雇佣来的。载着她沿着冷清的街道慢慢的走,今天真不吉利,居然有人在哭丧,沈春娴懒懒的靠在马车里,发现哭嚎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才往外看了一眼。   一看顿时惊呆了。   居然是到了一条河边,一群人围在旁边看热闹,几个熟悉的身影,好像有一个是曹雨薇的姑妈。再往下一看,浑身湿淋淋的曹雨薇躺在地上翻着白眼,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死鱼一样。   曹雨薇的姑妈大吼着掐她的人中,随着她的发力,曹雨薇一阵抽搐后吐出一大股水,尽数喷在了姑妈的脸上。   姑妈哆哆嗦嗦的抹了一把脸,上去抽曹雨薇的耳光,“你这个死丫头,居然敢跳河诬陷你姑父,狼心狗肺的死丫头,我好心好意的收留你,你让往后我还怎么抬得起头!”   什么?曹雨薇跳河了?   沈春娴目瞪口呆,曹雨薇这种争强好胜的性格,她从来没想过曹雨薇会因为什么事寻死。   不等她继续探寻,马车已经离开河边,把吵闹的一群人甩在后面,此时曹雨薇已经跳起来,和姑妈相互殴打,尖叫声极具穿透力。   “禽兽姑父污我清白,还想把我卖给瘸子作妾,畜生姑妈霸占我的钱,我活不下去了。”   姑妈惊恐的捂住她的嘴。   ……   沈春娴在城外住下,养养花,逗逗别人养的小黑狗,讨厌的是这里的饭菜很油腻,住了五六天,她就因为吃不下饭而瘦了。   跑腿的小厮感动的不行,说:“夫人和咱们少爷感情深厚,才几天都把自己给担心瘦了。”   打杂的厨娘说,“以我女人的心态,稍加揣摩,人家肯定是在担心怎么二嫁,二嫁可要好好找,后娘毕竟难当,稍有差错里外不是人。”   这天白天,天黑的不像话,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的让人恐惧,天上时不时的有红光。站在外面都可能被大风吹走。众人说这和孙次辅的死有关,因为他在狱中蒙冤自尽了,所以天降异象。   这番言论听起来让人不知道怎么评价,但沈春娴从来没见过白天会黑成这样,如果不是不断划过的闪电,她连一步之隔的人都看不见。沈春娴叫人点了蜡烛,庄子里的丫头婆子都自发的和她聚在一起,烛光也在拼命的摇晃,大家明明已经死死关上了门窗。   雨好像要把窗纸敲碎,大家一起谈乐,说些好玩的事情,比如某个不可一世的管事,衣服还晒在外面没人收,现在已经不知道被吹到哪了。大家的影子落到泛黄的窗纸上,外面漆黑恐怖,不知道隐藏着什么,直到偶尔的红光划过苍穹。   一切终止在这一天也不让人奇怪。好在隔了一个时辰后,暴雨开始恢复到众人常见的状态,天也稍微明亮了,大家尝试着走出来,撑着勉强不被风吹走的伞,站在门口对着不远处塌掉的房屋指指点点。   沈春娴:“ 柴房都塌了。”   刚才风太大了,雷声也太大了,居然没有听见柴房塌掉的声音。不过柴房里的柴都被水泡湿了,众人反应过来,才急着去抢救。   等雨基本上停了,徐家跟来的那个小厮从外面欢呼的跑过来,浑身往下淌水,“少爷放出来了,没事了。”   说完大家都愣住了,沈春娴也是一样,疑惑的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是真的吗?”   小厮狂点头:“真的!是真的!少爷和好多人都被放出来了。”   沈春娴还是存疑,怕空欢喜一场,“你是从徐家得到的消息,还是自己看见的?”   小厮说:“少爷没回家,他被弄到北面当监修什么城墙的巡官了,刚从大理寺出来,立即就要走,来不及回家了,连老夫人都来不及见了!”   可见是谁找个理由,把徐晏温弄出京城,赶去地方了。   虽然如此,沈春娴还是很高兴,转而想到他至少要走几个月,甚至好些年,顾不上地上全是暴雨后的水洼,准备截住他见一面。徐晏温来不及回家,又要离开那么久,肯定什么东西都没有准备齐全。   沈春娴抓紧时间整理了点东西出来,不过她也出来的急,又没有带着徐晏温的衣物,现在回去拿恐怕也来不及了。她身边徐晏温能用上的东西少之又少,匆匆收拾了一些后,又塞进去了几个香包,有几种香料供他挑剔。   暴雨后的风依旧没停,随处可见稻草和杂物,地上泥泞,留下几道深深的马车轱辘印子。最终见到人的时候,是在城门外。   五六个一身狼狈的同僚揣着手,执着的等待在城门外,徐晏温跨坐在马上,眺望着即将要去的,荒凉的路途。   他拉紧缰绳,身上穿着单薄的白衣,发冠也没了,束发的只有一条黑色的绸带,往常黝黑的眼眸,在被洗涮过后天空的照耀下,呈现了琥珀般的色泽。   他前襟染上了一些稍暗的泥点子,唇依然鲜红,失去了平时的整洁和难缠后,沈春娴有点看不习惯他了。   同僚们都在盯着城门内,想要在最后的时间内看一眼也许能赶到的家人,最后不得不收回目光,狼狈的准备离开。   “走了,该走了。”   “那不是徐大人的妻子吗?徐大人呢,快去见见啊。”   众人高声呼唤起来,此时他也就看见了沈春娴,整个人都立刻鲜活了过来,徐晏温本想矜持的过来,但嘴角第一时间上扬。他从对于前途的迷茫,转而担心身上有没有沾上霉味,还有衣摆上的泥点子,这些他是十分不想让沈春娴看见的。   挣扎一番后,遵守本心跑过来,又猛地意识到沈春娴背后是一片被风吹倒的草木,马车也停在城外,她不是从城里出来的。   徐晏温先是狐疑,很快萌生了一个想法,不禁勒马在原地,心里涌出难以置信与委屈,就停在原地不进也不退,生气的瞪着沈春娴。瞪了一会也瞪不下去了,因为他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悲凉和没有气势。   他僵着不动,暗红色的披风在他背后张扬的厉害,好半天,那边的同僚开始连声催促他要启程了。   都以为他扭头就要走了,徐晏温大概是调整好了心情,策马跑过来,下马,狠狠从沈春娴手里拽过了她收拾好的,装着银票和香包之类的包袱。   接着,他站在沈春娴面前,身影把沈春娴全部笼罩了,喉头反复滚动,最后气急败坏的喊了声:“沈春娴!”   沈春娴即使觉得自己腰板很直,也在他的质问下变得惴惴不安起来,“ 干什么?”   他咬着后槽牙,“你居然就这样过来,你连装都不装一下,你等着……我都不知道你懒成这样了。”   沈春娴立刻明了他的意思,顿时也后悔起来,她应该绕一圈从城里出来,做出无事发生的样子的!可惜了,刚才太着急,没想到。   看着沈春娴略显懊恼的神情,徐晏温才再度觉得安定,他习惯性的整理自己的衣衫,想恢复平时的仪态,却发现根本没法做到,索性不管了。做出一个许诺,“两年内肯定回来。”   这个许诺,其实他自己都没有多少底气,但不得不说,徐晏温觉得自己必须要说点什么。   沈春娴又被他提醒了一遍时间,被离别的情绪渲染,发愁的说:“好吧,最好如此。”   在同僚越发频繁的催促下,他不得不走了,转头时依然觉得恼火,但不让沈春娴发觉了。回归到离京的队伍当中,阴沉沉的天空下,四处都是暴雨折断的枝叶,众人在这片狼藉的地上,朝着更加开阔的地方去了。   有人忽然奇怪:“徐大人怎得哭了?”   众人兴奋起来,虽然是同一处境,但这个消息短暂的冲散了心中的惶恐,乌泱泱的追上来要看看‘徐大人’的哭相。   徐晏温本来也只给众人一个背影,闻言,更加坚决的把众人都甩在后面。   ……   此时,沈二姐家中寂静无声,庭院内全是肮脏的积水。   沈二姐的女儿,龙凤胎中的文心,几个时辰前还是因为天花病逝了,因着这场暴雨下的太大,小文心的尸身被迫在家里停着。雨刚停,沈二姐的丈夫就让两个伙计将女儿给送出去葬了。   文心死的应该更早,早上有人给她送药才发现的,说不定她昨晚就离开了。   她只有三四岁,原本穿的是寝衣,因要抬出去,伙计匆匆扯了一件带绒毛的红袄子给她穿上了,扣子甚至都扣错了。惨白的脸上除了溃烂的痕迹,隐隐能看出深青色的血管。   二姐夫只看了一眼,心里狂跳,觉得无比可怕,担心染给自己和儿子,“快送出去。”   是夭折,又是个女孩,自然是不能葬进祖坟的。夭折是件晦气事,也没有人为她烧纸钱,找地方埋了就是了。   自从早上,沈二姐吃坏了东西就忽然开始心绞痛,浑身无力,躺在床上睡觉,一睡睡了一天。加上二姐夫怕她生事故意隐瞒,女儿死的消息她根本不知道。   将文心送走,二姐夫松了一口气,转入后院,走到佛堂门口,看见母亲铁氏抱着文耀正在玩耍。   见状,他的眉头深深的拧了起来,倨傲蠢蠢欲动,全然忘记了前几天自己拼命抄佛经的样子。“娘,文耀也该念念书了,别整日把他拘在这里。”   铁氏根本听不进去,把小布马给文耀自己玩,一边说:“沈氏病的蹊跷,你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肯定是文心这死丫头冤魂不散,缠着她娘呢。我和文耀七天内都不会出去,免得这个死丫头害我们。”   事实上,铁氏带着宝贝孙子,已经几乎住在佛堂了,除了每天用饭出来外,都是躲在佛堂里的。   