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偏执独爱我   作者:三月蜜糖   文案   当集偏执、狠辣、病态为一体的太子看中你后,你会怎么办?   女主: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赵荣华服了假死药,满心欢喜想着醒来有个新开始。   然而,气还没捋顺,她就被容祀抢回宫里。   为了生存,她在容祀身边谨小慎微,恪守本分,却发现不管自己如何努力,那偏执的眼神愈来愈叫人胆寒那日她照例裹得严严实实,伺候容祀沐浴,   没想到一头栽进桶里,浓密的乌发贴着颈项没入衣领,雪肤滑腻如脂。   赵荣华欲哭无泪,   容祀那厮,最恨别人美色-诱惑,   上回那婢女,被腌入大缸,死的不甚狰狞。   她颤抖的拢紧衣领,一抬头,果然见他双目赤红,面颊绷紧,精瘦的身上细汗淋漓要完!   侥幸逃过一回的赵荣华回去便赶忙收拾了行礼,连夜准备跑路。   容祀:   她想欲擒故纵,孤能怎办,陪她玩就是了!   (脑子有疾的男主-一心想逃的女主,双救赎)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荣华 ┃ 配角:容祀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偏执太子偏执爱   立意:身处逆境,顽强拼搏 第1章   旌旗卷舒一载多,天下易主,皇城也迎来了新的主人。   侍卫和宫女忙着清理残局,天阴沉沉的,似酝酿了一场风雪,蓄势待发。   你说这好端端的,新主让人抬一口棺材放在房里做什么?”洒扫的宫女低着头,打了个寒噤,方才用冷水洗过的地面依旧能闻出血腥气。   谁知道呢。”穿鹅黄短袄的宫女往房门口看了眼,又赶忙压低嗓音,“我听侍卫说,是赵家小姐,发丧那日,棺材还没抬出城门,就被拦下了。”   她们听闻过赵家小姐的美貌,可到底人已经死了,抢来棺材又能如何。   都停灵三天了,再不下葬,人都有味了。”   声音若即若离,鼻间嗅到了熏香的清甜气息,赵荣华的意识在慢慢恢复。   她服下假死药,躺了数日,虽饿的饥肠辘辘,却觉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兴。   死过这一回,就能离开赵家了。   她动了动手指,上面飘来一股香风,是浴后香胰的味道,她赶忙僵直了身子,压下呼吸。   容祀拢着衣领,湿哒哒的头发还在滴水,他走到棺前,两臂搭在棺沿。   棺中人的脸雪白无暇,柔软如脂,鸦羽般细密浓黑的睫毛,扑出淡淡的光影,红唇微微合着,一头乌发散在身下,如同绵密的水草,两只秀气的耳朵露在外面。   粉雕玉琢,倒是与传说中的爱慕虚荣,沾不上半点边。   温热的呼吸带着啪嗒啪嗒掉落的水珠,落到赵荣华的腮颊,她的心思却在凝滞的空气中,渐渐跟着紧张起来。   是哪里出了岔子?   原是打算假死之后,让赵家抬棺到城外的老宅,停上三日,避开风头,她再带上准备好的包袱跑路,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三日约莫过了,老宅里应当空无一人,那棺材上头这个,是谁?   她有些怨念,惶恐,甚至是悲愤不平。   殿下,药已经凉了,宓先生嘱咐您早些喝完。”一道清隽的男声由远及近,瓷碗碰到桌子,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赵荣华心里一空,暗道,完了,功亏一篑。   她千方百计逃离的,不只是赵家,还有新帝的儿子,容祀。   棺材上头被唤作殿下的人,除了容祀,还能有谁?   有哪个殿下能疯到抢人棺材!   还未来得及享受的轻松在这一瞬被沮丧全然代替。   难喝。”声音清淡,带着不加掩饰的嫌弃。   他喝完药又来到棺前,支着下颌欣赏棺内人。   假死药的药效已然过了,要想继续装死着实有些费力。   赵荣华只能绷着呼吸,一动不动的继续挺尸。她穿着单薄,又是素色衣裳,需得平缓吐纳才能不叫外人瞧出胸口的起伏。   怎么还没醒?”皙白的手擦着她柔软的腮颊,滑到发间,赵荣华连忙收了气,提到嗓子眼。   她数日不曾进食,甫一憋气险些厥过去。   越憋越难受,脑子里跟劈下一道闪电似的,白晃晃的叫她头晕。   看来是真死了,那就烧了吧。”   本想着趁他离开时换口气,在听到这句话的一刹,赵荣华陡然睁开了眼睛。   容祀手上正攥着她的一捋乌发,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一弯,声音清淡,“诈尸了呀。”   话音刚落,容祀的手已经穿过她的发,一把攥住那细嫩的脖颈。Wwω.á⑥Kδω.Cóm“我不是故意…故意诈尸的…”   赵荣华被他掐的几欲断气,又白又细的手攀上容祀的胳膊,凭着本能挣扎。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公子…人…美,心善…”   容祀的眼睛很亮,却又像霜雪般疏离冷漠,“上半句对,下半句不对。”   她声音微弱,毫无骨气的改了说辞,“公子人美…歹毒…”   就要被掐死了。   容祀拇指上滑,压住她的下唇,“你骂我。”   然后赵荣华就像张薄纸一样,被他拎出来摔在地上。   这样溜滑光亮的头发,若是从中间开个口,灌些水银进去…”容祀饶有兴趣的捏住她的后脑,指肚贴着那柔软的头皮慢慢抚触,就像小虫用啮齿啃过,激的赵荣华牙根打颤。   那你可以做千年不腐的美人了!”   外厅传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不过须臾便被人捂住了嘴巴,只能听到支支吾吾的响声。   容祀松手,赵荣华摔在地上。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停止,众人秉着呼吸,拘谨的站成一团,大气都不敢喘。   赵荣锦的嘴巴被二嬢嬢捂得紧紧地,两只眼珠分明要瞪出眼眶,她惊慌失措的看着地上的赵荣华,脑子里想的还是容祀要扒开她头皮灌水银的情形,她攥着二嬢嬢的衣襟,浑身抖得厉害。   容祀擦了擦手,踱步到赵荣锦跟前,微微低头,笑道,“你知道她是诈死的?”   他声音温润,热气带着熏香喷到赵荣锦头皮上。   赵荣锦战战兢兢抬起头,却在看见容祀的时候,浑然忘记恐惧。   这是多好看的一张脸,白且瘦削,漆眸红唇,却不女气。   我不…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跟她关系一向不好…”赵荣锦摇着头,极力否认。   你这金簪…”容祀瞥向她发间,乜了眼。   赵荣锦打了个哆嗦,一把拔下花丝蝴蝶金簪,掷到赵荣华脚边,态度坚决,“这是她硬塞给我的,容公…殿下,如果不是怕祖母伤心,我哪里会戴她的东西。”   赵荣华撑着身子,远远看了眼脚边的金簪,回忆接踵而至。   锦儿和绣儿都是你的姐妹,既是姐妹,你便不该因身外之物,与自家人疏远。今日她不过要戴你的珠钗,你且不允,他日我们赵家有事求你,难不成你会袖手旁观,由着外人欺辱我们?!”   华儿,你是妹妹,穿戴上我素来没有亏待过你,姐妹之间生了嫌隙,往后便是分崩离析。   你把这支花丝蝴蝶金簪给锦儿戴上,和和美美,才是一家人。”   是了,的确是她给赵荣锦亲自戴在头上的金簪。   赵荣华饿的头昏眼花,腾不出气力与赵荣锦置气,只是盯着小案上的糕食,思忖那是甜的或是糯的。   容祀转过身子,桃花眼里带着戏弄,“那就好,我以为你们都在包庇她呢。”   说罢,他的手搭在赵荣华的肩胛骨,轻轻一捏,骨头“咔嚓”两声,赵荣华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眸中登时蓄了水雾。   大房哥哥赵谦握紧拳头,额间青筋根根暴露,他咬了咬牙,正欲上前,却被大嬢嬢低头拽住了胳膊,虚虚扥了回去。   大房姐姐赵荣淑眼眶通红,泪珠啪嗒啪嗒掉在帕子上,大嬢嬢把她护在身后,与大伯局促的杵在那里,气氛压抑到极致。   二房大伯偷偷用余光扫了几次容祀,舔着唇,到底没有开口说话,只狠狠瞪了眼赵荣锦,恨不得将她塞回娘胎里。   那这诈尸的主意,是你们老太太…”容祀声音轻曼,捻在指间的帕子带着一股花香气,他乜向赵荣华海藻般浓密的头发,愈发觉得那细嫩的脖颈轻轻一捏就能断掉。   是我自己的主意。”她急急开口,错位的肩胛骨发出晦涩的咯吱声。   那就好,杀人太多折寿,我还想多活几年,就…”容祀低眉,狭长的眼眸含着笑意,“就只罚你好了。”   他的手指点在赵荣华脱臼的肩膀,一下一下戳的她摇摇晃晃。   散了吧。”   话音刚落,二房便立时反应过来,感恩戴德的道过谢后,二嬢嬢和二伯一人拽着一个,低头快步退向门口。   大房敦厚,迟疑半晌,面露不忍的瞥向一脸痛楚的赵荣华,欲言又止。   要给她陪葬?”容祀侧过脸,声音清冷。   大伯抬起腿,很是利索的携妻儿一溜烟跑了。   真可怜。”容祀感叹,他俯下身,微敞的领口露出一片瓷白的皮肤,赵荣华的脸不得不对上那块温热。   她尽量把他想象成烤的流油的红薯,才忍下往后避退的念头。   忽然,容祀探身,咬住她耳骨,尖锐的牙齿像要磨穿皮肉,濡湿的唇热的让她发慌。   她扭头,避开,却被容祀一把按进胸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老太太打的什么主意,也别把我当成姚鸿,想爬我的床,我会让你死的花样百出。”   他抬脚踹开,拂袖而去。 第2章   赵荣华被锁进一间四面漏风的柴房,冷风透过支离破碎的窗户带进来寒凉,她的身子热一阵冷一阵,就像在炭火上烧的正旺,忽然被丢进冰雪里,滋啦的凉水兜头落下,火星子苟延残喘。   数日没有进食,又从容祀手下险死还生,几乎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生机。   不断飘进来的雪片很快在脚边堆出薄薄的一层,她抓了一把雪,费力的摘掉雪沫里的杂草往嘴里送。   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快要干裂的嗓子破开了黏结,冷水顺着喉咙滑到肚中,更饿了。   对面是小厨房,生着火的灶台咕嘟咕嘟炖着鸡汤,她咽着唾沫,仰头,却闻到一股恶臭。   窗牖探出一个脑袋,蓬乱的头发,幽黑的瞳孔。在赵荣华的怔愣间,他跳进来,踢开柴火站在对面。   你是大夫?”赵荣华抓着雪,缓缓站起来。   宓乌拍了拍身上的脏污,一脸诧异,“怎么说?”   赵荣华指着他抬起嗅闻的手,“你虽然臭,身上也脏,但是指甲缝里有药渣,像是白术的味道。”   我臭?我哪里臭?!”宓乌低头嗅着腋下,许是在猪圈待久了,嗅觉并不灵敏。   哪都臭。”赵荣华默默说完,就见宓乌抱起胳膊,跟她大眼瞪小眼对峙。   这味道沾在身上,数日不散,就算沐浴冲洗,也洗不掉腌入皮肉的臭。”   你懂医术?”宓乌啧啧,颇有些兴趣。   赵荣华眸中带了光亮,“会一些,也有法子让你很快去除臭味,可你得帮我接一下骨头。”她把垂落的肩膀转向宓乌。   宓乌没动,杵在原地打量她,“没用的,容祀不是好人,方才他还把我丢进猪圈,我帮不了你。”   可你是宓乌。”   话音刚落,宓乌就愣住了。   他跟赵荣华素昧蒙面,不想竟被人一眼认出,京城第一美人,看起来倒是比传闻中更有意思。   他伸手捏住赵荣华的肩胛骨,那处已经脱臼,他找准位置,手下用力,“怎么猜出来的?”   敢这般议论容祀的,也就是…”   咔嚓”一声,手臂接好了。   宓乌拍了拍手,“可真是个鬼精的丫头,可惜容祀不是姚鸿,他不爱美人。”   赵荣华从腰间摸出白瓷瓶,递到宓乌手中,“你吃一颗就香了。”   一瓶都给我?”宓乌攥着瓶子,晃了晃,听声音里头还有好几颗。   赵荣华见他模样欢喜,便愈发沉下心来,她知道宓乌是个医痴,喜爱研究偏门别类的药方,而这药丸,只有她能调配出来。   乌沉香,姜黄还有杏花…乌沉香你入了多少量,是不是还加了紫花地丁?”   果然,宓乌很快开始琢磨配方,他舌头抵着药丸,巴巴的看向赵荣华。   等的就是这一刻,赵荣华指着对面,笃定道,“我想去小厨房,你帮我。”   宓乌收起瓶子,三两步翻身爬上窗牖,扭头哼哼,“我自己也能试出来。”   人走后,赵荣华跌坐到柴火堆上,她已经没有力气跑了,外头天寒地冻,内里饥肠辘辘,浑身更是没有一丝热乎气。   就要撑不住了。   她希望宓乌的耐心差一点,这样,她等待的时间不会那般漫长难捱。   雪密密匝匝下到半夜,昏黄的灯笼被风吹得呜呜作响.   赵荣华不敢睡,就在柴房里不停地跺脚跑动,跑累了,就靠着墙壁狂念诗文,人冷的时候,容易犯困,她怕自己熬不住,两只手对起来“呱呱”拍打,拍的掌心麻木,脑子里都是嗡嗡声。   后半夜她窝在墙角,扯了柴草盖在身上,本想眯一会,却不小心睡沉过去。   她招惹的姚鸿,凭什么要我们整个赵家跟着遭殃!让她去死好了,死了就什么事都没了。”   锦儿!”   我说的不对吗?平日里祖母就宠着她,什么好东西都往她那送,她呢?她怎么报答我们赵家的,一脸狐媚子相,少不了跟她那个早死的娘一个德行。”   她还有什么脸活着!”   睡梦中的赵荣华,眉心蹙成尖儿,她把自己抱得紧紧地,像只被遗弃的猫。   华儿,你娘的牌位,总要你做些什么,我才好寻个由头,迁到赵家祠堂。”   祖母的脸因保养得当而鲜少皱纹,只是她素日不苟言笑,总让赵荣华生出敬畏之心,不敢过于亲近。   赵家不能倒,好容易经营起来的一切不能毁在我的手上。   天底下的男人,多半都是看脸的,姚鸿如此,容二亦是如此。他年岁与你差不多,尚未婚娶,正是血气方刚,如狼似虎的时候…Wwω.á⑥Kδω.Cóm哪怕从侍妾做起,凭着你的聪颖与美色,何愁没有前途,容二再偏执,也还是个男人,但凡男人,就逃不开你…”   耳边祖母呶呶不休的声音似魔咒一般勒紧她的头皮。   赵荣华捏紧手掌,小脸被破窗而入的冷风吹得通红,她急切的想要挣开束缚,从睡梦中逃离,可手脚仿佛被蛛丝黏住,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她想喊人,喉咙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悉心疼爱,百般呵护,你是祖母的心肝,祖母巴不得为你寻一门顶好的亲事。”   可是华儿,容家马上就要破城了,赵家倒了,祖母死一百次都无颜见你祖父,见赵家祖宗!”   华儿,你就再帮赵家最后一次吧!”   苍劲的声音似穿破骨膜,剧烈的撕扯着她薄弱的神经。   她拼命挣扎,嗓子眼发出嘶嘶的响声。狂风倏地卷开破门,伴随着一声尖锐的“我不!”,门咣当一下,甩在墙上。   赵荣华彻底清醒过来。   好冷,她打了个哆嗦,方觉出后脊出了层汗,风一吹,整个人如坠冰窟。   当初祖母允她与姚鸿来往,凭着姚家的势力,她们赵家得了不少便利和钱财。   大伯资质平庸,为人刻板,升了官,虽是个闲职,那些同僚因着姚鸿的缘故亦高看他一眼。二伯偷奸耍滑,在两人相好的时候,打着姚家的名义,敛了不少财路。   可姚鸿起兵被诛以后,他们纷纷变了脸,仿佛从未得过帮扶,无人再提姚鸿名讳。   现如今容家入京,他们又气急败坏地将怨愤撒到她身上,怪她当初没有应下姚鸿的提亲,带来今日之祸事。   无论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她擦去冷汗,吐了口浊气。   只差一点,她就能抱着准备好的钱银跑路,再也不用听别人对自己的母亲唾骂,更不用为了赵家的昌盛,拿终身做赌。   全都被容祀毁了。   临近天明,外头的雪下的小了些,窸窸窣窣,鸟雀扑过枝头,弹起簌白的雪沫。   小厨房总算开了门,是个微胖的宫女。   我们这种邋遢地,盛不了你这尊大佛。”那人扫过她皙白的手指,有些烦燥,“别在那杵着了,仔细弄脏衣裳。”   宓乌果真帮她了。   赵荣华还穿着缟素,只改了发式,簪着一枚素净的银簪,她往旁边让了让,宫女行步如风,端起一盆青菜就往外走。   有人正好进来,上前打圆场,“宓先生都开口了,你就别给人脸子看了。”   她打量着赵荣华,心道坊间传言诚不欺人,赵家小姐果真长得靡颜腻理,千娇百媚,单是不盈一握的细腰,宫中就没人能比。   香月就是脾气燥,你别被她吓着,”瘦削宫女名叫桂宛,和香月同在小厨房共事多年。   她握了把赵荣华的手,又冰又软,不由叹道,“咱们身型差不多,你若是不嫌弃,跟我去厢房换身厚点的衣裳。”   西厢房有六个通铺,紧靠窗户的位置还空着,桂宛从柜子底下翻出来一床被褥,抱过去,回头就见已经换好衣裳的赵荣华,眼睛登时忘了眨。   同样的粗布宫装,灰扑扑的暗淡无色,穿在她身上仿佛格外雅致。   往后你就住这屋,地方挤了些,好歹没那么冷。”她搓着手,又指着门口的位置,低声道,“香月跟你隔得远,她每日要忙许多杂事,不会特意招你。”   赵荣华仔细听她讲完后厨一应琐碎,临了喊她,“桂宛姐姐,谢谢你。”   桂宛一愣,旋即笑着摆手,“你叫我桂宛就行,宫里没那么多姐姐妹妹。”   她挑开毡帘,踩着咯吱作响的雪,往小厨房去了。 第3章   起先的忐忑不安随着忙碌渐渐被冲淡,近几日来,因为容祀的宵衣旰食,夙夜不懈,小厨房每每都要熬到深夜,以备不时之需。   赵荣华将几人的脾气也摸得差不离。   香月看起来凶悍,实则最是容易相处,她表里如一,喜欢与厌恶往往写在脸上。桂宛聪慧且心思细腻,待谁都是客气周到,与各个厨娘关系甚好。   其余几个厢房同住的,难免好奇赵荣华的出身,夜里临睡前都会拉着絮叨八卦几句,倒也没有特别尖酸刻薄的。   她挽起袖子,将冷水里的青菜摆净后,又端起木盆,往门外走,回头瞧见香月在灶上炖汤,浓浓的鲜香味滚着热气往上顶着盖子。   香月,该调小火了。”   香月似乎没听到,一双眼睛直愣愣的望着空处。   赵荣华把盆放下,走过去将火调小,又喊了声“香月”,那人才呆呆地转过身来。   她的眼眶有些红,神情瞧着迷茫怅然,跟素日的伶俐大相径庭。   你怎么了?可是遇上事了?”赵荣华眉心微蹙,把两只袖子撸下来,遮住莹白的腕子。   香月胡乱抹了把脸,抽着鼻子低下头,“快去洗菜吧,厨司吩咐下来多少活,你管我作甚。”   赵荣华也没深究,人都有秘密,若她不说,也没必要挖空心思打听,过好各自的日子比什么都重要。她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提醒,“累的话我可以替你一会儿,这汤是炖给殿下的,不要大意。”   风如刀刃,迎面割来。   赵荣华禁不住打了个冷颤,饶是穿得厚实,却抵不住寒浸浸的井水,只一会儿手就跟僵了一般,打弯都有费劲,她洗完菜,抬头就见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小厨房,暮色四合之际,看的并不真切,像是同一厢房的人。   汤羹炖好,盖上瓷锅盖后又在外头裹了层厚实的棉布,侍卫趁热端去了书房。   香月靠着灶台,两手撑着额头,肩膀一颤一颤的,好似在哭。   赵荣华从怀里取了帕子,走上前递过去,“香月,兴许说出来没那么难受。”   有次她跟祖母去太傅府上做客,从世家贵女手中赢了不少彩头,有几支珠钗尤其精美,她用匣子仔细盛好放在床头柜里,又用冬日的衣裳挡住,岂料没过两日,便被赵荣锦翻了出来,据为己有。   争吵下,她撞到桌案,惊扰了祖母和二嬢嬢等人。   原以为祖母会为自己抱不平,可谁承想,祖母一番大义之词后,竟让她把东西让给赵荣锦,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委屈死了,像是被抛弃的小猫小狗,而赵荣锦一脸得意的捻着珠钗,靠在二嬢嬢怀里笑。   她憋了好几日,憋得万分愁苦,最后去了祠堂,对着父亲的牌位好好哭了一场,这才觉得熨帖。   香月想必也是如此,闷在心里,就像心肝肾都泡在无边的苦水中,难以解脱。   你懂什么…”香月扭开头,没有接帕子,她带着鼻音,横起手臂遮住眼睛,“像你这样的小姐,根本不会理解穷苦人家的难处。”   赵荣华的手举在半空,那条帕子被风吹得四下摇曳。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但谁也不知道她的难处。   入夜后,房中熄了灯,本就不旺的炉子似灭了一般,赵荣华把被角揶好,只露出两只眼睛,她的床铺靠窗,冷风沿着缝隙丝丝缕缕的吹进来,不多会儿,鼻尖就被冻透。   门口那张床一直空着,香月还没回来。   她睡到迷迷糊糊被杂乱的敲门声惊醒,外头举着火把,明晃晃的映着屋内跟着亮堂起来。侍卫压低了声音说话,房中人手忙脚乱的穿衣,门上又是一阵猛敲。   赵荣华趿着鞋,见人都站到地上,遂吸了口气,上前开门。   门口堵了四个侍卫,为首的那人面目铁青,张口就问,“今夜谁在小厨房当值?!”   赵荣华心里咯噔一声,隐隐觉出不好,身后有人小声开口,“是香月,还有…”   还有我。”赵荣华对上那个人的眼睛,他也同样打量着赵荣华,少顷,遂一摆手,另外两人不由分说,押了赵荣华便走。   推搡间她听到了缘由,今夜送去的汤羹,有毒。幸好侍卫验出蹊跷,这才没入容祀的口。   赵荣华想起傍晚时分看到的那两个身影,她挣扎着猛然回过头去,厢房里的几个人挤成一堆,逐渐消失在半明半昧的光影中。   还未走近,便听到香月的哭声和尖锐的嚎叫声。   赵荣华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侍卫拿着带倒刺的铁鞭,狠狠抽打着香月,铁鞭绽开银光,携着血水四下横流,浑然入了地狱般。   她突然间听不到任何声响,除了循环往复的耳鸣声,大脑一片空白。   殿下,奴婢没有下毒…”她忍住喉咙的恶心,跪在青石板砖上。   话音刚落,容祀抬脚踹向她肩窝,一脚把她蹬翻倒地。   赵荣华的两只手按在碎石子上,后仰着倒了过去。她咬着唇,又很快爬起来,煞白着小脸跪回原处。   风很大,吹得桑枝呜呜作响,檐下的灯笼时明时暗,本就不厚的裤子仿若浸了凉水,冷飕飕的扎人。   容祀裹着狐裘大氅,转身坐到黄梨木方椅上,左腿叠着膝盖,露出玄色皮靴。   想杀孤?”他声音清淡,还带着一股笑意。   赵荣华轻抬起头,容祀带着兜帽,刀劈斧砍般精致的脸,在冷光下显得异常阴森。   殿下明鉴,奴婢从未有此念头。”赵荣华的额头贴在嵌了石子的手掌上,行过礼后,复又直起身子。   还在嘴硬…”他垂下眼皮,目光落到那截纤细的颈项,“孤过来,无非是想给你们留个全尸,既然不识趣…”   他躬身,一把攥住赵荣华的脖颈,五指夹紧。   赵荣华仰起头,扒着他的手腕挣扎,双眸立时憋出水雾。   那就去死吧!”   他用力一甩,赵荣华跌到香月身边,侍卫撩起铁鞭,划着铁蒺藜就要上前。Wwω.á⑥Kδω.Cóm赵荣华情急,不管不顾的抢先开口,“殿下,奴婢能自证清白!”   侍卫看向容祀,把手中的铁鞭暂时收在掌中。   你求孤…”   求殿下!”   一句话截了容祀剩下的半句,他捏着手指,漫不经心的斜瞟过去,还真是没有骨气。   空气里是骇人的静默,老鸹嘶哑的叫声像是凌迟,一刀一刀割过她忐忑的胸口。   终于,容祀往后一靠,懒懒笑道,“若证明不了,便把你剥了皮,做成灯笼,年后上元节,挂在宫宴上供人赏玩……”   他说的再轻松不过,犹如唤人吃茶饮酒,却叫赵荣华听得头皮发麻。   香月浑身都是血,伏在地上只有痛苦呻/吟的气力。   赵荣华攥紧袖中的拳头,运足气力说道,“奴婢跟香月身份卑微,与殿下更无冤仇,若要害人,必定受他人指使,以钱财诱惑。   奴婢二人居厢房之中,一应物件一目了然,殿下可着下人去搜,若能搜出,奴婢甘愿领罪!”   她音声如钟,明白了当。   容祀却嗤了声,支着下颌把玩兜帽周遭的绒毛,似是不以为意。   赵荣华咽了咽桑子,她没有说出另外一半,若搜不出,便果真能证明她们二人清白吗?断然不能够,她赌的无非是能!   只有这个法子了。   映着灯光,雪粒子兜头掉了下来,淅淅沥沥的打在她的发间,容祀也不言语,只静静看她,幽深的瞳孔蕴着笑,那笑叫人揣摩不透,看着愈发心慌。   胥策,去搜。”   赵荣华禁不住松了一口气,身子却依旧跪的笔直,她想起傍晚看到的那两个身影,这是唯一的纰漏,也是唯一的翻盘机会。   胥临撑开伞,立在容祀身后,宫女抱来金狻猊莲叶手炉,塞到容祀柔软的大氅内,内侍点了火盆,用的是上好的银骨炭,半点烟灰都没有。   风雪滚进赵荣华的衣领,将唯一一点热度带走,她的膝盖跟青砖一样冷,稍微动一下,跟骨头断掉一般。   方才的话,你没说完…”降香黄檀扇骨冰润,贴上赵荣华的腮颊,她微动,呼吸缓慢。   巨大的阴影扑下来,容祀的额头抵着赵荣华的额头,轻笑着喷出热气,“如果没有搜出来,你欲何为?让孤承认你的清白,还是委屈的爬床诱引…”   扇骨勾起她的下颌,一路没入衣领。   赵荣华颤了下,伸手捏住领子,声音发涩,“殿下,奴婢不敢。”   嘘……让孤猜猜,当初姚鸿碰过你哪里,是小衣内,还是襦裙下?”扇骨一点一点的轻戳,戳的她耳红脸热。   巨大的羞辱感卷成一股滔天巨浪,波翻云涌间晃得她浑浑沌沌。   容祀的手握上襦裙带子,故意慢慢的抽解,微弱的声响让赵荣华神经宛若拉成一条直线,又像满弦之弓,随时都要崩断。   屈辱至极。   她的手按住那条细绳,“殿下,姚公子是正人君子。”   容祀卷着带子,闻言一顿,“你是在骂我卑鄙小人?”   带子一扥,襦裙松开。   赵荣华的眼泪,登时沿着眼角急速滚落。   容祀停住,颇有兴趣的看着那张布满泪痕的小脸,两颊殷红,鼻尖也是红的,就像花瓣的嫩尖,叫人想要揉一把。   他伸手,拈起她眼下的泪珠,“不想要吗?”   赵家那个老东西为着此事,还赖在床上养病,不就是等着赵荣华爬上他的床榻,像攀附姚鸿那般,让他为赵家所用吗?   她欲拒还迎的哭起来,做给谁看? 第4章   容祀冷笑着直起身子,簌簌坠落的雪花从他头顶斜飘到赵荣华乌黑的发间,她颤抖着拢紧襦裙,膝行着往后退了两步。   离自己,挺远。   指间沾着她的甜香,容祀抬起头。   胥策风风火火赶了回来。   殿下,从两人铺下,分别搜出半袋银饼。”   银骨炭恰在此时崩出一道火花。   香月不知从哪来了力气,撑着打烂的身子,惊恐的望向胥策手上的钱袋子,她摇着头,惶惶解释,“不是,不是我的…我没有做过,我是冤枉的,这不是我的…”   赵荣华整理了衣裳,便听到容祀幽幽开口,“厨司贱婢,谋害皇子,让我想想怎么个死法才够稀奇…”   殿下,请容奴婢看一眼钱袋。”   如她所想,真正下毒的人听到了方才那番话,趁人不必,急急把钱袋塞到她们两人铺下。若是匆忙间,定会露出马脚。   那她们,也就有洗清罪名的机会。   胥策递过去钱袋,又退到容祀身后。   赵荣华捏着钱袋边缘,一眼就认出这是用蜀锦做的,寸锦寸金,即便是边角料,也落不到小厨房婢女的手中。如此可知,幕后想要取容祀性命的人,身份贵重,连跑腿的手下,都能用蜀锦钱袋。   她蹙着眉心,将忧虑暂且压下,她拿起钱袋移到鼻下,来回嗅了几次。   香月紧张的看着她,虽不明所以,却像有了盼头似的,巴巴的希望她查出什么。   容祀摸着金狻猊手炉,居高临下瞧着那人专注凝重的神色,宓乌跟他提过,赵荣华的鼻子跟狗一样灵。   殿下,奴婢需要请厢房剩下的人过来。”   知道是谁了?”容祀挑起右腿,压上手臂,狐裘上的雪片滚落下来,有些打在赵荣华的长睫上,很快融成水雾。   她的脸颊白生生的,就像洗净的莲藕,又像柔软的玉石。   容祀伸手,赵荣华不着痕迹的往后一避。   手指落空,容祀的脸上渐渐冷凝下来,他收手按着薄唇,眉眼一挑。   胥策,带人。”   早在过去搜房的时候,胥策便已经命人看管好其余四个宫婢,听到吩咐后,很快便将她们带了过来。   这雪下的太过素净,半点杂色都无。若是打烂了皮肉绽开血水,一滴滴的溅到上面,就像腊梅花,颜色才叫好看。”容祀指了指赵荣华,声音低缓,“今日,不是你们两个死,就是她们当中的一个活不成。   夜深了,早些了事吧。”   赵荣华扶着地面,踉跄着爬起来,慢慢走到四人面前。   桂宛看她一眼,极快的低下头,其余三人都紧张不安的绞着衣襟,耳边炭火的噼啪声像是印在胸腔的火钳,一点点烫满周身。   赵荣华站在一人跟前,轻声道,“麻烦把手伸出来。”   四人陆续伸手,两边围堵的侍卫高高举起火把,将她们的面容映照的分外清楚。   那四双手上,都或多或少长了冻疮,在厨司营生,冬日里经常浸在冷水里,养护不当,容易生疮。   赵荣华捏着第一人的手,举到鼻间,是生姜的味道,辛辣刺鼻,她扭开头,吸了口正常空气,复又转过来,再闻,还有摸过鱼肉的腥气,虽然只剩淡淡的一缕,却却仍从辛辣中透了出来,应是晨时做的鱼羹。   第二人见她过来,知她要闻,便主动递了手上去,赵荣华如此又是仔细查验一番,确认了这两人都没有钱袋上沾染的香气。   那不是普通香粉气,而是某种药膏的味道,约莫是谁私下抹的冻疮膏。   还有两人,第三人的手几乎收在腰间,眼神不停地犹疑躲避,赵荣华走到她跟前,伸手,她却忽然把手藏到背后,倒吸着冷气强颜道,“你究竟要做甚,自己害了人却要找替死鬼,呸!”   赵荣华反应快才没被她喷到,她打量着那人身形,觉得跟傍晚看到的一个很像,“你在香月煲汤的时候,去过小厨房。”   那又如何,我饿了,过去寻吃的,更何况…”   还真是聒噪,如此你一言我一语不知要审到何时,人都是贱骨头,就跟她一样,打一顿再问。”   容祀扫了眼香月,立时便有侍卫上前,欲拿那人。   正在这时,桂宛低头跪下,小心翼翼开口道,“在你被抓之后,她去了净室…”   我去净室,与你何干!”那婢女有些方寸大乱,想要撕扯桂宛,却被侍卫一把钳住肩膀,按倒在地。   后来,她拿了东西塞到你和香月铺下,一开始我以为她是随手整理,我…不知道她放的是银饼,直到刚才…殿下,她们两人是被陷害的,银饼不是她们的!”   桂宛说完,便两手伏地,跪趴下去。   赵荣华趁机捉起婢女的手腕,不顾她的挣扎,放在鼻间轻嗅,浓重的药膏味立时传来。   她看了眼桂宛,躬身走到容祀跟前,秉道,“殿下,的确是她将钱袋塞到铺下,钱袋上还留有冻疮膏的味道,与她手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那婢女浑身散了骨头般,咣当倒在地上。   胥策,拖下去砍了手脚,剥去皮肉,再泡进腌菜缸里。”   那婢女吓破了魂,惊声连连尖叫着,被人拽着腿拖到了后院。   风雪肆虐,拍打着赵荣华的脸,她终是忍不住,呕了口,容祀的手指便攥上她的乌发,一把按到自己胸口,“害怕了?”   没有,奴婢只是有点头晕。”赵荣华想从他胸口抬起头来,却被容祀压得死死的,她的手虚虚撑住,大氅内暖意融融,包裹着她一团冰冷,血液也跟着流动起来。   好点没?”容祀声音轻柔,唇角压在她耳边,尖锐的牙齿慢慢咬上她小巧的耳骨,赵荣华觉得有把刀子在割她的皮肉,她微微颤抖,“好了。”   让我看看。”   容祀忽然捧起她的脸,与自己面对面。他浓黑的眸子蓄满温存,一双手又细又长,轻轻握着赵荣华细嫩的下巴,低眉,凑上薄唇,鼻梁相撞。   赵荣华下意识的往后撤,却被他压住后脑勺,捉了回来。   委屈你了,”他愈发温柔,赵荣华便觉得愈发渗人,就像那双温热的手,随时会掐住她的喉管,说一句,“想怎么死?”   两人脸对脸,鼻梁贴鼻梁,就这么静静地僵持了半晌。   容祀渐渐笑出声来,笑声渗的赵荣华绷住了呼吸。   这时你应该哭啊,尽情的哭,哭的梨花带雨才对,然后扑到我怀里,意乱情迷之下,再解了我的衣裳,滚来滚去,上上下下…”   兜帽下的那张脸,有多好看就有多可怕。   咬牙切齿的低语一字一句落到赵荣华心里,她闭上眼,又慢慢睁开。   容祀一把甩开她,径直站了起来。   真是无趣。”   赵荣华悄悄喘了口粗气,赶忙重新跪下。   我饿了,要吃煮饼。”容祀慢条斯理走上阶去,来到檐下又忽然回过头来,“好好做,做不好可是要死人的。”   几人俱是一滞。   胥策跟着进了书房,合门之前,看见她们依旧跪着,忍不住催促,“都快回去准备吧,殿下这会儿还饿着呢。”   说不清是怎么回去的,只记得路上香月的血啪嗒啪嗒滴到她的颈间,脸上,那股腥甜气挥之不去,赵荣华坐在杌子上,用手摸了下脖子,拿到眼前愣愣的看了眼。   小厨房的帘子掀开,露出桂宛焦灼的脸来。   她扫了眼灶台,忍不住惶惶说道,“都问过了,没人会做煮饼。香月眼下昏着,便是醒了,想来也没做过。该如何是好,已经死人了,他真的会杀了我们的…”ā陆KsW.Com“桂宛,春意的冻疮膏,从哪来的?”春意就是今夜被打死的婢女。   桂宛愣了下,很快就摇了摇头,“我没见过,左右我们都没用过,那东西金贵,又不常见,她既能有两袋银饼,想来也有钱买冻疮膏。”   别提她了,想起来都让人害怕,还是快想想该怎么办才好,你从前是大小姐,肯定也是不会…”   让我来吧。”赵荣华卷起袖子,从灶下取出熟面,又依次找好皮料馅料和浆料所需要的用物,净手后开始和面。   桂宛诧异,“我在宫里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你怎会?”   从前吃席的时候,有家亲戚是幽州的,席面上摆了两碟煮饼,我尝着好吃,便跟人要了方子,回去做过几次。”赵荣华调好皮料,置于旁侧,又找出来早些时候晾晒的桂花。   小姐也亲自做?”桂宛看她娴熟的动作,忍不住叫道,“你家下人想必是享清福的。”   回去看看香月吧,虽换了衣裳,却没伤药救治,今夜约莫会烧起来。”   桂宛动了动唇,见她心无旁骛的做浆,便撇开手走了。   赵荣华听着脚步声远去,这才松懈下来。   傍晚的人影有两个,除去打死的春意,还有一个人去过小厨房,她是被春意拉去掩人耳目,还是别有用心,赵荣华无从得知。   宫里比外头还要艰险,今夜的事只是开头,想杀容祀的人没有得手,反而被她找出真正下毒的春意,那么幕后之人,一定恨上了她。   赵荣华打了个冷颤,连忙加快搅浆。   她必须去找容祀,把方才没说的秘密说完,不想死,就得抱住容祀这条大腿。 第5章   “你把人腌了?”宓乌连门都没叩,径直闯进书房内间。   容祀卧在榻上,斜靠着软枕,一手捧着暖炉,一手捏着书册,淡淡“嗯”了声,连眼皮都没抬。   宓乌气的直跳脚,将入皇城,他杀人还是这般诡异,便不能用个寻常法子给人痛快,从前在幽州也就罢了,现如今是在权贵重重的京城,若是传出二皇子歹毒阴鸷,杀人成性,还有谁敢附庸。   更何况,容祀偏偏就挑中了他炼药的大缸。   宓乌不得不怀疑他真实的用心。   报复,绝对是为了报复。   给你吃的药,我已经调了药方,没那么苦了,你也不必如此狭隘,以怨报德,那口大缸眼看就要成了,你给我丢具尸体进去,白白废了我半月心血,你…”   容祀把书举高些,挡住脸。   宓乌握拳捣在掌心,拖过去圆凳坐在他对面。   罢了罢了,谁让先生疼你。只是你这性子需得改改,以后杀人低调些,别搞得如此匠心独运,毕竟东宫未定,变数颇多,那毒妇…”   容祀咳了声,宓乌便住了嘴,走到案前摸到蜜桔,一边剥皮一边绕着书房逡巡,“程家公子走了?”   他说的是程家独子程雍。   程家乃书香门第,诗礼人家,且世代簪缨,名望极高。其祖父是容祀外祖父北襄王的亲信,性情高洁,端人正士,家风沿袭至程雍,他未及弱冠,却饱读诗书,经纶满腹,凭着进士科头名的身份入仕,后在崇文馆任学士。   要知道本朝科举不糊名,达官显贵可直接通过投献获取功名。如同样为北襄王亲信之后嗣的梁俊,傅鸿怀,都是凭着投献入朝做官。同年科考入仕的官员,除去程雍,鲜少贵族。   在偏院住下了。”容祀嗓音暗哑,拾起小几上的茶水,啜了口。   想他也是不明白,一个崇文馆学士,何以要陪着你夙兴夜寐。”宓乌把凉好的药递到他跟前,“今日最后一碗,你这身子骨不比旁人,得小心些。”   若不然,至今连个通房也没有。   宓乌暗暗叹了口气,心道:等治好旧疾,还需快些配个良方强健他虎狼之势,以备血脉传承。   他那满肚子才华,留在崇文馆养老?”容祀哼了声,不以为意的翻到下一页,“下月就去太府寺任少卿一职。”   那可是肥差。”   还是牵制户部的肥差,太府寺掌管金谷府库,财政收支,向来炙手可热。   容祀拉下书来,露出眼睛,“孤的煮饼呢?”   胥策闻言,忙回他,“已经去小厨房催了,想是快做好了。”   赵荣华沿途将话术在心里来回过了几遍,确认无虞后,慢慢吁了口气,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抬脚跨过月门,却冷不防撞到一人。   她抱紧食盒往后退了几步,靠着树干稳住身形,刹那间,堆叠枝头的积雪陡然掉落,赵荣华低头把食盒护在胸前,冷雪呱嗒坠到后脑,脊背,有些落入脖颈,沿着领口滑到身体里。   她冷的打了个哆嗦,忙恭敬道了声歉,低头等来人先走。   那人却一直未动,耳畔时不时传来落雪声。   赵荣华轻轻抬起头,看了眼,又很快低下头去。   她见过他,前任太师的孙子程雍。   从前祖母赴宴,总会带她列席,起始她觉得热闹,每每都会精心装扮一番,难免出了风头。后来她知晓祖母如此只是为了将她待价而沽,席珍待聘,便没了兴致。   程雍便是在数不胜数的宴席上见过的,虽然只有一次,却是印象深刻。   他身上有书卷气却并不文弱,清隽儒雅,芝兰玉树。   是我想事情太过出神,姑娘可好?”他声音干净温润,像冰天雪地里燃了一团小火,将方才的忐忑烘烤殆尽。   赵荣华如今是宫婢装扮,许是因为自尊,怕他在此时认出自己。   她低头点了点,又赶忙绕过月门,往前继续行走,还未走出几步,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提醒,“雪天路滑,前头是鹅卵石铺成的甬道,姑娘慢些走才好。”   直到走出了很远,赵荣华心里仍旧扑通扑通跳的厉害。自从入了小厨房,她便知道终有一日会遇到无数次像今日这般尴尬的场景,她虽在心里抛却了自尊与傲气,然真正面对旧识的时候,竟然还是会控制不住的羞耻与狼狈。   金狻猊香炉漫出袅袅烟雾,透过十二扇水墨屏风的缝隙,赵荣华瞥到容祀慵懒的支着脑袋,手里捏着煮饼,似在端量。   她犹豫着该怎么开口,就听到容祀淡着嗓音问,“你做的?”   赵荣华答,“回殿下,是奴婢做的。”   做的忒多了。”   赵荣华一愣,屏风后的人已经在吃第三个了。   还有事?”容祁瞧她温顺的杵在原处,虽隔着屏风,那纤细合宜的身量却别有一番韵味。   奴婢有事要秉,方才那两个钱袋上…”   过来。”   赵荣华本不想离他这般近,只是瞧着那冷鸷的眼神,腿脚便下意识的挪了过去。   待她走到塌前,容祀才收回视线。   说吧。”他用帕子擦了擦手,支着脑袋端量她。   那两个钱袋是用蜀锦缝制,面料贵重,即便是宫中妃嫔,也得位份尊贵者才有。”   别看汝安侯登基没几日,各宫妃嫔却是封了不下少数,然皇后之位一直空悬,并非没有人选,只是继夫人袁氏还未上位,便被各个谏官贬的体无完肤。ā陆KsW.Com袁氏暂领后宫,却始终师出无名。除她之外,位份高的便数柔妃,贤妃还有最近颇受宠爱的如美人了。   容祀笑,手指叩着小几慢慢敲着,并未打断赵荣华的话。   若是想要买通春意,行事的下人必定小心万分,断不会用容易辨认的蜀锦钱袋来做交易。奴婢猜想,是有人想用殿下之手打压旁人。   其实想要找出此人并非难事,只要让春意说出…”   晚了,早就腌缸里了。”容祀桃花眼一眯,似是回味方才的情形。   赵荣华悄悄呕了下,又道,“奴婢还有法子。”   容祀抬起头来,神色一怔,忽而笑着捏起煮饼,“孤倒不知赵家还有断案之才能。”   赵荣华故意听不出他话里的讥讽,不慌不忙解释,“蜀锦分到各宫不多,无非几位娘娘,奴婢看过钱袋,用的是苏绣针法,定然是绣功精湛的妇人所为。”   容祀一早就知道有人想借他的手除掉袁淑岚,不管是谁,他都懒得去查,若不然也不会直接弄死春意。   只是听了赵荣华这一番分析,他脑中竟立时清楚起来,那个怀孕四月的柔妃,可不就是苏州来的,身边跟着个绣功了得的嬷嬷。   他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柔妃也是袁淑岚亲自挑选送到父亲床上的。   然后呢?”容祀不以为意的靠在软枕上,修长的手指雪白如玉,他拈起胸口的头发,慢悠悠道,“让孤找出真凶,除了你的心头患事?”   这厮,竟一下就猜到了。   赵荣华坏了那人一石二鸟的妙计,日后必然不好过。就好比你在战战兢兢做事,总有人在暗处冷不丁放支冷箭,指不定哪日射中胸口,小命也就没了。   奴婢不敢,奴婢是怕殿下遭坏人设计。”   容祀忽然冷笑起来,“谁敢设计孤,孤就让她不得好死。”   赵荣华猛地一颤,只觉容祀另有所指,她怔愣间,容祀已然趿鞋下床。   还真是比孤想象的有趣,你这么费尽心思的活命,累不累?”   当然累,累也得活下去啊。   赵荣华低着头,默不作声,心中真是一片沮丧。   容祀走到她跟前,低头,热气呵在赵荣华的脸颊,他的视线沿着那截玉瓷般的皮肤移到下面。   棉衣沾了水,湿哒哒的贴着皮肤,她本就生的好看,白净的皮肤一尘不染,乌发简单束着,只插了一枚素簪,就像画里走出来的美人,赏心悦目。   容祀伸手,她又受了惊吓一般往后避开。   那腌菜大缸还有一个。”他直起身子,巨大的阴影从上而下压迫袭来,赵荣华有些喘不过气,腿脚生了根,再也不敢乱动。   容祀满意的笑笑,伸手捏住那枚素簪,往外一拔,乌发卷弾着散开,像一汪碧水,又像滑溜的锦缎,伴着清甜的香气,扑入鼻孔。   他凑上前,嗅着她的味道。   鼻尖蹭过赵荣华的耳廓,惹的她咬唇克制着颤抖。   忽然,容祀低头拨开她的衣扣,在赵荣华懵圈下,埋头落入那片柔软。   尖牙毫不怜惜的咬住锁骨,像饿狼觅食,赵荣华再也受不住,扑通一下跌到地上。   她拢着衣领,立时跪趴下去。   容祀的脚尖就在眼前,绵密的呼吸声撞得她耳膜生疼。   她的身形极妙,纤软似璞玉一般,玲珑后翘的臀骨盈盈可握,此时正像只羔羊一般,颤着身子伏在地上。 第6章   “孤的床榻又大又软,上来做?”   容祀倒退着落到榻上,两手撑着锦被,若有所思的看着那曼妙的身子,还真是勾人。   宓乌说过,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子,因着年轻气盛,如狼似虎,大都破了身子,元阳失守。   那口气,带着叹息,又夹着恨其不争的嘲讽。   恰好今夜,容祀餍足后起了兴致,忽然想试一下帐内春宵如何快活,他拍了拍床榻,不耐烦地催促,“做不做?”   赵荣华没敢起身,温顺回拒,“多谢殿下美意,奴婢跪着就行,不用坐。”   欲拒还迎?   容祀坐直了上身,将右腿往膝上一叠,邪火上来之后,竟有些压抑不住。   他虽没有做过,却机缘巧合翻到几次图册,里头场景一应具象,很是生动,或盘或绕,或勾或磨,他向来记性好,眼下看着跪趴的美人,脑子里头全是那些不堪入目的旖/旎之景。   他打开折扇,快速扇了几下,却是觉得越扇越热,索性站起来,疾步走到赵荣华跟前,“那就在地上?”   赵荣华“嗯”了声。   许久没有听到回应,她悄悄侧脸,这一侧不打紧,却看见容祀自顾自的解起衣裳,转眼就开始剥中衣,她吓得面色凄白,当即不管不顾,爬起来,奔着门口窜了。   容祀正在撕扯衣裳盘扣,却觉得眼前好像刮过一阵风,他抬头,两扇楠木大门咣当一声,那个人绊了下,又慌不择路的爬起来,跑进漆黑之中。   他的手指还停在盘扣上,身下火气被风一吹,登时熄了一半。   胥策探了个脑袋进来,瞧着他剥粽子一样层层脱落的衣裳,不禁面上一热,很是关切地询问,“殿下,外头还有两名宫婢没睡,若不然叫她们过来…”   然容祀好像僵了一样,神情悲愤的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胥策又忍不住看了眼,容祀嘴角抽了抽。   胥策又看了眼,容祀好像笑了笑。   就在胥策想看第三眼的时候,容祀忽然冷笑一声,“要不要孤脱光了给你看?”   胥策扑通一下跪倒地上。   备水,孤要沐浴。”   胥策忙不迭的退下,又听容祀补了句,“备冷水。”   赵荣华几乎是一路狂奔着回了厢房,冷僻的院子里,只有两只老鸹兀自嘎嘎的叫着,她披散着头发,好容易靠着墙角站定,鞋子险些跑掉,她捂着胸口,剧烈喘息着。   冷空气涌入胸腔,呛得她咳了一口,撕扯着肺脏,生疼。   姚鸿说的没错,容祀就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不能招惹。   没寻到庇护不说,险些把自己搭进去。   她听人讲过,曾经有个婢女想要爬床勾/引容祀,衣服都脱了大半,结果被他丢进池子里,喂了土龙,啃得骨头都没剩下。   绷着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她沿着墙根坐下,硕大的雪片子劈头盖脸的砸来,她捏着衣领,想的是日后该如何应付,若只在小厨房本分做事也就罢了,怕就怕蛇虫鼠蚁暗中报复。   厢房里传出呓语,在这清净的深夜,那声音显得焦灼痛苦。   春意的床铺空着,旁边躺着香月,其余人都睡了,也或者没有睡,只是闭着眼,没人回应香月的呻/吟。   香月脸呈乌紫色,呼吸若有似无,没有鲜活生气。   赵荣华把炉子烧旺些,拿温水浸湿帕子,来回数次敷在香月唇上,屋内的温度很快融化了结晶的血,腥甜的气味弥漫扩散,她从被子下握住香月的手,还是很凉,腕上脉搏跳动轻微。   赵荣华急忙从自己铺上搬来被褥,给她重新掖好被角,又灌了一壶热水塞到她双脚处。   她伤的极重,铁蒺藜的扎伤,铁鞭倒刺的勾划,把皮肉翻烂,有些伤口刮着布条和棉絮,黏连在一起,没有药,是决计撑不过去的。   赵荣华探手摸上香月额头,这个时辰便开始高热了,脸色从乌紫转回微白,唇上是不正常的红。   弟弟…”香月喃喃一声,面色痛苦的拱起脊背,赵荣华伏过身子,便听到香月自言自语,“我弟弟不是肺痨,他会好的…等搬了新住处,娘…你给他重新裁件衣裳,找个大夫…钱…我也会攒到的…”   赵荣华直起腰来,看着香月,思量了片刻,便开门往外走去。   桂宛从被子里露出脸来,她望着门口,继而将视线转到香月脸上,谁都清楚,香月被打成这副模样,没有伤药,只剩下等死的命,都是宫人,谁都没有多余气力救她。   灵鹊阁离着厢房甚远,又因着雪大路滑,等来到门前的时候,赵荣华的两双鞋都湿透,冰冷麻木,她伸手叩完门,便站在廊柱旁等。   过了好些时候,宓乌才披着外衣打着哈欠出来,他揉了揉眼睛,看见是她,不由一愣。   待听清了来意,宓乌也没含糊,转头去小柜里取出两瓶伤药,交给她,“白瓶内用,绿瓶外敷,三日就能大好。”   谢谢。”赵荣华拿了药,转头提起裙角就走。   等一下!”   赵荣华又急急刹住脚步,回过头,大雪在她周身洋洋洒洒,她站在那里,不卑不亢,像是带了光芒一般,看着温顺安静,却又风骨截然。薆荳看書“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救人,打的什么主意?”   宓乌倚着廊柱,披散的头发四下飞起,衣袍狂舞,他乜了眼,抱紧胳膊。   自然都是为了活着。”赵荣华冲他一笑,又道,“成丸之前,要将所有碾成粉末的药材同粉草水膏还有炼好的蜂蜜糅合到一起。”   宓乌松开手臂,板起脸来,“你之前给我的方子,是假的?”   赵荣华转过身来,往手上哈了哈热气,摇头,“是真的,只是没写全罢了。”若写的太过详实,她也不好寻借口来麻烦宓乌。   宓乌生气,跺了跺脚,害他白白浪费数日,难怪调来调去总是差些味道。   宓先生,我还会制别的,你若是想学,便去小厨房找我。”赵荣华欠了欠身,转头消失在风雪黑夜。   宓乌摸着本就没长几根的胡须,心中连连感慨,这丫头,鬼精鬼精的。   临近年关,厨司派到各个小厨房的任务很是繁重,各种宴席接连不断,往往忙到深夜,刚睡下,又得早早起来,摸黑洗煮。   香月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与此同时,赵荣华本就娇小的脸蛋熬得好似小了一圈,看起来那双眼睛也就愈发生动可人。   房中灭了炭火,只有几缕青烟不停上冒。   香月被呛醒,扥的伤口疼痛,她蹙眉,一抬眼,就看见坐在对面床铺,支着脑袋打瞌睡的赵荣华。她的脑袋一点一点,好几次差点摔到小几上,香月润了润唇,眼睛一热。   还没开口叫她,门帘便被人猛地掀开,凉风呼呼的卷了进来。   没完没了的活,就我们三个人在那做,旁的小厨房帮忙的都有六七个,真是丧气!”那人把襜衣往床上一扔,没好气的扫过赵荣华,她被惊醒,惺忪着眼睛没回过神来。   大白天还在睡觉,若是做不了粗活,就该早早请辞,何苦跟我们这些人赖在一起讨饭吃。”   香月咳了声,那人这才收敛些,讪讪的喊了声,“香月姐。”   今日我便能下床帮工,你也不必骂骂咧咧,同在屋檐下,受了怨气也不该胡乱撒。”香月坐起来,见赵荣华并未生气,便趿鞋下床,又道,“年节到了,哪回不是忙的脚不沾地。   往年需求大,我们不也才五个人吗。今岁新主不喜奢侈,已然叫办的素简许多,分到每人手下的活不跟往年一般吗?更何况,各班轮值,现下就该荣华休息,你何至于如此暴躁。”   那人听了,面上一红,背过身用手抹着眼睛,“我也不想,只是总有人来找茬,心里一急,就骂出来…”   巧娟,我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场,是荣华救了我,我是粗人,没别的见识,但也知道知恩图报。往后谁若是找她的茬,便是跟我香月过不去。”   她说的太过用力,带着伤口撕扯,忍不住弓下腰,捂着小腹。   赵荣华也没生气,巧娟这些话无非是在小厨房受了怨气,心直口快吐出来,跟赵府时候赵荣锦的刁蛮相差甚远,对赵荣锦她都能做到视而不见,更何况是没甚关系的巧娟。   她拍着香月的后背替她顺过气来,又喂下药丸。   巧娟“嗯”了声,红着眼从赵荣华身边走过,香月拽住她的胳膊,不轻不重的说道,“跟荣华道歉。”   赵荣华一愣,旋即抬头看向巧娟,巧娟也惊讶的看着她。   香月不松手,巧娟的脸越来越热,就像火烧火烤一样,末了,她咬着唇,小声道,“对不起。”   赵荣华咽了下嗓子,有些意外。   从小到大,不管她受了什么欺负,委屈,祖母会替她打圆场,却不会维护她的利益,她总会息事宁人的以赵家全局来劝慰她,仿佛只要赵荣华计较细枝末节,便是不识大体。   从来都是她低头,从来没人告诉她,对方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眼睛有些酸,香月握着她的手,捏了捏,赵荣华抬头,赤白的阳光斜照进来,打在她细嫩的脸颊,她笑了笑,回握住香月的手,“没关系。” 第7章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纸,将银晖洒向厢房,风停了咆哮,只勾卷着落叶在地上打旋。   数日像陀螺似的连轴转,一旦稍稍松懈,便很快陷入深眠。   赵荣华拥着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她梦到了爹娘,仿佛回到牙牙学语的幼时,她根本记不清爹娘的样子,只是一直听到他们柔声轻唤,“淳淳乖,淳淳早点睡,睡醒坐小马…”   温暖的肩膀,带着墨香的衣衫。   祖母说过,父亲年少得志,恩科夺魁后便入朝做官,一路平步青云,眼看就要光耀赵家门楣,偏偏在此时遇到母亲,陷入□□不能自拔,最终竟然荒唐到跟赵家割裂关系,愤然辞官。   祖母统共三子,唯父亲被赋予众望,可想父亲的决绝对祖母造成何等伤害。   赵荣华不知陈年旧事究竟如何,却知母亲在赵家是极不受欢迎,甚至可以说令人厌恶的一个存在。没人愿意提她,也没人敢去提她,唯恐不小心犯了祖母忌讳。   淳淳手指好看,等长大些,爹爹教你读书写字。”   耿二叔还要教她抚筝呢…”   不管学什么,咱们淳淳都是最好的…”   娘…”她抱着被子,就像抱着母亲的手,暖暖的,她忍不住蹭了蹭。   不准跟我提那个女人!”祖母的手串啪的打在佛龛上,碎珠噼里啪啦滚落一地,“她抢走了我的儿子,又蛊惑他与自己双双自尽,小门小户的下贱胚子,为什么死也不放过英韶。ā陆KsW.Com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她,永远都不会把她的牌位放进赵家祠堂!”   祖母的薄唇一张一合,严肃的脸上满是愠怒与狰狞,她吓坏了,将头埋进胸口,别人都有爹娘,只她跟着祖母,就连无意说到母亲,都会招来穷凶极恶的斥骂。   眼泪太冷,流到嘴里咸咸的,赵荣华于半夜哭醒,看着周遭黑漆漆一片,就像身处陌生环境里,只她一个孤零零的存在,心里头更难受。   她用被角洇了下眼睛,把脑袋藏进被子里头。   深夜的赵府,静的能听见猫叫。   豆大的火苗蹦出油星,冯嬷嬷把炭火调旺些,这样好的银骨炭,比往年贵了许多。   一直没有小姐消息,还好现下牵上线了。老夫人,外头风停了。”   冰凉的帕子落在赵老夫人额头,她睁开眼,矍铄的眸子不复病软的疲沓,锐利的仿佛鹰隼一般。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华儿活着,我们赵家就有指望。”她坐起来,披上绛紫色锦衣,冯嬷嬷找出靠枕,垫在她身下。   小姐从小没离家,也不知会不会受欺负,天这么冷,她穿的够吗…”冯嬷嬷递上燕窝,神情很是忧虑。   赵荣华是两岁多被接到老夫人身边,从小到大看着长起来的美人,性情好,做事熨帖,冯嬷嬷也喜欢她。   华儿那张脸,招人疼。”李氏吃了燕窝,体力慢慢恢复,干瘪的唇轻轻一抿,“除非容二是个阉人。”   说来也奇怪,当初容二初入京城,忙着平叛不说,怎么就一下劫到小姐的送殡队伍,知道小姐假死的不就她跟您,怎么…”冯嬷嬷说到这,忽然止住,睁大眼睛望向李氏。   李氏捻着佛珠,安然的靠着软枕。   冯嬷嬷吸了口气,小声问,“老夫人,是您给递了消息出去,您不想小姐走?”   她没有说的太过直白。   到底是亲祖母,费尽心机把赵荣华留下,送到容祀嘴边,冯嬷嬷不敢相信她只是为了利益,为了赵家。她宁可自欺欺人的认为,李氏是真的不舍孙女远遁。   因为一旦赌错,等于羊入虎口,断送了赵荣华的性命。   容祀是什么人,他手上沾了数不清的人命。   冯嬷嬷舔了舔唇,有些难以置信的扫了眼李氏,她掩下吃惊,垂眉小心递过去漱口水,忽听李氏轻笑,“她母亲做了孽,自然是要女儿来偿还的。”   晌午过后,小厨房的烟火慢慢驱散,香月从外头进来,两只手背对在一起用力揉搓,这几日日头太好,冻疮受热痒的反而更加厉害。   她从案上切了姜丝,攥起来压在冻疮上,见赵荣华还在那忙碌,便上前看。   一碟碟青菜瓜果切好后用瓷盘盖好,分门别类的整理到条案上,是晚膳要用的东西。   你这样子,倒不像是赵家小姐。”   赵荣华收拾完,擦净手上的水,“小姐应该什么样子?”   她不像大房二房的哥哥姐姐那般,在学堂读过书,她只是跟着祖母看过寥寥数本,故而字写得也是差强人意,反倒是厨艺女红沾染不少。祖母偶有贪食,便让她在院中小厨房做,兴许是有天赋,她学东西极快,有时候珍馐入肚,她就能琢磨推敲出做法,每每以此哄老太太高兴。   香月调侃,“我这个没做过小姐的,反要教你小姐做派,你可太抬举我了。”   两人嘻嘻一笑,香月又道,“只是宫里贵人不少,我却是知道她们会吟诗作画,抚琴下棋,还没见着哪个混在厨房跟油烟打交道。”   今儿不就见着了。”赵荣华直起腰来,把头发抿到耳后,忽然往香月耳边靠了靠,小声说道,“你弟弟治病的银子,我有办法。”   香月一愣,忍不住好奇,“你家里人送银子进来了?”   赵家到底没倒,托关系找人总能打探到孙女的近况。到时花钱打点一下,赵荣华便能过的舒坦些,总比窝在小厨房没日没夜苦熬要好。   赵荣华摇头,神秘兮兮的弯起眉眼,“只要有门路,我能自己养活自己,也能救你弟弟。”   她被抬进宫里,就没指望过赵家。   宓乌捏起一枚炼制好的丸药,在鼻间嗅了几回,里头加了二十八味药材,碾成细粉后又用粉草熬成的膏,炼好的蜂蜜调和成型,其中剂量偏差分毫,味道便相差甚远,他已经按着赵荣华的方子调配出来,却总觉得味道不太对。   宓先生,还需装入瓷瓶,埋到松树底下,吸取松根香气,七日后取出,味道便会醇正。”   赵荣华从檐下走进来,她穿着瓦青色的比甲,窄袖衣裳,衬的纤腰袅袅,玉软花柔。   定是有事要烦我。”宓乌一拍手掌,果不其然。   赵荣华倒也没有含糊,坦诚的将自己所需一一详述,生怕宓乌遗落,还特意将手写的纸条拿来,对照着药材名称,添上剂量。   宓乌扫了眼方子配比,“你要做冻疮膏?”   赵荣华点头,“劳烦先生费心,事成必有重谢。”   你要的量,未免有些过大…”宓乌捏着下巴,抠着手指盘算完,约莫有几百人的用量。   宓先生,我还会做祛瘀膏,不是寻常所见那种,只要肤下淤痕,不管因何而至,都能三日内消除。”她早已备好说辞,似乎清楚宓乌想问什么,故而一副了然如胸,从容自若的模样。   赵家三房,没有一房行医,据他所知,传言中的赵荣华,似乎也只是个攀附权势,左右逢迎的姑娘,根本与面前这个会讲条件,头脑清晰的人对不上号。   毕竟赵家老夫人素爱带她坐席,结交权贵,心思目的就差刻在脸上,我要凭着孙女一飞冲天。   得,到时拿方子换药材。”   得了宓乌承诺的赵荣华,喜悦之色饶是尽力克制,做饭的时候亦是忍不住偷笑数次。   一连几日,直到冻疮膏制成,她将剩余的储存在小厨房地窖中,只分装了十几个瓷瓶。   小厨房除她之外,手上都已生疮,更何况厨司几百人,对于冻疮膏的需求定然迫切。然而冻疮膏素来名贵,普通宫人宁可忍着或用姜丝生敷,也不舍得花银子去买药。   她做的冻疮膏,有奇效不说,定价也在宫人心理承受范围之内。   这十几瓶是来钓大鱼的,免费分发给各处,用量维持到几人将好的时候,若要再用,免不得过来找她们。   你替我一下,三厨司的小润来找我买药。”香月压低声音,跟赵荣华嘱咐完,擦了手就往外走。   赵荣华跟上去,“还是老规矩,任谁都别说是我做的,若有人问来处,只说宫外有渠道,无人问,便也罢了。”   知道。”   她们本就奔着薄利多销,眼见着那缸冻疮膏用去大半,给香月弟弟治病的银子也已经攒足了,她托人送去宫外,心情也跟着轻松许多。   这夜赵荣华值夜,方从厢房出来没多远,便被一人拽着手臂拉到暗处。   她惊了一跳,正要喊人,那人却立时松开手,哑着嗓音介绍,“姑娘别怕,你祖母托人找我,让我来瞧瞧姑娘过的可还如意。”   她适应了黑暗,将那人轮廓看了个大概,她是个老嬷嬷,年岁与祖母身边的冯嬷嬷差不多,看起来很是淡然。   嬷嬷是哪个宫里的,怎会半夜来到小厨房?”她没有回答,只是警惕的看着。   姑娘不用疑虑,我老婆子活了半百没必要骗人。我既受人嘱托,便当将你祖母的意思转达清楚。姑娘安心,赵家暂且无恙,只是姑娘不得不为了自己前程多加考量,若是留在小厨房这等腌臜地蹉跎岁月,那便是对不起自己,对不起爹娘给与的一切。   过几日的年夜宴上,大宴之后会有小宴,二皇子全权主持,届时会有京城的高门贵女,世家子弟列席,你需出现在此宴上,自有人会找你。”   说完,她四下看了一圈,见赵荣华没甚反应,不禁着急道,“你倒是回句话,我也好转给你祖母。”   野猫爬上墙头,喵呜的凄厉喊叫渗的人汗毛耸立。   赵荣华顿了下,平静回她,“叫祖母安心就好。”   嬷嬷得了话,高兴的叹了声,“便知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赵荣华知她会错了意,却也没有解释,只是任由她抄小路,避开值守的侍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灯花噼啪爆出油星,伏案阅卷的容祀这才抬起头,睨了眼胥策。   那人上眼皮粘着下眼皮,鼻子里还传出轻微的呼噜声。   什么时辰了?”他咳了一声,拢着外衣往后一靠。   胥策冷不丁站直,压下哈欠答道,“殿下,子时过半了。”   程雍亦从对面书堆直起身子,他在宫中住了半月,每日天不亮就被叫到书房,常常熬至深夜才能回去休憩。   容祀看着瘦弱,单薄,却仿佛蕴积着无穷力量,他能不眠不休为着一件事摸索,亦能将书案当做卧榻,累极便撑着下颌小憩片刻,醒来又是精神抖擞的继续奋战。   他性情乖僻,做事狠辣。   程雍曾亲眼看着他用炭筒活活烤死一个奸细,皮肉烫烂,空气里都是熟肉的恶心味道,他犹在旁侧喝茶赏月。   照理说程雍该是怕他的,可他又比任何人懂得任人唯贤。   比如对他,容祀力排众议,毫不含糊的将他从崇文馆调到了太府寺,处事果决,颇有明主风范。   殿下与程大人可是饿了,让小厨房做些吃食送来?”   容祀揉着太阳穴,经胥策提醒,方觉出腹内空空,他点着手指敲在书案,明眸扫向身姿笔直气质儒雅的程雍,象征性的问了句,“吃什么?”   程雍颔首,声音清润,“都可。”   容祀蹙眉想了片刻,信口而来,“就随意吃些,杏仁佛手,翠玉豆糕,冰糖核桃和蜜饯菱角吧。” 第8章   程雍啜了口茶,温声提醒,“殿下,夜已深,随意垫垫便可。”   容祀摇头,“你与孤并肩熬夜,孤深感欣慰,不过四样小食,又非珍馐美馔,我那小厨房的婢女,不仅貌美,厨艺更是了得。”   程雍没再说话,倒是容祀,好像来了兴致,支起脸敲着桌案,懒懒说道,“前几日送到你房中的糕食,便是出自她手,我听伺候的婢女说,你都吃光了。”   许是因为做的多,容祀每每余下几块,便着胥策送去给程雍享用。   糕□□致且味美,程雍便悉数入了肚,是以这几日虽熬的狠了些,却也不见消瘦。   殿下的小厨房,果真非常人可比。”   容祀一愣,半晌,忽然轻笑,“你若是喜欢,孤亦可送你。”   他打了个哈欠,遂摆摆手,将身子往后一仰,拉高了裘毯遮住整张脸。   程雍知他要睡,便没再出声。   自圣上御极以来,一摊子烂事接踵而至,朝臣为表忠心,也是日益勤勉,恨不得将数十年来的积攒一股脑倾倒出来。   圣上倒是想得开,打着历练锤磨的名号,将朝事琐碎全都交由容祀处置。   他则安心享用源源不断送进寝宫的美人,可谓沉湎淫逸,老而弥坚。   程雍低头,将书翻至下一页。   手边的炭火徐徐缓缓送来温热,他四岁开蒙,向来勤勉,每日天未亮便披衣早读,夜里临睡前还要就着淡淡烛火,看上几页典籍,数十年如一日,只幼时觉得辛苦,后来便乐在其中,不甚享受。   翻完最后一页,程雍起身来到窗前,月色如洗,投在窗纸上,将房间笼罩的恍若罩了层薄纱。   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支开窗牖,看着一缕婀娜纤弱的身影从廊下缓缓走来,程雍没动,直到那人临近些,抬头瞧见了他的模样,只一瞬的怔愣,赵荣华复又低下头,避开窗牖,来到门前。   容祀是在程雍开窗的时候醒的,空气里搀了凉风,隔着裘毯却叫他浑身瑟了下。他把裘毯拉到鼻梁,静静地看着那人身姿如玉,眉目清朗的站着,好像世间万物都不足以让他动容。   叩门声响起,程雍下意识的回头,容祀扯开裘毯,起身拂了拂衣裳褶皱,又慢条斯理走到程雍跟前,他们二人身高相差无几,站在一起的时候,程雍往后撤了一步,微微颔首。   你认得她?”   程雍未明白过来,容祀忽然笑了声,又道,“你吃的糕食,都是她做的。”   胥策已然将赵荣华带了进来,她手中提着食盒,巴掌大的小脸莹白如玉,只鼻尖红红的,像是桃尖,叫人想咬一口。   赵荣华从进门便低着头,恭敬的将四色瓷碟摆置到榻上小几之后,便敛了食盒,倒退着想往外走。   急什么?”   容祀开口,赵荣华立时止了脚步,在门槛前站定。   房中的熏香夹着墨香气,淡淡的涌入鼻间,容祀背着手,慢慢踱步到案前,倚着黄梨木方椅坐下,眼睛一挑,“过来喂孤。”   他把手枕到脑后,很是轻曼的叠起双腿,一双桃花眼上下打量着僵在门口的赵荣华。   受宠若惊,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是不是?”   赵荣华心里一抽,面上却是挤出笑意,“能为殿下侍食,奴婢荣幸至极。”   知道就好。”   简直是一场噩梦。   她洗净手后,拈起一块翠玉豆糕,小心翼翼送到容祀嘴边,那人抬起眼皮,对上她盈盈水眸,唇却没有启开。   赵荣华又往前送了送,几乎贴着他的薄唇。   容祀嗅着她身上的清甜气,垂下眉眼,张嘴含住那块翠玉豆糕,赵荣华飞快的收回手指,唯恐那对尖尖的牙齿又要发疯,她暗自吁了口气,又拈起菱角。   容祀侧过身,支着胳膊看她,乌发如云,乖巧的以银簪挽起,肤白如雪,眼下连鼻尖的红也变成淡淡的玉泽,红唇适宜,垂首间,那两排小扇般的鸦羽遮住眸中的清纯,容祀将眼神往前一扫,落在那截裸/露的颈项上。   他收回视线,慢慢咬住菱角,又往里咬了下,在赵荣华没来得及撤手前,他张嘴擒住她的指尖。   赵荣华浑身一酥,睁大眼睛对上容祀的眸。   他眼睛在笑,舌却掠过她的指肚,勾了残渣与香脂,卷入喉中回味。   力道不轻不重,赵荣华却抽不出手来,那两只尖牙对磨着她的皮肤,稍微挪动,便陷进肉里。   我想咬你。”他故意凑到她耳边,声音低的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   赵荣华面红如火,当下禁不住扫了眼旁侧的程雍。   程雍依旧在看书,端着笔直的身子,清风玉骨,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对面的行径如何。   赵荣华知道,容祀是在逗猫逗狗一样的戏弄她,将尊严扯下,然后掷到地上,看她羞愧难当之际,又轻飘飘的剥离抽/身,居高临下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ā陆KsW.Com只要足够忍耐,他也就没了兴致。   果然,容祀瞧了半晌,顿觉无趣。   去给程大人侍食。”   此言一出,程雍握书的手忍不住抖了下,抬头,目光如镜,“殿下,我自己来就好。”   容祀没应,反而催促赵荣华,“耳朵聋了?”   程雍站起来,温润的脸上带着些许不自在,他向来克制,洁身自好,身边伺候的也只有两个小厮,自然从未叫姑娘喂食过。   赵荣华咬着唇,低头走到程雍面前,她始终没有抬眸,只是规矩的拈起核桃仁,举到程雍嘴边,柔声道,“程大人,请用食。”   程雍喉咙焦干,如芒在背,他伸手径直接过核桃仁,飞快的放进嘴里,吃完不待赵荣华再拿,便站起来,拱手一抱,“殿下,若无事我便回房歇了。”   也好,明日又是忙碌无休。”   赵荣华如释重负般,在心中颇为感激程雍的解围。   偏偏,容祀不叫她如愿。   你去给程大人更衣。”   木架上挂着一件银白色狐裘大氅,程雍的手指落在上面,闻声不由得咳了下,两耳泛红。   赵荣华从架子上取下大氅,垫起脚尖,抖开后披到程雍身上。   她眉目如画,纤飞入鬓,秀气的鼻梁沁出几颗汗珠,愈发衬的肌肤细嫩。   程雍抬着下颌,两只手垂在身侧悄悄捏成拳头,他的胸口跳的厉害,若有似无的清香不时顶入肺腑,稍微低眉,便能看见她认真系带子的神情,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穿好大氅,程雍才长长舒了口气。   赵荣华知道程雍近来长居于宫中,亦知他性情沉稳,谦和儒雅,并非容祀那般难缠。虽有些羞耻,终究比面对容祀要轻松许多。   诸多沮丧随着年夜宴的临近,逐渐被紧张取代。   赵荣华与香月因着厨司事务,与果蔬局还有排办局的人多有来往,后又认识了采办上的葛嬷嬷,便与她七三分账,算是打开了往宫外买卖的渠道。   赵荣华从灵鹊阁回小厨房,还未走到院中,便听到有人在笑。   甫一进入院门,有人喊她,“荣华?”   赵荣华疑惑的抬头望去,看见戈庭兰,她穿着菊纹锦服,罗裙百子褶,白皙的脸上带着惊诧。   容家入京,戈家率先携营兵投靠,赤胆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现如今戈家在朝廷上炙手可热,地位今非昔比。   秋日宴上,她还曾与戈庭兰同席而坐,饮酒赏花。   可现在…   赵荣华耳根一热,戈庭兰身旁那道明艳的身影立时走上前来,肆意的打量,“她就是京城第一美人,赵荣华?” 第9章   说话的是袁氏的小女儿,容祀同父异母的妹妹容清韵。   袁氏统共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容祐比容祀大两岁,是她做外室时候生的。后来袁氏入汝安侯府,将容祐养在外头,直到七岁才领入侯府。汝安侯一直觉得对容祐亏欠,故而入府后对其很是疼爱。   袁氏第二个孩子没落地,胎死腹中,那年容祀六岁,险些被汝安侯打死。   容清韵是袁氏最小的孩子,得来不易,因此甚是溺爱。   赵荣华扫了眼院里,一片狼藉,锅碗瓢盆砸了一地,瓷片在日头下折出光来,洗好的蔬菜瓜果滚着泥巴散在四周,香月和其余几个婢女跪在地上,容清韵带来的婢女小厮颐指气使的守在旁侧。   正看着,又有小厮抱了一堆东西,出门就胡乱往地上一摔,瓷片崩到赵荣华脚边。   抬起头来,让本公主瞧瞧。”容清韵声音恬淡,却带着一股刁蛮之气。   戈庭兰不动声色的瞥了眼,她与赵荣华年岁相仿,家世又势均力敌,自幼坊间总有人拿她俩比较,比来比去,她也落了个千年老二的名声。   她心里自然是不痛快的,眼下对面那人穿着素色棉衣,鬓发微乱,手里还抱着一捧叫不上名的药草,戈庭兰不禁站直了身子,那件菊纹锦服的暗纹在光下若隐若现,比赵荣华身上的棉衣,不知好看了多少。   兰姐姐,她还不如你长得俊俏。”   