前几天文耀的安危还不明晰,二姐夫就也没有意见,可现在文心都病死了,文耀还一点症状没有,可见是确实没有染上,二姐夫就不愿意再抱佛脚了。听见娘的神神鬼鬼之说,心里很是轻蔑。   二姐夫义正词严的道:“娘,你莫要在文耀面前说这些,将来我是要带文耀走上仕途的,天子近前,什么神鬼都要惧怕。”   二姐夫这样的官在朝廷一抓一大把,什么天子近前更是胡扯,存粹仗着铁氏不懂耍威风,铁氏果然敷衍点头,但说什么也不愿意把文耀带出佛堂。   他无可奈何,在佛堂里转了一圈,越发烦躁。想自己当年就是启蒙太晚,做什么都晚了一步,耽误了大好的年华,如今唯一一个儿子,他怎么能让儿子再走自己的老路呢?   这时候飘过来一张佛经,二姐夫抓起来一看,真是前几天他埋头苦抄的其中一份。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这一手字,正要陶醉一番时,儿子在他身后探头探脑,也在看他的字。   二姐夫心里一热,十分自豪,“文耀,爹今天教你认这张纸的字。”   他和文耀伏在前几天用来抄写佛经的地方,兴致勃勃的开始认字,文耀的确聪明伶俐,二姐夫越教越高兴,只觉得家门有望。   铁氏在两人身后,一脸慈爱的看着,浑然没有暗中嘱咐烧掉孙女尸身时的丑恶嘴脸。   佛堂内其乐融融,门外吹进来一阵卷着潮湿泥土味道的风,只有文耀往外看了一眼,好像看见姐姐绑头发的红绳被风吹了过来,下一秒就要掉进泥水里。   文耀跑出去,把红绳子捡起来塞进了衣襟里的兜。二姐夫和铁氏都没看见他在干嘛,坐在原地叫他别调皮。   他本来想问问姐姐的红发绳为什么会在这里,但见爹爹和奶奶都面色如常,转眼也就忘记了要问,继续回去爹爹怀里学认字。 第43章 女儿歌.六   一年半后, 初春。   冻上了整个冬天的河水刚刚溶解,一群绿头鸭子已经下河,在水里嬉戏。   死去的孙次辅平案了, 成了清臣标杆,既然这样, 他的学生也不可再打压。离开的人也在这个春天陆陆续续的回来了。   河边,曹雨薇正在洗衣服, 挽着袖子,拿木棍一顿乱敲,时不时的回头,看看坐在不远处监视她的表妹。   ……   另一边, 刚下朝的二姐夫悠闲的走在街上, 看见烧鸡刚刚出炉,烤的金黄。想到儿子爱吃, 急忙买了一只揣在袖子里。   这一年半以来,二姐夫升官了,身份可不一样了, 春风得意。   回到家里,由两个新进门的小妾殷勤的给脱掉了外袍,烧鸡差点掉下来, 被他一把接住, 重新拿在手里, 便就要去看看儿子。   两个小妾见状暗暗撇嘴, 扭着腰,不屑的离开了。   走在去后院的路上, 二姐夫也不禁纳闷, 他正是壮年, 家里妾室也不缺,怎么就是添不了丁呢?再往前想想,有了文耀和文心后,就连沈二姐也没动静了。   文心一年前没了,家里就只剩下文耀一个独苗苗。二姐夫心里发沉,自己这辈子的运气怕是到头了,还好有个文耀,不至于没人传香火。   刚到了后院,就看见四岁多的文耀坐在窗前,绷着小脸正在写字。二姐夫十分满意,拿着烧鸡走过去一看,顿时怒气直冲天灵盖,天旋地转差点晕过去。   “你又抄金刚经?谁给你的,我不是叫你看千字文吗?叫你学学问,你念什么经呢!”   抽出那张宣纸,文耀的字写的也认真,干净稚嫩。二姐夫来不及骄傲,嗓子里涌出一股辛甜,左脚绊右脚,把自己快拧成麻花了,勉强没摔倒。   文耀居然不是在抄,他是在默!再一瞧,他前些天染了虱子,头发都剃掉了,乍一看光溜溜的,和个小和尚一样。   文耀抬头,和平常岁数的小孩不同,透露一股聪慧和出尘,他静静地拿回了自己默写的佛经,说:“爹,千字文是书,金刚经也是书,都是写在纸上的,没什么不同。”   二姐夫怒不可遏,眼珠子红的滴血,“胡说八道,你不读圣贤书,将来有什么前途?”   文耀摇了摇头,劝解道:“人活一生,处处是因果,我们是来还债的,还完又归为尘土,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   “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二姐夫内心剧震,发泄的将桌子给掀翻了,“逆子,你听听自己说的什么鬼话!”   “爹,你把东西都砸了也没用,道理都在我心中,一切都是佛祖告诉我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姐夫回顾了一下记忆,都是因为……都是因为文心那丫头,她染病的时候家里供了佛,母亲整天带着文耀拜佛,把文耀的性情给带偏了。   他冲出房间,慌乱中烧鸡也不知道到哪去了,回头一看,文耀在一堆乱纸中,静静地打坐。   二姐夫只觉得天塌了,眼角不断抽搐,整张脸都带的扭曲了。   万万不能让文耀继续这样,他也只有这一个儿子,必须让文耀走上正途,将来还指望着文耀光宗耀祖。他跑到佛堂门口,想要将佛像推倒,没想到太重,最后气的抱起一块石头砸了一通。   香炉里还插着母亲铁氏供的香,二姐夫一并拔掉,一脚踢到外面去。   惊动了一群下人,眼神怪异的看着他,二姐夫吩咐道:“从今以后,把这地方锁了,佛像扔出去,家里再也不许有人和小少爷提佛。”   有人壮着胆子说:“老爷,把佛堂锁了,咱们怎么和老夫人交代?”   铁氏倒也不是诚笃的信佛,她只是非常的迷信罢了,有什么她都要信一信。尤其是文耀没染上天花后,铁氏就更加迷信了。   见二姐夫不为所动,下人们就按照他的吩咐,把佛像搬了出去,并用一把大锁锁在了门上。   捣鼓了一阵,刚把佛像挪到废旧库房,铁氏就拄着拐棍过来了,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你个孽障,我七十七天的静心咒还没念完,就把我的佛堂关了!你安的什么心。”   二姐夫冷笑,“娘,我早就说文耀要以念书为重,你日日在他面前念叨他的命是佛祖救回来的,如今他的心一点都不在读书上了。”   铁氏:“……本就是这样,我往后不说了就是了,读书要紧。”   二姐夫依然不满,“这个破佛堂在他就读不了书,耽误了光阴,往后还怎么科举。”   铁氏气衰下来,最后同意了儿子的做法,不过脑子里还想着,私下弄个小佛堂在自己旁边。   锁掉了佛堂,二姐夫心情愉悦,回去浅眠了半个时辰,还没睡好又被吵醒了。以为又是沈二姐跑来找事,厌恶的起来了,就听见外面的人说:“老爷,小少爷一直在佛堂门口跪着不起来。”   二姐夫睡意顿时飞了一大半,心想肯定是文耀要闹,气不打一处来,穿上鞋子就又去佛堂门口。   这一看,还真是跪着,正正经经一点不懈怠的跪着。见二姐夫过来,文耀忽然重重的磕起了头。   二姐夫吓坏了:“文耀……你干什么呢?”   文耀直起背,“我是给您磕的,这是我最后一次给您磕头,我想好了,我要出家了。”   二姐夫脸上的怒色还未消退,就滑稽的僵住了,呆若木鸡。任他想破了天,都想不到自己会有这样一天。他强颜欢笑道:“你一个小童,总学这些大人的说辞。”   文耀:“我虽然年岁小,但已经勘破大道,胜过无数碌碌无为的大人。”   “疯了疯了。”“小少爷沉迷经书,果然看疯了。”“小少爷被鬼附身了。”   二姐夫只觉得是在讽刺自己,从嘴里喷出一口血,撑着最后一分力气,往儿子脸上抽了一个巴掌。今日必须要打消他这种可怕的想法。找来棍棒,不顾下人阻拦,将文耀给打了一顿。   打完了,二姐夫浑身的力气也没了,跌坐在地上,头晕目眩,眼前也一片漆黑。等缓过来后,才发现母亲铁氏又闻声过来了,看着母亲和唯一的儿子抱在一起抽泣,二姐夫呢喃道:“家门不幸啊。”   铁氏哭的凄厉:“文耀啊,你可不能出家,你走了,谁给家里传香火,咱家的香火不能断啊。”   文耀声音微细,“怎么说,就只有我能了吗?”   铁氏连连点头,“若没有个子嗣,咱家的这些家财连个受用的人都没了。”   二姐夫也默认了这个说法,他环顾四周,找不到沈二姐的身影,忍不住冷冷的哼了一声。如果是以前,沈二姐必然过来了,今日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居然连儿子要出家也不管了。   折腾了好一会,众人都精疲力尽,眼看文耀不继续喊了,都以为事情要告一段落,就各自散去了。   铁氏心疼的揽着文耀走了,二姐夫心累胳膊也累,脚步蹒跚的回去,准备再睡一会。   下午,一阵尖叫再次打破宁静,几只乌鸦嗅到了鲜血味道,落到了房檐上,审视着半个府邸。   奶娘搀着文耀撞开了房门,血淋淋的剪子被他拿在手上,裤腿和裆部全部被血染红。奶娘颤声大喊,“快来人,小少爷自宫了!”   这伤势非同小可,一般的大夫看不了,为了保住命,只有请专为太监净身的老师傅来。   众人抬着已经不能行走的文耀时,他已经和纸一样惨白,视物不清,以为爹来了,伸出一只手,“爹,我也不能传宗接代了,现在能放我出家了吗?”   众人冷汗直流,小声的交流,“小少爷真是疯了,这下完了。”   ……   河边,曹雨薇慢吞吞的洗完了衣服,看见飞驰过去的骏马,知道那是去往徐家道喜的,不禁咬牙。谁能想到,徐晏温那么快就回来了呢?   