戈庭兰听了这话,刚生出来的畅快霎时烟消云散。容清韵这个人,说话素来不过脑子,若是想抬举她戈庭兰,大可换个说法,哪能这般给人添堵。   什么叫“她还不如你长得俊俏”。   分明不把她放在眼里。   然戈庭兰却是面上不显,抚着指甲上的蔻丹,徐徐笑道,“我可不敢担此虚名,荣华自小便是京城美人,许多世家子弟众享追捧,更有甚者为她抒写诗文,倾诉爱慕。   我自是没有她的美貌,公主说笑了。”   在厨司待着,烟熏火燎,早晚是个丑八怪!”容清韵不屑,翻了迹白眼瞪着赵荣华,越看越觉得不顺眼。   别人或许如此,荣华可不一样。”戈庭兰莞尔一笑,指着赵荣华的手对容清韵道,“从前我们一同在日头底下站着,回去都黑了一圈,只荣华越晒越白,白的叫人羡慕。   你瞧她的手,哪里像是做粗活的,分明嫩的像葱段似的水灵。”   赵荣华不知哪里得罪了戈庭兰,今日明摆着蓄意挑拨,好似非得勾起容清韵的兴致,她越是“夸”赵荣华,容清韵便越是注意她,在这深宫里头,被人盯上并不是好事。wWω.aбkδW.cóM“天生狐媚子!”容清韵毫不客气的啐了句,明艳的脸上俱是鄙薄。   不知小厨房哪里得罪了公主,还请公主大人大量,不要跟奴婢们计较。”赵荣华福了福身,低着头规矩的站到对面。   她的腿骨被人从后猛地一踹,整个人猝不及防的趴倒在地。   贱婢还敢站着跟公主说话!”   容清韵身边的嬷嬷是个老辣的,出手后横眉一倒,气势汹汹的叉起腰来。   赵荣华的两手按到瓷片上,登时就扎出血来。   容清韵今日来,本是为着母亲袁氏。   昨日有人往袁氏院中放了一口大缸,缸里泡着一个血肉模糊的死人,当场吓昏两个婢女,尖叫声充斥着常春阁,叫袁氏夜里就犯了病,痛的难以安眠,把房中瓶瓶罐罐摔得粉碎,若不是嬷嬷拦着,恐袁氏会捡起瓷片自/残。   容清韵见过母亲发病的模样,她狰狞着面孔,双手狠狠撕扯着头发,嘴里时不时发出凄厉的喊叫,那样子让容清韵不敢靠前。   素日里还好些,一旦月圆,夜里的袁氏恨不能拿把刀三刀六个洞把自己戳烂。   送缸这事不用想,闭着眼都知道是容祀干的,容清韵今日来,就是为了出气!   眼看着赵荣华狼狈的趴在地上,容清韵心里很是痛快,她虽不能拿容祀如何,借机惩治他的下人也算退而求其次了。   赵荣华跪立起来,两手扶着地,嗓音涩哑,“奴婢知错。”   她脸上火热,眼睛跟着模糊起来,其实她并不想哭,只是不知为何,低头的瞬间,似有万般委屈席卷而来。   在这偌大的皇宫,有太多人可以决定她的生死,而她只能像蝼蚁一般,小心谨慎的保全性命。   容清韵勾着胸口的头发,嗤之以鼻的笑道,“贱婢…”   你动她一下试试?!”   手风已至,容清韵的手生生停在赵荣华颊边。   容祀慢条斯理的走来,他穿着一袭鸦青色锦袍,外罩玄色大氅,颀长如玉,眉眼幽深。   容清韵忽然就有些后怕,她绷着小脸,不悦地收回手,捋了捋头发,“我教训奴才,二哥也要插手?”   容祀不动声色的扫了眼,仿若没有听到她的话,反而走到赵荣华跟前,罩下一片阴影。   抬头。”他手里抱着暖炉,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嘈杂的院落因着容祀的到来,已然变得鸦雀无声,连同容清韵带来的婢女小厮,也都收敛了气势,低头往后退了退。   赵荣华抬首,撞进他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那眼眸疏离,冷鸷,又像淬了毒的刀子,带着嗜血的疯狂。   她又赶忙低下头,手被容祀牵了起来。   掌中碎瓷沾着鲜血,有一滴落到容祀雪白的狐毛上。   容清韵无意识的咽了下嗓子,开口就道,“她见了本宫不跪,还敢顶嘴,本宫只不过是教她规矩。”   规矩?”容祀没抬头,牵着赵荣华起来后,掏出帕子小心给她剥去肉里的碎渣,“规矩就是你无缘无故让人砸了孤的小厨房,又趾高气扬的打骂孤的人,现在轻飘飘的说一句,要教她们规矩?”   他声音轻柔,说话间气息喷吐在赵荣华的腮边,热燥燥的。   她往回缩手,容祀眉眼一抬,她又赶紧老实的任由处置。   他的手指又细又长,指甲划着赵荣华的皮肤,染上血后,他抬手,举到眼前,漆眸扫向对面有恃无恐的容清韵。   你,配吗?”   容清韵的脸霎时涨得通红,她攥着拳头,杏眼圆睁,骨子里的任性刁蛮彻底压下心里的顾忌,直直冲着容祀顶了回去,“我一个公主,难道教训不了贱婢!”   容祀懒懒挑起长睫,皙白的脸上挂着嘲讽,“自己宫里的破事一件接一件,倒还有闲情跑我院里跋扈。”   话音将落,容清韵腿脚不由软了下,她当然知道容祀在说什么。   父亲汝安侯御极以来,先后封了两位妃子,数名美人,唯独皇后之位空悬。   原本在幽州时候,母亲袁氏便是继夫人,执掌中馈,到了京城,反而始终有实无名。   京中有不少北襄王的旧交,在联名请封容祀已故生母德阳郡主为理贤皇后之后,数番以袁氏出身低贱,不足统领后宫唯有,阻挠汝安侯册立皇后。   也就是说,阖宫公主,只有她的母亲,没有名分!   旁人心照不宣,此刻却被容祀当着众目睽睽无情挑破,犹如被人掌掴了脸蛋,容清韵的火气噌的窜到了头顶。   她咬牙切齿的与容祀大眼瞪小眼,对峙了半晌,忽而愤愤将袖一甩,“我们走!”   那老嬷嬷立时跑到她身边,准备伺候她动身。   容祀凉眸一闪,“拦下。”   你,你敢…”那个敢字莫名带了些许惊慌。   袁氏经常叮嘱她,不要招惹容祀。   她虽猖狂,却也少来主动挑衅,可昨日母亲被气得不轻,她那股子怨怒无处可泄,却也是打听了容祀不在院子,这才敢来放肆。   谁知竟被他正巧撞上。   胥策带着几十个侍卫,已将外院围的严严实实,原本站着的婢女小厮,齐刷刷跪倒在地,面如黄土。   他们听说过也见识过二皇子的狠辣,此时巴不得从地上扣个洞钻进去,唯恐下一刻倒霉的就是自己。   方才是谁踹的她。”容祀瞥了眼赵荣华裙角上的脏灰,目光无意的掠过众人。   容清韵身边的老嬷嬷颤着手,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噼里啪啦掉下来,神情早已不复方才那般嚣张。   忽然,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爬到容祀脚边,哭天抢地的磕起头来。   殿下饶命,奴婢眼拙,奴婢该死,求殿下不要跟奴婢计较。”说罢,竟自顾自扇起耳光,噼啪的响声直戳人心。   赵荣华自然不会自作多情的认为,容祀冲冠一怒为红颜。   他变/态惯了,大概是想杀人。   果然,下一秒容祀便满意的眯起眼睛,徐徐缓缓的感叹,“是你啊,都是老嬷嬷了,还这么不懂事,跟在蠢货后面,就能狗仗人势吗?   啧,孤今日来的匆忙,没带什么刑具,便让这位嬷嬷尝一下梳洗之刑吧。”   在场之人闻之无不大惊失色。   梳洗之刑,就是用滚烫的热水浇满后背,再用铁刷子趁着肉半生半熟的时候,一遍一遍刷刮,最后把人刮得血肉模糊,痛苦至死。   那老嬷嬷抬头错愕的愣了半晌,忽然两眼一翻,抽搐着昏死过去。   容清韵张着嘴,想要骂出口的话就鲠在嗓子眼,两个侍卫已经拖着老嬷嬷的脚拖去了外院,紧接着,便听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叫。   还有,熟肉的味道。   赵荣华小脸惨白,登时也觉不出手上的疼,胃里却翻来覆去仿佛一团污秽,呕的她头晕目眩。   容祀帖上她的耳朵,声音夹着一丝轻笑,“孤为你报仇了,感动吗?” 第10章   容祀的手捏着她柔软的指肚,像是在研究璞玉一般,垂下的睫毛覆出浅浅的光影,薄唇殷红,眉目清隽。他明明长得那样好看,却又如此阴狠。   老嬷嬷的惨叫穿透耳膜般,时而凄厉时而低吟,渗的周遭人汗毛耸立。   赵荣华被他握着,就像被铁毡黏住,掌心的瓷片悉数被取出,容祀用自己的帕子,一点点按压着伤口,最后在她手心轻轻一吹,赵荣华小腿软了下。   容祀抬眼,眸色幽深,“下次再丢孤的脸,孤可真的会生气啊。”   话音刚落,赵荣华立时抽出手来,就势一跪,两手伏着地面惶恐道,“奴婢知错,多谢殿下宽宏。”   若能人人率性而为,宫中又岂会有尊卑之分,她何尝不想在来人挑衅的时候,正面迎上,可她不能,要想活着,便得时刻记住身份。   她是小厨房的婢女,安分守己比张牙舞爪来的有用,不是吗?   偏她的主子又是个好脸面的,可谓穷鸟入怀,处境艰难啊。   手中落空,容祀挑着眉,捻了捻手指,滑腻腻的,还留有清香气息,他侧着脸,轻薄浅笑,“都太喜欢孤的小厨房了,是不准备走了吗?”   容清韵回过神来,煞白的脸上犹挂着惊恐,忽然,她喉间溢出一口浊气,整个人好似被抽了骨头,踉跄着扶上院墙,贴身婢女赶忙爬过去,搀扶着她的手臂站起。   下次过来,别偷偷摸摸,提前叫人知会一声。要知道,我那些刑具,最近派不上什么用场,废弃在那太可惜了,总得见点血,润润铁器。”   容清韵身子一沉,面上霎时没了血色。   小厮婢女匆忙贴着墙根跟在容清韵身后,没走几步,却见容祀漫不经心的走到院门口,玄色大氅包裹的身形颀长俊美,他逆着光站立,巨大的阴影如猛兽般将容清韵盖在下面。   你还想怎样,你把我的嬷嬷弄死了,难不成还想打我?你敢,你,你简直就是个…”怪胎两字堵在喉中,容清韵咽了下口水,往后退了两步,脑中再次浮起袁氏的叮嘱。   不要招惹他!   是个什么?”容祀好整以暇的轻笑,他扫了眼四下的狼藉,依旧不让半步。   容清韵咬着牙根,明明不该怕他的,可就是下意识的想要逃。   她抬着脖颈,滚圆的眼睛试图掩饰恐惧,“你自己清楚!”   容祀笑出声来,清隽的眸中带着森森冷意,“清楚,自然是清楚的。那么此刻,若我不打你,倒对不起自己的名声了,你说呢?”   尾音裹着不屑,说完容祀便扬起手来,容清韵吓得闭上眼睛,脑袋往后一偏,耳畔传来轻蔑的嘲笑,“还当你有多大的胆子,原来是个怂包。”   他收手,抱着暖炉,弹了弹衣袖,“收拾好小厨房,就赶紧滚吧。”   常春阁中飘出浓浓的汤汁香气,小厨房的婢女端着刚炖好的鸡汤在檐下候着。   袁氏坐在妆奁前,面容枯槁,折磨了整夜,现下她的一双眼睛通红浑浊,暗淡呆滞,她扶着眼下,指肚慢慢描上眉心,滑到眉尾发间。   董嬷嬷拿着檀木小梳上前,见她神色颓唐,不由揉按着她的长发,耐心开解,“娘娘这是心病,只要好生调理着,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更何况,听闻大殿快回京了,他在外游历多年,兴许找到不少神医名药,娘娘只管放宽心,往后享福的日子长着呢。”   袁氏闭眼,头上的力度慢慢减轻,神经也像被揉开一样,松弛的不似方才那般紧绷桎梏。   她病了好些年,从一开始的嗓音破败,到后来身形走样,再往后便是无休止的疼痛折磨,筋骨好似被毒/液浸泡,不知何时便痛的死去活来,有时候她真想拿把刀捅死自己,那种痛潜在皮肤下,早已让她的筋骨变了形,原先纤细的腰身变得粗肿难堪,就连手指都比年轻时候粗了一大圈,指骨突兀。   那贱婢的尸首处置妥当了吗?”   袁氏看着镜面,就像缸里通红的血水全都泼到上面,慢慢浮出那具腐败的尸体,她别开眼睛,董嬷嬷取了芙蓉金簪,正要往她发间插。   混在泔水桶里,运出宫了。”   董嬷嬷搓上桂花油,细致的抿了抿她的发鬓,袁氏拔下金簪,拉开妆奁底下一层,“弄得素净些。”   是。”董嬷嬷知她意思,袁氏过了明媚如花的年岁,尤其是生完容清韵以后,伤了元气,身子骨越来越差。而与此同时,汝安侯的后宫却是日益繁茂,多少年轻貌美的美人纷至沓来,莺莺燕燕的娇俏怡人,便是袁氏如何装扮,也不如她们那般叫人看了赏心悦目。   柔妃那个贱人,当真以为我快死了,竟迫不及待的想要陷害我。”   娘娘明察秋毫,凭着两个钱袋就能看出猫腻,若是老奴,可真是会两眼摸黑,一心恨上二殿下,哪里会想得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董嬷嬷见她气色低迷,便又从匣中取了香粉,淡淡的敷了一层。   她想让我跟容祀斗的你死我活,好为肚子里那个贱胚子让道,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袁氏出身不高,却凭着隐忍算计一路从外室做到继夫人的位置,眼看就要摸到皇后宝座,却被一群言官挡住。   她知道皇上心烦,故而不会蠢得过去添堵,男人但凡给足他面子与虚荣,又恰到好处的装一下柔弱,他自然会心疼怜惜自己,若不然,凭着日渐衰败的容貌,她又怎能紧紧把持后宅。   鸡汤按娘娘的吩咐,加了许多补气益脾的药材,还有娘娘亲手烹制的菊花茶,滋润败火,想必皇上一定能体会到娘娘的苦心。”董嬷嬷服侍她穿戴整齐,便站到门口等着出发。   袁氏对镜看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开始拆卸珠钗,“罢了,叫两个懂事的婢子送过去,我眼下这个鬼样子,叫那贱婢看了只会暗自得意。”   柔妃虽是她赠给皇上的女人,却早已脱离了她的掌控,不仅如此,柔妃还盯上了后位的宝座,欲除去袁氏取而代之。   也好,娘娘现下还是要多休息。如美人还是听话的,避孕药一碗不剩的喝着,前几日跟皇上试探过立后一事,皇上是向着娘娘的。”   我忍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几日了。”   袁氏对容靖的脾气可谓了如指掌,是以多年色衰而权势稳固,那鸡汤和菊花茶送进去没多久,容靖便感念起袁氏的贤德,命人回了袁氏,夜里去常春阁用膳留宿。   屏风后不断有袅袅热气涌动,房中燃着宓乌秘制的熏香,舒筋活血,气息缓和,容祀泡在里头,两条胳膊搭在桶沿,浓密的头发湿漉漉的垂在胸口。   他歪头,瞟了眼跪在地上的人。   可真是好脾气,好耐性,好体力。   泡了半个时辰,她连跪姿都没变过,两手贴地,额头落在手背上,柳腰翘臀,一双玉足露出裙角,如明珠生晕,笼着在一团柔和的雾气里。   容祀翻过身来,趴在桶沿,撩了一捧水,洒在她后脊,赵荣华总算动了下,不过片刻又乖巧的跪好。   房里太舒适,熏香暖炉,温暖如春,她趴在地上,梦到自己被祖母罚跪祠堂的时候。   花朝节,她与大房姐姐带着帷帽出去与人对了几句诗词,回到府中祖母发了好大脾气,姐姐吓得回了自家,只留她一人在那受罚,祖母惯会疾言厉色,说出的话针针见血,戳的她难受也不敢反驳。   每回责骂,祖母都会问候她的母亲,咬牙切齿的讲述母亲当年如何不知廉耻的拐走了父亲,挑拨他们母子感情。   越罗春衫轻薄柔软,蒲团上的刺扎进膝盖,她早就不知被关了多久,又饿又困。薆荳看書“娘…”   容祀的手正捏着她的后颈,听到声音,他顿了下。   手中人的身体轻微颤抖着,滑腻的好似一块璞玉。   水珠滴滴答答沿着手腕流到赵荣华的衣领里,忽然,她一下清醒过来,抬头,对上那双幽幽泛着冷光的眼睛,往下看,是一具精瘦白皙的身子,未着寸缕,水珠沿着肩膀滚到下面,欲落不落的挂着。   她慌乱的想要低头,却被容祀钳着脖颈。   孤在罚你,你却睡着了。”   赵荣华一哽。   容祀整个人从水里站起来,来不及看清什么,赵荣华被他一把按进水里。 第11章   赵荣华头朝下,下意识地惊呼,呛进一口热水,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脖子被一只手死死压着。   水温很是烫人,灌进肺腑,如同窜起的火,卷走所有空气。   她快窒息了。   容四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他看着精瘦,力气极大,赵荣华被按在水底,心脏如同被泡发了一样,慢慢挤满整个胸腔,挤得她几乎无法喘气,她绷不住,猝然张开了嘴,如同火苗被扑灭的最后一刻,她颤了颤,旋即陷入无尽的昏迷。   宓乌听见响动,立时推门进入,径直跑到屏风后。   容祀背对着自己,修长的身形呈压迫状死死攥着赵荣华的脖颈,压在水里,犹如暴怒不受控制的猛兽,血气汹涌中暗藏着阴鸷的杀机。   宓乌走到正面,喘着粗气慢慢调匀了呼吸,“容祀,容清韵去了承明殿,”   容祀纹丝不动,仿若没有听见。   宓乌看了眼他手下按着的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温声与他说道,“容祐要回来了。”   手一松,赵荣华软软的跌进水里,容祀直起身子,阴郁的面上勾起冷笑,“宓先生,人逢喜事精神爽,你得给袁氏重新调配汤药了。”   这厢容靖对袁氏的愧疚感激还未消弭,容清韵便赶到了承明殿。承明殿乃容靖的寝宫,门口有内侍婢女守着,虽再三阻拦,却依旧抵挡不住容清韵的刁蛮。   她被容靖和袁氏宠坏了,阖宫中除了容祀那片,到哪都是一副无法无天的模样。   她冲进去的时候,柔妃正靠在容靖怀里,衣裳单薄,隐约可见细白娇嫩的身子,水蛇般的手臂正勾着容靖的脖颈,缱绻着发出妩媚的笑声,画面很是旖/旎。   父皇,你…!”容清韵气的跺了脚。   以往每回受了委屈,只要跟容靖撒个娇,哭几嗓子,他都会依着自己。   今日在容祀那受了奇耻大辱,她总得从容靖这找补回来。   只是柔妃那副娇滴滴的模样恶心到了她,让她不禁想起母亲疲倦苍白的面孔,她气不打一处来,登时就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容靖脸上有些不好看,柔妃起身,施施然开口,“吓我一跳,原是公主来了。圣上宠爱公主,那些下人本不该拦着,只是总该进来通报一声,说到底,殿外的婢女不懂规矩,回头妾定要好好调/教一番。”   她这番话说的八面玲珑,明面上在责怪下人,实则句句针对容清韵。   皇上宠幸妃子,这种时候,哪个不长眼的敢进殿禀报。   偏偏容清韵就敢!   用不着你在这里装好人!”容清韵打心底里看不起柔妃,不过是母亲为了固宠献给父皇的贱婢,如今竟然夺走了父皇大半的时间,还有了四个月的身孕。ā陆KsW.Com柔妃两眼一热,扭过头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容靖平息了欲念,见容清韵如此放肆,不由拍了下大腿,怒道,“还不出去!”   父皇,你都不疼我了!”容清韵瘪了瘪嘴,眼泪噼啪的往腮上滚。   容靖顿了下,柔妃见他踌躇,便抢先开了口,“公主说这话可真叫皇上心寒了,你瞧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后宫公主加起来,也不及你的万分之一金贵。   眼下皇上有事要办,不若公主先回娘娘那里,听说娘娘犯了头疾,一宿没睡,公主若是陪在身边,娘娘也会舒服许多。”   有事?有什么事,无非是你缠着父皇,不叫他去看望母亲…”容清韵抹去眼泪,瞪着通红的眼睛,气呼呼的看着扶风弱柳般攀在容靖身上的柔妃。   妾冤枉…”柔妃一哭,声音娇的跟黄莺一般,容靖将她揽在怀里,拍了拍肩膀,扭头冲着容清韵肃声说道,“韵儿,不要胡闹,先回常春阁…”   我不回去!”容清韵一把拽开容妃的手臂,柔妃踉跄了几步,最后抵着桌案稳住身形。   容靖猛然站起来,过去扶着柔妃,又担忧的看向她的小腹,声音柔缓,“可有哪里撞到了?”   柔妃的泪珠扑簌簌的一粒接着一粒,却是摇了摇头,“妾没有撞到,皇上安心。”   她就是装的!”容清韵冷嘲热讽,“父皇,连母亲的婢女都封了妃,只有母亲没有封号,她不跟你倾诉委屈,难道你就要看着这群妖精一步步踩在母亲头上,袖手旁观?!”   给朕滚出去!”   ……   不来了?!”袁氏正倚着栏杆喂鱼,手里的鱼食忽然就全洒进水里,她错愕的看向董嬷嬷,又问了一遍,“皇上今夜不来了?”   她好容易伪装着宽宏大度让容靖心生怜爱,只消今夜以进为退,打打感情牌,容靖自然觉得愧疚,那么朝上那些言官的阻拦,反倒会激的他意志坚定。   后位唾手可得。   听闻,是公主过去闹了…”   袁氏心下一叹,冤家。   她太溺着容清韵,才把她教的刁蛮单纯,任性妄为。故而许多事她都瞒着容清韵,怕她牵扯其中,更怕她坏事。   那口大缸被容清韵无意中撞见,袁氏只得告诉她是容祀做的,没敢说出实情。毕竟她忌惮着容祀,不敢胡来,若是被她知晓了真相,反倒容易弄巧成拙,被柔妃那个贱人利用。   公主她,还去找容祀闹了…”   袁氏眼前一白,董嬷嬷连忙搀着她从栏杆上下来,“娘娘,要宽心呐!”   枉我自诩精明,竟然养了这么一个祸害。”袁氏好容易缓了口气,颤着声磨着后槽牙,隐忍了那么多,却是全都白费了。   夜里,容靖果然宿在了柔妃处,听着笙歌曼舞,袁氏的头疾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厉害。   董嬷嬷端来药,按着规矩试了毒,连同精致玉盘里的蜜饯,一同挪到袁氏手边的小几上。   我都不知这些药该不该吃,吃了好些年,没用。”袁氏拄着小几,合上眼.   娘娘的药都是咱们自己大夫看过,不会有问题,只是病情持久,往往不能一蹴而就,慢慢调理着,等大殿回来,兴许娘娘一高兴,身子也就更好了。”   祐儿是个懂事的。”想起容祐,袁氏眉间慢慢松散些,喝了药,慢慢说道,“这次回来,就不能让他再走了。”   ……   赵荣华没想着自己还能活,故而当她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还以为身处地狱。   周遭黑漆漆的,偶尔能听到老鸹的叫声。   她爬起来,身上冷的透骨。   你醒了?”淡淡的声音,带着干净的笑。   赵荣华猛地回过头去,阴暗的角落里,有个人慢慢站起来,他很高很细,一双长腿走到赵荣华跟前,蹲下来。   太黑了,那人找出火折子,“嚓”的一声点亮。   昏黄的光影里,赵荣华几乎一眼看清了他的模样。   是容祀!   她手上一软,反应过来便赶忙往后连连倒退,直到后脊撞上墙壁。   那人却好似很是吃惊,点了蜡烛后茫然的杵在原地,“你怕我?”   不是怕,是恐惧!   赵荣华想起呛水的感觉,想点头,却又不敢点头。   我没见过你,你为什么怕我?”他笑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这是,抽风了?还是,自己看错了?   赵荣华睁了睁眼睛,那就是容祀的脸!   哦,我知道了,你不是怕我,你是怕我哥。”他在对面找了地方坐下,支着脑袋打量赵荣华,“我叫容忌,跟我哥是一母双生。”   殿下,你别开玩笑…”汗毛根根立了起来,她从未听说过容祀还有个双生兄弟,他又要耍她,逗猫逗狗一样的逗她。   真的,只是我生来体弱,不好养活,父皇便没有对外宣布我的存在。”   好可怕,他眼都不眨,编的跟真的一样。   赵荣华想哭,可那人反而上前一步,将她堵在逼仄的墙角。   他举起手,赵荣华紧紧闭上眼睛。   你看,我手心有块红痣,我哥没有。”他声音清润,的确跟容祀的有些不同。   赵荣华睁开眼,容忌把手往她跟前举了举,手心偏虎口位置,有一块状若梅花的红痣,赵荣华倒吸了口凉气,又仔细辨别了一番,不像假的。   忽然,容忌拉过她的手,揉在红痣上,用力搓了搓,颜色没掉,他灿然一笑,“是真的,我没骗你。”   那,殿下怎么会在这里?”赵荣华蜷起膝盖,尽量跟他保持距离。   容忌叹了口气,“别叫我殿下,叫我阿忌就好。我父皇,我哥都不喜欢我,我就住在对面那个小院里,肚子饿,出来找吃的,没想到在这看见你。”   阿…殿下,你没饭吃?”赵荣华有些惊讶。   今夜他们给我的饭菜都是馊的,我实在不想吃,就偷偷溜出来。”正说着,他肚子应景的咕噜了两声,容忌红着脸,有些赧然。   赵荣华彻底放松下来,她起身,与他轻快说道,“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她往外走,容忌忽然拽着她的袖子。   淡淡的光晕下,他就像只可怜的小猫小狗,一双与容祀那般好看的桃花眼,纯粹而又干净,他身子单薄,穿了件寡淡的素色锦衣,乌黑的发轻轻翕动。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他渴切的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来之不易的朋友。   赵荣华张了张嘴,“淳淳。” 第12章   赵荣华从灶下锅灰里扒拉出两个烤红薯,是在召去容祀房间罚跪前,她特意埋上的,在小厨做营生,体力很重要,尤其是在冬日这样耗损严重的时节,人一饿,浑身都冷,冷就乏,做事都不利索。   夜路幽静,她穿过窸窣的湘妃竹,还没叩门,容忌就探出脑袋,看见她的时候,咧嘴一笑,孩子一般。   淳淳,好香啊。”   容忌剥掉红薯片,热气夹着香味瞬间在面前绽开,他咬了口,烫的牙齿疼。   赵荣华觉得他很可怜,明明是皇子,却饿的连饭都吃不起,对面的院子冷僻无人,灯笼的火似灭不灭的燃着,奄奄一息间,风一吹,便彻底没了光影。   门口连个守夜的婢女内侍都没有,可见他有多不让人待见。   深夜又是冷寂幽静之时,难免让赵荣华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   在赵家,众人因为憎恶母亲,恨屋及乌的讨厌她,哪怕表面维持的如何亲切,骨子里的生疏感骗不了人,所谓的亲情也只不过建立在利益之上,在她为赵家带来便利的时候,能殷切的说几句温言软语。   其余时候,她始终被排斥在亲人之外。   你吃饱便回去吧,我也该走了。”赵荣华起身,容忌含着焦黄的红薯肉,跟了过去。   还有,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是我给你的红薯。”   那我下次饿了,怎么办?”容忌又咬了一口,可怜兮兮的抽着鼻子。   你去求你父皇,或者你哥哥…”   麻烦已经够多了,赵荣华自顾不暇,哪还有气力帮扶他人。   容忌的眼睛一直把她送到窗外,他握着红薯,站在昏暗的房子里,而她就像个始乱终弃的坏人,给了他希望,又在他生出妄念的一刻,绝情的扭头离开。   若是他父皇哥哥管他,他又怎会落得吃馊饭的境地。   赵荣华实在受不了芒刺在背的罪恶感,她折返回去,容忌的眼睛刹那间流出星辰般的光彩。   你若是实在饿得受不了,就去小厨房找我,最近夜里是我值守,你挑没人的时候去,别让人瞧见。”   容忌乖乖的点了点头,擦了把眼睛,瓮声瓮气的说道,“淳淳,你真好。”   可惜,好人不好命。   只要一日身处宫中,脑袋就一日不是自己的。   往宫外买卖的通道打开之后,因着葛嬷嬷的关系,赵荣华与香月攒了一些银子,虽不多,却比寻常宫婢要富足。故而她们从尚衣局婢女手中或用银钱或用药膏,换了不少布料。   赵荣华用一块皮子边角料,缝上两面买来的古香缎,做了四片护膝,自己用着两片,剩余的给了香月。因为护膝掩在裙下,故而算不得张扬,却能在凛冽冬日保暖膝盖。   她正在往灶里添柴,香月给她使了眼色,她凑上去,香月压低了嗓音窃窃,“二皇子好像出事了。”   偌大的承明殿,轻纱环绕,熏香怡人,长颈瓶中插了几株开的正好的梅花,倚在窗台,给殿中添了一股生气。   袁氏已经在外殿候了半个时辰,虽隔着重重帘幔,里头娇俏盈盈的笑声还是不绝如缕的传到她耳朵里。   她今日穿着一袭杏黄色织锦华服,虽清雅却不失高贵,头发梳成簪花高髻,髻边插着两支嵌翡翠的簪子,鬓前是三捋穿珍珠步摇,董嬷嬷特意为她敷了细粉,衬着那浅粉色唇瓣,愈发显得清雅苍白。   袖中的手死死攥着帕子,早就湿了几遍。   承明殿内的婢女,噤声不敢言语,只是上前奉了四次茶水,瞧着袁氏那张脸愈来愈绷。   终于,内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柔妃跟在容靖后头,整理着妆发冲她福了福身。   姐姐来了,怎么也没人知会一声。”   袁氏心中冷笑,贱人惯会装腔作势,面上却是分毫不显,只雍容的点了点头,起身向着容靖行礼后,又嘘寒问暖佯装关切柔妃的肚子。   容靖垂着眼皮,素着脸不动声色的抄起茶盏,喝了口茶,便见袁氏走到他面前,径自跪了下去。   容靖一惊,下意识的躬身去扶,袁氏与他携手多年,又生育一子一女,执掌中馈,将府邸料理的井然有序。况且其为人宽容大度,向来没有旁的女子那般计较善妒,知他喜爱美人,便主动送了几个样貌俊俏的婢子。   有妻如此,能干能忍,容靖本不该与她置气。   只是,那日容清韵混账的厉害,叫他实在下不来台。   妾前两日因身子亏虚,委实不敢以陋容面见皇上,直至今日稍微好转,妾闻韵儿御前胡闹,惹恼了皇上,是妾管教不严,宠溺过渡。   妾已命韵儿罚跪思过,望皇上保重龙体,万勿与她置气。”   她声音恳切,慈母贤妻之相让人动容。   容靖搀起她来,“你身子不好,该在常春阁好生养着,至于韵儿,自己的女儿,难不成我还真的生她的气,只那刁蛮的性子,是要好好改一下了。”   袁氏抹去眼泪,就着容靖的胳膊,顺从道,“皇上说的是,韵儿心思单纯,受了气便只想找父皇倾诉,这才一时冲动,犯下大错…”   受气?”容靖抓着话中词,拧起眉心低声问,“谁敢给她气受。”   袁氏叹了声,欲言又止了两次,柔妃便走上前来,端着一盏新煮的八宝羹,打断她接下来的话。ā陆KsW.Com“连皇上都不舍得动韵儿一下,阖宫谁又敢惹她,莫不是那人疯了,是要查出来狠狠罚一顿。”   她盈盈一笑,侍候着容靖当着袁氏的面用了半盏羹。   容靖觉得甚有道理,便抬头询问袁氏,“究竟发生了什么?”   袁氏神色郁结,她掩着胸口用帕子盖住口鼻,两眼一热,带着哭腔忍不住一般,“韵儿那个贴身侍奉的嬷嬷,被容祀用了梳洗之刑,活活剐死了…”   容靖自是了解他那个儿子,性情孤僻,手段毒辣,却是很有见地与想法,当初起兵,也是听了他的分析与建议,借道蓟州,与青甲军成合围态势一举攻入京城,不仅缩短战斗时日,更是极大减轻了后续储备的压力。   他蹙着眉心,缓缓坐下来,柔妃替他捏着肩,时不时打量对面站着的人。   袁氏的哭声袅袅似云烟般扰的容靖心烦意乱,早朝时候,袁氏那两个兄弟再次不顾群臣反对,当着众目睽睽之面恳请他封袁氏为皇后,甚至连尊号都想好了。   袁家出身低微,若不是凭着袁氏,又怎会在短短几年鸡犬升天。   只是骨子里的无知与土气一旦遇上正事,必会显露无疑。   竟是二皇子,真是有些棘手了。”柔妃轻柔慢捏,清甜的气息吐在容靖身边,“只是二殿下酷刑剐杀公主身边的嬷嬷,着实有些不通情理。”   容靖回头看她一眼,柔妃娇嗔的圈起胳膊,“妾又说错话了。”   袁氏暗自瞪她一眼,这贱婢不会有如此好心帮腔说话,必然存着歹意,果然柔妃抚着肚子,缓缓走到下手玫瑰椅上,落座后,若有所思的问道,“只是,二皇子缘何会无缘无故跑去公主院中杀人?”   这个贱蹄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袁氏攥紧了拳头,强撑着脸色岔开话题,“皇上,二皇子的脾气你也清楚,韵儿哪里是他的对手,眼见着那般酷刑上身,当时吓得人都傻了,她以前虽然刁蛮却不会无故顶撞父皇,自然这回伤了心,哎…”   姐姐说得对,公主这回伤了心,皇上一定要为她彻查清楚,究竟事情如何,二皇子又是在哪里剐了嬷嬷,妾听了都害怕。”她本就生的惹人怜爱,现下又做出一副鹿儿一样惊恐的表情,自是让容靖十分疼惜。   到底是在何处剐的?!”容靖两手搭在膝上,面色庄重躬身直立。   袁氏不语,正想着避过去,没想到柔妃忽然惊呼一声。   不会是公主跑去二皇子那边闹,惹怒了他才招来祸事吧?!”   容靖闻声眉尾一挑,柔妃又道,“难怪二皇子被气吐血了。”   ……   容祀这夜魇着了。   细如牛毛的针不断刺入他的身体,没入皮肤后,极其诡异的游移在他的体内。   盘子里的针还有很多,映着烛火折射出凄白的光,他的嘴巴被人捂住,粗糙带着茧子的手压得他喘不过气。   最长的那根针,抵着他的脖颈,针尖甫一刺破外皮,容祀受不住疼,一口咬住那只手,紧接着,对面那人的巴掌带着疾风落下,“啪”的一声打在他后脑勺。   容祀被打的头昏眼花,脑子懵了,耳朵里的嗡嗡声夹着女人刻薄的咒骂。   养不熟的狼崽子,没福气的短命鬼!”   女人眉眼细长,拂开老妪,拧着那根细针,毫无耐心的旋进容祀的血管,针尾悉数没入,女人拍了拍手,又很是柔和的抚着他的脑袋,“你以为你爹会信你吗,做梦!下次再去他跟前嚼舌根,我就把你毒成哑巴。”   容祀攥紧拳头,额上的冷汗密密麻麻的沿着脸颊落在软枕上,他知道自己在梦里,却又忍不住的愤怒。   他要拆了那女人的骨头,把她的血喂给池子里的吸血水蛭,他要杀了她!   可他动不了,连脚都像被蛛网黏腻在床上,越是动不了,那女人的眉眼就越是狰狞。   她掐着腰,骂骂咧咧将他堵到冰冷的墙角,唾沫星子带着阴毒的诅咒。   梦里的他还很小,单薄瘦弱的身子不断往后逃避,那种恐惧让昏睡的容祀紧张而又束手无策。   身后一虚,骤然失了支撑的他猝不及防一颤,就像从万丈高崖惶然坠落。   他睁开眼睛,喉咙发出低闷的一声“啊”。   宓乌抬起头来,绷了呼吸等着容祀。   那双眼睛从茫然转至幽深,直到浓稠如墨,他咬着牙齿一字一句道:“再敢丢下我,我就杀了你!” 第13章   房中的熏香断了一缕,宓乌扭开头,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起来。   德阳郡主产子后血崩而亡,不过半年,汝安侯便从外头带回袁氏。   袁氏生的妩媚,一双凤眼细长上扬,待谁都是温和慈善。容祀与她格外亲近,刚开口说话,便喊她娘。   容祀五岁的时候,德阳郡主的母妃,也就是容祀的外祖母北襄王妃病逝,宓乌不得不服丧北上,以尽孝道。   一待就是三年,除服后再次回到幽州,容祀就已经不是从前的模样。   他伸手想抱抱容祀,却被他一口咬住,咬的血肉淋漓都不松嘴,就像被遗弃的饿狼幼崽。   在发现那一身游移不定的银针之后,暴怒的宓乌想立时杀死那个毒妇,他要找汝安侯算账,要跟他扯破袁氏的丑恶嘴脸,他要将那腔怒火焚烧。   不做些什么,他比死都要难受!   可是,容祀却拽住了他的袖子,阴着眸子一字一句说。   他是我爹,却不信我。我的仇,自己报。”   宓乌抹了把眼睛,回头冲他咧了咧唇,“我这辈子都不离开你。”   胥策叩了叩门,在听到容祀应声后,来到塌前。   不远处的书案上摆着各部呈上来的卷章,需要批阅审核亟待下发的明文,条理清楚,分类明确,已阅和未阅的都分别做了标记。   殿下,皇上还有一刻就到。”   他来做甚?!”宓乌鼻子呼出一口气,抄起手来满脸都是嫌弃。   总要过来看看我死了没有。”容祀咳了声,抬手指向书案,与胥策吩咐,“把案上弄乱些,撒点鸡血上去。”   鸡血?   胥策一愣。   容祀咽下喉间的腥甜,“难不成让我再咳一盆出来。”   想不到袁氏那些装可怜博同情的招数,用起来如此有效,既能省却口舌之力,又能让容靖生出愧疚弥补之情。   宓乌跳起来,见胥策还没回神,急的指着东边小声叫嚷,“你去小厨房,叫她们杀只鸡,把血带回来就行。”   许是那滩血过于触目惊心,激发了容靖数十年不曾有过的慈父之心,他坐在塌前,很是慈祥的望着病态的容祀,不禁想起当年年轻气盛,亲登北襄王府邸,求娶德阳郡主的情形。   容祀眉眼极像德阳郡主,只是蔫蔫的没有气力。   容靖握着儿子的手,叮咛了许多肺腑之言,终没有提起容清韵嬷嬷被剐死一事。他时常忙碌,却鲜少关怀后宅,因着袁氏的打理,他对几个儿女并不上心,尤其是本就冷淡的容祀,父子二人一年说不了几句话,多半是请安问候的。ā陆KsW.Com故而容靖待了没多久,便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离了含光阁。   宓乌曾问过容祀,为什么不一刀捅死袁氏。   容祀告诉他,太容易了,不解气。   袁氏仗着美貌与妙音勾了容靖的魂,一步步踏进汝安侯府的大门,拿走了汝安侯夫人的身份,又想让她儿子成为家中唯一的嫡子,承继容靖家业。   那么,他就要亲手将她的梦境一点点的打碎,不是一下子全都打碎,是在她看到希望,试图捕捉的时候,咣当一下,骤然毁灭。   她所引以为傲的容貌,现下早已变得粗俗老态;她那水蛇般扭来扭去的细腰,如今粗的好似木桶一样;还有那副宛若莺啼的嗓音,现在一张口粗哑的好似枝头老鸹;最重要的是,原本属于她的容靖的宠爱,早已被分割殆尽,给了无数年轻貌美的后来者。   不仅如此,日后她所想追求的每一样东西,他都会让她一件件的失去,可望而不可求。   容祀浅眠过去,昏睡的时候,鼻间窜来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抬了抬眼皮,模糊的光影中,胥策正在同胥临收拾食案,盖着莲叶盖子的瓷煲,通过透气的圆孔不断的涌起一条条雪白的雾线。   容祀侧过身来,以手托着左脸,丝毫没有食欲。   宓乌拄着胳膊,愁眉苦脸的摸了摸他额头,俯下身去与之商量,“你身子骨本来就弱,吃食上再任性些,恐一时半刻缓不过来。”   虽说只是呕了几口血,宓乌却是又当爹又当娘忙得团团转,补药调了两味,全都加在鸡汤里,叫小厨房炖了两个时辰,骨头都煮化了,也不知那丫头在里面加了什么,汤汁浓醇却并不油腻,且有股淡淡的酸甜气。   容祀恹恹的合上眼皮,将被子往上一拉,眼不见,心不烦。   入夜后,外头零星飘起雪花,映着乌云笼罩的月色,粒粒皎洁似冰晶一般。   赵荣华特意留出一碗鸡汤,又在灶台盖了碗细面,过了冷水,不会黏坨。   下雪前的天气本就寒凉,人更容易犯饿,她觉得容忌很有可能过来找吃的,汤面简单又暖胃,喝上一碗浑身都热的舒坦。   案板上摆着几样精致小盘,赵荣华凭着记忆,复推出在古谱里见过的三道大菜,准备在年夜宴上拿来比赛。   宫中有个习俗,年夜宴的时候,厨司下属的各个小厨房,可分别展出三道珍馐,由在场宾客品尝后,投票选出最为精美的一盘,票数高者,可先行挑选恩赏。   至于打赏的东西,都是由赴宴宾客提前准备,上报登记造册后,列入礼品名单。   各厨房早就通了内幕,至于名单上的礼品,皆是心知肚明,已在早时便列出自己想要的恩赏。   自然,赵荣华也相中了几件,香月看中的是一支泾县紫毫毛笔,她家小弟文弱安静,喜好读书,若是能有一支像样的毛笔,那便是锦上添花。   正调试味道,门口有轻微的脚步声。   乌黑幽静的庭院里,容忌穿着单薄的锦衣,两手拢着领口,见赵荣华扭头,他缩着脑袋飞快的跑到门口,抬头,冲赵荣华腼腆的一笑。   淳淳,我真的太饿了。” 第14章   庭院中的枯桑栖着几只老鸹,四下转着脑袋,看到来人后便警惕的一动不动,只用锐利的眼珠死死凝视。   赵荣华如释重负一般,脚步虚浮的走在漆黑的甬道上,冷风吹向面庞,她打了个颤,方觉出身在何处。   她无法揣度容祀的心思,却知道每回靠近,浑身寒毛都会下意识的竖起来,她害怕他,尤其是那双随时可能掐死自己的手,长得修长白皙,出手迅猛犀利。   幸好,厨司的繁重忙碌让她没有多少闲情担惊受怕,这夜忙到了三更,香月灭了灯,摸索着床铺爬上去,与她挨着说话。   太子殿下是不是喜欢你?”香月声音极低,压得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   赵荣华从被子里露出眼睛,惊慌的摇了摇头,小声反问道,“你疯了,怎的说起胡话来了。”   香月却不以为然,伸着脑袋往前蹭了蹭,圆溜溜的眼珠含着打趣的笑意,“那为什么你值夜的时候,他总是饿,总是会让你过去服侍呢。旁人我不知,但是我值夜的时候,殿下可没饿的这般勤快,你的福气要来了。”ā陆KsW.Com赵荣华没想到她会生出这种想法,当即哭笑不得的堵上,“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我倒是想要,你瞧我的脸,我的腰,要的起吗?”香月小声哈哈笑起来,掐了她一把,把手压在脸下,“说真的,殿下那张脸,长得比女人还要精致,宫里多少人私底下爱慕,只一点不好,他脾气有些差…”   赵荣华不同意,小嘴一撅,怏怏道,“那叫有些差?那是反复无常,阴诡狠辣,我怕他怕的恨不能回回避开,他不是喜欢我,他是喜欢折磨我。”   逗猫逗狗一样的逗弄她,看她从云端跌进尘埃,卑贱的无以复加,用来调剂他枯燥疲惫的生活。   这样的偏执,不是喜欢,是病态折磨。   反正我觉得殿下待你不一样,”香月固执的握着她的手,掰开手指揉抚她的掌心,软而滑,像上好的白玉,她惺忪着眼睛,语气缓慢,“你就算待在小厨房,也跟我们不同,你迟早要走的。”   弟弟的病,都好了吗?”   提到这事,我还没好好谢你,我娘说,得亏银子及时,再晚些,病入脏腑,治起来就费事,现下大好,已经能读书提笔了。”香月握紧她的手,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恩赏单子我看过了,有支泾县紫毫毛笔,我想赢来给弟弟用。”   香月的小弟文弱安静,唯喜读书,若是能有一支像样的毛笔,便如同锦上添花。   自然,赵荣华也有心意的物件,其中一套头面首饰很是精巧,回头可以拆卸下来,分别缝制到小帕,诃子还有鞋袜上,定能卖个好价钱。   待攒足了银子,寻到合适时机,她就能混出宫去。   城郊处的宅子里,存放着她一早收拾好的行李,里面有这些年攒下的珠钗首饰和银子,若不是容祀,此刻她应已离了京,过上悠闲的日子。   寒夜眨眼即过,迎来年尾最盛大的宫宴。   厨司从天未亮便开始忙碌,直到傍晚各官员携亲眷乘车马陆续来到宫中,奔赴盛宴,赵荣华已经足足站了四五个时辰,一双脚似乎肿了起来,脚底板很疼。   她靠着墙,手里依旧不停的摘菜洗菜,香月从外面风风火火跑回来,两颊红的沾了汗珠,她从灶台案板上拿了两提食盒,努了努嘴,眼睛瞥向空出来的杌子,“赶紧去坐会儿,这宴席刚开,圣上与百官吃过一席,要马上重布一席,做好通宵熬夜的准备,保持好体力最重要。”   说罢,她转头往前面院子飞速走去。   赵荣华坐下来,两条小腿得以休息,是难以言说的轻快舒爽,她弯着腰,将所有菜捞出来后,分别装盘,起身,腿上一抽,她咬咬牙,用手揉开那条筋,继续切菜,布盘。   待上第三次席的时候,圣上与百官已经评选出来前十道佳味。   香月一路小跑着赶回小厨房,一进门就上前握住赵荣华的胳膊,激动地跳脚,“你的三盘菜,全都入选了,我有一盘选在第十位,虽然末位,也能选恩赏。”   她大口喘着气,面上泛着红光,眼里嵌着喜悦,攥的赵荣华哎吆一声,这才不好意思的松开手,“我太高兴了,赶紧收拾收拾,去红梅馆领赏。”   红梅馆离小库房近,园中因遍植红梅而得名,据传是前朝皇帝为了宠妃栽种,如今物是人非,只有红梅依旧。   两人从树下穿过,径直来到馆内,已经齐了人,只等按序挑选恩赏了。   你有一盘菜得了头名,可以最先过去挑。”香月眨了眨眼,便听到内侍唤赵荣华的名字,她走上前去,琳琅满目的珠钗首饰摆在前列,往后便是些古籍笔墨,再往后还有玉笛笙箫等附庸风雅的乐器。   赵荣华心满意足挑了礼单上的头面,回到堂中还偷偷数了遍,若是拆卸下来,可当真能做不少东西,上回让嬷嬷带出宫卖的越罗小帕,成效甚好。   宫外的贵人比宫内的婢女出手要阔绰许多,她们本就吃穿不愁,自然也不会顾及银子,若是遇到喜欢的东西,就算多花些钱,也要攀比着拿到手里。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后来送出宫的那些小帕,不出意外,全被赵荣锦一人吞下,且出的价比第一条要贵上一番。   这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馆内挑的如火如荼,馆外不知何时站着一抹雪青色人影。   溜滑的狐毛裹着一张清隽的脸,大氅下的手里还托着金狻猊暖炉,足上蹬着一双鹿皮靴子,他站在廊下,目光幽幽的望着堂中那人。   胥策搓了搓手,一眼就看见恩赏中,主子临时起意放的那枚羊脂白玉镯子。   赵小姐还真是不识货,今岁上贡的新品,那成色,那雕工,阖宫数一数二的好货,她竟然没选,选了个富贵华丽的头面。   胥策偷偷瞧了眼容祀,他面色浅淡,唇角微绷,像是不甚在意的样子。   容祀却在暗暗腹诽她的肤浅,果真一来就选最扎眼的首饰,虚荣!   他抠着暖炉上的纹路,不禁轻嗤,下一个,肯定是挑镯子了。   将要轮到赵荣华,香月忽然扥了扥她的衣袖,“我得最后才轮的到挑选,可她也想要。”   香月使了眼色,赵荣华便看到她右手边的婢女,眼巴巴的盯着那支笔。   我帮你先挑出来。”赵荣华会意,左右她已挑到了称心的东西。   容祀眼神微妙,依旧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的举动。   忽然,赵荣华转过身来,手中握着一支毛笔。   容祀的唇终于不受控制的拎了拎,继而紧抿,有眼无珠的瞎子!   都是些粗鄙的贱婢,分不清好坏!   胥策张了张嘴,小声问,“殿下,咱们还看吗?”   容祀睨了他一眼,胥策讪讪的摸着脑袋,那眼神,真冷。   终于等来赵荣华的最后一次挑选,胥策的心跟着揪了起来。   他注视着容祀执着坚定的背影,忽然就有些期盼,他盼着赵小姐识时务些,赶紧选了那枚镯子,好成全殿下的虚荣心。   故而当赵荣华在那为数不多的恩赏前徘徊之时,胥策可谓是心急如焚,恨不能跑上前去,一把把镯子塞到她手里。   赵荣华其实也在犹豫。   那镯子太好了,好到所有人都知道它很贵重,可它没有出现在礼单上,在宫里谋事的人,心眼都要多长几个,这种时候,宁可不选,也不能错选。   她转过目光,望着那套上好的端砚纸镇,想起容祀小几上简陋的笔墨,她躬身将其捡了起来,抱在怀里。   容祀的脸已经不能用阴郁来形容了。   那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蕴积了无限暴怒与愤懑,随时都会倾泻出滔天巨浪。   胥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容祀一挑大氅,抬腿跨了进去。 第15章   赵荣华抱着端砚纸镇,一抬头就撞见满脸怒火的容祀,冷眸狠狠乜了她一眼,继而从她面前一晃而过,走到前中央。   馆内的下人齐刷刷跪倒一片,鸦雀无声。   赵荣华反应过来,连忙跟着跪下,按理说,此刻他应在殿上宴饮宾客,断不该出现在红梅馆。   正想着,余光却瞥见容祀从恩赏物件中一把捞起羊脂白玉的镯子,厉声质问胥策,“孤的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胥策哑口,张着嘴瞪大眼睛望向容祀,那人眸中充满肃杀,看一眼胥策便赶紧低了头,“殿下赎罪,是奴才做事不利。”   回去自领四十板子!”   赵荣华吁了口气,暗暗感叹,幸好没拿!   脚步声从耳畔响起,掀起一阵风后,忽然折返回来,哒哒哒几步,鹿皮靴子在赵荣华眼前落定。   赵荣华的胸口一紧,那人已然弯下腰来,薄唇贴近她莹白的耳骨,轻轻吐热,“喜欢笔墨?很好,今夜到书房,孤有重赏!”   重赏二字说的咬牙切齿,生生让赵荣华颤了下。   然后,容祀站直身子,幽眸逡巡过每一个跪着的人,狐裘大氅撇开一道弧线,人往门外去了。   你瞧,我说的对吧,殿下就是对你分外留意。”回去的路上,香月叽叽喳喳很是兴奋,她手里抱着毛笔,倒退走着露出酡红色的脸。   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与赵荣华相比,香月更像是那个受到特殊对待的人,她是真心为赵荣华欢喜,却也真心不明白赵荣华缘何惆怅。   正如所有人都觉得,留在太子身边,便是高人一等,便有享不尽的富贵尊荣。   香月,你还有几年能放出宫外?”   香月八岁就进宫了,杂活琐碎什么都干,后来跟着厨司的老嬷嬷学会了做饭,便一直留在这院的小厨房,她今年二十了,仔细数数,还有五年才到出宫年纪。   还没等她回话,赵荣华又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同她交代后事,“我攒了一些银子,都放在厨房西墙角一块砖后头,等你出宫那日,就都取出来带走,还有城外…”   等等,你同我说这些作甚?!”香月拽住她的手,蹙眉打量她满是沮丧的眼眸,忍不住问,“是叫你去受赏,怎的像是受刑一样?”   这恩赏,赵荣华本就没有指望,能活着走出书房,是她现下最大的心愿。薆荳看書上好的沉水香从紫金莲叶香炉里冒出,赵荣华已然在书房中候了半晌。   因是除夕,前朝大殿歌舞升平,君臣同体,热闹到了四更天,方有马车陆续离宫。   赵荣华往门外瞧了眼,灯火通明的庭院,不断被五彩斑斓的烟火晕染出流光溢彩,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砸进门内,一道门,将她与外头的繁华隔绝起来。   往年守岁时,她最羡慕大房二房的哥哥姐姐,她们每回都陪着爹娘一同向祖母问安,用膳,偌大的桌案上,欢声笑语源源不断。   大嬢嬢握着一双儿女的手,满面都是慈爱之色,二嬢嬢宠溺的看着赵荣锦和赵荣绣,听她们嗔怒与俏皮的撒娇,没有半分不耐,大伯与二伯把酒言欢,跟祖母回禀一年详细,气氛和乐。   她曾幻想过,如果爹娘还在,自己该是个什么样子,想了许多次,愈想愈觉得失落。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站直了身子,将头低下去。   容祀进门先瞟她一眼,见她恭敬温顺的像只羔羊般,不由嘴角一撇,将狐裘大氅解了扔到木架上。   胥策反手合了门,与胥临守在外头。   他带着酒气,回头瞅了她一眼,便径直往前,脚步踉跄的坐到黄梨木方椅上,两臂往扶手上一搭,兀自笑了起来。   这笑声在房中显得有些怪异,叫人后脊发冷。   别怕,孤说过要赏你,便是真的赏你。”他声音充满磁性的诱/惑,说话间,那双漆眸涌上迷醉的光晕。   犯错往往知道缘由,而知如何请罪。   这回赵荣华却是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究竟哪里让他恼怒。   或许他要罚她,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只要他心情不爽,便可拿她出气。   奴婢惶恐,不敢受殿下赏赐。”她尽量说话周全,让他无错可寻。   让孤想想,上个跟孤说不的人,是怎么死的来着?”他眯起眼睛,托着下巴,好似真的在回想一般,不过片刻,他明眸一亮,“好像被割了舌头,可惜啊,那人说话最是伶俐,没了舌头,真真好比要了他的性命。”   奴婢谢殿下赏赐。”赵荣华屈膝跪下,两手伏地。   孤瞧你甚是喜欢笔墨,巧了,孤有两本书册要誊抄,思来想去,这样好的机会,应当赏赐给你。”他眼睛一挑,赵荣华便看见那两册厚厚的书籍,足足有她拳头那么高。   奴婢笨拙,字迹丑陋,恐污了殿下慧眼,实在不…”话音戛然而止,赵荣华惊慌的抬起头来,对上容祀那双若有所思的阴鸷。   奴婢愿意一试!”   她走到书案前,扫了眼罗列整齐的卷纸,从中抽出一卷,甫一打开,便听到容祀慢悠悠的开口,“真是会挑,上好的五云签,一张纸可买两壶酒,好生抄写,可别废了。”   赵荣华手一抖,很是利索的收起纸来,重新挑了一卷出来。   那人冷笑,捏着下颌继续说道,“这纸名曰浣花笺,用的是浣花溪的水,木芙蓉的皮还有芙蓉花的汁液炼制而成,故而颜色极美,最宜用来写诗题词附庸风雅,城中也只有望门贵族用得起吧。”   赵荣华只觉得那卷纸灼热似火,她赶忙规整好,小心翼翼放回原处。   书案上还有两卷,她抬头看了眼容祀,那人唇角微翘,眉眼弯起,看上去心情很是愉悦,赵荣华的手搭在最边缘的一卷纸上,容祀没有反应。   她吁了口气,抽出来后,铺展开,站在案前,磨墨提笔。   方写了两个字,便察觉容祀起身朝自己走来,她虽怕,却还是强装镇静,继续硬着头皮写。   容祀走到对面,手臂压上案面,拖着脑袋不紧不慢的惊叹,“还真是独具慧眼呐!”   赵荣华笔尖一顿,容祀接着说道,“徽州澄心堂纸,一纸千金,多少人提笔不敢书写,你倒是勇气可嘉!”   一纸千金!   赵荣华看着细薄光润的纸张,有些想哭,不过一瞬的光景,一滴墨汁沿着笔尖啪嗒落到纸上。   肝疼!   握笔的手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容祀发出轻微喟叹,月白色锦袍划过桌沿,来到赵荣华身后。   他往前,赵荣华想往旁边站,却被他圈到胸前,堵到桌边。   他的手指又白又长,指肚贴在赵荣华握笔的手背,一点一点的抚触,就像小虫啃咬,慢慢攀至袖下的腕子,指肚停住,他侧过脸来,唇蹭着赵荣华的耳朵,细细摩挲。   又犯错了啊。”   像是阴谋得逞的嘲笑,他声音听起来极其高兴。   赵荣华想往回撤笔,却被他箍住动弹不得。   容祀低头,却在瞬间蹙起眉心,这几个字,写的可真是…难看极了。   歪歪扭扭,横不横竖不竖,就像几条蚯蚓胡乱爬了一圈,当真是没有撒谎。   奴婢写字之前便已告知殿下,奴婢字迹丑……”   可你没说丑的如此不堪入目。”容祀看不下去,索性一把团起来,扔到地上,复又重新拉出一卷,握着赵荣华的手,俯下身去。   孤要好好教教你写字,做人…”   笔锋凌厉的一提,赵荣华连呼吸都收敛起来,浑身绷的跟冻僵的板子。   容祀胸腔温热,紧紧压着赵荣华的后脊,他眉眼落在纸上,余光扫过她殷红的唇角,喉咙滚了滚,问道,“没学过写字?”   没有。”赵荣华觉得牙齿都在打颤,她想起那夜爬床被喂了土龙的云珠,还有她少了半张脸的脑袋,一股恶寒爬满周身。   那老东西不教你写字,只教你怎么勾/引男人吗?”他说的很是露/骨不屑。   赵荣华紧抿着唇,没有答他。   容祀停笔,眼睛瞟向她的脸,左手绕过她的纤腰,将她往身上一压,赵荣华的脸霎时通红,“孤问你话呢。”   回殿下,奴婢蠢钝,只会做些粗活,没有学过.勾…”她说不出口,便垂下眼眸,遮住泛红的眼睛。   你爹年少得志,当年以恩科魁首入仕,你是他的女儿,竟然没有半分文人风骨,可真是个笑话。”   毛笔咔哒一声放下,容祀捏着她的肩膀,将她掰向自己。   想哭就哭吧,”容祀略微低了低头,寻着她的眼睛笑道,“赵家那个老东西,接了袁氏的邀帖,后日就进宫了。”   容祀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白净滑腻的小脸,明明蓄了泪水,又强撑着憋回眼眶,隐约带了丝不甘心的倔强。   他忽然有些热,有些躁,尤其是两人相接的地方,火烧火燎的膨胀。   赵荣华紧紧咬着唇,一副受了欺负不敢吭声的模样,若他此时不做些什么,还真应了宓乌那句话,不太正常。   于是他握住赵荣华的后脑,将她按向自己的唇,触之,是不可言说的柔软,他喘了口气,睁开眼睛,热气喷的赵荣华神思恍惚。   容祀又啄了啄,像是试探,又像是确认。   赵荣华方反应过来,便拼了命的挣扎,就像案板上濒死的鱼,还未蹦到水里,又被容祀钳制住手臂,反剪到身后,强行啃咬起来。   他看着精瘦,身上却有使不完的劲儿,一股脑将肺腑间的酒气全都渡给了赵荣华。   后来也不知怎的,竟把人压到了书案上,啃得忘乎所以。   直到脸上触到冰凉。   容祀从她身上起来,抬头,看见那张糊满泪水的小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浓密的睫毛湿漉漉的垂着,嫣粉的唇被咬的又红又肿,唇角破了皮,像开了花。   他忽然就有些懊恼。   伸手,给她拢好早已滑到肩膀的衣裳,然后往后撤了一步,哑着嗓音冷静道,“哭什么。”   赵荣华两只手紧紧抓着衣领,艰难的从书案上坐起来,又滑到地上,从始至终,那双眼睛就没抬过。   滚吧,孤醒酒了。” 第16章   宓乌已经盯着他看了半个时辰,一言不发。   容祀泡在水里,两臂搭在桶沿,合着眼,皙白的脸上带着些许酡红,薄唇长睫,下颌线清晰锋利。   忽然,他拧起眉,不耐烦的背过身去,将自己整个沉进水里。   皂角的香气溢出,将房中原有的旖/旎冲散,铺天盖地仿佛卷来无穷无尽的水浪,夺走他的感知,却在他睁眼的一刹,将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推至他面前。   脑中皆是柔软的唇,清甜的黏,还有无法克制的冲动。   身体更热了,热的让他□□,热的让他思绪狂乱。   他猛地从水里探出头来,伸手抹去发上的水珠,扭头,一本正经的看着宓乌,“她是不是对我下药了?”   宓乌换了只手撑脸,淡定的摇了摇头。   容祀显然不信他,甚至以另外一种怀疑的目光上下审视,“那就是你对我下药了。”   语气万分笃定,还带着发自内心的愠怒。   如果是我,早在几年前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宓乌不置可否,摊开手,搭着膝盖叹了口气,“你就没想过是你自己的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容祀嗤了声,长睫沾着水珠,衬的那双黑眸愈发明亮,他坐在桶中,肩膀将将露出水面,湿润的发黏腻着胸口,像个好看又纯情的孩子。   束发之年,将及弱冠,面对美色焉能坐怀不乱?更何况赵小姐天资绝色,雪肤花貌,你们二人独处一室,若不做点什么,那才是有问题。   你到底是个男人,起了色心…”   那就是今夜的酒有问题…”容祀眼皮一挑,颇是冷漠的乜他一眼。   宓乌顿住,对于此事,其实他极为头疼,却也无计可施。薆荳看書“你不觉得自己有些喜欢赵小姐…”   分明是她蓄意勾引!”容祀变了脸,神色不虞。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你叫她来的,叫她来了以后,又是你主动靠近人家,靠近人家以后,又是你恬不知耻…主动咬…亲人家,一个小姑娘,被你咬的…亲的小嘴都肿了…”   宓先生,你若是想死,孤可立时成全你。”   开不起玩笑还是怎的?宓乌生生把没说完的“你竟然还能停下来”咽回肚子里,转而改成“先生还得调理你的身子,不想死。”   这夜容祀睡得很不好,甚至可以说难以安眠。   一闭眼,满脑子都是她哭的通红的眼睛,泪珠涟涟,他翻来覆去,待五更天的时候,稍微有些睡意,又因着素日里养成的习惯,早早趿鞋下床,来到书案前翻阅研读。   胥策打了个哈欠,添上白水后,便去外头与胥临小声闲聊。   那一笔字着实不像赵小姐本人写的,我还以为她选了笔墨纸砚,是个爱读书写字的人。”   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原因。”   什么?”   容祀搁下书,将耳朵立起来。   胥策压低嗓音,凑到胥临跟前小声道,“因为那是程大人附上的恩赏。”   紧接着,门外传来两人异曲同工微妙而又绵长的一声“哦~”。   坐在案前的容祀忽然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程雍与他年纪差不多,清风朗月般的人物,至今连个通房妾室都没有,更别提正室夫人。   难道赵荣华,想退而求其次,对程雍下手?   想到这里,容祀心情骤然有些恼怒,想去招惹程雍,那是断然不可能的!   西暖阁里坐满了城中女眷,凡是接到袁淑岚邀帖的贵族,皆携了适龄贵女前来赴宴。   赵家老夫人李氏亦在其列,她穿着一身紫色缂丝褙子,头戴金质攒珠钗,配翡翠抹额,雍容华贵,气度淡然。   同来的是大房赵荣淑和二房赵荣锦,两人一左一右跟在李氏身边,虽好奇却因着宫中规矩,不敢过于活泼。尤其赵荣锦,性子本就外放,此时两只眼睛滴溜溜的转了几圈,显然被宫中的繁华惊到。   赵府虽好,比起宫廷到底差了许多,单是西暖阁,亭台楼榭,巧夺天工,布置的很是奢华迤逦。   她攥着手中的越罗小帕,愈发觉得比起今日之见识,昨夜对于祖母的央求丝毫算不得什么。若是日后能成为皇宫里的主人,那便是享不尽的尊荣与富贵。   李氏咳了声,见她浑然忘我的蠢样子,不禁有些后悔昨夜心软,本就没指望她能选中,念着终归是亲孙女,合该带出来见见世面,却没想到她一副痴心妄想的全都写在脸上。   淑儿,看好你妹妹。”   赵荣淑会意,甫一抬头,便对上赵荣锦不屑一顾的白眼。   袁淑岚在诸多期盼中款款而至。   婢女为她脱下绵软的貂皮大氅,又利索的端来缠枝牡丹花纹的手炉,众人齐齐福身,听见一声轻柔的“不必多礼”,又在袁淑岚走至上首位落座后,方跟着起身坐下。   赵荣锦偷偷抬眼瞄了几次,袁淑岚挽着高髻,两侧簪牡丹攒珠金钗,发中央嵌着红宝石,一对红石榴耳铛宛若鲜活,身穿牡丹暗纹窄袖锦袄,下着锗色撒花如意裙,一双美目悠然逡巡着下方,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度。   她低下头,心里跳的飞快。   谁都知道,袁淑岚迟早会是皇后,能成为她的媳妇,日后也能成为这天下的主人。   即便如今太子是容祀,可谁又能知道身子孱弱的容祀,能活几时呢?   宫里的龌龊,她早就听祖母说过千百回。   赵老夫人,我瞧着你的两个孙女,一个端庄娴静,一个灵动乖巧,甚是招人喜爱,今年多大了?”   冷不丁被点到,李氏虽激动面上依旧不显,只是稳重大方的介绍了两人,在说到赵荣锦的时候,故意简言避之,急的赵荣锦恨不能替她去说。   尤其是李氏说到,“老身孙女顽劣,实不堪入娘娘的贵眼。”   赵荣锦气的小脸通红,当即想起那些年祖母宁可带着赵荣华一次次的赴宴,也不肯带她出门一次,她就是偏心!   哪怕赵荣华没指望了,还是偏心!   故而在袁淑岚只留了长辈闲聊,让小辈随意出去走动的时候,她便毫不犹豫的离了李氏身边,率先往院外去了。   偏偏,刚到亭子底下,迎面撞见她自以为的死对头,戈庭兰。   她手里捏的,正是那日赵荣锦求而不得的越罗小帕,上头绣着一只猫,湛蓝的眼睛,俏皮的躲在绣球花后,她一眼就相中了,那该死的小贩,死活不肯卖给她!   后来她就在戈庭兰手里见到了。   戈庭兰像是很意外,看清楚是赵荣锦后,便冲她浅浅一笑,状若无意的用帕子抿了抿唇,道,“竟是赵家妹妹来了,我以为老夫人会带荣淑进宫。”   她的笑让赵荣锦浑身不自在,就像那块帕子永远在提醒她,看吧,看吧,你得不到的东西,被我轻而易举买来了。   赵荣锦是个受不得激将,却又无比虚荣娇惯的人,所以在那以后,便包罗了小贩所有越罗小帕,如今家中,零零散散加起来,有几十条名贵的帕子,日日佩戴,每日都不重样。   我们赵家是钟鸣鼎食的世家,祖母便是再多带一个过来,娘娘也只会高兴,不会恼怒。你以为像戈家一样,突然爆发起来,便能入得了皇家的眼,呵,做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的好。”   她拈起帕子擦了擦粉腮,鄙薄的睨了眼戈庭兰。   那人却是分毫不生气,反而不见外的走近些,连连感叹,“妹妹这帕子果真精美,穿针走线,图样花色,都是极品。   听闻不少人跑去西市抢购,却一帕难求,莫不是都被妹妹买来了。”   赵荣锦面露喜色,颇为得意的抬起下颌,“宫里贵人才用的东西,一般人自是买不到。”   戈庭兰掩着唇,奉承道,“也是,只有妹妹这样的身份,这样的世族,才配得上宫里娘娘的东西,旁人是万万不敢肖想的…”   赵荣锦登时觉得,今日的戈庭兰说话,仿佛开窍一般,格外中听,她正想摆摆谱的时候,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讥讽的嘲笑。   什么世族,早就破落了,”她拧着眉头回过身去,看见一袭娇俏明媚的身影无所顾忌的从她和戈庭兰中间穿过,旋即高傲的一挑眉,打量着同样一脸诧异的赵荣锦。   长成这副鬼样子,连赵荣华的脚指甲都比不过,还敢跑到宫里嚣张?我哥便是瞎了眼,也断不会看上你这个庸俗货!”   她两手一抱,嘟起的唇都露出嫌弃的颜色,赵荣锦的脸唰的通红一片。   来人正是袁淑岚的娇女,容清韵。   她扫了眼赵荣锦的手,便立时有下人上前,从赵荣锦手里扯过帕子,恭敬地拿到她跟前。   容清韵举着帕子,翻来覆去看了几回,扬起来,劈头就问,“既是宫里娘娘用的东西,又怎么会落到你手里?”   赵荣锦一惊,下意识的看向戈庭兰,那人不慌不忙福了福身,柔声说道,“公主莫要误会锦儿妹妹,这样的帕子,我有幸得过一条,虽不如锦儿妹妹几十条那般阔绰,却也心满意足。   这是从西市小贩手上买的,许是哪宫娘娘用不完,特意拿出宫卖的…”   呵,宫里还没穷到卖帕子换钱的地步…”容清韵翻了迹眼白,“定是哪个手贱的偷出宫去,谋取私利,若是让本宫查出来,非要打死示众不可!” 第17章   “妹妹!”随着一声清朗的叫声,周遭立时跟着安静下来。   一道清隽颀长的身影如青松一般,三两步来到容清韵面前,伸手搭在她的左肩,低头凝视,“莫要胡闹,随我去母亲身边。”   容清韵圆圆的眼睛登时弯起来,她兴高采烈的拽住他的胳膊,贴近撒娇道,“哥哥,你又要凶我。”   赵荣锦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正是袁淑岚的长子,大皇子容祐。   他虽是斥责,声音里却带着一股宠溺的笑意,此刻修长的手指抚在容清韵的头顶,轻轻揉了揉,温声软语的笑道,“如今哥哥便是连说都说不得我们韵儿了。”   容祐抬眼,客气的朝众人颔首示意,他穿着一袭金线滚边的圆领朱红罗袍,温润儒雅,彬彬有礼,那双浓黑的眼眸,似含着浓烈情谊,直把赵荣锦看的面红耳热。   她捏着帕子,不觉间将自己代入正妃的身份,悄悄瞅了眼容祐,又慌乱的别开眼去,捂着羞红的脸颊,头脑一阵晕眩。   容清韵忽然拽着容祐来到她跟前,俏丽的眼睛不怀好意的上下一扫,扥了扥容祐的衣袖,“哥哥,你看这位小姐如何?”   赵荣锦羞涩的抬起头来,红唇娇嫩,张了张,在她想要开口的时候,容清韵忽然得逞似的,傲慢的将她一把拨开,冲着她身后的戈庭兰招了招手,“兰姐姐,快过来,要不然该有人自作多情了!”Wwω.á⑥Kδω.Cóm戈庭兰施施然福了福身,被容清韵拉过手,站到赵荣锦对面。   容祐的目光,不期然在两人身上逡巡一番,他自是知道容清韵故意难为赵荣锦,却又不愿拂了她的颜面,故而只得催促了一句,“别让母亲等久了。”   三人相约,朝西暖阁膳厅走了过去。   人群又热闹起来,指指点点的仿佛全都在嘲笑赵荣锦的可怜,她攥着帕子,牙齿死死咬住嘴唇,方才的欢喜就像被冷水兜头浇灭,只余了一缕青灰色的烟,呛得她狼狈至极。   她咽着嗓子,听到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有个在宫里打杂的妹妹,就别妄想嫁入高门,哪个望族愿意被人指着鼻子说三道四,这点道理都掂量不清,活该被人嘲弄!”   就是,听说她妹妹如今在小厨房做婢子,整日里烟熏火燎,甭管从前长得如何貌美,眼下定然丑妇一枚。想当初,她让多少京城世子追捧喜爱,啧啧,一想到他们看见她会怎样嫌弃,心里头便觉得解气…”   你呀,何必跟一个贱婢计较。往后赵家指望不上她,她也别指望赵家了!”   摊上这么个人物,赵家那两房,也别想能奔个好前程!”   赵荣锦怒火中烧,愤愤的撞开那两个碎嘴的女子,径直往庭院深处走去。   若不是赵荣淑急急拉住她,恐会横冲直撞,生出许多事端,赵荣淑素来行事稳健,知她心火旺盛,便耐着性子劝慰,“进宫前祖母嘱咐过我们,甭管别人说什么,那都是存了居心,或是想要挑拨,或是想要落井下石。   锦妹妹,你站住!”   赵荣淑追不上她,又怕祖母责备,索性拽住她的衣袖往后一拉,赵荣锦鼓着腮帮子,一双眼睛红通通似要吃人。   她抹了把泪,将越罗小帕塞进胸口,委屈的抽了抽鼻子。   咱们赵家从前有多风光,现下便要有多谨慎。新主揽权,说到底还要顾及朝堂言论,朝局稳定,断然不会因为姚鸿而拿赵家如何。   你也别信她们的话,都是些嫉妒华妹妹的人,当着你我的面,来寻求慰藉罢了。”   赵荣锦冷哼一声,拎着唇冷言冷语的讥讽,“她有什么好让人嫉妒的,别来祸害赵家便是万幸!   还真是跟她那个早死的娘一个德性,害人精,早死早超生!”   锦妹妹!”   赵荣淑气的一跺脚,抬眼却看见对面月门口站了个身量纤纤的姑娘,不是赵荣华,还能是哪个?   她眼一热,又是激动又是心慌,却也担心方才赵荣锦的话落进赵荣华的耳中,故而颤着唇在原处站了许久,不敢上前与她相认。   赵荣华穿着一袭芙蓉色窄袖宽身上衣,外罩一件雪青色比甲,乌黑的发拢在左肩,宛若柔云流动。   她用似笑非笑的眼睛望着她们,嫣红的唇微微一翘,眼眶有些红。   赵荣淑忽然就生出许多内疚,那些年,仗着这个妹妹的美貌,赵家平白得了多少好处。   单是父亲,蝇营狗苟官场之中,十几年来依旧徘徊在权力外围,不被人放在眼里,若非因为赵荣华,姚鸿又怎肯提携相助,让父亲短短一年便得了实职,祖母激动的求天拜神,告慰祖宗牌位。   还有二叔,因着姚鸿缘故,打通了多少商路,敛了多少钱财,让他一夜之间成为京城四大富商。   可他们,又是怎样对待赵荣华的?   姚家起兵被诛,嫌弃赵荣华与之曾有勾连;容家举兵进京,又骂赵荣华没有早早应下姚鸿求婚。   他们习惯利用她得到利益,更习惯在出事的时候将她踢出去顶罪。   因为她有个之于赵家罪大恶极的母亲!   所以她做什么,都是活该。   赵荣淑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呼唤,“华妹妹…”声音哽咽,她抬起手,中指擦去眼尾的泪。   赵荣华低下头,不过片刻便又重新抬起来,唇角翘着,身姿笔直的走到两人面前,先是看了眼赵荣淑,继而扭头望向浑然不屑的赵荣锦。   你有什么资格骂我,骂我的母亲?”   她声线平稳,却难以掩饰藏在平静下的愤怒,澄澈的眸底,氤氲出淡淡的水雾。   赵荣锦睨了眼,想着那两个女人嗤笑的话,不由得愈发厌恶起来,“你娘不要脸的勾引我三叔,让他跟祖母断了关系,如此轻浮浪荡,人人都能骂得!   