她先是盼着沈春娴嫁过去过的不好,接着又盼着徐家落魄,一样都没成。盼着盼着,徐家又要风光了。   曹雨薇心里已经麻木,提不起什么情绪了,有时候她真觉得自己像是什么戏里的丑角。   将衣服拧干了收回盆里,想着自己又该怎么办。   她洗衣服洗了一上午,姑妈派来监视她的小表妹也累了,偷偷跑去逛胭脂铺子,曹雨薇其实是故意洗那么慢的,因为她实在是不想回张家。   从一年多以前,她和姑妈在河边的那场闹剧后,姑父姑妈都已经看她很不顺眼了,如果不是曹雨薇相貌还不错,姑妈打着收点聘礼的念头,已经不会容忍她继续住下去了。   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她,事情的起因是她无意间发现姑妈忘性大,沐浴时候时常会忘记衣服里还有碎银子,但这些银子是绝不能等到洗衣服时再收的,那样会先一步被姑妈的女儿拿走。   曹雨薇到了张家后没有半点能用的银子,更何况她已经想攒钱离开了,便对这点碎银子打起了主意。   于是姑妈一沐浴完,曹雨薇就会偷偷的进去搜有没有银子,一次两次还好,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日居然撞见了姑父进来。她赶紧用姑妈的衣服遮掩,却被误认为是姑妈,被姑父从背后抱住了。   曹雨薇当时就失声尖叫,姑父也被吓了一跳,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稀里糊涂的就被蒙上了禽兽的名头。   可晚上姑父和姑妈一合计,顿时气的七窍生烟,立刻找了一家急着娶妻的,要把曹雨薇送走。曹雨薇连自己爹娘的都不听,又怎么会听姑父姑妈的。连夜逃跑,没想到天太黑,又着急,就不慎掉进了水里,引发了河边的闹剧。   至此,怕曹雨薇再偷钱,或是逃跑,她上个茅房都被姑妈的女儿盯着。   处境太艰难,曹雨薇都没功夫管沈春娴了,蔫哒哒的回到了张家,无视老车夫看笑话的目光,把衣服晾上去,接着躲进了屋里。过了一会儿,姑妈来砸门,曹雨薇扬起一个笑脸,讨好的打开门,“衣服都洗干净了。”   姑妈不理会这个,先是警惕的往屋里看了看,防止曹雨薇又作妖,才说:“锦心啊,上回的王家你不喜欢,媒婆又来提了一家,大财主的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身体弱,也知书达理的,你看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曹雨薇心里滴血,脸上也只能为难的笑着,“这种大事,还是得我爹娘为我出主意,劳烦姑妈再等等。”   姑妈看似不着急,“你爹娘两年来都没来过消息,眼看着你都二十了,再耽搁哪还有人家要你,你自己想想吧。”   曹雨薇内心恨不得咬死她,她虽然年纪是不小了,但也离二十还有整整一年。看着姑妈走了,曹雨薇孤零零的坐在屋内,越想越觉得往后的日子黯淡无光。嫁给什么财主的病儿子她是不愿意的,想到姑妈会赚她的聘礼,曹雨薇更是觉得浑身和针扎的一样。   思来想去,她对姑妈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等到天黑了,再度潜进姑妈的房间找钱。   姑妈此时不在房间内,应当是饭后消食去了,从她的针线盒内找到了一点碎银子,曹雨薇一咬牙,又打开了姑妈床头上的匣子。   拿点碎银子没事,但动了里面的银票必然是要被发现的,曹雨薇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必须得为下次逃跑做好准备。   刚打开匣子,曹雨薇就惊讶的发现有两封信件放在最上面,显然是最近一段时间收到的,她心里一动,拆开了,居然是家里给她写的信!   曹雨薇只觉得一道惊雷劈进了她脑子里,原来家里并不是不管她了,只是信都被姑妈给藏起来了。   她泪眼朦胧的辨认出,是二哥的字,二哥简短的表示他已经娶妻,父母这一年来也多病,让曹雨薇不要再置气不回信。最后说,他会在三月初九乘船到码头,来接曹雨薇回家。   曹雨薇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掉下来,她其实早就后悔了。   三月初九……姑妈肯定会阻拦,她要偷偷过去和曹二哥汇合。 第44章 女儿歌.七   徐家, 此刻被夜色笼罩。   沈春娴站在树下抬抬脚,徐晏温便弯腰给她整理裙摆,她蹭脏了徐晏温的衣摆, 徐晏温便抬眼看她。   他近来脾气好的不得了,人也没那么挑剔了, 沈春娴都怀疑,回来的到底是不是他, 是不是回来的路上被掉包了。   徐晏温拧眉,“我到底哪里招惹你了?”   他已经和沈春娴闹了半天了,站在树下的样子很难看,徐晏温都能听见远处丫头的嘲笑声了, 他只希望沈春娴能和他进去再说, 现实却是两人的腿都死死的钉在树下。   沈春娴穿的十分轻盈,像是春天刚绽放的小花, 不敢触碰,唯恐她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她半个身子都快隐没在黑暗里了,颤巍巍的说:“你为什么给别人都带了东西, 忘了给我。”   今天早上听说他回来的时候,带了棉乡城的樱桃,最好的那种, 个头饱满色泽鲜红。不像是这个月份勉强摘下来的那样小。沈春娴暗暗的等待了一天了, 连影子都没看见, 刚才听说已经被人分完了。   沈春娴忍了又忍, 终于忍不住了,等人都走了, 就开始和徐晏温发作。   真不敢相信, 他居然没有给自己留, 可如果是疏忽了也不太可能,因为婆母许氏已经在吃樱桃了!走了一年半,徐晏温就已经全然变心了。虽然外表看着还是一样的,但指不定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沈春娴冷冷的扫视他,又往他左右两边看看,回忆了一下他身边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姑娘了,发现也没有。他走的时候是光秃秃的一个人,回来的时候也是一个人。   徐晏温也狐疑的看看自己左右两边,摸不清楚沈春娴搞什么幺蛾子。无力的陈述道:“都给你了,还有什么也许是采购的时候忘了,少了我明天让人去买。”   沈春娴怒气难消,回头踩了他一脚,他看着又被踩脏的鞋,沉默的跟在沈春娴身后。   进到房间里,房间大部分摆设都和从前一样,扑面而来就是沈春娴那种淡香味,来源很可能是梳妆台上的种种胭脂水粉。窗边挂着蓝色的绳结,正悠悠的飘着,当初被徐晏温嫌弃的婚床磕破了一个雕花小屏,后来找人重新补了补,但总感觉颜色不一样。   沈春娴坐下来,还是很不高兴,咬着桌上剩下来的半块桃,余光瞧着徐晏温,徐晏温居然已经准备睡下了。从前他还要沐浴,今天省略了很多过程,只简单洗漱了。   沈春娴心里更加难受了,过去把脸靠在他手臂旁边,低声问道:“你才不是忘了吧,明明铁娃那孩子都有。”   徐晏温无可奈何,但死活不承认是自己疏忽,被缠的下了床,“我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点漏了被装进库房了。”   他刚走,沈春娴就听见半雁过来敲门,打开门一看,半雁捧着一碟樱桃,“夫人,早上送来的樱桃,放在后边我忘记拿了。还有不少,吃不完到时候都蔫了,明早给丫头们也分分吧。”   原来早上就送来了,是误会徐晏温了。沈春娴接过樱桃,胡乱的应了,送走半雁,她又坐下吃樱桃,这次的樱桃和她设想的一样甜。   不过徐晏温上哪找去了?半天也不回来。   沈春娴看着漆黑的夜色,开始担心起来,他到库房里去找,得对到什么时候,不会对到半夜吧?   好在徐晏温不是死脑筋的人,沈春娴在心里说到第三次去找他的时候,他终于回来了,虚弱的说:“阿娴,晚上不方便点,少了什么明天再对吧。”   沈春娴见他被指使的疲惫,心里觉得很对不起他,但嘴上又不好意思说,连忙点头:“不用点了,我刚才说错话了。”   徐晏温略为感动,目光凝到桌子上的樱桃上,坐下来吃了一个,对沈春娴说:“这个好吃吗?”   他就知道沈春娴喜欢吃,还有就是犯懒,专门弄来的樱桃,得了沈春娴的回复后,徐晏温满意了,仔细擦干净了手,准备休息了。   躺在熟悉的婚床上,沈春娴在一旁抱怨压到她的头发了,不一会她就睡熟过去,四周安静了下来。   徐晏温才有了回家的感觉,他确实累了,车马劳顿了一路,回来又被沈春娴给闹了半天,也生不出别的心思了,很快也沉沉的睡去了。   清晨,沈春娴刚醒来,半雁就冲进来,趴在她耳边,语气惶恐的说:“姑爷像变了一个人!”   沈春娴:“怎么了?”   半雁往外看看,确认徐晏温不在附近,继续和沈春娴咬耳朵,“刚才打水的小丫头往姑爷身上泼了半盆脏水,姑爷居然没变脸,如果是以前……”   以前的徐晏温,陌生的小丫头在他眼前走,都有可能被他烦的。更别提摔倒泼了他一身脏水。   说完,沈春娴和半雁都感觉到震惊,一会后,沈春娴终于起来,照常洗漱。