你娘跟三叔自杀,想死还要拖累旁人,这种自私自利水性杨花的贱人…啊!”   一记响亮的耳光啪的一声带了疾风扇到赵荣锦脸上,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赵荣华,好半天才结巴的找回神来,磨着后槽牙恶狠狠的反问,“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赵荣华,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打我!”   她伸手就是一推,赵荣华躲避不及,倒退着撞到墙上,后腰碰到凸起,疼的她低低嘶了一声。   赵荣锦将窄袖一撸,气急败坏的上前就要撕打,赵荣淑想拉她,没拉住,眼看着赵荣锦就要扑到赵荣华身上,却不防赵荣华往旁侧一避,赵荣锦直愣愣的扎了下去,因着繁复的裙摆,她一头栽倒杂草堆里,惊起满树的雅雀。   赵荣华趁她没有起身,当即单膝压过去,抵住她的后腰,将她正欲反抗的左臂用力往后一掰,反剪起来一同压在膝下。   赵荣锦腾起的脑袋立时耷在泥草堆里,又凉又脏,她叱呵着粗气,犹不甘心的回头死死盯着赵荣华。   狐狸精露出真面目了,赵家白养你十几年,你这个不要脸的骚/货,下贱龌龊的胚子,合该千人枕,万人骑…啊!”   赵荣华伸手又是一掌,面色肃重的望着那张喋喋不休的薄唇。   在这一刻,赵荣锦像极了素日苛刻的祖母,不管骂出来的是什么,那张嘴如此相像,多少年了,像魔咒一样紧紧桎梏着她的神经。   这一掌,打的神清气爽。   她冷冷凝视着赵荣锦,见她张口结舌的没再说话,便挑了挑眉,轻轻一笑,“若是再敢骂一句,我便让你的小脸花着出去。”   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乖戾。   赵荣锦似乎被吓到了,又惶恐的斜眼瞟向同样惊呆的赵荣淑,似求救一般。   赵荣淑紧紧攥着帕子,贴着墙壁站定,连呼吸声都无意识地停滞。   一个那般乖巧温顺的人,怎会忽然如此生动凌厉,凌厉到宛若换了个人似的。   她发鬓微乱,小脸涨红,两只手防备赵荣锦挣开,攥着她的衣领,就像个发怒的小豹子。   自幼便不断有人告诉我,我母亲是个坏人,勾走了父亲,让祖母老来失子,她罪有应得,不可饶恕。   我不敢忤逆祖母,因为她抚育我成人,我不愿同你们反驳,因为会招来祖母更为严厉的苛责。   可我长大了,也想清楚了很多从不敢想的事,如果母亲当真如你们所说的那般不堪,睿智如父亲,又怎会一见倾心,附上真情,宁可跟她远走,宁可跟赵家割裂,也要同母亲在一起!   父亲不是瞎的,我更不是!”   她将赵荣锦的手臂甩开,起身站到一侧,冷眼睨着她踉跄的爬起来,在离开之时,撂下几句狠话。   如今我要跟父亲一样,同赵家断绝关系!若有人敢诋毁我的母亲,我便会拼尽全力,哪怕同归于尽,也要她付出该有的代价!”   冷风吹得赵荣锦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她左脸被硌出红痕,愣愣的转过头来,望着赵荣淑,讪讪道,“她,是不是疯了,她一定疯了吧…”   乌云像是约定好了,从四面八方围拢起来,将头顶那片天地遮的密不透风,阴沉沉的似要降下滔天暴雪。   赵荣华低着头,一路疾走,眼睛与鼻子酸涩的难受,她拐过长廊尽头的月门,一抬脚,撞进一具坚实的怀抱。   银白色的裘皮大氅旋开一道弧线,那人伸手一接,掐着她的颈项将她按进自己怀里,笼到乌黑的氅衣之中。 第18章   扑鼻而来的香气带着那人固有的味道,她被罩在黑暗里,湿漉漉的睫毛蹭到那片柔软光滑的锦衣,不过一刹那的恍惚,她猛然反应过来。Wwω.á⑥Kδω.Cóm容祀的手已经沿着她的后脊骨,慢慢踱到她的细腰,指肚点着两侧的腰窝,勾画出浅浅的纹路。   赵荣华倏地从他怀中弹出,福了福礼,转头就跑。   然还没跑出两步,就被人蓦地从后拦腰抱了起来。   她惊慌的抓着那人衣袖,身子往前一倾,踢蹬的小脚踹到容祀坚硬的腿骨,紧接着,天旋地转一般,她被容祀按到树上,滑腻的脸冷不防怼到粗糙的树干,容祀的唇凑上前来,贴近那散乱的鬓发。   你真是把孤吓坏了。”   那个只知道卑躬屈膝,柔软娇嫩的小姑娘,忽然就跟疯了似的,扑过去浑然不顾地撕扯着她的姐姐,小脸蕴着暴怒,哪里是他认识的这个人。   掌下的呼吸声渐渐平缓,容祀松开手,将她翻了个身,正对着自己。   赵荣华低声抽着气儿,泛红的眼睛里蓄满水雾,她咬着唇,似乎在努力绷着眼尾的泪珠。   孤倒是没发现,你还有做泼妇的潜质。”   他低眉,瞥见她颈边的划痕,殷红的血在她白腻的颈上触目惊心,容祀的双眸兀的沉了下来,他埋下头,舌尖探出,濡湿了那片腥甜。   唇下的人颤的厉害,余光所及,看见她紧紧攥起的拳头。   容祀笑了下,抬眼,却见她兔儿一样红彤彤的眼睛,终于盛不了满目的泪珠,扑簌簌的滚落下来,一颗接着一颗,把前襟都打湿了。   容祀一愣,伸手替她擦干了脸,冷着眸子轻嗤,“方才不还是要吃人的架势,如今倒对着孤哭起来,想作甚?”   赵荣华委屈极了,殷红的鼻尖沁出汗珠,却仍一抽一抽的哑声说道,“她骂我娘,我便跟她拼命…”   柔软勾人的声音,像猫儿一样抓着容祀的胸口,落在她肩膀上的手,慢慢滑到细嫩的臂间,将她轻松往后一怼,右膝顺势别开那两条纤细的腿,站在当中。   赵荣华站立不稳,红着脸垫起脚尖,慌乱地抓住他的手臂,美目一扫,胥策胥临早就退出了小院。   容祀钳着她的细腰,隔着厚厚的衣裳,仿佛能感受他滚烫的掌心,她不自在地动了下,皮肤所触的坚实让她瞬间攥紧容祀的衣袖,腿骨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   眼泪却是止住了。   容祀斜睨着那张布满泪痕的小脸,两手一抬,屈膝顶起,将她放在自己身上。   他好整以暇的探身上前,捏住那白瓷般滑腻的下颌,“你凭什么跟她拼命,你这条命,攥在孤的手心,孤没发话,谁都拿不走。”   他合上眼,嗅着她发间的香气,灼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喷在赵荣华的颈间,沿着衣领,四处流窜。   手下的那句身子,软的跟水一般。   他又失控了。   火热的唇沿着那缕乌发下移,辗转,直到后颈一片冰凉,他抬起头来,她失了支撑,兀的倒进他的怀里,哭的两肩不停颤抖,哭的他心烦意乱,胸口黏黏腻腻,叫他登时没了兴致。   他捏着她的颈子,沉着声音斥道,“再哭,孤就在这办了你!”   赵荣华抽泣的鼻子骤然止了呼吸,瞪大的眼睛沁着泪花,悬在眼尾欲落不落。   容祀吁了口气,低头扫到她挂在肩膀的衣裳,伸手,那人下意识的缩了缩肩,露出的皮肤不知是冷还是吓得,浮起细密的战栗,他强行把她掰近,两只手蛮横的拉起她的衣领,用力拢了拢,复又以额贴上她的额。   声音宛若来自地狱,幽冷凝重。   你究竟给孤下了什么药。”   ……   雪下到晌午,从细密的雪粒子下成硕大的鹅毛,将池子里的冰盖得严严实实。   破开一孔的桥洞下,不断有两条土龙上下游动,时而张开血盆大口觅食,时而用那阴鸷的眼珠窥视桥上之人。   赵荣华搓着手,将衣领立起来,早已没了哭泣的模样。   一张小脸冰清素洁,只有鼻尖依旧泛红,像枝头挂满白雪的红梅,她将喂食的残渣踢到水里,那两只土龙争先恐后的跃出水面,接到食物后,缓缓沉到水底。   头一夜被容祀按在书案上啃咬的时候,她就来过这里,那时天色黢黑,水光森寒,她忽然就生出寻死的念头,虽然短短一瞬,却是真真切切有了。   只是她终归惜命,害怕土龙尖锐锋利的牙齿啃噬她骨肉的疼痛,她收回了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要活下去。   容祀是个疯子,他随心所欲到让人捉摸不透,那晚哭花的脸,侥幸让她逃过一回,今日,故技重施,却没想到,竟然还能有用。   她分不清容祀是出于洁癖还是单纯厌恶女人哭泣,她只知道,关键时候,哭一哭,能保命。   自然,这法子也不能滥用,用的多了,那厮定然会察觉出来。   她歇了口气,转头往灵鹊阁方向走去。   应了嬷嬷的一批雪肤膏,会在上元节前制好,然后随着采买的车辆出宫,运到西市交由各个商贩出手。那条路,她看着各方宫婢小厮走过几十次,也知道会在哪里检查搜寻。   上元节最是热闹,进出宫城的车马也会空前绝后的繁多,她与运货的小厮相熟,平素里没少给他好处,最近听闻他要娶妻,娶妻便要花销,只要银子给的多,他就肯犯险帮她。   那是出宫最好的时机了。   宓乌将那几口大缸一一查验完毕,重新封口密实,见她端着一盆五颜六色的脏水灌入雪地,不由捋着胡须咦了声,“你攒那么多银子,是想作甚用?”   赵荣华用积雪刮去盆沿的脏污,抬头望向宓乌,解释道,“宓先生不愁吃穿用度,不需人情打点,自然不知银子该是多多益善。   若我们染了病,或是房中缺少炭火,总要银子才能使唤动人。”   她咳了一声,转身的光景,又回过头来,眯起眼睛走到宓乌跟前。   作甚?”宓乌往后跳了一步,警惕的打量她明显有所图谋的小脸。   宓先生,我有个极好的方子……”   又想换什么东西?”宓乌掐腰打断她的话。   我要银子,一百两银子。”这倒出乎宓乌的意料,一直以来,两人之间的交易从未用真金白银,往往都是以方换物。   你早这么灵静,能省多少麻烦。”宓乌从房中柜格里拉出抽屉,取了一百两银子,递过去的同时,收到赵荣华早就备好的药方。   对了宓先生,”赵荣华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想同他确认,“太子殿下,是不是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   宓乌一怔,片刻后沉重的点了点头,“生来体弱,命薄福浅,你也莫到人前提他…”   赵荣华心下了然,暗道,容忌果真是个无关紧要不被人喜欢的家伙。   临走时宓乌似有千言万语,思量再三终是叹了口气,没说出来。   赵荣华不得不加快了出宫计划,不仅仅是因为容祀,还有今日听到戈庭兰与赵荣锦的一番谈话。   戈庭兰向来聪慧,断然不会平白无故提起小帕一事,她必定发现了什么,故意诱引着所有人将目光投到小帕的来源上,若非容祐赶到,依着容清韵霸道刁蛮的脾气,说不好真会层层盘查。   到时查到源头,难免将她一同拔/出来。   宫人走私违背宫规,只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默认存在,也就慢慢成了众所周知的秘密。   她真不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了戈庭兰,非要处处跟她过不去,哪怕自己已经低贱到尘埃,入了厨司,仍能死死咬着不放,如何也甩不开似的。   入了夜,她铺好床铺,将要解开头发,便听到桂宛一边敲门一边喊她。   雪沫子劈头盖脸打下来,赵荣华蹙起眉心,捏着衣领看见桂宛着急的跺脚,“你赶紧去书房,殿下派人来传你了!”   又犯病了?   赵荣华自是不敢怠慢,回房裹了几件厚实的衣裳,将自己包的臃肿不堪后,这才踏着积雪,匆匆忙忙随胥策往书房走去。   大人,殿下唤我何事?”今夜她不当值,容祀定然是要找她麻烦。   胥策刻意放缓脚步,让她跟上后,才低声说道,“殿下唤姑娘过去练字,抄书。”   赵荣华只觉得晴天一声霹雳,半天没回过神来。   上回练字的阴影刹那间席卷满头,她咬了咬牙,跟过去又问,“大人,抄书的纸用哪种比较好?”   胥策摸了摸脑袋,想起书房琳琅满目的贵重纸张,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答她,便略一琢磨,含糊道,“姑娘听殿下的便好。”   两人来到房门前,胥策替她开了门,让进去后,反手咔哒一声合上。   袅袅漫漫的熏香霎时迷了眼,她抬手抹去睫毛上挂着的水汽,一抬头,便看见屏风后转出一人,精瘦着上半身,披了一件柔软的锦衣,一边闲散的系着腰带,一边挑起浓浓的桃花眼,将她上上下下扫了一遍。   走到跟前,一颗水珠沿着他的下颌,啪嗒一下,滴到他的衣领,然后缓缓流淌,滑入那不可言说的隐秘之中。 第19章   赵荣华的脸,火烧火燎似的绯红一片。   容祀刚沐浴完,虽不至于赤条条的一/丝/不/挂,可那件本就薄软的锦衣下,皮肤的粉色若隐若现,腰间更是过分的黏贴到一起,显得精瘦紧实,线条明显。   他伸手捏住赵荣华的耳垂,摩挲了半晌后,径直走到紫檀木雕的方椅上,半个身子倚靠过去,抬腿搭在脚踏上,叩了叩小几,“过来。”   声音暗哑,富有磁性。   房中的炭火烧的极旺,没多时,赵荣华便热出一身细汗,她在离容祀半丈远的地方站定,规矩的低下头。   再往前点。”容祀垂着眼皮,单手撑着下颌。   赵荣华便挪着碎步,又往前走了两步。   容祀冷笑,抬腿用脚尖够到她的衣角,贴紧些绕到腰上,用力一勾,将赵荣华盘到自己怀里。   你用了什么香,孤很喜欢。”浴后热燥的情绪慢慢安抚下来,他合上眼,唇瓣碰着她的衣领,轻笑,“穿这么多,怕孤剥你衣服?”   套的跟个棉花团子一样,笨拙的厉害。   被抓包后的赵荣华面不改色,淡定回道,“奴婢粗鄙,用的是自己调制的香囊。”   她解下来,从容不迫的双手奉上,想寻机起身,却被容祀抱着往后一倒,两人贴的严丝合缝。   跑什么,孤现在不饿,吃不了你。”   他捏着香囊,闻了闻,便很是自觉的挂到自己腰间。   自己绣的?”   赵荣华点了点头,如坐针毡。   热汗一层一层的发出来,颈项处濡湿一片,她僵着身子,两手虚虚撑在容祀胸口,那人看起来随意搭放的手臂,宛若磐石一般,将她牢牢箍在身上。   安神倒是极好。”   如是说着,他圈起手将她揽在怀里,拍了拍那挺翘的臀,哑声道,“乖乖让孤抱一会儿。”   两人的呼吸密匝交缠,心跳声此起彼伏。   赵荣华一动不敢乱动,两只小手腾在半空,被他抓住后,掖进衣服底下,摸到那片细润如脂的皮肤。ωáP.ā⑥ΚsW.cóm手指兀的缩了起来,指甲划过皮肉,激的容祀低声“嘶”了一下。   他睁开眼,如同墨染的深眸定定的凝视着她的唇,“别乱动,孤会咬人的。”   糯白的尖牙露出薄唇,舌尖抵在上颚,他翻了身,将她压在下面。   赵荣华简直要被热晕了,她穿了太多衣裳,如今又被容祀死死按住,噼里啪啦的汗珠不绝如缕的落下,很快将她浑身衣裳塌透,她难受的喘不过气,一呼一吸都像是濒临窒息。   眼前的事物越来越白,最终抽条成刺目的光线。   意识全无。   再睁眼时,身上已经没了人。   衣裳也被剥去一层,胡乱扔在脚边。   她打了个冷颤,慌忙爬起来,却见容祀站在屏风处,睨她一眼,手下不停地穿了锦衣华服,又披上狐裘大氅,声音听不出喜怒,“不是热吗,孤带你换个地方…”   鬼知道容祀的脑子怎么长的。   他带着赵荣华来到寒风戚戚的院外,漫天白雪洋洋洒洒下的热闹,赵荣华攥紧拳头,通体冰凉。   容祀拖了根树枝出来,在雪地上写了几个神气清隽的小楷,饶是赵荣华没正经握过几次笔,亦能看出其腕下有龙象之力。   赵荣华会写字,得益于祖母罚她抄经,也只限于次,自然不会写的如何精妙。是以在她看来,容祀教她未免过于明珠弹雀,大材小用。   她牙根打颤,后脊凉浸浸的冷。麻木的手根本不受控制,好容易比照着写下来,却是歪歪扭扭,不成正形。   果然,容祀的脸比锅底灰还难看。   赵荣华心虚的握着树枝,讨好似的赔笑,“殿下,奴婢这辈子都学不会写字了,您金尊玉贵,不要气坏了身子,奴婢在小厨房做的挺好…”   正说着,那人却走到她身后,环住她的腰,握紧她的手,冷言冷语的笑道,“一辈子学不会,就一辈子在这学,何时让孤满意了,孤就何时放过你。”   赵荣华实在想不明白,他缘何非要一个做菜的婢子去学写字,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理由。   这厮是想冻死自己。   他自己穿的一丝不苟,连兜帽都遮的严严实实,手上捧着紫金暖炉,脚上踏着麂皮小靴,后脊相交处,暖的像是火炉。   赵荣华便在他变/态又极其认真的教习下,生生吹了半宿寒风。   偏偏容祀还不放过她,晨起梳洗时,胥策又来传话,命她近前伺候。   香月刚篦完头发,拢着发鬓就凑到狭小的铜镜前,笑嘻嘻的打趣,“想来过不了几日,你就能调到帐设司伺候了。”   赵荣华吃惊的回头,樱唇微启,露出白白的牙儿,倒是看不出惊喜,全是恐慌。   为什么会去帐设司?”   香月抿了抿发鬓,两手搭在她肩上,条理清晰的解释,“你仔细想想,常春阁的娘娘大张旗鼓给大皇子议亲,邀请的都是城中名流,世家贵族,是何用意?”   年岁到了,自然该成亲了。”   是也不全是,”香月在宫中待得久,见过许多后宫手段,“说句不该说的,外头都在传,咱们殿下身娇体弱,恐不是长久之相。”   声音压得极低。   这话赵荣华却是不信,每回容祀想弄死她的时候,看起来可是精神抖擞,生龙活虎,根本不像个早夭之人。   圣上子嗣单薄,若是谁能率先有子,便能抢得先机…”   这跟我有何干系?”赵荣华吓出一身冷汗,不觉攥紧香月的手,根本不敢细想下去。   殿下单独召你多少回了,你不知旁人如何羡慕,啧啧…”这话若是别人说,或许赵荣华会以为她们不怀好意,可香月眼睛太干净,是发自内心的盼你好。   那夜你身上留了红印,”香月舔了舔唇,不自在的红着脸,“放心,我谁都没说。”   赵荣华脑子嗡的一声炸开,她摇头,喃喃拒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香月不以为然,替她簪上素簪,拍了拍肩劝道,“虽然有些委屈,但日后你若有了孩子,还怕没有身份吗?到底有个赵家撑腰,难不成像我一样做一辈子奴婢…哎,你慢点!”   仔细想想,香月的话不无道理。   容祀近几日来十分反常,她当然不会以为他是喜欢自己,难道真像香月说的,他想要个孩子,所以想睡自己?   太可怕了,光是想想,就觉得浑身肉疼。   她神思恍惚,侍奉茶水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容祀的手背,指尖立时缩了回去,再看容祀那张脸,便愈发觉得他像饿狼,随时都能吞了自己。   说是家宴,袁氏还给两家贵眷发了邀帖,请的分别是戈家戈庭兰,裴家裴雁秋。   裴雁秋的祖父做过太子少傅,裴家算的上世代簪缨。   赵荣华跟其他侍奉的婢女站在一起,低下头,尽量削弱存在感。   袁氏不动声色扫了圈,一挥手,便有婢子上前主动给容祀布盏添碗。   安帝在柔妃的陪同下,姗姗而至,他穿着明黄常服,神色内敛肃穆,坐下后,席上已无空座,显然袁氏并没有给柔妃准备。   除去戈庭兰与裴雁秋,其余几人悉数跟着落座。   容清韵嗤了声,没好气的乜向柔妃,“还不走,难不成一个妾室也想跟我们平起平坐?”   柔妃倒是没什么,只是安帝的脸色霎时阴沉起来,尤其当柔妃楚楚可怜的福了福身,准备退下的时候,他便愈发觉得憋气,故而伸手拽住柔妃的纤细手腕,肃声说道,“添座,就坐在朕的身边。”   容清韵小脸涨得通红,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袁氏在桌下拉住,使了个眼色,悻悻的哼了声。   容祀轻巧的笑起来,手指叩在桌上,眼尾瞟向坐姿端庄的袁氏,“在座的妾室可不止柔妃一位,还有连封号都没得上的,不也照样坐着主座,一副想当然的做派吗?”   安帝登时头疼,颇为不满的看向容祀,“好了,韵儿胡闹,你也跟着起哄,这事就此打住,谁也不准再提。”   说着,他装作不经心的看了眼袁氏,见她神色不变,只是一双眼睛微微泛红,心里头愈发觉得对不起她,却也没甚法子。毕竟朝堂新定,诸多要事需要仰仗群臣,此时若为了立后惹得君臣不宁,于他而言,有弊无利。   容祐见惯了母亲与容祀间的针锋相对,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他是儿子,也是兄长,多年来借着为母寻药的由头四处游历,无非也是为着避开纷争。   他不爱权,不爱色,却无限向往山水自由。   此番回来,也是因为母亲的病情每况愈下,听着太医的意思,实无根治可能,只能好好调理着,以期延寿。   他为安帝斟满酒,起身温和说道,“儿臣不孝,亲事也劳父皇母亲多番费心,儿臣无他心愿,只愿父皇母亲如从前那般安乐祥和。”   他饮了酒,安帝面上有所缓和,语重心长的感叹,“祐儿终是懂事的,”目光一转,落在戈庭兰与裴雁秋身上,“戈家姑娘朕认得,这位…”   裴雁秋微微颔首,袁氏笑着接上话来,“前太子少傅裴老先生的孙女,唤作雁秋,性情温婉,秀丽端庄,很合本宫眼缘。”   依她的意思,是想将戈庭兰和裴雁秋都留给容祐。   安帝还没点头,容祀却是冷冷一搁银箸,直言道,“裴雁秋不行,孤也看中她了。” 第20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光袁氏的脸变了,安帝也紧缩眉心,咳了声,不明所以的将目光投到容祀身上,又转向裴雁秋看了许久。   赵荣华登时攥紧了帕子,虽竭力克制,却还是被容祀捉到微妙的变化。   在他看来,赵荣华是怕自己娶亲,而让她失了色/诱的良机。   嘴上再否认,面上再强装,也遮不住那不安分的小心思。   果然蓄谋已久。   父皇,儿臣是想替太府寺程雍程大人,留下裴雁秋。”   余光所至,却见赵荣华的神色并未松懈下来,反而更加紧张,他拧起眉,细看下去,不难发现赵荣华的小脸变得煞白,那股由内而发的不安掩都掩不下去。   他不禁有些诧异,深思之后忽然扫过一抹厉色,那蠢货难不成瞎了眼,舍弃自己妄图攀附程雍?   也是,程雍是个君子,心眼哪里有她多,不过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哄得面红耳赤。   想到这里,方才涌出的欢喜骤然全无,他往后一靠,收回冷鸷的视线。   程雍,前太师的孙子,”安帝想起来,转头捻着手指,“的确是个可造之材,他还未成婚么?”   尚未。”   安帝瞧了眼袁氏,见她有话要说,遂摆了摆手,打起圆场,“戈家姑娘跟祐儿看起来更为般配,难得性格灵动,也能互补…”   皇上,裴…”   柔妃,你怎么看?”安帝打断袁氏的话,喝了口汤,示意柔妃端水,他从来不喜干涉后宫琐碎,尤其是让父子离心的事情,若能权衡,没必要引起争斗。   朝堂那个摊子,已经够让他头疼了。   柔妃受宠若惊,向着众人微微一笑,几句话便说到安帝心里,说的袁氏一张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她最后娇嗔的看向安帝,“都是皇上的儿子,不偏不倚最好。大殿下心宽仁厚,自然不会因为裴家姑娘与太子殿下生出嫌隙。   朝堂上的事情妾不明白,若能用一段佳话巩固君臣关系,何乐而不为呢?”   袁氏心下冷笑,暗暗骂了十几遍,贱货!   安帝便如是允了容祀的请求,将裴雁秋留了下来。   暂定戈庭兰为容祐正妃。   一场家宴吃的各怀鬼胎,中途柔妃便因身体不适,与安帝早早离场。其余几个公主皇子更是味同嚼蜡,没吃几口,便在袁氏森冷的凝视下,纷纷起身拜别。   容祀慢条斯理咽下最后一口笋丝,正想走,听见袁氏强压着怒气,挤出笑意与他吩咐,“等一下。”   他捏着折扇,清贵的坐下身来,挑眉,无畏的对上袁氏虚情假意的笑脸,“恨得牙根痒痒,想杀了孤?”   他捏着下颌,挑衅之意分毫不减。   袁氏抿了抿唇,狭长的眉眼轻轻一凛,“太子可以走,只是最近有宫人手脚不净,走私赃货,拿后宫的珍品出去贩卖,本宫暂掌后宫事宜,自然不能任其所为,必要彻查清楚,以净后宫!”   赵荣华心里一跳。   容祀捏着折扇,姿态从容,“你是说她?”   扇子一旋,指向旁侧站着的赵荣华。   她瞪大眼睛,无措的撞见容祀若有所思的幽眸。   袁氏勾了勾唇,“虽是太子的人,却不得不依着规矩行事,否则宫规难正…”   她本无意与容祀正面冲突,只是今日他当众下了自己颜面,若不好好出口气,她真的要被活活憋死了。   至于赵荣华,她一早便了解透彻,赵家的小小姐,便是屈居厨司,又怎会明珠蒙尘,那样的美貌那样的性情,得到容祀喜欢只是迟早的事。   听闻容祀时不时唤她单独侍奉,想必是上了心。   她对付不了容祀,整治一个宫婢却不在话下。   正暗自得意间,容祀却不以为然的嗤笑出声,“孤还当什么大事,那就依宫规处置吧,想打想罚您高兴就好。”   他弹了弹衣襟,转头就出了常春阁。   胥策跟胥临面面相觑,根本弄不明白为何刚出门时一脸轻快的容祀,会在短短瞬间阴沉下脸,就跟头顶的乌云,黑压压的说不出的骇人。   胥策拐了拐胥临,“真不管她了?”   胥临咋舌,“你敢,你去管!”   两人相继耸了下肩,齐声感叹,“赵小姐这下有的受了。”   宓乌新调的安神香,加了些许碎末融到香炉里,甫一盖上盖子,回头,被骤然贴上脸来的容祀吓得猛一哆嗦。   他抚着胸口,惊魂未定。   那人却跟没事人一般,掀开盖子,嗅了下,旋即“啪嗒”一声扔回去,走到软塌上,横了起来。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宓乌探手,落在他额头上。   容祀不动,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似醉非醉的睁着,像是被勾了魂。   宓先生,”他开口,宓乌嗯了声,坐在塌下的矮几上,脚蹬着塌沿。   我有一件极其不妙的事情,很严重。”他神色恍惚,眉头紧锁,交叠在胸口的手拇指相互摩挲,“我的思维最近很容易受人影响,做出非理智性行为,你是不是疏于检查,让不洁之物入了我的饮食或是旁的什么东西里。”   宓乌震惊,当即跳起来绕着屋子快速转了一圈,最后回到塌前,肯定的摇头,“绝对不可能。”   那你有没有听说巫蛊之术能摄人心魂,于无形间左右他人思绪,最终腐蚀内心,成为他的傀儡。”他说的一本正经,有板有眼,一时间让宓乌神色动容。ā陆KsW.Com“这,或许医海茫茫,有此妖术,可我活到这把岁数,竟是闻所未闻。”   容祀给了他一个见识鄙陋的眼神。   你怀疑自己被人中了蛊?”宓乌支着下颌,翘起二郎腿,有种看热闹的心情。   不是怀疑,是肯定。”   找到幕后之人了?”宓乌惊得下巴张开,两手按着膝盖,朝他倾身过去。   自然,”容祀不屑的笑了笑,“凡蛊惑我心,乱我神者,必死无疑。”   那就好,那就好。”宓乌捏着额头,忽然想起来什么,“你说的是谁?”   就是那个哄你做说客的赵家妖女,赵荣华!”   ……   月亮泛着光晕,将周遭笼的雾蒙蒙好似仙境一般。   滴水成冰的廊檐下,赵荣华已经跪了两个时辰,灯笼的火就要灭了,被风卷着灯芯时不时呜咽着瘦成一道细丝,又在风缱绻时骤然胖成一团暖晕。   她庆幸今日穿戴着新制的护膝,柔软保暖,也庆幸多年来受祖母责罚跪惯了佛堂,故而两个时辰过去,除了有些冷,旁的倒也没什么。   四下无人,她悄悄搓了搓手,放在耳朵上,唇角呵出的热气融成一团水雾,湿漉漉的沾在睫毛上。   日间袁氏在容祀走后到底发了脾气,将桌案上的餐食一扫而下,七零八碎的瓷片迸溅的到处都是。   在气头上,叫她到院中罚跪,那会儿还下雪,冷得厉害,整个人像被冻住了一样,后来袁氏平复下来,又着人让她去檐下跪着,这才稍稍缓过劲来。   她仰起小脸,看着那轮凄白的月亮,眼看就要圆满,留给她的日子着实紧张。   咯吱咯吱”的踏雪声由远及近,她顺着声音望去,幽黑的院墙处,有人正一步一步走来。   房中的熏香被容祀用一盏冷茶浇灭,他只穿了件单薄的素色锦衣,领口绣着流云暗纹,支起的手中捏着香囊的带子,香囊悬在半空,来回荡漾。   淡淡的香甜气仿佛还掺杂着她原有的体香,明知该克制,却还是忍不住上前轻嗅。   门响,他拧起眉心,低声询问,“人来了吗?” 第21章   “已经在路上了。”胥策将铜制水壶提起来,重新灌了些凉水进去,炭火烧的正旺,烘的他睡意四起。   程雍宿在烟霭阁,只除夕夜回府一趟,剩余日子都在夙夜不懈的整理太府寺旧档,许多陈年烂账理不清,剥不开,涉及的官员从大到小比比皆是。尤其开春之后,工部和吏部分别奏报需出库大量银钱物件,以此填充前朝漏洞,便于实施新的部署。   诸多细节,错综复杂,只有自己人用着才放心。   容祀忽然直起身子,三两步走到炉子前,挑了水壶,将香囊丢了进去。   火苗瞬间吞噬了香囊,连同里头的香料,烧的噼啪作响,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他今日做了件大善事,急不可耐的想让人知道,这心情,一刻都等不得。   凛冽湿冷的风迎面吹来,夹杂着雪沫拍打在赵荣华的脸上。   从暗处走出来的人,斯文儒雅,长身玉立,宽大氅衣下伸出一只提着灯笼的手,听见声响,往前照了照。   赵荣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就着一股强风,咣当一下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门窗悉数被吹打开,疯狂的砸击着墙壁,屋内说话的人停了声响,纷纷起身,大约是要出来了。   程雍放下灯笼,疾步跨过青阶,上前握着她的肩膀,轻唤,“赵小姐,醒醒。”   他声音温润,手掌的热度透过棉衣逐渐暖了赵荣华的身体,氅衣的皮毛挡住了严寒,也将风雪拦在外面。   赵荣华鸦羽般浓密的睫毛,颤了又颤,最后猛的睁开,对上那双隽秀的眉眼。   程雍愣住。   她声音压得极低,“大人,我是装的。”   虽说她擅跪,可这样冷的天,若真跪上一夜,怕是两条腿都废了。袁氏爱重颜面,在后宫向来有着贤淑温婉的名声,尤其皇后之位悬而未得之时,再落下刻薄宫人,草菅人命的口舌,得不偿失。   程雍抿着唇,见她睁着一双鹿儿一样灵动鲜活的眼睛,不禁将视线移开,却又很快低下头来,以更低的声音快速说道,“闭上眼睛,她们过来了。”   戈庭兰搀着袁氏的手臂来到近前,绵软的兜帽下,戈庭兰的脸上露出一股轻曼的奚落感,自然,当着袁氏的面,她有分寸,不会弄巧成拙。   娘娘安好。”   程雍颔首,却没有松开怀里的人。   袁氏点了点头,拢紧厚实的貂皮大氅,“怎的昏过去了?”   程雍还未回答,便听袁氏身边的老嬷嬷诧异的叹了声,“三更半夜,程大人缘何会出现在常春阁外头?”   戈庭兰挑了挑眉,殷红的唇微微翘起,目光落在程雍手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此刻正揽着赵荣华的瘦肩,她收回视线,却在此时看到袁氏似不经意般,向身后站着的嬷嬷使了个眼色,那人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她心中愕然。   回过头来,听见程雍不卑不亢的说道,“回娘娘,太子殿下召臣去书房议事,从烟霭阁去书房途中,经过常春阁,臣听到异动,这才过来看了眼。   常听宫人提起娘娘菩萨心肠,便是连罚人都刻意避开风雪,许是跪的久了,姑娘体力不支,这才会昏迷晕倒。”   袁氏笑了笑,摆手感叹,“程大人好生一张巧嘴,倒叫本宫难做人了。”她掩着唇,眼珠微微一转,又道,“也罢,本宫便免了她的惩戒,也好成全本宫的仁善。”   娘娘宽以待人,必能福泽深厚。”   戈庭兰一张小脸登时涨红,她看着程雍抱起来赵荣华,轻轻巧巧护在怀里。   不禁咬牙切齿的在心里骂道,狐媚子!   那年戈家和姚家险些结亲,她也差点成为姚鸿的夫人,可就在两家长辈谈话的时候,姚鸿却站出来反对,说自己已有心上人。   那一刻,她就像被人硬生生打了两巴掌,这辈子都没那般羞耻过。   后来她亲眼看见,姚鸿爱赵荣华,爱的恨不能摘星星摘月亮,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呈到他面前。   从那一刻起,她恨毒了这个处处都比她强的女人。   帕子几乎被绞烂,袁氏虚虚睨她一眼,旋即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攥,戈庭兰收回心思,温顺的低下头来。   人都晕了,总要在本宫这里醒着离开才好,”袁氏有些难为,忽然眸光一亮,笑盈盈的望向程雍,“程大人,你将她抱去偏房,我让宫人打些热水过去。”   赵荣华本就是装的,此时窝在程雍怀里,局促不安的紧紧闭着眼睛,僵着身子不敢乱动。   程雍看起来文质彬彬,行走间却很稳重,走到门前他将她往上托了托,毫不费力的抬脚跨了进去。   袁氏指派的两个婢女一人抱着铜盆出去打热水,一人铺了被褥,待程雍放下赵荣华后,又去寻找炭火。   房中只余下他们二人,赵荣华忙睁开眼,冲他眨了眨,小声道,“程大人,你快些离开吧。”   程雍替她掖了掖被角,白皙的脸上慢慢浮起一层细汗,他抬眼,静静地看着赵荣华,温声说道,“那你自己小心。”   赵荣华抓着被沿,乖巧的点了点头,又催促道,“我会的,你赶紧去吧。”   她怕牵连程雍,毕竟容祀脾气不好,更何况孤男寡女也不宜独处一室。   程雍起身,赵荣华忽然想起来日间的事,一把抓住他的衣角。   程大人,如果太子给你赐婚,能不能…”她有些难以启齿。   程雍却是一脸不解。   能不能,别应。”   生怕他误会,赵荣华连忙坐起来,急急解释,“我的意思是,你总要问问姑娘意见,万一她早就心有所属…”   赵小姐在说谁?”程雍转过身来,神色坦荡。   忽然,他脑子一阵晕眩,扶着塌前的小几稳住身形,喉咙干渴起来。   程大人,你的脸怎么了?”赵荣华觉出异样,利索的从床上爬起来,趿上鞋就站到地上。   程雍从脖颈处一直延伸到耳朵两侧,红通通的,像是被火烤了一样。   屋内的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气,若有似无地涌入鼻间。   她忙过去开门,却发现外头被谁关了,窗子也是,锁的牢牢地。   与此同时,赵荣华觉得一股热意仿佛从某处溢开,激的她两腿发软,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   回头,看见程雍背对着自己,死死攥着拳头,浓重的呼吸声在狂风的呼啸下显得尤为突兀。   他自幼洁身自好,并未过早沾染女色。   可现下满脑子里,全是背后那人温香软玉的娇美,就连寻常的说话声,在他听来,都是难以克制难以抵抗的诱惑。   香气更盛,他的身体里,被人点了火。   烈的要把他烧成一把灰。   他想,他要,他也能给,大不了就求了太子,带她出宫,她要什么,他即便穷尽所有,也会报答。wWω.aбkδW.cóM只要,她现下肯…   他转过身来,充满欲/望的双眸痛苦而又渴望。   火烧的更厉害了。 第22章   猫在窗户下面的人,慢慢站起身来,蹑手蹑脚的凑上耳朵。   房中的气氛旖/旎浓醇,伴随着幽香,仿佛能听到他们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她咂了咂舌,弓起背沿着走廊边缘,绕到了昏暗黑影里。   袁淑岚喝完茶,用帕子洇了洇嘴角,余光扫到坐在下手位的戈庭兰。   她依旧咬着唇,绷紧的脸上虽已掩饰痕迹,仍不免露出破绽。   叫人一眼便能瞧出的郁愤难平。   有心机不是坏事,若是心事外露,反叫人抓了把柄,那才叫贻笑大方,得不偿失。”   她知道戈庭兰聪慧,便稍稍提点了几句。   果然,戈庭兰恭顺的福了福身,红着脸说道,“臣女谨记娘娘的教诲,日后定然常常警醒。”   袁淑岚满意的招了招手,戈庭兰走上前去。   看着袁氏从腕上脱下一枚成色极好的镯子,径直给她戴上,复又抬起眼来,望向窗牖边的那盏香炉。   还有一事,在你嫁给祐儿前,本宫不得不提醒你。”   戈庭兰见她神色庄重,心里头莫名慌了下,面上却是不显,只轻轻笑了笑,问,“娘娘只管说,臣女定会仔细听着。”   韵儿心思单纯,行事鲁莽,可她是本宫的心头肉。不管是谁,又是为了何种目的,若敢利用她去出头逞强,本宫一定不会轻饶。”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恰恰点到戈庭兰心上,她的小脸顿时煞白一片,对于袁氏所指,她自然明白,说的无非是借容清韵之手,去查宫中走私赃货一事。   为了报复赵荣华,她的确用了不少手段,好容易得到确切的证据,本想让容清韵那个没脑子的出头,狠狠罚一通赵荣华,却没想到,此事最终落到袁氏手里,且相当于不了了之。   简单的罚跪算得了什么。   她低着头,嘴唇抿的紧紧地。   这回的事儿,本宫就不追究了,”袁氏收回手,撑着眉心揉了揉,又道,“做事要想长远,鼠目寸光之辈才会因着意气逞一时之快。   本宫拿你当自家人,便不会由着她往你心口扎刺。”   戈庭兰眉眼一热,抬起头来楚楚可怜的望着袁氏。   袁氏笑,瞧她到底年轻,此时跟个孩子一般,连鼻头都红通通的。   她长得美貌,若是不做祸水,岂不瞎了那张俏脸,瞧着吧,今夜就有好戏开锣。”wWω.aбkδW.cóM……   宽大的落地屏风后,容祀等的恹恹欲睡。   胥策踩着积雪,一路小跑赶回书房,临了被门槛绊了下,爬起来就往内室冲。   殿下,程大人…他没来…”   嗓子被风吹得干疼沙哑,胥策咽了咽口水,便见容祀冷厉的眸子猛地瞥了过来。   他回去了…”   容祀没什么耐心,阴郁的眸子仿佛划开浓墨,冷鸷的盯着结巴的胥策。   赵小姐跪了几个时辰,昏倒的时候,恰好程大人经过,便抱着她,去了偏房。”   胥策一口气说完,忙背过身去大口咳了两声,再回头时,容祀手中的狼毫毛笔咔嚓一声段成两截。   他后背涌出一袭热汗,风一吹,麻嗖嗖的。   英雄救美…”容祀勾起唇角,撑着左脸斜靠在扶手上,“很好。”   他垂着眼眸,慵懒的像只餍足的猫儿,右手掌心还托着一只暖炉,被他慢慢挪到腰腹。   等了半晌,胥策都有些急了。   殿下,要不要过去看看。”   看什么?”   答得倒是很快。   胥策一脑门冷汗,心道,还能看什么,自然是看赵小姐。   若不然,他一趟趟让自己去常春阁的甬道上等着,难道真是为了去迎程大人?   不去!”容祀合上眼皮,索性将膝上的毯子拉高,下颌埋了进去。   啧,口是心非。   胥策抹了把汗,欲言又止了几次,终是忐忑不安的退去外间。   胥临朝他使了个眼色,两人聚到一起,又开始窃窃私语。   程大人看着文文弱弱,你没见他单手就能抱起赵小姐,得亏他穿了氅衣,走的时候,大半个身子露在风雪里,却把赵小姐裹得严严实实。”   到底是个文人,知晓冷暖,知道疼人。我要是赵小姐,心也给捂化了…”   他俩年岁差不多吧,远远瞧着,很是登对…”   啧,可殿下给程大人要了裴家小姐,裴家老大人做过太子少傅,裴大人如今又是朝廷顶梁之臣,两家门当户对。   若是结成姻亲,日后对殿下百益而无一害。”   在理,可男女之事,哪能一言两语说的清楚,当初姚家…”   啊…殿下!”   胥策冷不丁回头,被不知何时杵在身后的容祀吓得魂飞魄散。   两人膝盖一软,扑通一声齐齐跪在地上。   容祀抿起唇角,慢条斯理的走到两人跟前,探身对上他们惊慌逃避的眼睛,轻轻嗤笑。   孤眼拙,竟没发现你们二人有说书的本事。”   他系上带子,居高临下睨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人,语调轻快的说道,“怕什么,孤还能吃了你们。”   两人抖得更厉害了。   容祀系了半晌,手指也不知怎的了,硬是打了个死扣,那双好看的眉眼登时就沉了下来,声音幽幽宛若来自地狱。   不知死活的东西!”   旋即用力一扯,拽断了带子,将氅衣掷到地上。   胥策忙爬起来,从衣架上取了另外一件银白色狐狸毛的新衣,低眉顺眼的服侍容祀穿好,又战战兢兢替他系上丝带,理了兜帽,这才退到旁侧站定。   容祀乜了眼,胥策赶紧上前开了门,凉风灌着暴雪,肆无忌惮的迎面扑来。   容祀皱起眉头,白皙修长的手指笼在衣领处,将暖炉抱到胸口,“明日你们二人就去院中央,对着那颗老银杏树说书,孤不说停,谁都不准闭嘴。”   不是喜欢说吗,他成全他们!   人走出去数步,胥策拉起地上的胥临,示意他同自己跟过去。   胥临疑惑不解的低声问,“去哪?”   还能去哪,去看赵小姐!”   胥策跺了跺脚,后面那人赶紧爬起来,边走边问,“不是不去吗?怎么又去了?”   还说,还说,明日有咱说不完的时候,嗨…”   …   屋外冰天雪地,屋内春光迤逦。   赵荣华跌坐在床榻之上,一张小脸泛着异样的潮红,明眸像是蓄了一枉清水,更为潋滟了。   她张着小嘴,舌尖抵在牙齿上,拼命克制脑子里的欲望。   这幅景象落在程雍眼中,却是要命的折磨。   是诱/惑,亦是心之所向的饥/渴。   他重重吁了口气,后脊顶着门框,用那仅有的凉意唤回理智。   半是欲/火半是清醒。   当火苗子卷积着巨浪铺天盖地将那片清醒焚噬,他再也控制不住,踉跄着脚步,将赵荣华拢在怀里。   两人火热,如同灼烧的火炭,撞到一起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程雍温润的眉眼变得浓郁充满蛊惑,叫赵荣华残存的意识全部泯灭。   她伸出手指,虚虚搭在那莹白的颈项,按住他汩汩跳动的青色血管。   指肚下的皮肤,宛若触到了珍馐,一路绕到颈后。   抬眼,媚/色/荡/漾。   程雍红了双眼,两颊如雪后枝头红梅,艳的不成样子。   颤抖的唇小心翼翼啄在芬芳之上,他声音哑了,低低覆在赵荣华发间。   赵小姐,我…冒犯了。”   他的唇早就咬破,腥甜的气息混着发丝的柔软。   程雍闭了眼,喉结上下滚动着,他的手指扣住赵荣华的颈,往唇边一按。   滑腻如脂。   赵荣华发出轻微婉转的嘤/咛。   门忽然被人抬脚踹开。   冷厉的风将雪片吹进身体,两人交/缠的手臂尚未松开。   程雍下意识的护住赵荣华。   眉眼微垂,怀里的人,鬓发凌乱,香腮殷红,靡丽而又勾人。   赵荣华茫然的回头,撞见门口一脸阴鸷的容祀,她颤了下。   程雍反应过来,将她衣领拢起。   容祀笑了笑,阴郁的面上渗出难以描述的残暴。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赵荣华的颈子。   那里,雪肤光滑,堪堪多了点点猩红。   迟迟未归的婢女端着水走到门口,惊讶的叫了声。   容祀回头,接过她手里的铜盆,一言不发的走进门去,扬手,将赵荣华从头到脚浇了个湿透。   醒了吗,下作的贱婢!” 第23章   棉衣被彻底浇透,进了凉风,浑身冷的忍不住打颤。   赵荣华骨肉里的那丝热意,登时烟消云散,湿漉漉的头发贴着颊边,水珠沿着额头慢慢滑落,在脚底形成一团水晕。   抬起头。   面前的容祀,脸上噙着一抹阴冷的笑容,皙白的手指攥着暖炉,指肚已然陷入镂刻之中。   醒了吗,不知死活的东西!”   赵荣华的脸瞬间苍白羸弱,唇轻轻抖着,浑身上下狼狈不堪,她咬着唇,沾满水汽的睫毛眨了下,与眼中热意交融。   门外陆续来了几个婢女,七嘴八舌小声议论。   就像被人剥了衣裳,推到众目睽睽之下。   她低着头,脑中凄白一片。   直到身上一暖,程雍脱了氅衣将她裹住,挡在身前,她眸中蓄满了泪,强忍住绷在眼尾。   程雍低头,用沙哑温和的嗓音安慰,“有我,别怕。”   眼角的泪终于扑簌簌滚了下去。   容祀一掀袍子,径直走到房中唯一的太师椅,坐下,冷眸幽幽扫向你侬我侬的两人。   鼻间发出轻嗤声。   孤召你入书房,本来是有一件喜事要说,”他停顿了下,拇指捻着扶手,微垂眼皮。   如今看来,倒像是孤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虽裹着氅衣,通体的凉寒却是一阵一阵激的赵荣华上下牙打颤。   她知道容祀想说裴雁秋的事。   孤为你要了个门当户对的姑娘,裴大人的千金,裴雁秋。”   程雍眉心一皱,不待说话,容祀又轻笑着打断。   不过,今日的情形孤也看到了,你若是喜欢她,孤可以成全你们。”   右腿往膝上一搭,他抬起眼皮,打量着堂中两人神色。   程雍拱手一抱,面容坚定,“臣谢殿下成全,臣愿娶赵小姐为妻。”   赵荣华一惊,便见容祀的目光倏地略过程雍,朝她冷冷的瞥了过来。   程大人,我不…”   程雍微侧过脸,声音轻柔,“赵小姐,我真心实意想要娶你。”   她知道程雍君子,此时说出这番话,无非为了护她声誉,护她周全。   这样的人,本就该有个好前程,好姻缘,没必要因为自己反受连累,与容祀生出嫌隙。   更何况,再熬几日,她就能混出宫去。   出了宫,一切都会好起来。   如此想着,她艰难的跪下,摇头拒绝,“奴婢不愿。”   程雍身形轻晃,回过头来,见她湿发凝成一捋一捋的垂在两颊,不由攥了攥拳头,低声说道,“赵小姐,我可以…”   容祀晃着腿,忽然按着扶手起身,没甚耐心的走到两人跟前。   不知好歹的贱婢,可真是叫程大人心寒。”   说罢,手掌上前捏住赵荣华的下颌,往上一抬,“程大人光风霁月,温润如玉,堪堪被你占尽了便宜。   你还不愿意了?你有什么资格不愿意。”   手一甩,他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指,睨向两人。   程雍,孤心情好,就把她赏给你了。”   话音刚落,赵荣华急急开口,“殿下,程大人对奴婢只有同情,并无爱慕,我们行此…事是因为房中被人下了药。   殿下,奴婢只想在小厨房安分守己,不敢高攀,望殿下收回成命。”   容祀冷冷一笑,“孤让你说话了吗?”   转头若有所思的眯起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程雍啊,听到了吗,她不愿意。”   程雍咽了咽嗓子,目光灼灼的望着弓身低头的那人,巴掌大的小脸冻得僵白,唇上半丝血色也无,只一双黑亮的眼睛,楚楚可怜地勾人疼惜。   他别开视线,思绪凌乱浑沌。   容祀弹了弹衣裳,将帕子往地上轻飘飘一扔。   天晚了,程大人回烟霭阁歇了吧。”   程雍脚步沉重,还未走到门口,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撕扯。   扭头,却是容祀从赵荣华身上拽下氅衣,三两步走到自己跟前,按到他手里。   这衣裳更是没必要留下了。”   他淡淡笑着,情绪埋于眸底。   程雍看了眼赵荣华,随即接过氅衣,也没有穿上,反而顶着风雪,疾步出了房门。   门外的几个婢女,分明是方才袁氏命她们留下一同照顾的,此时聚成一堆,朝着跪在堂中的赵荣华指指点点,言语间不乏嗤笑与讥讽。   尤其是端水而来的那位,仿佛做成了什么大事,被其余几个人拱在中间,趾高气扬的撇了撇嘴,好不得意。   赵荣华觉得自己要被冻死了。   雪片打在脸上,沾着睫毛能看见细微的冰晶。   她哈了口气,是冷的,连喉咙也麻木了,血液仿佛冰冻住,不再流动。   一只手拽着她的腕子,将她提了起来。   紧接着,容祀的手炉塞进她怀里,整个人被罩进一片黑暗,突如其来的温暖叫她用力吸了口气,头顶最先活络起来。   容祀的手臂圈住她的腰身,紧紧一箍,几乎半提着来到房门口,站定。   他的声音阴沉似水,似掺进了冷厉狠辣,向着门外的几个婢女,轻声问道。   那个盆,是哪个姑娘端来的?”   配上那双温柔的桃花眼,此时此刻的容祀,就像掉落凡尘的妖媚,叫人看了心肝乱颤。   中间婢子圆圆的脸蛋立时浮起光晕,她上前两步,乖巧的福了福身。   回殿下,是奴婢本分。”   是你呀。”极尽温柔的一句话,却让身下的人猛地绷紧了神经。   偏偏圆脸婢女丝毫未查,甚至别有用心的展露笑颜,沉迷在容祀温情的凝视中。   没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婢女痛苦的惨叫声中,沾了血的匕首咣当坠地。   婢女两只手抽搐着捂住了眼睛,大片的血呈喷射状涌出,瞬间湿透了衣裳。   她跌跌撞撞摔到在地,吓得周遭婢女尖叫着跳开。薆荳看書氅衣内的人小手猛地攥紧了他的衣裳。   容祀低头,如冰雪消融一般,轻声笑道,“你们几个,是不是也都看到了?”   廊檐下的那几个人,早已吓得面如黄土,膝盖软趴趴失了控制,接连摔跪在地,哭天抢地的求饶声透过风雪,不绝如缕的传入耳中。   容祀冷眼睥睨着她们,忽然一把将衣内的人打横抱起,踩着地上的厚雪,阴鸷的声音落下。   全都划瞎眼睛,拔去舌头!”   算计人算计到他的人身上来了!   不是爱看热闹吗,不是喜讲是非吗?   那就一辈子都别想看见,一辈子都别再开口!   当脚步声停止,赵荣华的指甲紧张的抠进肉里,头顶的呼吸声加重。   容祀抬腿,一脚踹开房门。   伴随着熏炉中涌出的清香,她被容祀扔到榻上,脑袋撞到了几案边角。   骤然而来的光亮让她眯了眯眼睛,容祀已经自顾自开始脱衣解帽。   殿…殿下…”   赵荣华从榻上翻了下来,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了几步。   容祀停手,侧眸朝她瞥去。   赵荣华看着他素色锦衣上洇出大片水渍,贴着皮肤勾出紧实的肌肉。   殿下,奴婢回厢房去…”   你喜欢程雍?”   容祀继续解衣,仿佛没有听到她说什么,他动作很快,已经开始脱去外裤。   赵荣华迷惑的望着他,又在看见那滑腻的皮肉时,急慌慌避开头去。   她不明白他究竟想要作甚。   容祀低低的笑出声来,“上去。”   赵荣华张着唇,顺着容祀的目光看过去,竟然是…那张宽大的书案。   我不要,我…”   容祀脱得只剩下中衣,抚额微笑,烛光映下朦胧的影子。   你自己来,还是让孤帮你?” 第24章   容祀走向她,略一低头拦腰将她扛上肩,径直往书案奔去。   乌黑的发倒垂着如同水草一般,胡乱荡漾。   赵荣华拍打着他的后脊挣扎,湿透的衣裳贴着皮肤发出闷涩的“咕咕”声,后脊一疼,她被容祀摔在书案。   来不及坐起,容祀便爬上案来。   他低垂着眉眼,上手钳住她的双臂,用膝盖压住。   旋即面不改色的从腰间扯下丝绦,单手将她细腕缠紧。   抬起手来,往后坐直了身子。   他就那么居高临下,冷漠而又诡异的望着赵荣华。   东西在哪?”   赵荣华睁大眼睛,恐惧而又迷茫的望着审视自己的人。   她张了张嘴,   殿下,你…想找什么?”   容祀望着她虽着急,却强装镇定的小脸,幽眸转浓。   找蛊。”   什么…嗯…”赵荣华被他冷不丁咬了一口,疼的屈起膝来,用纤细的小腿顶住他的下沉,“殿下…殿…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没有…”   她喘的厉害,脖颈轻抬,想要避开容祀的侵袭。   他像是猛兽,野蛮而又放肆的在她身上嗅闻。   从脸颊移到耳朵,热气喷在细瓷般的脸上,将身下人的体温慢慢烧热。   他伸出手,按住她柔软的脸颊,拇指划开,仿佛有什么痕迹似的,他擦了一遍又一遍。   赵荣华被激起战/栗,用尽全力蹬腿踢他,反被他一把剥去了鞋袜,攥住玉足。   手指沿着脚底勾画至脚腕,轻轻一握,抬到了肩上。   找不到,孤就毁了你!”   他磨着牙根,狠狠俯下身去,一口咬住她的耳垂,如同在薄软的丝绸上,硌出印子。   赵荣华被缚了双手,敌不过他蛮横的行径,挣扎间,她身上的衣裳被撕开,扯到两肩,她欲往回收腿,却被容祀箍在臂弯处,轻巧的往上一挑,重新落在他坚实的肩膀。   她发了邪劲,不管不顾的踢打。   容祀左脸生生挨了一脚。   空气登时冷寂下来。   身上人停了动作,伸手抚了下脸,眼尾带着森寒。   赵荣华婆娑的泪眼忘了眨,慌乱的看着他白皙的面上浮起红晕。   那人拎了拎唇角,漆眸望向她的眼。   踢啊,怎么不踢了。”   赵荣华小心翼翼喘着气,睁大的眼睛毫不掩饰的透出对容祀的抗拒。   容祀抹了下唇,两手慢慢落到她柔嫩的肩上。   就在赵荣华不知所措之时,他握住她的肩膀用力一翻,将她背过身压在案上,横过手臂掰起她的下颌。   右手则抓着她松散的衣领,不费吹灰之力的往下一点点撕开。   小衣的带子被他轻而易举的挑开。   莹白似雪的后背如同美玉一般,再无遮拦的呈现在他面前。   他手里还攥着她湿哒哒的衣裳,水珠汇成银线,沿着那凹陷的脊骨流向腰窝。   那人颤的厉害,掌中的小脸不断发出呜呜的哭泣,他把她的脸扭过来,对上自己。   才发现她早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睫毛上挂满了水雾,柔软倔强的翘着,黑亮的眸子宛若浸在水里,涟涟艳艳,愈发显得她娇柔妩媚,楚楚可怜。   容祀握着她的下颌,冷冷打量了片刻。   程雍是孤的人,孤不能看着你毁了他,”他声音暗哑,说的理所当然。   你勾/引程雍,本就该死…”他烦躁的睨了眼,“别以为你哭了,孤就会放过你,你便是把眼睛哭干哭瞎了,孤也不会心软半分。”   他甩开她的脸,赵荣华埋进臂弯里,压抑的哭泣声像是魔咒般扰的容祀心神不宁。   竟敢喜欢程雍,你凭什么喜欢程雍…”说罢,他极其粗暴的覆住那纤软,用力一握。   赵荣华咬住唇瓣,才忍下喉间呼叫。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时,上面的人忽然咣当一下,跌倒在地上。   她来不及反应什么,凭着本能跳下书案,避开容祀跑到烛台前,将打成死扣的带子就着火苗烤断,抖落后开始匆忙穿衣。   她一直盯着容祀,唯恐他中途醒来,直到穿完外衣,她扶着小几,惊魂未定的避着容祀,想往外走。   容祀弓着身子躺在柔软的裘毯上,皙白的脸尚未消去两颊的酡红,薄唇沾着血,赵荣华连忙擦了擦脖颈,又胡乱抹了把脸,将头发重新拢了起来。   看着那张纯良无害的睡脸,赵荣华心中的恨意忽然就涌了上来,她走上前,一脚踢在他的小腹,见他毫无反应,便气急败坏的又踢了几脚。wWω.aбkδW.cóM边踢边哭,委屈的泪珠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出完气,这才悄悄溜回厢房。   朦胧的月亮透过乌云发出惨淡的光晕,溶溶一团,接近圆满。   风雪乍停,屋檐上的雪沫散在半空,细密如雾。   宓乌又往浴汤里头加了两味药材,搅了搅,便觉出头顶人的呼吸绵热起来。   他抬眼,果真容祀已经清醒,凉薄的桃花眼,正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己。   宓先生,你在给我取针?”   搭在桶沿的两臂覆着药贴,熏红的皮肤犹如初初剥壳的蛋,光洁鲜嫩。   宓乌点了点头,专注的从他后颈移开药贴,两指探上,神色凝重。   容祀不以为然的往后靠了靠,“若最终取不出来,也就罢了,大不了孤跟她们同归于尽。”   说什么浑话!”   宓乌瞥他一眼,少有的严厉。   多年来,只有这最后一根针,极其刁钻的潜在他五脏之间,难以拔除。   这一回却又有些不同,不知何故,针脚没过脏器缝隙,仿佛往外游走了几分。   宓乌坐回矮几,擦了把汗,一边整理药箱,一边抬起头来打量他,“听闻你在常春阁弄瞎了几个宫人的眼睛?”   自找的。”容祀整个身体没入水中,只留出脑袋浮在水面。   袁氏吓得昏厥过去,惊动了皇上,据说他脸色很难看,赏了不少东西以作安抚。”宓乌捋着下巴,斜斜靠着高几。   那般心肠狠毒之人也能被吓到,你信,孤可不信。”   多半是装的。   这是什么?”宓乌眼尖,从地上拾起一条布片,举到容祀面前,眼睛兀的瞪大,“你幸了哪个宫女?”   容祀懒洋洋的乜了眼,“孤连裤子都没脱完,幸个屁。”   宓乌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狐疑的上下打量,当目光没入水中,容祀警惕的抬起腿来。   是不是伤了,所以现在不大行…”   要不然你趴下,试试孤伤了没?”容祀挑起眉眼,不怀好意的扫向宓乌腰间。   简直毫无人性,禽/兽不如。   宓乌捂着胸口险些气的咯血。   她想蛊惑程雍,被孤识破了。孤本想杀死了之,可她那蛊毒着实厉害,竟让孤鬼迷心窍,”容祀舔了舔唇,将干涸的血渍勾入喉中。   孤把她啃了一遍,现在她浑身上下都是孤的味道,再别想祸害旁人。”   宓乌一滞,不敢信的又问了一遍,“啃?”   容祀得意的点了点头。   啃得身上全是他的印子,一时半刻不敢露在人前。   宓乌扶额,暗道:跟人沾边的事你是一件也不干啊。   面上却是忍了再忍,慈祥解释,“容祀,你是不是看上赵小姐了?”   容祀从水里出来,不答反问,“你会喜欢一个对你下蛊的人?”   宓乌梗住,容祀又道,“宓先生,你教会孤许多东西,唯独没有教孤什么是喜欢,那么现下请你告诉孤,何为喜欢?”   他说的义正辞严,半点没有反思的意思。   宓乌蹙起眉,老子要是知道,老子现在还能孤寡一人?!   哗啦”一声,容祀扯了袍子罩在身上,从水里迈出。   清醒点吧,孤是为了社稷!” 第25章   原以为袁氏昏倒,翌日安帝便会兴师问罪,却没想到他生生忍了两日,这才在傍晚时分,踏着细碎的夕阳,走进含光阁。   积雪消融,只有日光晒不到的角落,还留有结冻的霜雪。   容祀只穿着一袭单薄的锦衣,跪在地上,看起来温顺恭敬,然安帝却从他那颗清傲的后脑勺上看出,他根本不以为意。   安帝端正的坐在太师椅上,目光肃立,盯了好半晌,他幽幽开口,“这次又是为了什么,非要夜闯常春阁去杀人。”   容祀抬头,一脸无辜。   她们死了吗?”   安帝被他噎了口,冷笑一声叹道,“你还不如杀了她们,身为宫人,却被剜了眼睛,拔掉舌头,何其凶狠残忍!”   容祀抿起唇,黑亮的眼眸弯成月牙,“若儿臣直接杀了她们,袁氏还如何同父皇告状,倾诉委屈,儿臣总要全了她的心意。”   你…”安帝蹙眉,厚重的声音带了些许不满,“身为东宫储君,却以狭隘心胸揣度你母亲为人,枉她悉心抚育十几载…”   父皇,这话从何说起?”容祀跪的有些累,漫不经心的瞟了眼门外,又道,“我母亲是德阳郡主,生我的时候就死了,袁氏若是顶了她的尊称,怕不是要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安帝气急,瞪他一眼后,端起几案上的茶水一饮而净,随后与他大眼瞪小眼,互不示弱的看了许久。   她到底侍奉朕数年,做事妥帖,任劳任怨…”   父皇可没少因为袁氏挑唆鞭打儿臣。”容祀轻飘飘怼上,怼的安帝当即摔了薄瓷茶盏。   事情都过去了,再者,事出有因皆是误会,袁氏从未在朕耳边说过你的闲话,这回你当着宫人的面,伤了她手底下的人,无异于折损她的颜面。   祀儿,去给她道个歉,权当安抚。”   安帝缓和了语气,见他没有发声,便语重心长继续引导。   再者,朕欠她许多,此番你又当众给她羞辱,朕不得不考虑大局,正式赐封她身份尊号,后宫主位长期虚悬,终不是常态。”   容祀仍不做声。   安帝脸上有些挂不住,遂清了清嗓音,煞有其事的问道,“祀儿,你以为呢?”   容祀抬起头来,轻轻一笑。   让她做梦去吧。”   安帝的怒火彻底掩压不住,右手重重拍在几案上,眉目倒竖。   别以为朕不敢废了你!”   父皇九五之尊,自然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安帝一把拂去案上的物件,哗啦啦摔了满地,又不解恨的从高几上抄起长颈玉瓶,对准了容祀劈头砸去。   容祀轻轻偏头,长颈玉瓶飞出门外。   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破碎声,安帝抬头,看见来人的时候,明显神色一怔。   北襄王已同其余两人先后踏入正房,手中握着的,正是方才飞出的玉瓶。   他将瓶子放好,随即向着安帝行君臣礼后,神色不虞地站定。   北襄王缘何来此?”   安帝隐去眉眼间的暴怒,理了理衣袖,又将目光依次落到北襄王身后站着的两人。   傅鸿怀和梁俊,祖辈皆有功勋,同程家一样,曾经都是北襄王的左膀右臂。   儿孙长进,眼下在朝堂任要职,正是年轻气盛,光芒展露的好时候。   老臣听闻太子有恙,故而匆匆赶来,谁想还未进门,便见太子跪在堂中…”他欲言又止,虽老迈却仍旧精神矍铄,一张历经岁月雕刻的面庞坚毅忠勇。   哦?太子病了吗?”安帝走上前,伸手拍了拍容祀的肩膀,“起来说话。”   容祀微不可查的咳了声,傅鸿怀便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将他搀起来。   儿臣无妨,只是吐了两日血,死不了,不打紧。”   他薄唇发白,瘦削的脸庞笑的纯良无害。   正说着,胥策从里间端出一盆血水,还未走近,浓烈的腥气便弥散开来。   安帝皱了皱眉,下意识的扫了眼容祀,见他仿佛真的瘦了许多。   一袭锦衣松松垮垮,连脖颈处都能看见突兀跳动的血管,病态而又鲜活。   堵在胸口的浊气便有些难以抒发。   他抬手拍了拍容祀的脊背,打算以含糊其辞的父爱来终结这个话题。   然北襄王却看出他的用意,不愿就此屈了外孙。   他拱手一抱,   太子向来勤勉,不知是何事惹恼了陛下,竟招来如此盛怒。”   事必有因,也终有果。   安帝面上有些难堪,摩搓着手指思量了少顷。   初入京城,许多事情需要忌惮,老旧世族,新派清流,哪个不是根深蒂固,势力雄踞,更别说边境虎视眈眈的封地王侯,正伺机而望,意图如曾经的无数起兵者那般,再造一个王朝。   他在京城最大的倚仗,便是北襄王和他手中的幕僚。   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安帝暖了颜色,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爱之深,责之切,父子之间,又岂会真的动怒。”   容祀低眉,心中冷笑:方才还想废了自己来着。   陛下,老臣正好有一事上报,”北襄王从袖中掏出一份急件,呈给安帝后,又接着说道,“西北征马不利,粮草短缺,负责此事的袁康袁大人却忙着修筑府邸,扩建园林,积压的折子无处可报,辗转落到老臣手中,事关社稷,还请陛下裁决。”   袁康是袁淑岚的长兄,在太仆寺领了闲职,原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只是西北吃紧,若无强兵战马,恐会引起骚动。   这个废物!”对于袁康的不屑,安帝毫不掩饰。   西南平叛,大获全胜,傅大将军不日将拔营返京。傅鸿怀前几日快马先回,带了大将军的手书,一并呈送陛下。”   说着,傅鸿怀将密封好的信件恭敬的递上前去,交于安帝。   安帝颇为动容,当初居于幽州一隅,自觉兵强马壮,军力充沛,一鼓作气占了京城,登基称帝,却发现哪哪都不一样了。   不仅不能高枕无忧,还得时刻提防诸侯叛乱。   可谓忧心忡忡,难以安眠。   待大将军归来,朕定会犒赏将士,以慰军心。”   至于袁康,让他去鸿胪寺待着吧。北襄王,朕记得你手下有个管事,在兵马司待过…”   回陛下,是有这么个人。”   征马一事,北襄王务必倾尽全力,朕会牢牢记在心上。”   时局如此,安帝虽知晓北襄王为施压而来,却不得不暂时压制不满,对其委以重用。   他长叹一声,话里有话,“朕终究是抬举了袁家。”   月上树梢,清清冷冷。   膳桌上置办了珍馐美馔,傅鸿怀从胥策手中接过烫好的酒水,刚走近前,便听到北襄王冷斥嘲笑。   他竟敢动此心思,为了袁氏废太子。”   容祀撑着下颌,手中捏着一支银箸,不冷不热道,“您放心,到他死那天,都废不了孤。”   若没十足把握,他也不会由着安帝登基。   或者换句话说,他完全可以在攻入京城的那日,让安帝死于战乱。   他没有,因为还有事情没完。   怎么不见程雍?”   容祀嘴角勾起一抹笑,目光逡巡在梁俊和傅鸿怀身上。   傅鸿怀拍了下腿,“他病了,在府里躺着。”   容祀不置可否,“这是高兴的。”   三人不解。   容祀抬起头来,“孤把裴家小姐裴雁秋赐给他做夫人…”   什么!”   傅鸿怀情急之下碰翻了杯盏,直直站了起来,说完又发现自己失礼,忙低头道了歉,又不甘心的望着容祀,眼神之中全是焦灼。   容祀不明所以,往后一靠,幽眸淡淡,“怎么,孤做的不对?” 第26章   傅鸿怀神色惶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两只手紧紧攥成拳。   殿下,能不能收回…”   不能。”   容祀悠悠乜了眼,拄着胳膊想起什么,“除非你有什么正经理由。”   我跟雁秋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殿下,其实我们两人早就私定了终身。   我这辈子,非她不娶!”   容祀咦了声,表现出兴趣,却并没有表态。   傅鸿怀急切的补道,“我六岁就认识雁秋了,在赵家,我第一眼看见雁秋,就想…”   哪个赵家?”容祀低眉,一瞬不瞬的盯着傅鸿怀。   他怔愣,随即舔了舔唇,道,“就是那个赵家,赵荣华赵姑娘的母家。”   裴雁秋跟赵荣华相识?”   岂止相识,她们两人是手帕之交,关系比亲姐妹还要好。   赵老大人活着的时候跟裴少傅是好友,后来赵老大人亡故,赵英韶赵大人也就是赵姑娘的父亲入仕,深得裴少傅喜欢,两家一直有所往来…”   傅鸿怀忽然一转,“自然,也只是人情往来,没有旁的什么。”   容祀轻笑,“放心,孤心里明镜一样。”   见风使舵者比比皆是,新主不待见赵家,朝堂诸臣亦会跟着疏远回避。ωáP.ā⑥ΚsW.cóm傅鸿怀为人坦率爽朗,虽没有经营算计的心思,言语间却仍知道为裴家撇清干系。   容祀支着脸,手指捏着银箸轻轻击打着薄瓷小盏,清脆的声音像泉水一般,缓缓淌进耳中。   那她知道你们的事。”   傅鸿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倒是梁俊,朝他使了个眼色,比着口型轻道,“赵姑娘。”   自然是知道的,她同雁秋无话不谈,”傅鸿怀说着,仿佛回到从前时候,面上泛着光,整个人都浸在回忆中,“其实赵姑娘跟外头传的不一样,她不爱攀附权贵,也不爱逢迎应酬,别看她老跟着赵老夫人四处赴宴,到底是个小姑娘,遇着雁秋的时候,两人就像孩子似的,没完没了的话。   有一回,裴老夫人酿了果酒,说是给两人尝鲜,她们倒好,吃到醉酒,一人一张软塌,就那么睡了…”   你看见了?”   容祀幽幽开口,眸中深意古怪难测。   傅鸿怀打了个嗝,摸着脑袋脸颊通红。   那倒没有,事后雁秋同我讲的。”   容祀轻笑,搁了银箸转过身,手臂压在椅背上,正对着傅鸿怀。   傅鸿怀被他盯得有些头皮发麻,那眼神明明沁着笑,却又说不出的冷,就像锋利的剑,随时都能往身上戳出洞来。   月色给屋内笼了一层雾纱,许是因为喝了酒,周遭的一切都变得缥缈起来。   容祀揉着眉心,忽然就想起同袁氏抢裴雁秋时,身后赵荣华过于震惊的表情。   那时他还以为她是为了自己,竟有些洋洋自喜的快感,后来他看见赵荣华与程雍抱在一块儿,心里头的愤怒不知是因着尴尬还是抹不开颜面,总之身体里像烧了一把火,熊熊烈焰焚的他理智全无。   想到此处,他瞥了眼不远处的书案。   隐约间,那人就像坐在案面上,衣裳半解,露出细瓷般莹润的肩,乌发散乱,湿透的几绺贴在腮颊,与那细腻的皮肤勾出诱人的香甜。   他有些热了,眼前的物件犹如渡了层光,白闪闪的叫他看不真切。   心里头却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   他要睡她。   他现在就想去睡她。   一刻都等不得。   容祀撑着额,单手将领口解开,往下扯了扯,还是热。   微醺的桃花眼醉了,像是载满了星辰,稀碎的光折射出来,好看的叫人移不开眼。   他起来,酡红的颊上仿佛沾着汗珠,鼻梁轻微翕动。   胥策跟上去,见他想要开门,便取了氅衣替他穿好。   殿下,咱们这是要去哪?”   容祀偏头睨他一眼,摆手摇头,“别跟来,孤要办件大事。”   胥策讪讪,哪里敢听,悄悄尾随不远不近的跟着,没走几步,便见容祀转过身来,向着黑漆漆的暗处冷声吩咐,“坏了孤的大事,孤就弄死你!”   那日宓乌到底没能讲出什么是喜欢,毕竟他一把年纪没娶妻,也没有经验可谈。   可他憋出一句狠话,容祀此时想来,觉得甚有道理。   你想跟谁睡,约莫就是喜欢谁。   喜欢谁他不知道,可他清楚的知道,现在要去睡谁!   小厨房的门半掩着,露出淡淡的光,容祀走到门口,忽然停住。   他反手对着胸前衣裳摸了半晌,好容易摸出一瓶香肤丸。   初行此事,还是要讲究情/趣,他饮了酒,身上气味必然晦涩难闻,若是让她心生抵触,不愿配合,自己想必也要吃力,不能尽享云/雨之乐。   他先是吃了一粒,往手上哈了口气,果真半丝酒气也无,又怕药效不好,遂一股脑将剩余的两粒全都服下,这才放心的一脚踹开屋门。   赵荣华几乎立时从西墙角处跳开,两手捂住了嘴唇,这才没有惊叫起来。   容祀背靠着门,轻轻合上后,便开始笑。   赵荣华眼睛里盛满了惊慌与诧异,就像被人追逐的猎物,娇娇糯糯的看着诡笑的容祀。   殿下…您有事吗?”   藏在背后的手里,攥着两张银票,是许给采办局小厮的尾银,前几日已经付了定银,剩余这些,是在走的时候,要一并给他。   运送泔水的马车再有半个时辰便会经过,赵荣华收拾好了所有物件,却没想到,容祀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心虚的往后靠了靠,手心里的银票被汗濡湿,黏黏的贴着皮肤。   容祀瞧她小脸白嫩,眉眼如画,微微张开的唇露出碎玉般的牙齿,心里头愈发按捺不住。   他的视线挪到她拢紧的领子,赵荣华下意识的低头,两靥骤然变红。   孤…是不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赵荣华一怔,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   同时,把领子捏的更紧了些。   容祀不是重欲之人,否则身边不会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   可他不正常,甚至可以说随心所欲,任意妄为。   比如眼下,她就不知道他问这个问题是想作甚。   容祀四下逡巡了一圈,目光落到干草堆上,他走过去,俯身抓起一把,煞有其事的捻开。   干燥,软硬适宜。   很好。   他起身开始脱氅衣。   赵荣华兀的想起那夜,容祀禽/兽不如地把她按在书案上。   她的脸瞬间白了。   容祀已经开始解外衣的腰带,纤长的手指灵活的翻动,不多时,外衣敞开,带子掉落。   他抬起眼眸,看她僵在原地,不禁柔声笑道,   是不是喜出望外,犹如梦中?孤这副身子,倒真是便宜你了。”他扯下袖子,将外衣掷到一旁。   这有些冷,你最好跟孤同时脱。   放心,孤很温柔,也很疼人。”   说罢,竟然弯起眼睛,摆出极其良善的模样。   赵荣华颤了下,伸手指着草堆,“殿下是…是想…”   后面几个字无论如何她都开不了口。   容祀蹙眉,答得理所当然。   孤这么好看,你不想睡吗?”   赵荣华脑子“嗡”的一声鸣响。   回过神来,容祀已经站在她面前,伸手,握着她的衣领。   深情眼眸含着浓浓欲/色,   还是孤帮你脱吧。” 第27章   颈边的这双手,是赵荣华从未见过的斯文细腻,羊脂白玉一般。   他像是变了个人,忽然就这么徐徐缓缓,不急不慢。   偶尔投来的眼神,蓄了浓情温热,仿佛面对的是他今生挚爱,他以万分的宠溺与耐心,慢慢剥开那拢紧的领口。   皮肤上的指肚,微微颤抖着,灼烧起来。   赵荣华在他失控的前一刹,抽出手来覆在他手背上。   容祀抬眼,黑眸凝了欲/望,如漩涡一般,吸引她上前。   他的舌尖抵在唇角,似乎在等赵荣华的主动,显然,他忍耐力极差,从幽深的瞳孔里,赵荣华已然看到他极力克制的急迫与焦灼。   她踮起脚来,双手摩挲着他的手背慢慢挪到那棱角分明的脸颊,明眸微抬,娇嗔潋滟的对上容祀火热的眼。   他喘了口气,顺势圈起她的腰,呼吸拍打在赵荣华脸颊。   那不安分的手,从厚厚的棉衣穿过,抚上玉石般滑腻的皮肤。   赵荣华腿一软。   容祀抓住她的手拖到胸前,按在剧烈跳动的心口,暗哑充满磁性的声音擦过她的耳,“咬这。”   他很是配合的把身体往下低了低,凑到赵荣华唇边,薄且光滑的锦衣将那绵密的呼吸融成湿气,洇开团雾。   赵荣华的小脸怼在那片坚实之中,唇瓣紧紧贴着衣裳,黏腻的叫她透不过气。   绯红的颊娇艳欲滴。   她哪敢咬,单是看着便面红耳热。   踌躇间,容祀忽然一口咬住她的耳垂。   赵荣华惊呼。   那人锐利的牙齿像兽一般,对磨舔舐,很快濡/湿了那莹润曼妙的耳廓。   他热,血肉里难以承受的燥火四散蔓延。   原想循序渐进,像话本里写的那般不能唐突美人。   可他发现他冷静不下来,就像饿疯了的人突然给他一盆红烧肉,他哪里会细嚼慢咽,只恨不能生吞活剥了眼前人。   他的手已经剥笋似的剥去了赵荣华腰间的繁琐。   小腰只手可握。   他呼吸急促,闷着头,掐着她的腰便往身上带。   唇上一凉,他低眸。   清甜的小嘴亲的很轻很软,只微微一碰,便辗转移到别处,沿着唇角画画似的来回磨蹭。   他咽了咽嗓子,忽然有些没面子。   自己这般迫不及待,如饥似渴,倒容易叫她轻看了去。   真是没出息。   他攥着拳,被她猫儿一样的伺候,忍得可真是暴躁。   用点力,孤不怕疼,”他瓮声瓮气,说完,便感觉到面前的人一怔,他顺势按着她的颈,吞下那柔软的唇,与之纠缠,追逐,撕咬。   舌尖一麻,赵荣华挣扎出来。   容祀面不改色的舔去唇上的腥甜,哑声说道,“就像这样,用力咬孤,别跟小猫小狗似的,孤怕痒…”   赵荣华被揉成酡红,心里暗气:你才跟狗似的。   她嘟起唇,在他牙齿边逗留了少顷,见他又要伸舌,便赶忙避开,趁他睁眼的间隙,张嘴咬住他的下唇。   容祀的火苗噌的点了起来。   他捧着她的脸,含糊不清的嘟囔,“咬这。”   说着,他抬起颈,握着赵荣华的两颊往前一送,那软弹的唇便撞上他的脖颈。   赵荣华眉心紧紧蹙起,心里默默数着数。   容祀见她不动,遂有些烦躁的捏起她的下颌。   通红的唇被咬破了皮,愈发勾人。   他动了动嘴,忽然眼前一黑,什么都来不及说便后仰着摔在干草堆上。   赵荣华连忙拢好衣裳,五指作梳重新整理了头发,这才跑去墙角,拿出小包袱抱在怀里,将银票掖进去。   临出门前,又踹了容祀两脚,这才匆忙掩上门,往漆黑的巷道跑去。   没等多久,便听见车轮吱呀着驶来。   她听见暗号,四下张望了一圈,确认再无旁人后,这才悄悄摸过去。   在小厮的搀扶下,爬进车上空着的木桶,又盖严了桶盖,车子继续朝宫门口行驶。   赵荣华缩着身子,紧紧抱着膝盖,途经各处院门的时候,总有侍卫巡逻盘问,有时停的稍稍久了些,她那颗心就扑通扑通跟着乱颤,好在一切有惊无险。   听着外头的动静,应该到了最后一道宫门。   车子被拦了下来。   没有人说话。   赵荣华有些不安,她紧紧攥着怀里的包袱,蜷成小小的一团,连呼吸也止住了。   她害怕,头顶的盖子被人掀开。   但这份惊慌没有持续多久,侍卫便放行了。   神经松弛下来,她才觉出自己吓了一身冷汗,掺着泔水桶的臭味,很是狼狈。   驶离宫门后,那小厮将车子赶到隐蔽无人处,赵荣华匆匆跳下车,付完尾银后,那小厮不敢再做停留,急忙赶着车走了。   再有一两个时辰城门就会开放,那时药效未过,含光阁的人醒不了,趁此时机她正好逃出城去。   她背上包袱,忽然顿住。   今夜的饭菜里,她加了些迷药,可令人昏睡不止。   可是容祀,为何会清醒的跑去小厨房。   难道他没用膳?   来不及多想,她吁了口气,低头疾步往城门口赶路。   多亏还留了一瓶,否则方才很难摆脱那人的虎/狼行径。   巷道两旁的灯笼光线昏暗,又被冷风吹得四下摇曳,那火便跟灭了似的,将树枝抽成变幻不定的黑影,投在路上,仿佛穷追不舍的厉鬼。   赵荣华后脊一阵阵的冷寒,她只能硬着头皮摒除杂念,默默给自己壮胆。   身后传来密匝的脚步声。   她慌了下,没敢回头,抬脚就疯狂往前跑去。   风声脚步声交杂在一起,她跑的喘不过气,忽然手臂被人捉住。   她被扯到那人怀里。   几乎同时,她用力抬脚踩他,那人惊喜的唤她,   淳淳!”   是你?”赵荣华惊得瞪大了眼睛,旋即抱着包袱往后退了两步。   容忌痛苦的躬下身去,又怕她跑了,便抬起头着急的说道,“你别动,等等我。”   说罢,也不顾脚疼,单腿跳到赵荣华身边,嘻嘻一笑。   巧不巧?”   不止不巧,还很麻烦。   赵荣华不知哪里出了岔,只是看容忌单纯的笑容,有些泄劲。   他定是仗着跟容祀一样的长相,混出宫的。   你怎么出来了?你跟谁一起出来的?”   我跟你一起出来的呀,”容忌看她发髻凌乱,不由伸手给她捉了碎发,理到耳后,又高兴的环顾周围,“我看你上了车,钻进桶里,我就一路跟着,出了城门,没想到你跑那么快,差点没追上。”   他得意的样子像是想求表扬。   赵荣华却惆怅起来,她要逃,可没想要带着他一起逃。   他来添什么乱。   宫中少了个婢女不妨事,若是少个皇子,肯定要满城搜捕。   即便他再不得宠。   你回去好不好?”   她跟他耐心商量,指望他能迷途知返,赶紧在被人发现前,折返回去。   不好。”他抱住赵荣华的胳膊,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走了,就不回来了。”赵荣华往外拽手,容忌死死抱着不放。   淳淳走了,就没人给我送吃的,没人疼我了。”   那我也不回来了,淳淳去哪,我就去哪。”   他固执的不肯松手,赵荣华没法,正要往外掏迷药,却见前头窸窸窣窣有巡夜的侍卫经过,便拉着他赶忙沿着小径,再也不敢耽搁。   这夜不算冷,宵禁过后,路边的摊贩陆续支起摊子。   容忌像是没见过世面一般,碰见什么都去问。   赵荣华要了两碗馄饨,边吃边不放弃游说,“吃饱你就回宫里,小厨房有个叫香月的姐姐,我曾跟她提过你,你去找她,一定不会挨饿。”   容忌囫囵吞了颗,烫到舌尖,忙不迭的扇手。   淳淳,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对,”赵荣华点头,又道,“带着你我会很麻烦,所以你得回去。”   容忌叹了口气,“可我喜欢你啊。”   喜欢我也没用。”赵荣华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对着容忌这张毫无心机的脸,连拒绝都像做了坏事。   可她不坏,就容易被抓回去。   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回宫里,容祀是个疯子,会让她生不如死。   她硬了硬心肠,又道,“你别跟过来。”   起身,她抓起包袱赶忙走开,边走边回头看。   容忌站了起来,却因为被警告,一动不敢乱动,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赵荣华咬着牙,快走变成小跑,很快拐了个弯,消失在道路尽头。   当初容家入京前,她在城郊偷偷买了一处旧宅,原是想要诈死后,拿上宅院里备好的东西跑路,却没想会横生诸多波折。   她有多久没看到宫外的天地,以至于连空气都觉得新鲜生动。   困在小厨房的日子,赵荣华觉得自己像只被囚/禁的鸟雀,剪去了双羽,头顶覆盖着密密的网子,每一日那张网都会收紧一分,勒的她无法呼吸,总有一日,那网子会要了自己的性命。   为了安全,她连马车也不敢雇佣,徒步走了许久,待看见旧宅的院门时,那颗心才稍稍回落下来。   这宅子位置很偏,周遭也没什么住户,原先是用来消暑的别庄,后来随着主家的败落日渐老旧,因着无人修缮,这宅子入手的时候价格还算公道。   赵荣华找到事先藏好的钱银衣裳,确认无虞后,又开始整理房间。   离庄子不远处有个码头,每日晨时会有船来往接送,今日怕是已经迟了,只能暂时歇在此处,待明早继续赶路。   她在院中捡了些枯树枝子,抱去厨房后院烧了热水,一点点搬到正房。   浑身上下又臭又馊。   没有火炉,房中冷的厉害,她将几面屏风围住木桶,又把干净衣裳放在空余的那面,旋即快速脱去脏衣,溜入水中。   氤氲的热气从脖颈漫出,终于暖和了身子。   她闭上眼睛,将香胰慢慢打满皮肤,又缓缓揉开,细腻的水珠沾在颊边,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松散闲适。   外头起了风,似将天空吹暗了些。   往常这个时辰,屋里该是亮堂堂的日光,眼下却是青灰的阴暗。   她伸手,去够浴巾,却忽然听到门口有动静。   水珠沿着额头滑下来,直直滚入前怀起伏。   再细听,又好像听错了,有树叶擦着地面打滚的唰啦声。   赵荣华暗笑自己的紧张,扯过浴巾,将头发擦拭的三成干后,这才从水里站起来。   冷寒的空气激的她忍不住颤了下,她胡乱擦了擦身体,便开始穿小衣。   衣裳都是自己重新备的。   当初在赵家,祖母时常带她赴宴,故而做了许多奢侈金贵的华服,太过招摇,她全都没带,只挑了几件简单素淡的。   门咔哒一声。   后脊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   她握着小衣带子,眼睛瞟向门口。   谁,谁在那!”她大着胆子,却不知声音里带着怯意,跟断了线似的。   没有回应。   门紧紧关着。   透过屏风,她盯着门口开始穿衣,很快便收拾妥当,只光着脚丫趿上鞋子。   赵荣华快步走去床头,摸出一把匕首握在掌中,又蹑手蹑脚踱到门口,外面的风着实很大,吹断了树枝发出噼啪的杂响,她贴在门上,没有听到脚步声。   她怀疑自己太过紧张,以至于草木皆兵。   转过头,却吓得惊叫起来,匕首咣当掉落。   容忌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正好奇的跟她一样往外看。   赵荣华小脸煞白,连连退出去几步,小腿撞上椅子,跌坐在地上。   淳淳…”   你别过来!”她被吓坏了,声音出奇的尖细。   容忌就乖乖站在那里,掐着手指,有点不知所措。   赵荣华爬起来,背贴着墙,目光落到容忌脚边的匕首上。   他顺着看去,弯下腰捡起来,往前一递。   你别动!”赵荣华急急呵住,湿发黏在脸上,她气的眼睛有些热。   容忌像做错事的孩子,握着匕首低头杵在那里,时不时偷偷看一眼赵荣华,又赶紧避开,怕被责怪一样。   你一直跟着我?”赵荣华嗓子有点痒。   容忌张了张嘴,复又温顺的点头,“我不知道该去哪,又怕再也见不着你,就…跟过来了。”Wwω.á⑥Kδω.Cóm“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我,我和你没有那么熟络,也不会像你想的那样照顾你。”   赵荣华知道这些话对于容忌来说,太过直接,可她真的有点丧气,是那种好容易倾尽全力摆脱一件事,却发现无论如何身后都有个影子跟着。   怎么也挣脱不掉。   容忌就是这个影子。   比起父亲和兄长,淳淳更像我的亲人,我…”   可我不是,容忌,我不是你的亲人,我也不想有亲人。”   从出生到现在,她的亲人以她做阶,步步为营,攀附权势,获得想要的一切。   可也是他们,在榨干了她最后的利用价值后,冷言讥讽,嫌弃埋怨,若非如此,当初她不会想到诈死来逃离。   她厌恶“亲人”,也厌恶她们以亲人名义绑架她的生活。   容忌,你…”她平缓下来,回过头,却见那人正弯腰推叠屏风,将伞面落地屏移到旁侧,又去抱木桶。   桶里满满的热水,他吃力的抱了下,水晃出来,湿了他的衣裳。   你在作甚?”   赵荣华过去,拽着他的胳膊拉起来,“你还是不明白我的话。”   容忌仰起头,明亮的眼睛澄澈洁净,“淳淳,你耳朵怎么了?”   赵荣华一滞,下意识的摸向耳垂,那里被容祀啃过,破了皮,她面上一红,讪讪的转过头去,镇定回道。   被狗咬的。”   哪里来的狗?”容忌扭头看了眼,两手仍旧抱着木桶。   赵荣华心烦,“野狗。”   哦。”容忌低头,又抬起眼小心翼翼说,“我还以为是二哥咬的…”   赵荣华的脸登时红了一片,仿佛要滴下血来。   你胡说什么!”   声音带着嗔怒。   她走过去,掰开容忌的手,用木瓢舀出桶里的水,满盆后,容忌抢先端起来,讨好似的笑笑,“你别生气,我听宫人说,二哥会咬人…”   真的是他咬的吗?”   木瓢啪的扔到水上,赵荣华捂着脸走开。   淳淳,你放心,我帮你收拾。”   米缸里不知怎的钻进去一只老鼠,挖米的时候从赵荣华腿间逃走,吓得她当即扔了瓢,再不敢去碰米。   除去米面,在没有旁的东西可以果腹了。   容忌从外头进来,他前怀衣裳都湿了,被风一吹,硬/邦/邦的结了冰一样。   你怎么了,是不是冷?”说着,他搓了搓手,搓热后又哈了口气,贴在赵荣华脸上,煞有其事地问,“是不是好多了。”   赵荣华慢慢抬起眼,见他说话都变得诚惶诚恐,不禁有些内疚。   淳淳,你别赶我走了,我有用的,”他的手指纤长白皙,贴在脸颊像是温热的手炉。   赵荣华不自在的别开脸,没敢看他充满期待的眼睛。   晚上没饭吃。”   容忌的肚子应景的咕噜了两声,他委屈的拍了拍,自言自语道,“不许叫。”   因为又饿又冷,天一黑,为了储存体力,赵荣华早早躺在床上,裹紧了棉被。   这被子许久没有晒过,仿佛泡了水,凉浸浸的冻人。   她翻来覆去始终难以入眠。   隔壁房中躺着的容忌,估计与她情形差不多。   待到后半夜,虽手脚冰冷,还是迷迷糊糊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天已经蒙蒙亮了。   她下了床,梳洗后从包袱里拿出几张银票,压在床头,随即打开了房门。   原是下了雪,才叫屋内那般亮堂。   硕大的雪片还在飘,打在脸上融成淡淡的水晕。   她将领子立起来,望了望临近的屋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28章   她留的银子足够支撑容忌返京,在他醒来之后,大雪早就覆盖了自己的脚印,他无处可寻,便会乖乖赵荣华拂去发上的雪,继续往前走。   这样冷的天,江面想必会结冰。   她攥了攥手,又把眼睫上的冰晶小心抹去。   四下白茫茫的,偶尔有只鸟雀啼叫,便显得周遭更为空旷。   下坡的路,丛林浓密,却又鲜少看到活物。   她尽量走快,一来怕容忌追上,二来怕太晚误船。   就在她快要走下山的时候,忽然听到渺茫的喊声,她回头,不见人影,声音是断断续续传来的,她有些紧张,还有点害怕。   想赶紧走,脚底却像被冻住一样。   淳淳…”   声音越来越近,赵荣华回过神来,一咬牙,背上包袱加快了脚步。   容忌踉踉跄跄追来,在看到模糊的背影后,激动的拢起手掌朝她大喊,“淳淳,等等我!”   赵荣华心里五味杂陈,被他喊得更为内疚羞愧,可她不敢停,自己一人已经很麻烦了,她根本没有精力去照顾另外一人,还是个心思稚嫩的男子。   她越走越急,身后的声音骤然断掉。   赵荣华一惊,连忙回头,哪还有容忌的影子。   几乎立时,她转过头来,朝着山上奔跑。   积雪伴着枯枝,路重难走,她好容易跑到高处,却怎么也找不到容忌,明明方才他就在身后,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会眨眼不见。   她急的耳朵一阵翁鸣,焦灼的扭头逡巡,扑簌簌的雪花迷了视线,她忍不住喊起来。   容忌,容忌…”   声音里带着哭腔,她边走边喊,此时心里全是自我埋怨,她怕找不到容忌,更怕容忌出事。   就在她陷入无尽的恐慌与绝望之时,有声音仿佛从地里传来。   淳淳,别过来。”   她停住脚步,眼泪终于撑不住,沿着眼尾一粒接着一粒簌簌滚落,她红着眼睛,顺着声音的方向慢慢走。   走近些,才发现前面有个窟窿,被雪覆盖的杂草暴露无遗,容忌应该是踩到了捕猎的陷阱。   她小心的靠过去,探身往下看。   容忌正站在里面,仰头往上看,看见她的时候,像看见救星一般,激动的挥舞手臂,“淳淳,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你也喜欢我。”   赵荣华哪里有心思同他生气。   容忌除了头发乱些,脸上脏些,竟然没有受伤。   那么大的捕兽夹就在一旁,他毫无无损。   果真应了那句话,傻人有傻福。   她想去找东西,先把他弄出来。   脚步刚动,容忌就着急了,“淳淳,你别丢下我,我怕。”   她回头,冲他没好气的说道,“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我不怕…只要你别再丢下我。”容忌垂头丧气的道歉,像只被遗弃的羊羔,偷偷查看赵荣华的反应,又生怕被发现一样。   早上被冻醒的时候,他没穿鞋子便跑去邻屋,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神经兀的绷紧了。   他仿佛回到小时候,阴暗昏冷的角落,只有他一个人被关在里头。   他用力拍打门窗,叫他们来救自己。   明明外面有人,可她们只是事不关己地经过,然后旁若无人的离开。   幽黑的角落,他缩成一团,眼睛看不见,脑子却能想象出各种狰狞的鬼/怪。   他一刻也不敢等,穿上鞋子便往外跑。   当他看见她的背影,如同暴雪天看见光明,他满心欢喜的奔过去,她却逃命似的回避,他跑得快,她便跑得更快。   然后他就一脚踏进窟窿里。   他想,他大约又要被抛弃了。   你试试抓着木棍往上爬,”赵荣华不知从哪拖来一根粗壮的枝干,顺着边缘递下去后,两手紧紧握住顶端,“我可能拉不上来你,先试试。”   我会把你拽下来的。”容忌只看了眼,摇头拒绝。   我也这样觉得。”许是意识到自己太笨,赵荣华反而笑了笑,旋即蹲下身去,指着他的衣裳,“那你脱衣服,越多越好。”   容忌瞪大眼睛,忽然明白过来。   他脸上一红,不好意思的嘟囔,“那你转过身去。”   雪下的大,他也脱得很快,脱完便被冻坏了。   赵荣华打好结后,将头端绑在树上,尾端抛到窟窿里,幸好不深,容忌垫起脚便能够到,待他爬出来,哆哆嗦嗦嘴唇都冻得发白了。   两人收拾完东西,赵荣华带他去等船。   江面结了薄薄的冰,船工说今日只有一趟船南下,虽涨了价,却总比立在寒风受冷要好。   噼啪的炭火烧的正旺,炉子上架着水已煮沸的壶。   隔间不算宽敞,一床一桌两把椅子。   容忌围在炉子前,好容易暖和过来,听见门响,他回头,赵荣华抱着一床棉被进来,先给他裹上后,这才拉过另外那把椅子坐下。   你跟着我,便要听我的话。”   容忌乖乖点了点头,“淳淳,咱们要去哪里?”   赵荣华拨弄着炭块,塞进去刚要来的红薯,“往南边去,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落脚。”   她转过头,盯着容忌烤红的脸,“旁人若是问起,你就说是我弟弟,我们要去祭祖。”   可我比你大…”   不听话我就不带你。”   好吧,可是淳淳,为什么是祭祖?”   你不饿吗?”赵荣华掏出一块果子糖,举到他面前,“吃点甜的,充饥。”   容忌沿途很兴奋,大约是在宫里关久了,又或许是因为极少出门,一路上他只要不冷,便跑去窗边看风景。   冬日外头多是萧瑟之状,可他看的津津有味。   过了晌午,赵荣华倚在床头枕着手臂小憩,容忌便跟人要了纸来,在那静静地写字。   唰唰的下雪声像是春蚕啃噬桑叶,他写了两页纸,停下来,起身走到床前。   那人睡得香甜,蓬松的发丝软绵绵的贴着腮颊,越发显得她肌肤雪嫩,纤细的手压在颊边,呼吸轻且细密。   他蹲下身去,侧脸打量睡着的赵荣华。   她睫毛长且浓,扑下浅淡的光影。   看着她,仿佛一切都安静下来。   然后,那人便慢慢睁开眼睛。   惺忪中带了些许茫然,她静静地回望他,涟涟眼眸似载着淡淡笑意。   她蹙了蹙眉,手指戳向他的脑门。   魔怔了?”   容忌握住她的手指,放到嘴边啄了啄。   赵荣华兀的清醒过来,一把抽回手指,抱着被子坐起。   淳淳,我饿了。”容忌无辜的眨了下眼,“你手上有红薯味道,很香。”   赵荣华吁了口气,方才那一瞬,她竟然把他当成了容祀,何其可笑。   红薯烤的火候刚好,两人趁热剥了皮,围着炉子吃起来。   淳淳,你逃跑是不是因为我哥?”容忌瞄她一眼,赵荣华抬起头,想了想,没否认。   我哥性格不好,还爱发脾气,我也怕他。”   容忌想起来什么,又道,“你听说过没,前几年在幽州,有个贴身侍候的婢女自恃好看,便想做我哥的通房。”   通房?”赵荣华吸了口气,脑中立时想起云珠。   对啊,我爹有许多小妾和通房,她们怕我爹忙不过来,便把心思打在我哥身上。   那小妾趁我哥洗澡的空隙,偷偷爬到他床上,脱得干干净净,□□的钻进他被褥里。”   然后呢?”赵荣华艰难的问出口,不由想起云珠死状。   当时屋里黑,我哥不知被褥里有人,方脱了衣裳坐下,那婢女便跟蛇一样从后缠了上去,想解他的腰带,可她想错了,我哥有洁癖,当即就抽出短刀斩了她的手臂。   听说那婢女叫的惨烈,最后死的也很难堪。”   你觉得你哥做的对不对?”赵荣华喝了口热水,抬眼对上容忌干净的眸眼。   有些残忍了。”   船顺流直下,划开冰面时不时传出咔嚓声响。   淳淳,你呢?”   我?”赵荣华有些不想提他,可看着容忌一脸期待的模样,她又不好打击,只得硬着头皮开口,“我怕他…”   我也怕他啊!”容忌往前凑了凑,竟然有点兴奋,“那你讲讲,你怕他什么。”   这是,要公开对容祀处刑?   一开始她还有所保留,后来想到自己已经离了宫,无需再怕容祀,便同容忌讲起云珠的事,说到她被土龙咬烂了脸,容忌还吓得不断喝水。   讲完云珠,容忌又提起在幽州时,容祀把暗中想要刺杀他的人剥了皮,风干后做成灯笼,派人送给袁氏,吓得袁氏大病一场,梦魇连连。   原以为容祀做人皮灯笼是危言耸听,眼下听来,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惊悚感。   她交叠起双手,搭在膝上,扭头感叹,“梳洗之刑知道吗,你哥当着满院的人,活活剐了一个老嬷嬷。   他不只是脾气坏,而且非常狠辣。”   对,还很冷漠,我是他弟弟,他一次都不去看我。”容忌义愤填膺的附和。   你俩除去容貌,一点都不像兄弟。”   说出来我也不信,我俩还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容忌叹了口气,温顺的眉眼含着一抹委屈,“我都吃不饱肚子。”   赵荣华愣了下,旋即把手中剩下的半块烤红薯塞给他。   容忌嘿嘿一笑。   跟孩子一样,真好哄。   当初炖了几个时辰的鸡汤,骨头都酥了,容祀看都不看一眼,叫人喂了狗。   容忌就着剩下的汤汁,喝了满满一碗面条,高兴地热泪盈眶。   一母双胎,天壤之别。   淳淳,”容忌吃完手里,眼睛瞟向她耳畔,“你那里,真的不是我哥咬的吗?”   赵荣华腾的红了脸,恼怒的嗔他,“你总盯着我耳朵作甚。”   她甩手想起来,却被容忌拽住衣角。   淳淳,我头晕…”   他声音有些哑,糯糯的像是病了一样。   赵荣华回过头,却见容忌那脸不知何时,火烧火燎地绯红一片,眸子宛若蒙了尘,萎靡的半合着。   她伸手贴到他脑门,滚烫的温度让她吓了一惊。   你…”   容忌翻了个白眼,攥着她的衣角撅了过去。   船上没有风寒药,赵荣华只得打来温水,湿了帕子,拧干后一遍一遍敷在他额头。   忙活到天黑,那人却是丝毫不见降温,整个人跟烧着了似的,干烫灼人。   容忌烧的开始踢被呓语,她只能紧紧拽着被角,俯身压住,待他安稳些,刚坐下,他又喊冷,抱着膝盖团起来,瑟瑟发抖。   赵荣华欲哭无泪,甚至开始怀疑上天,为什么在柳暗花明之时,派来这样一个冤家折磨她。   她本可以不管的。   容忌开始扯自己的衣领,他的腮已经泛起紫红,连唇都是紫的。   赵荣华替他解开领口,又转身洗了帕子,擦拭他的耳后,掌心,还有裸/露的颈项,隔了些距离,却仍能感受到他炽热的温度。   烧的时间久了,不仅体虚,还会衍生出其他病症。   她穿上外衣,带了兜帽后,急匆匆跑去舱外。   栏杆上积了厚厚的雪,她刮下来后攥成雪球,团的很大后,这才折返回去。   触到冰凉,容忌溢出轻呼,人也慢慢安定下来。   如此反复多回,容忌的温度竟然真的降下来不少。   后半夜的时候,赵荣华拄着胳膊,趴在床沿睡了过去。   容忌便是在这时候醒来的,他很乏,浑身抽丝一般,连思绪都是混乱的。   他转过头来,看见掌心睡了个人,滑腻的小脸蹙着眉头,红唇轻轻抿着,一绺头发勾在鼻尖,随着呼吸微微浮动。   容忌慢慢侧过身来,伸手为她整理了头发,又将脑袋往前挪了挪,几乎面对面与她靠着。   他的眉眼,慢慢弯了起来。   床头桌上放着晌午他写的诗,墨迹早就干了,香味透出来。   他尽量不惊动她,够了纸,低眉,却见她朦朦胧胧抬起头,迷糊的望着他。   半晌,赵荣华如释重负一般,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要喝水吗?”   容忌摇头,拽着她的衣角让她坐下。   淳淳,我又让你受累了。”   赵荣华眼睛微热,给他掖好被角,启唇轻声说道,“没想到你身子如此娇弱,只冻了那么一小会儿,就病的恹恹不醒。”   我命短福薄,不知哪日就死了。”   我有个师父,医术是极好的,等我们安顿下来,我写信给他,你不会死的。”   赵荣华不懂医,只会钻研稀奇古怪的方子,可她师父不一样,那是个云游神医,只是他向来无拘无束,居无定所。   这是写给你的诗,”容忌拉着赵荣华的袖子,献宝般把诗递给她,又紧张的等着审阅。   你的字跟你的人一样,刚则铁画,媚若银钩。”赵荣华虽不会写,却懂得欣赏,容忌笔力非一日之功,行走间颇有大家风范。   可是,这是什么意思?”赵荣华没读懂,又将诗还了回去。   冬雪凝妆不知愁,是说下雪的时候,你坐在窗前,宁静安好,像是不染俗物的仙子。”容忌想坐起来,又被赵荣华推倒。   他声音哑的厉害,许是缺水缘故。   赵荣华收了诗,远远压在桌上,又给他倒了水,塞到手中。   来日方长,你先把身子养好,喝完水睡一觉,明日与我再讲。”   她也困了,累的眼皮都有些发沉。   淳淳,你别丢下我。”容忌爬起来,眼巴巴看着准备出门的赵荣华。   那人似犹豫了半晌,终是没能忍心,“我不走,你赶紧闭上眼睛。”   容忌迅速躺下身去,将被子拉到鼻下,睫毛轻颤。   他比容祀柔和,没有那么强的攻击力,眉眼便更加俊美,尤其是睁开的时候,如星河璀璨,点点生辉。   后来睡着了,赵荣华做了个梦。   梦里发生了什么她全然记不得,只是总有一张脸来回变换,时而微笑时而阴鸷,每当她想远离的时候,那脸又无比单纯的呼唤她,而她当放下抵触靠近时,那脸又阴恻恻的发出诡笑。   这梦魇了她一夜,如同蛛网般将她黏腻在一起,她喉咙发不出声响,连四肢也仿佛被钳制住,直到逼近类似悬崖的地方,身后一空,她陡然醒转过来。   天已经亮了,船仍在江面缓缓行驶。   她吁了口气,侧眸望向床榻。   容忌已经醒了,一双幽眸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   赵荣华的手里,还握着容忌的左手。   手心出了汗,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她探手覆在容忌额头,那人眼珠跟着翻上去,在她抽手的时候,又慢条斯理的跟着瞥了过去。   一会儿起来喝点稀粥,别总卧在床上。”   赵荣华去洗了手,又将帕子打湿后,过来给他擦拭额头和手背。Wwω.á⑥Kδω.Cóm自始至终,那人一言不发,只是拿眼冷冷盯着自己。   赵荣华被他看的毛骨悚然,不禁悻悻一笑,“你发烧烧傻了是不是,不能这样看姐姐。”   姐姐?”   暗哑的声音搀着几分讥讽,容忌乜了眼她的穿着。   雪青色的窄袖外衣,罩着一件银灰色比甲,下面穿的是杏色长裙,整个人看起来清雅纤细,神态悠闲。   她张着小嘴,碎玉般洁白的牙齿露出唇来,“乖,在这等一下,姐姐给你去熬粥-”   容忌神色叵测的睨着她,忽然轻笑起来。   你是不是疯了?”   赵荣华一愣。   容忌转过身来,单手支着下颌,幽眸转深,“你给孤下了毒,在小厨房。”   赵荣华瞪大了眼睛,脚步往后退了两步。   容忌眸中笑意浓浓,“然后你把孤偷出宫来,让孤瞧瞧,这船想要开往何处…”他推开窗牖,透过缝隙瞥了眼,“南下去哪?”   我…我不是…”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未免,太恐怖了。   容忌拉高了被沿,压在臂下。   你就这么喜欢孤,不惜犯险把孤囚困起来…”   我没有,我…”赵荣华欲哭无泪。   说,你到底对孤做了什么!” 第29章   那个纯真可爱的容忌去哪了?   明明半夜他还满怀真挚的为自己念诗,眸眼全是单纯。   赵荣华只觉得两股发软,头脑一片空白,像被人瞬间吸干了水分,她晃了下,面上挤出微笑。   这玩笑不好玩,你…别吓我了好不好。”   声音里打着颤儿,指甲抠进掌心肉里,疼痛让意识回复。   孤被你下了药,又大费周章拐到此处,你若是想对孤做些不可描述的事情,孤也无还手之力啊,该害怕的是孤呀。”   如是说着,他仿若没了骨头,抱着枕头侧躺下去。   因高热敞开的衣裳,松松垮垮挂在肩上,随着他的动作,露出前怀玉瓷般的皮肤,他的手指,沿着下颌勾画着,眸眼轻抬,月牙般弯起扫向已然懵了的赵荣华。   那滑入胸口的乌发如同浓密的海藻,温软的窝成一团。   赵荣华打了个冷战,她尽量克制着恐惧,走上前。   容祀的眼睛就那么柔媚的盯着她的脸,直到她来到跟前,那小脸绷的像是含苞待放的骨朵,叫他想要戳一戳。   赵荣华抓起他的手,翻过来看了半晌,越看脸色越难看。   她将目光缓缓移到容祀脸上。   容祀正勾着唇角,慵懒的与她对望。   赵荣华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复又低头去看他掌心。   她着急的指着掌心,有些结巴,“这…这里的痣呢,昨晚还在,怎么会…不应该。”   容祀眯了眯眼,心道:可真是能装。   声情并茂,且将那副彷徨惊慌的无知模样,演的栩栩如生,出神入化。   旁人也就罢了。   她真当他是蠢的。   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收拢,将她来不及拿走的小手捏在掌心。   他翻了个身,压着枕头趴下。   原来你喜欢玩刺激。”   赵荣华扑通坐倒,慌乱的想往外抽手。   容祀攥的紧紧地,阴恻恻的脸凑上前去,几乎跟她面对面看着。   孤陪你,孤也喜欢。”   就算赵荣华悔得肠子青掉,为时已晚。   她根本就不该动恻隐之心。   一时心软,酿成今日大祸。   殿下,我…奴婢不喜欢。”   不,你喜欢。”容祀食指贴上她的唇,轻轻一压,带着蛊惑般的性/感,“孤允许你喜欢,来吧,孤准备好了。”   手一松,他摊开身子平躺在床上。   一副任人为所欲为的样子。   那床,显得更狭窄了。   雪天,小船,江水,还有破冰前行的咔嚓声。   屋内的炭火足够旺,便是什么都不穿,动一动,也会很热。   天时地利人和。   适宜,交/配。   这景色虽惨淡了些,胜在情/趣。   在船上,自然比在小厨房雅致。   他默默叹了口气,想来她也是觊觎自己良久,这才煞费苦心,行此险招。   难为她能忍。   他侧过脸,自认深情的凝视着尚未动弹的赵荣华,然后将衣裳打开了些。   姐姐,你还要孤等多久。”   赵荣华的脸溢出痛苦懊恼之色,她用手撑地往后退了几步。   殿下,奴婢认错人了…”   容祀脱了衣裳,等了少顷便浑身发冷,又听她如此不识抬举,本就少得可怜的耐心顿时全无。   他侧躺起来,上衣掉到身后,一览无余的身子紧实精瘦,往上看,便是那棱角分明的俊脸,伪装的柔情荡然无存。   过来。”   赵荣华扭头看了眼对面的窗户,然后在容祀错愕的表情中,抓起包袱飞快的跑过去,推窗,抬脚跳了下去。   冷风夹着雪花飘进房间,吹得容祀鼻尖一冷。   他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身上汗毛登时立了起来。   他的耐心,彻底耗净了。   跳水之前,赵荣华想过会冷,可她没想到会这样冷,冷的她手脚抽搐。   她想,就算淹死,也比被他捉回去折磨死要痛快。   浸透的衣裳很沉,不断将她往水下拉扯。   她咬着牙用僵硬的手臂划水,游了半晌,却好像离岸边越来越远。   远的没有一点奔头。   她害怕,手脚的划动全凭意识。   身后的船停了。   她转过头去,看见敞开的窗户边,站着个裹了厚厚被褥的人。   容祀倚靠着窗牖,懒懒的拢紧被褥,挑衅的眉眼仿佛在笑。   游啊,孤倒要看看你能游到哪里。”   他往前一趴,手臂压在窗棂上,雪花纷纷扬扬洒落,好看的像幅画似的。   赵荣华觉得自己被赶到了末路,孤立无援,求生无望。   她浮在水上,上下牙不断打着颤。   再往外游,水面都结了冰,游过去,便是自寻死路。   她委屈的望着容祀,眼眶红了又红,许是因为冷,竟怎么也掉不下泪来。   玩够了吗?”   船上那人轻佻的笑着,一手支着腮,一手勾起长发打成细卷。   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眼下看来,是要作死呀。”   这话激的赵荣华下定了决心,她深吸了口气,旋即决绝的潜入水中。   容祀一愣,忽然敛了笑意,冷声说道,“宓先生,再不出来,人真就死了。”   宓乌推门而入,走到他身边往水里瞅了眼,“死就死吧。”   容祀冷厉的眸子瞥向他。   宓乌吸了吸鼻子,“你不是说过,凡蛊惑你心,乱你神者,必死无疑?她那蛊,无药可解,只有她死了,你才不会被她摆布,受她胁迫。”   是说过,只不过那会儿他以为她想蛊惑诱/引程雍。wWω.aбkδW.cóM程雍跟他不一样,文人,吃不消。   既是误会,那话自然也不算数了。   他摸着窗棂,薄唇微抿,“孤这副身子,还怕什么巫蛊之术!”   宓先生,她若是死了,孤就把你喂了土龙。”   十几年的养育,白费了,丧心病狂。   宓乌挥挥手,便见水中出现几个人影,齐齐向着赵荣华沉溺的方向追去。   雪下到晌午终于停了。   小厮抬着硕大的浴桶放到四联屏风后,弓着身子相继退出房间。   小案上是新换的香炉,宓乌添了迦南香,盖上雕花炉顶。   容祀拢着中衣,斜靠在金丝软枕,铺开的乌发压在手下。   他扬起手中的纸,蹙眉瞟向宓乌,“谁写的?”   这般绮丽浮靡,吟风弄月,委实肤浅。   宓乌咳了声,背过身不想理他。   容祀趿鞋下床,松散的衣裳滑下肩头,挂在肘间。   他绕到宓乌面前,侧脸盯着他莫测的表情。   她真的在这里有人?”   有…”宓乌不知该怎么回他,这事只有他知道,已经瞒了容祀许多年。   他正犹豫着,容祀却信手将纸一扔,发出鄙薄的嗤笑。   天底下还能有谁比他更好。   有眼无珠的蠢货!   不识抬举!   他抬脚跨入浴桶,瓮声吩咐,   叫她进来,孤有事要办。”   宓乌却没有听命出门,反倒拖来一把椅子隔着屏风与他对峙。   宓先生,孤要的是女人!”   容祀从屏风后探出脑袋,很是不满的乜着宓乌。   那两首诗,其实是你写的。”   容祀抬眉,“孤会写这种靡靡之词?宓先生,你怕是得了疯病。”   宓乌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你趁人家睡着,臆想着做了诗,又在半夜醒来之时,非要恬不知耻的念给她听…”   你确定看到的人是孤…”   容祀从水里哗啦站了起来,两臂搭上屏风顶,似听到荒唐话。   宓乌瞄了眼他腰间,容祀又状若无恙的坐回去。   是你,也不是你。”   说人话。”   是另一个你。”   宓先生,若是没有听错,你的意思是,孤的身体里住着两个人,另外那个,时不时会顶替孤的身份,出来快活。   换句话说,”   容祀握着桶沿,慢慢抬起眼睛。   孤,是个疯子。”   宛若泡在深潭之中,那双眼幽亮冷鸷。   宓乌深深吸了口气,郑重的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开始的。”容祀垂下眼皮,声音听不出异样“当年我服丧回来,你八岁,有一日夜里,你趴在我床头…我就知道了。”   那么早,”容祀只是淡淡回了句,温热的水泡的他皮肤浮粉,“还有谁知道。”   没了。”宓乌将此事瞒的很严,便是胥策胥临,也毫不知情。   本来容祀已经大好,不知为何,入京之后,反而频频发病。   头一次,就跟赵荣华碰到一起。   他猛地抬起头,对上容祀不明所以的微笑。   你…”   现下她也知道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赵家小姐不会多嘴的,你放过她行不行?”宓乌捏着眉心,颇为惆怅的感叹,“当初你意气风发,想为了滴水之恩将她生祭姚鸿,我没有拦你。   可你临了反悔,非但不杀她,还将她囚在小厨房…我不知你心里在想什么…”   一个死人,跟活人争什么。”   容祀不以为然。   你不是说,姚鸿对你有恩,他生前喜欢赵家小姐,活着没能如愿,死了你要帮他生祭过去吗?”   他那点恩情,不至于叫孤舍己为人。”   那你究竟是喜欢赵小姐,还是想杀她灭口?”   没想好。”容祀如是说道,又支着下颌悠悠望着宓乌,“不过有一点孤很清楚。”   什么?”   孤想跟她睡。”   宓乌老脸一红,气的一把推开屏风,站到容祀面前。   怎么,你不同意?”容祀慢条斯理靠在桶壁上,只露出细滑的肩膀,湿漉漉的头发缠在颈边,妖精似的勾人。   是你说的,孤想睡谁,约莫就是喜欢谁,孤不同她睡过,又怎知道是不是喜欢。”   那,万一睡后,你喜欢…”   那她就是孤的人。”   那若是不喜欢呢?”   宓乌舔了舔唇,见他煞有其事的想了半晌,不由跟着紧张起来。   那孤就多睡几次,反复确认。”   禽/兽啊。 第30章   宓乌能对他倾囊相授,却不能杜撰他不了解的东西。   比如如何讨好姑娘。   他们从船上临时靠岸,寻了家客栈落脚。   一进门,容祀便开始沐浴,从日头高悬到暮色四合,出来的时候,手脚皮肤都泡的发白发软。   他不知这几日里赵荣华如何虐待自己,让他浑身黏腻,酸臭难闻,她却干净清爽,肌肤透亮。   穿好衣裳,他取了本游记横到榻上,刚翻了两页,外间便传来脚步声。   他把书挪到眼下,斜眼瞟了瞟。   宓乌带着一个身形肥美的中年女子,款款而来。   那女子浑圆,体型却是匀称,纤腰肥臀,胸口亦是波澜壮阔。   她走上前,福了福身便开始偷偷打量容祀。   宓乌抠着鼻梁,见容祀一脸冷漠,遂给女子使了个眼色,那人便展开明媚的笑脸,扭着腰滔滔不绝起来。   公子,妾打眼一瞧,便知你尚未通晓男女之事,这位大人请妾过来给公子解惑,妾受宠若惊,定会以毕生所学,授公子简易之道。   其实男女欢/好,亦要讲究你情我愿,水到渠成,万不可强行为之,使对方生出抵触之情…”   你哪来的?”   容祀打断她,支着脑袋睨了眼宓乌,有些不耐烦。   妾姓刘,是烟青楼的掌柜。”   烟青楼,妓/院?”   容祀放下书,坐直了身子上下打量刘掌柜,见她言谈举止皆是风情,却不似从前在幽州看到的那些庸脂俗粉,反倒有种从容自若的笃定感。   回公子,妾的烟青楼,乃是临安城最大的妓/院。”   你要教我怎么嫖?”   容祀托着腮,问的很是坦荡。   宓乌轻轻咳嗽一声,“俗。”   容祀撇嘴,“你去妓/院你不俗。”   宓乌气的吹胡子瞪眼,“老子一拉年纪,为了谁!”   刘掌柜不禁捏着帕子掩唇轻笑,打着圆场说道,“这位大人用心良苦,特意去楼里高价请来妾,为的便是给公子讲授男女相处之道。”   讲完之后,孤就能顺理成章睡到女人了吗?”   容祀挑眉,显然不把刘掌柜放在眼里。   术业有专攻,公子若是不信妾,大可听来试试。妾旁的不敢说,若教习完公子,还不能让你得偿所愿,那妾就自请关了烟青楼。”   好大的口气。   容祀一拍膝盖,起身来到小案前,一摊手,“洗耳恭听。”   刘掌柜见多识广,三言两语便将其中精华点透,加之容祀满脑都是精/虫,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没过两个时辰,便已大功告成。   临走时,容祀又亲自将刘掌柜送出门去。   回屋后,他百感交集的望着宓乌,行了谢礼。   你真听明白了?”宓乌有些不相信,看他翻箱倒柜找东西,不由探过头去跟着看。   醍醐灌顶。”   容祀翻出来一柄尖刀,一块桃木,复又坐到案前,叹了口气,甚是得意的说道。   要想让她主动睡我,需得诱/引。”   宓乌有些怀疑他莫名的信心。   你拿刀作甚?”   孤要亲手为她雕刻一把桃木剑,她收下后定会感动的不能自持,继而对孤产生旖旎情绪。刘掌柜说,但凡女子,便难以抗拒男子亲手所做之物,一来能看出其良苦用心,二来亦会觉得自己在其心中分量极重。”   他刻的仔细,修长灵活的手指握着尖刀很快琢出轮廓,细节会费些时辰。   待刻完之后,我把东西亲自送去给她,明日一早,趁热打铁,我约她去市集闲逛,增温后,夜里想必便能成事。”   你不觉得自己有些着急?”宓乌交握着手坐在一旁,看他磨刀霍霍意气风发的样子,不想泼冷水,却忍不住在心里暗叹:大约又是空欢喜。   容祀雕完剑柄,抬起头来意味深长的说道,“你觉得孤还能忍几日?”   他已经足够淡定了。   桃木剑甫一刻完,他便擦拭干净,兴冲冲的去了邻间。   她房里黑漆漆的,容祀叩了叩门,没听到动静。   他把耳朵贴上去。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细缝。   赵荣华大大的眼睛出现在容祀面前,她并没有让开,只是警惕的盯着容祀,眼神儿说不出的复杂。   殿下,四更天了,有事天亮再说吧。”   她自始至终都攥着门框,像是怕他硬闯进来。   你把孤当成什么人了。”   容祀不高兴,伸手就要推门。   赵荣华脸一红,手上却不松劲。   容祀忽然想起刘掌柜说的话,对于女子,宜软不宜硬,脾气要好,更得会哄。   哄得她心花怒放,她才能心甘情愿跟他上床。   他连忙收回手,把背后的桃木剑穿过门缝就给她看。   孤给你做了个小玩意儿,喜不喜欢。”   赵荣华疑惑的看着那柄巴掌大的桃木剑,又抬眼望向容祀,继而缓缓摇了摇头,“殿下,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想做甚。”   容祀自然不会告诉她,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跟她睡觉。   孤雕了三个时辰,手指都磨出泡了。”   生怕她不信,容祀把手塞进门缝,翘起手指递到她眼前。   容祀的手生的比女子还精细,白嫩嫩的食指和拇指肚上,果真鼓着两个血泡。   赵荣华怔愣着不肯接。   容祀以为她脸皮薄,便把桃木剑硬塞到她手心,这才撤出手臂。   他等着她说谢辞,等了半晌,却见她颔首低头,想要关门。   容祀急的两手扒住门框,将躲闪不及的赵荣华吓了一跳。   你不对孤说点什么?”   赵荣华握着桃木剑,心思恍惚。   她本就怕他烦他,将将又被他逼得跳江逃生,天寒地冻没有溺水冻死,好容易缓过劲来,他又跟没事人一般,送她桃木剑。   她猜不明白他的用意。   正如她无法接受容忌跟他存活在同一具身体。   他活着,便意味着容忌死了。   殿下,若是没事,奴婢便先歇了。”   她似乎急着关门,这让容祀很是憋闷。   情形似乎与刘掌柜讲的大相径庭。   明日孤要去市集,你随行在侧。”   不待赵荣华拒绝,他便两手一背,踱步折返回房。   明日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他有才有貌,有权有钱,但凡她想要的,他动动手指便能得到,天下哪个女子不会动心?   辗转反侧了半宿,又是期待又是兴奋,待睡意来临的时候,天已大亮。   铜镜前的容祀,面容有些枯槁。   他打着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摆了一桌的清粥小菜,看着就没甚胃口。   赵荣华是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踏着朝露来的。   她从院外走来,穿过堂中熙攘的人群,如纤尘不染的仙子,姿容娇嫩,玉颈婀娜,行走间带了香风阵阵。   公子。”   一声轻呼,容祀回过神来。   赵荣华与宓乌等人,一同站到他身后。   还真是,安分守己。   刘掌柜说过,带女子逛街也有讲究。   挑贵的不挑对的,最好贵到只有他一人出得起价。   是以,今日他目的性很强,特意循着金银首饰铺子奔走。   一连去了好几家,不管问什么,赵荣华都说好。   容祀便命人全都买了下来,他偷偷打量赵荣华的反应,不咸不淡,还真是差强人意。   公子,前面就是临安城的最有名的成衣铺子,面料金贵,样式时兴,城中达官显贵都要提前预定,咱们也去瞧瞧?”   领路的小厮是刘掌柜特意派来帮忙的,他嘴甜路熟,穿梭在市集当中,介绍的游刃有余。   走,去瞧瞧。”   话音刚落,那小厮笑的比花还甜,一弓腰,伸手让他。   容祀回头,赵荣华赶忙别开眼睛,尽量藏在宓先生身后。   忽然头顶一黑,腰上缠了手,她被单臂抱了出来,落在容祀身边。   腰真细。”   赵荣华脸上一热,攥紧了帕子咬着唇。   铺中已有人在挑选,他背对着门口,仔细查看做好的衣裳,旋即拿着去了后面。   看什么?”容祀沿着她的目光往前看。   赵荣华扭开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过来,让我量量你的小腰,还有…”他笑了笑,视线落到她胸口那里,上回看见她的小衣带子,棉布做的,硌在雪肤上留下清晰的红印。   合该给她买件丝绸的。   又水又滑,大掌落上,分不清是小衣还是肌肤。   他只是想着,身体却有些热燥了。   喜欢吗?”他指着柜上一排成衣,掌柜一听他说话的口气,登时殷勤的小跑过来,开始介绍。   赵荣华摇头,“都不喜欢。”   她如果说喜欢,容祀就会挥挥手,全买下来。   这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   掌柜的,那件,拿下来给我瞧一眼。”容祀眼尖,只扫了一圈,便从悬挂的衣裳里,挑出一件上品货。   那掌柜的讪讪一笑,“不好意思,那件是别人提前了几日抢订的,不能卖。”ā陆KsW.Com容祀掏出银票,往柜上拍了一沓,“够不够?”   掌柜的低吸了口气,忙看了眼容祀,旋即躬身往前一请,容祀跟他去了里间。   人刚走,外头便来了三五个男子,为首的相貌清秀,一张过分白的脸莫名油腻。   他进门的时候便一直盯着赵荣华,眼睛里的企图毫不收敛。   赵荣华低眉,往旁边站了站,侧过身子不再看他。   吆,真是巧了,这不是宋家三公子吗。”那人从赵荣华身边走过,留下一抹浓烈的香气后,便径直来到更衣的男子面前。   三公子,还有心情出来闲逛啊,”他阴阳怪气,言语间尽是挑衅之意。   让开。”那人声音出奇的温润平和,就像在哪听过似的。   她回头,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从眉眼到鼻梁,最后又瞟向他腰间的配饰,因为离了些距离,她看不真切。   你们宋家想好了没,若是彼此不生事端,好好了了那事,自然皆大欢喜。可若是你们给脸不要脸,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油腻之人说话很是嚣张,那股跋扈的气焰一看便是地头蛇的作风。   赵荣华不着痕迹的走近些,低头去看男子腰间的玉佩。   他身姿颀长,又岿然不动,与那人形容鲜明对比。   就在她专心看玉佩的时候,油腻那人忽然挑事,怂恿手下那几个小厮寻衅推搡男子。   撕扯间撞到赵荣华,幸好男子眼疾手快,替她挡在柜沿,这才缓了冲劲。   今日我就叫你看看,什么叫敬酒不吃吃罚酒!打,打得他三天下不来床!”   一群人一哄而上,正要放肆时,便听见一声清清冷冷的嗤笑。   想死么,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老子就是王法!”油腻男仰着脖子狂妄到极点,三两步走到容祀面前,啐了口,狠狠骂道,“小白脸,你知道你老子是……啊…”   容祀一把钳住他的脖子,手往上举,将他提了起来。   他扫了眼赵荣华,又乜向她身边的男子,目光淬毒一般,朝着赵荣华低声叫道,“过来!” 第31章   赵荣华杵在原地,没动。   容祀松了手,抬腿一脚踹向那人肚子,将他踢翻在地。   你完了,”他连滚带爬的跑到门口,扒着门框咬牙切齿,“等老子找人过来,非打死你个小白脸!”   容祀一抬眼,冷笑着勾了勾手指,“我耳朵聋,你过来再说一遍。”   宋吟,你也等着,日后你们宋家别想在临安城安生!呸!”他叫嚣着要挟,唾沫星子横飞四溅。   宋吟蹙眉,却并未与他还嘴,只瞧了眼身边人。   他长相极好,浑身上下充满了清高桀骜的气质,看衣着打扮,不像寻常人家。   尤其是他眉眼中流露出的冷意,想必出身望门。   只是强龙难压地头蛇,来到临安地界,还是要低调行事。   这位公子,你莫要与他一般见识,”毕竟是为着自己,宋吟不能置身事外,“他不过是个家奴,你若是同他动怒,便是折了自己身份。”   家奴?”容祀笑笑,眉眼噙着狠辣,“一条狗也敢如此狂悖,倒是让我大开眼界。”   他慢慢踱步到门口,居高临下睨着他,“如果我非要跟他一般见识呢。”   你,你敢,你知不知道我是…”Wwω.á⑥Kδω.Cóm话没说完,容祀一把抓住他的四指,往后用力一掰,几声清脆的“咔嚓”声,那人痛苦的佝偻起来,抱着折断的手指连连呻/吟。   我管你是谁。”话音刚落,腰间短刀出鞘,剑尖从他额头横穿眼睛,划开一道,皮肉翻烂。   啊!”凄厉的尖叫声骤然响起,成衣店中所有人都止了呼吸。   然后容祀旁若无人的擦了擦剑刃,重新插回剑鞘。   掌柜的,衣服包好没。”   他回头,却见掌柜的一脸煞白,愣了片刻后,连忙小跑着把衣裳拿过来。   赵荣华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她呕了呕,还是没忍住,连忙匆匆出了铺子。   容祀本想带她继续逛,却因为她神情恍惚,不得不临时改了计划。   孤对你,好不好?”   两人坐在马车内,外头便是喧嚣的市集。   容祀两臂压在膝上,往前探身,仰面看着赵荣华低下的小脸。   她睫毛眨了眨,莹白的腮颊玉瓷般滑腻,黑眸一暗,她撑着手臂,往旁边坐过去。   避开容祀的对视。   容祀面上不急,心里却有些毛躁。   转眼就过了半日,瞧她模样,也不知是矜持还是有心事,从上车到现在,连眼皮都没抬过。   不得不说,出宫后的赵荣华,脾气涨了不少。   偶尔也敢忤逆他了。   容祀往后一靠,目光落在小几上。   四个檀木匣子,装的是今日扫荡的珠钗首饰,还有一个绸缎包袱,除了那件流光溢彩的美衣,他还跟掌柜的要了几件颇有闺房小衣,上面挂的,下面穿的,很是巧妙,据说有助房/事。   这般想着,他那眼睛便愈发不老实起来。   赵荣华身段极好,她虽纤瘦,却不是一马平川,前面的白腻酥软且有弹性,因着细腰,臀部便显得愈发圆润,那两条腿也是极好的,又白又长,勾在肩上的时候,能看见滑软的起伏。   他有些按捺不住了。   这些东西,你不喜欢?”   喜欢。”   口不应心,明明都没看过。   那你怎么谢孤?”容祀装作不知道,厚着脸皮睁开眼。   赵荣华低着头,又不说话了。   鞋子好看吗?”容祀坐起来,说罢就弯腰一手握住她的脚腕,抬起来放在自己膝上。   让孤也看看。”   他说的理直气壮,半点没有脸红。   他好像从未看过她的脚,即便剥了衣裳,那脚总是藏在裙子下头。   容祀攥住她的脚踝,看她气急败坏的羞红脸,愈发起了兴致。   还真是好看。”他抚着鞋面,指肚停在脚尖,抬头,望着她堆满水雾的眼睛,轻笑着将她扯进自己怀里。   香气袭人,他趴在她的颈边,温热的呼吸透过衣领窜入内里。   赵荣华抖了下,咬着唇想要起来。   孤就看看,你别动。”   虽是哄她,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的脚。   在赵荣华推拒的时候,容祀轻而易举地脱了她的鞋袜,丢到对面榻上。   那只脚比他想象的要好看很多,白白的似藕段一般,指甲粉粉嫩嫩,她的脚尖绷的紧紧地,大约是因为害怕在他怀里颤的厉害。   容祀捏了会儿,倒把自己捏热了。   马车停下,他意犹未尽的松了手。   赵荣华解脱一般,连忙坐去对面,捡起鞋袜穿好后,头也不回的下了车。   晚膳容祀多用了两碗,也是怕夜里消耗过多,损伤元阳。   他伸了个懒腰,见宓乌从外头进来,将桃木小剑拍到桌上。   容祀脸就变得难看了些,他捏起小剑,确认是自己雕刻的那把后,阴沉着脸看向宓乌。   从哪捡的?”   客栈后院马厩旁。”宓乌喝了盏茶,又道,“许是不小心掉了。”   容祀嗤了声,“肯定是不小心掉的。”   他亲手刻的东西,她怎么舍得丢。   去哪?”宓乌见他起身,不由跟了过去。   找她。”   容祀瞥了眼床上的衣裳,心下一动,“待会儿孤办事的时候,叫你的人离远点。”   有件小衣面料极少,几乎只有两条细细的带子,通体用珍珠镶嵌,尤其是前面位置,各自挂了颗浑圆的东珠。   莹润而有光泽。   若是她一/丝/不/挂穿在身上,珍珠映着肤色,温凉相接,不知有多诱人。   他正经的咳了声,将要抬脚,就被宓乌喊住。   我觉得,你不如再等等。”   你不明白孤的心情,一日吃不着,一日便睡不安稳。”容祀吁了口气,“再等下去,孤就废了。”   若她不同意呢。”   可能吗?”容祀匪夷所思的瞪他一眼,“孤都对她低声下气了,她还想怎么着。”   刘掌柜说了,天底下没有女人能经受住男人的妥协。   他今日已经够憋屈了。   由着她使了一路性子。   夜里都得讨回来。   他从二楼长廊绕过,走到楼梯口,便看见那抹曼妙的身影急急跑了出去。   来不及多想,他悄悄跟在她身后,一路尾随,最后来到一处宅院前。   这里光线昏暗,只有两个灯笼欲灭不灭的悬在门檐上。   隐约能看清“宋府”二字。   赵荣华站在门口,不知踌躇什么,她盯着两扇大门看了半晌,又默默低下头,黑漆漆的光影里,他仿佛能体会她此时的心情。   酸。   赵荣华终究没有勇气去叩门,一转身,被后面的人吓得险些惊叫起来。   殿…殿下,你怎么在这?”   她抚着胸口,惊慌的望着他。   怯生生的眼睛里,藏不住的失望与落魄。   容祀抬头瞥了眼门匾,这处宅院位置一般,在临安城顶多算是寻常富户,院门上题的字倒是有些风骨,想来主家也是读书的。   你跟宋吟认识?”   他想起日间在成衣铺子见到的男子,文质彬彬,斯文儒雅,倒是与程雍有点像。   殿下胡说什么,奴婢不认识。”   赵荣华转身就走,容祀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扯到怀里。   说谎。”他盯着她的眼睛,看她不断躲闪游移,心里就像扎了根刺,让他很不舒服。   你说不认识,那咱们现下进去认识一下。”   说罢,也不管赵荣华反抗,拖着她走上台阶,砰砰砰的敲起门来。   赵荣华气的直哆嗦。   你跟宋吟有奸/情?”   你!”赵荣华一时间不知如何骂他,瞪大的双眼先是蓄满愤怒,恼火,继而又因为无计可施,慢慢熄灭下来。   她鼻尖通红,生气的时候眼睛像是一汪清水。   甚是惹人怜爱。   容祀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唇凑过去,“若是让孤知道你跟别的男人有染,孤就…”   赵荣华猛地抬起头来,掌中的小脸倔强的绷着。   孤就脱了你的衣裳,把你的手绑在床头,脚绑在床尾,孤要日日夜夜宠幸你,直到你身上只有孤一人的痕迹。   孤还要…”容祀挑起眉眼,阴诡的笑容爬上嘴角。   赵荣华使劲挣了下,却被他捏的更紧。   你弄疼我了!”   泪珠啪嗒啪嗒滚落,滴到容祀的手背。   他垂下眼,拇指捻上那片濡湿,轻笑,“知道疼就好。”   手一松,传来开门声。   是你们?”   开门的人正是宋吟。   他换了一袭素色锦衣,清隽斯文的站在门口。   两位可是遇到麻烦了。”   白日里得罪的那个人,背后的势力根深蒂固,在临安城早就是出了名的恶霸。   受了那样的羞辱,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两个。   容祀扫了眼他身后,看见院中亮着灯火,微微一笑。   不请我们进去喝口热茶吗?”   明明没有来过这里,赵荣华却觉得院中的一草一木都像是在哪见过似的。   她跟在宋吟身后,走过僻静的游廊,又转进清雅的花园,最后来到前厅。   两位请。”   宋吟在他们进门后,又吩咐下人做了茶食,这才坐下。   容祀瞧着宋吟神色,坦荡从容,倒不像与赵荣华相识。   反观赵荣华,从进门的时候,便像揣了只小兔一样,四处打量,直到落座后,也多次偷偷去看宋吟。   落在容祀眼里,那就是少女怀/春。   两位深夜前来,必定有什么要事要说。”   故而宋吟遣退了下人,只留他们三个在厅里。   是有些事情,比较棘手。”容祀故意拉过赵荣华的手,握在掌中揉了两下,又漫不经心的对上宋吟不知何意的眼睛。   宋公子不认识她吗?”   赵荣华抬起头来,有些期待又有些激动,她望着那个人,就像隔了千山万水。   记忆里模糊的样子渐渐汇聚成眼前的脸。   宋吟拧起眉,认认真真注视着赵荣华。   复又有些不确定,“你们是…”   我们是京城来的。”容祀把右腿叠到膝上,摩搓着赵荣华的手背,“京城赵家。”   宋吟猛地站起来,冷不防撞翻了茶水。   滚烫的茶浇了他一手,他全然不顾,只是盯着赵荣华的脸,看了又看。   赵荣华慢慢直起身来,通红的眼睛里闪着点点水光。   睫毛一眨,泪珠便沿着两颊簌簌滚落。   你是…”宋吟往前走了两步,似难以置信一般,“你是淳淳?”   赵荣华咬着嘴,吸了吸鼻子,喊他,“三哥哥。”   三哥哥?   容祀诧异的看着两人。   宋吟先是愣在原地半晌,旋即露出喜色。   他走上前去,伸出手,望着她那乌黑柔亮的头发,轻轻摸了摸。   然后忽然垂下手臂,鼻子一酸,热泪涌了出来。   淳淳长大了。” 第32章   经过宋吟与赵荣华一番对话,容祀终于理清了头绪。   原来宋吟的父亲是赵荣华的舅舅。   也就是说,宋家就是那个让赵老夫人恨得牙根痒痒的存在。   宋家虽然是临安城的富户,却远远不能跟赵家相提并论。   当年赵老大人余荫还在,赵家又是世族,自然瞧不起商户嫡女宋文瑶。   更何况,赵英韶天资聪颖,年纪轻轻便入了仕,可谓前途大好,他是赵老夫人掌中宝。   他却在春风得意之时,陷于与宋文瑶的感情之中。   不管赵老夫人如何恼怒,赵英韶就是不肯断了关系。   最后,他为了同宋文瑶成亲,不惜断了跟赵家的关联,辞官归隐。   赵老夫人大病一场,从此权当没了这个儿子。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赵家便只剩下个空架子,靠吃祖上荫庇维持体面。   赵老夫人不让我们看你,爹娘也怕给你添麻烦,只要你过得好,我们就安心。”宋吟高兴的想去喊他们过来,却被赵荣华急急阻止。   三哥哥,先别喊舅舅舅母了,我今日过来,只是看一眼。”   赵荣华是不愿当着容祀的面,让他看了笑话。   也好,你这回来,打算在临安待几日,”宋吟小时候抱过她,那会儿她还是个婴孩,软软糯糯的躺在襁褓之中。   其实他统共也就见了几次面,还是赵荣华年岁不大,尚未长开的时候。   但总觉得亲切,见着便会欢喜。   兴许也是因为宋家没有女儿的关系,在他上头还有两个哥哥,爹娘本来寄希望于第三胎,岂料又生了宋吟这个儿子。   我,还不知道能待几日。”她看了眼容祀,发觉他正盯着自己看,又赶忙转过头,端起茶盏抿了小口。   宋吟注意到她跟容祀的眼神交流,遂清了清嗓子,客气道,“一直没问,这位公子是?”   赵荣华忙给宋吟剥了个蜜桔,岔开话题,“三哥哥你成婚了吗?”   宋吟看着手里的橘瓣,又扫了眼斜对面的容祀,知她有事不便说,遂也没再追问。   还未成婚,去年二哥娶了亲,总要让爹娘歇口气。”   二哥哥娶得是哪家姑娘。”赵荣华拄着胳膊,两只脚露出裙摆,自在的交叠在一起。   临安城通判家的嫡次女。”   容祀睨了眼,从盘中抓起一个蜜桔,塞到赵荣华手里,“我也要吃。”   宋吟一愣,其实早在成衣铺子那里,他便觉得两人关系匪浅。   赵荣华有些不情愿,当着宋吟的面,剥完后便如烫手似的,回递过去。   你们两个是?”   不待赵荣华回答,容祀便淡淡开口,“朋友。”   赵荣华诧异的望过去,显然没料到他会给自己留情面,心里头五味杂陈,不知该感激还是憎恨,她攥着帕子,不想看他。   聊了半晌家常,容祀难得的清净。   末了,宋吟语气沉重下来。   明日又是姑姑的忌日了,淳淳要去祭拜吗?”   当初宋文瑶和赵英韶双双服毒自尽,赵老夫人敛了儿子的尸身,却死活不让宋文瑶入赵家祖坟。   听闻她让手底下的嬷嬷亲自埋的宋文瑶,连碑文都没有。   后来宋家得知此事,气愤之下去找赵老夫人理论,奈何她颐指气使,冷言嘲讽,两家人自此闹得水火不容。   再后来,宋家便将宋文瑶葬身之处买下,重新修葺打理,与不远处的宋家祖坟合成一块,又在一旁翻盖了宅子,用来看护。   赵荣华却是抬头望了眼容祀。   他正屈着手指叩在桌上,眉头紧锁。   明日,我跟她一起过来。”   他面上严肃沉稳,心里头却在默默感叹。   自己这般体贴入微,她定会感动的无以复加。   只是可惜了,祭祀之时不宜再提云/雨一事。   一想到这两日的殷勤约莫白费,他总是觉得有些憋闷。   可转念想想,来日方长,大不了日后叫她多多补偿自己,心里那口闷气便恍然开朗起来。   表兄妹两人复又说了许多家常话,走的时候,宋吟目送着他们,直到两人消失在昏黑之中,这才回去。   两人一路无言。   赵荣华的背影有些孤单,连脚步都变得异常沉重。   容祀走在后面,见她垂头不语,心知这是体现他存在的重要时刻。   于是他三两步走上前去,握住她身侧的小手,赵荣华一惊,下意识的想要抽出来,容祀却温柔的将她转过来,面对着自己。   随即在她满是错愕震惊的表情中,容祀缓缓抱住她,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声音充满了磁性。   放心,不管发生了什么,孤会陪着你的。”   正如刘掌柜所言,男人的承诺至于女人来说,是依靠,是信任,是伤心绝望时候的光火。   他长长吁了口气,深深意识到此刻的自己何等重要。   他手臂一压,将怀里人抱得更紧了些。   赵荣华不敢乱动,毕竟他答应了明日允她祭拜。   便是再有什么情绪,也该忍着。   只是他实在反复无常,就像现在,虽紧紧抱着自己,却好像被扼住了咽喉,她连气都不敢多喘。   好容易捱到房门口,他又忽然叫住自己。   舟车劳顿,没丢东西吧。”   啊。”赵荣华眼睛睁大,小嘴也微微张着,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上,随即摇头,“没有。”   容祀单手扒着门,“你再找找,万一有什么重要东西不见了呢。”   他这样说,赵荣华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走到柜门前,取出里面的包袱,打开一一查验过后,又小心翼翼的包好,折返回来,笃定的说道,“殿下,奴婢的东西都在,没有丢。”   你再仔细想想。”容祀不依不饶,眸中颜色慢慢转浓。   真的没有。”   这算什么?”容祀摊开手掌,举到她眼前。   那把雕工不算精美的桃木剑躺在他手心,剑面还有被人踩过的痕迹。   赵荣华莫名有些心虚起来。   我还以为它在香囊里待着,可能不小心掉了。”   她从他掌心捏起桃木小剑,容祀上前一步,脸颊贴着门框。   仔细保管,这是孤疼你的心。”   门咔哒合上,赵荣华吓得小脸惨白。   这厮,真的阴诡难辨,太吓人了。   容祀心情甚好,如他所料,桃木剑是不小心弄丢了。   可真是大意。   怎么回来了。”   宓乌正在配药,只抬眼扫了下,便低头继续调配。   宓先生,帮孤找几件素淡的衣裳,氅衣也得是素的,我那根白玉素簪放哪了?”他随手翻开几个箱匣,拨弄了几下,又抬头求助宓乌。   有白事要办?”宓乌指着最右边的紫檀匣子,“在最下面的格子里。”   孤来的可真是凑巧,她母亲就葬在临安,明日又是忌日。”   人家祭拜母亲,怎么你看起来像是吃喜酒似的。”   宓乌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伪诚。   容祀不恼,在那几件素衣前挑挑拣拣,头也不抬。   人都已经死了,孤再去哭哭啼啼,反倒给老人家添堵。   啧啧,这纹路孤不喜欢,颜色倒是好的,还得再换一件。”   去祭拜,没人看你。”   宓乌说完,却从柜子里又找出一件祥云暗纹的银灰色锦衣。   暂定这一件吧。”容祀把脸怼到铜镜前,比划了白玉簪的位置,一通折腾,忙完后才坐在太师椅上喝药。   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不觉得。”宓乌看着他喝光,又递给他一粒黑色丸药,“补气的。”   赵姑娘本就是为了祭祖来的,她同你讲过,你不记得了而已。”   她何时同孤讲过?”   也不是跟你讲的,是跟容忌讲的。”   容祀心里的欢喜瞬时消减不少,他把白玉簪往桌上一扔,“她跟容忌倒是亲昵。”   宓乌瞟他一眼,没说话。   宓先生,你喜欢容忌还是喜欢孤?”   容祀趴在椅背,郑重的看着他,想从他眼中看出端倪。   不都是你吗,只要是你,我就喜欢。”   不一样,他是他,孤是孤。”   容祀冷眼望着他,“是不是你跟她一样,都喜欢那个病弱的容忌。”   你不用回答孤,孤不会让他再出来了。”   比起祭拜,容祀更像是去相看。   从晨时便开始装扮,待赵荣华等得有些着急了,他才从楼上慢慢走下。ζΘν荳看書墨发一丝不苟的梳成髻,仅用白玉簪子盘着,棱角分明的俊脸,眉飞入鬓,桃花眼中浓情似水,挺拔的鼻梁下,薄唇殷红,好看也不会显得女气。   滚银边的玄色氅衣将他衬的玉树临风,容姿冷峻。   他伸手撩起氅衣,骨节分明的手指白且精细,一举一动,尽是尊贵雍容。 第33章   容祀提着衣袍上了马车,回头又把手伸出来,冲着赵荣华一抬。   赵荣华登时便觉得呼吸不畅。   她原是想跟车走的,一想到要与容祀同乘,便觉得好似历劫一般。   