半雁已经把樱桃分出去一部分了,大家都偷偷回去分享樱桃,院子里静悄悄的。   沈春娴站在门口,奇怪的问:“他人呢?”   半雁去问了问徐晏温的踪迹,更加惊悚了,“姑爷请几位相熟的大人去外边吃饭了。”   沈春娴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看见半雁也是一副无法想象的模样,才只好接受,徐晏温真的不一样了。他好像更加成熟了,不像是以前特立独行。   得到了这个结论,半雁非常高兴,毕竟在她眼里,徐晏温那些举动怪异,让院子里的人也战战兢兢不好伺候,现在姑爷属于回归正常了。   沈春娴也先是觉得好笑,没过多久她就笑不出来了,她很难不去想,徐晏温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孤身一人到那边,条件不会好,自然也容不了他那些毛病了,所以他就逐渐表现的像是个正常人。   笑不出来,沈春娴真笑不出来。   徐晏温直到黄昏才回来,此时,经过半雁的奔走相告,大家都对徐晏温表现的很热情,干粗活的王五更是挑了一桶泔水,和徐晏温脚前脚后的走过。待发现徐晏温面色如常,才确定了这个消息是可信的。   房间里,半雁见他来了,“姑爷,喝水吗?”她忘了把杯子烫一遍,桌面上看起来有些杂乱,不由感到尴尬。   好在徐晏温说:“不用。”   半雁如释重负的走开,又想到徐晏温现在变正常了,没烫过杯子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趴在门缝瞧了一会,见徐晏温对那些杯子毫不在意,也就放心的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沈春娴过来了,在走来走去,兴致勃勃的给自己泡茶喝,茶香味让里面看书的人也察觉了。   沈春娴还没喝上,就被人叫走了。她刚走,徐晏温便接管了茶,凝视了杯子片刻,用沈春娴的手绢沿着杯沿擦了一圈,倒一杯喝了,又倒一杯喝了。   其实有点渴,再喝点好了。   一炷香后,沈春娴急匆匆的回来了,看见里面没人,一本书被打开了,被风吹的缓缓翻页。门是开的,提起小茶壶也空空的。   沈春娴诧异的晃了晃茶壶,开始回忆自己到底有没有泡茶,不解的寻找了片刻,走到外面去问,“谁把茶给倒掉了?”   早上倒了徐晏温一身脏水的小丫头正在扫地,闻言抬起头,小声的说:“不是倒了,是被姑爷喝光了。”   沈春娴难以置信,他是水缸吗,那么能喝?看看四周没有徐晏温的影子,也只能作罢。   傍晚,在小池子旁边找到了徐晏温,两人从这里到许氏那边,要穿过一条狭长的石子路,走着走着,他就落到了沈春娴后面。   沈春娴觉得有什么东西碰到了她的脚,以为是徐晏温,便说:“别跟那么近,踩到人了。”   徐晏温:“……哦。”   沈春娴又觉得他跟上来了,奇怪的说:“你干什么?”   回头一看,惊讶的发现徐晏温离的还有一段距离,这时候脚底下窸窸窣窣的响,仔细一看好像是一条绿色小蛇,一下子蹿进旁边草丛里去了。   沈春娴汗毛倒立,瞬间觉得周围都有可能冒出蛇,怕被蛇咬,不敢走动了。   一会的功夫,沈春娴趴在徐晏温背上出来了,并且说下次再也不会从这条小路经过,徐晏温只好重申道:“那只蛇没毒。”   沈春娴不相信,她甚至觉得徐晏温就没看清楚,担忧下脚裸都开始幻痛了。   等到了许氏的门口,沈春娴跳下来,和许氏说了一遍有蛇的事情。“娘,到时候我让他们把草都割掉,蛇自然就跑了,只是这两天出去时要小心点。”   许氏弄了一个箩筐,正在捡里面的洋花,闻言:“是那只小绿蛇吧?以前在家,常常抓这样的小蛇做羹汤,味道十分鲜美,要是抓到了就拿来给我。”   沈春娴目瞪口呆,这母子俩完全不怕蛇,甚至开始讨论起了从前抓蛇的记忆,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吃法。   相比下没有人对她要割掉草的计划表示认同,沈春娴十分沮丧,回去的时候迅速让人把蛇找出来,给许氏送去了。 第45章 女儿歌.八   数天后, 沈二姐家里。   黑暗里点着几盏奇怪的白灯,惨白惨白的,像是用来招魂的。   文耀起来小解, 奶奶铁氏趴在他的床头哭成泪人,现在已经睡着。他走动了几步, 伤口隐约的疼,已经没什么性命之忧了, 这点是得了年纪小的好处,伤口愈合的快。   他觉得胸口闷的很,推开门,在附近走动了一下。恍惚间看见娘在烧纸, 勉强走过去一看, 娘一脸的哀伤。   文耀以为是沈二姐被自己的身体影响,毕竟他下手太狠, 再没有做正常人的希望了。也许是为了家里的根断了的缘故,他淡淡的想。   “娘,怎么大半夜的在这里。”他走过去, 幸好沈二姐的蹲着的,他才能拍到沈二姐的肩膀。   沈二姐回过头,白灯照的她也像是个鬼, “文耀, 今天是你姐姐的忌日。”   沈二姐说完, 心里又烦躁又憎恨, 她一度连儿子都顾不上了,满脑子都是对婆婆和丈夫的不满。文心死的时候, 她连看也没看上一眼, 就被二姐夫匆匆送出去埋了。   若是埋了也就算了……她多次询问地点的时候, 铁氏都支支吾吾。后来才知道,铁氏怕影响了家里的风水,直接让人把文心烧成灰,随便埋了个偏僻的地方。   加上夭折的小童也没有碑文,沈二姐到地方一看,到处都是小坟包,找也找不到文心的了,叫她怎么能不气?回来就三天两头的梦见文心,越想越难受。平时还能安慰自己还有儿子,现在这招也没用了,这一年都在郁郁寡欢。   至于二姐夫的小妾,文耀平时的功课,沈二姐都不放在心上了。老是想着自己死掉的娘,死掉的文心,还有自己无情的爹,越发觉得活着没有意思,尤其是女孩,活着真是没什么意思。   在家的时候被爹呼来喝去,被兄弟们训斥,等出嫁了,女儿死了都来不及看一眼,婆婆和丈夫生怕自己生事。   简单的来说,沈二姐抑郁了。   这种抑郁,让她时不时的就生出干脆死了的想法。今天给文心烧纸,其实她记错了,文心的忌日还有两三个月呢,但沈二姐近来记性也很混乱了。一个月前听见儿子自宫的消息,沈二姐震惊了一天,接着又想活着果然没意思,为文耀哭了几天,也仅此而已了,她开始冷眼看一切。   文耀敏锐的发现娘的精神状态不正常,“姐姐不是夏季死的吗?”   沈二姐惊愕了片刻,又说:“谁知道呢,反正你姐姐已经被烧成灰了,你记得,都是因为你奶奶这个大恶人,她怕你姐姐死的不惨,来生再投在咱们家,才把她烧了。”   文耀吓的差点摔了一个跟头,他隐约还记得姐姐的面容,印象里大多数都是在不满和哭泣。   他感觉到害怕,浑身都冷冰冰的,奶奶和善的脸也开始扭曲起来,又想到爹这些日子一副人生无望的嘴脸,再也不想在这个家待下去。对沈二姐说:“娘,我走了。”   沈二姐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来,无精打采的说:“去吧。”   文耀挪回自己的房间里,给自己收拾了一个包袱,这时候忽然找到了文心的红头绳,他想带走用来系东西,发现被奶奶压在了胳膊底下,只好放弃了。   趁着夜色,文耀揣着满心的悲凉,偷偷离开了家。   天微微亮,家里疯了,铁氏醒来遍地找不到孙子,怕他出事,叫起来一大群人在家里寻找。都以为他在摔了碰了,寻找过后连半个影子也没有找到。众人回到铁氏的门前,窃窃私语。   “小少爷不会又做什么傻事了吧?”   “再找不到,等会老爷来了,又要发疯了,老爷最近火气大的很。”   “你们不要同别人说,咳咳……听说老爷请了好几个大夫给他开方子,但好像没什么效果,还把人喝伤了,以后恐怕也生不出男娃来了。”   铁氏听着这些话,觉得无比的刺耳,一张脸沉着,皱纹像是枯树皮一样难看。孙子做了傻事,她把这些全怪在儿子、沈二姐,以及死去的文心丫头身上。若不是文心的天花,她怎么会求神拜佛,不求神拜佛文耀怎么会做傻事?   还有儿子也放任事情的发生,半点没有个做父亲的样子,最后则是沈二姐,一个娘,连儿子都管不好,还能做什么!   想到这里,铁氏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在这件事里发挥的作用,更选择性的忘记了一个月前她的话才导致了文耀动了自宫的念头。   此时,二姐夫也赶来了,他神情疲惫,胡须也失去了光泽,“怎么找不到,家里能藏人的地方全都找找,他一个小孩,能飞了不成。”   铁氏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慌张的说:“快去看看各自房间里的剪子和刀少了没有。”   大家起初还没当一回事,听见这话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怕小少爷已经把命折腾没了,四散跑去寻找。找来找去还是没有影子,就在铁氏都要忍不住让人去外面也找找的时候,有人喊道:“这有一封信。”   这封信居然是早就放在房间里的,只是铁氏不识字,就下意识的忽略了,现在被找到,二姐夫和铁氏急忙拿起来看。   