她硬着头皮把手递给他,容祀满意的勾了勾唇,轻轻一拉,将她拽上车来。   小几上摆着两盆白菊,花蕊上还吐着水珠,清香淡雅。   这个时节,不是白菊盛开的时候,更何况时间仓促,想是费了心思。   思及此处,赵荣华的脸柔软了些,对于清早杵在风口等他的怨怒也就慢慢削弱下来。   殿下,奴婢不会跑的。”   赵荣华说完,假寐的容祀便装模作样睁开眼,仿若没有听明白。   您不必跟着,奴婢知道您的意思。”   她自然不会真的认为,容祀是真心实意想去祭拜。   无非怕她耍心眼,再度遁逃。   其实他想多了,舅舅一家都在临安,她便是想逃,也会顾及他们的安危。   容祀听到这话,便有些不高兴了。   若是解释,仿佛显得他有多上赶着想去祭拜,多么恬不知耻一般。   若是不解释,她明摆着曲解了自己意思,误会了他的一片诚心。   虽然连宓乌也说,他穿的花枝招展前去祭拜,诚心不足,私心满满。   可他自己觉得,身段放的已经够低了。   你是觉得孤不配祭拜?”   不是,殿下…”赵荣华连连摇头,容祀愤愤的合上眼睛,踹了脚中间的小几。   两盆花颤了颤,水珠啪嗒滴了下来。   奴婢觉得,家母身份低微,委实不敢承殿下之金尊玉贵。何况今日阴冷,若是冻坏了殿下的身子,奴婢万万死难辞。”   孤的身子…”他冷冷乜了眼赵荣华,颇为不屑的说道,“孤的身子精健结实,岂是一阵风就能吹病的。”   赵荣华暗道:约莫是忘了自己弱成病鸡的时候了。   半个时辰的路程,很快便到了宋府门前。   宋吟早就等在门口,甫一看见马车驶来,便赶忙过去迎接。   赵荣华一下车,便看见舅舅舅母相携而站,远远看了她一眼,便低头悄悄抹了眼泪。   她走上前,福了福身。   还没开口,便被舅母握住了手。   上回见你,还是个小姑娘,一眨眼,都长得亭亭玉立了。”   她握着赵荣华的手,像是看不够似的,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许多遍。   舅舅叹了口气,见她乖巧端庄,又生的花容月貌,不禁想起自己的妹妹。   当年宋文瑶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她生性灵动,又活泼善言,很得长辈喜欢。   只是后来服毒自尽,这是他始终想不明白的困惑。   回来看看也好,以后也不知道…”   他欲言又止,想了想,终是没说后半句。   舅舅,舅母,这些年劳你们费心,为母亲添灯加油。外甥女不孝,不能侍奉母亲牌位,我有愧与她,有愧于你们二位。”   赵荣华又行了一礼。   容祀挑起帘子,见此情景不由嗤了声。   淳淳,这哪是你的错,你那独断专行的祖母,最最不通情理,她不让你见我们也就罢了,竟然连你母亲也不让祭拜。   这心是得有多狠多硬,哎…”   舅母给她抿了抿头发,言语已经尽量克制,但对李氏的不满还是显露无疑。   提她作甚,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罢了。”   舅舅肃声不悦,转头又看着赵荣华的脸,感慨道,“当初你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遇到了你爹。原本你外祖父是不同意的,门不当户不对,日后你娘定会受苦。   只是英韶对你娘极好,你娘又是个脾气拗的,你外祖父没有法子,便成全了两人。   谁道,他们二人竟然会…”   好了好了,还说我呢,大清早的给淳淳心里插刀。”舅母亲昵的挎着她的胳膊,像待女儿一样亲和,“淳淳议亲了吗?”   临安离京城远,她的事情想必他们还不知道。   那种事,也只能当做京城权贵茶余饭后的谈资,断不会蔓延到江南小城。   尚未议亲。”   她如实回答。   容祀觉得自己耳力极佳,只听了这句话,便立时挑了帘子,目光灼灼的望向那人。   也好,淳淳这样的姑娘,自是不愁前程。李氏那个人,攀高踩低,便是要找,定也是奔着钱和权去的。”舅母拍了拍她的手,“放心,舅母替你操心,去年你二哥哥娶了媳妇,那家还有个读书的兄长,样貌性情都是好的,正是相看的时候,等开了春,舅母带你过去看看。”   容祀五指收拢,漆眸骤然转深。   他觉得,他对这家人的印象非常不好。   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宽,赵家的事,他宋家还想操持,简直是母鸡孵小鸭--多管闲事。   他收回手来,一脚踹翻了花盆。   听到咣当声,赵荣华这才记起车上有人。   她同舅舅舅母说了一番,便赶忙回到车下。   殿下,您要来吗?”   车内鸦雀无声。   赵荣华踮起脚,伸手去打帘,忽然被容祀一把抓住手指。   她吓得低呼一声,又怕被人发现,只得僵着身子由他握着。   要记得,孤昨夜与你说的话,若是让孤发现你同别的男人有染…”   奴婢记得了。”   赵荣华往外拽手,容祀却不放开。   他往前趴在车窗上,拉着她的小手放在唇边,一一啄着她的粉嫩指甲,最后翻过来掌心,用食指抠了抠,勾画出一个一个的圆圈。   孤在车上等你。”   赵荣华粉腮滑腻如脂,容祀半跪起来,亲了亲她的眼尾,“去吧。”   如临大赦。   容祀看着她忽然轻快的脚步,心里头的乌云又笼了一层,黑压压的,就要达到极限了。   宋家祖坟跟宋府离得不算太远,绕过两条宽窄巷,在林间。   还未走近看护的宅子,便听到里头传来打杂声和惨叫声。ā陆kSω.℃οm宋吟最先反应过来,先行跑了过去,旋即舅舅也阔步上前,没过片刻,便听到故意拉长的嘲讽声。   宋三公子终于来了,我都等你许久了,东西也快砸完了。”   赵荣华走过去,便看见宅院门口摆着一张太师椅,一个长相刻薄的中年男子盘腿坐在上头,他穿着厚厚的氅衣,手中端着暖手炉,脚上瞪着鹿皮靴子。   抬眼随意的扫了一圈,目光落在赵荣华身上。   这美人长得可真是标致呐。”   他起身,目不转睛的盯着赵荣华。   宋吟将她挡在身后,“你今日打杂我宋家宅院,已然触犯朝廷律例,你真当临安城没有王法了吗?!”   王法,我都说了多少遍,我袁建就是临安城的王法!”   你!”宋吟被气得说不出话。   袁建在临安城盘桓十几年,手底下更是有着多家赌坊妓/院,沾过的人命没法细数,可就是没有人敢动他。   连县令也不敢管。   都说他上头有人,还是宫里的贵人。   若不然宋家也不会被他们数番挑衅不与还击。   还有啊,上回让你们让出宅子,你们就是不让,非要打着守墓的名号在这跟我作对。   你瞧瞧,我手底下人的眼睛都叫你们戳瞎了,这笔账,该怎么算。”   天底下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你想买,我们宋家不想卖,你就让人骚扰,便是告到官府,我们也不会妥协。”   宋吟一股气说完,只觉得气血上涌,浑身气的发抖。   得,今日你们不妥协也得妥协了。”   袁建挥挥手,立刻有四个小厮从后头抬了棺材扔到地上。   棺材上面站着泥土,像是从地里刚挖出来。   众人齐齐吸了口气。   这是…”舅舅捂着胸口,愤怒的看向袁建。   弄了口假棺材埋在地里,糊弄小孩?”   袁建说完,赵荣华不禁吓了一跳。   他话里的意思没听明白,便见袁建一脚踹开棺盖。   被腐蚀的棺材里头,只有黑压压的污泥,竟没有人的痕迹。   宋吟更是呆了,他回头看向爹娘,一时哑然。   怎么会是空的?”   你们问我,我倒想问问你们,跟我作对,伤我的人,这笔账,究竟怎么算?!”   袁建的眸子登时狠辣起来,他一拍手,乌泱泱围了一群人来。   个个熊腰虎背,强壮蛮横。   赵荣华见状,连忙偷偷溜了出去。   今日必定要出大事。   这事不是宋家能解决的,袁建这个地头蛇,身后撑腰的人是谁,她不知道,可她明白,若是能在临安雄踞十几年不败,上面的人定不好惹。   她爬上车,一掀门帘,便见容祀斜靠在软枕上,悠悠睁开了眼睛。   这么快。”   他打了个哈欠,又合上眼睛往里让了让腿。   殿下,求你帮帮我舅舅一家!”   她很着急,不管不顾跪在帘门前。   容祀眯起眼睛,却并未起身,“孤又不是大夫,救不了人。”   殿下,有人闹事,带了几十个壮丁过去,若是打起来,舅舅舅母…”她说不下去,蓄了眼泪的眸子楚楚可怜的望着容祀,“求你帮帮我吧。”   她跪下身去,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   容祀慢慢坐起来,拇指擦着唇瓣划过。   孤从不多管闲事。”   一想到方才情形,他心里的怄气还没消。   赵荣华呆呆地看着他,通红的眼睛鹿儿一样的慌张。   容祀瞧着,越瞧越是得意。   就在这时,赵荣华膝行着进入车内,转身将帘子放下后,便以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看着容祀。   容祀也不躲避,呷了口热茶汤,又用帕子不紧不慢的擦拭完唇角。   这才抬眼。   他忽然就睁大了眼睛。   赵荣华紧紧咬着下唇,双手颤颤的解了衣裳。 第34章   起初容祀只是想抻一下,报复方才被冷落的憋闷。   可他不知赵荣华受了什么刺激,竟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他那颗原本安分的心,忽然就跟着火烧火燎起来。   车内燃着炭盆,上好的银骨炭,没有一丝烟气,小几上的甜橙被火映得如同抹了一层蜜汁。   容祀悄无声息的咽了咽嗓子,手指抓着身侧的衣裳,脸烧成了酡红。   赵荣华这是在逼他,在侮辱他。   作为男人,他得做点什么。   虽然方才打的主意只是想亲亲,可现下赵荣华剥去了外衣,露出纤软白嫩的身子,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他故作正经的咳了声,低沉着嗓音问,“你这是想作甚?”   赵荣华嘴唇一颤,豆大的泪珠沿着腮颊啪嗒滚落。   殿下,求你。”   她轻抬着眸眼,浓浓的水雾萦绕眼眶,漆黑的瞳如星河破碎,点点光泽,过分白皙的脸上,因为抽泣,浮出诱人的红。   半裸的肩膀,狭长的锁骨,就像美玉横陈。   容祀哪里忍得住,探身拭去她脸上的泪,又将唇落在那殷红的鼻尖,啄了啄,手指握住她细白的颈,滑至肩胛,柔腻而又酥/软。   他吟了声,以脚踢开小几,压着赵荣华双双倒在厚实的裘毯上。   雪白的裘毛裹住她微颤的身子,容祀从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如狼似虎的热烈,看到自己迫不及待的焦灼。   就在他还想细看的时候,美眸一闭,湿润的睫毛垂落下来,覆出浅浅的光影。   容祀埋下头,气息紊乱的亲她。   车内到底空间闭塞,行动间时不时发出东西落地或滚走的动静。   他的手垫在赵荣华后背,一手上行,一手下游,将那块暖玉细细雕琢,她着实紧张,连睫毛都在不断眨动。   容祀含住她的小耳,模糊不清的嘟囔,   是你诱/惑孤,孤是个男人,不能叫人看了笑话。”   容祀抓起她虚撑的手,环在自己腰间,哼了声,唇瓣带着黏腻来到颈间,一面轻啄,一面手忙脚乱的去拽她的襦裙,丝绦不知打了什么结扣,他努力了半晌,不得不低下头去。   原本轻盈的蝴蝶丝绦,被他硬生生撕成死结。   他有些气恼,两手一抓,用蛮力扯了个稀碎。   抬头想要继续,却见赵荣华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用一种视死如归的神情凝视着自己。   他莫名就有些心虚,伸手去盖她的眼,趁着热乎劲又啃了几下,终究没再继续。   明明是你主动的,孤没强求。”   是不是强求他心里明白。   他不救宋家,就是为了占点小便宜,本来也没想怎么着,顶多过过嘴瘾。   只是难得她温顺主动的去了外衣,露出雪嫩的身子,他敢说,没有谁看着这副美景不会冲动。   他是个年轻气盛的男人,又不是阉人。   赵荣华的眼中又涌上水雾,她眨了眨,泪花翻出眼眶,黏着睫毛滑下。   奴婢求殿下快些,奴婢怕舅舅他们撑不了多久…”   孤快不了…”容祀声音暗哑,摸着她的头发压在耳后,粗重的呼吸声扑在赵荣华的面颊,他裹着那朵嫣红,不知餍足的吃了许久,迟迟不肯松开。   直到赵荣华小脸涨红,喘不过气来。   他才慢悠悠的抬起头,眼睛一垂,那小嘴愈发红肿了。   孤若是想要你,岂是一两个时辰就能了事…”   赵荣华气急,瞪着眼睛委屈的瞪他。   容祀又慢慢啄了啄她的鼻尖,笑道,“现下孤暂且放过你,可你要记着,欠下的债,要还。   孤最恨言而无信之人。”   他拢起被压在腰上的衣裳,替她穿好后,又抬眉说道,“还有,孤也不喜拖债之人。”   言外之意,报恩一事宜早不宜晚。   容祀翻身下来,靠着塌沿坐住后,伸手握着赵荣华的腰,往上一提,将她扶正。   走,孤给你报仇去。”   在她娘的坟地前,要他行云/雨之事,并非他不行,可若是他做了,那往后就没甚机会再做了。   依着赵荣华的脾气,大约会把此事当做终生污点,不仅不会感激他半分,还会更为厌恶抵触。   交/欢/交/欢,为的是一个欢字。   经过今日之事,恐怕她难以不对自己产生爱慕。   届时何愁没有机会下手。ωáP.ā⑥ΚsW.cóm   他不是那目光短浅之徒。   想到这里,他侧脸睨了眼低头行走的赵荣华。   她走得很急,一路都目不斜视,清清冷冷的模样倒像是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容祀低眉,见她颈间露出一抹红痕,遂伸手想要替她拉高衣领。   谁知赵荣华像被吓了一跳,利索的往旁便一避,一双眼睛明明白白写着:狗东西,离我远点。   容祀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读出这层意味,自然,他的脸色也就变得难看起来。   殿下,奴婢不是故意的。”   赵荣华硬着头皮走上前,抬颈,握起容祀的手,“奴婢只是…”   手指沾上那颈子,便有些拿不下来。   他拉不下脸,由着她捧着手在那摩挲。   摸了一会,他又觉得是自己心眼小,揣摩错了,便冷着脸替她理了理领子,一本正经解释。   也不知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孤难道会在路上跟你调/情?   孤又不是没见过女人!”   赵荣华脸上一热,就见他神气的一撇氅衣,径直往宅院走去。   打杂声比方才更为激烈,一群人正围着宋吟拳打脚踢,他本就是个读书人,手脚没有力气,眼下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抱着头蜷缩在地上。   舅舅舅母被好几个人押着肩膀,按在地上,一同被扔出来的,还有宋家祖上的牌位,此时正被几个人用脚使劲跺烂。   容祀根本就没看清赵荣华是怎么过去的,她像个兔子一样,飞快的从他身边窜了出去,一头撞开踩烂牌位的人,又要去撞打她哥哥的人。   那么纤细的人影,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容祀看着她跟疯了似的乱撞,心里头兀的提起一根弦。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赵荣华,仿佛要跟他们拼命,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   袁建惊喜的从位子上站起来,眼看着赵荣华要撞人,他拦腰一抱,将她箍在怀里。   小美人,我还以为你跑了,原来是去叫人了。”   他不以为意的瞥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容祀,“一个小白脸,难不成还能兴风作浪?跟哥哥回家,哥哥疼你…”   他恶心的嘴脸凑上前,油腻如同案板上的肥肉。   赵荣华一低头,狠狠咬住他的手背,袁建吃疼,骂了句脏话便松开了手。   赵荣华趁机踩了他一脚,接着又要伸手撕扯。   忽然脚底悬空,她被人一把拽进怀里,容祀的帕子按了过来,将她发鬓处慢慢擦了一遍。   抬眉,扫向龇牙咧嘴的袁建。   想好怎么死了吗。”   袁建一愣,忽然爆出嘲讽的笑。   你怕是不知我是谁,在临安城,还没人敢对我如此猖狂。   小子,乖乖跪下,跟我磕头求饶,兴许我还能留你口气,要不然,老子叫你横死街头!”   他啐了口,恶狠狠的瞪向容祀怀里的人。   只一抱,便觉得香气扑鼻,若是揉进身子里,还不知如何销/魂。   他的眼睛泛起红光,上下扫视着赵荣华,最后目光凝在那截细腰。   他吞了吞口水,嘿嘿一笑,“小美人,你乖乖过来,哥哥不跟你计较,别跟错了人,受了连累。”   他挥挥手,立刻有四五个壮汉跟上来,与他一同走向容祀。   走近些,气焰更加嚣张。   小子,我看你是敬酒…哎,他妈的你敢…”   容祀一脚踹向他腿骨,将他踹翻后,顺势踩着他的后脊,在上面捻了捻,声音幽幽宛若来自幽冥地狱。   怎么不说了?”   嗯?”   他把脚捻到他后脑勺,便听到下面的人痛苦的咒骂。   你他妈知不知道老子是谁…你们都愣着干嘛,过来弄死他,弄死他!”   他叫嚣着,满脸只有眼珠能转。   周遭却忽然静了下来。   袁建眼睛一斜,从他的视线里,能看见有人从天而降,像鬼魅般轻而易举制服了他的手下。   容祀躬下身,一手压在膝盖,一手扣着赵荣华的小腰。   你打算怎么弄死我?”他轻轻笑着,似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看来像是不能够了。”   噌”的一声,他拔出腰间的短刀,刀尖对准袁建的眼珠。   袁建惊慌的想要挣扎,却被他踩得更坚实。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妹妹是谁…”   你倒是说啊,也好叫我听听你仗的是谁的势。”   话音刚落,刀尖猛地钻进那突露的眼眶,径直对穿他的一双眼珠。   啊 ”   惊悚的尖叫刺破坟地的安静,像恶鬼似的缠绕在每一个人耳畔。   你死定了,我妹妹是皇后,是安帝最宠爱的皇后!”   他痛苦的像条濒死的鱼,被抽筋剥鳞开肚后,拼着本能不断挣扎。   容祀抬起脚,抱着赵荣华闪到一旁。   袁建佝偻起身子,捂着眼珠在地上不停打滚,喷溅的血洒了一地,到处都是腥臭味。   袁淑岚?”   容祀惊讶的打量着地上的人,他毁了眼睛,满脸都是血,混着泥土,早就辨不清样貌。   你敢直呼皇后的名讳,你简直…啊!”   后腰被穿透,钉进土里。   袁建忍着疼痛,却再也不敢翻腾,只剩下两条腿在那抠着泥土抽搐。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容祀抬脚在他身上抹了抹血迹,嫌恶的避开。   袁建气若游丝,却仍不忘放狠话。   你等着,你一定会不得好死的,我妹妹会诛了你九族,会让你跪地求饶,跪在老子面前哭…老子一定要把你碎成八块,喂狗…”   县令大人来了,大人,你要为我们老爷做主,就是这个人,要杀了我们老爷,啊…老爷你这是怎么了?”去叫人的正是那日在成衣铺子,被容祀划瞎眼睛的小厮。   他哭天抢地的跪到袁建身边,颤颤巍巍的手一时不知该扶哪里才是。   那把将袁建钉进泥里的长剑,剑身明晃晃的闪着银光。   袁建嚎啕起来。   那县令理了理官帽,神色肃重的走上前,甫一看见袁建,便被吓得不轻,只是他面上不显,不动声色的看向始作俑者。   那人穿着华贵,气质雍容,眉眼间尽是清高桀骜,想必出身不凡。   只是,袁建的背后是天子最宠的袁氏,虽尚未立后,在临安城袁建早就打着妹妹是皇后的名号耀武扬威了许久,这本就是个公开的秘密。   不管是谁,难不成还能金贵过袁氏。   县令定了定神,颇是正义的大声训道。   大胆匪徒,光天白日竟敢残暴杀人,委实可恶,来人,将他们拿下后,关入县衙大狱,择日问审!”   你就是临安城的狗县令?”   容祀乜他一眼,轻嗤着瞧着他拧眉不忿。   无耻宵小,出言不逊,辱骂朝廷命官,本官定要叫你知道厉害!”   他庄重地一挥手,穿着官服的衙役立刻手持棍杖走上前来。   将他按住,先打三十大棍,以正法纪。”   说罢,县令殷切的走到袁建身边,颇为同情的嘶了下,低声安慰,“袁大人,本官这就叫人将你抬走,放心,本官会为你主持公道。”   狗官,你这奴颜婢膝的模样,可真是像极了恬不知耻的老狗。”   放肆!都还愣着作甚,还不将他就地拿下!”   赵荣华已站在舅舅舅母身边,宋吟被打的浑身都是伤,眼角鼻梁都淤青泛紫,眼下却也顾不上,全家人都担忧的看着容祀。   他们在临安城生活已久,自是知道这里的官员如何讨好巴结袁建。   虽瞧着容祀清贵,但更知袁建势力如何错综复杂。   他们都为容祀捏了把汗。   偏头看看赵荣华,她却一脸镇定,毫不畏惧。   宋吟叹了口气,低低自责,“淳淳,是我连累了你朋友。”   赵荣华眼睛一热,轻轻摇了摇头。   三哥哥,他不会有事的。”   淳淳,你不知其中厉害,去劝劝你朋友,不要意气用事。”   对,别跟他们硬啌,你们斗不过他的。   舅舅舅母一同劝解,赵荣华却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小脸鼓鼓的,不肯松口。   容祀抿着唇,眸中幽冷。   孤倒要看看,谁敢过来。”   那县令两腿一软,不确定的慢慢拧过头去,望着那个阴恻恻轻笑的人。   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响。   袁建的嚎啕声也戛然而止,身子猛地僵住。   如同掉进深渊不断往上攀爬的人,眼看就要爬到崖顶,却被人冷不防割断了绳子。   生机渺茫。   你是…你”   恰在此时,容祀腰间的玉佩露出,上好的羊脂美玉,雕的正是容祀的小字。   扑通一声,县令神色惶然的跪在地上,脑袋咣当扣地。   紧接着就开始诚惶诚恐的语无伦次。   下官眼拙,竟没认出太子殿下,下官罪无可赦,下官罪该万死…”   那就去死吧。”   容祀不屑的睨他眼,旋即擦去指上的污脏,不紧不慢的踱步到赵荣华跟前。   略一低头,对上她明亮灼热的眸眼。   这下高兴了吗?”   宋吟与舅舅舅母尚在震惊之中,皆是错愕的愣在那里,待反应过来,便如旁人那般,齐刷刷地跪下行礼。   不待她说话,容祀又转过身来,冲着瑟瑟发抖的县令咦了声。   不是要去死吗,孤等着看呢。”   他拂了拂衣袖,就着那张方椅坐下。   县令悲苦交加,恨不得咬去舌头,他又连磕了三个头,撞得砰砰响。   殿下饶命,下官…下官一定改过从新,求殿下开恩,不要跟下官一般见识。”   孤心眼小,就爱跟人一般见识。”   容祀把右腿叠到膝上,接过热茶汤,滤去沫子,慵懒的呷了口。   县令抖得跟筛子一样。   容祀的暴戾他早就有所耳闻,却没想过有朝一日竟让自己碰上。   他悔的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他就该溺死在温柔乡,不该一听袁建的事,就急巴巴赶来送人头。   宋吟,你二哥是不是娶了通判的女儿。”   宋吟被点名,虽仍处于震惊之中,却压下那股惶恐,不卑不亢回道。   回殿下,正是如此,二哥的岳丈便是临安城通判孟青固孟大人。”   那就让他暂代县令一职,待孤回京秉了父皇,再行明文下发。”   还有,叫他交一份狗官和他…”他伸手一指,对的正是匍匐在地的袁建,“这两人的罪证出来,待孤返京之日,亲自送到孤的手上。”   县令手脚一软,直愣愣的倒在地上。   饿了,回去吃饭。”   他捏着赵荣华的小手,起身,见宋家诸人还跪在地上,不由蹙起眉来。   这家人还真是榆木不化,自己帮了他们这样大的忙,竟还呆愣愣的跪着。   眼看晌午已到,却丝毫没有待客之意。   赵荣华见他面生阴鸷,不由反握住他的手,食指在他手心勾勾画画,直到那人眉眼弯起。   舅舅舅母,咱们回去吧。”   宋吟扶起两人,又见着那群精干的暗卫正十分熟稔的收拾残局,掩埋坟堆,宅子里头亦进去好些人手,将被砸烂的祖宗排位重新规整,一时间又敬又怕,不禁担忧的看了眼赵荣华。   太子虽对她如此宠爱,却不见她面上有一分欢喜,反倒是冷冷淡淡不甚高兴。   宋吟骑快马赶回去,让府里开始备膳。   而容祀与赵荣华则乘上马车,慢悠悠的晃到宋府。   临下车前,赵荣华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一直被他攥在掌心。   她抽了抽,容祀却不松开。   眼见着下人出来迎接,摆好脚凳。   赵荣华一急,嗔他,“殿下,这是在我舅舅舅母家,您别这样。”   容祀不悦,乜着她通红的腮颊,有种被人用后踢开的感觉。   孤偏要这样。”   说罢,身子一低,揽着她的后脑不管不顾的亲了上去。 第35章   他挟着怨怒,亲的如火如荼。ā陆KsW.Com   那唇瓣极软,裹了清甜,叫他俨然忘了身在何处。   待马车外传来“笃笃”的敲击声,赵荣华的小脸兀的涨红,眼睛里头蕴满了水汽,涟涟娇娆。   她的手撑着他的前胸,扭开头,任凭他侵略式的啃咬。   磨在齿间的低呼轻盈溢出,她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哥哥就在外面,唤了几声,偏偏她不能答复,只将贝齿紧紧咬住,生怕泄出吟/哦。   身上那人缠的紧,水蛇一般环着她的细腰。   容祀轻轻去啄她的唇,她却闭得更紧一些,丝毫不给机会。   容祀见状,将手从颈间移至纤软。   眉眼往上一挑,手掌合在上面后,轻捻那点绯红。   赵荣华禁不住的抖了下,小嘴微张,容祀趁机袭了进去。   他来势汹汹,根本不给她喘气的时机。   直把她亲的低喘哭泣,跟被采撷的花儿一样,虚虚软软攀附在他身上。   容祀这才意犹未尽的退出。   那唇如火一般,肿得娇艳,唇角被咬破了,带着星星点点的血痕,一眼望去,格外让人怜爱。   他探过去身,握着她的肩膀勾去那点血。   甜。”   他餍足的拢好衣裳,走到车前,用手挑开毡帘。   冷风猝不及防的灌满衣裳,赵荣华低着头,默默将外衣理好,拭去眼泪后,在车内又等了半晌,待眼睛不再酸涩后,她起身往外走。   刚探出头,便对上宋吟关切的目光。   两人俱是一愣。   宋吟的视线不觉落到她红肿的唇上,那里一看就知被人亲过,咬过,且是极其粗暴的对待,肿的甚是嫣软。   赵荣华面上一热,宋吟也不敢再看。   搀着她下车后,两人相携无语,来到膳厅。   抬眼,便见容祀坐在主座,其余人还站在一旁。   宋吟与赵荣华各怀心事的走上前,舅母当即便看见她那红唇异样。   还未开口,宋吟对她使了个眼色。   她便急急咽了回去,只是再看赵荣华,只觉得巴掌大的小脸,似载着万般悲苦。   都坐吧。”   容祀上身笔直,扫了眼对面那人,笑道,“在那杵着作甚,叫你舅舅舅母以为是孤在欺负你。”   他不说还好,说完舅舅也下意识的瞧了过去。   脸上立时便阴沉下来。   赵荣华怕累及宋家,忙温顺的走过去,挨着他坐下后,他们才跟着落座。   席上赵荣华见识了容祀的厚颜无耻。   她尽量埋头吃饭,除去舅舅偶尔的询问,舅母为她添汤之外,也没再多说话。   正咬着嫩滑的笋片,桌下有人踢她一脚。   笋片含在嘴里,她哽了下,悄悄侧过脸。   容祀似不知情的模样,低眉呷汤,吃的津津有味。   赵荣华以为自己想多了,嚼了几口,便觉得有只脚勾住她的小腿。   箸筷上的笋片一松,掉进面前汤里,溅起水花。   宋吟闻声看去,见她抿着唇,小脸绷的紧紧地,又悄悄用余光看向容祀,那人还是姿容端庄,目不斜视的矜贵样子。   宋吟收回视线,忽然听到一声“啊。”   三人齐齐望向赵荣华。   她抬起头,艰难地解释,“我咬到舌尖了。”   怕他们不信,她特意端起冷茶,大口喝了几下,掩饰心虚。   舅母看着她粉粉的耳朵,忍不住说她,“女子少饮冷茶冷酒,于身体不利,日后若是嫁人…”   说到此处,容祀兀的抬起眼来,目光灼灼的望向刘氏。   刘氏后脊一凉,也不知怎的,余下的半截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宋三公子可曾想过入仕?”   宋吟错愕的抬起头。   容祀搁了杯箸,似是审视一般看着他。   秋闱那会遇上战事,并未如期赴考。”   宋家三个儿子自小都在读书,宋英和宋云因为成家,在临安安定下来,一个做着教谕,另外那个在书院授课。   只剩宋吟还未有着落。   若孤举荐你到国子监做监生,你可愿意。”   宋吟下意识的看向赵荣华,见她同样一脸茫然,像是毫不知情。   宋吟连忙跪地,“草民断然不敢承殿下之谬赏。”   容祀平白无故提了二哥岳丈,眼下又把心思打到他的身上,难保不是因为表妹的忍辱负重。若要凭借表妹委身于人换取功名,与他而言,不若做一辈子的寻常百姓。   赵荣华攥着帕子,有些担心容祀突然发疯。   舅舅舅母他们根本不知此人性情,稍有不满,忤逆,他便极有可能当场翻脸。   果然,容祀垂下眼皮,嘴角似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赵荣华一慌,膝上的小手忙伸过去,从底下握住容祀的小指,轻抬眉眼,似是央求的意味。   容祀心中颇为得意,遂用指肚点了点她的掌心,旋即拉过来按到膝上。   授之以利益,满足其欲/望,她必能感恩戴德,以身相许。   天底下的人与事,一旦有所求,便定然可以驱使利用。   想到今夜便能纾解多日燥郁,容祀的唇不觉又上勾了勾。   他却不知,他的赏赐之于宋家来说,无异于烫手山芋。   接,便好似用外甥女的前程做赌,不接,又像是拂了太子的美意,不知好歹。   虽然最后容祀一语定下,这事却像一根刺,扎进宋家每个人心里。   尤其是宋吟。   看着马车驶远,他怏怏的舒了口气。   刘氏拍拍他的肩膀,摇头叹道,“既然推却不成,便欣然接受,若是日后淳淳有事,至少你是她哥哥,能帮衬些。   淳淳那个孩子,被李氏压制了多年,受委屈也不吭声。”   李氏的刻薄她很清楚,当年宋文瑶嫁给赵英韶,李氏对外扬言,到死都不认这个媳妇。且在京城女眷圈里,多番恶语相向,可见其对宋文瑶没能助力赵英韶的仕途,有多憎恨。   说到底,李氏原是指着赵英韶想带着赵府鸡犬升天。   这计划被宋文瑶毁了,她自然恨得牙根痒痒。   外人都道李氏仁慈,在赵英韶夫妇二人亡故后,不计前嫌将淳淳接到身边养育。   在她看来,李氏决计没有那般好心,她行事,必定有所图谋。   对于平生最憎恨女人生的孩子,李氏又怎么可能真心对待。   只可惜,她们去要了几回,李氏明嘲暗讽,将他们赶了出去。   宋吟忽然咦了声,“姑母的棺材,为何会是空的呢?”   这事让赵荣华思索了一路,直到马车戛然刹住,她一头扎进容祀怀里。   那人趁机啄了两口,便佯装君子的将她扶起来。   不必如此心急,孤能等。”   顶多还有几个时辰,中途他要沐浴焚香,更衣静待。   他挑起车帘,看见外面夕阳斜挂,像一团炽热的火球,将万物渡上灿灿暖光,可真是叫人心旷神怡。   赵荣华跟在他身后提起裙摆要下马车,却见走出不远的容祀忽然回过头来,冲她笑道,“今夜,别忘了到孤的房间,还人情。”   说罢,他踩着轻快的步调,神采奕奕进了客栈。   赵荣华僵在原地,风一吹,脸颊冰凉凉的。   房中香气四溢,浓的好似漫步花海之中。   宓乌扇了扇鼻子,反手合上门后,便看着浸在水中不断往自己身上涂抹香胰的容祀,他皱了皱眉,绕过屏风,就看见容祀一脸的放浪。   他吃了一惊,忙拖过去把椅子,挨着浴桶仔细瞧他。   乌黑的头发凝成一捋捋的濡湿,贴合着他的肩膀,将那刀劈斧砍般精致的脸孔衬的尤其俊美,恰在此时,容祀自下颌往上,捋了捋水珠,抹到脑后,喉咙滚了滚,几颗水珠沿着突/起落到桶里。   他睁开眼,热红的脸上全然写着饥/渴二字。   你没救了。”   宓乌摇头,“来,照照镜子,看你现下这张淫/荡的脸。”   孤不得不怀疑,你嫉妒孤,嫉妒到心理扭曲。”   容祀不以为意的发出喟叹,慢慢躺在桶壁,瞥了眼气鼓鼓的宓乌,心中得意似冲入云霄一般,狂放的不可控制。   老子年轻时候,屁股后面不知有多少姑娘追随,老子嫉妒你,呵呵,老子不要脸了。”   难为你有自知之明。”   容祀满足的呷了口补药,味太苦,他的眉毛紧紧拧了起来。   今夜他吃的极少,想着可能会熬战通宵,便着人炖了参汤,加了几味提神的药草。   宓乌啧啧,“素日里最是厌烦吃药,眼下却为了欢愉之事,主动求取。   容祀,你悠着点,别死在这事上。”   放心,孤若是要死,一定提前杀了宓先生祭祀。”   真不是个东西。   容祀擦拭干净后,便重新换上崭新的绸衣,气定神闲的坐在椅上,对着熏香熏染。   丝丝缕缕的香气萦绕鼻间,他也因为遐想想的心焦身热。   都这个时辰了,还未来。   容祀觉得自己有点像是苦等夫君归来的怨妇,就这么百无聊赖的干等着,他睁开眼,再次无望的看向门口。   难道是忘了?   容祀很快自我否定了这个念头。   明明在宋家时候,她主动牵他的手,崇拜讨好之意十分明显。   定是同他这般仔细,在房中沐浴净身,才会娇娇软软的寻他。   其实大可不必,他房中的浴桶很是宽阔,每每沐浴,容祀都能横躺起来,更何况承载一个小小的她。   想到这里,仿佛那人真的坐在自己怀里,柔腻的肌肤弹且细滑。   他身下又是一阵波动。   叩门声像叩在他的心口,甫一响起,他便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疾步往门口走去。   手还未落到门上,又忽然醒悟过来,自己这般毛毛躁躁不甚急迫的模样,落在她眼里,还不知如何卑微。   他蹑手蹑脚折返回去,待坐到椅上,这才松下神来。   进。”   赵荣华垂着眼睫,脚底千般重。   她磨蹭到这个时辰,无非想着夜深人困,容祀能早早歇下。   她抬起头,正好撞见容祀上下逡巡的目光。   毫不避讳的直视。   容祀心里一沉,她身上穿的还是日间那套素淡襦裙,裙边沾了泥,看起来很是碍眼。   原来她并未如他一般,慎重赤诚。   殿下,奴婢…”   你为什么不换身干净的衣裳。”   赵荣华一愣,忽然生出指望,若他因着脏污不幸自己,倒也省却许多虚与。   奴婢知罪,奴婢这就回去,不…”   孤的浴桶还热着,把衣裳脱了,坐进去。”   赵荣华脑子一嗡,见他神色凝重的不悦模样,自知今夜难逃折磨。   她咬咬牙,颤颤解开外衣后,剥下放到一旁的案上,随后,她抬了抬眸,望见容祀逐渐泛红的双眼。   她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微抖起来。   腿骨一软,她忙背过身去,在容祀死死的凝视下,脱得只剩一件小衣。   空气的冷叫她抱紧了双臂。   下一刻,那人从后将她拦腰抱起,走到浴桶前,忽然改了主意。   做完再洗。”   春宵苦短,何必为了沐浴浪费大半时辰。   他很急躁,亦很热烈。   拥着她躺到在床之后,便急迫的啃/咬起来。   她原本咬唇克制的沉默,在他不屑的努力下,渐渐启开了轻吟,声音婉转软糯,隐隐还带着难耐的哭腔,这哭声像是小猫挠人的爪子,勾的他心尖更是狂乱。   小衣被他摩挲着扯掉。   毫无遮拦的身体,因着冷寒,浮起诱/人的战/栗。   他却忽然不动了。   赵荣华哆嗦着睁开眼睛。   见他坐在上方,正居高临下欣赏一般,眼睛燃着烈火,将她的自尊焚烧毁灭。   她拢住前怀,正欲坐起,却被容祀一把按住肩膀,更为密匝的吻随之侵来,仿佛要把她吞入喉中。   赵荣华如何忍耐,也无法承受他的疯狂。   那修长的手攥住她的腰,将她猛地按向自己。   如同被斩成两截。   赵荣华忍不住哭了起来,疼痛使她想要曲起身体。   然容祀不管,扯过她的脚腕绕到他腰后。   如此开始激烈的磋/磨。   似永远不知疲倦,他神思清明,举止热切。   他终于明白话本子里讲的。   云雨之乐,真特娘的爽翻了。   他忙的热火朝天,细密的汗珠滴滴答答打在滑腻的羊脂白玉上,像晕开的涟漪,叫人瞧了心火澎湃。   赵荣华似是难以忍受,指甲嵌进他的皮肉,带的两人俱是一紧。   容祀险些坠入空幻,他缓了缓神,旋即又揽住她的肩,与她细细厮/磨。   羞得赵荣华两靥绯红,气息紊乱。   她实在被弄得烦闷痛苦,气急败坏之下,怒火直冲上来,她一张嘴,泄恨般冲着他的肩膀咬去。   容祀只低眸扫了眼,忽而哑着嗓音哼唧,“用点劲,再咬!”   说罢,将肩膀往前递了递,堵到赵荣华唇边。   那人愤愤的合上眼睛,不愿搭理回应。   容祀见她如此乖巧,动作便自以为的柔缓起来。   初次,定要叫她尝到此中趣味,让她不能自休,那么往后的日子里,他也好再频频索取。   如此想着,他将怀中人侧抱起来,贴近自己。 第36章   自后而看,那颈项雪白,乌发丝丝缕缕的覆在上头,愈发显得柔嫩可欺。   容祀缠起一捋发丝,在手指间打了个卷,又慢慢揉进谷底。   那小巧的耳垂,骤然晕上粉红,犹如霜冻的花瓣,盈盈润透。   他起身啄了啄,微吁了口热气。   赵荣华浑身上下如同被碾/碎了,如今又被他紧紧圈着。   两条腿如没了骨头,软的像春日的柳条,在暖风里轻轻扭动。   愈是春风徐徐,愈是柔嫩拂摆,婀娜翩跹,叫人望之心切,触之难忍。   容祀握着她的脸,抬起后掰向自己。   那腮颊潮红,双眸含水,如泣如诉般楚楚可怜的睁着,偏一张小嘴倔的厉害,贝齿将下唇咬出血,还不松开,似赌气一般与他僵持。   他探过去,舔了舔。   像是饿了许久的野兽在觅食,舍不得将猎物一口拆吃入腹,只伸出略显粗粝的舌尖,勾得陌生的气息渐渐融进骨血容祀移开唇,视线往下瞄去。   细柳纤纤,圆珠盈盈,如此美好而又梦幻。   他没忍住,到底粗鲁了些,将她好是一通折磨,后来连哭泣的声儿都带着低迷的颤音。   全凭他在主导,在乐此不疲的尝试。   以致抱起她坐进浴桶的时候,赵荣华也绵软的伏在他肩膀,没有一丝气力。   触到温水,只睁眼瞧了下,尚未坐稳,那人又握着她的细腰,欺了过来。   水花荡出桶外,溅的到处都是。   水声涓涓潺潺,滔滔汩汩,于夜深人静之时,分外引人遐思。   好容易回到榻上,就着软滑的裘毯擦净了身子。   不过片刻的休憩,那人又恬不知耻的卷土重来。   赵荣华嗓音叫不出来,只愤愤地看着他。   他似还未吃饱,精神抖擞的扯去裘毯。   手臂一沉,那精实的身体就这样毫无遮拦的呈现在赵荣华面前。   他很白,也很…   他将她当做一幅画卷。   慢慢描摹涂染,将白画成粉,将粉晕成红,直到连成大片的花瓣,朵朵盛开在那滑腻细白的底卷上,画笔骤然停顿。   赵荣华曲起腿来,指甲紧紧嵌入他的后脊。   又是一通提笔遁入,浅尝辄止。   似牵着她的神经,甫一离开,便觉虚妄的想要填补。   偏他探出其中玄妙,迟迟不肯给与。   待那双眸眼带着渴切与埋怨,他才大发慈悲的落下身去。   如此纠缠,委实不愿休止。   五更的梆子声绵延了三遍,他瞧着一脸倦意的赵荣华,讨好似的推了推。   那人浑然不理,长睫覆下阴影,唇上全是点点血痕。   颈项,肩膀,胸口无一例外,皆是他的印记。   容祀撑着胳膊央了许久,见她不肯睁眼,便沮丧的跌下/身去。   将衾被一扯,覆住两人的身体。   爽是爽了,却也是真累。   上下眼皮一旦沾上,便陷入昏昏沉沉的睡梦。   宓乌特意叫人走远些,深夜听着房中动静,他的老脸都有点没处放。   原是想叫他悠着点,注意身子,没成想他做起来如此不管不顾,为所欲为。   得亏包下二楼,若不然还不知吵得旁人如何安眠。   听到门响,他自远处抬起头来。   赵荣华低着头,拢着胸前的衣裳,快步往外走,只是腿下一软,她踉跄着险些跌倒。   宓乌扶额,没眼再看。   疼,除了疼,没有别的感觉。   赵荣华虚虚靠在床上,扯了衾被遮住身子,就那么麻木的坐着。   眼睛盯着案上的长颈瓶,那支红梅还是昨日新摘的,骨朵开了,极为浓烈的红。   她眼睛一涩,低头,泪珠打在腮颊。   活着,真像是一场修行。   若不想死,就要好好整理心情,总不能蒙了灰,便任由蜘蛛虫蚁占据生活,连一丝鲜活气都看不见,那日子就彻底没了指望。   即便在被攀附吸血的赵家,她也从未想过去死。   更何况现在。   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天底下能睡太子的人,不多。   她擦去眼泪,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将领口遮的严严实实,又用口脂盖住咬痕,对镜看不出异样后,这才去要热水。   她起得很早,或者换句话说,根本就没睡。   容祀折腾的厉害,她怎么可能睡着,累极时候,虽不愿动,意识却是清楚的。   只是舅母忽然来了,她不觉有些忐忑。   脏污的衣裳被她藏到柜底,洗过身子的水还在那放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凝在房中。   舅母一进门,眉心就蹙了起来。   淳淳,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赵荣华去倒水,特意背对着她,闻言只是摇头,“舅母,你想多了。”   刘氏却是不信的,她喝了口茶,眼睛利索的扫过她的小脸,继而往下一瞅。   手攥着杯子,抖了抖。   她站起来,盯着赵荣华的眼睛一字一句逼问。   你对姑母说实话,跟太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荣华抬起眼眸,平静的答她,“主仆关系。”   你休要瞒我,淳淳,我不是你祖母,也不用你为了宋家前途委屈自己。   你告诉舅母,是不是太子他强…占了你清白。”   她声音哽咽,说到最后两字,忍不住用帕子擦去眼泪。   舅母,我挺好的,”赵荣华劝她,低头把自己的帕子递上去,给她擦去眼角的泪。   你别哭,我没骗你,要是让舅舅他们瞧了,定要说我不懂事,惹您伤心。”   她故作轻松的调侃,却被刘氏一把攥住手腕。   触到淤痕,她忍不住呼了声,刘氏连忙撸起她的袖口,一点点往上看,越看心里越难受,最后颤颤巍巍扯开她的衣领,待看见那些红痕后,禁不住一扭头,弓着身子低声抹泪。   你娘若是活着,肯定心疼死了,”她扶着凳子坐下,肩膀不停哆嗦。   她嫁入宋家的时候,宋文瑶尚未出阁,两人性情相投,比起姑嫂,更像姐妹。   她对宋文瑶很是喜爱,也从未想过那样好的一个人,竟会想不开,与赵英韶服毒自尽。   对了,舅母,照祖母所说,我娘该是葬在这里,可昨日棺材是空的,是不是有什么内情,是我们不知道的。”ζΘν荳看書刘氏同样不解,不光是她,昨日他们阖家想了半晌,分析了良久,始终没有想出原因。   唯一的可能,便是李氏狠毒到弃尸的地步。   他们自然是不敢相信的。   淳淳,自从你祖母告知我们你娘被埋在那里,我们便立时将那片林子买了过来,与宋家祖坟连成一片。守坟看护的小厮亦是在宋家管事多年的忠仆,绝不会有歪门心思。”   赵荣华明白她的话,几乎昨日便否了可能会有人为着冥婚偷挖尸体。   虽然她不敢想,却不得不去怀疑那个养育她长大的老人。   有些事,需得当着她的面,一一问清楚。   舅母,爹娘死的时候,你可见过他们尸首?”   刘氏摇了摇头,“当时我与你舅舅身处异地,不在临安,待回到城中,便听闻你爹娘噩耗,惊惧之下,赵家派人来传话,说是已将你爹运回京城葬入赵家祖坟,把你娘葬在离宋家坟地不远的林子里,我们好容易找到你娘安葬处,只是见着石碑潦草,便重新着人一一修整。   说来,确实没有见过你爹娘的尸首。”   那是谁先发现,爹娘死了。”   刘氏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许多事情因为年岁久远,并不那么清晰,加之当时初闻噩耗,他们夫妇二人悲痛之下,未曾细想始末。   被赵荣华乍一问,她忽然生出离奇的念头。   我记得那日下雨,是赵府的一个老嬷嬷过来送的信。”   赵家远在京城,爹娘跟他们断绝关系后,便一直居在临安,然亡故之后,竟会是京城的赵家最先得了消息,且能从容安排完后事,再将娘的死讯告知舅舅一家。   这事不管怎么看,都存着蹊跷。   她长什么样子,您还记得吗?”祖母身边的帮手,除了冯嬷嬷,旁的也没有贴心得力的了。   雨太大,她裹得周全,何况赵家的人跟我们向来没有往来,我完全不记得她的样貌。   淳淳,会不会你爹娘,根本就没死…”   赵荣华几乎没有思考,便立刻摇头。   祖母给父亲立了牌位,每逢忌日,她都将自己关在西苑小佛堂,整日诵经,神色伤痛不是装腔作势。”   那你娘的尸首?”   我回京后,会回趟赵家,亲自问她。”   ……   一墙之隔的房间,容祀眯着眼睛,瞧见柔曼的纱帐层层叠叠,不由将手压在脑后,甚是闲适的打了个哈欠。   这觉睡完,可谓是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适可而止,有松有驰,方能长久。”宓乌的声音自外间传来,他起身,颇有些恨其不争的模样。   孤,做到了。”   你可真是不要脸。”宓乌啐了口,将参汤放到小几上。   他可是听了一宿的靡靡之音,他还有脸说自己克制。   她何时走的?”   容祀不与他计较,翻了个身,掀开衾被露出长腿。   你睡着后,她就起来走了。”   看来是没累着。   如是想着,容祀愈发觉得自己怜香惜玉,谨慎自持。   他披上外衣,漱了漱口,将参汤一饮而尽。   你把她叫过来,孤有事要说。”   宓乌冷笑着回绝,“烦请你惜命,别真死在这事上。”   呵,即便真死了,孤也是乐死的。”   宓乌磨着牙根,又笑又气,“她舅母来了,你就收收脑子里的杂念,起来做点正事。”   毕竟袁建的事没完,带回京后,袁淑岚少不得跑去安帝跟前哭诉卖惨。   可怜她精明算计,上头竟有两个不争气的哥哥,一个在朝廷惹事,一个在地方跋扈,这些年惹下的祸事,早就该死八百回了。   容祀不以为意的下床,慢条斯理穿戴好后,冲着宓乌轻轻一笑。   这些小事,宓先生一人便能梳理齐整,何苦来扰孤的好事。”   他打开门,悠然踱步到邻间,手未搭上,便听见里头传出压低的争论声。   舅母瞧见你身上的印子了,若他是个知冷暖疼惜人的,舅母无话可说。可你自己也清楚,究竟他在此事上如何粗鲁不加收敛,初次便彻夜的磨你,分明是个只顾自己的…狂放之徒!”   是刘氏的声音。   容祀收回手,脸上瞬时阴沉沉的染了薄怒。   跟过来的宓乌见状,没吭声,与他一同站在门外。   舅母,他是太子,我是奴婢,本就是不正经…的关系,他又怎会顾及我。   你不要担心,日后我会护好自己,其实他也只是图新鲜,不会一直磨我。   听闻开春会立太子妃,届时还会有良娣奉仪等美人入宫,多的迷人眼,他也不会再有心思碰我。   到底服侍过他,彼时我再服个软,求他放我出宫,想来不难。”   门外的人眼底浮出一丝不屑,鼻底轻哼。   想的可真是长远。   可你回去之后呢,便这么没名没分的跟着他?   淳淳,你现下小,不知名声对我们女子来说何等重要。我瞧你身上的淤痕,想来他最后也不会泄在身外,若你…若你有了身孕…”   不会!”   赵荣华回的斩钉截铁,一张小脸绷的紧紧地,连手都攥了起来。   我不会有他的孩子…”   可这不是你能把控的。”刘氏是过来人,深谙其中阴晦。   在她看来,赵荣华到底是个小姑娘,许多事情想的过于简单。   宫婢若是有孕,不知会招来多少流言蜚语,阴诡陷害。   我能。”赵荣华声音小小的,却带着十分坚定的执着,“舅母,偷/情是不能生子的,我知道。”   宓乌深深觉察到身边凝聚了一股浓烈的杀气,他虽一言不发,眼底却是幽冷如淬毒一般,森寒阴鸷的漫出狠意。   容祀嘴角动了动,忽然勾起一抹笑来。   然后,他就一扭头,径直回了房间。   宓乌大为惊诧,依着容祀的脾气,该是一脚踹开门,然后毫不留情给她们两个,一人身上捅仨窟窿,等着血液流尽,怨怒消散。   他看看左手边,又看看右手边,忽然门咔哒一声打开。   赵荣华吓了一跳,看见是他,禁不住扫了眼旁侧,小心翼翼问,“宓先生,你在这里作甚?”   总不能说听墙根。   宓乌转了转眼珠,信手一指,“给他送药。”   殿下还没起吗?”   赵荣华悄悄松了口气,将帕子垂下。   刘氏看了眼,神色亦是紧张不安。   没,大概累着了。”   宓乌咳了声,忽然听见里头传来容祀瓮声瓮气的吩咐。   叫宋吟收拾好,明日一早随行进京!”   刘氏脸上一惊,旋即看向赵荣华,两人双双吸了口凉气。   又听房中那人轻薄呼喊。   宓先生,叫她进来,伺候孤更衣,吃药!” 第37章   房中门窗紧闭,气味尚未散去,欢/好后遗留的浓香扑鼻而入,甫一合上门,赵荣华的脸腾的红了起来。   她走上前,隔着屏风望见榻上横着人影。   她捂了捂脸,随即慢慢端起几案上的汤碗,一愣。   碗底留下一点乌黑的汁液,他已早早用了药。   那他…   赵荣华转过头,榻上的人直起身子,虽隔了屏风,可赵荣华就是知道他在看她。   殿下,奴婢收了碗,先下去了。”   你先过来,孤有话问你。”   难得柔和的语气,像换了个人,不带半分颐指气使的阴郁。   赵荣华着实不想见他,一想到昨夜他的狂乱放纵,她的腿又开始发软。   行走间两股处有些疼,幸好有襦裙遮掩,两腿能轻轻分开些走。   她来到塌前,福了福身,很是恭敬的站在榻尾。   再往前些。”   他嘴角一抿,眼睛落到腰下襦裙,似能穿透绵软的布料,看见她的微颤。   赵荣华不仅没动,反而往后挪了两步。   殿下,您起来用点饭吧。”   孤昨夜吃得很饱,不饿。”   说罢,他抬起腿来将她一勾,拉到自己身前,手掌垫底,触到那软/弹的皮肤。   疼吗?”   他抬起眼皮,温热的掌心轻柔的抚平疼痛。   赵荣华扯了扯襦裙,局促不安的想要起身,却被他攥住。   神经骤然绷紧。   她张了张嘴,耳朵也跟着火热起来。   疼。”   容祀不着痕迹的挑起眼尾,“那你上来,让孤瞧瞧。”   好像不疼了。”   赵荣华挤出一抹笑,他的手往上移了移,顿住后,幽眸转至那处。   孤对你好不好。”   心肝一颤,赵荣华硬着头皮回他,“好。”   你想要什么,孤都能满足你。”   容祀心里惦记方才刘氏说的话,更嫉恨赵荣华那信口开河的“偷/情”二字。   堂堂太子,她要什么,他不能给?   赵荣华登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起初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后来便被那赤诚的目光盯得起了妄念。   她先是摇了摇头,继而又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殿下,我想回家,能不能放我回去。”   容祀淡定的回道,“除了这一条。”   赵荣华讪讪的“哦”了声,忽然又抬起明亮的眼眸,满怀期待。   回宫后,能不能别调我去帐设司。”   这一条也除外。”   容祀捏着下颌,见她小脸粉嘟嘟的,泄气一般,不由伸手攥住她的指尖,压在唇上。   孤不是禽/兽,孤是有节制有分寸的人,你莫要以为孤整日清闲,无所事事。孤的时间甚是宝贵,鲜少会在榻上待着,调你去帐设司,是因为孤的身边,全是男人。   他们笨手笨脚,自是比不得你聪慧。”   上回喂了土龙的云珠,不就是贴身伺候的女婢?   赵荣华内心很是拒绝。ā陆kSω.℃οm   他又是一副不容置否唯我独尊的桀骜模样。   好了,想想别的,有没有想要的。”   在他看来,只要她能一直留在身边,想睡时在榻上,想亲时在手边,他也没什么不能给的。   毕竟,找个与自己如此贴合的女子,比处理一摊朝务难得太多。   殿下,回京后,我想回一趟家。”   问那老东西…你祖母关于你爹娘的死?”容祀似乎料到,并未意外。   我只是想问问她,究竟把我娘葬在何处。”   她不会跟你说的。”   要是能说,她早好些年便同她讲了。   养了她十几年,只拿她做攀附权贵的垫脚石,可见李氏多不待见她娘,多恨屋及乌的憎恨着她。   赵荣华咬了咬唇,手中的帕子忽然被容祀一把抽出。   不过,你若是亲亲孤的嘴巴,孤就帮你办了此事。”   说罢,他撑着胳膊将唇凑了过去。   赵荣华在心里默默道了声:不要脸。   快点,孤的手都麻了。”他催促着,又往她的嘴边靠近些。   赵荣华只得飞快的亲了口,蜻蜓点水一般。   容祀摸着唇,嘴角划开莫名的笑,像是在回味。   殿下,您答应会帮奴婢,我娘的尸首…”   在此之前,孤还有话要问你。”容祀圈住她的腰,抱到榻上,抬腿一盘,将她牢牢锁在身下。   当年姚鸿去赵家提亲,遭退亲后,聘礼并未返还。据孤了解,足足有十八箱笼,囊括奇珍异宝,金银无数,那么孤想问问你,这些东西你们赵家缘何霸着不还。”   赵荣华完全懵了,她茫然的看着容祀,匪夷所思的摇了摇头,别说聘礼,当初便是连姚鸿上门提亲的消息,也是过了好几日,大房姐姐悄悄同她说的。   早先祖母带她频频与姚鸿相面,她以为祖母有意撮合成全,又见姚鸿为人宽厚真诚,待她极为敬重,心里头是愿意嫁给他做妻子的。   故而当大房姐姐说祖母拒亲后,她思来想去仍是一头雾水。   后来祖母只用一句话打发了她的疑虑:姚鸿虽好,却不是最好的,祖母定要为着你,找个顶顶厉害的人物。   不知情?还是不知如何同孤扯谎?”   容祀侧着脑袋,几乎面贴面的瞪着她的眼睛。   我不知道,殿下你是不是弄错了?”   祖母再怎么不堪,也不该昧下姚鸿的聘礼。   若她当时昧下了,姚鸿又会怎样看待她赵荣华?   她忽然有些手脚无力,就像猝不及防遭受背叛,那人还是最亲密的一个。   祖母虽然严苛,却到底是世族女眷,怎会做出此等丑事?   况且,姚鸿也从未质问与她。   依着当初姚家权势,不可能受了气还要打碎牙齿咽回肚里。   她记得,拒婚后姚鸿约她出门。   她瞒着祖母偷偷赴会,与姚鸿在荷池畔聊了许久,姚鸿始终没说当日拒婚祖母究竟与他说了什么。   只是分别之际,姚鸿要她一定等他。   容祀握着她的小手,抚到胸前,一眨不眨的观察她的反应。   孤不会空穴来风,若你没有撒谎,那就是老东西…你祖母骗了姚鸿,骗了你。”   一切如他所料,那个老不死的东西,正是一切脏事的始作俑者。   可真是用心良苦,精打细算。   你整日里受那老东西…你祖母熏陶,竟还是如此蠢笨,丝毫没有学到她的精髓。”   赵荣华脑子里全是那十八箱笼的聘礼,还有姚鸿临分别前依依不舍的说辞。   你知道你祖母把聘礼给了谁吗?”   容祀得意的斜卧起来,缠着她的头发丝打成小卷。   赵荣华偏过脸,他从床头小几上取出一本厚厚的账簿,手臂圈过她的颈项,移到身前。   从袁建府里搜出来的,里头记了每年给他送礼的人员明细,事情缘由,可谓细致详实,一目了然。”   是我二伯?”   赵荣华喃喃的说道,眼睛落在容祀翻开的页面。   二伯的名字跃然纸上。   你二伯陆陆续续送了七八年,逢年过节从未落下,都是为了手头生意,不过,”他一顿,翻过几页后,指着补签的批注,“你二伯送的礼,写的是为你大伯求官升职。”   赵荣华心里一惊,往后看了眼送礼时间,仔细想来,正是大伯提了一阶的时候。   那会儿安帝还未入京,袁氏的手便伸的如此长了。   孤要查袁建,袁氏一族,恐怕要牵连赵家呀。”   好看的桃花眼轻轻一扫,手指已然拂开她颈边的碎发,唇落上去,将昨夜的痕迹覆着重新润了一番。   赵荣华轻呼一声,被他放到榻上。   要不要求孤…”   他说的很是浅薄易懂,只差同她开门见山说一句“孤会帮你,可孤要睡你。”   赵荣华伸手,顶住他的前怀,往上用力撑着。   殿下,奴婢只有一事,你已应了我的请求,要为我查母亲尸首之事。至于旁的,涉及太深,奴婢自知无力回天,还请殿下秉公无私。”   说罢,轻巧的侧过身去,滑到塌下。   怀中一空,容祀颇有些失望,空虚。   又念着昨夜通宿的累她,便也没再强求。   回京后,孤陪你一起回赵府,会会那个老东西!”   …   临安城的雨下的阴冷,连房檐都变得晦涩起来。   马车出了城门,径直驶向官道后,车内的人便有些昏昏欲睡。   因是远途,容祀的车比寻常大了一番,里头软塌,火炉,小几,果盘一应俱全。   他身上遮了条毯子,手中握着一卷典籍,看的眼睛雾沉沉的。   一抬头,便见赵荣华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脑袋一点一点的摇晃。   他蹑手蹑脚放下书,将毯子推到脚底,猫着腰来到她身前。   炭火对着她的脸,将腮颊映得通红,长睫鸦羽一般密密覆在眼下,殷红的唇微微启开,露出几颗糯白的牙齿。   容祀伸手过去,还未触到她的下颌,那人忽然啜泣起来。   他举着手,一时不知该不该落下。   眼泪黏腻了睫毛,沿着尾端扑簌簌滚落。   梦里的赵荣华初初被带到赵家,因为哭闹,祖母将她锁进小佛堂,夜里黑,连蜡烛都不点,屋外的风吼叫着咆哮,像是恶鬼要吃人似的。   抬头,便是一尊面目和善的佛像。   可她总觉得他会跳下来吃人。   她敲门,拼命求饶。   她想逃出这个阴冷昏暗的地方,她不想被一尊泥塑死死盯着凝视。   她怕极了。   可祖母冷冷训她:要哭便哭个痛快,不到天明,是不会让你出去。再不听话,便一直关在里头,不给饭,只给水,别拿那贱人的手段来对抗我!   半夜是最难熬的,冷,四处都在透风似的,冷意钻进身体,叫她缩成小小的一团,窝在角落。   她想爹娘,委屈和害怕让她啜泣起来。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她孤零零的蹲坐在那里,就像有许多可怕的眼睛盯着她。   就在她神经绷到快要断裂的前一刻,一只手慢慢抚上她的发丝,暖阳照了进来。   淳淳乖,淳淳不怕,” 第38章   那只手抚着她的发,又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抱起来放在膝上。   温暖的怀抱给与她无限的安全感。   赵荣华往里拱了拱,濡湿的睫毛还沾着泪花。   她像是回到小时候,坐在父亲膝头,母亲从石瓮里捞出洗好的砚台,仔细阴干水渍。   浓浓的墨香在母亲手中晕开,父亲揽着她,提笔沾了满肚的墨汁,在纸上运笔书写。   她不记得父亲写过什么,却只隐隐记住了那时的感觉。   她也曾被人捧在手掌心,明珠一般的喜爱。   手底的人软的跟小猫小狗似的,容祀抚弄她的发,眼睛从腮颊移到颈项,她皮肤雪白,稍微碰一下,便能生出淤痕。   他想着刘氏说他“粗暴”的话,不禁鄙薄的嗤了声。   这事不能怪他,分明是她皮肤太嫩。   经不住磋/磨。   爹…”   容祀一愣,手掌顿在她肩头。   娘…”   他吁了口气,复又极其耐心的拍了拍她的后脊,俯下身去贴近那柔粉的耳朵。   孤没你这么大的女儿。”   他把那腮上的发丝抿到耳后,又倚靠着软枕,轻轻低唤,“淳淳不怕…”   睫毛眨了眨,触着他的掌心,有些痒。   他停了动作,看着她缓缓睁开眼眸。   殷红的唇慢慢吐出两个字,“容忌?”   赵荣华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直直的望着自己,眸色愈转愈浓,似蓄积了一场风暴,乌沉沉的欺压而至。   她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却被他按着肩膀压下。   你就这么想要见他?”   拇指和食指扣上她的下颌,箍得生疼。   赵荣华攀上他的手腕,痛苦的想要挣脱。   一个废物,有什么能值得你牵肠挂肚,念念不忘的?”   他额头抵上她的额,鼻梁相撞。   孤不会放他出来了,再也不会由着那个废物占据孤的身子。他又弱又傻,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他狠狠一甩,赵荣华径直倒在榻上,紧接着,便看他凶神恶煞的走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自己。   孤对你不好吗?孤已经很仁慈了,孤从未对哪个人如此有耐心过,你莫要仗着孤的宠爱得寸进尺!”   赵荣华撑着双臂,往后连连退去。   然后脊碰到车壁,她哪也去不了。   只能看着那张冷鸷的脸慢慢逼近,将她困在一隅之中。   他的手臂伸向她的喉咙,修长的手指慢慢握住那纤细的颈,眼眸轻佻的抬起,对上她慌乱的神色。   嘴角溢出薄笑。   这天底下,就没有真心待孤之人…”   五指兀的收拢,攥紧的同时,一抹疼痛浮上容祀面庞。   赵荣华只觉得颈间一松,那人踉跄着,半合的眼中充满困惑,旋即扑通一下,栽到她腿上。   叩门声突突而至,在她尚未应声之前,宓乌一把掀开帘子,扫了眼赵荣华,继而将目光落到昏迷的容祀身上。   你打他了?”   她打的过吗?   赵荣华反应过来,挪了挪腿,容祀掉到地上。   虽铺着厚厚的毯子,依旧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她抬起脖颈,向宓乌展示了自己差点被掐死的证据。   殿下他,会不会死?”赵荣华看着宓乌紧张的查验容祀身体,不由从旁边瞥了眼。   有我在,他死不了。”宓乌乜她一眼。   赵荣华“哦”了声,沮丧的往后退了退。   你好像很失望。”   不是,我只是问问,关心而已。”她心虚的摆了摆手。   宓乌小心翼翼将容祀放下后,抬起眼睛冲着她笑。   他小时候过的比较惨,脑子有病,你别跟他计较。”   赵荣华只默默听着,并不明白宓乌话里的意思,她从来没想跟容祀计较,是他一直揪着自己不放。   你不觉得他待你不同,或者可以说,他有点喜欢你?”   我不觉得。”回答的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停顿。   她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像姚鸿,从来都是温润君子,别说动手,便是拔高音调跟自己说话,都从来没有。   他看自己的时候,像看着天上月,眼里永远充满光芒与期许。   容祀他根本就不懂什么是喜欢,甚至连尊重都不知道。   于他而言,自己更像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   想睡就睡,想亲就亲。   她不喜欢,也不稀罕这阴晴不定的忐忑。   那你喜欢容忌?”   宓先生,别跟我提这个人。”   现在回头想想,赵荣华都难以接受自己曾跟一个疯子惺惺相惜,同仇敌忾。   幸好,容祀还没想起她与“容忌”促膝长谈,细数他的罪过。   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既然您跟在殿下左右,为何在他随我出宫的时候,您不阻止,反而任由他偷偷跟着我,徒步走去城郊旧宅。   甚至在他掉落陷阱的时候,不出面帮扶。”   我也想啊,可他变成容忌之后,不认我,我能怎么办,总不能跟他争执起来,叫宫人们都知道他脑子有病。”   宓乌一摊手,无奈的叹了口气,“说来也怪,容忌很黏你…”   你们在说我?”   干净而又纯澈的声音,带着些许惺忪的鼻音。   两人错愕的对视一眼,继而慢慢回过头去。   容祀脸上浮出热汗,单纯的眸子轻快欢喜的微微一弯,“淳淳,我们怎么在车上?”   他靠的很近,手指捏住赵荣华的衣袖,像孩子一样好奇的环视车内布置。   赵荣华寒毛噌的竖了起来,僵硬着身子,手下意识的去往回拽衣袖。   容祀一脸无辜的看着袖子从指间滑走,可怜兮兮的吸了吸鼻子。   淳淳,你怎么了?”   赵荣华往外挪了挪,讪讪一笑,求救似的望向同样茫然的宓乌。   宓乌想要给他把脉,容忌警觉跟在赵荣华身后,充满敌意的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瞧,我没说谎。”   他两肩一耷,很是无奈的想退出去。   赵荣华慌张的拽住他,“宓先生,你走了,我怎么办?”   放心,他什么都听你的。”   说罢,毡帘啪嗒落下。   身后那人把她拉回榻上,摸起白玉盘里的栗子糕,自己咬了一小口,又高兴的拿给赵荣华一块。   软糯好吃,是你买的吗?”   赵荣华看他指缝里掉落的渣子,不禁愁苦起来。   你到底,是谁?”   我是容忌啊!”   他嘿嘿一笑,一边吃着栗子糕,一边逡巡着找出书来,打开扫了眼,抬头咦道,“这本书我找了好久,拓本都没寻到,看书内笔迹,像是原本。   你送我的礼物?”   他窝了过去,又从旁边扯过毯子覆在膝盖,“淳淳,你对我真好。”   这让她说什么才是,赵荣华看他自言自语,忽然有种想逃的冲动。   你还记得,在船上发生了什么吗?”   容祀抬起头,纳闷的回道,“记得啊。”   赵荣华两眼睁大,又听容祀嘻嘻笑着解释。   我生病了,烧的很厉害,是淳淳衣不解带的照顾我。”   对了,我还给你写过诗,念了几句,还没念完,诗呢?”   他求助地看着赵荣华,显然忘了是他自己亲手撕碎了那些靡靡之词。   你记不记得我们要去哪?”赵荣华再也无法直视这张无辜单纯的脸,哪怕现在的他毫无攻击性,她总觉得下一刻他就会变成容祀,掐死她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不是说要南下吗?”容忌说完,贴在车帘旁掀起一角。   后面马车里坐着谁?”   宋吟。”   宋吟是谁?”   我表哥。”   那也是我表哥。”   赵荣华一滞。   容忌忽然回过头来,“这好像是在往北走。”   对,要回京。”   咱们不游船了吗?”容忌有些意犹未尽。   去不了了。”   为何?”   四下都是太子的人,只能往回走。”   我哥发现我们了?”   对,还想杀了我。”   他还是那般暴戾。”   容忌叹了口气,眼睛不期然看见她被掐出指印的脖颈,脸上一愣,手指下意识的伸了过去。   赵荣华吓得打了个哆嗦,紧张不安的瞪向他。   淳淳,我哥打你了?”   没。”她往上拉高衣领,避开他的凝视后,不再看他。   容忌脸上写满内疚,局促的收回手,攥着衣角低下头,又偷偷看她,像是做错事的孩子。ωáP.ā⑥ΚsW.cóm“我没用。”   他说,神情有些颓败。   赵荣华没理他,背过身去,假寐起来。   淳淳,他又咬你了。”容忌爬过去,抱着膝盖偎在她不远处,眼睛落在那柔软的耳尖。   赵荣华的脑袋随着马车走动轻晃,面颊微热,却还是紧抿着唇,不愿再对他生出一丝不该有的同情。   哪怕他现下如何可怜,如何…   你做什么?!”她兀的直起身子,以手挡住左颊,恼怒的瞪向他。   我…你脸上有渣,我只是想给你拿下来,我…我…”   他有些结巴起来,惶恐不安的往后坐了坐,眼睛里充满畏惧。   赵荣华的气突然就烟消云散,甚至莫名有些自责。   她不该跟他动怒,他是容祀,又不是容祀。   至少现在的容忌,把她当做依靠来信任。   可她…   赵荣华不觉扭过头去,看他像鹌鹑一样把自己缩进毯子里。   在哪?”她缓了语气,主动同他说话。   容忌慢慢抬起脑袋,明亮的眼睛里碎出星光。   他张了张唇,委屈的鼻尖通红。   我以为连你都生我气,不理我了。”   我不是针对你…”   我知道,我跟我哥长得像,你看着我,就像看着他一样,可是淳淳,我不是他,你看我的掌心,有痣,他没有。”   他伸出手,巴巴的寻求同情。   赵荣华拉过他的手掌,那颗梅花形小痣果真浮在掌心,根本不是涂抹上去的。   这事很怪,宓先生或许知道内情。   我是我,我哥是我哥,我不会欺负你的。”   真是别扭。   赵荣华看着他,总是害怕容祀忽然冒出来。   我哥就在附近吗?”容忌到底好得快,见赵荣华不再恼他,便很是自然的坐在她身边,熟稔的伸手。   还未够到她衣裳,赵荣华的目光倏然而至。   手指往后一缩,眼睛小心翼翼的抬了起来。   没有,他没跟着。”   我们能不能再逃一次。”   不能。”   为什么?”   因为你哥无时无刻都能过来。”   可他现在不在…”   眼看容忌还要喋喋询问,赵荣华找了个软枕,将脸闷在里头,闷声闷气的说道,“别说话,让我睡一会儿。”   她没想到自己会睡这样久,睁眼的时候,车内黑漆漆的,暗影里,能看见脚边大大的一团。   她挑起帘子,发现马车沿着官道驶入一望无垠的平地。   像是离京城不远了。   脚边的人动了动,缩的更小了。   他身上的毯子一多半压在身下,炭火虽足,偶尔还会有凉风窜进。   赵荣华低头,看见身上盖着的,正是他原先披的毯子,软软绒绒,带着一股淡雅的墨香。   她别开眼,将毯子扯下来,一半盖住他的肩膀。   车子驶进城门口的时候,已是翌日傍晚。   按照容祀原先的吩咐,马车是径直往赵府去的。   可他现在是容忌,不仅毫无战斗力,还谁都不认识。   怂的没有太子的架势。   现在回去,似乎有点不合时宜。   没别的办法。   她拍了拍容忌的肩膀,那人哼唧着爬起来,似乎有些没睡醒。   淳淳,到了吗?”   快到了。”   容忌坐到榻上,还是一脸的稚嫩模样。   赵荣华不得不给他解释。   说的很是详尽,可容忌听完似乎有些木讷。   我假装我哥,去你家里住两日?”   对,有你在,我们行事便捷许多。而且,你答应过我…你哥答应过我,要帮我查出我娘的尸首葬在何处。”赵荣华见他茫然不解,不禁有些着急。   你不必担心,届时只要同我走在一起,绷着脸,竖起眉,装作凶神恶煞的模样,她们不敢多问的。”   毕竟容祀阴狠毒辣的名声远播在外,像祖母等人,更是心知肚明。   这样一个人来到赵府,不定叫她们如何诚惶诚恐。   听起来,她还有种狐假虎威的感觉。   像这样吗?”   容忌拧巴着眉心,将眼睛半眯起来。   不够凶。”   赵荣华从他脸上看不出半分容祀阴毒时候的神情,便上手将他眉眼揉/按一番,又将他嘴角往下勾了勾。   记住现在的感觉。”   淳淳,我这个样子,你怕不怕?”   他转过头来,直直对上赵荣华的眼睛。   那脸阴郁冷鸷,幽深的眸似旋涡一般,黑不见底,唇角似颤了颤,带着一股阴风刮过。   赵荣华下意识的退后,眼睛睁得圆圆的。   忽然,容忌咧开嘴唇,露出一抹捉弄人后得逞的笑。   淳淳,你脸都变白了!”   马车戛然停止,赵府到了。 第39章   方从外头赴宴归来的赵荣锦,头戴帷帽,尚未迈进门去,便听到身后传来隆隆车马声。   她转过身来,透过薄薄的帽纱,瞧见马车堪堪停稳,正是在自家门口。   小姐,没听老夫人和夫人提起今日有客要来啊。”   婢女也是见过世面的,单看香车宝马便知来人身份贵重,她垫着脚,好奇的看向车帘。   赵荣锦咦了声,招招手,门口的小厮赶忙跑过来。   去看看是谁。”   小厮应声,弓腰麻利的下了高阶,来到车马旁,与等候的下人交谈一番,忽然便毕恭毕敬的将腰身弯了又弯。   赵荣锦一头雾水,眼看着那小厮跌跌撞撞惊惶不安的差点栽倒。   她嗤了声,鄙薄的睨下长睫。   瞧你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怂包样子!”   小厮擦了把汗,结结巴巴道,“是太子,太子殿下!”   赵荣锦两眼一瞪,惊骇万分的掩住唇,“你听错了吧?!”   没错,是殿下,就是太子殿下…”   去…赶紧去院里禀告祖母,快,快点啊 ”   小厮一阵风似的,抬腿就往院里跑。   赵荣锦好容易定了定心思,便见车上下来一人。   他身材颀长,气质高贵,夕阳在他身上洒下余晖,仿若画中来的仙人,清风乍起,吹拂着他的发与衣袍,簌簌作响。   抬首间,可见其剑眉星目,俊美无俦。   赵荣锦兀的失了心魂,只呆呆地望着那人,再也盛不了旁的什么。   李氏甫一听到禀报,惊得立时站了起来,好在她经历颇多,无论如何激动惶恐,面上却是不显,且从容不迫地吩咐人去赶紧知会赵家大郎与二郎。   她坐到铜镜前,着嬷嬷匆忙将自己妆奁底下的精美发饰取出,就着圆髻装饰完毕,又慎重的理了理绛紫色圆领织锦衣裳。   方疾步往外奔走,途中瞧见大郎与二郎小跑而来,不由上下打量了他们的衣着,见尚算规矩后,便一同往外走去。   母亲,你可听到什么风声,太子怎就忽然不请自来,他是要做甚,我们赵家最近安生着呢,会不会是之前姚家的事…”赵二郎搀着李氏的胳膊,狡黠的眼睛微微一撇,见大郎在母亲右侧,虽一言不发,却能从举止行径中看出心中忐忑。   别人没说什么,你倒先慌了,倒叫人瞧着你心中有鬼。”   李氏不轻不重责他,赵二郎赶忙低头道“是儿子唐突。”   素日里李氏最是偏爱赵二郎,因他巧言善辩,甚会讨巧,总能哄得李氏眉开眼笑,于他生意助力良多。   李氏脚下走的快,脑子也在迅速运转。   切记不可自轻自贱,过于逢迎。要谨言慎行,谨小慎微,太子性情古怪,不是寻常人能琢磨的清楚,万不可贸然献媚,适得其反。”   赵大郎很是恭敬的听到心里,一面点头,一面又问,“眼看就要晚膳,儿子过会儿便去吩咐厨房好生料理,日前买的山珍正好未用,都是方从北边快马运来的。”   李氏欣慰的看了眼大郎,“今日事急,你做事又最稳妥,便劳你多费些心思。”   赵大郎道,“母亲放心,都是儿子该做的。”   三人步履匆匆,片刻便已来到府门前,迎面看见太子容祀蹙眉冷目,神色漠然的杵在门外。   李氏心里一梗,继而便瞧见赵荣锦一脸痴相的遥遥相望,不由气急,低声与赵二郎吩咐,“看好你家锦儿,莫要让她生出妄念!”   并非是她不想攀附,只是赵荣锦口无遮拦,心性刁蛮,若是找个寻常世家贵胄嫁了还好,只那人不能是太子,否则早晚会给赵家闯下祸事。   赵二郎乜眼一看,登时额头窜起热汗,使了个眼色,便有婢女过去,附耳于上,将赵荣锦劝回内院。   三人压抑着激动与忐忑,向着容祀行了跪拜大礼。   许久没有听到起身的吩咐,李氏那膝盖便有些跪不住了,她偷偷用眼尾扫了下,忽然神思一顿,容祀身旁走来婀娜一人,纤细柔软似美玉凝脂。   不是她的好孙女赵荣华,还能有谁!   她心里暗暗吃了一惊,忽然又涌上一股强烈的兴奋。   到底成了!   她原本只是抱着赌一赌的心思,实在不成,大不了舍了这枚棋子,可若是成了,日后赵家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势力定能比姚鸿在世时强上多番。   赵荣华望着素日傲视一切的祖母与大伯二伯,战战兢兢匍匐在脚边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   容忌不动声色踏上高阶,目不斜视的抬脚进门后,李氏才与赵家大郎二郎起身。   二郎机灵,当即便去指引领路,沿途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将府中花草树木,亭台楼榭出身来历一一讲解之后,尤不觉累。   他瞥了眼跟在容祀身边的赵荣华,有些摸不清她此时身份。   遂自觉聪明的问了句,“不知殿下带华儿回来,是要备下一间房还是…”   赵荣华自是知道二伯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也未理他,只是随容忌缓步上前,待入了厅堂之后,方瞧见二伯浑身上下如同淋了雨,汗津津的透着湿气。   容忌依旧是冷森狠戾的模样。   殿下,二伯是要为您准备宅院。”   容忌听她开口,心里总算歇了口气,从下马车到现在,他都绷着一张脸,委实难受,眼见她主动与自己提及住宿一事,不由转过头去,小声询问。   我该怎么答他。”   赵荣华咳了声,道,“那就依着殿下的意思,烦请二伯为殿下收拾出一间雅苑,我还住在入宫前的小院便可。”   赵二郎心里道了声遭,面上却毕恭毕敬,转头出了厅堂,更是火急火燎的吩咐。   去把小小姐的院子收拾出来,床褥也都换新,还有留香阁,赶紧开窗通气,清扫焚香,一应物件全都从库房寻出新的,被褥要用丝锦做的,轻软暖和。”   走到池子边,他又想起什么,扭头对贴身管事吩咐,“去将上回买到外宅的舞姬唤来,夜里饮酒不可少了助兴。”   李氏到底上了年纪,做事还是过于守礼拘束,如今太子身边没有一房妾室,若能将那舞姬塞到他身边,往后还愁没有前程。   男人没有洁身自好,不拈花惹草的。   里里外外招呼了个遍,赵二郎又风风火火来到留香阁,见下人们忙的不可开交,不由得斥道,“手脚利索些,一会儿太子殿下就要歇息,半点岔子都不能有。”   二郎,你怎把那舞姬弄来了?!”赵大郎从后拽着他的胳膊,拉到影壁下。   赵二郎嘘了声,“大哥,咱们二人如今早过不惑之年,像今日这样好的机会怕是再不会有了。   母亲深居内宅,终是与女眷打交道的多,她畏手畏脚,就怕出了错,其实不然,你这官职不升反降,朝廷里谁不笑你,弟弟我呢,眼睁睁看着到手的盐引给了旁人,我心里憋屈。”   赵大郎默不作声。   二郎又道,“总之今日,事成,咱们都有好处,若是不成,我也会独自担下事来,不会连累你。”   你这话说的,”   赵大郎心软,见他如此笃定,知道再劝也是无益。   赵荣华从前住的小院,与西苑佛堂离得很近,位置很是僻静。   容忌见外人都退了出去,忽然重重松了口气,上前攥着赵荣华的衣袖,“淳淳,真要憋死我了,我装的像不像?”   赵荣华安慰,“你装的特别好,只是过会少不得要一起用膳,他们若是怂恿你饮酒,你断不可听从,还要同方才那般,轻蔑阴鸷的沉默,你越是不说话,他们就惶恐。”   好,”容忌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有些无趣,“淳淳,怎的你房中一本书都没有?”   赵荣华回头,“我不爱看书。”   床头小几不知为何换了,原先的檀木变成枣木,看起来很是不搭,她掀开床褥,才发现木榻也被换成了酸枝木,仿佛自己离开的数月里,这间屋子全都变了。   她与容忌前去膳厅的时候,祖母与大伯二伯已经早早候在那里,见他们进门,忙低眉敛目的行礼。   祖母心气高傲,赵荣华还从未见过她如此卑躬屈膝。   一时间有些感慨。   淳淳,过来坐在孤的身边。”   怔愣间,容忌冲她招手,在李氏等人的错愕下,赵荣华走到容忌右手边,很是自然的坐下。   李氏不禁疑惑,据她在宫中的眼线传信,赵荣华至今仍在小厨房做事,根本没有近身侍奉。   可眼前情景,两人又好像极其亲昵的模样。ζΘν荳看書她百思不得其解。   忽听赵荣华冷不丁问,“祖母,前几日随殿下去了趟临安城,顺道祭拜了母亲…”   她特意顿了顿,果不其然,李氏的脸登时黑了下来。   两道沟壑般的法令纹无比清晰地加深,老沉的眼皮抬了抬,薄唇紧紧抿着。   她的棺材是空的。”   李氏鹰隼般的锐眸猛地睁开,握银箸的手青筋暴露。   赵荣华暗自思忖,她竟是不知情的模样。   你这是何意?”   赵大郎与赵二郎忙放下箸筷,噤声不言。   容忌轻飘飘抬起眼眸,见桌上人个个噤若寒蝉,横眉立目,不禁眉心一松,反笑起来。   李氏被他笑声唬了一惊,待回过神来,才觉出自己因着憎恶,竟然失仪。   还请殿下恕老妇不敬之罪。”   容忌轻笑,夹起一鸡丝焖笋,转头冲着赵荣华,宠劝一般,“淳淳,过来。”   李氏福身尚未站起,心中如蒙大耻一般,在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余光却瞟到赵荣华坦荡的咽下笋丝,竟没有给自己求情的意思。   她讪讪的坐回去,千万思绪揉成一团乱麻,堵得她满脑发胀。   门外偷偷看了半晌的赵荣锦,忽然攥着越罗小帕,双目生出嫉恨,“等着吧,今夜便会叫她好看!” 第40章   “可是小姐,老夫人毕竟没让你过去,还…”婢女替她拆开发髻,重新抹上桂花油后,又慢慢从上往下梳的溜滑水亮,她从镜中看着赵荣锦眉眼鲜活,似嗅到猎物的小兽,连腮颊都染上兴奋。   那个老东西,迂腐又难伺候。”赵荣锦从最底下紫檀木小匣中挑拣半天,最后找出一支缠枝石榴金钗,又取了同色红宝石耳铛,眼皮一挑,嗤道,“从前她最疼赵荣华那个贱蹄子,什么好看的首饰衣裳都紧着她用,就连出去坐席,从来都不带我,只带那个狐媚子。”   婢女接过金钗,插进盘好的宝髻中,又对镜扶了扶,捋出珠串,荡在发髻一侧。   其实老夫人是向着你的,若不然小小姐得了什么宝贝,老夫人也不会让她给你。”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赵荣锦更是来了气。   她鼓着腮帮子,连声音都尖锐起来,“我用的着她施舍,还不是因为那老东西带她出去赴宴,得了那些珍贵物件,她哪里是大方,分明就是炫耀,炫耀她能去,能得到旁人欢喜,我不能!”   手掌啪的拍到桌上,头皮一疼,赵荣锦嘶了声,骂了句,“仔细你的手。”   婢女小心翼翼再不敢插话。   赵荣锦最是喜欢这婢女手艺。   镜中的女子柳眉略微勾深,脸颊以玫瑰珍珠粉清扫后,又在唇上敷了淡淡的一层口脂,眉心画了牡丹花钿,平添一丝娇柔妩媚。   东西要自己挣来才算本事,老吃别人嘴边剩的,可不就是恶心!”   赵荣华离府后,李氏还是不喜自己,倒是对大房赵荣淑上心很多,那个老东西,就是喜欢听话的。   她偏不。   婢女为她系好腰间丝绦,又将香囊穗子摆正后,取了一件纯白色狐裘氅衣,这衣裳通体雪白,连颈边的毛都浓厚没有一丝杂色,委实珍贵。   小姐,你可真好看。”   赵荣锦眉眼一弯,颇为得意的摸出一粒碎银子,拍到她手里,“你的手艺也是极好的,若是一直跟着我,我也不会亏待了你去。”   婢女感恩戴德的说了好几声谢。   赵荣锦拎起裙裾,轻悄悄往留香阁方向走去。   容忌自用完膳便在房中小憩,幸好架子上有书,不至于太过无聊。   赵荣华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乱跑。   其实他很想跟着过去,可又怕她生气,不理自己,便只得委委屈屈不情不愿待在留香阁。   其实留香阁与赵荣华的小院离得不近,那边偏僻,又挨着佛堂,听闻夜间总有野猫穿行。   百年前,赵府还是某个王爷的府邸,后来朝代更迭,到赵荣华祖父时候,圣上感念赵老大人劳苦功高,便将此处赏给他,做安宅之用。   原先赵老大人在,钱帛不缺,各处维护修缮的极好,不曾有野物出没。   后来赵老大人亡故,只李氏撑起门楣,赵府便一年年的虚空起来,甚至有一段日子,需要靠嫁妆来贴补开销,委实过的捉襟见肘。   至于府邸中偏僻的宅院,少经修缮,难免荒凉,易生杂草和野物。   容忌看了半晌,再找不出新奇的话本子,便从案前起了身,将桌角的熏炉掀开盖子。   袅袅烟雾弥漫浮动,清甜的香味沁入鼻孔,他有些想她。   偌大的房中,除去炭火的噼啪声,静的有些骇人。   与他的房间相比,赵荣华的住处便显得有些蔽塞。   回房只走了两圈,食儿还未消,冯嬷嬷便悄悄过来寻她。   李氏究竟是沉不住气了。   小小姐,你大概几时能走?”   冯嬷嬷守在外头,手指一直掀着帘子,虽语气徐缓,赵荣华却知道她这是在催促自己。   于是她又重新坐回妆奁前,慢条斯理的用干布擦了擦湿发,直到不带沁凉,她从镜旁拖出一瓶白玉膏,抠了一团,涂在手背。   冯嬷嬷进门瞥她一眼,不禁纳了闷。   往常小小姐去见老夫人,每回都是听了吩咐,便赶忙过去,唯恐叫她等急了。   这回却是不同,她在那慢慢悠悠,涂完白玉膏,又对镜染了唇脂,染完后,冯嬷嬷以为她要起身跟自己走,谁知,她只是回头嫣然一笑,道了声,“嬷嬷再等我一会儿。”   便又不疾不徐走到盆架前,净了手,如此又将方才的过程走了一遍。   待出门之时,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   李氏的寝院最是敞阔,朱墙碧瓦,檐牙高啄,白日里看更为壮观。   她们进门的时候,李氏正握着手珠,合眼诵经。   听到声响,也并未睁眼,只是滚珠的手微微一顿,继而恢复如常。   冯嬷嬷退了出去。   赵荣华见惯了李氏诵经的模样,从前因为她不苟言笑,性情冷峻,赵荣华很是怵她,虽这院子别有洞天,她却不敢像大房二房的姐姐那般,肆意玩耍。   对于这个院子的记忆,多半都是责罚。   来了。”悠悠的一声长叹,李氏收了珠子,将手覆在腿上,睁眼,瞧着赵荣华沉静如水的站在对面。   心中不禁泛起犹疑,从前这个孙女,见了她跟耗子见了猫一样,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可今日,她好似变了个人,气定神闲,眸色淡然。   她将猜疑隐在心中,扫了眼对面的塌,“坐吧。”   依言,赵荣华也没推辞,径直走上前,与她相对而坐。   华儿,你在宫里数月,于祖母而言,每日都是提心吊胆,寝食难安。”   她用帕子抿了抿眼角,声音含着哽咽。   赵荣华没说话,只静静听她讲。   若是从前,或许她会认为祖母这泪是为她流,可眼下,她却清楚的意识到,祖母从未想过自己,饶是现在的几滴泪,也只是为了赵家,为了大伯二伯。   她说她寝食难安,可赵荣华却觉得她气色不要太好。   祖母日日担心你被欺负,担心容祀他…”她把帕子按在唇上,像是情绪激动到不可言语,一双老迈的眼睛虚虚瞟向一言不发的赵荣华。   她低着头,手指藏在袖中偷偷把玩。   李氏颇有些挂不住面子,她清了清嗓音,“可今日祖母看见容祀待你很是热切,他是不是…”   祖母究竟想问什么?”   赵荣华抬眸,怔怔的看着她。   李氏自然没有想到她会如此悖逆,一股无名火噌的窜到脑门,她笑了笑,面上噙着冷寒。   这是想跟祖母生分了?”   赵荣华拎起唇,觉得她这话说的可笑。   她自小养在李氏膝下,对其更是又爱又怕,她把李氏当亲人,李氏却好似从未把她当个人看。   这会儿倒会拿话噎她。   许是见她不说话,李氏慢慢缓和了语气,“之前祖母着人与你通信,你怎的也不回复祖母,平白叫我担心。原以为你过的不好,祖母忧心忡忡,不料华儿果真聪慧,竟能从刀山火海焚身而来,真好,往后都是好日子了。”   孙女不明白祖母这是何意?”   李氏一愣,旋即自以为的说道,“还能何意,日后你跟了容祀,自是有享不尽的荣华…”   我跟殿下只是主仆关系。”   又想踩着她往上爬,一群人都踩践着她的血肉,争先恐后去谋夺利益。   她可真是受够了。   主仆关系?华儿,你没瞧着容祀看你的眼睛,祖母活了大半辈子,要是连那都不明白,祖母便是白活了。”   傍晚我问过祖母,关于母亲的棺材,到底…”   啪!”的一声,手珠被李氏狠狠拍在桌上,珠串滚了一地,她冷冷笑着,眼睛睥睨过去,“翅膀硬了,便不认祖母,不认祖母定的规矩了。”   祖母定的规矩,今日我也想问问,缘何祖母会那般厌恶母亲,定下如此不通情理的规矩!”   她母亲在整个赵家,都是任人毒骂的存在,好像谁都可以踩一脚,啐一声,好像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丑事,非要被人如此践踏!   反了你了!”   李氏眉心一蹙,气的登时站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   冯嬷嬷闻声,连忙进来劝抚,一面劝解李氏心宽,一面又让赵荣华看在长辈的面上,不要惹她发火。   可赵荣华不打算承她的人情。   祖母,我母亲当真就那么不可饶恕,罪孽深重吗!”   你闭嘴!”   李氏气的狠狠拍了拍桌案,却见赵荣华丝毫没有敬畏之心,反而目光灼灼的与自己对视。   你说过,父亲是最聪颖最智慧的人物,连他都喜欢母亲喜欢到跟赵家割裂,你不觉得问题出在赵家,出在你身上,而并非我母亲的缘故吗?   她有什么错,值得你嫉恨她嫉恨到现在,以致连我…你都不喜欢。”   孽障!”   李氏气的连连喘起粗气,冯嬷嬷在旁边着急的抚慰,不时还抬头责她不懂规矩。   祖母,你若是不肯说,我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您早些休息,孙女走了。”她福了福身,转头就要往外去。   然脚步还未迈出几步,李氏便磨着后槽牙咬牙切齿的冷笑,“站住,你不是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吗,想知道,就老老实实坐下。”   ……   赵荣锦远远瞧着池边游廊有人影,她心中一喜,不禁暗道皇天不负有心人。   四周黑漆漆的,又是这般朦胧的月色,清风徐徐,最宜谈情。   她轻轻柔柔走了过去,见那人似迷了路一般,来回打转,忽然,他回过头来,看见赵荣锦的同时,像看见了鬼一样,吓得往后连连退了几步,捂着胸口急促喘息。   赵荣锦颤了颤睫毛,上前微微福下身子,温声软语说道,“不曾想会在此处碰到殿下,扰了您的安宁,小女子着实心中不安。”   容忌回过神来,连忙负手站立,将脸上神情凛成肃重。   下去吧。”   他本是偷偷溜出来,想去找赵荣华,却没想到游廊曲折,他来来回回转了几个院子,没找到人,竟把自己转糊涂了。   等了少顷,面前人却好似有话要说,杵在原地低眉顺眼的绞弄帕子。   还有事?”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冷傲,每每说完一句,尾音都裹挟着轻慢的上挑。   殿下深夜在此,可是有何事情需要帮忙?”赵荣锦难得捉住机会,又怎肯轻易离开。   她将兜帽摘下,露出一张明媚动人的小脸。ωáP.ā⑥ΚsW.cóm容忌一愣,看着她浅浅笑着,唇角嵌上两个酒窝。   赵荣华嘱咐他,少说话,说多错多。   他巴不得这人识趣些,赶紧离开。   可她不仅不走,还慢慢走向自己,那眼睛像是要吃人一般,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   容忌一慌,佯装镇定的抬头看了看天,“孤在赏月。”   赵荣锦走到他身旁,柔声道,“殿下是性情中人,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写月,赏月,多少文人眼中又有多少明月,弯月,圆月,依殿下高见,今夜的月亮,有何特别之处?”   容忌不想答她。   殿下,锦儿陪你一起赏月吧。”   赵荣锦含情脉脉的抬起头,对上容忌那双满是震惊的眼睛,她的红唇微微嘟起,像邀人品尝一般。   容忌往后退了两步,连连摇头,“孤想一个人赏月。”   锦儿不会打扰殿下的,”她楚楚可怜的眨了眨眼经,娇躯一软,朝着容忌倒了过去。   容忌躲避不及,被她撞了个满怀。   赵荣锦的小脸浮起红晕,她两手攀上容忌的胳膊,仰着脖颈盈盈一笑,“殿下,就让锦儿留下吧。”   容忌像被烫了手,慌乱的推开她后,正色疾言,“既你喜欢赏月,便在此处好好赏个痛快,孤要回去歇着。”   说罢,他转身就走。   赵荣锦绝望的跟过去,声音戚戚然,“殿下,为何?”   容忌深深吸了口气,回过头一本正经的解释道,“你脸上画的太吓人了,像会吃人的鬼一样。”   他害怕,半刻也不敢停留,像是怕被赵荣锦抓到,后来越跑越快,很快消失在半人高的芦苇荡中。   赵荣锦心下一凉,脚底不甚踩了空,扑通一声坠落池中。 第41章   闻声而来的婢女手忙脚乱,一时间不知是该拉她上来,还是先去喊人。   她在岸边来来回回窜跳,却见赵荣锦“哗啦”一声从没到膝盖的水池里站起来,凉风一吹,浑身冷嗖嗖的。   那件雪白的狐裘氅衣,被泥垢染得污脏,毛领混着淤臭,一阵阵的恶心涌上来。   她打了个寒颤,被婢女拉上岸来。   太子的话如魔咒一般紧紧箍住她的神经,不断往复盘桓。   吃人的鬼,吃人的鬼…   有这么好看的鬼吗?   说不清是怎么打着哆嗦回房的,只是泡进热水的时候,浑身像是冰块化了,又软又酥。   四肢也慢慢活络起来。   翠栀,把小镜拿来。”她从水里露出头,往后捋了捋乌发,眸色带着一抹不忿。   翠栀惴惴不安的从妆奁取了紫铜雕花如意镜,递过去交到赵荣锦手里,那人翻了个白眼,声音不悦,“怕什么,难不成我还真能吃人。”   翠栀咣当一下跪倒,惶恐道,“奴婢蠢笨,是奴婢手拙,没给小姐装扮好。”   赵荣锦嗤了声,烦躁的摆摆手,“下回去裴家的时候,跟裴雁秋的婢女好好学学。”   若不然袁淑岚怎会挑中长相不如自己的裴雁秋,虽然最后没有留下,却也是另外他说了。   翠栀去厨房要水,赵荣锦每每泡澡,都要在里头待上半个时辰,其他时节还好,唯独冬日难伺候,热水抬过来便凉了一半,她还得用最鲜嫩的玫瑰汁子擦身体。   赵府有个冰窖,里头除了常用的日常用物外,还有好些玫瑰汁,都是事先调制好了,等着随用随拿。   翠栀最怕下窖,里头没一丝热火气,冷的要死。   赵荣锦等得有些不耐烦,回头望了眼虚开的门,想着待会儿如何罚她,忽然翠栀急急忙忙抱着瓶子小跑回来,她两颊通红,吃惊的像是喉咙堵了个丸子。   小姐,你猜老夫人今夜想作甚?”   赵荣锦皱着眉头瞪她,一副关我屁事的模样。   翠栀呛了口凉气,背过去咳了一阵子,又赶忙回过身来,像怕被人听见一般。   老夫人让大小姐今夜去留香阁!”   你再说一遍?”赵荣锦猛一拍水,惊得哗然站了起来。   翠栀忙用浴巾将她裹住,待她出来后,一面给她擦拭头发,一面哑声说道。   方才我去地窖拿玫瑰汁子,还没进去,便听到里头有人说话,声音像是老夫人院里的。”   她们说什么了?!”赵荣锦急的沉不住气,一把拽住翠栀的胳膊,两眼瞪得滚圆。   她们说小小姐怕是在老夫人院里待不了多久,她若是回去,经过留香阁,发现大小姐在里头,那就糟了。”   赵荣锦吸了口气,惶惶自语,“那老东西把赵荣华骗过去,其实是为了给赵荣淑腾地?”   可赵荣华本就住在偏院,离留香阁很远,她这样此地无银,岂非惹赵荣华怀疑?   她为什么不帮我?”赵荣锦委屈的往下掉眼泪,“她为什么就是不肯让我有好日子过?!赵荣淑呆头呆脑,长得又极为憨厚,哪有一点娇媚感,指着她去宫里争宠?那老婆子是不是疯了!”   她把桌案上的东西啊往下一划拉,乒铃乓啷碎了一地。   她想得美,我得不到的,赵荣淑也不能有!”   小姐,你想怎么办?”翠栀舔了舔唇,看着双目逼红的赵荣锦,有些害怕。   去找赵荣华。”   ……   不管你信不信,你娘就是葬在那处,如今尸首没了,你便要向我讨要。她活着的时候我尚且不喜,难不成她死了,我还得扒着她不放?”   您发誓…”   赵荣华抿着唇,神情笃定。   凭你也配,还真以为傍上容祀,就有了靠山?他若真把你当回事,早就给你名号了,又岂会任你做个婢女,粗活累活的堆到你身上?   便是从前那些爱慕你的世家贵胄,哪个不是看在赵家的名声上,凭你区区一个美人脸,还真以为天底下的男人都得跪在你石榴裙下了?”   李氏与她彻底撕破了脸,毫不留情的驳斥反击,仿佛说的愈是恶劣愈是恶毒,心里便愈痛快。   那好,日后赵家出了什么事,您也别再来找我!”   赵荣华亦跟着冷了脸色,拂袖离去。   李氏跌坐在榻上,一手指着门外,一手捶打胸口,“冯嬷嬷你瞧,真真是养了个白眼狼,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当初我委实不该心软…”   老夫人,许是小小姐在宫里吃了苦头,觉得委屈,这才顶撞你。”   你也不用替她狡辩,我本就没指望她能成事,她这样的贱蹄子,根本不配有好的姻缘,啐!”   她坐在榻上缓了半天,忽然想明白什么,骤然抬起头来,“方才她说的话,赵家出事,赵家会出什么事?”   冯嬷嬷没她想的深,她摇了摇头,“像是说的狠话。”   不对,她肯定知道什么,”李氏目光矍铄,很是理智的思忖半晌,“叫二郎抽空探探临安消息。”   当初天下乱象,李氏为了寻求庇护,多方周旋,多方勾连,不光是在临安城有人,她还让赵二郎悄悄去巴结诸侯,为的便是有朝一日新帝登基,赵家有所指望。   原对临安那位没有大的倚仗,却没想误打误撞成了事,他虽贪财了些,到底能做事。   因着那位,赵二郎在生意场上比容家初登位时,顺畅了许多。   老夫人,大房来了。”冯嬷嬷瞧了眼帘子外头,看见迎着灯火照出婆娑的人形,正是大房夫人在那站着。   让她回去,都这么晚了,不见。”李氏自然知道她来做甚,揉着眉心推却。   就在这时,大房咬了咬牙,提步就冲着寝屋走来。   母亲恕罪,儿媳这时候过来,叨扰母亲休息。”   呵,一个个都要骑到我头上来了,恕不恕罪又有何干系。”李氏啜了口茶,冷厉的扫她一眼。   大房从来都是惧怕李氏这个婆母的,因为她总是绷着一张老脸,对谁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清贵样子。   可眼下为了女儿,她不得不顶撞她一回。   母亲,淑儿在您这里,迟迟未归,可是出了什么事?”   你是在质问我,还是旁的什么?”李氏嘴角泛起冷笑,很是不屑的睨了眼。   儿媳不敢,儿媳只是想知道淑儿去了哪里。”   自是去她该去的地方!”李氏一拍桌案,吓得大房浑身一抖。   您真把她送去留香阁了?”   那是她的福分。”   大房两腿一软,眼睛当即就泛了红,她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哽咽着哭道,“您这是推她入虎口,谁都知道太子性情阴鸷,稍有不慎惹恼便要杀人。   淑儿又不是个伶俐的,她要是…该怎么办?”   别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真要是伶俐的,我还不放心。”李氏看着大房二房个个都不成器的样子,很是窝火,她心气高,总想着有朝一日重振赵家盛势,可府上里里外外没个让她省心的。   二房倒是上赶着要去,我也没给她机会,淑儿安分守己,自有她的好处。”   可…可…”ā陆KsW.Com   回去吧,我要歇了!”   大房走出院子,屋里的灯火颤了颤,随即抽成长长的光晕,将李氏的脸映照的分外凝重。   老爷若是还活着,何必让我操碎心。”   ……   赵荣华进院的时候,从窗牖看见两道纤细的光影,她推开门,正正对上赵荣锦似笑非笑的脸。   总算回来了,”赵荣锦笑盈盈的支着下颌,目光充满挑衅,她也不起身,就那么堂而皇之坐在那里,“祖母同你说了什么,竟留你这般久?”   赵荣华抬眸瞥见她发间的缠枝石榴金钗,那还是她明抢过去的。   许是注意到赵荣华的怔愣,赵荣锦慢慢摸上发间,摸到那支金钗后,笑的更是高兴。   生气了?大不了还给你。”   说罢,她竟真的拔下金钗,轻飘飘掷到赵荣华脚下。   金钗上的红宝石碎落下来,折出点点光线。   你三更半夜,就是为了过来气我?”赵荣华觉得莫名其妙,也不生气,只走到对面炭炉前,将手环在四周,取暖。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攀高枝了,攀上太子就能无所顾忌,盛气凌人?”   赵荣华给了她一个随你怎么说,我都不在意的眼神。   赵荣锦有点像力气没处使,好比蓄了满力的一拳,忽然打在棉花上,不仅没有用,还让自己陷了下去。   说完了吗,说完我要睡了。”赵荣华打了个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看起来很是疲惫的样子。   你知道大姐现在在哪里吗?”赵荣锦嘴角挂着讽刺的冷笑,像在等着看她笑话。   赵荣华不疾不徐的走到塌边,脱去鞋袜,将身子一横,懒洋洋的合上眼皮。   赵荣锦跳到她面前,将头低下去,暴跳如雷的嗤道,“她现下就在留香阁,就躺在太子身边!”   赵荣华忽然睁开眼睛,对上赵荣锦那双圆鼓鼓的赤红眼珠。   那人得意的直起身子,以为自己得逞了,遂叉着小腰,摇头晃脑的讥笑,“还以为祖母多疼你,眼看着大姐就要高人一等,借着东风扶摇直上,某些人心里啊,还不知酸成什么样子。”   赵荣华睁眼,是因为担心容忌应付不了,可仔细一想,她简直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不是还有宓先生吗?那可是个无处不在的人物。   如此想着,她很是心安的拉高衾被,偏过头,以手挡住光线。   赵荣锦急的直打转,毕竟在她计划里,赵荣华应该气急败坏的立刻赶到留香阁,质问赵荣淑为甚趁人之危,然后两人开撕,她也能渔翁得利。   可她就这么兴趣索然的侧卧在榻上,软硬不吃,倒让她无处发泄。   你就等着悔青肠子吧!”   她愤愤的一跺脚,气呼呼的夺门而去。   身后传来悠然的笑声,“二姐姐,你这是泡进醋缸里了吗?”   赵荣锦回头狠狠剜了她一眼,将门摔得咣咣作响。   这夜风很轻,闻着房内淡淡的幽香,炭火绵热温暖。   赵荣华裹在衾被里,几乎一个姿势没变,就这么睡到了天明。   原还不想醒,可有人大清早便来砸门,砸的砰砰好似震在胸口。   趿上鞋,她不情不愿打开一条门缝。   在朝阳的晨晖中,容忌顶着两个黑眼圈,垂头丧气的扥住她的衣袖,旋即将脑袋搁到她肩膀,可怜兮兮的诉苦,“淳淳,昨夜有人半宿爬我床,同我抢被褥…”   赵荣华一愣,又见他抬起幽黑的瞳,悲愤道,“我抢不过她,就在地上蹲了一夜,我好冷,好困…” 第42章   偌大的赵府,若说谁还稍微有些人味,便当数大房赵荣淑。   她与哥哥赵谦随了大伯的性情,敦厚老实,少言寡言,从不会像赵荣锦那般争强好胜,咄咄逼人。   想必正是因为她的怯懦,祖母才铤而走险,将她送到留香阁。   容忌躺在她榻上,两手紧紧抱着她的胳膊,他实在困极了,又加之炭火的温热,不过片刻,便蔫蔫沉睡过去。   俊美的脸上是纯洁无瑕的恬淡,不掺杂一丝杂念与欲/望。   赵荣华慢慢抽出胳膊,心里想的是该如何收场。   若来赵府的是容祀,一切无需她动脑子,她只消知道那个结果,当年母亲究竟葬在何处。   这点小事,对容祀来说,九牛一毛。   可容忌就不同了…   她叹了口气,琢磨着接下来大概会有一场好戏,而容忌根本无法与赵家任何一人相抗。   自然,祖母并没有给她多少筹谋时间,在她将将洗漱完毕,准备妆饰之时,冯嬷嬷便神色不虞的过来唤她。   她仿佛忘了昨夜的不快,只是说祖母有大事要同她商议。   该来的躲不掉,只是可怜了荣淑姐姐。   容忌睡醒时,已近晌午,那炭炉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枕边小几上卧了一盏茶,几枚酥饼。   淳淳?”   他狐疑的喊了几声,屏风后的人影一顿,旋即规规矩矩绕了出来,冲着他低眉福身,“殿下,小小姐去了老夫人院里。”   那两人长得模样端正,娇柔可爱,连声音都软软的像一汪清水淌过。   自是李氏特意挑来的。   容忌“哦”了声,趿上鞋咬了几口酥饼,见她们还杵在原地。   这样冷的天,她们却穿着丝罗薄衣,冻得肤白唇红。   奴婢服侍殿下宽衣。”   其中一人微微抬起头来,剪水双瞳沁着生动,她眼看就要上前,容忌将酥饼一扔,噌的站了起来。   出去!”   那婢子一愣,受惊的脸上写满委屈,她扑通一声跪下,另外那个也跟着跪在一起,两人俯下身子,又抬起头来。   胸前那抹突兀尤其扎眼。   就那么雪白雪白的呈在容忌面前,如一捧酥酪,又像两碗豆花。   因着冷,不停地打颤。   容忌喉间涌上恶心,方咽下去的酥饼此时翻腾往上顶。   孤…孤要吐了。”   他脸上一黄,那婢女来不及做什么,只见容忌背过身去,吐得昏头转向。   两人这才吓得赶忙爬起来,一人去盆架那洗了帕子,一人去清理污秽物。   殿下,您低低头,”那婢女紧张的给他擦拭嘴角,见他生的眉眼多情,鼻梁高挺,不禁小脸一热,擦拭的手又哆嗦起来。   容忌吐完,脑中却是清明不少。   他往后退了步,见两人衣裳被汗打湿,水淋淋的贴着肉,很是不堪入目。   老夫人院子怎么走?”   他用袖子胡乱抹了抹颈子,又擦净额头的汗,人已掠过他们来到门口。   此时赵荣华正坐在下手位,喝着茶,听各房在那各抒己见,嘈杂熙攘的声音不觉于缕,尤其是二房那两位长辈,二嬢嬢原本说话声音便很尖锐,如今混在人堆里,像是怕人听不见,特意拔高了声调,刺的耳膜疼。   自始至终,李氏都坐在主位,不动声色的观察赵荣华的反应。   这位孙女,自容家进京,她头回忤逆了自己要诈死逃离,便好像换了个人,再不跟小时候那般,任由自己使唤了。   到底是贱人生的杂碎,她便算准了迟早会有这么一日。   如此想着,她将薄瓷杯盏猛地拍到案上,清脆的瓷片声震得四周登时安静下来。   大嬢嬢扑在堂中,搂着赵荣淑哭的抽噎不止,她用帕子擦净泪,声音压得极低,在静谧的厅堂里,那声音直直戳进每个人心里。   母亲,淑儿尚未出阁,名声却被殿下毁了,你让她往后如何自处,如何面对外头的流言蜚语…”   赵荣华余光扫了眼李氏,见她面色铁青的坐在那里,冷冷斥道,“教子无方,厚颜无状,该她受着!”   话音刚落,大嬢嬢的眼圈更红了。   她松开手,匍匐爬到李氏腿边,捶胸顿足的哭道,“母亲,我只她一个女儿,眼看就要议亲,横生这般祸端,若是寻常人,我尚可腆着老脸求他娶了淑儿,可他贵为太子,我…我就是豁出去性命,也难给淑儿挣个身份…”   李氏叹了口气,冯嬷嬷连忙给她端茶抚气。   华儿,你怎么说?”   赵荣华本在看戏,不妨听到李氏点她名字,禁不住弯起眉眼,似笑非笑的回拒,“祖母,你抬举孙女了,长辈说话,于情于理都轮不到我这个小辈插嘴。”   李氏冷冷一笑,“你这是要由着你大姐姐去死了?”   赵荣华没抬眼,也没吱声。   原就是大姐姐自己没有主心骨,自甘被祖母利用,怪不得旁人。   再者,容忌说的清楚,大姐姐没吃亏,反倒占了一床被子,受苦的是容忌,巴巴窝在墙角一晚,又困又冷的硬捱着。   两人既是没发生什么,又身处赵府,若祖母管的严,必不会将此事传扬出去。   除非她本就打了主意,非要闹得鸡飞狗跳。   李氏转头看向大房母女,讥嘲的嗤笑道,“瞧着了,咱们赵家唯一能跟太子说上话的人,压根就不顾姐妹情谊,便是淑儿从前待她如何亲厚,她还是只顾自己,不想费些力气帮扶。   既是如此,你自己养的好闺女,自己看着办!”   尾音裹着愤怒,李氏说完,气的连连咳嗽。   大嬢嬢见状,似难以置信似的,哑声问道,“母亲,你这是逼淑儿去死。”   死就死,死了清净,死了能成全自己的名声,你现在就让她去死!”   李氏咬牙切齿的睨了眼赵荣华,见她气定神闲的坐在玫瑰椅上,像是丝毫不关心。   之所以当机立断选赵荣淑去伺候,一来是因为她跟赵荣华说得上话,即便赵荣华如何想要脱离同赵家的关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赵荣淑去死。二来她也没有更好的路可选,赵家眼下岌岌可危,朝中官眷早就在容家入京后与她疏远了关系,若还想稳住门庭,自是要走险路。   李氏不信容祀只把赵荣华当厨房婢女,若不然怎会突临赵府。   外头人早早得了信,眼见着太子入了赵家大门,便纷纷开始揣测,赵家是不是又要凭借东风,顺势翻身。ā陆KsW.Com话传话的,不过半日光景,传的城内沸沸扬扬。   好,母亲好狠的心,我便知道此事…此事委屈的只有我们淑儿,即便母亲如何筹谋…”   大嬢嬢没说完,李氏一记冷眼飞了过去。   吓得她噤若寒蝉。   赵荣华神情怏怏,听着耳边哭天抢地的喊叫,看着乌泱泱一群人在她眼皮底下装傻充愣的演戏,愈发觉得无趣。   我这就去死,我死了,就对得起赵家祖宗,对得起祖母了!”   赵荣淑忽然站了起来,跟兔子一样在众人失神之时,径直朝着圆柱撞了过去。   许是没瞄好,撞偏了,只听见“咚”的一声巨响,她左脑门顿时破了个洞,血水滴滴答答淌了一地。   大嬢嬢吸了口气,眼睛一翻,直挺挺的躺下。   赵大郎亲眼看着女儿一头血水,夫人昏厥倒地,不由从袖中掏出手来,拍打着大腿喊道,“这是,这是要做甚呐!”   李氏漫不经心的瞥向下手位的赵荣华,见她神情愕然,不由心中定了定。   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赵荣淑自小待她终归终归,尚且算的上亲厚。   有心,就好。   她胸有成竹的往后靠了靠,慢悠悠啜了口热茶。   娘,你醒醒。”赵荣淑没想到母亲会吓昏过去,一时间也顾不得擦血,抱起她就哭了起来。   大嬢嬢眼珠动了动,听着耳边渐渐恢复了声响,意识也逐渐归拢。   淑儿,去求求你妹妹,求她帮帮你,帮帮咱们家…”   方一醒来,她就眼含热泪的伸出手去,直直戳向赵荣华。   赵荣淑眼泪汪汪的抬起头,看见赵荣华的一刹,泪水跟泄洪似的,很快将她那张脸哭的一塌糊涂。   李氏正襟危坐,镇定从容的抿了抿唇角。   清早赵荣淑就来了,给她详详细细说了昨夜的情形,听起来,这位太子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自己个儿蹲墙角,让赵荣淑在榻上睡了一夜。   可真是有趣。   想来容祀也怕老实人,这才没有冲着赵荣淑怄火。   昨夜都那般得过且过了,他又怎会追究今日的情不得已。   故而她才敢大张旗鼓闹腾,且早早知会了心腹,让她们满城散播,将太子跟赵荣淑那点不能于人前的秘密传的人尽皆知。   单凭赵家,是绝无攀附皇家的可能了。   这个机会必须牢牢抓住,且要死死咬定了,太子就是跟赵荣淑睡了一宿。   赵荣华面上不动,心里却默默念叨:大姐姐千万别犯糊涂。   宫里是一趟浑水,她都避之不及,李氏却想方设法把大姐姐往火坑里推,但凡大姐姐仔细想想,便知此事行不通。   容祀是什么人,怎会由着旁人设计陷害,吃了哑巴亏,还得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可赵荣淑一步步爬到她跟前,仰面瞧着昔日一同玩耍的妹妹,眼皮一垂,泪珠啪嗒啪嗒的掉着,她声音涩涩,“华儿,当姐姐求你了,求你替姐姐说句话,让殿下收了我。”   赵荣华咬着唇,不肯吭声。   赵荣淑抬起眼来,一把握住她的手,神色哀怨,“我的头上留了这么一条疤,日后不会同你争宠的,华儿,你若是还不放心,我…”   她四下看了一圈,忽然将几案上的瓷瓶哗啦拂到地上,飞快拾起一块大瓷片,朝着自己的面颊狠狠就划。   倒地的大嬢嬢风一样跑来攥住她的手,两人又抱在一起,放声大哭起来。   李氏瞧着下头乱糟糟,心里却愈加松弛下来。   除非赵荣华铁石心肠,否则赵荣淑是一定要进宫的。   华儿,你要信我,我不会妨碍你什么,只求你给我一条生路!”   赵荣淑一咬牙,以头抢地,跪在赵荣华脚边。   大姐姐,你好生糊涂!”   赵荣华气急,站起来想往外走。   身后却传来李氏不疾不徐的声音,“你姐姐自小宽厚,昨夜吃多了酒水,走错了房间,可睡都睡了,他太子可以拍拍屁股不当回事,你大姐姐却是没脸活了。   老身舔着脸给淑儿像你求个情,求你看在她爱护你长大的份上,就帮她跟太子说说情,留下淑儿。”   对,华儿,大嬢嬢知道你是个贴心懂事的孩子,你为我们赵家做了许多事,大嬢嬢心知肚明,若你这次帮了淑儿,大嬢嬢就算往生吃斋念佛,也定会记得你的恩情。”   大嬢嬢抚着赵荣淑的鬓发,声泪俱下的央道。   赵荣华绞着帕子,恨不能一闭眼,权当一场噩梦。   二嬢嬢见缝插针,尖锐的声音应景的响起,“就是,她脸都花了,难不成会跟你去争宠?!   淑儿心眼好,去到宫里与你而言是个帮衬,总比你一个人受人排挤要好。   亲姐妹不帮,难道你还要去帮外头的…”   二嬢嬢,你这话说的,到好像我是一宫之主,一句话便能决定姐姐前程似的。”   赵荣华冷冷一笑,面上终究没了耐性。   吆,看来真是得宠了,从前可不敢这样跟我说话,啧啧,到底是太子身边的人,底气都足了,我也是自不量力,过来招惹你作甚。”   二嬢嬢刻薄的笑笑,明艳的指甲掐着帕子,眸底沁出嘲讽与不屑。   我要怎么同你讲话,二嬢嬢?”赵荣华不怒反笑,想起曾经被她恶言恶语挖苦刁难的时候,不禁又道,“你们阖家吸我的血,啖我的肉,还要我奴颜婢膝讨好与你,这道理似乎讲不通。”   你!”二嬢嬢扯下脸上的伪装,柳眉一竖,狠狠地冲她啐了口,“你一个孤女,能帮衬我们什么,别在这里给自己脸上贴金!”   这是不认从前种种了,当然,赵荣华也没想她们承认。   还不闭嘴!”   李氏重重一拍几案,二嬢嬢噤了声,灰头土脸躲到二伯身后。   太子定是极其宠爱你,否则也不会驾临赵府,眼下你虽没有封号,总是能在他面前说上话的,老身不求你给淑儿争些什么,只是淑儿被人破了身子,总归嫁不了好人家了。   就当老身求你了,帮帮你姐姐吧。”   她从未如此低声下气,自觉已经放低了身段,赵荣华便是再怨自己,也该因着孝道和姐妹亲情应下这事。   昨夜挑的那两个婢女,模样都是好的,届时与赵荣淑一同送入东宫。   三人各有所长,定能哄得太子食之成瘾。   祖母,我只是一个伺候人的婢女,在宫里,在殿下身边,我说不上话,也不想替大姐姐说话!”   李氏气的拾起杯盏,抬手掷了过去。   只听“哎吆”一声响。   众人纷纷抬首看去,容祀捂着头,就站在门外檐下。 第43章   李氏吓得面无人色,登时从堂上疾步走下来,跪倒告罪。   赵大郎与赵二郎慌不择路,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能找个缝钻进去,以示此事与自己毫无干练。   可他们额头上的汗出了一层一层,脑子却是浑浑噩噩,没有半分主意。   两个妇人忙拉着夫君的衣袍,齐齐跪拜下来。   原先闹闹嚷嚷的厅内,霎时鸦雀无声。   容祀站在门外,久久没有动弹。   他捂着鬓角,略低着头,似陷入深沉的凝思之中。   赵荣华见他修长如玉的指缝间,渗出斑驳血迹,不由得走上前去。   她轻轻移开他的手,看见右边额角破了口子,斜斜飞进发间。   伤口不深,却很狭长。   她连忙从袖中扯出帕子,按在伤处小心翼翼的拭掉血珠,又将帕子叠起来,捂着他的头,小声道,“疼不疼?”   那人斜眼看她,见那一双美目尽是关切与担忧,不禁唇角一凛。   疼,要吹吹才好。”   赵荣华睨他,没好气的拉过他的手,按到帕子上。   她们欺负你?”   那帕子软软的,就跟她的小手一般滑腻,腥甜气盖住原有的清甜,容祀抬眼逡巡一圈,地上跪着的人无不战战兢兢,筛糠似的颤抖。   容忌过来打断这场闹剧,于赵荣华而言求之不得,现下只想快快离开,哪里还想重翻糟践之事。   她想走,便状若无恙的开口,“咱们回去吧。”   甫一转身,便被容祀握住了手腕。   她吃惊的抬起头,对上那双眸眼,那里不是清湛澄澈,而是幽深如晦的冷寒。   你是…”   她张了张嘴,白皙的牙齿露出红唇,像是呆萌的兔子。   容祀将她拉回厅内,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被每个人听得清楚。   方才都有谁呛你话了,一一指出来,孤,杀了她们,给你出气。”   他说的轻巧,好像在说,饭不合口,再换一碟这样简单。   话音将落下,堂中跪着的那些人便吓得面如死灰,哆哆嗦嗦抖成一片。   身后跟来的那两个婢女,目瞪口呆的站在不远处,惊愕的望着方才一路温润的太子,忽然就变得狠戾毒辣起来。   明明,他跟她们说话时候,眉眼谦和,连声音都充满磁性。   她们再不敢妄想,忙跟着一同跪了下去。   殿下,是你?”赵荣华意识到,容忌走了,容祀回来了。   那阴恻恻的笑看的她汗毛耸立,她忙往外抽手,颇为惊慌的隔开些距离。   孤若不来,你跟那个废物如何收场?”   他笑盈盈地附在她颈项,几乎咬着她的耳朵说道。   赵荣华的腮颊慢慢烧热,她局促的扭开头去,却被容祀一把抱住细腰,就着宽大的太师椅,坐在了主座之上。   方才孤耳朵不好使,仿佛听见有人骂淳淳是个孤女,是哪位长辈说的话,抬起头来叫孤瞧瞧。”   他抚着赵荣华的腰,轻描淡写地如同话家常一般。   二房浑身颤的厉害,听到这话,两只胳膊绵软地如烂泥一般,起了好几起,这才勉强撑住了头颅,惶恐的答道,“殿下,是民妇…民妇口无遮拦,求殿下赎罪,民妇往后一定改掉这个嘴碎的毛病!”   说罢,手臂一软,整个人如没了骨头一般,踉跄着扑倒在地。   容祀捏着赵荣华的小手,举到眼前一根一根的抚触,眼角余光扫到那人诚惶诚恐的模样,不禁嗤了声。   闻言,众人更是心中没了底,愈发忐忑的伏地连连告罪。   好端端的一个人,偏长了这么一张爱惹是非的臭嘴,可真是令人生厌。”容祀眉目微垂,懒洋洋的靠扶手,兴致满满的把玩那只柔荑。   润的跟美玉一般,便是连指甲都生的颗颗饱满光滑,粉粉的如同珍珠。   指肚划过她的掌心,激的赵荣华轻微一抖,容祀紧了紧环腰的手臂。   听闻赵家老夫人尤其擅长女红,当年曾以一幅百鸟朝凤织锦绣屏夺得京城贵女头名,孤有个办法,一来能治得了你媳妇的毛病,二来也能让孤瞧见老夫人的忠心。”   李氏瘪了瘪薄唇,颤声道,“老身愚钝,不知殿下何意。”   容祀侧过头,冲着李氏笑道,“孤想着,如此刁妇开口闭口夹枪带棍,不若老夫人拿出当年绣花功力,在她嘴上绣一幅母慈子孝图。”   二房脑子嗡地一声,如同被利刃刺穿了脑浆。   方到此时,赵家人才好像初初看见传闻中手段狠辣的容祀。   可惜,为时已晚。   昨日还在做着升官发财美梦的一家人,此刻都在心里都在暗中埋怨懊恼,毁不该因一时贪利忘却此人原本心性。ā陆kSω.℃οm二房嚎啕着连连磕头,涕泪横流也顾不得去擦,只祈求容祀能收回成命,苟延残喘叫她活命。   容祀却是置若罔闻,看着李氏一张老脸凝成沟壑,不由得谈身上前,勾起赵荣华颈边的一缕乌发,慢悠悠的问道,“怎么,老夫人这是要宁死不屈,包庇你儿媳?”   李氏身子骤然失了力气,却仍强装镇定,面露惶惑之色。   殿下,老身以为,罚的有些重了。   她们婶侄之间不过是几句玩笑话,起了冲突也是难免,彼此间道个歉,便无伤大雅,万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伤了一家和气。”   老夫人说的极是!”   容祀忍不住拍手称赞。   可孤方才明明听到,她说淳淳是孤女,既是孤女,又何谈一家人,何谈伤了和气,说起来倒真是没脸没皮,恬不知耻的叫人笑掉大牙。”   掷地有声,震得堂中众人面面相觑,再不敢有开口求情的想法。   便是赵家二郎,也只在肚子里念叨千万别殃及自己,哪里还敢保全妻子那张嘴。   殿下明鉴,是老身糊涂!”   那便依着孤的主意,赶紧绣图吧。”   好看的桃花眼一眯,掌中的手滑腻腻的出了细汗,芬芳满怀,沁的他肺腑间都是那股勾人的味道。   真想将她揉进骨髓,每时每刻都嗅着这股香味。   是蛊,他也认。   李氏面沉如水,吩咐下人取了针线,又在冯嬷嬷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年岁大了,跪了片刻,便觉得膝盖进风似的疼。   二房见她走来,灰白的脸上布满抵触与推拒。   她绷了又绷,终于哇的一声,全然没有贵眷模样,哭的鼻涕眼泪糊到一起。   李氏睨了她一眼,这一眼,两人便双双领会了彼此的意思。   一个所求无门。   一个无能为力。   绣花针穿过二房的嘴角,猛地将两片唇缝合起来,二房痛的想往后退,然针线勾缠着皮肉,一动,跟撕裂似的,她呜呜的哭着,动也不敢乱动的僵住身子,由着李氏在她脸上穿针走线。   那声音如同绣花针缝在自己身上,叫赵家所有人都感同身受。   直到最后一针落毕,李氏拿起剪子绞断了线尾。   那红唇被密密麻麻缝合起来,血淋淋的犹如挂在脸上的一条肠子。   赵荣华慎出一身凉汗,头皮发麻的背过脸去。   怎么,是不是穿太多了?”   容祀眼神一瞟,落到她衣领处的白皙皮肤,热气窜进去,扰的赵荣华浑身跟被刺扎了一样。   我,有些晕…”她说的是实话,那场面太过血腥。   每一针下去,她仿佛能感受到那股拉扯皮肉的声音,木吱吱的像在耳边撕扯。   这就晕了,孤还没替你出完恶气呢。”   他手底下的人,在这跟个木头似的任由旁人指指点点,恶语相向,就好似一巴掌扇到他容祀脸上,若不狠狠抽回去,可真真是窝囊透了。   他瞥向一脸污血的赵荣淑,还有她那个慈祥的母亲。   她求到赵荣华脚边,让自己收了赵荣淑的时候,可真是慈母心切,半点自尊都不要了。   容祀支起下颌,询问似的摸着赵荣华的小耳,揉了揉,笑道,“你姐姐爬了孤的床,想来也是不怕死的…”   堂下母女二人一听,神情凄怆的伏低了身子。   大嬢嬢为了女儿,不得不硬着头皮胡编,“求殿下开恩,淑儿吃酒吃醉了,误打误撞找去了殿下院里,她是看花了眼,把留香阁认作自己的闺阁…她绝非本意啊。”   赵荣华抬眼望着容祀,见他双目冷厉,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讥笑,便知大嬢嬢是飞蛾扑火。   果然,容祀拂去衣袍上的褶皱,低眉望着跪在下手的赵荣淑,不紧不慢道,“抬起头来,叫孤瞧瞧长什么样。”   赵荣淑既不敢抬头,又不敢忤逆,便只得讪讪地抬了下脸,又飞快的低了下去。   容祀啧啧,不耐的嗤道,“长着一副老实人的模样,竟干见不得人的勾当,可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李氏胸口兀的一闷,咬碎了一口银牙往肚子里咽。   她焉会不知容祀何意。   眼睛还是不好使的…”他阴森森的摩挲着扶手,方要发落了赵荣淑,赵荣华忽然握住他的手,那柔软细腻的皮肤贴着他的掌心,可真是说不出的爽滑。   他低下眉眼,看着她眸中带着央求的意味,嘲道,“人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叫孤的脸往哪里放?”   赵荣华脸上一红,坐在他身上垫脚往上一够,径直亲在他的腮上。   容祀一愣,蹙起眉心诧道,“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为了她…”   然后,唇上一热,赵荣华那殷红的嘴唇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甘甜的舌生涩的探出,似莽撞的小鹿,探一下,又飞快的缩回去。   容祀由着她主动,可她委实太过生疏慢热,舔了半晌,还在外头转悠,他一抬眼,趁那小舌逡巡的光景,张嘴衔住了那片甜软。   赵荣华呼了一声,慌忙想往外退。   容祀哪肯依她,箍着那细腰一通啃咬,直把她亲的呼吸紊乱,小脸通红,才依依不舍的松开。   喘气声在幽静的厅内,显得异常旖/旎。   她捂着脸颊,羞得立时从他膝上站了起来。   容祀满意的扫她一眼,旋即握着那小手,从容说道,“那就,暂且不予追究,只是…”   他声音一顿,大房的心刚落地,又跟着提了起来。   赵家大郎迂腐无能,又教女不善,日后也不必去朝廷报道,只管在府里好生将养,管好妻女方为正事。”   赵大郎揩了揩汗,闷声磕头,“谢殿下开恩。”   罢官一事,早就在他意料之中。   只是没想到事情发生之时,竟是用了这样一个荒唐的借口。   容祀起身,负手走下主座,赵荣华跟在他身后,不提防他猛地回过身来。   对了,赵老夫人,孤想起一件旧事。”   李氏见他要走,心中稍稍落下不安,又见着他停了脚步,在自己跟前站定,不禁后脊又起了一身黏腻。   老身静听殿下吩咐。”   孤年幼时候,有幸得姚家嫡子姚鸿相帮,故而对其欠着一份情意。姚鸿曾写信与孤,言他曾抬了聘礼到赵家提亲,可不知为何,老夫人拒了亲,却没归还聘礼。”   李氏一惊,陈年旧事被当众剥开,叫她一张老脸当真是无处可放。   当年这事处置的极为隐蔽,除了大郎二郎知情,旁人一概不知,只以为她们择日退还了聘礼,哪里知晓那箱笼趁着月黑风高,偷偷抬进了自家库房。   容祀见她紧抿薄唇,一双手上青筋暴露,就连那笃定从容的眸子都无可掩饰地带了怯意,不由又道,“老夫人,回头孤要给姚鸿修缮墓地,你将那聘礼,原封不动送到孤的手里,孤便不替死人追究你的贪婪之罪了。”   说罢,他握住赵荣华的手,轻柔说道,“淳淳,我们回宫。” 第44章   都出了赵府,马车隆隆的压着青石板转,绕出了宽巷,朝着宫门方向行驶。   容祀又想起来此行的真正目的,不禁急急叫住了车夫。   因着惯性,赵荣华往他身上一跌,压着容祀的胸腔撞得后脊生疼。   她的手一直被容祀攥着,没有一丝心安,反倒涌起许多紧张忐忑。   你这可算是投怀送抱。”容祀嗅着她发间的香气,俯下头想要啄那小嘴,赵荣华忙从他身上下来,费了好些力气才从他手里抽出来。   孤好像忘了答应你的事,没问那老东西你母亲尸首究竟葬在何处,叫马车折返回去,孤…”   殿下,别回去。”   赵荣华喊住他,见他一脸迷惑,不由低下头,“昨夜她叫我过去,话里话外我能觉察到,她没说谎,母亲就是受她安排,被一个嬷嬷葬在了临安。   至于棺材缘何是空的,她不知情,兴许还以为是我故意寻衅挑事。”   容祀眉心一蹙,歪过头去问,“那你还感激孤吗?”   赵荣华点头,“奴婢感激不尽。”   容祀放心的笑笑,想着今夜兴许便能尝到甜头,嘴角弯的更厉害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他方才出手,可谓是给她挣足了面子,此时此刻她那颗少女的心大概跳的欢畅,瞧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时不时偷偷瞟自己几眼,被发现后,又鹿儿一般慌张的躲开。   这份忐忑不安又满怀憧憬的心思,容祀猜的通透。   他捻着手指,默默在心里感叹:女人,果真受不住专宠。   这才哪跟哪,便一副痴相着了魔似的偷窥自己,生怕人看不出心思一般。   如此想着,他喉间饥渴难忍,胸口更是压不住的火一阵一阵的往上窜。   这个时候,该有的矜持还是得强装一下,总不好太过主动,叫她以为自己非她不可,日子久了,难免蛮横不讲理。   最后连甜头都要看她脸色索取,可不叫人难受才怪。   知道就好,”他得意地勾起唇瓣,一把捞起她的手,攥在手心抚弄。   这手指又白又长,手并不厚实,薄薄的,却很是软糯,他翻来覆去的看,将赵荣华看的愈发不知所措。   似觉察到这手慢慢转凉,容祀不解的抬起眼,赵荣华趁机如惊弓之鸟,连忙缩回袖中,暗暗攥了攥手指,这才慢慢活络起来。   若孤没有及时赶到,你跟那个废物可真真是穷途末路,任人宰割了。”容祀虽然想要邀功,却不便说的太过明显,只得拐弯抹角提醒她,记着自己的好,记着今日他于危难之中挺身而出,如何光芒万丈地携她大摇大摆,在那群嗜血狂徒眼皮底下,扬长而去。   殿下英明神武,奴婢望尘莫及,心悦诚服。”   你为甚对那个废物那么好?”   不仅给他擦拭血迹,还给他用自己的绢帕。   自打他恢复神智,赵荣华竟一眼都没看过自己额头上的伤,这让他心里有些不平衡。   因为他蠢?他无能,窝囊?…”   这让她怎么接话,她还是头一遭遇到这种稀罕事。   同一个人的两种人格互相嫌弃。   上回容忌就跟自己抱怨过容祀毫无人性,阴鸷冷僻,狠辣绝情。   今日容祀又蔑视容忌的绵软无知,束手束脚。   还是因为他处处都依着你,宠着你?”   容祀好整以暇的等着回答,可赵荣华委实不知如何应他,索性低头不停绞着手里的帕子,就是不肯与他对视。   那个蠢货,好像喜欢你。”   …   马车兀的停住,帘外是熙攘的叫喊声,车内的两人,面对面坐着,似乎没有听到车夫的低声呼唤。   你喜欢孤,还是喜欢那个废物。”   如果定要说实话,赵荣华谁都不会选。   为什么一定要吊死在一棵树上,还要忍受这棵树阴晴不定的折磨鞭打。   除非她也疯了。   你不说话,是孤不够俊美,还是孤不够英气,这天底下还有旁人比孤更能取悦与你,叫你这般思忖不定?”   容祀嗤笑着挑开帘子,瞧着小厮抬脚迈过门槛,急匆匆朝着马车一路小跑。   可真是个欲壑难填的贪婪之徒。”   他理了理衣领,弓腰下了马车。   这是一处新宅,匾额空着,朱漆大门掩了半扇,透过门口,隐约能看见里头来回忙碌收拾的下人。   街边有卖糖葫芦的,以往容祀从不碰这类东西。   可他发现赵荣华多看了糖葫芦两眼,便鬼使神差走上前去,问那小贩要了两串。   小贩沾糖浆的光景,容祀突然回过神来,这个时候,应该要一串糖葫芦,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吃着吃着没准就能咬在一块儿。   那场景,想想就觉得激动。   剩下那串孤请你吃了。”   言罢,潇洒的转身,握着那串糖葫芦,心怀鬼胎的走向杵在阶下的赵荣华。   知道你心里苦,吃点甜的高兴些。”   他把糖葫芦递过去,赵荣华一愣,脑中竟想起小时候大伯买了几只糖葫芦,恰逢她跟赵荣锦都在,又是年纪小,只巴巴盯着外壳焦黄的糖葫芦,咽了好些口水。   本来在场的都能分到,偏偏赵荣锦一次拿了两根,说要带回去给弟弟妹妹分食。   等在最后拿糖葫芦的赵荣华,落了空,委屈的哭起来。   夜间便被祖母关到了西苑佛堂,罚了两日禁闭。   从那以后,她不喜欢吃糖葫芦。   容祀见她怔愣着,不由往前将糖葫芦递到她唇边,糖浆蹭到她的下唇,黏黏的又有些清香。   眼睛怎么红了?”   他咦了声,收回糖葫芦,反手从胸口掏出素白的帕子,胡乱给她擦了擦脸,又重新塞了回去。   赵荣华仰起小脸,闷声闷气地回道,“凉风吹得猛了些,激的眼睛疼。”   矫情。”   说罢,又把糖葫芦抵到她嘴上,磕到了牙齿,脆甜脆甜的。   好不好吃?”容祀竟莫名的有些期待,他咽了咽嗓子,眼睛紧紧盯着她的唇,小舌悄悄卷进去那块残渣,留下一抹濡湿在下唇角。   好吃。”赵荣华点了点头,张口咬去半个糖葫芦。   孤也尝尝。”   容祀趁她咀嚼的时候,将剩下的半个囫囵吞入嘴中。   果真,甜的都有发腻。   他若无其事的点头称赞,仿佛没有察觉自己吃了旁人剩下的半颗。   那极度的洁癖,好似瞬间治愈了似的。   赵荣华哪里还敢继续吃,擦了嘴角,便赶忙转了话题。   殿下,你把三哥安顿在此了吗?”   倒是聪明。”   容祀握着剩下的糖葫芦,一撩氅衣,抬脚往上就走,“去蹭顿饭吃。”   宋吟将将收拾好寝室,出门便看见容祀与赵荣华一前一后走进院子,他忙疾步走去,低首相迎。   孤跟淳淳,特意过来给你温锅。”   言外竟有“我来看你,你需感恩戴德”之意。   厨房的婢女是容祀一并送来的,利索能干,不多半个时辰,便烧出四道菜来。   宋吟将酒温好后,又去书房取了一卷用锗色锦绸包裹的画卷,在容祀的示意下,去了锦绸,慢慢打开画卷。   里头画的是一个老妇人,满面沟壑,鬓发半是银白半是灰,看起来有些胖,给人很干练的感觉。   三哥哥,这是?”   赵荣华搁了箸筷,从头到脚打量完后,虽心中有所猜测,却因为震撼不敢相信。   若那废物没出来捣乱,孤早就给你找出人来了。”   容祀冷嗤了声,对于容忌的出现,他耿耿于怀。   那个蠢货,时时刻刻都能拉低他的伟岸形象。   宋吟不知他所说何人,却是佩服容祀的冷静与敏锐。   多亏殿下英明睿智,启程之前便着人去了临安各方府衙,终于在今日收到快马急报,有画师曾绘出当年报案之人,正是画中这个老嬷嬷。   淳淳你看一眼,认不认得她。”   若是李氏身边的老人,且一直伺候,赵荣华自是一眼就能辨出。   可这人好似有些奇怪,她看着眼熟,却不像李氏身边的那些。   在哪里见过,她想不起,却又觉得那个名字呼之欲出。   这让她很是焦虑。   不急,吃饱了才有脑子想事。”   容祀给她夹了箸肉片,目光扫到她颈项下的起伏,好似瘦了些,夜里得好好看看。   赵荣华心神不定的含进嘴里,嚼了几口,忽然眼睛一亮,“我记起来,我知道…咳咳…”   肉片呛进喉咙,又痒又闷的使她不停咳嗽起来。   容祀赶紧替她拍了拍后脊,顺过气来,又好笑的睨她一眼。   赵荣华掩饰不住的兴奋,全然不顾喉咙的酸涩,指着画上那人,笃定万分的说道,“这人姓葛,在宫里采办处做活,时常来往宫内宫外,听闻她在外头有一处小宅子,只等再过几年,回去养老。”   你倒是清楚。”   容祀冷不丁讽她,赵荣华面上一热,记起自己通过葛嬷嬷走私物件的时候,她佯装镇定地咳了声,又道,“听闻葛嬷嬷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在京城讨生活,因着伶俐,一步步做到了采办的位子。   如果是她去报的官,那么事后又为何会离开祖母,且十几年来,毫无音讯。”   赵荣华入赵府的时候,根本就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物。   好像一团乱麻终于被抽出线头,赵荣华的眼睛都亮的惊人。   宋吟慢慢抬起头来,和上她的想法,难以置信般蹙起眉心,“除非,她不得不离开。”   不得不去重新从头再来。”   宋吟吁了口气,几乎与赵荣华异口同声,   她一定知道母亲(姑母)死去的真相!”   现在,需要立刻找到葛嬷嬷,免得夜长梦多。”   是,若她听到风声,再度逃跑,事情便麻烦了。”   赵荣华站了起来,目标清晰,回宫,找葛嬷嬷问清所有真相。   就在这时,容祀拍下了箸筷,抬眼瞥向目光灼灼神情亢奋的赵荣华,他脑门一疼,禁不住虚虚抚上额角。   这主意明明是他出的,怎的瞧着赵荣华一腔感激都给了宋吟。   他心里很是不爽。   殿下,咱们启程回宫吧。”   赵荣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不悦,反倒着急的催促起来,她眼里都没看见他结痂的伤口,她根本就不关心自己。   想到这里,容祀的脸噌的阴沉下来。Wwω.á⑥Kδω.Cóm“孤头疼,头晕,恶心,想吐。”   手指故意搭在额角,一点一点,唯恐赵荣华发现不了。   殿下,奴婢在车里替你揉按,保准车子行驶到宫门口,你便没了这些症状。”   赵荣华恨不能把他提起来,塞进车里。   尤其看着他温吞地像个王八,专门坐在那里挑事。   那你亲我一下。”   他一副耍赖的模样,扬起头来指着自己唇角,又往前靠了靠。   宋吟面红耳赤的背过身去。   赵荣华眼睛一闭,低头亲了下去。 第45章   某些东西,一旦沾染,便能成瘾。   比如眼下虽在书房翻阅奏疏的容祀,心里头惦记的却是今夜薄罗红帐,那人□□的斜卧在侧。   雪肤如玉,滑腻凝脂。   这般想着,便愈发心不在焉起来。   你可真够狠的。”   宓乌搓着手从外头进来,拉了个圆凳坐在炭炉旁。   容祀瞥了一眼,复又漫不经心笑了笑,“怎么,你还见过孤心慈手软的时候?”   宓乌扭头,“赵家眼下正火急火燎四处筹钱,大房二房忙的焦头烂额,赵大郎是个本分人,来来回回去了五六趟质库,把家里能典当的都典当了。   赵二郎那个滑头,仗着赵老夫人的喜爱,这些年前后哄了许多钱帛物件,早就暗地里买了田产,庄子,整个赵家,恐怕就他手里有些钱银。   他装着忙的不可开交的模样,背后却在偷偷算计,可惜了…”   宓乌啧啧连叹几声,容祀慵懒的往后一靠,将腿搭在矮凳上。   可惜那老东西白疼他一场,到头来被连累死,还是可惜赵大郎有这么一个好兄弟,即将为着临安城的案子牵连入狱?”   你怀就坏在这里。”   宓乌收回手,拢进袖中,与他对着面说道,“明明当时就能把赵家扳倒,非要等着他们凑齐聘礼的钱,你这是要让赵家雪上加霜,回天乏力。   这一招釜底抽薪,可真是用心良苦。”   做了孽的人,一定要遭到报应。”   容祀合上眼睛,忽然又朝他瞟去一眼,“你叫人跟紧了她,别让赵家人再黏过来。”   他亲眼见识了赵家那群吸血鬼的模样,或强势欺人,牙尖嘴利地踩你,或外表纯良,以道德之名绑架于你,个个都是一副理所应当,合该赵荣华为她们铺路的丑陋样子。   恶心的好像粪里的蛆虫。   你除了赵家,可有没有想过,她也是赵家的人,日后你若是想要将她迎进…”宓乌没再说下去,那人倒是不介意,摩挲着指肚笑道。   赵英韶尚且已跟赵家割裂关系,她又算得哪门子赵家人。   孤若是要她,管她是谁,管她什么身份。”   你不管,朝堂上有的是人会管。”   宓乌揣着胳膊,朝他努了努嘴,“这是对人家动了心?”   春心大动,恨不能夜夜睡她…”容祀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孤的这副身子,像是找到了归属。一旦融入,便有种想死在她身上的感觉,孤…”   你能要点脸吗?”宓乌咳了两声,表示拒绝听到他这番虎/狼之词。   容祀瞥他一眼,颇是同情的感叹,“你是在嫉妒孤。”   宓乌嗤笑,“我嫉妒你什么,嫉妒你活到现在就吃过一次肉,还自觉其美,反复回味?”ζΘν荳看書“总好过你半截身子入了土,还不知食肉滋味的好。”   老子风华正茂!”   容祀上下扫他一眼,目光最后停在腰间,“宓先生,老实说,你是不是哪有毛病?”   宓乌跳脚窜了起来,老脸通红地指着他咬牙啐道,“老子是清心寡欲,心无旁骛,不像你似的满心满脑都是虫,你瞧瞧你现下这副淫/荡的样子,生怕别人不知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小心阴沟里翻了船,只那一次成了留念…”   容祀伸手从案上小匣里摸出铜镜,对着自己那张俊脸反复看了几回,很是满意地叹了声,“嫉妒,嫉妒使人抓狂。”   宓乌原是不想理他,却又怕他荒/淫过度,损耗了身子,又咬牙去熬了一碗补药,没好气的拍在床头小几上,话也没说,愤愤而去。   殿下,赵小姐已经往回走了。”   胥策添了炭火,将香炉的盖子打开,加了宓先生特意嘱咐的宁心静气粉,见粉末烧灼,晕出淡淡的气味后,又合好盖子,立在一旁。   找到人了?”   没,赵小姐回宫时候天就黑了,听采办处的宫人说,葛嬷嬷病了,有好几日没来宫里。”   容祀哦了声,难怪回的这样快,还以为要多等半个时辰。   真是天时地利,白给他许多光阴磋/磨。   将那炭火拨弄的再旺一些,去院里守着吧。”   是。”   胥策出门,正巧看见赵荣华一脸失望的提着灯笼,慢慢往回折返,她走的极慢,像是满腹心事,细长的影子在她身后摇曳不定的轻摆。   来到阶前,看到胥策后,她将灯笼递给他,进了门去。   容祀脱得只剩中衣,听到门响,他从屏风后探出头来,胸前露出大片精健。   赵荣华避开脸,丝毫不愿在此时与他虚与委蛇。   过来。”他没察觉出赵荣华的低落,还冲她招了招手,后又很神秘的走到柜前,摸索出一件小衣,攥在掌心。   赵荣华烦的没法,又想不到借口回绝,便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今日你且歇着,”他侧着脸,见她睫毛上沾着水雾,嫩生生的像是出水芙蓉一般,格外招人。   伸手,拂过她的睫毛。   赵荣华受宠若惊,将要福身谢恩,却听那厮不紧不慢的握住她的肩膀,幽幽说道,“让孤来伺候你。”   说罢,纤长的手指剥笋一般,将她的衣裳一件件的剥开,拇指扣着衣领,往后慢慢滑落,露出白腻的身子。   赵荣华垂下睫毛,将那股烦躁藏在眸间。   她一动不动由着他胡来,只盼他能早些做完,早些放了自己。   既摆脱不了,不如索性遂了他的心意,不反抗,也就不会激起他的兴致,想必寥寥片刻便能完事。   房中火热。   她只剩一件小衣,就那么神情木然地站在容祀面前,眼中无波无澜,静的似清水一般。   容祀用手指撩/拨,她紧咬着牙关,像是铁了心由着他作弄,敷衍的不加一丝掩饰。   小衣的带子被挑开,容祀望着那圆且润的存在,胸口跳的如同擂鼓一般,跳的他脑子一塌糊涂,手就顺从的递了过去。   比想象中更要滑嫩。   像是剥了壳的蛋,又白又弹。   容祀低头啄了啄那处清甜,引得赵荣华低呼一声,不由自主摒了呼吸,绷紧了神经。   眼前骤然一亮,她睁开了眼睛。   明晃晃的灯烛绕着自己,围成一圈,烈火烹油一般,将她身体的每一处都映得清清楚楚。   她咬了咬唇,一抬头,对上容祀充满期待与过度亢奋的眼睛,他手里,攥着一团火红的薄纱,甫一展开,赵荣华便紧紧抱住了身体。   