铁氏干瞪着眼,见儿子打开信就被雷劈的蠢样子,急的说:“写的是什么?”   二姐夫嘴唇颤抖,如同羊癫疯一样抽动了起来,眼珠子往上翻,断断续续的:“文耀,文耀,他要去出家了!”   说罢,二姐夫整个人栽倒在地上,僵硬的需要四个人才能抬起来,白沫子从嘴里吐出来。铁氏吓的扑上去,“我的儿啊,你是怎么了,你可不能出事啊。”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二姐夫抬进屋里,又急匆匆的找大夫来看,几针下去人虽然醒来了,但再也没有一点心气,木头一样躺在床上。两个妾哭着进来了,香粉味掩盖住了药味,二姐夫眼珠子转了转,人群中,沈二姐没来。   他知道,这个家要散了。   好不容易看好了儿子,铁氏使着人去外面找文耀,可如今已经过了整整一夜,寻便附近也没有,又只能无头苍蝇一样到更远的地方找。   此时,铁氏短暂的想念起了文心,要是都是男孩该多好,文耀走了也有人能给家里传香火。   ……   张姑妈家中,下起濛濛细雨。   已经是三月初九,曹雨薇在信件上看见的日子,今天她要和二哥汇合,返回家乡。   这预兆着曹雨薇即将和家里和解,她已经一晚上没睡了,激动的双颊通红,甚至想将自己偷偷珍藏的宝贝当做礼物送给娘。   她在无数个日子里都感到后悔,离开讨厌的家,原来她也什么都做不了。   抓着早就收拾好的包袱,曹雨薇贴在门后听了很久,终于确定姑妈和表妹都在呼呼大睡,才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门。曹雨薇有夜盲症,晚上几乎看不见什么,这也是她上次逃跑掉进河里的原因。   所以这次,她特意耐心的等到天有些光亮了才出发,没想到刚到院子里,就不慎踢到了老狗的饭碗,那瘦的皮包骨的老狗瞬间睁开眼睛,凶狠的叫了几声。   曹雨薇抓着包袱缩到墙角,心里狂跳,紧张的咽着唾沫,听见姑妈屋子里传出来脚步声,好在姑妈没出来,只是大骂道:“死狗,乱叫什么,明天就炖了你。”   曹雨薇松了一口气,移开门栓,在小雨中弓着腰,快速的跑向江边。   江边,雨落在水面上,泛起细微的涟漪,已经有人在码头活动,带着斗笠的抗包人,或者是等待载客人的船夫。   曹雨薇不知道二哥什么时候过来,她时不时往后看看,怕姑妈追过来,不敢直愣愣的站在码头上,就找了一艘挤满人的小船上去。小船还在等人,暂时不走,曹雨薇就小心翼翼的装作是坐船的人。   小船虽然挤,但好歹挡住了雨,曹雨薇在等待中,便看见雨越来越大,她心里也更加害怕起来。按照现在的时间,姑父已经起来准备去衙门了,姑妈也会在一个时辰后彻底起来。   曹雨薇忍不住想了很多,想二哥到底是不是清晨来,要是晚上才来怎么办?她是不是就应该等在家里,而不是贸然出来?可如果姑妈拦着,或是把她偷钱的是说出来呢?她在心里狠狠的诅咒了一番姑妈,以及姑妈的几个女儿。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出现了另一条大船,十分气派,曹雨薇差点跳起来,死死的盯着那条船。   船一点点的近了,上面的人却不是曹雨薇期待的,没有曹二哥,而是一群运货的莽汉,在码头上将货物卸下来,其中有两筐又大又红的樱桃,吸引住了曹雨薇的目光。   有人说:“哦,这是徐家的货船吧,这个月送了不少樱桃来了,要不是果子会坏,说不定直接运一船了。”   徐家,送樱桃。   曹雨薇冷冷的看了一眼,樱桃被保护的很好,再低头看看自己,因为被挤到船沿上了,衣服都湿掉了一半。 第46章 女儿歌.九   人和人真是不同的。   曹雨薇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胃里紧张的不断抽搐,船走了,她就找另一条船藏起来。   中午, 不远处的街道上忽然出现了三四个撑伞的人,细看正是姑妈和姑妈的女儿, 沿着街道正在搜查,一面大喊:“谁瞧见我侄女了, 这天杀的小畜生要和人私奔。”   话音刚落,曹雨薇身边的几个船夫就看了看她,眼神有些疑惑。   她待的太久了,又是孤身一人, 真是叫人奇怪, 难免会和姑妈找的人对上号。   船夫们相互说了两句话,又归为平静了, 到底没把曹雨薇给供出去。   姑妈和女儿们渐行渐远,曹雨薇蹲下来,只余下两只眼睛盯在外面看。又过了一个时辰, 姑妈又回来了,坐在码头对面的小摊上吃了一碗混沌。叉着腰,狐疑的往周围寻找, 最终还是带着女儿们回家了。   远远的就听见她说:“真跑了, 白给她吃了那么多的粮食, 哼。”   曹雨薇打了个寒颤, 虚脱的坐在的地上,眼里满是喜悦, 她终于摆脱姑妈了!从天明等到天黑, 曹二哥的船终于来了, 他站在船头上,气质依然也当初不一样,虽然五官还是丑的离奇。   曹二哥身边,一位略瘦的清秀娘子挽着他的胳膊,带着柔和的笑意,这显然就是曹雨薇的嫂子了。   随着船越来越近,曹雨薇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掐了自己一把,才确定不是在梦中,泪眼朦胧的跑过去,感动的想要抱着曹二哥。“二哥,我错了。”   一双手率先扶住了她,原来是嫂子,嫂子将曹雨薇带离曹二哥,站在了自己面前,满意的开始打量曹雨薇。又说:“小妹,别说这些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就这就跟我们回去,爹娘在家里都想念你呢。”   曹雨薇闻见嫂子身上一股花粉味,刺的她直想打喷嚏,但这时候她仍然在感动,两道泪痕悄然划过,在脸上留下清晰的印子。“爹娘……还好吗?”   曹二哥则说,“别提了,爹身子不好,上回非要去看打猎,被人撞的摔了一跤,腿有毛病了。娘在家里天天怨你,气都快气出毛病了。”   曹雨薇惭愧的低下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不由自主的想到当初那个挤的没空下脚的小院子。被她嫌弃,称为狗窝的地方,现在想想,还是自己家里好。还有被她嫌弃没用的爹与哥哥,如今也只有哥哥来接她来了。   嫂子打圆场,“别说了,小妹已经知道错了,还下着雨,小妹身上都湿了,快上船换一身衣服。”   曹雨薇连忙点头,小心翼翼的上了船,这时候曹二哥却说:“姑妈多次写信来和爹要钱,简直贪得无厌,这次来也要和她理论理论,你们在这里等着。”   闻言,嫂子有些不乐意了,笑着说:“就十几两银子,别伤了和气,何况不是已经接到了小妹了吗?”   视线转过来,曹雨薇也急忙点头,她绝不想让曹二哥知道她偷钱,以及姑父非礼的乌龙事件。见状,曹二哥嘀咕了两句,也就不再去找姑妈了,一行人陆续的上了船。   坐在船上,得知曹二哥虽然去了个没油水的地方当县官,但好歹也安稳下来了,谈到这个时,曹二哥生气的说:“当初我要是考上进士,就不会困在个小地方了。”   曹雨薇低下头,后悔不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当初要不是她置气藏了二哥的饼子,二哥也不至于差点饿晕在考场。而此时,嫂子的脸色也不太好,笑的勉强。   嫂子又劝道:“这些陈年往事,也不要再提了,小妹耽误了那么多年,年纪也不小了,给她找个归宿才是重要的。”   她的小丫头从后面跑过来,手搅在一起,“老爷夫人,水烧好了,衣服也备好了。”   曹雨薇这才起来,跟着小丫头去后面房间沐浴,衣服是嫂子的衣服,曹雨薇把门一关上,哽咽的哭了起来。她害得二哥没了前途,二哥和嫂子居然不计前嫌。   曹雨薇脱了衣服,泡在热水里放松,只觉得踏上了回家的路,安全感十足,不知不觉的就睡了过去。再等她醒过来,水已经冷的不像话,也没有人叫她,曹雨薇抓起衣服穿了,慢慢的走出房间。   外面依然下着雨,江面乌黑一片,偶尔有恐怕的、不知名的动物叫声从远处的岸上传来。她慢慢踱步,走到甲板上,发现二哥和依然在说话,在夜里还点着一盏灯,泛着昏黄的光。   她走过去,正要喊哥哥嫂子,就听见嫂子生气的叫声,曹雨薇吓了一跳,便停下来偷听。   嫂子:“我表兄弟怎么了,不就是个肺痨吗?你曹家娶我的时候,可没嫌弃我家穷,现在怎么又说上了!”   曹二哥的声音低了一头,像是挣扎犹豫,“那不一样,曹雨薇嫁过去也得吃饭。”   嫂子气的打翻了灯,四周变得昏暗一片,“当初是怎么说的,把你妹妹接回来,然后把她许给我表兄弟,我表兄弟可比你妹妹还小上两个月! 要不是为了这个,我才不会和你坐半个月的船!”   曹二哥解释道:“我只是随口说说,曹雨薇虽然惹恼了我爹娘,但把她嫁给一个肺痨鬼,我爹娘也未必愿意。我落了个刻薄的名声,对你又什么好处。”   嫂子阴阳怪气:“我还以为是你对你这个坏了你前程的妹妹,又怜爱上了呢。来接她的事爹娘可不知道,我看你不把她送去我表兄弟家,还能把她送去哪!”说完,她点燃了灯,冷冷的面对着江面。   周围安静了下来,不远处的曹雨薇已经呆住了,表情似哭非哭,接着一双怨毒的眼睛,重新注视起了曹二哥和嫂子。   原来爹娘并没有管她的意思,曹二哥来接她也只是被嫂子给说动,想要把她嫁给肺痨的亲戚。曹二哥还恨着当年的事,恨她误了前程。曹雨薇转而发现更加绝望的事,在地上她还有机会逃跑,可现在在船上,周围全是能淹死人的水。   曹雨薇退回了房间内,各种心思重新活络起来,她要回去闹,闹到族长那去,她是不会屈服的,什么肺痨鬼,根本配不上她。   躺到床上,继续咒骂可恶的二哥,以及无情的父母。   和以往不同,这次还多了一个嫂子。   船一路行驶回老家,载着一心怨念的曹雨薇,和冷酷无情的哥嫂,注定是漫长的鸡飞狗跳,曹家人此后再也没有踏足京城。   ……   徐家,沈春娴的大姐带来了一个消息,二姐的家的文耀离家出走了。   说这个的时候,沈春娴展露了很久没亮出来的技能,做了一些精美的小甜点摆出来,周围点缀着刚刚运来的樱桃。【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徐晏温原本嗤之以鼻,后来发现他喜欢吃咸的,就单独给他做一种。半下午,他散漫的坐在沈春娴身边,快将一盘点心都吃完了,沈春娴冷眼看着他,居然有一种,在看着曾经自己的感觉。   这家伙越来越和沈春娴同类化了,两人一起睡到了天色大亮,从前许氏还管管,现在许氏也受府里懒惰氛围的影响,起的也晚,对沈春娴两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大姐一来,沈春娴就把他赶走了,仰着下巴,“快走,别碍事。”   徐晏温端着盘子走了,到门口正好撞见沈大姐,沈大姐对他端着盘子的行为很迷茫,两人打过一声招呼,徐晏温就淡定的离开了。   没成想,沈大姐是带着快一岁大的小茵茵来的,这是沈大姐第二个女儿,正被奶娘牵着,蹒跚的走进来。直接就抱住了徐晏温的腿,奶呼呼的说:“呆、呆。”   她抓着徐晏温的衣摆站稳了,努力的睁大眼睛,继续朝着沈大姐挪过来。   沈春娴看的有趣,大姐就略感尴尬的和她解释,“这个小丫头,说话晚,说不清楚,你姐夫抓着硬让她叫爹,这下好了,她现在看见个男的就叫爹。”   沈春娴和徐晏温一块笑了,他站在门口看了片刻,才转身离开。   小茵茵终于走过来,沈大姐抱起来拍拍她爪子上的灰尘,看沈春娴眼镜也不眨,就把小茵茵塞进沈春娴怀里。沈春娴不知道怎么抱,小茵茵就自己调整了坐姿,躺在她怀里咬手,沈大姐看的头疼,把她的手打掉了。   沈春娴原先对小孩没什么兴趣,但漂亮又乖的小姑娘谁能不喜欢呢?尤其是她听说了二姐千辛万苦生下的两个孩子,一个死去了,一个失踪了后,再看孩子,每一个觉得是女子骨血所组成的。   两人聊了一会沈二姐的事,她一直没有找到文耀,甚至不知道文耀是不是还活着了。   又说到:“六妹妹要出嫁了,就在明天。”   六妹妹是钱夫人生的沈春玉,两年前钱夫人就给她找好了人家,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才急着把沈春娴嫁出去。这时候沈春娴才意识到,一晃已经过了那么久。   还有重要的一点是,沈家没有告诉沈春娴,从一年多以前,沈春娴就已经逐渐和沈家没了来往。   沈大姐神秘兮兮的,将小茵茵又交给奶娘带到一边,凑在沈春娴耳边:“你们俩年纪轻轻,身体也好,我给你带来一个秘方,非常灵验。”   沈春娴吓了一跳,脑子里闪过不少奇怪偏方,“大姐,我不喝药。”   沈大姐恼怒,“你想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吗?”说完,她就从袖子里掏出两支签,一支上面刻着酸,一支上面刻着辣。   “要女儿就在枕头底下放辣,要儿子就放酸,这叫心想事成。”   沈春娴:“……”   真不知道这方法到底有什么依据。   沈大姐带来的心想事成,晚上就被半雁给悬挂在了门口,半雁刚一走,徐晏温就过来了,碰到他的头,被他随手拽下来,扔到一边。   闲来无事,两人趴在窗子上看月亮,今晚月色皎洁,虫鸣不止。   沈春娴将头发放下来一半,懒懒的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你叔父走了?”   徐晏温听见这个有点心烦:“嗯。”   叔父吃了两次闭门羹,终于又见到他一次,大概是觉得这次难以挽回,才愤怒的走了。就是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来……按照以往的惯例,徐晏温应该能空闲上两个月不被打搅。   这倒也挺好的,两人往远处看,发现花坛里被按了一个小手印,肯定是白天的小茵茵干的。   沈春娴乐不可支,“她还挺好玩的,要是穿的薄的话,一只手就拎着了,就是好像有点傻,说话太晚了。”   两人都不知道小孩多久才能说话,徐晏温听了居然也点点头,将她和小时候的铁娃比较一番,干净了不知道多久,“好玩是好玩,确实有点傻。”   沈春娴说出自己的依据,“我听说二姐的文心,当初七八个月就能说话了。”沈春娴说完怅然若失,她还没玩够,大姐就走了。   徐晏温不怎么动心的样子:“这样的小孩子,刚生下来哭闹的烦人,长大了又调皮惹人烦,就只有几年好玩罢了。”   徐晏温对子嗣表现的如此冷淡,全要归功当初于他和一群同僚挤在旅店,同僚侍女半路生产,他和那孩子待了一路,已经被烦的受不了,击破了他从前子嗣繁荣的美梦。再则,那侍女难产死了,他知道生育的痛苦。   他不想将侍女代入沈春娴,如今就已经很好了,就现在这种场景,徐晏温抗拒去想以后。   沈春娴表现的很伤心,想想时间会流逝,想想可爱的小女孩会长大,变得多了烦恼。   她想永远停留在这一天,和徐晏温一起看月亮。 第47章 番外:听花草的声音   屋外头好像在下着雨, 啪嗒啪嗒的打在掩了一半的窗户上,一股混着泥土味的冷风从窗户缝灌进了整个屋子。沈春娴被冻醒了,头痛欲裂, 隐约看见窗户棱上摆了两盆小花,被风吹的挨在了一起, 耳鬓厮磨的样子。   “老四那个狗东西又被押回来了,祸害了整整十五两银子, 还叫人按了红印子,那些个打手说了,不拿钱就把人拖回去打死了事。”   “年前才给老二下了定,家里哪还有闲钱。大儿媳妇手里有私房钱, 不过已经被黄氏要过来给春娴看病啦。”   “是该紧着春娴的!不过那怎么办呢, 圆圆也好可怜,她要是被卖了, 一定没有好去处的。”   “啊。别吵了别吵了,春娴醒了,嘘。”   沈春娴迷茫的撑起半个身子, 窗户外静悄悄的,两盆小花已经恢复原位了,各种抖愣着身上的雨滴, 哪里有什么东西在说话。   ……   不知道睡了多久, 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春娴睁开眼, 视线正好和往里面张望的妇人对上, 头一疼,各种杂乱的画面交织在眼前。   “心肝春娴哎, 你可算是没事了, 快出来瞧瞧你四侄儿吧!这遭天杀的又开始赌钱了, 咱家拿不出钱,你哥要看着人打死他,你再出来瞧他最后一眼吧。”   黄氏快步进来搂住她嚎啕大哭时,沈春娴脑子里的回忆将将归位,她才反应过来,讨人厌的家伙又开始给家里添麻烦了。   “那群人凶神恶煞的,说到底这都是你四侄儿自己造的孽,嫂嫂我可管不了他了!”黄氏哭着说道。   沈春娴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被黄氏摆弄娃娃似的套上了鞋,扯了件外衣就匆匆的往架。出了院子,才看见院里站着一大帮人,受了凉的胃里就开始翻腾,哇的一声呕的天翻地覆,正好吐在了一双洗的黯淡的黑色鞋面上。   鞋的主人猛的变了脸色,他表情有些崩溃,倒退了两步狠狠的甩着脚,一边眼神不悦的盯着沈春娴看。   沈春娴昏迷的这两天没吃什么东西,吐也吐不出什么。但徐晏温的态度让她讪讪的,甚至十分怀疑,这个邻居是不是早就对早就有意见了。   “那个,不是故意的啊。”沈春娴折腾的脸苍白,像一朵颤巍巍的花骨朵,徐晏温倨傲的抬眼,骨节分明的手无意识的攥紧,耳朵悄悄红了。   欠了钱的沈华被拧着手押着,身上好几个泥脚印,疼的嗷嗷叫。黄氏一边掺着沈春娴,一边大声哭嚎起来,却怎么也不说拿钱的话。大房的沈深一家、沈丰沈裕几个弟弟妹妹以及邻居许氏,都挤黄氏身后,这么乌泱泱的一群人,却连个屁也放不出来。僵持了半天,又淋着小雨,几个打手们都躁乱的很。   “既然舍不得拿钱来赎,那就拿人来抵债。”领头的汉子等的不耐烦,他倒不是不敢打死沈华,只是如此就亏本了。一伸手随便揪出了个小丫头,“你家这个年纪不错,能值五两银子。”   一直没说话的沈洪平不乐意了,闷声道,“那是我亲闺女。”   汗子忒了一声,嘲笑道,“没钱就卖女儿的不多的是?要不添点钱让这小丫头跟我走,要不我带走你儿子打死,闺女还是儿子,你自己选吧。”   沈洪平低声和垂头抹泪的黄氏商议,两个人舍不得闺女,但更舍不得儿子死,片刻,隐约听见黄氏松口了,“五两银子太少了,咱就最多只能添四两。”   