殿下,不可。”   那是一件薄透且面料少缺的小衣,除去两条细细的带子,便只有一片薄纱拢在前侧,微妙之处各自绣了两朵牡丹,花/蕊用金丝银线精巧的缝制,栩栩如生,仿若活灵活现的初初绽开。   容祀拨开她的手臂,站在她前面微微低头,将那带子绕过她的细颈,盘成一结。   那两朵花,不偏不倚的开在两侧.   将里面的光景若隐若现的透了出来。   容祀的眼睛,登时冒了火。   他与她彼此看着,手指慢慢触到那牡丹花的丝线,用的都是极好的御赐,每一朵花瓣都像是栩栩如生的真物。   四下收拢的烛火,将她烘的泛起红晕。   整个人像在梦里似的。   直到将她按在柔软的裘毯上,一同倒在柔软的无边。   容祀才觉得是真真正正拥有了她,恨不能此生此世都在这处,只要有她,只消有她,他什么都不在乎。   可赵荣华却不如他投入,似乎走了神。   容祀总觉得少些什么,许多次明明要很是欢喜。   她却忽然极不配合,将那股欢乐扼杀在襁褓之中。   她在刻意躲避,虽然没有反抗,却远比明目张胆的推拒更要让他无计可施。   任凭他如何使坏,她打定了主意不肯就范。   若有一人故意不合趁,只一人在那是定然不会尽兴的,何况容祀终没有经验,被她屡次三番逼得不得不敷衍了事。   赵荣华暗暗松了口气,从他怀里起身,赤着脚将衣裳一件件拾起,在他面前穿戴整齐后,忍着酸/痛,朝他福了福身,道,“殿下,奴婢去外间候着了。”   容祀倒是想说些什么,可瞧着她温顺乖巧无可挑剔的规矩,又如鲠在喉,不知该如何罚她。   不尽兴,不痛快。   他觉得自己像只爆籽的虾,憋得无处宣泄。   翌日晌午,赵荣华趁着容祀理政的时辰,又去了一趟采办处,葛嬷嬷还是没有回来。   她心里很是着急,无奈之下,只得回去找容祀商量。   她找人要到了葛嬷嬷在宫外的宅子,想着无论如何今日都要出去一趟。   只是来到书房前,又不觉有些打怵。   昨夜惹了他,两人心知肚明,这会儿恐怕气还没消。   去求他,能如愿吗?   赵荣华思忖再三,还是推开了门。   傅鸿怀最先扭过头来,紧接着梁俊和程雍也跟着看了过来。   赵荣华慢慢走至屏风前,见容祀埋头专心批阅奏疏,便来到案边,将那盏菊花枸杞茶放到他左手边。   那人看都不看一眼。   空气里是静默的尴尬。   殿下,奴婢想出宫两个时辰,特来向殿下告假。”   梁俊收回视线,看了眼傅鸿怀,随即两人悄悄睨向神情自若的程雍,他握着一卷书册,正在标记小注。   那一夜的荒唐后来不知怎的就传入他们耳中,虽惊诧,却也心领神会。   别说是程雍,但凡是个男人,中了药,又是与美人独处,谁能坐怀不乱?   若是旁人也就算了,凭着程雍的家世和为人,想必能收到身边留用。   可她偏是赵荣华,京城第一美人,爱慕者趋之若鹜。   便是太子,对她的态度也是含糊不清,这样的人,碰不得。   君臣有别,谁敢同太子抢人。   叫胥临一起。”容祀声音有些哑,他抬起头,一双眼眸盯着赵荣华的唇,微张着,显然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谢殿下。”   她转身欲走,又被容祀轻轻拽住了衣角。   梁俊和傅鸿怀来不及收回视线,正巧看见这一幕。   孤生病了,你今夜好好补偿。”   这话就像一根针掉在房中,啪嗒一声,每个人的动作都停住了。   赵荣华便知他脑子时不时会抽风,也未答他,赶忙提起裙子匆匆离开了书房。   梁俊拐了拐傅鸿博的胳膊,两人面面相觑,却见程雍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手中毛笔不停地圈圈点点,似沉浸在书籍之中,分毫没有受到外界影响。   容祀余光瞥了过去,又默默收回。   这话说的够清楚了,不该想的,便要早早断了念头。   程雍是个良臣,他要重用,不能为了这些儿女之事与自己生出嫌隙。   程雍,孤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许久,如今可是好彻底了,别留下什么病气。”   程雍顿了顿笔,抬头对上那深不见底的幽眸,从容回道,“臣已大好,劳殿下挂念。”   那就好,”容祀眯起眼睛,又道,“礼部一直问你要银子筹备春日祭,虽说还有一月有半,照着往年安排,这银子早该拨下去了。”   春日祭是历朝历代的重大祭典,每每都要耗费大量钱财物资。   只是安帝登基不过数月,国库不甚丰盈,私库不愿摊拨,于太府寺而言,将将给了工部一大笔银子修筑水道,根本无力再在短时间内筹集钱银拨付礼部。   程雍为着此事,彻夜难眠。   今听容祀主动问及,不由拧眉回道,“殿下,臣预备拖上礼部半月,待圣上的别苑修筑完工后,约莫能腾出五千两剩余,可暂时挪到祭典供应。”   你这算盘打得可真是环环相扣,若别苑没有剩余,你又预备如何解决?”   臣日日着人盯着,按照预算,一定会有剩余。”程雍上任不过月余,短时间内已将国库私库清点清楚,涉及大额支出,他更是小心谨慎。   只是他低估了安帝的奢靡享乐,根本不知安帝正盘算着在别苑周围辟出几个汤池,闲暇之时带后宫美人泡泡汤泉浴。   他的算盘,要落空了。   明日赵家会有人送来一份礼单,笼统折合起来,想是会有几万两银子,你全权接手,悉数存入国库备用。   至于别苑剩余,就别打他的主意了。”   容祀转手又将一本账簿掷到梁俊手中,扬了扬下颌,“程雍接手礼单之后,你依着这本账簿,将涉事人员全部抓获,送到吏部大牢,一一问审留档。”   梁俊翻开扫了几眼,“袁建,不就是…”   对,就是袁氏的二哥,孤要让他死的透透的。”   袁建被他扎瞎了眼珠,后腰又被捅穿,没有伤药,本就活的生不如死,日日囚在牢狱之中,活的不如一条狗。   起先还能咒骂几句,眼下却是没了气力,只能有气无力的闷哼两声,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这里头涉案的官员不少,有几个近日来经常上奏本让圣上封后,真没想到,袁氏隐忍多年,部署的如此精密,竟被她二哥毁于一旦。”   梁俊很是谨慎的收起账簿,又抬起头,问道,“殿下,那赵大郎要不要…”   秉公办事。”   梁俊明白了他的意思,应了声是,知道这回账簿里的人一个都别想跑了。   ……   纸条上的宅子地址就在城东,可那里弯弯绕绕,坊市又多,赵荣华与胥临转了好几圈,心急如焚之时,忽然看见巷尾一户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身形纤瘦的妇人垂头走了出来。   她走的很慢,从体态来看,像是反应有些木讷,转身看见她们两人的时候,她略微愣了愣。   乌黑的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一团,遮住了眉眼,只看到尖尖的下颌。   赵荣华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就好像这一幕在哪里发生过,她惊讶自己的反应,尤其是看着那妇人站在原地,眼神直直地盯着她。   风一吹,赵荣华朝着妇人的方向,慢慢走了过去。 第46章   两人站的很近,妇人的眼睛被头发遮住,露出的唇干裂出血迹,凝成结痂一点点糊在伤处。   她静静地看着赵荣华,如同一具没有生气的木头。   赵荣华心跳的很快,她默默扶住胸口,伸手,落在妇人的前额。   素白的手指慢慢拨开浓密的头发,露出妇人的眉眼。   黛眉如云雾一般,睫毛很长,遮住了眼眸。   她皮肤很白,甚至有些白的不正常,像是久未晒过阳光,透过皮肤下细细的青色血管,好似能看见血液的流动。   赵荣华的呼吸猛然滞住。   妇人的眼皮抬了起来。   在看清她长相的一刹,赵荣华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那眼睛似一轮新月,雾蒙蒙的望着自己,空洞而又无神的瞳孔,似穿过了赵荣华,看向不知名的远处。   跟在身后的胥临同样一愣。   赵荣华抚上妇人的脸,声音带着激动的颤音儿,“大人,她是不是跟我,长得很像?”   妇人的眉眼沿着那只手扫到她的腕子,又缓慢的抬起头来,呆滞的张了张嘴。   像…”   胥临倒吸了口凉气,两人上半边脸简直是照样刻出来的。   妇人约莫三四十岁的样子,面容苍白且茫然,一双手上布满烟灰。   胥临反应过来,连忙急急踏进院门,拐过影壁后,果然看见厨房里头浓烟滚滚,灶上炖着的药也烧了起来,黑压压夹杂着呛人的烟味窜出门外。   他忙不迭用院子里大缸的水灭了火,厨房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瓦罐里的药撒在地上,辨不清原来模样。   赵小姐,进来说话吧。”   巷子里人来人往,有些扎了堆,朝着她们投来逡巡的目光。   那不是文娘吗,怎么出门了?”   就是,老葛是不是不在家?文娘身边那个姑娘怪好看的,不像咱巷子里的人。”   肯定不是,要有这么个人,邻里邻外的早就知道了,可真是好看,雪白雪白的透着光似的。”   文娘竟然没闹,跟她一同进了院?!”   几人惊呼着,上前赶了两步追到门口,只瞧见了背影,胥临面无表情的合上门来。   真是稀奇了,老葛家八百年见不到一个生人,今日倒有客人来了。”   看样子名头不小,我瞧着那个姑娘不像寻常人家的孩子,倒像是高门大户养出来的。”   啧啧,那手白嫩嫩的跟豆腐似的,小脸巴掌大,我一个老婆子见了都喜欢,不会是老葛的远亲吧。”   …   厚重的木门隔开了两片天地。   小院不大,院中摆着两张藤椅,像是晌午晒日头用的。   赵荣华牵着文娘的手,能感受到她掌心的薄茧,还有烟灰的粗涩。   文娘,文娘…”   房中传来老妇的声音,苍老而又绵软无力,叫了两声,又连连咳嗽起来。   文娘怔愣地转过头,看着屋门,复又撇开赵荣华的手,一步一步往门口走去。   她反应很慢,甚至可以说有些迟钝。   走到门口,她忽然回过头,呆呆地看着赵荣华。   赵荣华的眼泪一下绷不住了。   她跑上前,一把抱着文娘的腰,在她怀里蹭了蹭,通红的眼睛蓄满了泪珠,扑簌簌的沿着腮颊滚落。   她委屈的抽噎,像是找到了依靠,声音被泪水泡透,又苦又涩。   你是不是我娘,你是吗…”   胸腔里挤满了酸楚,胀的她哭岔了气,哽咽着嗓音泪眼朦胧。   哪怕过去的十几年在赵家如何被刁难,如何被孤立,她也只是笑笑,不敢当着人前哭。   更深夜静之时,她才敢缩进被窝,想着日间的事,偷偷落泪。   天明却又是一副安宁欢喜的模样。   祖母不喜她哭,说她本来就是刑克双亲,再哭难保不会哭掉赵家的气运,哭没自己的福气。   文娘腰侧的手抬起来,落到她的发顶,拇指划过细滑的头发,一遍遍耐心的抚触,她不说话,只是动作极轻,像怕惊扰了梦境。   赵荣华紧紧箍着她的腰,两肩一颤一颤地抖动。   她知道,这一定是她的母亲!   文娘…”   屋内的声音再度响起,似听到了异样,“是不是有人来了?”   文娘垂下手臂,等赵荣华松开自己后,给她擦去脸上的泪痕,转头往屋里去了。   赵荣华身子一软,胥临怕她跌倒,忙往前一步,却见她贴着门框,站稳脚步后,亦随着文娘走进内屋。ā陆kSω.℃οm文娘坐在床头,手里握着一只碗,碗里的药汁凉透了,一丝热气也无。   她茫然的看向平卧在床上的老妇,又回头看看赵荣华。   老妇听到了动静,撑着手臂直起身子,歪头往文娘身后一看。   两只眼睛登时瞪了起来。   干瘪的唇抖了抖,她咣当一下落到床上,文娘手中的碗被撞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滚到赵荣华脚边。   许久的沉默。   除了文娘轻轻拍打着老妇肩膀,发出细微的“哒哒”声。   老妇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两只手紧紧攥起,又抖动着张开。   你是怎么找来的。”   葛嬷嬷,你在宫里第一次看见我,便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赵荣华一步步走近,低头看着文娘无动于衷的样子,心里的恨意如同失控的藤蔓,肆意的缠绕盘旋,让她无法不去憎恶,不去愤怒。   当年是你发现了我爹我娘的死,又是你第一个去报了官,将那封殉情自尽的手书交给了官府,所以官府比对了爹爹的字迹,认定不是谋害,便由你亲自埋了我娘的尸首…   而赵家将爹爹的尸首运回京城葬下…   那她是谁,葛嬷嬷,你起来告诉我,她是谁,为什么我跟她长得如此相像!”   胥临还是头一遭见赵荣华恼怒,如同一只疯狂的小兽,歇斯底里地质问卧床不起的老妇。   屋子里是骇人的安静。   葛嬷嬷的眼珠隔着眼皮动了动,两行热泪沿着眼尾默默滚到枕上。   她睁开眼,浑浊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枯槁干脊。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我知道。”   她横起胳膊,缓缓搭在额上。   这事像根毒刺一样,扎进我心里,一日日的发脓发臭,我却不敢将其示之于众。”   当年的确是我奉命在临安宋家祖坟附近掩埋你娘的尸首,那日雨下的大,坑挖好后,我忽然发现盖着你娘的席子动了下,那一刻,我真的怕,我怕…”   你怕什么?”赵荣华盯住了她的眼睛,却见她浑是痛苦的不愿提起。   我让那几个挖坑的小厮先走,然后我将文娘藏到灌木丛里,又去给老夫人复命…”   你的意思,当时祖母亦在临安?!”   赵荣华吃了一惊,李氏从未说过当年她在临安。   她当然在。”   葛嬷嬷神色肃重,“当夜,我偷偷拿着提早收拾好的行礼,带着尚有一□□气的文娘逃离了临安,我们辗转去过好些地方,后来到了幽州,进了汝安侯府,也就是当今圣上的潜邸。   圣上挥师入京,我们也跟着回到京城。   再后来,我在采办处看见了你,从那日起,我就知道,你早晚都会见到文娘,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   ……   容祀处理完朝务,日头早已西下,回到寝殿,却还是没见赵荣华身影。   他里里外外转了个遍,不禁有些生气。   说好的两个时辰,眼下已经过去四个时辰多了,便是晚些回来,也该着人通禀一声。   他踹开面前的屏风,又胡乱拂去案上的书籍,径直斜躺在太师椅上,脑袋枕着椅背,没好气的唤道。   胥临还没回来吗?”   胥策闻声,连忙从外头进来,“回殿下,没看见胥临的影子。”   呵,”容祀嘴角噙上一抹冷笑,“心大了,野了,不把孤的话放在眼里了。”   殿下,胥临办事谨慎妥帖,定是有什么棘手的不能立时回禀。”   能有什么棘手的事…”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胥临满头大汗的奔袭进来,气都没有喘匀,便赶忙说道,“殿下,殿下…”   容祀目光往他身后扫了眼,没看到赵荣华跟来,不禁涌上一股邪气。   人呢?”   回殿下,赵小姐她说,她说今夜不回宫了。”   胥临左右为难的低下头,转眼便瞧着太师椅上那人,面孔骤然阴沉下来。   修长皙白的手紧紧攥着雕花扶手,发出“咯咯”的摩擦声。   不回宫了?”   他声音轻轻地,带了些许疑惑般的质问,那眼睛抬起来,若有所思的看向揩汗的胥临,笑道,“那她想睡哪里?”   容祀觉得自己有些纵容了赵荣华,纵的她想试探自己的底线。   这一刻,他像是怨妇一般,等不到归来的夫君,心生嫉恨,而这嫉恨,让他发泄不得。   邪火在体内上蹿下跳。   他微不可查的动了动手,捏碎了案上的薄瓷小盏。   她要去赵家,要去找赵老夫人拼命!”   什么?”   容祀从太师椅上弹了起来,那股子邪火顿时全无。   胥临将今日发生之事原原本本讲给了容祀,那人甫一听完,便脸色发青的嗤道,“那个蠢货,去了还不叫人欺负死!”   拿孤的长剑,孤要给她去撑腰!”   此时的赵府,将将凑完了聘礼的银子,由赵大郎呈到太府寺,被程雍接手。   阖家人的脸色都很难看,阴云密布了数日,黑压压的笼下沉重的寒芒。   李氏捻着珠串,好似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额头嘴角的沟壑深邃的浮现,连鬓发也仿佛全白,那珠串在她掌中一颗颗盘落,她心中的烦闷,积压的无法纾解。   堂中大郎和二郎争吵起来,大嬢嬢在那暗自抹泪,虽不敢明面与她争执,暗地里早就骂了许多遍。   那日可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赵荣淑非但没有攀上太子,还因着李氏派人到外头传播流言,抑郁寡欢,整日里闷在房中,饭都不肯吃。   二嬢嬢叫魂似的呻/吟没日没夜的堵在耳边,跟鬼似的。   李氏一闭眼,就想起那日亲手缝了二儿媳的嘴,许是老了,连这点风波都能叫她做起噩梦。   赵荣锦跟赵荣绣哭哭啼啼的小跑进来,见李氏闭眼诵经,一副不关己事的样子,不由嚎啕起来。   那声音震得李氏脑子嗡嗡作响,手珠啪啪捻的飞快,忽然,线断了,珠子像散落的豆子,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李氏兀的睁开眼睛。   有小厮急急来报,“老夫人,小小姐回来了!”   众人止了声音,回头,便看见一道纤瘦的身影自廊下走来。   赵荣华径直踏进厅内,绷紧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与憎恨,她攥着拳,看着坐在上首道貌岸然的李氏,种种往事铺天盖地翻涌而来。   花朝节,她跟大房姐姐赵荣淑带着帷帽出去对了几句诗文,回来后,李氏便罚她去跪佛堂,只罚她一人。   春雨淅沥,带着刺骨的凉意。   李氏刻薄的咒骂一点点凌迟着她的自尊,将她本就稀薄的脸面如同踩在脚底,狠狠碾成烂泥。   你娘不要脸,害死了我儿子,难道你也要同她一样,自甘下贱,出去勾搭男人吗!”   我把你养在膝下,你却跟白眼狼一样回报于我,骨头里带的轻浮,便是我如何教养,还是如此寡廉鲜耻!”   你跟你娘一样,一心都是放浪!轻浮!她死了,为什么还要害死我儿子,为什么!”   …   对啊,为什么连爹爹也不放过?   赵荣华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李氏面前。   那些碎落的珠子,颗颗莹润饱满,她低头,从李氏衣袍上捡起那枚掉落的墨绿色珠子,捏在指间。   李氏蹙起眉头,冷厉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厌恶。   你来作甚,难道我们李家,还有你这个白眼狼想要的东西?”   赵荣华轻轻一笑,她将珠子举到两人之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这个白眼狼,的确想要从祖母身上拿件东西。” 第47章   一听这话,本跟赵荣绣一同啼哭的赵荣锦,噌的窜了一头火,三两步走到赵荣华跟前,啐了一口,掐腰尖锐着嗓子骂道,“忘恩负义的贱蹄子!赵家哪里对不起你,竟叫你恩将仇报,如此作践!”   赵荣华站着不动,余光望见赵荣锦目眦欲裂,歇斯底里的咆哮,心里愈发寒凉。   别以为你勾搭上太子,就能有恃无恐,没有赵家这棵大树,你一辈子都没有正经名声,太子不会给你这样的贱蹄子名分!”   帮着外人来栽赃赵家,什么聘礼,赵家何时收过姚鸿的聘礼,不过就是太子找借口来盘剥我们!都是你,是你为了往上爬,带他到府里打秋风!   你知不知道,大嬢嬢都回娘家去借银子了!她跟我娘把嫁妆都变卖了,填补窟窿!   家里值钱的物件也都送去了质库,你这个丧心病狂的贱蹄子,怎么有脸回来!”   不止如此,她跟妹妹日后的嫁妆也没了着落。   赵府本就日渐式微,早已不是祖父在世时的盛景,想要攀上一门好亲事,简直难如登天。   原先还能因着祖母颜面还有府中家产,多多增益,可那日被太子一通算计,府里瞬时捉襟见肘,四面漏风起来。   不光如此,赵荣锦只要看见母亲那张缝了针线的嘴,就浑身恶寒,不敢靠近。   这一切,都是拜赵荣华所赐。   她就是招灾惹祸的扫把星!   她气的两颊鼓鼓,义愤填膺之时扬手就要扇过去。   赵荣华冷冷瞥她一眼,那聒噪嚣张的气焰,像极了李氏每回训斥她喋喋不休的盛怒,两张脸不停的重合幻化,尖锐粗俗的叫骂声一点点的耗尽了她对于赵家最后的一点耐心。   耳风骤然划过,她偏开头,收不住阵仗的赵荣锦扑了空,笨拙的趴到地上。   因为我不反抗,所以就想将所有的错都按到我头上,像小时候的每一次,每一次我被单独惩罚,单独训斥,而你们,真正做了错事的人,却缩在爹娘的怀里,幸灾乐祸的看着我被关进佛堂,被祖母骂的一文不值。”   我曾想,我做错了什么,我娘又做错了什么…”   闭嘴!”李氏抄起手边的瓷盏冲着赵荣华撇了过去。   瓷盏斜飞出去,砸到了柱子,碎了一地渣子。   你老了,老的连打我都够不到了。”   赵荣华说的心平气和,可就是这种目空一切的从容,让李氏浑身不觉的颤抖起来,她那干瘪的唇用力一抿,青筋沿着太阳穴突兀的鼓出。   孽障!孽障…”   冯嬷嬷连忙给李氏抚背顺气,又见她呼吸急促着似要再次发怒,不由给堂下赵荣华使了个眼色。   佯装责备,“小小姐,老夫人自幼对你是严厉了些,可都是为了你好。”   你要想着,当初三爷是被你娘哄骗着跟咱们赵家断了关系,他们两人殉情后,又是老夫人不计前嫌,将你接回赵家,给了你正儿八经的身份。   她若是不对你严苛,旁人定会对着你指指点点。   何况,老夫人也是怕你走了你娘的老路…”   字字戳着她的脊梁骨。   赵荣华笑,抬手将那颗珠子举到半空,眉眼望着在座的每一个人,“你真的打算把秘密带到棺材里,随着你死去而销声匿迹吗?”   小小姐,你过分了!”   冯嬷嬷直起身子,义正辞严地对向堂中人。   赵荣华睨她一眼,指肚松开,那颗珠子啪嗒一下掉到地上,不断地弹起落下,直到声音渐渐微弱,那珠子滚到了墙角,灰扑扑的掩去了光芒。   李氏不屑,气定神闲的啜了口茶,冷冷一笑,“有什么把柄,你只管说。   我活到这把岁数,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这辈子我对得起赵家,对得起赵家每一个人,我倒是想看看,你能编出什么鬼话!”   手掌砰的一下拍到案上,震得每一个人都猛地一颤。   赵荣华对上那双矍铄精明的眼睛,从前她多么害怕恐惧的一张面孔,每当那眼睛盯着自己的时候,她都会下意识的想要逃避。   可此时此刻,她却觉得荒唐。   一个蛇蝎心肠,披着人皮的恶狼,在人前扮演着最慈爱,最宽宏大量的祖母。   她给赵荣华穿华贵的衣裳,戴珠钗宝钿,为的不是让她如何幸福欢乐的生活,只是想卖个好价钱,为赵家前程助力。   当年你为什么拒了姚鸿的提亲?”   李氏冷眉一挑,哼了声,“你眼光短浅,就只能看到姚鸿,看不到比他好的大有人在!   我为了谁,难道不是为了日后给你找个更好的人家?   比姚鸿好的大有人在!”   就是,若祖母当时应了提亲,姚家起兵被诛时还不是要连累了我们赵家。   呸,光想着自己,白眼狼!”   赵荣锦灰头土脸的爬起来,气冲冲的话挤话。   你允我同他交往亲密,就是让他以为可结亲事,他一心相助赵家,大伯二伯哪个没有因他受益?!”   别瞎说哈,我可没有…”赵二郎悻悻打断了她的话,面不改色的急于否认,“你别狗急跳墙,分不清好坏了。”   赵大郎迂腐,见着侄女说的有理有据,不禁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除了连连跺脚,旁的也说不出什么。   有没有你自己清楚,否则凭着你经商的才干,早就把赵家败光了。”   赵荣华索性全都撕破了脸,从未像这一刻这般无所顾忌,轻快爽利!   更可笑的是,你偷偷昧下姚鸿的聘礼,还劝他起兵夺权,所有借口,都是为了我,为了让我衣食无忧!   养活我,真的需要那么大的权势,那样多的金银吗?!”   李氏的脸骤然变得铁青,赵荣锦迷惑的看向李氏,又扭头冲她嗤了声,“你疯了吧,胡说什么…”   祖母,被我说中了,所以在想用什么借口搪塞过去吗?”赵荣华看着那张老脸蕴积着愤怒,却因为努力想要压制而显得异常狰狞。   她笑了笑,眼中蓄着嘲讽,“我猜,就算当年姚家夺权上位,你也不会让我嫁给姚鸿,你会在他赶来赵家之前,早早将我打发给一个年岁老的跟你一样,手中握有权钱的老头。”   李氏咬着牙根,身量晃了晃,面上却依旧佯装淡定,“哦?那人是谁?”   哪怕被揭露的穷形尽相,她还在努力挽回局面。   可惜,赵荣华已不是那个对她唯命是从的孙女。   她们之间,是以血债积起的鸿沟,这辈子没完!   朱家朱老太爷,朱奇!”   这个名字从她嘴里说了出来,李氏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却又很快拂过。   她似讥笑又似失望,拍着膝盖连连摇头,“老身亲手养大的孙女,如今为了攀高枝,竟然如此作践母家!   你也不必费力编排,左右我给你写个证物,就说你跟我们赵家再无干连,省的到时太子不悦赵家,牵连了你!   坏了你的好事!”   牙尖嘴利,竟三两句话又扯到旁的上头,将过错轻飘飘挡了过去。   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我今日来,并非想要跟你辩驳。”   都骑到老身头上来了,这都不算辩驳,还要怎样!”李氏又是一记猛拍,桌上的茶盏滚了几下,滴溜溜沿着边缘咣当坠地。   清脆的碎瓷声,却让赵荣华心性一狠。   我要你,要整个赵家得到该有的报应!   我要你为我爹娘的死偿命,要你身败名裂,被世人唾弃!我要让你的丑陋嘴脸公之于众,要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一个何等伪善,何其恶毒的女人!”   赵荣锦看着怒不可揭的赵荣华,忽然想起袁氏宴请那日,她不过骂了几句赵荣华的娘,她就跟疯了似的,扑上来就压着她打。   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低声喃喃,“疯了,赵荣华又疯了…”   李氏似听到了笑话一般,拍了下桌案,压着怒火嗤笑,“你一个小厨房的贱婢,你凭什么…”   凭什么?凭着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一声清隽的男声自阴影处传来,众人齐齐转过头去,便见容祀一撩袍子,抬脚迈了进来。   他只瞟了眼堂上所坐之人,继而便在他们诚惶诚恐的跪倒声中,缓步来到赵荣华身边。   那人的小脸涨得通红,方才那一番话简直说的酣畅淋漓,这只素来只会在他身边温顺恭敬的绵羊,竟然像只小狼一样,露出了尖锐唬人的牙齿。   只是,唬人还行,对付李氏这种不要脸的老东西,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合适。   再者,毕竟是在赵家门上,若她们找人过来,吃亏的不还是单枪匹马的小绵羊?   嫩是嫩了些。   勇气可嘉。   容祀伸手,赵荣华往旁边一躲,腮颊上还蕴着愤怒。   手落了空,没拂到她的发,容祀斜眼一挑,心道:这脾气是一日日的渐长,委实不知好歹了。   孤的话,都听明白了?”   他转了个身,坐在首位的方椅上,低眉便瞧着一群人乌泱泱跪了满地。   殿下,此乃家事,无论如何不该劳殿下费心。”   李氏起身,老迈的脸上镌刻着肃冷。   你还真把孤当她了?”容祀轻轻一笑,细长的手指抵在唇边,很是不耐烦的模样。   孤可没有时间同你废话,你这个老东西,心肠好歹毒啊。”   他斜斜靠着椅背,乜了眼跪在前头的李氏,一招手。   紧接着,便有侍卫搀着一个体弱的老妇,从外头架进厅堂。   李氏的脸立时变得惨白,说不出的震骇惶惧,那薄唇不停地翕动,像是看见了鬼一样。   老东西,还挣扎吗?”   容祀说完,赵荣华便朝他着急的望了过来。   他伸手,将她拖到自己膝上,不紧不慢地解释,“放心,孤叫人在那守着呢。”   李氏失了气力,如烂泥一般跌坐在地,那张脸全然没了血色,枯败的瞪着对面的老妇。   老夫人,我都招了,你也不必遮遮掩掩不肯承认了。杀人的事啊,你怎么就一点都不害怕…”   葛嬷嬷话音刚落,赵大郎与赵二郎猛地抬起头来。   李氏颓丧的垂着眼皮,因过度惊愕而空白的思绪稍稍找回,便听到葛嬷嬷那句话,她眼前,那些不愿回忆不想面对的现实,忽然就血淋淋的铺展开来。   儿子英韶的尸体,灰白僵硬躺在那里,他再也不能站起来喊自己一声“母亲”。   他是一个多么孝顺,多么聪颖的孩子,在遇到宋文瑶之前,不管她让英韶做什么,英韶都会照做。   她曾以为,有了英韶,赵家很快就能像祖上一般,恢复从前的声势。   如果没有宋文瑶,事情一定会这样的。   她哆嗦着唇,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嘲讽,“我为什么要害怕?我有什么可害怕的?”   是他自己做错了事情,那夜他本不该在临安,可他偏偏惦记着宋文瑶那个贱人,早早赶了回去!”   我从没想过要杀他,我只想毒死宋文瑶和她生的贱货,可偏偏…为什么英韶会突然回去,我也问过我自己,为什么?   都怪宋文瑶,是她下贱,勾的英韶满心满脑都是她们母女两个。   如果没有宋文瑶,英韶还是我们赵家的支柱!”   连爹爹都厌弃了你,厌弃被你当棋子一样,为了满足你的私欲,为了大伯二伯的前程,就要他一人不停往上爬。   你不是爱他,你是爱你自己的虚荣心,爱你的掌控欲,你喜欢被人奉若神明的敬仰,一旦你不在权势的中心,你便急不可待地去寻人攀附。   不管是踩着爹爹,还是踩着我,只要能够到权势的门檐,你什么都不在乎!”   赵荣华激动的想要站起来,却被容祀悠然一圈,拍着后背安抚在怀里。   我本就为他找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可他偏不听,非要娶宋文瑶那个贱货,她哪里配得上英韶。   他们宋家,不过是临安城不起眼的小门小户,无非想借着赵家迎风直上!”   宋文瑶死了,我高兴的睡不着觉,”李氏抹了把眼睛,一抬头,又恶狠狠的盯着赵荣华,咬牙切齿的说道,“可英韶也死了,唯独你这个贱胚子活下来了,我有多厌恶你,我恨不得当场就掐死你。”   我不能杀你,英韶没能完成的事,你得接着来做。”   听听,这老东西可真是无耻极了,杀了自己儿子儿媳,自己倒是日日燕窝山珍,补得老脸水嫩,殊不知是用人血浇灌的一张破皮子。”   容祀戳着李氏的心窝子说话,他言语轻浮,就差说出“老蚌生珠”这等不入流的浑话。   李氏冷冷一笑,也不反驳。   事到如今,她没有路可走了,可是大郎和二郎,他们不能倒。   这事,本就跟他们毫无关联。   死前,若能说个痛快,又有何惧!   葛嬷嬷,当年你跑什么?”   李氏朝着葛嬷嬷瞧了眼,那人病的厉害,却还是体态丰圆,想必这些年过的很好。   也是,在她身边伺候过的老人,个个都是人精,又极其能干,不管去了哪家做事,都能很快得到主家喜欢。   你早就起了杀心,我不跑,难道等着你灭口吗?”   做下那种祸事,会成为李氏一辈子的污点,她怎会由着一个知晓她秘密的人存活。   葛嬷嬷在奉命下毒的时候,就准备好了跑路。   只是,她没想到,那次下毒,没毒死宋文瑶和赵荣华,倒把李氏的亲儿子赵英韶毒死了。   一切都是命。   背叛了我,你以为自己还会有命活着?”   李氏鄙薄的睨了眼,葛嬷嬷摇头,“我背负着这样一个秘密活了十几年,已是偷来的了,我没什么好说的。”   你如愿了,可以将老身踩到脚底下作践了。”   李氏摊开手,目光凝视着容祀怀里的赵荣华,忽然轻嗤着感叹,“你说的没错,就算姚鸿成功夺权,我也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   我也不会答应那门亲事,只要我活着,绝对不会看你过得舒坦…”   容祀猝不及防抬起脚来,冲着李氏一脚踹了过去。   李氏被踹到在地,后脑勺磕到案脚,撞得她脑子生疼火燎。   容祀起身,负手往前走。   赵大郎反应过来,连忙爬过去,挡在李氏身前,悲鸣着求情,“殿下,殿下,求您网开一面,念在赵家祖上对朝廷有功,念在…”   赵家也就坟堆里那一把枯骨金贵了。”   他拂开赵大郎的手,刚要往前走,赵二郎忽然抬起头来,急切的说道,“殿下,您总要为了华儿想想…”   容祀的脚慢慢落在地上,颇有兴趣的看着他,赵二郎颤颤地仰起头,声泪俱下,“华儿不易,日后若是跟在殿下身边,不能一辈子没有名分,殿下处置了母亲,处置了华儿的祖母,从此赵家便不能给华儿依托。   便是您如何宠爱她,也无法给华儿封号啊。”   听起来很有道理。”   赵二郎充满期待的点了点头,又听容祀不以为意的轻呵。   没有赵家,不还是有宋家吗?”   不止是李氏,所有赵家人皆抬起来头,错愕的看着容祀。   那人跨过赵二郎,轻描淡写地说道,“宋家三郎已经到了京城,入国子监后,待来年考个进士,孤给他高官俸禄,叫他宋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殿下…”   这不是你们赵家惯用的伎俩吗,孤还是同你们学的。”   他走过去,看着李氏好容易爬起来,又抬起脚,踩着她的肩膀将她狠狠压到地上。   你是不是觉得大不了一死,没什么好害怕的?”   那脚底碾着李氏的肩,慢慢挪到后颈,压迫的李氏半张脸都贴在地上,精致的妆发蓬乱的散开,面上灰头土脸的好似换了个人。ζΘν荳看書“孤想杀个人,花样多着呢。”   脚尖一抬,脚底的纹路在李氏脸上踩出波折。   赵家上上下下看着那个最尊贵的老夫人像狗一样伏在地上,哪还有半分主家的威严,此时的李氏,只不过是个衰老年迈的老人,苟延残喘着在那无计可施。   挑哪一种好呢?让孤想想…”   说完,他摸着下颌果真若有其事的思忖起来。   堂中静的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的如催命的符咒,紧紧勒在每一个人的脑上。   刑部大狱有个关押死囚犯的地方,有一间格外有意思,里头空间狭窄,窄的只能容下一个孩童,人进去后,只能蜷成一团,吃喝拉撒都得在里头解决。   啧啧,还好是冬日,这要是夏日行刑,指不定要臭成什么样子。”   话音刚落,李氏惊慌的想动,想逃离容祀的掌控,她宁可现在一头撞死,也不愿忍受那种□□。   她一辈子都活的尊贵,不能临死被人像畜生一般对待。   孤再找个手活麻利的,每日在你身上割两刀,放放血。”   孤不会让你死的,你这样的人,阎王都怕。孤仁慈,暂且替他收了你这个老东西,待圈养半年,再将你送到他老人家身边。”   脚移开,在李氏挣扎着起身前,几个侍卫已经利索的将她掰开嘴,塞上一团破布堵住,那干瘪的腮帮子鼓的满满当当,接着,李氏被他们架起来,几乎是一路拎着出了厅堂。   走吧,带孤去看看你娘。”   走到堂口的李氏忽然惊恐的扭过头来,瞪着滚圆的眼睛咿咿呀呀的叫唤。   容祀乜了眼,轻轻朝她说道,“人家活的好好着呢。”   李氏被猛地一架,脆硬的骨头发出咯嘣两声,侍卫冷脸将她迅速的提了出去。   华儿,华儿…”   眼见着容祀揽着赵荣华的肩膀要走,赵大郎急急的爬过去,泪如泉涌,“你,你就饶了你祖母,让她别受那么多罪了…”   大伯迂腐刻板,为人小心本分,素日里对李氏的话奉为圭臬,极其尊崇爱戴,此刻见着亲娘被拖走,一时情急,哪里还顾得畏惧。   这一爬,更是用了他毕生勇气。   她不配…”   容祀还怕赵荣华脑子糊涂,心软之下听了赵大郎的话,此时见她理智清明,说话条理,不由放下心来,回头乜了眼赵大郎。   今晚睡个好觉,明日起,赵家还得不太平。”   梁俊的动作一向快,从不积压案件,况且临安之事脉络清晰,逻辑分明,若说有所顾忌,那就只有袁氏和安帝。   袁建都快凉透了,袁淑岚便是跑到安帝跟前如何哭诉,此事也没有转圜余地。   人走之后,整个赵家犹如分崩离析一般,互相跳起来指责埋怨。   赵大郎连声叹着气,赵二郎眼珠转的极快,与赵荣锦责骂了几声后,愈想愈觉得不安,便想回房偷偷收拾地契田产,趁着夜黑风高,带妻女逃离京城。   换个偏远的小城,凭着手里的银帛田产,总好过在这继续担惊受怕的好。   只是他的主意刚刚萌生,就被府门口的几十个侍卫打了回去。   前门后门,都围堵着健壮的侍卫,个个虎视眈眈,身强体健,他刚开门看了眼,就灰溜溜的跑回厅堂。   一席人哭天抢地的抱怨,赵二郎怂着肩,垂头丧气的说了声,“赵家完了…”   马车隆隆的往窄巷驶去,车内的两人静默无语。   赵荣华低着头,小脸绯红。   她时不时挑开帘子往外看一眼,确认是往母亲的院子去,这才安下心,继续沉静地坐着。   容祀倚着软枕,看着她故意避着自己的眼睛,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放下身段从宫里出来,没有计较她逾时未归,还替她狠狠出了口恶气,她倒好,不投怀送抱也就罢了,这种时候,难道不该主动亲他一下,以示感激之情吗?   愈想愈气,他啪的放下脚,在赵荣华尚未反应过来之时,谈身上前,一口咬在她的唇上。   也不管她推拒低呼,只啃了个痛快,这才悠哉的直起身子,一副你奈我何的跋扈模样。   赵荣华憋着泪,眼眶红红的,那泪花明明就挂在眼尾,还是较劲似的不肯掉。   容祀有些烦,他最见不得赵荣华哭。   她哭的时候,就像在绞他的肠子,让他很是难受。   孤疼你,你委屈个什么劲。”   赵荣华仰起小脸,扭头看向帘外。   冷风穿过她的发,吹得车内一阵阵的清甜气。   孤的好脾气都给你了,识趣点,别跟孤放肆,别以为孤离了你不行。”   他碍着面子,冷脸警告她。   赵荣华非但没回头,还把身子又往外转了转,索性两只手臂压在窗边,将下颌也担在上面。   容祀本想继续放狠话,可他转念一想,过了嘴瘾,便下不来台要她,到时吃亏的还是自己。   他昨夜就很不痛快,今夜若是还不能纾解愁苦,他肯定睡不着觉。   有些东西,食过一次,就惦记上了。   赵荣华就是这种要命的蛊。   一会儿看完你娘,不许跟孤闹脾气,孤给你准备了一件南珠镶嵌的美衣,你不知最大的那两颗,正正嵌在…”   他还没说完,赵荣华便扭过头来,愤怒的望着他。   容祀不明所以,见她双眸沁水一般盈盈发亮,不由继续说道,“孤帮了你,难道你不该报答孤一下,你可知孤的身子有多好,日日这么憋着,迟早会坏的!”   他说着说着,竟有种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遂愤愤地一甩衣袖,向她表达自己的哀怨。   殿下,您可以找别人,比我乖比我听话的女子京城到处都是,她们巴不得陪你睡觉,陪你折腾。   你就放了我吧,好不好?”   赵荣华说完,容祀就变了脸。   你把孤当什么,孤这样的人,岂是她们想睡就能睡的?”   孤不管,今夜孤就要跟你睡!” 第48章   气氛剑拔弩张,两人怒目而视。   赵荣华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似初生的牛犊,毫不畏惧的对上容祀死寂般的凝视。   今夜,我不回宫!”   容祀一愣,幽深的眸子泛起一抹阴寒,“你再说一遍。”   她若是敢再说一遍,他就拧断她的脖子!   赵荣华半分都没有犹豫,不仅照说,还自作主张加了一句。   今夜,我不回宫!以后,我也不会回去了!”   说罢,那通红的脸往上微不可查的一抬,露出一截玉瓷般的细颈,在容祀眼里,这无异于赤/裸/裸的挑衅!   他要是能忍,他就不叫容祀!   五指骤然握住那细颈,掐的赵荣华禁不住痛苦低呼,喉咙中的空气被一点点掠夺,胸腔仿佛被人用力压扁,又闷又涩的让她忍不住想要挣扎。   勉力睁眼,便瞧见容祀幽眸闪着笃定的光。   赵荣华欲攀抓反抗的手忽的垂落下来,只用眼睛一声不吭地死死盯着他。薆荳看書容祀起先是真想拧断她的脖子,可看着那小脸在自己掌中憋得青筋凸起,偏拧的很,紧咬着嘴唇都不肯哼哼一声。   他蹙眉睨着那人的脸,体内的火气疯了似的窜来窜去,窜的他坐立难安。   她凭什么有恃无恐?   是不是觉得自己不会杀她?   手指收紧了些,那眼睛痛苦的涌起水雾,长睫一合,掌下的颈项被捏的仿佛能听见骨头的崩断声。   容祀忽然将手一松,赵荣华的脑袋撞到车壁,软软的滑了下去。   难道她是一心求死?   容祀疑惑地坐回去,端正了身子,若有所思的凝望着对面那人,以极其顽固倔强的姿势,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背抵着车壁,重新坐到榻上。   鸦鬓桃腮,花颜眉黛,好看的像仙娥一般。明明从前都很乖巧,可怎么就突然失控了呢?   容祀想不通问题出在何处。   是不是因为对她太好,以至于让她觉得自己被捏住了短处,非要找她才能达到极致欢/愉。   还是因为他初/夜太过雄浑威猛,眼下又表现的过于急迫焦躁,吓到了她,以致口不择言,说了疯话?   他狐疑的扫过去,见她喘息平复,眼眸似噙着水汽,不由起了恻隐之心。   他伸手想摸摸她的额头,赵荣华嫌恶的避开。   容祀乱窜的火气哪里还压的住,他将脸色一沉,不由分说攥住她的胳膊拽到自己怀里。   还闹!”   怀里的人不肯罢休,挣扎着便要往上起身,可她的力气对容祀来说,委实过于轻巧,三两下便被反剪到身后,整个人被迫迎向容祀。   胸口的剧烈起伏像山峦一般,柔软挺拔。   容祀的鼻子,一下撞到那处。   两人俱是一愣。   鼻间扑满她的香气,美好且又蓬勃的生长。   容祀垂下眼皮,下意识地扫向那片此起彼伏的画卷,她外面穿的是樱粉色如意云纹小短袄,前胸处的花色随着喘息不断变幻。   他抬起头,撞进赵荣华羞愤气恼的眼睛。   像要喷火似的。   容祀轻笑着,按住她的手,鼻梁沿着那处美好故意缓慢地滑到她的下颌,尖尖的下巴颌白皙滑腻,凝脂一般,他忍不住在那蹭了蹭,将她的脑袋噌的微微仰起,将那片白嫩噌的嫣粉火热。   旋即,他坐直了身子,往她面上一贴。   你想死,孤偏不成全你。”   后腰的手兀的松开,赵荣华被他压迫着倒在榻上。   容祀俯下身,乌黑的发垂到赵荣华腮颊,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眼睛。   两人的呼吸声在车厢内显得异常粗重。   如两只兽在殊死搏斗。   赵荣华的手撑在他胸口,抵着那下沉的重量,一刻都不敢松懈。   容祀笑她的自不量力,若他真想要她,别说她现在这样,就是给她把刀,抵在容祀脖子上,他也能把她揉碎到身体里。   颈上一凉,赵荣华往他手上一扫,却见容祀从怀中取出一瓶药膏,抠了一指,涂抹在她被掐过的脖颈处,那药凉飕飕的,漫开一股红花、五灵脂和天仙藤的味道。   她合上眼睛,暗暗松了口气。   容祀见状,嘴角咧了咧,不知在嘲笑赵荣华的不知深浅,还是在讥讽自己无端端的恻隐之心。   用了半瓶药膏,将那细滑的颈子涂得水润透亮,他收回手指,目光炯炯的看着平躺在身下的人,挑起眉眼戏谑。   还不起来?”   那孤可要躺下了。”   闻言,赵荣华忙不迭的坐起来,警惕的拢紧衣领后,又往对面挪了挪。   容祀有些惶惑,其实他本不想手下留情,只是脑子一抽,不听使唤地自作主张了。   胥临与一众侍卫将西厢房收拾出来,且已换好了被褥及盥洗的用具。   两人在屋内掩着门,窃窃私语了半晌,容祀就坐在堂中,看似从容地啜着凉茶,眼睛早已偷摸往门缝瞟了多次。   胥临与胥策面面相觑,各自耸了耸肩,主子连凉茶都喝了,这样冷的天,炭盆只那屋里一个,堂中敞亮,也是极其通透的,那些寒风无孔不入的钻进衣裳,主子出来的急,氅衣也没穿,此刻脸早就冻得惨白,偏还强装镇定,坐在那儿挺得笔直。   两人心中纷纷乞求,愿赵家小姐能体谅主子的苦心,早点出来,别让他在这里冻出伤病。   这厢心急如焚,屋里头却是不慌不忙,慢条斯理。   赵荣华从妆匣取出桃木梳子,为母亲解开本就蓬松乱遭的发髻,一点点小心翼翼的梳顺,镜中的宋文瑶,依旧是一副呆滞淡淡的表情,就算不小心拽疼了头皮,也只是抬眼看看赵荣华,复又平视着镜中的自己,一眨不眨的盯着。   她多数时候都不讲话,也不回应赵荣华的问题。   这让给她篦头的赵荣华心里针扎似的难受。   宋吟听闻了信儿,惊得仿若做梦一般,当即撇了手边事,急急赶来看姑母,却因着容祀在,又巴巴折返回去。   他幼时见过姑母,只是那会儿年纪小,只记得姑母性格极好,又画的一手好丹青,她与姑父相识也是因着当年四处游历,开阔眼界,采风之时遇到姑父,两人初见便互相青睐。   任谁看,都是一段佳话。   可惜,赵家的老夫人横看竖看就是厌恶姑母。   胥策从院外进来,开门的时候,那股子冷风更是拼了命的往身上钻。   容祀不着痕迹的打了个冷战,旋即挺了挺背,将目光投了过去。   殿下,宋三郎回去了,留了信,说明日再来。”   容祀哼了声,“孤男寡女,三更半夜,竟如此不知避嫌。”   胥策咽了咽嗓子,道,“宋三郎是赵小姐的亲表哥。”   容祀睨他一眼,“亲表哥就不能了吗?”   胥策被他噎了口,哪还敢去争辩,只得悻悻地点了点头,连连称是。   瓜田李下,人言可畏,孤是为了他的清誉。”   门吱呀一声打开,容祀按在桌上的手悄悄攥了起来。   赵荣华牵着宋文瑶的手,走到堂中后,冲着容祀微微福了福身。   容祀没吭声。   赵荣华直起身子,扭头牵起宋文瑶,径直往西厢房去了。   容祀愕然的坐在那里,抬头看着那两人进了屋,竟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不禁有些目瞪口呆,接着便愤愤不平起来。   且不说他今夜会不会留下,更别说胥临他们收拾了西厢房是给他睡的,就算他真的要回宫,她也该礼貌性的问一问,夜太深,若然就留下一起安歇了。   她就这么,无视了自己,跟她娘去睡了?   把他晾在堂中,吹着小风,她能睡得着?   胥策张了张嘴,“殿下,咱们也回宫吧,明早再过来。”   明早还来?孤脑子有病明早才来!”   容祀拂了拂袖子,起身拔腿就往门口走,走到一半,又生生刹住,朝着西厢房狠狠剜了眼。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离不了谁!   一扭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屋里的人怔了怔,却没发出声响。   她看着院中的明晃晃的灯笼逐渐暗淡,嘈杂的脚步声越走越远,直到大门发出低沉的吱呀声,小院回归了宁静。   那股提在胸间的忐忑终于落了地。   葛嬷嬷已经在主屋睡下了,她病的太厉害,跟以前在采办处看到的精明老妇截然不同。两颊迅速的消减下去,眼球浑的病态尽显。   她粗略看过大夫写的方子,多半是来回阳的,人老了,阳气便会慢慢衰退,倒是无甚大碍。   母亲虽然不能与她沟通,却是很好相处,她不哭闹,也不喧哗,遇到事情便会静静等待。   赵荣华见她躺下后,又上前跪在床头,替她把被角揶好。   宋文瑶睁着眼睛,清澈的瞳孔里,赵荣华看见了两个小小的自己,她低头,额头碰上母亲的额,宋文瑶闭了眼。   两人的呼吸密密的交缠,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她在母亲的怀里,母亲温暖的手拍打着她的后背,一次次的哄她安眠。   眼睛湿了,她抬起头,手边的宋文瑶已经睡去。   她伸手将贴在那鼻梁的发丝抿到耳后,两臂横到床沿,脑袋搁在臂上,安静地看着熟睡的面孔,此时此刻,她们两人的身份仿佛颠倒过来。   母亲回到了稚嫩的幼时,而她在一夜间好像突然强大起来。   肩上担着母亲与自己,她不能有一丝怯懦和退步。   当年的毒虽没要了母亲的性命,却损害了她的神经,若说天底下还有谁能治得了母亲,赵荣华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师父。   她提笔写了“师父”二字,又很快将母亲的症状描述清楚,寥寥数字,满怀她的期许。   当初在赵府的时候,师父曾说,重逢与否,皆靠缘分,有缘则聚,无缘亦无需强求。   上回师父的出现,救她于李氏的苛待责骂之中,不仅能自制药膏调理身上淤痕,还习得各种有趣且不枯燥的制药法子。   这回母亲病症离奇,她只盼师父能再度如天神降临,让母亲神志重回清明。   夜虽冷寒,她却并不觉得难捱,靠着母亲温软纤细的身子,她侧起来,搂着母亲的腰,睡得格外香甜。   然直至丑时,容祀还平卧在榻上,一双眼睛睁的滚圆,脑中毫无睡意。   房外的一排宫婢皆穿着轻薄软纱,楚楚可怜地候在原地,被选来的时候,她们心中是暗自窃喜的,太子还是头一回挑选侍寝女婢,若是成事,往后便会高人一等,若再聪慧些,得封个封号,那日子便要羡煞旁人。   可她们盛装打扮,已在外间候了多时,炭火虽足,一颗心却是越等越忐忑。   几人互相看了眼,便听到里间传来轻微的走路声。   她们忙将衣裳领子往下拽了拽,低头跪直了身子。   容祀出来就看到一排雪白的身子,如酥烂的豆花,明晃晃的映入眼中。   橘黄色的光影下,那些美人个个扶风弱柳一般,像是剔了骨头,软绵绵的杵在那里,因为都低着头,他走到近前,便看见她们纤细的后颈,嫩嫩的白绵延至肩胛骨处。   都是宓乌挑的,顶顶好看的美人。   容祀走到中间那位眼前,看着那圆润的耳垂,低哑着嗓音说道,“抬起头来。”   被点中的宫婢满心欢喜,她缓缓抬头,眉眼弯弯,唇角微勾,斜飞入鬓的细眉自有一种妩/媚的美感。   容祀乜了眼,没再说话,抬脚又往前去。   那宫婢陡然丧气地垂下头,余光扫到他不停歇的脚步,直到最右手边,他才停下来,说了句,“都太丑了。”   一行几个宫婢,乘兴而来,败致而去。   宓乌进来的时候,容祀正在沐浴,丑时三刻,天都快亮了,他那身白肉,就要搓掉层皮,还在水里泡着。   你是不是有毛病?”   宓乌趴在屏风上头,俯视着水里假寐的容祀,啧啧道,“就这么一身好皮相,人家姑娘没看中,呵呵…”   尴尬的尾声,在看到容祀冷刀似的目光后,自觉咽了下去。   孤正想杀人来着,宓先生可真是了解孤的心意。”   别,我还没给你看孩子,可不能这么死了。”   宓乌嘿嘿一笑,把着方凳来到他跟前,语重心长道,“早知今日,当初何必那般待人姑娘,这要是我,我打死也不会回来。”   容祀手臂一僵,“什么?”   宓乌掰着手指,一笔一笔将容祀从前欺负赵荣华的事情一一数落一遍,声情并茂,讲的可真算是身临其境。   容祀阴沉着脸,咬牙啐道,“比起旁人,孤待她算是宅心仁厚了。”   宓乌点头,拍手称赞,“对,其实就有几次,差点掐死人家,差点溺死人家,还用你练武的腿脚把人踹的爬不起来,还有…”   容祀的眼神越来越沉,他直直地盯着宓乌的脸,叫他不情不愿地停止了絮叨。   所以…她现在不想睡孤,是因怕孤,不是因为不喜欢孤的身子?”   宓乌瞅了眼他精健的肩膀前/胸,“也不一定,兴许也不喜欢你这身子,毕竟天下之大,“勇”无止境。”   容祀冷冷嘁了声,显然并不相信宓乌的鬼话。   今夜他不该走的,走了再回去台阶难找。   主屋墙角还有张席子,他还不信柜子里找不出一床被褥,顶多就是潮湿些,凑合一晚,凭着他的身子,肯定能撑到天明。   只可惜,怒火烧毁了他的理智,竟让他稀里糊涂着了赵荣华的道,明面上是他有骨气的摔门而去,实则吃亏的还是自己。   这一夜憋闷,委实气堵。   水早就凉了,身子还是热的,糟心!   明儿一早你去给她娘看看,开个方子帮她老人家调理调理,别砸了你神医的招牌。”   他说的理直气壮,说完就一头没入冷水之中。 第49章   若说天底下宓乌最佩服谁,那必是容祀无疑。   他能不要脸到前脚说完狠话,后脚就腆着脸给人送温暖。   这事他自己不干,逼他一个无辜老人大清早在人门口守着,月亮还没落去光晖,家家户户的大门紧闭,街上除了起早贪黑的小贩,便只有他缩着脖子干站着。   容祀倒好,睁着眼睛熬了一宿,天明前将他撵出来,自己一头睡得正香。   宓乌把手揣进袖子里,耳朵趴到门上听了半晌,院中静悄悄的,看起来还得等上半个时辰。   作孽,养了这么一个不省心的!   他去喝了碗馄饨,又就着油饼咕噜了一碗羊杂汤,身子暖和起来,街上的行人也慢慢多了起来。   再去小院的时候,赵荣华已经起来,正在小厨房收拾,烧的黢黑的瓢盆被她整整齐齐敛到屋檐下面,锅上煮了粥,淡淡的米香飘到门口,宓乌打了个饱隔。   赵荣华扭头,看见是他,便直起身子,对他福了福礼。   宓先生,要吃粥吗?”   她从案上取来瓷碗,虽有倦色,面上却是比在宫里轻快许多。   宓乌摆了摆手,朝屋内使了个眼色,问,“你母亲醒了吗?我去瞧瞧,兴许歪打正着就能治得好。”   赵荣华一愣,反应过来后,便把瓷碗放下,引着宓乌往堂中走。   宋文瑶醒得早,起来后自己梳好了发髻,也没吵着赵荣华,就坐在屋内唯一的圆凳上,盯着睡着的赵荣华看了半晌。   甫一睁眼,赵荣华吓了一跳,不管是谁,被人老这么盯着看,心里是有些害怕的。   宓乌问了宋文瑶许多话,宋文瑶几乎都没有反应,只有听见“孩子”的时候,她微微抬了下头,目光落在站着的赵荣华身上。   赵荣华的心接着就软了,她背过身去,偷偷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宓乌搭完脉,脸色便变得肃穆起来。   你娘余毒未清,日积月累伤了根骨,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只是这疯症,治起来有些棘手。”   您能有几成把握?”赵荣华到底怀了希望,宓乌已是除师父外,她知道的最厉害的大夫,此人行事跳脱,粗中有细,然医术诡谲,风格与师父却是有几分相像。   不好说,得看命。”   宓乌从不轻易允诺,尤其是这种心里没底,还非得上手治的,治好治不好都是命数了。   那您还是别治了。”   赵荣华眼神一暗,难掩心中失落。   宓乌眉毛一倒,追着她到了小厨房,似不相信所听之言,“你方才说什么?”   赵荣华盛出来粥,如实答他,“您说要看命,我真的不敢让您对母亲动手,我给师父写了信,若他能赶回来,用药也不会跟您开的冲突,若他赶不回来…”   那你就勉为其难用我?”   宓乌可以忍受别人侮辱他,却不能忍受别人侮辱他的医术,再者,天底下比他更好的大夫,还真没几个。   赵荣华没再答他,去照顾了母亲吃饭,又将米粥送到主屋,葛嬷嬷坐在床头,房中的炭火已经熄了。   她有许多事情要忙,光是三人的开销,凭着她眼下的存银,只能维持月余。   宓乌走后,她就去了西市,找到与葛嬷嬷相熟的摊贩,同他讲好价钱,又花去一半银钱,买了绢帛和丝线,这才赶忙往回走。   她还没进门,就听到院中传来清朗的说话声。   宋吟搬来一摞书籍,就摆在院中的小几上,他没坐藤椅,从檐下拖来杌子坐在宋文瑶旁边,他一面翻看书籍,一面冲着宋文瑶问,“姑母,你还记得这幅图吗,父亲说你为了画这幅插页,去了凉州,在那呆了三个月,回来人就又黑又瘦,可这幅画一问世,得了多少文人画师的追捧。   你看看,是不是用的西域铁线描法?”   他兴奋的指着那副画,赵荣华站在门口,看着母亲双目望着画卷,似果真沉浸其中,竟随着宋吟的讲解,面上呈现出微妙的变化,这是她说了多少话,都没见过的反应。   姑母,还有这一幅仕女图,虽说是临摹,可线条生动,设色绚丽,我觉得比原作有过之而无不如。”   宋文瑶低着头,袖中的手指伸出来,抚上画中仕女的发髻,又扭过头,茫然的看着宋吟,宋吟连忙往前拖了拖杌子,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字一句说道,“宋-吟,我爹是宋文清,是你哥哥,姑母,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   宋文瑶盯着他,然后又低下头,手指摩挲着画卷,不再有别的反应。   赵荣华抱着买来的东西,走到他俩跟前,叫了声“三哥哥”,又蹲下身去,唤了声“娘”。   宋文瑶没有应声,眼睛一直落在画卷上。   晌午宋吟留了下来,将小厨房里里外外收拾一番,又将院子里的大缸灌满了水,等忙活完,赵荣华也做好了饭菜,连同箸筷摆好后,她去屋里给葛嬷嬷送了一份小菜。   从宋吟的嘴里,赵荣华知道母亲自小钻研学画,加之她勤奋肯学,后来拜入周昉门下,成为他唯一的女弟子。   周昉便是名动京城的画师,曾多次入宫给圣人及后宫贵人作画,因画风极具表现力,深受追捧。   她怎么也想不到,在李氏嘴里被贬的一无是处的母亲,竟是这样一个知书达理,才华横溢的风流女子,这般人物,在整个赵家,人人可以唾骂,人人可以羞辱。   李氏是扭曲到何种地步,才会编排出此等恶语恶言侮辱母亲十几年。   饭后,宋文瑶坐在那堆书籍前,安静的翻阅,虽不搭理他们,却已是极其难得的变化。   宋吟要回国子监,待了没几个时辰,就匆匆离开了。   这事落到容祀耳朵里,却不是滋味。   仿佛宋吟在那不是待了几个时辰,而是待了一整宿那么长。   他吩咐了国子监,让祭酒给宋吟单独加了课,确保他每日需得披星戴月的上课后,才略微放下心来。   不就是几本书?他的含光阁藏书颇多,孤本珍籍,名家真迹能是宋吟可比的?   笑话。   容祀虽不舍得,还是精挑细选,找了压箱底的三本孤本,亲自包卷好后,交代胥临速速送去赵荣华手边。   这三本,都是他翻来覆去爱不释手的名卷,价值连城不说,与他而言,那是心尖上的宝贝。   呵,他不信她的心是石头做的。   赵荣华看见那三本书的时候,且不说没有容祀想象中的高兴,还颇为嫌弃的拎着书,将他们按进床头唯一的小柜中。   看着他们,就像看到容祀的脸,怎么可能舒服。   得到胥临的禀报,知她把书仔细珍藏起来放在床头,容祀颇为满意,又日夜不歇,去找了几本拳头厚的古籍,趁着宵禁前,催促着胥临往那送。   赵荣华收到书的时候,脸都绿了。   容祀就是故意折磨她,羞辱她,讥讽她学识浅薄,字迹丑陋。   她心平气和的接过古籍,对着胥临道过谢后,转头将他们连同那三本一起锁进柜中。   母亲看书时候,灯花爆开。   赵荣华穿针的手一停,连忙放下花绷子,用花剪绞去一截灯芯。   火苗往上窜了窜,宋文瑶的脸被灯火映得黄晕晕的,她仿若未闻,低着头,默默翻了页,静谧的房间里,两人各自忙着手头的事。   赵荣华绣好绢帕的时候,一抬头,宋文瑶已经趴在书上睡了。   宋吟带的那几本书,被她以极快的速度“啃噬”完毕。   从西市换了银子,赵荣华便去往书坊,买了笔墨纸砚,又去菜市选了两尾鲫鱼,一些青菜,没敢再做耽误,就往回走了。   许是走的急,拐角处没看见人,一头撞了过去。   两条鱼被拍到地上,扑腾着身子乱跳。   那人及时圈住了赵荣华的细腰,这才没让她往后栽倒。   两人站稳后,他就松了手。   赵荣华道了歉,转头就去地上找鱼和笔墨,也没看见自己撞得是谁。   程雍是从书坊来的,没料到会在此处遇见她,自是十分意外。   那人捡起纸笔,将鱼拎起来后,不期然抬头。   正正对上程雍没来得及避开的眸光。   两人俱是一怔。   赵荣华最先反应过来,冲着他又说了句抱歉,便想拎着东西离开。   程雍见她手里的纸已湿透,遂指了指,温声说道,“那纸稀薄本就不耐用,沾了水容易糊,便是晾干后写字,也不宜成型。”   他说的委婉了些,赵荣华却听得明白。   便宜没好货。   以她如今的财力,买这样的纸着实算得上奢侈,其实她最该买的是炭火和衣食。只是为着能让母亲找回记忆,她不知还能做什么,心想既然母亲能看过往书卷,是不是也有可能提笔作画。   虽无把握,却总比不去尝试要好。   程雍见她小脸明媚生动,鼻尖沁着几颗汗珠,比在宫里时候鲜活许多,不由替她松了口气。   正好我也要买笔墨,不若你同我一起,我告诉你该如何挑选。”   赵荣华立时回拒,摇头道,“我只是用来胡乱画画,不劳程大人费心。”   说罢,又赶快福了福礼,转身就往巷子口走。   程雍杵在原地,看着那道纤细的人影拐过巷口,往右去了,这才回过头,去书坊买了上好的笔墨纸砚,又买了颜料,跟了过去。   看见程雍的时候,赵荣华吃了一惊。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循着跟来的,只是不管为何,两人关系都没熟稔到此等地步。   程雍找了张小几,把东西放下后,与她耐心解释了哪些纸用来写字,哪些纸用来画画,便是几只狼毫小笔,笔尖粗细硬度也截然不同,他见她听得迷糊,索性帮其分了类,依次摆好后。   宋文瑶便走了过来。   程雍一愣,赵荣华想起来,介绍道,“我娘,她从前喜欢画画,最近刚认回她,她却不记得我,我想着兴许她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没准会恢复神识,就…”   两人往小几上一看,俱是惊到。   宋文瑶极其自然的拆卸了颜料,调和后,选了几支毛笔按粗细硬度勾画线条。薆荳看書程雍买的纸极好,相见之下,赵荣华买的那一卷就黯然失色,上不得台面。   赵荣华又惊又喜,不知该如何表达眼下的心情,“程大人,若你不嫌弃,便晌午留下喝完鱼汤。”   程雍也是稀里糊涂答应下来,依着理智,他不该喝这碗鱼汤。   可若说依着理智,他更不该买了东西跟过来。   诸多琐碎,都被那碗鱼汤冲刷的干干净净。   临走时,程雍又逡巡了一圈院中陈设,暗暗记下缺少的物件,便告辞离开了。   容祀得知此事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他将从前朝议政归来,沿途听着胥临回禀赵荣华这一日是非,可谓是越听越恼火,走到半路,竟一甩袍子,冷冷笑道,“出宫!”   一行人浩浩荡荡跟在身后,走了十余丈后,容祀又生生刹住了脚步。   回含光阁焚香沐浴,更换锦袍,给孤备好车撵,孤今夜要去幸她。” 第50章   胥策和胥临虽然私以为主子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可看着容祀阴沉着一张脸,又觉得说出来等于自寻死路,便不敢忤逆,将偌大的浴桶灌满了温水后,按主子要求,又撒了一层木樨花瓣。   远远望去,金灿灿一片,衬的容祀那皮肤更加皙白耀眼。   他甚是仔细地搓洗着身上每一处皮肤,末了又打上香胰,来来回回折腾了数次,这才在千呼万唤之中,不疾不徐地迈出了浴桶。   容祀唇红齿白,鼻梁高挺,一双桃花眼似含了万种风情,悠悠抬起,有种勾人亲近的错觉。   他虽俊美,却不女气。   皙白的手指搭在腰间,任由宫婢替他紧了紧佩带,外头的车撵已经候下了。   将要昂首踏出房门,容祀却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   带上四个金狻猊兽炭炉,足量银骨炭,三床厚衾,几件明日穿的衣裳,女式也要两套。”   他思量周密,想着过会儿行事激烈,极有可能扯坏衣裳,他是断不能给她任何借口埋怨责怪。   今日她既能留程雍喝鱼汤,想必也能留下自己同寝。   程雍不过买了几张纸笔,岂能跟他送出手的孤品媲美?   坐在车撵上,他悄悄从袖中掏出那件做工精湛的珍珠小衣,映着烛光,正散发出淡淡的光晕,似镀了层薄纱,手指抚在珍珠上,如同贴着她的皮肤。   容祀闭了眼,心中想的全是她光洁白腻的身子。   车撵走到巷口便停下了。   胥策来到车帘旁,低声说道,“殿下,巷道有些窄,车撵进不去。”   容祀眉心猛地揪起,抬手撩开帘子扫了眼前方。   若真过去,车轮就得卡住。   片刻后,他穿了熏过香的氅衣,神色凝重的走下车去。   从巷口到小院不过几十步,宵禁之后,容祀所带的侍卫随从便显得有些格外隆重,一群人乌泱泱地跟在其后,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容祀叩开了院门。   赵荣华看见他的一刹,只以为他是要去举行拜祭,梦游走错了地方。   殿下,您有事?”   她没打算让开,就那么堵着门口,将容祀和一众随从挡在院门之外。   容祀身上很香,就像浸在香粉堆里,只喘着气,便能喷出浓浓的香味。   赵荣华怕逆了他的心意,语气并没有很强硬,依旧是慢吞温顺,挑不出错的样子。   容祀没好气的睨她一眼,伸手将她肩膀一推,边走边道,“孤自是有事,”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来,盯着赵荣华上下逡巡了几回,拧眉责问,“你身上什么味?”   赵荣华反应过来,举起手凑到鼻间,的确有股几乎闻不出来的臭味,将将倒了夜香,还未来得及净手。   她眼看着容祀跨进了堂中,那绵长金贵的袍子就那么拖沓在地上,广袖滑至肘间,进门时被门框的倒刺勾起了丝线。   葛嬷嬷歇的早,又因着喝了安神汤,睡得分外深沉。   宋文瑶临摹了两幅旧画,实在困得睁不开眼,才被赵荣华哄到了床上。   她好容易有闲暇时间能做做女红,贴补家用,这才绣了半幅面,容祀似挟着怒气来了。   绣给谁用?”   容祀捡起花绷子,瞧着上面的鸳鸯戏水,嘴角一勾冷笑,信手撇到一旁,“丑死了。”   赵荣华被他噎的不想回话。   有吃的吗?”   沐浴净身毕竟耗费体力,加之他从前朝回来,忙的根本没有闲暇用膳,此时坐在堂中,腹内竟然隐约有些饥饿感。   没了。”   一点都不剩?”   赵荣华委实不明白他三更半夜为何抽风至此,于是又郑重地点了点头,笃定回道,“除了晌午剩下的半碗鱼汤,旁的全都没了。”   容祀拇指一紧,斜挑的眉眼恻恻的弯了弯,“孤平生最厌恶喝鱼汤。”   赵荣华莫名其妙的乜他一眼。   说话间,胥策指挥着侍卫陆续将四个炭炉抬了进来,摆在本就不大的堂中四角,里头的炭火燃的刚刚好,灼烧着很快让堂中温热起来。   容祀解了氅衣,见她站的离自己甚远,遂主动走上前去,攥着她纤细的腕子,径直来到盆架前,将她的手按到水里,不由分说涂上香胰,反复搓,反复揉,来回换了几次水,确认没有一点味道后,这才反手抓住她的手指,团成一团拢在掌心。   孤今夜来,是要来幸你的。”   他神情从容,说完那脸竟也丝毫不见转红,仿佛从旁站着的侍卫都是木头雕的。   赵荣华气急败坏的往外抽手,容祀又紧了紧,索性把她抱到膝上,仰面堵在她胸前,埋进去便是狠狠一通啄咬。   他动作突然,赵荣华根本无从推拒,被他就着蛮力占尽了便宜,当真又又羞又恼,偏偏不敢发出声响,唯恐惊动了母亲,叫她撞见如此情形。   那些侍卫早早背过身去,虽看不见,声音却能听得真切。   粗重的呼吸声伴随着口舌之间令人面红心跳的砸咂声,赵荣华的下颌被他握住,仰面露出一片嫩滑的颈来,他上前,舌尖触到后,禁不住跟着颤了下。   房门咔哒一声,宋文瑶披散着头发,从里头走了出来。   赵荣华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恼羞成怒地低头狠狠咬住他的手背,容祀一松,她就跳了下来,连忙背对着宋文瑶,快速整理了自己的衣裳和头发。   宋文瑶迷茫的看着堂中众人,又慢慢转头,最后朝着容祀走了过去。   当宋文瑶手中的茶泼了容祀一脸的时候,赵荣华吓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那人的脸几乎本能的呈现出杀机,阴鸷的眸中闪过狠辣的凉意,在他的短刀□□之前,赵荣华连忙跑到宋文瑶面前,拉着她跪倒在地。   殿下金尊玉贵,大人大量,求您饶过奴婢母亲的冒犯之罪,奴婢与母亲必感激殿下恩德,时常为殿下在佛前烧香祝祷!”   容祀顶到天灵盖的怒火,被她这一席话,慢慢安抚下去。   他的手按着刀柄,轻轻□□后,将刀尖指向地上那两人。   孤心胸狭隘,有仇必报。”   除非…”   刀尖落在赵荣华腮边,薄刃清楚的倒映着她的眉眼,宋文瑶又想起来,却被赵荣华握住了胳膊。   你让你娘去主屋,孤亲自告诉你…”   容祀移开短刀,刀尖划着她的发尾,斩落了一捋青丝。   胥策与胥临做事伶俐,宋文瑶被送进主屋,又从外面反锁了房门后,他们便从外头往西厢房挪被衾,且又从堂中搬了两个炭炉进去,重新加满了银骨炭,将两套崭新的衣裳挂到衣架上,这才匆匆退出了房门。   过来啊,”容祀坐到床上,伸手拍了怕柔软的被褥,将腿往膝上一搭,后倾着身体满是轻浮的模样。   让孤仔细瞧瞧,好像瘦了,脸比以前尖了些。”   赵荣华上前,任由他握住自己的腰,慢慢环到身后。   那手细长,三两下解开带子,轻而易举脱了她的外裳。   腰也细了,”容祀啧啧,伸手往上抚过,“这处仿佛饱满许多,又软又弹。”   赵荣华的脸颊绯红欲滴,听着他的混言/秽/语不由得闭了眼睛。   容祀执着于给她穿上那件珍珠美衣,冰凉的触感贴着皮肤刺激着她的感官,那夜烛火跳动的羞/耻再度涌来。   容祀将她抚了一遍,从头到脚,摩/挲着珠子发出绵密的碰撞声。   垂下的珍珠悬在胯上,盈盈似水,随着轻微移动而变幻光彩。   容祀蹲下身去,拥着她一同躺在覆了三层衾被的床上。   珍珠硌着他们彼此的皮肤,压出粉色的印记,又滑到旁的位置。   这是什么?”   容祀低眉,瞥见床头小几上摆了一盘药草。   赵荣华仰起头来,抓着身旁的衾被,哼了声。   容祀的手指趁机进了温软。   另外那只手移开了小几上的托盘,探到那本老旧厚实的古籍上。   眼神冷了下来,他翻过来书,果真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这是他的藏品,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孤本,他的心头肉,就这么当做垫板一般,垫在了药草盘子下面。   