被揪住的圆圆耳朵尖,眼泪立刻就掉下来了,用力挣脱开汉子的钳制,一头扑到沈春娴怀里,哀求道,“小姑姑,小姑姑你救救我吧。别让他们把我带走,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小姑姑,你劝劝我娘吧。”   沈春娴反射性的搂住圆圆。   沈春娴正要说话,沈华已经胆战心惊的喊叫起来,像岸边上的鱼一样撅起身子扑腾,“小姑姑,我也是你侄儿。幺妹跟他们走了,吃香的喝辣的。我和他们走了,可就没命了啊,小姑姑可你不能那么狠心!”   “你还好意思比较?你自己做的事,凭什么要圆圆来担。”沈春娴开口,嗓子干涩,落在沈华的耳朵里,如同给他叛了死刑,让沈华直接僵在了原地,面如死灰。   汉子似乎发现这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在家里颇有地位,困惑的咦了一声,“这个大姑娘总不是你女儿了吧?她生的是真好……能抵十五两,我们肯定能给她找个好去处,说不得还能余下些钱给你们。”   话刚说完,黄氏就气的蹿了起来,抓住扫把劈头盖脸的往汉子身上打,骂道,“你个痴心妄想的小崽子,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死了婆娘的蠢脸!我家春娴是什么人?她可是有大福气的,荣华命,做娘娘都不为过!打我家春娴的主意,也不怕天上降道雷,把你劈进阴沟里!”   沈家十多口子,没有一个反对这句话。汉子被扫把打的脸上火辣辣的疼,气的笑了,“我今个是见识了,卖儿子卖女儿都要护着小姑子,这么有本事,有本事莫要欠钱啊?”   “去你娘的狗屁!”黄氏恼的扔了扫把,上去抓汉子的脸,两个人推搡了两下,黄氏被推倒在地,沈洪平赶紧去帮忙。身后的一大家子人也都有了主心骨似的,跟着上去和撕打起来,院里乱做一团。   沈春娴往后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徐晏温不什么时候退到阴影里去了,正抱着手臂,拧眉看着这一切。   想到这个邻居哥哥,沈春娴打了个寒蝉,掰着手指头,怎么也算不清这时候的自己做过多少惹他的事了。就比如说,她刚吐了他一鞋面。   少年的徐晏温身量还有些单薄,皮肤苍白,下颚线条冷硬,用布条束起的黑发边缘微微打卷,在光线底下泛着光。背挺的笔直,周身的凌厉不能直视。   沈春娴恨不得甩自己两巴掌,她为什么那么蠢呢,总是莫名其妙的招惹徐晏温的?“我昨天想想我做的真是太不对了……咱们以后和平相处吧,我以后肯定改过自新,绝不再惹你了。”   徐晏温分出点余光给她,嘴角往上一挑,“你每次这样说,可都没做到。”   沈春娴被看的头皮发麻,默默的背过手去扣墙皮上的青苔,忽然间,一声尖利的喊声响了起来。——啊,疼!   谁在说话?沈春娴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去看,背后依然只有老旧的灰色墙皮,几片碧绿色的青苔附在上面,可怜的蜷缩在一起,那道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分明是道稚嫩的童声。   ——徐晏温其实很喜欢你哦,因为春娴每次都把多余的饭菜送给他娘!   青苔在说话?   沈春娴难以置信,屏住呼吸等了片刻,那道声音却消失了。   雨丝一点也不见停,倾斜下来把她裙角都沾湿了,天色灰蒙蒙的,院子里的吵闹声越来越大。沈家虽然人多,但也有不少女人孩子,和几个年轻力壮的打手自然比不了,没一会就落了下风。   闻声出来看的邻居许氏不知什么时候被卷到人群里,汉子骂骂咧咧的踹了她一脚。徐晏温的脸色猛的就变了,大步上去,扯过汉子的头往墙上撞,砰的一声,血顺着汉子的额头淌下来,所有人都安静了瞬间。   “杀人了!徐晏温这小子杀人了!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的!”黄氏大嚷道。   “大姐,他不是故意的。”许氏吓了一跳,连忙扯了扯徐晏温的胳膊,着急的训斥道,“快,快和你嫂嫂说,你是怕娘挨打了,不是有心杀人的。”   徐晏温不为所动,薄唇紧抿,紧绷着的手上青筋突起,像是在隐忍着怒气。   “到底是外来户,白帮你们家那么多年了啊!”黄氏接着说道,“养不熟的白眼狼,关键时候就知道害咱们呦,这下好了,牵连的咱们都坐大牢!”   “你们又唱的哪一出呢?老子还没死!”汉子气急败坏,靠在墙边深吸了一大口凉气。   沈春娴凑近一看,伤口虽然不大,但血淌的太骇人,一会的功夫,汉子眼前发黑,连站也没有力气站了。沈洪平也慌了神,招呼着老大老二要把人抬去郎中家里看。黄氏却喊道,“又发什么颠,王坡子连个头疼都瞧不好,这哪里是咱们村里能瞧的!”   这话说的有道理,打手们也来不及较劲,背上汉子就往外头走。沈春娴觉得眼前忽然更加清晰了,一朵攀在竹竿上的菟丝花探出了头,伸展着曼妙的腰肢,银铃似的笑声响起了来。   ——赵大礼可真倒霉,一脚的冻疮还没瞧好,翻山越岭的来讨债,又伤了脑袋。嘻嘻嘻,还不如去打仗呢,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逃兵。   ——春娴春娴,你听好了,冻疮的治法是取白芍、鸡血腾、当归、透骨草各一味,生姜三片内煎服用哦。   “赵大礼……”沈春娴喃喃着,伏在兄弟背上的汉子噌的扭头,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是真的!沈春娴脑海里哄的一声就炸开了,喉咙发干,试探的问道,“你有冻疮吗?” 汉子一副见了鬼的神情,惊恐万分,连连拍打着背着他那人的肩膀,催促道,“快、快走。”   原来不是幻觉,自己是真的能听见花草在说话!   ……   自从沈春娴发现自己能听见花草在说话,就时不时的偷看隔壁的徐晏温。   每次都有声音说:——是真的是真的!他最喜欢你了。   沈春娴就捂住耳朵,她才不相信,明明徐晏温最讨厌每次都把他衣服弄脏的人了。 第48章 番外二:废太子平行世界   沈春娴做了个梦, 梦到的东西很奇怪。   黑漆漆的屋子里,摆着三个笼子,分别关着一个长着动物耳朵的男人。   有一个欢快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好啊, 有神秘力量选中了你,特邀你体验当下最火的养成小游戏哦。”   既然是梦, 沈春娴就不怎么在乎逻辑了,对耳边的声音也没有大惊小怪。   她的视线挪到三个笼子, 第一个是狐狸耳朵的冷脸男人,正在矜持的抚平的衣袖,尾巴偷偷地蜷曲了起来。   第二个是身上挂刀的狗耳朵男人,兴奋的伸出了爪子, 冲着沈春娴笑的很是殷勤。   沈春娴瞪大了眼睛, 这这这,人形萌宠, 可以摸吗?   她路过两人,看见后边的第三只,那个萌宠恹恹的, 挑剔的瞥了眼沈春娴。   第三个萌宠长着猫耳朵,尾巴一下一下的扫在地上,鼻梁挺立, 往上看眼睛冷淡, 浓密的睫毛投下来, 表情十分礼貌。   等下, 这张脸不是徐晏温吗?神秘游戏居然把徐晏温抓进笼子了?   沈春娴毛骨悚然,猛地紧张起来, 这时候那个声音又说:“请放心, 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体验完小游戏后,你们都会回到现实世界哦。”   沈春娴这才发现,小猫身上的衣服是一件蟒袍,他身上好凉,沈春娴刚碰了一下,他就警惕的藏起了手。   沈春娴又查看他的腿,发现小猫被捕兽夹夹伤了脚腕,血肉模糊的十分渗人。   无意间碰疼了他,猫尾巴一甩,毛茸茸的搁在了沈春娴手心里。   一个声音忽然出现:【是否选择带走太子徐晏温,一经选定不可回退。】   沈春娴点头,同时奇怪她怎么把徐晏温梦成太子了,“选定。”   面前的三个笼子消失了,一行字在沈春娴面前跳动。   【正在重置场景,场景因不可抗元素,固定为皇宫。】   沈春娴没觉得不妥,太子可不是应该住在皇宫吗,这很合理。   下一刻她真的来到了皇宫,却是皇宫里破旧宫殿的面前,大门掉了一扇,只有最中央的房间有居住过的痕迹。   房间前扔着一个破碗,大米加青菜,早就被风雪给冻上了。   房间的窗户也破了,呼呼的往里进风,窗户下面放着一张桌子,也被雪铺满了。   推开门,小猫样子的徐晏温就躺在里面。小猫盖着棉被,墨色的头发散在外面,他耳朵动了动,发现是门被风吹动了,便又恹恹的睡着了。   沈春娴不禁咂舌,这地方也太寒碜了。   沈春娴摸了摸猫耳朵,小猫睁开眼盯着半空看了一会,转而把头埋在被子里睡觉。   徐晏温现在好像看不见自己。   小猫的嘴唇发白,沈春娴推测出他很久没吃好饭了,再加上受伤,身体温度很低。   沈春娴去拿桌子上的茶壶,发现水一丝温度也没了,寻便周围,没有任何可用的东西。   ……   沈春娴沉默了,宛如被泼了一盆冷水。   这时候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说话声,是两个宫女在小声的说话。   “捕兽器去哪里了,昨天明明是放在草丛里的,要找不到了,公公定然会骂我的。”   另一道声音:“肯定是被野猫带走了,就这样回禀公公,反正也是用来捕野猫的东西。”   “……可我还是怕,不会伤到人吧?”   “废太子门前乞丐都不来,怎么可能伤到人,我们快回去吧。”   片刻后外面没了动静。小猫吵醒了,吞了口唾沫,明显已经饿了,可环伺一周没有东西可吃,小猫又失望的闭上眼睛。   沈春娴心中不忍,四处看看,用一块破布勉强挡住了风雪。   沈春娴又在大门附近捡到一只快冻死的雀鸟,她把小鸟身体捧在手里,小鸟抖着翅膀复苏了,站在小猫身边歪头看他。   沈春娴查看小猫腿上伤势,用冷水清洗了血迹,撕破小猫的衣服准备绑到他伤口上。   忽然间,沈春娴摸到他胸口有硬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盒药膏。   有药有药!她居然有药!   沈春娴的眼睛瞬间亮了,敷在小猫伤口上后,沈春娴照旧把撕碎的布条绑在他伤口上。   小猫疼的死死皱眉,突然掐住了沈春娴的手心。   沈春娴拨开他的爪子,一边温柔的摸他的头发,嘴里嘀咕道:“等着我回来。”   做完一切,沈春娴出了屋子,她预想的没错,在皇宫范围内都可以自由行动的。   沈春娴转了许久,终于误打误撞的找到了皇帝宠妃的小厨房。   小厨房里汤炉噼里啪啦的烧,一个胖太监翘着脚在闲聊。   正在看炉子的小太监说:“干爹,你今天还不去给废太子送饭吗?”   胖太监脸上浮现得意,“不送!咱家告诉你,三天送一次就够了,他还能去和管事告状不成?”   小太监附和的笑起来:“废太子告状给管事他就丢脸丢大了,但咱也不能把人饿死了。”   胖太监:“这算什么,前一个送饭的七天未必送一次,废太子命大着呢!”   说完,胖太监就要打盹,他身子重,能少走一步就少走,时常要窝在小厨房里偷懒。   门口的沈春娴已经怒火中烧。   难怪小猫饿成这样,门口的饭菜都冻成了冰,都是因为这个胖太监消极怠工!   胖太监不止自己消极怠工,还连累的别人也怠慢小猫。   小猫身份虽然是废太子,但怎么也比胖太监高贵。   不不不,什么太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徐晏温啊。她把徐晏温梦的那么惨,要是告诉了他,恐怕他会暗搓搓的生气的。   沈春娴迈进了小厨房,慢慢接近了两人。   片刻后,小太监忽然听见谁在耳边有节奏的吹哨子,他是个没根的人,把不住自己,一下就尿湿了大腿,尴尬的站了起来。   “干爹,我去换件衣服,您帮我看着汤炉,里边是王昭仪要的翠玉汤,怠慢不得。”   胖太监嫌弃的捏着鼻子,摆摆胖手,“咱家还能不懂这个?你快去吧。”   小太监走了,小厨房里就剩下沈春娴和昏昏欲睡的胖太监,胖太监四仰八叉的,和个大型癞□□似的。   沈春娴一脚踩在胖太监的脚上,来回碾动。胖太监疼的嗷一嗓子跳起来,颤抖的往四周张望。在沈春娴的梦里,太监也看不见她。   胖太监往外跑,沈春娴就跟在身后踹他的屁股,哐当一声,他竟然绊在门槛上摔了下去。   沈春娴看着他在鼻子底下摸索,接着手上出现了血迹,他摔的流鼻血了。   沈春娴冷眼看着,幽幽的说:“下次还敢虐待徐晏温吗?”   胖太监眼睛一翻,吓的晕了过去。   沈春娴把胖太监的身体拖回小厨房,以免有人看见他躺在地上误以为是谋杀现场,接着就开始在小厨房乱逛。   在厨房里找到了做翠玉汤剩余的食材,沈春娴将其胡乱扔进锅里煮熟,和炉子里熬好的替换了,再伪装一番,勉强不是太丑。   炉子里的翠玉汤被沈春娴装到碗里,端着回到了小猫的院子。   她把碗放在桌上,用东西盖着免得冷的太快,眼看小猫要醒了,沈春娴找了个地方继续观察。   她有点无聊了,梦怎么还不醒?   ……   废弃的房间里,徐晏温醒了。   他无神的盯着房顶看了片刻,意识逐渐清晰,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在他房间里,那个人他应该是没见过的,但心里有一个声音,说她是沈春娴。   沈春娴是谁?确实没有听说过。   徐晏温嗅到一空气里有一股香味,肚子里更加饥饿了,慢条斯理的将自己收拾了一番下床。   看到脚腕上被人缠了一块布,是他衣服撕开的布料。   有人来过他的房间?徐晏温愣了愣,所以并不是幻觉,的确是什么沈春娴来过吗?   徐晏温呆住了,半晌又把纱布缠了回去,他闻见了淡淡的花香味。   这时候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徐晏温扭头看过去,瞳孔猛地放大了,他桌子上居然有一只鸟。   鸟见吸引了徐晏温的注意力,便用嘴巴碰碰瓷碗,发出声响,豪气的煽动翅膀,鸟胸膛也随即挺了起来。庡㳸   徐晏温掀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碗,香味竟然就是从里面传来的,里面是一碗汤!   汤卖相很好看,三种颜色点缀在其中,汤是甜的,是赵尚膳的拿手菜品。   鸟先忍不住了,嘴巴伸进碗里喝了几口,热乎乎的躺在桌上不动了。   徐晏温等了一会,见鸟还没有死,才缓缓把手伸过去拿碗,心里依然狐疑。   一碗汤下肚,徐晏温四肢都复苏了过来,发白的嘴唇乍一被滋润,里面的裂口生疼。   忽然间外面传来急促的走动声,徐晏温一僵,手里的碗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被人推开了门,看的清清楚楚。   徐晏温以为要东窗事发了,这个沈春娴为自己偷东西的事情。   来的是两个小太监,合力抬着一筐碳,把碳一放下,对着徐晏温就是咣当咣当的磕头。   小太监:“奴才拜见七皇子,上个月的碳奴才给您送过来了,都是奴才的错,奴才再也不敢了。”   另一个太监哭着说:“今年的新衣,奴才已经报上去了,日夜赶工,后天就给您送来。”   徐晏温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他已经大半年没领过衣服了,早就不抱希望,更何况是碳。   这些东西要么被太监昧下,要么被他们倒卖到宫外,反正一样也落不到徐晏温手里。   徐晏温哑着嗓子问:“你们想怎么样。”   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竟然折返到门口,拖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脸也被打肿了,就是先前不愿意送饭的胖太监。   胖太监哀嚎:“您就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别再拿小鬼来缠我们了!”   两个小太监牙关齐齐打抖,目光里浮现恐惧,他们可都亲眼看见胖太监被王昭仪扇了几十个巴掌,就是因为翠玉汤被小鬼调换了。   胖太监总不能自己换了,除非他是不想活了,而且那时候小厨房就只有胖太监一个人。   胖太监和他们说鬼踩了自己的脚时,他们还不相信,可现在真来到了废太子的住处,看见废太子手里拿着一个碗,碗里的汤底分明就是真的翠玉汤。   他们哪里还能不明白!哪里还能不明白!   废太子这是养了小鬼了啊,要报复他们这些奴才!   小鬼……徐晏温继续喝汤,但不管怎么样,他是有些感谢这位小鬼的。   就是不知道下次能不能再见到她了。   放在太监眼里,就像是坐实了徐晏温养小鬼的猜测,一个个惊恐:“奴才去催一催尚衣坊,改天再来伺候。”   小太监搀扶着胖太监,三个人屁滚尿流的跑了。   徐晏温望着窗户上的破布,回想睡梦中有人抚摸他的头发,他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他原本繁杂的思绪都被抚平了,沉沉了睡了一觉。   沈春娴到底是谁呢?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个名字?   徐晏温再度沉沉的睡去,这次他依然在做梦,梦到自己不再是太子,而是一个寒门子弟,和母亲相依为命……后来他为了科举来到京城,娶了……娶了沈春娴。这下他明白了,沈春娴是他臆想出来的妻子。   梦中,他正在和沈春娴一起看月亮。   ……   沈春娴醒了,徐晏温一只手正在拍她的背,她身上盖着徐晏温的衣服,好像已经睡了一会了。   窗外月光依然皎洁,沈春娴看的清清楚楚,这回的徐晏温没有猫尾巴和猫耳朵了,他说:“看我干嘛?还以为你今晚睡不醒了。”   沈春娴心想这才对,她居然把徐晏温梦成猫了,他可是最讨厌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