容祀起身,将她按到衾被上,把书举到她面前,又问,“看过吗?”   赵荣华红着脸,不情不愿的回了声,“看过几页…”   这书写的枯燥晦涩,对于不爱读书的她来说,委实算得上精神折磨。   不过却也是有用的,倘若夜里睡不着,点了灯,看上小片刻,那睡意不知不觉就来了。   尤其最近,她要同时照顾葛嬷嬷和母亲,还要想尽法子赚钱,绣品很慢,且回报不高,故而她开始研制药膏,先做的便是仿宫廷贵人用的蜜合丸。   小几上的这盘菜,有几味便是斟酌未定的。   那孤考考你。”   容祀觉得自己的怒火快要压不住了。   这书他自己读了多少遍,且不舍得,她竟如此作践。ā陆KsW.Com是可忍,孰不可忍。   殿下,”赵荣华一咬牙,反客为主,将他推倒,自己解了珍珠小衣,俯身贴了上去。   软玉在怀,柔滑的似凝脂一般,容祀喟叹着,掐着那细腰将两人合成一体。   这夜过的极为漫长,后半夜的时候,能听到屋檐滴答滴答下雨的声音。   容祀抱着她,从床上掉到地上,靠着金狻猊炭炉,将她反剪过来,怼到墙壁。   身前如同覆了一层霜,而身后又热的浮起细汗。   赵荣华被他磨得失了筋骨,瘫软地挂在小几上,任由其不厌其烦的动。   后来实在撑不住,她欲行那夜诡计,想让他早早卸了。   谁知刚要压他,容祀却反映迅速的退了出来。   大掌箍着她的后脑勺,将那热/喘的小脸对向自己,“孤说过,孤的身子强健的厉害。” 第51章   晨起时,外头天色青蒙蒙的,似将院子笼在一团云雾里。   枝头的柳枝不知何时抽了芽,于灰败间窜了新意,雨丝轻柔洒落,冰冰凉凉的打在脸上。   胥策靠着墙壁,打了个盹,脖颈进了水汽,一惊,人猛地清醒过来。   房中总算歇了动静。   小巷里的炊烟袅袅漫漫,带着米粥小菜的清香,胥临摸着空空如也的小腹,与胥策同时咕噜了几声。   西厢房门响了声,两人立时站好,容祀餍足地负手踱步而出。   开春了…”   正是万物复苏,动物交/呸的好时节。   赵荣华艰难地从厚实的衾被中爬出来,咬牙穿好衣裳,理了发鬓,又仔细清扫起房中污秽。   她湿了帕子,边擦床铺边吸了吸鼻子。   昨夜容祀做到兴起时,贴着她的耳朵用暗哑的嗓音威胁,“孤说过要睡你,就一定能睡你。   别以为你在宫外孤就拿你没法子,劝你收起小心思,想算计孤,不如想想怎么取悦孤。”   他意有所指,说的自然是赵荣华逼他不能尽兴,无法深入的小聪明。   你我都是初试云/雨,放心,只前几回难受些,往后孤会让你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宋吟做了监生,再有两月考试后,孤许他一个好前程。你舅舅擅长工笔丹青,只留在临安画山水画鱼鸟太过可惜,孤将他调到宫中,封御用画师,闲暇画画仕女图,鞍马图,日子可不比临安好上许多?   至于宋二郎的亲家,孤已向父皇请了明旨,正式封其为临安县令。”   孤对你,可真是仁至义尽了。”   赵荣华叠好被褥,连同那几本古书,一起摆到显眼的位置。   她焉能听不出容祀话里话外的意思,不日之后,舅舅一家便会迁到京城,她若是再敢耍小聪明逃走,那就是置他们于水火之中。   浓情之时,容祀与她凑近耳朵承诺,“孤抬举了你的家人,皆是因为孤喜欢你。只要你听话,孤会一直这么宠你,疼你。”   那手比拿笔时更要灵活,三两下点画,于柔软晕上浅淡,将纯白勾成春水。   若她不听话呢?   是不是就要像从前那般,攥起手掌掐断她的喉咙。   说到底,容祀想要的不过是一具得体的身子,能在他的掌控下笑,亦能在他的折磨中哭。   能合他心意,亦能纾解他的随心所欲。   少女怀/春之时,她也曾与裴雁秋憧憬过日后携手共度之人。   裴雁秋有傅鸿怀,自小的青梅竹马之意,赵荣华见惯了两人情投意合的默契样子,心道所谓良人便恰如裴傅二人,不必多言,只几眼相看,便能将彼此的心思揣摩清楚。   她收拾好屋内,转头不放心的又扫了一圈,没有留下痕迹后,才推开直棱窗,任由冷风卷入,洗涤了屋内的浑浊之气。   雨丝勾缠上来,她略微抬眸,便瞧见窗外有人探身过来,好看的桃花眼轻弯映出她的身影,容祀趴在窗上,侧脸怼上前来。   陪孤出去用个早膳?”   他对赵荣华,可谓是用心良苦,志在必得。   孤昨夜累着你了?”   胥策和胥临脸上一红,忙不迭让开了地方,将檐下本就敝塞的空间悉数留给他来放肆。   赵荣华被他臊的不知如何回话,愤懑的一抬眼,转头就要走。   容祀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腕往身前一拉,“孤带你去个地方。”   说罢,竟两手圈住她的腰,往上一提,将赵荣华抱出了窗外。   檐下地上有几片碎石头,赵荣华觉得眼熟,还未开口,容祀不屑的嗤了声,“残次砚台,劣质毛笔,孤就轻轻往地上一扔…”   他低头侧目,见赵荣华一脸悲愤,不由补了句,“放心,孤会再赔你一副的。”   容祀所说的地方,是离住处不远的宅院,五进五出,比起葛嬷嬷的小院,宽敞开阔。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院中栽种的绿植亦是贵重罕见之物,许多是从南边来的。   他一路抓着赵荣华的手,心情甚是舒畅。   领到膳厅,他将赵荣华轻轻一环,抱到膝上把玩着那只柔软的小手,颇为得意道,“你不愿回宫,孤不勉强。”   赵荣华眉眼一瞥,对上那双含笑的幽眸,容祀刮了下她秀气的鼻梁,指肚摩挲在她唇角。   你那住处实在狭隘,孤这把骨头都快被硌断了,做也做得不痛快,且有些不隔音,到底你娘在,孤收敛了些…”   不要脸。   赵荣华没动,垂了眼睫藏起心思。   往后孤得空就出来,你也不必带自己的衣裳,孤会着人备好各式寝衣,华服,”想想容祀便觉得心中激荡,略一抿唇,竟忍不住勾起嘴角。   只是孤近些日子会比较繁忙,你也不必焦虑,不必患得患失。”   如同安帝身边那些美人,争风吃醋者比比皆是,明面上相处太/平,背地里却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了彼此。   想到这里,容祀便不得不想到袁氏。   柔妃即将临盆,袁氏为着袁建的事情一筹莫展,虽想尽法子在安帝面前卖弄可怜,招惹疼惜,然安帝惯是个会搪塞敷衍的,三两句打发过去,再回头便尽量避着袁氏,唯恐被她缠上。   容祐是个孝子,衣不解带守在病榻前伺候了数日,人也比刚回京的时候瘦了一圈。   容清韵虽消停了许多,眼睛却一直盯着柔妃,唯恐她肚子里生出一个皇子,那贱婢跟着母凭子贵。   有袁氏和容祐在,容清韵就算胡闹,也做不下什么业障。   容祀叹了口气,捏过她的下颌凑到自己唇边,啄了啄,意犹未尽地抵在她胸口,“给孤绣个香囊。”   赵荣华被他扰的心烦意乱,低眉握住他拇指的玉扳指,瓮声道,“殿下用这个来换。”   容祀痛快地摘下扳指,放到她手心,心里不由暗道:果真女儿心思,稍稍用些强硬手段,她便依从了自己。   今日要扳指,明日便会要旁的,你来我往,送的都是贴身之物,日积月累,她又怎能离得了自己的恩宠。   人啊,最怕习惯,习惯之后便会依赖,若哪日看着自己宠了旁人,可不就跟安帝身边那些女人一样,活生生要醋死。   容祀还真想看看赵荣华吃醋的样子。   低头,见她小心的将玉扳指收进荷包里,拉上带子,果真是一副娇羞赧然的模样。   他扣着她的后颈,将她并拢的膝盖分开,盘到自己身体两侧。   手往上托着,仰面亲了亲她皙白的前颈。   赵荣华按着他的肩膀,好容易止了颤抖,却被那人凌空托抱起来,挂在肩膀一晃一晃的带到紫檀木雕花方椅上。   天旋地转间,两腿搭在扶手,容祀就势欺了上去。   做好的汤羹荡漾着在门外撒了一地,黏腻的粥液沿着青石板砖滑入缝隙,柔嫩的青草不知何时从泥里钻出身子,挣扎着,向上攀爬。   雨丝渐大,牛毛似的发出簌簌的响动,一阵高过一阵的水势,撞开了泥土的硬壳,将那青草洗涤一新后,又慢条斯理洋洋洒洒地灌下冰凉。   锦衣挂在肩上,从后遮住了两人身影。   容祀跪在椅面,极其虔诚地像行着最隆重的仪式,兢兢业业,不肯虚与。   雨越来越大,浇的人香汗溢出,呼吸急促。   待胡闹完。   屋檐下的雨水滴滴答答汇成了细流,沿着台阶一点点的滑到坑里。   房中只余下两人微微的喘气声。   赵荣华背朝上,趴在榻沿动弹不得。   一张小脸被硌出红印,正压着手臂合眼休憩。   容祀撩开薄衾,露出如雪般铺开的柔腻画卷。   美玉一般,丝丝缕缕是或浅或深的嫣粉图案,跟枝上含苞待放的骨朵,指肚落在上头,便能揉开花瓣,揉出晕染。   他覆上去,脸颊贴着她后脊。   汗液是香的,一层层地溢开,将那皮肤浸在温润中。   盈盈一握的小腰,如长颈玉瓶般婀娜,后/臀翘且弹,堪堪被一抹绣牡丹的衾被遮住,只露出圆润洁白的足尖。   绷的紧紧地,连指甲盖都是粉粉的颜色。   他又热了起来。   说好的一起用早膳,折腾了大半晌,日头撵走了云彩,将院中的积水晒得温热,他才依依不舍的坐进桶里,洗去汗渍与她的气味。   赵荣华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留下用午膳了。   容祀惦记着宫里的事,没再强她,自行吃饱后,又乘上新换的撵车,从院门口径直赶回宫城。   院中站了十几个婢女小厮,赵荣华出门的时候,他们就杵在两侧,恭敬地福下身去,目送她走出大门。   一出门口,赵荣华便忍不住扶了墙,两腿酸且软的厉害,尤其胯骨处,似被生生碾开,走一步,就磨得厉害。   宋文瑶与葛嬷嬷在院中坐着,看见她后,葛嬷嬷忙站了起来,叫了声“小小姐”,复又上去搀她。   她是老人,从前伺候李氏的时候,知道姑娘经事后的尴尬,只打眼看她走路姿势,葛嬷嬷便心知肚明,将她扶到房间里,又赶忙去厨房烧水。   浑身都是印子,赵荣华厌恶的闭了眼,只浸在水中,连搓洗的气力都没了。   容祀也是真忙,自那日后,足足隔了半月,都未见他出宫,赵荣华过的提心吊胆,却也难得肆意了多日。   舅舅来了信,说是再有两日便能入京,言语间旁敲侧击想问她的近况,无非怕她委身容祀,受了欺辱不肯吱声。   这事也是宋吟往家写信说的。   外人都以为宋家祖坟冒了青烟,这才短短几日,便青云直上,鸡犬升天。   只有宋文清明白,太子把他们宋家捧到眼前,既能借此拿捏住他那外甥女,又能趁机清扫袁建一案余犯。   从此以后,若要独善其身,怕是再也不能了。   苦心不负,赵荣华调制出了蜜合丸,自行服了一粒,通体幽香,便是经过一宿沉寂,翌日起来还是能闻到淡淡的花香味。   比宫中见到的那几丸,更要胜上数番好。   她分装了两瓶,听见院中有人说话,抬头支开窗牖,却在看见来人的时候,愣了神去。   院中那人亦是如此,捏着帕子在眼尾拭了拭泪,红着眼眶弯了弯唇,破涕而笑似的喊了声,“你就避着我吧,左右我是要来找你讨盏茶吃。”   裴雁秋说完,又禁不住落了泪,抽着鼻子走进门去。   我现下的处境,你最好不要同我牵连过甚。”赵荣华握着她的手,举起帕子替她擦了擦眼睛。   从前你叫我忍,我忍了,袁氏发了邀帖那会儿,我本不想进宫,可惦记着能见你一面,我还是去了。   你不知我看着你在旁边侍候,却只能装着跟你不认识,心里刀绞一样。   我气我自己无能,帮不了你…”   裴雁秋越说越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往下滚落,她来的时候便想好了,无论如何也得笑着,别叫她烦心。   可真正见了面,才发现自己根本管不住情绪,一旦泛滥,任凭如何克制,还是失了控。   赵荣华走上前,搭在她的肩膀似从前那般拍了拍,笑道,“日子总归是越来越好,赵家出了事,却也跟我再无关联,我虽没了倚仗,比之被李氏钳制的时候,不也自在了许多吗?”   裴雁秋是知道李氏为人的,也正因如此,她才央着祖母与赵家往来不断,不是有多顾念祖父与赵家老大人的情谊,而是觉得赵荣华自幼过的不易,同样年岁,两个女孩子便日渐惺惺相惜起来。   淳淳,你那祖母…呸,李氏,我从前还以为她只是严厉些,却没想过她从里到外都是黑的,阴毒的厉害。   幸好,伯母福大命大…”   两人看了眼院中呆呆看书的宋文瑶。   给师父写的信一直没有回音,赵荣华从起初的满怀憧憬到现在日日没了信心,没有别的法子,她只能装作不在意,为母亲搜罗城中画师名作,只有在看书的时候,母亲身上才散发出别样的光晖,才不再空洞茫然。   那事是真的吗?”裴雁秋犹豫再三,还是攥着帕子,忍不住问了出来。   傅鸿怀与她暗示过太子跟赵荣华的关系,她自是十分震惊。   在她心里,赵荣华就算没有赵家做荫,亦能凭着姿容性情嫁个不错的男子做夫人,总好过没名没分跟着太子。   她如今年岁小,又是雪肤花貌,水灵的叫人恨不得藏在身边不让外人觊觎。   可往后呢,不出两月太子便要选妃,那时不管是谁,总归眼中容不下赵荣华这么一粒沙子。   不会是真的吧!”   看她低头默认,裴雁秋忍不住拔了声搞,又怕被人发现,连忙握着她的手,低声劝道,“淳淳,你别犯拧,那人招惹不得!”   我知道,”赵荣华哪里敢招惹他,自从知道太子要选妃后,她就暗暗盼望那一日早些到来,也好充盈容祀的后宅,叫他无暇记挂自己。   她也了解,太容易到手的东西,往往食上几次便会乏味,故而容祀索取时,她极尽耐心忍受,也未做挣扎反抗。   依着那人的性情,合该厌倦了。   你瞧,这几日我绣了几条帕子,正巧上面花色趁你,月兰绣球,你可真会挑日子。”   她从花篓里捡出一条帕子,两手展开,露出左下角硕大的绣球花来,裴雁秋伸手一戳她的额心,摇头道,“惯会插科打诨。”   赵荣华咧嘴一笑,“你放心好了,我心中明镜似的,必不会将自作多情地巴望他是良人,只不过眼下…眼下不能推拒,往后便好了。”   那日他要香囊,她便跟他索要了一枚玉扳指,并非恃宠生娇。   而是那枚玉扳指成色极好,又不是容祀珍爱之物,她尽可拿去西市质库换成银子,掌柜也是识货的,给了个不错的价钱。   有了这笔银子,她购齐了蜜合丸的药材,还给家里添置了许多物件。   裴雁秋往家中跑的勤快,每回都要带上好些赵荣华爱吃的小食,她为人低调,出行只带两个随从婢女,于这巷子住户来说,已是很稀奇了。   更何况这日添了两个小厮等在门口,那些上了年岁的妇人便三两成堆,凑在一块看热闹。   就说那姑娘来历不凡,你瞧下人穿的衣裳,体面的很。”   老葛究竟是什么人,我竟没看出她还有通天的本领。”   关老葛什么事,你看文娘和那仙女的模样,像不像母女,文娘大概就是大户人家走丢的,人家找了过来,又不想带回去,所以留在老葛这养着。”   你说的还真有些道理…”   …   裴雁秋拉着赵荣华出来的时候,也听到了她们的闲话。   饶是走出了巷口,那些人仍穷追不舍的念叨,非要扒明白赵荣华身份似的。   别理她们,你越搭理,她们越是起劲。”   裴雁秋哪里见过这种人,裴家所居之处安静富贵,左邻右舍虽不一定是高官世族,气韵到底差不到哪里去。   赵荣华拽着她的胳膊,眨了眨眼劝道,“不是要带我去捏泥人吗,迟了我可去不了。”   青州府来了捏泥人的匠工,在西市口开了一家店肆,日日门庭若市,将那西市口围的水泄不通。   赵荣华跟裴雁秋到的时候,店内小厮正在理柜,匠工在门外刚支开摊子,已经有人等着取货了。   他捏的泥人泥虎都会叫,关键模样好看,不像旁人捏的那般骇人,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裴雁秋拉着赵荣华的手,翘脚看见傅鸿怀后,禁不住面上一红。   而傅鸿怀身边,同时站起两个人,一个是梁俊,另外那个便是朝堂新贵,太府寺炽手可热的程雍,程大人。   两人视线对上后,赵荣华脑中忽然绷了根弦。   若容祀繁忙理政,定然不会闲着这三个人,那此三人得空出来,是不是意味着,容祀忙完了?   她胸口一滞,双股不觉有些打颤。 第52章   宓乌从灵鹊阁过来,正巧看到容祀在屏风后赤着胳膊穿衣,他刚沐浴熏香完毕,房中又没有开窗,闷闷的全是浓烈的香粉味。   你不觉得自己像个贡品一样,费心费力把自己包裹成别人喜欢的模样,还自诩得意,仿佛占便宜的是你自己。”   若你尝过其中滋味,定会比孤还要饥/渴…”容祀拢起衣领,任胥策低头为他束好佩玉,挂在腰带间,低头又道,“罢了,此事与你说不通。”   宓乌眯眼不屑道,“我劝你浅尝辄止,别到最后陷入其中,拔不出来。”   容祀面上浮起冷笑,意有所指地勾唇走过去,“那就在里边待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反正孤也是个短命的。”   竖子无状!”宓乌又气又恼,忍不住啐了口,“呸呸呸,满口浑话,有我在你就死不了!”   这么久了,你那师姐一封信都没回,若有指望,你能不早早知会与我?别自欺欺人了,孤心里有数,活一日,赚一日…”   你有个屁数!”   宓乌气的摔门而去。薆荳看書   胥策与胥临赶紧站到一边。   容祀眯起眼睛,低头看着腰间系好的带子,自己理了理,轻轻一笑,“真把孤当傻子了…”   撵车上换了薄软的毯子,照例备了狐裘氅衣,以防冷雨侵骨。   炭盆旁边摆置着两本游记,几册小传,他随意捡了本,斜靠着软枕翻看起来。   这本是周昉在世时,游历山川采风所做,早期作品,锐气蓬勃,与他晚年的画作相比,虽不够饱满成熟,却贵在处处可见的生机盎然,鲜活勃发。   便是连花鸟虫鱼,都仿若赋予了生命,刻画细腻,活灵活现地跃然纸上。   他看了几页,便觉得有些困倦,连日来的忙碌,一旦稍稍松懈,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我要睡觉”,他将书盖在脸上,合眼眯了过去。   ……   看,他左右手分别捏了两个小娃娃,左手捏的是女娃娃,右手捏的是男娃娃,”裴雁秋惊讶的拽了拽赵荣华的胳膊,凑到她耳边嘀咕,“可我怎么瞧着那两个娃娃这般眼熟呢?”   傅鸿怀低下身来,扯着她的衣角,裴雁秋抬起头,傅鸿怀朝她努了努嘴,分别看向两边的程雍和赵荣华。   裴雁秋恍然大悟,瞪圆了眼睛捂住唇,傅鸿怀会意的点点头。   匠工捏的,可不就是程雍和赵荣华!   自赵荣华坐下后,满脑子想的都是今日容祀会不会来。   一面安慰自己,她还没有勾人到让容祀如此迫不及待,一面又暗暗担忧,那厮是个不用脑思考,只用身子行事的主儿,万一真去了呢?   万一在那大宅没等到自己,他又去叨扰母亲,惊了母亲心神,又该如何?   她思来想去,终是难以心安,遂焦急的站起来,想跟裴雁秋寻个借口回去。   那匠工手下的两个娃娃都捏好了。   姑娘,老规矩,开门头一遭生意,图个乐呵,捏的不好,你们二位多担待。”   说罢,一个娃娃给了赵荣华,一个娃娃给了程雍。   赵荣华哪里还敢挑刺,急急道了声谢,又抱着娃娃跟裴雁秋编了个由头,同众人道别后,急匆匆往家中一路小跑。   程雍低下头,看着手里这只娇憨可爱的泥娃娃,不禁用拇指抚触到那发顶的小髻,揉了揉,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赵荣华看着院门敞开,心里知道不好,也没顾得上揩汗,提起裙角就迈了进去。   院中气氛冷凝,两侧齐刷刷站了十几个面目肃重的侍卫,容祀正坐在藤椅上,优哉游哉的戳着热茶。   葛嬷嬷拘谨地站在旁边,独独未见宋文瑶。   赵荣华心里就像被人扯了一下,她绕过容祀,直直奔进房去。   宋文瑶站在墙角,面向墙壁,背对着自己,像一根呆立的木头,一动不动的杵在那里。   赵荣华的愤怒像山火一样,噌的窜了出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出门后,小兽似的冲着容祀低问,“您对我母亲做了什么?!”   容祀一愣,方才还气她招呼不打,眼下更是被她突如其来的暴脾气惊得半天没说话。   赵荣华见状,更加觉得容祀理亏,愤愤地一扬手指,指着门外憋屈的气道,“您想做,就去那院子等着!”   容祀拧起眉心,眸中已然起了恼火。   赵荣华浑然不觉,或者说她就算看清楚了,脑子也不允许她温声软语与他交流。   我是个人,又不是个玩物,一刻等不到,您就跑到我家里端架子,使脸色!”   我母亲受不得惊吓,您偏偏置若罔闻,只由着自己心情行事!   您就这么着急,还是您笃定了我就是低贱,就是该由着你欺负!”   容祀往后一靠,一言不发地听她呜咽着嗓音指责自己。   赵荣华的眼睛红了,鼓着腮颊不肯罢休。   母亲若是有个好歹,我就…”   容祀轻嗤,支着下颌侧脸笑道,“你就如何?跟孤拼命?”   简直愚蠢可笑!   还真把自己当褒姒,把他容祀当周幽王了?   赵荣华咬着牙关,显然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容祀弹了弹衣裳褶皱,起身一把擒了她的手腕,拖拽着就往厢房疾走。   放手!”赵荣华跟狼崽子一样,不管不顾就去抠他的虎口。   容祀吃疼,却不松开,狠狠睨她一眼,冷笑着威胁道,“再敢放肆,孤就灭你九族!”   赵荣华心口一顿,趁这空隙,容祀把她拖进门里。   他力气极大,又是蓄了满腔怒火,赵荣华被甩到地上,掌心按着青砖,登时就擦破了皮肉。   孤就是一刻都等不得,孤就是要欺负你!”   说罢,他从案上抱起一摞书册,举高了就要往地上扔。   宋文瑶忽然转过身来,眼睛直直地盯着容祀手里的书,面上是从未见过的着急。   电光火石间,她喉咙发出“啊”的一声,紧接着便上前举着双手,想要接下那一摞书册。   容祀嗤了声,放下胳膊将书拍到案上。   宋文瑶如获至宝的抚着书封,一本一本的查阅梳理。   孤的爱本就少的可怜,全被你浪费了。”   容祀转身就往外走,在赵荣华迷惑不解的目光中,那人率一众侍卫气势凌人地出了大门,连头都没回。   葛嬷嬷这才跑进来,愁苦着老脸叹道,“小小姐,殿下进门后就问你去了何处,旁的什么都没做,你真真冤枉他了。”   赵荣华愣了下,葛嬷嬷把她搀起来,又道,“他给夫人送了几卷书,我蠢笨,看不懂是什么,只是绝非你方才说的那样…殿下他定是生了你的气,哎。”   只是送书?   那母亲缘何会面壁沉默,像是受到重创一般。   赵荣华不明白,容祀更不明白。   怎么自己满心欢喜的挑了周昉的画作,过来孝敬她母亲,竟没讨得丁点好处,反惹一身臭骂?   图什么?   他一脚踹飞了眼前的圆凳,又不解气地猛一拍打案面,震得薄瓷裂作几瓣。   精/虫作祟。   他起身横到软塌上,连鞋也没脱,就那么兀自生着闷气,两手交叠着压在脑后,听见门响也不抬眼。   殿下,若不然您过去跟赵小姐说清楚?”   容祀斜觑着开口那人,胸腔一震,“孤是疯了吗?”   胥临还想说什么,被胥策拽出门外,朝他使了个眼色后,两人又蹑手蹑手从外头合上门。   要不然你去赵小姐那看看?”胥策的声音一响,榻上那人便掀开了眼皮,静静地竖起耳朵。   殿下会生气的。”   呵,胥临这个蠢货。   你不懂,咱们殿下嘴硬心软。”   呵,胥策你可真是自以为是,孤是恶狼,不是羔羊!   这回儿殿下是哄不好了,我瞧着不用半个时辰,咱们就得往宫门折返。”   孤还用的着你来做主,容祀嘁了声,决定回宫后找个茬把胥临打一顿。   说不准,万一赵小姐主动过来道歉,殿下一时心软,两人就和好了呢?”   容祀嘴角扯出一抹弧度,的确有这个可能,但他绝不是那么好哄的。   如此想着,他侧过身去,单手拨弄着小箱匣的锁片,除去给她母亲的礼物,这小箱匣是他亲自精挑细选,定能让她喜不自胜的珍宝。   若她懂得服软,他也就不跟她一般计较。   春/宵苦短,他没有多少时辰可以虚度。   三更了~”敲梆的更夫声音悠长,响了三遍后,又往远处去了。   容祀的脸,越躺越黑。   此时此刻他好像领悟到宓乌说的那句话,他就是个贡品,吃不吃得由着那人决定。   他还真是有些不解,赵荣华是哪根筋搭错了,他不好吃吗?是皮不够嫩,还是肉不够紧?这模样已是天底下的绝色了,她还想怎样?!   真是越想越气,气的他腹内咕噜咕噜响了好一阵子。   殿下,咱回宫吧。”   胥策等了半晌,没声音,他探出去头,刚抬眼,就对上容祀那双幽冷的深眸,吓得他打了个冷战,连忙退了出去。   去哪?”胥临跟过去,小声问。   去请赵小姐!”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们二人怄气,倒霉的一定是他跟胥临。   赵小姐,你带个东西去吧,殿下还气着呢,怕是不好哄。”   胥策见赵荣华绷着小脸往外走,虽不情不愿,到底没让自己费口舌。   是个通情达理的姑娘。   赵荣华回头扫了眼,看见墙角放着的泥娃娃,转身过去抱上后,轻声道,“大人,咱们走吧。”   她知道容祀为何生气了。   周昉是母亲的恩师,在他年迈之后,便鲜少收徒了,后来只收了一个女弟子,就是宋文瑶。   周昉晚期的画作好找,早期很是难得,因为在他创作前期还是默默无闻之卒,后来凭着一幅仕女图名声大噪。   容祀寻了这些早期画卷,想必费了许多心力。   不管他目的是否纯粹,单是这个心意,她今日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对他说那番狠话。   人到了门口,胥临轻轻咳了声,道,“殿下,奴才伺候您喝粥。”   容祀嗤了声,背着身子冷言冷语的闷道,“孤不饿。”   门咔哒一声,合上后,脚步声慢慢朝着软塌传来。   容祀扭头,紧蹙的眉登时拧了又拧,看见来人后,没好气的嘲道,“滚,小心孤欺负你!”   想了想,又觉得没有气势,遂翻身坐起来,挺拔着身子恶狠狠地睨着来人。   殿下,是我错了。”赵荣华倒也没有矫情,端着汤羹放到床头小几上,福了福身,又道,“您骂回来,我绝不还口。”   容祀乜眼笑了笑,讥嘲着抱起胳膊,“你脸多大,配得上孤去计较。”   多谢殿下宽厚仁慈,”赵荣华将怀里的泥娃娃放到碗边,容祀偷觑了眼,又欲盖弥彰的咳了声,听到那人柔声说道,“今日雁秋怕我在院里待得苦闷,便拉我去看匠工捏泥人,故而回来晚了,进门您又是一副吃人的模样,我…我就以为是你…”   她没再说下去,容祀看着那只泥娃娃,不知怎的,火气竟然慢慢弱了许多。   就像兜头淋了一捧雨,浇的只剩零星的火苗子。   孤只会在榻上吃人!”   赵荣华小脸一热,下意识地往后站了一步。   来之前她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可对着容祀,总是难以做到面不改色。   他扭头拿起泥娃娃,举到眼前看了片刻,蹙眉咦道,“眼熟。”   赵荣华忙道,“像不像殿下?”   容祀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摇头,“孤要比他好看。”   赵荣华暗道:大约是哄好了。   那殿下你先吃粥,我回去…”   想得美。”容祀把泥娃娃摆到床头,转身张开嘴巴,眼睛瞟向小几,“喂孤。”   他真是饿得不轻,几乎就是前胸贴着后背,全靠一口闷气吊着。   赵荣华端起碗,搅凉了之后,又递到他嘴边,容祀含下勺子,眼睛却不怀好意的盯着她的腮颊,赵荣华喂完便垂下睫毛,不去跟他回怼。   那眼睛火热,热的能把人烧着了似的。   孤是真喜欢你,知不知道?”   赵荣华抬了下眸,点头,“受宠若惊。”   容祀哼了声,拉过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不相信?”   信。”   赵荣华自小就知道这副皮相有多招人喜欢,若不然李氏也不会给她华衣美服,带她坐席斡旋。   李氏说过,天底下的男子,大都逃不过她的皮相诱/惑。   容祀也是一样,眼下喜欢这张脸,喜欢这身体带给他的愉悦感。   他所谓的喜欢,是他喜欢的喜欢,不是赵荣华想要的喜欢。   打开看看。”   精致的雕花紫檀箱匣,盖着锁片,上面插着铜制钥匙。   捧到手里,听声音像是珠钗首饰。   上回问他要了玉扳指,想必容祀知晓她需要什么,赵荣华心中一喜,忙感激地福了福身,真心实意地谢道,“多谢殿□□恤,奴婢回去日日给您烧香。”   不是咒孤早死?”   容祀忽然问了句,问完又觉得没趣,翻了翻眼皮,“快打开。”   想象有多惊喜,打开就有多失望。   那紫檀匣中,并非她所臆想的珠钗美饰,而是一堆令人匪夷所思的旧物。   她捡起一枚早就没了味道的香囊,捏在指间,“殿下,这是?”   孤戴过的。”很是得意的模样。   那这个又是?”银灰色穗子,几处流苏缠在一起,灰扑扑的不甚惹人喜欢。   孤的剑穗子。”   荷包,孤带了一年多。”   革带,那会儿孤比现在瘦。”   …   赵荣华想不通,容祀为什么要搬来这么一匣子旧物送给自己,明明上回很是阔绰的信手赏了一枚玉扳指,怎的这回,如此小气?   她心中难免失落,碍着容祀身份,没有多问。   若说旁的都能理解,那压箱底的这件丝帛寝衣,又是何意?   赵荣华面色难堪,却见容祀从匣中拾起那件薄薄的寝衣,叹了口气,道,“这可是孤最最贴身的东西了。”   自赵家倒台后,他清楚当初扣下姚鸿聘礼的幕后黑手,也知道赵荣华不过是被推出来挡刀挡剑的,既是如此,那从前在宫中的百般刁难,好似的确有那么一点不怜香惜玉。   宓乌都说了,她不是不喜欢他,是不敢喜欢他。   谁会喜欢一个动辄要杀死自己的人?   比起寻找周昉的画本,搜罗这些旧物更要费些心力。   容祀见她神情凝重,不禁暗暗啧道:必是感动的无以复加,不知如何是好了。   赵荣华扭过头,颇是复杂的投去目光:他到底想作甚?!   后来两人便去了榻上,依着容祀的急迫,匆匆去了衣裳,着急的进去后,又难得顾及赵荣华的感受,自以为的停了停。   他从床头抓住那件旧寝衣,罩住赵荣华,看她小小的身体在宽敞的衣裳里晃动,容祀心中更是激/动。   将她抱到手上,照着临时学的样式教她主动。   眼睁睁看着那人绯红了腮颊,唇上沾了露珠一般,汗津津地依附自己。   床头的泥娃娃,他特意转了头,做的时候就对着娃娃的脸,起初觉得不像,后来便在迷蒙的汗水中,越来越觉得那是自己。   罢了,念在她出去看热闹也想着自己的份上,他还有什么好跟她去计较生气的。   女子,大都有些坏脾气。   能回过头来认错,他可以原谅。   如是想着,他抬手握住她的双臂,啄了啄那唇角,将寝衣胡乱一扒,由着自己去了。   宫里出了动静,宓乌不放心旁人,亲自来寻容祀。   本以为他一日便能回去,走时宓乌没同他说,柔妃临盆大约就是今夜。   袁氏的人,蠢蠢欲动。   正是一网打尽的好时机。   他路过小巷,不经意的回了下头,忽然就僵住了身子,反应过来,他惊愕的退了回去,站在院门口,似不相信一般,揉了揉眼睛。 第53章   院中传出一声揶揄,带着几分盛气凌人的清高。   多年未见,师弟得了眼盲症?”   宓乌恍然惊醒,兴奋地一拍手掌,连忙跑进院里,冲着抱臂而站的女子激动地喊道,“师姐,你怎么回来了?   你可算回来了!”   眼前这个身形颀长骨骼清奇的女子,名叫凌潇潇,当年跟宓乌先后拜入神医“鬼手”门下,成为他仅有的两名弟子。凌潇潇是师姐,后来承继了鬼手的衣钵,医术道行上比宓乌更为精湛,只是她性情桀骜,向来不受拘束,跟他们师父倒是极像。   鬼手死后,凌潇潇就四处云游,居无定所。   宓乌这些年不知写了多少信,全都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为着容祀,他不肯罢休,厚颜一封封的继续写,哪怕找不着凌潇潇,他也总觉得她会念在师姐弟的份上,说不定哪日就回来了。   可真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见着大活人了。   宓乌心里又惊又喜,恨不能立时携她去找容祀。   我回来可不是为了你,师弟自作多情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都一把年纪了,还没掂清自己分量。”   凌潇潇不屑的翻了迹眼白,抱着胳膊就往堂中去了。   宓乌紧随其后,边走边问,“师姐,我信里跟你提到的病症,可有法子彻底解了?”   凌潇潇不耐烦的回头瞥他一眼,“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死的病,急什么!”   她一挥手,将宓乌挡在门口,“我要给我徒弟的亲娘治病,麻烦师弟走远些,别窃了师姐的手艺。”   说罢,咣当一下合了门。   宓乌被风猛地拍了下面,转头就去扒窗牖。   里面那人幽幽嗤道,“不要脸的老男人,专看女人脱衣服。”   宓乌老脸一红,哪还敢继续纠缠,找了个墙根蹲在那里画圈圈。   等凌潇潇出门,已是暮色四合。   师姐,夫人的病很是棘手,我也给她瞧过一回,不甚有把握,其实她能维持此状,于她而言已是难得…”   凌潇潇冷笑一声,洗了手往帕子上擦了两把,胡乱塞进袖中。   粗工凶凶!”   宓乌讪笑着摸了摸脑袋,“对,师姐说的对极,我就是粗工,要不然怎会死乞白赖求着师姐回来,你回来了,我还哪敢行医。烦请师姐替我那可怜的外甥诊诊,他年纪轻轻,连孩子都没留下…”   你年纪倒是大,不也没成婚吗?!”凌潇潇自始至终没给他好脸色,说一句呛一句。   宓乌年轻时候丰神俊朗,悟性极高,她见了第一面就芳心暗动,可惜不管她如何撩/拨,宓乌就是无动于衷。   后来凌潇潇以为宓乌那儿有毛病,想给他诊治一番,却无意发现,这个不动情/色的男人,心里头早就藏了个女人。   而那女人从来都不知道宓乌暗藏私心,只把他当弟弟看待。   旁人也就罢了,凌潇潇兴许能去单挑白莲花。   可她见过那个女人,见过后就死心了。   别说宓乌,若她是个男人,也想娶那个女人。   那病一时半会儿要不了他性命,何况你平素里替他调理着身子,从外状看来,应与常人无异。”   凌潇潇心里有些不舒服,盘腿坐在椅子上,大口喝了茶,就把手枕到脑后,合了眼皮不肯看他。ζΘν荳看書宓乌的医术她清楚,当年若不是为了那女人早早离了师父鬼手,他的成就肯定不在自己之下。   色令智昏。   宓乌拖过来杌子,坐在她身边,“那夫人可能治得好?”   有我在,自是能痊愈的。”   凌潇潇歪头,忽然狡黠的一笑,“说起来,夫人跟你那外甥的病,可采一理救治,通病通医…”   容祀主要的毛病不是疯,他体内还有一根针…”   凌潇潇一嗤,“在我看来是一样的。”   那师姐的意思…”   京城哪的热汤泡起来最舒服…”   …   容祀打了个喷嚏,脑子嗡嗡响了一阵,回头,床上那人累极了,后脊覆了一条薄衾睡得安然恬淡。   那长睫鸦羽般浓密,似沁着点点水光,被啄的发肿的唇瓣,破了皮,微张着,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青丝荡在臂间,遮了半张小脸。   美的跟幅画似的。   容祀没忍住,趴上去,又自行蠕/动一番。   那人蔫蔫睁开眼,紧咬着唇,被他掰过头去,声音莺啼般,破碎地溢出唇角。   他浴后穿了新衣,特意拿赵荣华绣好的锦帕在她颈间拂过,旋即塞进她送自己的香囊。   神清气爽地乘着撵车离开。   起初他将那个泥娃娃摆在床头,又觉得有些轻浮,便抱着他,挑了好几个地,最终决定放在书房的案上。   跟他还是真像。   容祀拨弄着泥人的眼,听见胥策来报。   殿下,梁俊梁大人来了。”   传。”   梁俊为了袁建一案,得罪了不少朝中大臣,几乎将袁氏这些年笼络的朝臣全都登记在册,或多或少都受了牵连。   梁俊进门后,一眼就看到了书案上的泥人,他瞪大眼睛,吸了口凉气,那泥人不正是当日匠工捏的程雍?   程雍的泥像,又怎会出现在太子案上?   他不是被赵荣华抱回家去了吗?   怀着种种忐忑,梁俊惴惴不安的坐在容祀对面。   容祀愈看脸色愈紧,最后扬起奏疏,拧眉咦了声,“袁建强占宋家祖坟,是因为地下有鸡血石?”   是,自从知道无望得救,他什么都招了,宋家祖坟下面连着那处宅子,有大量鸡血石。”   他从何处得知的?”   有鸡血石不奇怪,只是袁建怎么会突然盯上宋家的祖坟,又怎会知道坟底下就是鸡血石?   还在查,据他自己交代,是有个神秘人给他写了封信,他循着信偷偷挖过坟地周围,果然见到了鸡血石,这才动了决心,无论如何也得抢过来坟地。”   如此说来,程雍可真是福将。”   话音刚落,梁俊惊了下。   容祀支着下颌,摸了摸泥人的脑袋,“太府寺的库房,可真真要富裕起来了。”   可宋家是赵小姐的…”   容祀抬眉,一副那又如何的模样,倒让梁俊心中五味杂陈。   待出了宫城,梁俊便骑上快马,朝着程府奔去。   可到了程府门外,他又忽然冷静下来,这事不管找谁,都是回天乏术。   太子行事,表面看来不动声色,实则心中主意已定,不会徇私情更不会因着赵小姐而对宋家心慈手软。   那赵小姐对他而言,又算什么?   梁俊又想着含光阁书案上的那只泥人,脑中如蒙了雾水一般,乱的叫他如何都扯不清楚。   旁人他不清楚,程雍他却是极其了解的。   那人斯文儒雅,克己复礼,对于男女之事更是甚少了解,遇上赵小姐后,仿佛有什么不同,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他依旧每日做他该做的,不多想不多问。   可梁俊认识他太久了,这样的程雍,更像是用自己的无动于衷来掩饰内心的波动。   他吁了口气,程雍从府门口出来,看见他时微微蹙了蹙眉。   白袍玉冠,眉目清隽,程雍是他们这一辈人之中的佼佼者。   往常长辈坐席,赴宴,都会将程雍当做典范挂在嘴边,这样的人,对于自己的优秀偏不自知,一味沉浸在书海之中,入仕后又去了崇文馆,少年老成,修了一副稳重的性子。   为了春祭一事,你跟礼部闹得不甚愉快。”   梁俊斟茶推盏,若无其事地打量程雍的神色。   他启了唇,目光略过梁俊看向不知名的远处,“为人臣者,能受其赏,亦能承其重,你又何必为我担忧,听闻袁家买了杀手,想要你梁俊的人头。”   两人相视一笑,皆饮了满杯的清茶。   后日爹娘要为我看亲,不若到时你同来,一起相看?”梁俊说的不露痕迹。   程雍却是骤然抬起头来,“梁俊,你今日来,是有话要提醒。”   梁俊摩挲着膝盖,长吁一口气后,压低了嗓音劝道,“太子的东西,不是你我能觊觎的。”   程雍轻笑,拇指擦过杯盏边沿,“我听不懂。”   赵小姐已经是太子的人了,你就算为她守身如玉,又能如何?那一夜只是意外,只有你上了心,赵小姐根本没有要你负责的想法。   你是君子,碰了人家便觉得非要娶了不可,这人你招不得,也不能招。程雍,你我是兄弟,你心里想什么,我清清楚楚。”   程雍半晌没说话,就在梁俊以为他听进去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轻轻笑道,“梁俊,你看错我了。”   他们都以为自己看的透彻,可许多事情,又岂是一言两语就能说透的。   比如现下,他自己是怎样想的,程雍也不清楚。   他们又怎会看的明白。   书房里的小泥人,被他用颜料涂了色。   乌黑油亮的发鬓,葡萄似的眼睛,嘴巴红红的,一张小脸就这么毫无心机地看着自己。   美人如画,他肖想什么?   程雍将小泥娃娃装进小匣子里,合上盖子,加了锁片。   …   宓乌话没说完,容祀倒不愿意了,他从水里露出头,不情不愿地嗤道,“这哪是治病,还不如直接要了孤的命。”   只是让你禁三个月,三个月后,你体内余毒尽除,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是更要痛快?”宓乌真是替他着急。   好容易跟师姐求来的机会,答应医治容祀,却没想还有这么一条诡异的规矩。   禁/欲三月。   换做旁人也就罢了,容祀是谁,尝过滋味就跟疯了似的,不要命地纠缠。   宓乌愁眉紧锁,又劝,“你忍一忍,三个月一睁眼一闭眼,过去了,对不对?”   忍不了。”   容祀靠着浴桶,没好气地促狭,“孤年轻气盛,正是如狼似虎的好时候…”   容祀!老子真想给你切了!” 第54章   是夜,大雨瓢泼,隆隆雷声犹如在屋顶劈开一条银河,哗然而下的雨水沿着屋脊唰唰的浇筑着地面,半掩的窗牖缝隙,透进来泥土的气味。   容祀睁着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帷帐内的帘钩。   柔妃在生产,袁氏遣了数名稳婆过去,不知是做样子给安帝看,还是别有用心。   宓乌从外面进来,将纸伞抖了抖水,倒立在门边。   生了。”   容祀抬了下眼皮,问,“活的?”   宓乌一愣,往后捋着头发上的水珠轻笑,“安帝在那守着,袁氏就算想动手脚,也无从下手。”   当年我娘生我的时候,也是大雨天。”   这话刚说出来,宓乌就变了颜色。   房中登时静谧起来。   容祀侧过身,趴在枕上支着脑袋看他,“如果你在,我娘死不了,可惜,你偏偏去了山上…”   这事是宓乌这辈子都不愿不敢提的痛,提一次,就像在揭他的疤。   此事绝非那小妾一人所为,当时袁氏虽然未进侯府,却早早成了他的外室,生下大胖儿子。   凭着外祖父和母亲的权势,袁氏就算生一堆儿子,都绝无可能。   若不然去母留子,若不然就全做无名无分的私生子。”   容祀突然提起陈年旧事,虽勾起宓乌的痛处,却也知道他定是有话要说。   那小妾临死吐了真相,我也查过,她跟袁氏并不相识,且那日我上山,是因为…”宓乌抬头,声音艰难,“是因为你娘要吃板栗,当时适逢初秋,板栗葱绿尚在树上挂着,是我,是我大意,只以为你娘生产还有几日,我定能摘了板栗,让她在临产前就吃上,这才被那小妾钻了空子。”   那你离府的时候,又怎知袁氏有没有上门,小妾毒害我娘的药,又是不是她指使的?”   你发现了什么。”   容祀眯着眼睛,懒懒的伸开胳膊,“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你说过的话,觉得有些漏洞而已。”   我娘既没有威胁到那小妾的身份,她怎会平白生出害我娘的心思,何况小妾临死前梦魇不断,口口声声是我娘的鬼魂找她索命,你不觉得她更像是被人下了毒,顶了罪吗?”   还有一点孤不明白,”容祀恹恹坐起身来,双腿盘起,眼睛直直的望着宓乌,“前些日子外祖父说起我娘喜好,可从未提过板栗,相比之下,我那风流的父皇,倒是极其嘴馋。”   宓乌脑子闪过一片空白,恰逢屋外闪电劈开光火,轰隆隆的雷声压得他头疼欲裂。   往事一点点浮现拼凑。   德阳郡主的尸首枯白的毫无血色,乌青的唇满是因生产咬出的印子,虽已经整理过衣裳,可浓烈的血腥气遍布房中的每一个角落。   宓乌不能不去想象生产时候的惨烈状况。   要不是容祀在旁啼哭,他整个人都崩了。   柔妃累坏了,靠着绣如意的软枕喘气。   安帝怀抱女婴,逗弄着看了一小会儿,便有乳母抱了下去。   妾瞧着公主人小鬼大,知道皇上是九五之尊,也不啼哭闹腾,就那么乖乖的躺着,可是应了俗语说的,女儿都是爹爹的小棉袄…”   柔妃理了发丝,强撑着体力与安帝说笑。   安帝握着她的手,感慨的说道,“公主好,公主跟朕亲近,像你似的,日后朕亲自为她找个好驸马。”   皇上说到哪去了。”   柔妃娇羞地往他怀里一靠,惹得安帝心头发软。   话又说来,幸好妾生的是公主,若是皇子,娘娘该恨上妾了。”   安帝手一顿,旋即拍着她的肩膀佯装严肃,“不可猜忌娘娘。”   柔妃在他怀里拱了拱,嗔道,“皇上慧眼,妾有没有猜忌娘娘,您心里清楚,昨夜抓到的那两个稳婆,虽咬舌自尽,什么都没交代,可都是娘娘送过来的…”   此事不要再提,权当没有发生,她心里苦闷,朕又宠爱与你,自然让她心生妒意,放心,朕会护你周全,日后她若是还敢对你动手,朕会秉公处置。”   柔妃哼唧了两声,知道安帝的脾气,再未辩驳。   倒是袁氏的常春阁,容清韵气的砸了东西,咬牙切齿的恨不能撕碎了柔妃。   那两个稳婆有没有问题,她心里清楚!栽赃陷害,就是想在父皇面前告你一状,母亲,你怎么忍得了这口窝囊气!”   袁氏喝了盏茶,被她吵得着实有些烦闷头疼,“叫你不要掺和,你偏不听,送去几个稳婆有何用,反被那贱人抢了先机,现在便不要再吵了,你父皇不会因着这些小事过来责问与我。”ωáP.ā⑥ΚsW.cóm“那我小舅舅呢,听说快被打死了,父皇不是不来责问母亲,而是怕过来后,母亲为着小舅舅的事情同他开口求情。   父皇他,当真要舍了母亲,舍了袁家!”   袁淑岚蹙眉叹了口气,瞧着女儿在房中上蹿下跳不成体统,自己的聪慧半点没遗传到,脾气却比谁都厉害。   你父皇不会舍弃母亲的,至于袁家,母亲对他们已是倾尽所有,你小舅舅行事太过张扬,早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他死了还好,就怕半死不活,那才麻烦。”   袁建是个软骨头,向来没什么志气,袁淑岚心疼那些银子,更心疼这么多年好容易笼络起来的爪牙。   大舅舅呢,容祀敢对小舅舅动手,下一个肯定不会放过大舅舅。”   容清韵坐过去,一脸茫然的看着袁淑岚。   韵儿,母亲说过,天下最后在谁手中尚可未知,容祀现在得意,保不齐日后会栽跟头,你心思太单纯,听母亲的话,不要掺和。”   知道了,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容祀处处得意!”   袁淑岚轻笑,有什么可不甘心的,当年她从一个外室做到继夫人的位置,谁又清楚其中她受了多少委屈白眼,又是下了何等狠心,铲除了一个个障碍,最终才走到今日的繁花似锦。   把那盘燕山板栗送去给你父皇,提醒他,乍暖还寒,要注意身子。”   ……   师父,真的能治好吗?”赵荣华替凌潇潇收拾好摊开的银针,又依次净了刀具,回头见她正在洗手,忍不住跟过去,站在一旁,又问了遍,“宓先生说,没有办法…”   师父说能就是能,你别听他的,他学艺不精。”   凌潇潇咬了口桂花酥,眯着眼睛笑,“你命大竟没被李氏折磨死。”   多亏师父怜悯,若当年没有遇到师父,或许就没有今日的荣华。”   不提那些糟心的,明日咱们收拾一番,去泡热汤,让你娘泡足七日,回来我就能施针下药。”凌潇潇就着壶嘴喝了口清酒,又斜眼一瞟,“这回师父只待半月,治好你娘我就得去云台山,宓乌和他外甥也去,就是容家的老二,如今的太子。”   赵荣华一懵,便听凌潇潇感叹,“据说是个顶顶俊美的男人。”   容祀起初是不愿意的,后来听闻赵荣华和她娘也过去,便动了小心思,面上不显,“行吧,就看在你一片苦心的份上,让她给孤诊诊,可有一点孤要跟你事先说好,孤不忌荤腥…”   宓乌斥他,“当着人家亲娘的面,你还能硬来不成?”   容祀笑他没见识,“她娘要治病,总不能一直守着她,孤寻了间隙就去。你想想,烟雾缭绕,那种时候孤岂能由着她在面前来回转悠,不行正事?”   宓乌还想说什么,想了想,又觉得对他来说实属多余,遂没再开口。   他那个师姐,性情古怪离奇,多的是法子钳制容祀,还怕他届时胡来?   安帝新修的行宫,里头有几处宽敞的热汤池,他带去几个美人同浴,听闻是夜夜笙歌,不肯上岸。   容祀很是鄙夷安帝的放荡,在备选的池子中,首先划掉了行宫。   最后斟酌再三,选了西郊烟暖苑。   头一晚,容祀就被凌潇潇下了药,整个人只能在那躺着,浑身半分气力也无。   别说去碰赵荣华,便是想见她一面,也难上登天,何况她还有意无意避着自己,整日眼里只有她娘,根本没把他放在心里。   第三日才勉强起身,腿一挨着地,软了下,偏手上也没劲,跟个废物似的坐在地上。   抬头,就看见那纤瘦的身影从面前轻飘飘走过,连头也没回。   容祀心里冷的下雪似的。   第五日他精神稍霁,特意换了身干净的锦袍,将头发简单的拢起簪上玉冠,自觉倜傥风流,滑入水中后,又着人去唤来赵荣华。   彼时宋文瑶刚从女汤出来,赵荣华为她换了衣裳,扶到榻上睡着后,她原是想跟着休憩片刻,不料敲门声一响,心里登时被人揪了起来。   她就不该生出妄念,妄想着容祀做个人。   池边浮着雾气,浓浓冉冉,她没再更换衣裳,索性穿着那套湿哒哒的旧衣前来,绕着池子转了一圈,终是没有看到容祀的身影。   赵荣华蹲下身,还未开口,便被那人攥住了脚踝,一把捞进水里。   铺天盖地而来的温水灌入她的口腔,耳朵,哗哗的水声惊得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容祀哪里肯依,揽住她的细腰,将她紧紧扣到胸前,唇齿移来,啄着那柔软的耳垂,继而将火撩到肩胛。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用嘴解了衣裳。   赵荣华无法,被他轻松压到池边,硌的前怀生疼。   就在两腿被分开抵在石壁之时,那人忽然暗暗骂了句脏话,紧接着,容祀从她身上挪开,自行没入水中。   赵荣华惊慌的拢起衣裳,从臂间一点点穿好后,看到池子中间咕噜咕噜冒起水泡,容祀的头发如水草般飘在上面,她没敢过去,轻轻唤了声,“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水泡不再上涌,赵荣华绷紧的神经倏地一松。   不会死了吧。   赵荣华伸出脚丫,试探着往前踢了踢,忽然,脚尖被人一把捉住,腿一横,容祀从水里冒了出来,握着她的小腿将她整个人抱到怀里。   气息火热,跟猛兽一般。   别动,孤现在…没法碰你。”   容祀不得不承认的是,凌潇潇是个畜/生,生生折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此时此刻,他本该与赵荣华水/乳/交/融,而不是像个废物似的,做足了前戏,却在关键时候,软的跟个怂包一样。   赵荣华自是不明白容祀的话,哪怕被他抱着进了房间,她还是懵懵的。   容祀从雅室出来,换了套素白的锦衣,瞥她一眼。   湿透的衣裳贴着皮肤,甚至能看清里面小衣的颜色花纹,出水芙蓉一般,干净而又美好。   他心中骇动,更加恼怒凌潇潇的自作主张。   门被叩了叩,胥策的声音透过缝隙轻轻传来。   殿下,程雍程大人,梁俊梁大人,还有傅鸿怀傅大人在堂中候着,说是殿下吩咐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容祀嗯了声,穿上外衣,出门前忍不住气道,“别走,孤过会儿就回来。” 第55章   鸡血石的事,容祀并未呈报给安帝,相反,梁俊在其授意下,不日将启程去往临安,与县令密商挖地之事。   此次前来,也是受容祀旨意,将宋家祖坟周围的宅子,全都以私人名义,购置下来。   那处本就偏僻,购宅几乎没有费多少力气。   他将前期筹备回禀完毕,便躬身听候吩咐。   然等了半晌,却不见容祀回应,反倒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腰间,似要戳穿个洞才罢休。   殿下?”梁俊又唤了声。   容祀抬眼,冷冷乜着他的脸。   梁俊忍不住暗自打了个颤。   若无意外,明日臣可快马兼程,赶赴临安。”   容祀点了点头,问,“你那香囊从哪来的?”   梁俊浑身窜出一层冷汗,待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出门太急,忘了换下香囊。   那日他们一行人去看捏泥人,后来赵荣华提前离开,裴雁秋便将剩下的几个香囊分了,自己留下一个,傅鸿怀一个,再给他一个,唯独少了程雍的。   他们只是觉得香囊绣的精致,并未多想。   今日被太子乍一问起,忽然就觉得自己犯了大错,就算赵荣华是裴雁秋的朋友,就算这香囊没有丁点意思,可太子会信吗?   他抹了把冷汗,偷偷扫了眼傅鸿怀,那人给了个让他自求多福的眼神。   回殿下,是…是傅鸿怀傅大人送给微臣的。”   话音刚落,傅鸿怀冲他瞪了下眼,就见容祀的目光冷箭似的射了过来。   傅鸿怀忙站起来,拱手一抱,言辞恳切,“殿下,是雁秋给我的,统共给了两个,我觉得精致,就送了一枚给梁大人。”   容祀摩挲着扶手,眉眼愈发幽深。   他侧过头,见程雍云淡风轻的坐着,腰间倒是一如既往的简约,只带着他们程家的传家美玉。   是么?”   言语轻柔,像是不信的样子。   臣不敢欺瞒,真是雁秋送的。”   若不是方才泡过热汤,今日倒能跟他们两人撞了香囊。   一样的花色,一样的底纹,就连悬挂的绳带也都选了同样的墨绿色。   容祀问过赵荣华,不是还有个绣了鸳鸯的布样吗,赵荣华告诉他,那花色绣坏了。   他深信不疑。   可眼下看来,那人好像有什么事瞒着自己,视为心头肉的香囊,忽然就像一道硬刺,并不是那么香甜了。   三人依次秉完要事,容祀却没有让他们就此离开,而是赏了汤池沐浴,留下过夜。   容祀刚走,傅鸿怀就跳起来去捶梁俊,两人打作一团,梁俊也不还手,只是动作灵活的躲避,边躲边求饶。   傅大人,饶命,傅大人,你听我说,哎呀!”   傅大人,事权从急!”   傅鸿怀撸着袖子,涨红了脸掐腰瞪着他,“叛徒!说什么事权从急,你看看程雍,你怎么就没人家的风骨,叛徒,梁俊你真是个实打实的小人。”   好,我小人,小人长命。”   梁俊与他闹惯了,也不当真,哈哈一笑,又道,“说是你家雁秋给的,殿下不会多想,若我不把你招出来,那日咱们三个去看泥人,还有…”   两人回头看了眼程雍,那人不动声色的望着他们,一脸的悉听尊便。   殿下要是知道了,肯定要为难赵小姐。”   傅鸿怀摸了摸鼻子,捣他一拳,“算你反应快,刚才吓死我了!”   怕什么,殿下公私分明。”   事后诸葛说的就是你梁大人!”   …   赵荣华换了身衣裳,还未擦干头发,容祀已经去而复返。   他面上的红晕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薄薄的愠怒,悬在皙白如玉的脸上,薄唇微抿,幽眸上下逡巡。   殿下,房内已经收拾妥帖,焚了熏香,沐浴的热水备好了,若无旁事,我就回房去了。”   她往门口挪了两步,高高拢起的衣领遮住了颈部,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循规蹈矩的站在那里。   孤想抱着你睡。”   容祀走过来,从前圈住她的腰,将她轻轻一转,背对着自己。   浑身都热,只那处无法使力。   容祀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挫败感。   沮丧,焦躁甚至有一丝丝的不安。   隔壁传来说话声,虽隐约不清,却因着容祀极好的听觉,辨出那是程雍。   赵荣华小脸被勒的通红,双手放在他的臂上,扭头轻呼,“殿下,你松手,我不走。”   容祀却不肯,抱起她往榻上一按,随即卷了被子一同钻了进去。   他在枕下摸索了半天,摸出一本《春日赏花》。   孤今夜不动你,可你要给孤念书听,”他把书塞到赵荣华手中,星眸闪着企图,“要好好的念,念的让孤满意了,才能下床。”   赵荣华不解,可听说他安分,便不疑有他,将书接过来。   然只翻了几页,那小脸便愈发难看起来。   正经的一个书名,里头却是下/流的风/月话本,不只有文字,连配图都画的生动细致,便是两人贴合之处,都如真人一般,看一眼,两颊火烧火燎的难受。   她合上书页,咬着牙根啐道,“殿下这是何意!”   还能何意,若是能亲自动手,焉需靠话本子解乏。   容祀心中愤愤,打开一页指着上面的情形悲怨感叹,“放心,孤身子很快就会大好,不会让你空虚多久。”   赵荣华伸手盖住眼睛,气不打一处来,“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想问,殿下缘何…缘何非要我来读这不堪入目的话本,我不爱读书,更不爱这…”她说不下去,将本子往他身上一推,挣扎着就要坐起来。   容祀哪里肯依,箍着她的肩膀往身边拢了拢,“人之常情,怎么就不堪入目了?”   你若是不念,那孤就亲自动手!”说罢,竟真的将脸一沉,上手去剥她的衣裳。   赵荣华面红耳赤,眼里急出雾气,挣扎不过,只得硬着头皮喊了声,“我念!”   容祀暗暗吁了口气,方才还真怕她顺从了自己,到时出了洋相,恐要笑话一辈子。   要好好念,声情并茂的念。”   容祀侧躺过来,支着脑袋点了点第三页,“从这开始,薄衣掉落,那姑娘柔滑的…”   赵荣华咳了声,瓮声瓮气的接着念道,“那姑娘柔滑的手臂搭在膝上,只一条巾帕遮在腿上,远远瞧去,似白玉满床…   姑娘散了发,纤腰一扭,横到榻上…   姑娘先是嗯了声,随即啊,咳咳咳…又哦…了几次,她…”   容祀撑着胳膊凑到书页,眼睛往下一瞟,蹙眉摇头,“不对,念得不对。”   赵荣华推他,想要继续往下含糊过去,容祀却径直坐了起来,将她环在身前,指着书上写的一字一句的纠正,“姑娘先是嗯了声,随即声音像是春日的黄鹂鸟,沙哑而又青涩的溢出啼叫。   她缓缓探起颈项,悠长的一声咏叹,额…啊……哦~”   赵荣华根本不敢抬头,容祀似身处其中,将那几个字的精妙念得出神入化,叫人听得口干舌燥。   来,照孤方才的断句,把这几个字大声的念出来。”   不要脸。   赵荣华也没法,鼓足了勇气念道,“额…”   身下一疼,那人的手指在那素白纸上画了条线,线尾勾了个圈,勾的她声音绵长而又压抑。   继续念,别停。”   容祀偎在她肩上,呼出的热气燥的她极不自在。   啊!~”   赵荣华不受控制的拖了长音儿,骨头一软,被容祀接到掌中,往上托了托。   他的手如作画一般,拇指按住她的外沿,食指拨开,中指灵活的作祟。   赵荣华不觉弓起身子,将话本攥的紧紧的,然嗓子眼压抑不住,将那尾音拉的细长且又娇/媚。   偏容祀使了坏,手上用力。   她的声音如吟/哦般尖尖的刺入隔壁那人的耳朵。   程雍握书的手一顿,白皙的脸上骤然浮起红晕。   他深吸了口气,抬眼佯装镇定地看向墙壁,默念几句“克己复礼,修身齐家…”   甫一安定心神,那声音再次透过墙壁,勾/人似的捻着他的神经。   程雍舔了舔唇,眼睛虽盯着书本,心中脑海全是那女子漫不经心地挑眉,水眸潋滟地凝望自己。   而他也异常地浮躁,仿佛回到那夜,他紧紧环着她,亲了那唇,那眼。   他庆幸的是,那时他有借口,所有人也都以为是因为药的缘故。   可清醒之后,程雍却不得不正视一个现实,在之后没有药的那些日日夜夜里,他无法遏制自己的思维,就像那个狂乱的夜,他没能抵住她的诱/惑,他无数次的梦到过她。   这事情让他难以启齿,却又沉沦痴迷。   他纵容了自己的无耻。   声音近在咫尺,清楚地仿若在耳边一般。   程雍合上眼睛,任凭那声音撕碎了意识,不绝如缕地荡在空气之中。   他的呼吸温热,急促,浑身都跟被热水浸泡过,一刻也坐不住。   赵荣华转过身,趴在榻上,轻柔的呼吸若有似无,头发濡湿的黏在面颊上,湿漉漉的连同睫毛都纠结在一起。   容祀眉眼扫过屏风后的墙壁,甚是满意地啄了啄她的耳。   窗外的风徐徐缓缓,带着令人愉悦的呜咽声。   廊下的灯笼,跟着摇晃,觅食的鸟雀,扑棱棱着翅膀停住。   翌日清晨,容祀起了大早。   特意从程雍房门口溜达走过,那门虚掩着,他轻轻一推,屋内没人。ā陆kSω.℃οm容祀不禁勾起唇来,然转身欲走的刹那,眼睛不可避免地扫到屋内地上躺着一物。   他踹开门,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低头打量着那枚不知是不小心还是故意掉落的香囊。   上面的两只鸳鸯,极其碍眼地交颈而卧,可不正是那日看到赵荣华绣的那一对!   不是绣坏了吗?! 第56章   “你轻点!”   宓乌眼睛直盯着容祀的左腹部,皙白的皮肉里,隐约能看到银针缓缓游弋,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不安地想要去够凌潇潇的胳膊。   凌潇潇回头瞪了他一眼,刻意避开距离。   你怎么如今跟个妇人似的,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你行,你来?”   作势一摊手,宓乌赶紧赔笑,“师姐你别闹,哎呀,快看看这针去哪了?”   容祀一抬眼皮,哼哼唧唧嗤道,“你们师门真是有意思。”   凌潇潇乜了眼,手下用力一托,容祀闷哼出声,咬着牙根忍住疼。   好像你有多女人似的,阳气比孤还旺盛…你…”   针尖擦着血管,极其凶险地避开后,游出皮肤,露了小小的尖角。   容祀扭过头,看不见那处的情形,却也知道凌潇潇故意刁难,遂舔了舔发白的唇角,自觉硬气地坐直了身子,额头后脊的冷汗却是出了一层又一层,绵密地叫他有些晕眩。   等穴道解开,孤会为你选个合适的大缸,用这银针挑了你的手筋脚筋,再把你丢进缸里,灌满桐油…嗯…孤还要砍断你的手指,一根一根塞到你嘴里…”   凌潇潇蹙起眉心,砸吧着嘴巴嘘了声,“小小年纪,心肠如此歹毒!”   宓乌怕凌潇潇对容祀下狠手,连忙讪讪笑着上前解围,“他嘴硬心软,是个顶顶良善的好孩子。”   凌潇潇自是不信,手下加了力道,没多时,便让容祀一张俊脸变得惨白虚弱。   师姐,他还是个孩子,你悠着点,哎!”宓乌恨不得那力道用在自己身上,听着骨头咯嘣仿佛脆裂的声音,他耳朵疼,胸口也疼。   师弟,你特娘的现在真娘!”   凌潇潇猛一收手,银针钉进木盒,发出“噌”的一声响动。   容祀失了筋骨一般,昏昏然倒了下去。   宓乌小心将他放在枕上,拉高被沿,扭头愤懑抗诉,“师姐,医者父母心,师父教你的道理你都忘了吗,你…”   你这是过河拆桥。”凌潇潇往后一坐,手骨累的不断打颤,取针是精细活,维持着同一姿势半个时辰,指骨都硬了,偏离分毫,银针便会穿了容祀的肺腑五脏,夺走他的小命。   我没有。”宓乌不承认,“还有他时常衍生出第二人格,清醒后又全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虽说是受幼时影响,可我用了各种法子,最多也只是抑制住衍生的频率,却不能够根除。”   粗工凶凶,以为可攻,故病未已,新病复起。”   凌潇潇缓过劲来,揉了揉虎口,不屑的嘲他,“庸医在侧,他能好才怪。”   宓乌习惯了她的讥讽,浑不在意,只是怕凌潇潇不日就走,而容祀沉疴难治。   若师姐来治,该如何下药?”   不用下药,待他足够强大,就能自我吸噬了那个相对弱的。”ā陆kSω.℃οm“师姐,我是认真的!”   宓乌急的团团转,又见着凌潇潇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禁愈发着急。   师弟,你当娘当上瘾了,孩子长大磕磕碰碰不正常吗,反正不管吞噬哪一个,剩下的不都是他吗?换个活法罢了。”   不一样。”宓乌双手交握,看了眼昏过去的容祀,重复道,“我只想要容祀活着。”   凌潇潇无语,“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他牙尖嘴利,阴狠手辣,想来也应是个长寿的。”   宓乌一愣,却见凌潇潇拍了拍手,打着哈欠英气道,“走了!”   师姐,多谢!”   凌潇潇回头看向宓乌,他脸上已有皱纹,原先清澈有光的眉眼,早就随着时间的流逝,蓄满了风霜与沧桑。好像才没过几年,明明初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少年,可一转眼,怎么就这么老了?   凌潇潇笑了笑,挥手嘲道,“师弟,你外甥知道你爱慕他娘吗?”   宓乌眸色难得正经起来,咳了声,不以为意地回道,“我自己知道就好。”   蠢师弟,你可真可怜。”   ……   于容祀而言,在烟暖苑的这几日过的委实郁闷,虽拔除了毒针,却很是羞辱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   本以为前几日已经够窝火,没想到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活成了一个只会吃喝拉撒的残废。   那处倒是恢复了神武之力,浑身却是酸软僵麻,每日只能挺尸似的等着人去饲喂。   容祀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耻辱,尤其当胥策胥临面不改色掀开衾被,拿着夜壶伺候他出恭的时候,他真想把凌潇潇的脑袋拧下来,挂在城门口每日里风吹日晒的悬着。   眼看憋得满脸紫红,宓乌叹了口气,上前就要解他裤子。   容祀狠狠飞了记眼刀过去。   都出去,让孤一个人冷静冷静。”   宓乌不忍,好脾气地劝解,“你小时候我就看过,别怕,不丢人。”   容祀冷眼一横,咬牙切齿地啐道,“孤都能睡女人了,这下面东西还能给你看吗?出去,给孤全都滚出去。”   怎么办?再这么憋下去,是要死人的。”胥策摸索着后脑勺,颇是为难地看向宓乌。   宓乌搓手,唉声叹气的走来走去。   胥临两眼一瞪,小声献计,“赵小姐不就在苑内吗,叫她过来不是…”   胥临,孤切了你,信不信?”   里头那人耳朵一竖,急火火地打断了胥临的话,吼着嗓子威胁,“不准叫她知道,谁若是走漏了风声,孤就斩了谁的脑袋!”   三人眼神一对,胥策点了点头,不待房中人再出狠话,便火急火燎去找赵荣华了。   容祀为了不让人伺候,从早上熬到傍晚,滴水未进,更别说吃食。   隔着薄衾,都能看到里面的身子不停打着战栗。   因抖动而发出的虚汗一层层的塌透了被衾,黏糊糊在覆在身上,他连翻个身都没有气力。   凌潇潇眼下是他的头号仇人,恨不得剥皮抽筋那种。   赵荣华自是不愿意进来,可胥策等人说的言辞凿凿,又极尽夸张来博取同情,仿佛她不来,就是作孽,就是惨无人道,毫无人性。   其实她不在意他们说了什么,只是后怕容祀行动恢复之后,会嫉恨她此时的无动于衷。   为着前程,她犹豫再三,还是推开了屋门。   榻上那人躺的笔直,像是惧冷一般,衾被下的身子,抖成了筛子。   风一激,容祀身子冷不丁地哆嗦了一下,若非凭着强大的意志力,还真就出丑了。   他磨着后槽牙,愤愤的斜着眼睛往门口一撇,当即脸更紫了。   出去。”   他是极要面子的,更何况是当着赵荣华的面。   宓先生让我来伺候殿下,您现在是想如厕还是想喝些稀粥。”   赵荣华假装没有看到他的窘迫,从墙角拿了夜壶,煞有其事地盯着他腰间。   那我掀被子了。”   赵荣华见他羞辱的闭了眼,不禁上前一步,弓腰给他翻了被衾,又要解腰带,却见容祀艰难的扭过头,一字一句呼着热气粗哑道,“你退后些,小心吓着。”   赵荣华依言,果真往后退了两步,素手搭在腰带上,温顺的问,“可以解了吗?”   眼睛闭上。”   容祀说完,便见赵荣华一双小鹿似的的眸眼水灵灵地瞪向自己,他脸都快憋炸了,被她那一眼看来,更是无法忍受,遂怀着脾气斥道,“叫孤发现你半途睁开,孤就挖了你的眼珠。”   赵荣华心里暗气:还当她愿意看人出恭,自觉其美。   他这一通动作,可是如大江奔涌,初始通畅磅礴,最终潺潺缓缓,待熄了火,容祀那厮忍不住吁了口气,紧绷的额角也跟着松懈下来。   胥策接了夜壶,这才安下心来。   顾念着容祀的洁癖,赵荣华特意将手打了三遍香胰,反复冲洗洁净后,这才去端小米百合粥。   谁知容祀眼皮一翻,嘴角禁不住地颤了颤,“孤要沐浴,焚香。”   那我去将胥策胥临喊来。”赵荣华一人之力,抱不动容祀,更别说将他挪进浴桶。   他们都是粗人,不比你精细能干,只要温水数盆,你洗了帕子替孤擦身便可。”   人都动弹不得了,还是如此矫情,赵荣华虽有怨气,却面上不敢显现,只低头去唤了热水,将柜中的帕子全都取了出来,依次摆在案上。   孤想要个鸳鸯戏水的香囊。”他哑着嗓音,孩子气般与她讨要。   赵荣华抬眸,对上那浅浅的桃花眼,心脏不禁停跳了一下。   他皮肤极白,像缎子一样,薄唇殷红,鼻梁高挺,细滑的脸上充满了诱/惑,这张脸毫无瑕疵,俊美却不女气。   赵荣华避开他的凝视,低头拨弄着帕子,捡出一条芙蓉花的纹样,“殿下,你瞧芙蓉花的花样颜色,在这堆帕子里显得分外清雅,也不知是哪个宫人绣的,当真是好绣功。”   容祀不语,继续盯着她的眉眼。   赵荣华被他看的很不自在,恰逢热水送了进来,她便转身去湿了帕子,不再搭理那个话题。   容祀心中不虞,一心想着那日晨时在程雍房中看见的鸳鸯交颈香囊,满腔如同灌了酸醋,泡的他又涩又苦,五脏都肿了起来。   掀开被衾,便有一股黏黏的潮热气扑面而来,就像蒸笼甫一打开,笼屉里的包子热腾腾的往外散着热气。   他浑身上下的寝衣都湿透了,黏在身上极其不爽利。   赵荣华解了他的领子,递进去帕子,擦的时候,尽量手指翘起来,擦除咯吱咯吱的水声。   容祀仰着头,眼睛里全是她那粉白的颈子,小扇一样的睫毛,眨一下,他就跟着热一下。   待她低头去给他擦拭肩膀,乌发掻着容祀的下颌,他喉咙微动,张嘴衔住了那领口的盘扣。 第57章   颈上一紧,容祀的牙齿咬着盘扣,抬眸,望见赵荣华匪夷所思的神色。   孤允许你坐上来。”   他嘴里含着东西,说话含糊不清。   赵荣华拧眉,疑惑地往前靠了靠。   容祀舍了盘扣,启唇无比从容地解释,“今夜,孤是你的了。”   换句话说,赵荣华可以对他为所欲为。   他虽不能动,身子却是极其精健的,长腿细腰,骨肉匀称,结实滑腻,模样俊逸。   不管是在幽州的汝安侯府,还是在京城的含光阁,试图爬床的婢女层出不穷,然他从未让其得逞过,自与赵荣华有了云/雨之乐,他更觉自己对她分外宽容恩厚,不仅将所有欲/望与激/情都给了她,而且已然照顾她的情绪,便是放任留在宫外,他也巴巴寻了空隙前来偷/欢。   他如此尽善尽美地周祥对待,就算是块冰坨子,也该捂化了。   何况他那身子,不信赵荣华不去惦记。   虽说有比较才有好坏,可美玉横陈,即便没有顽石的衬托,亦能知晓其弥足珍贵。   眼下他就一张嘴能动,眼珠滴溜溜盯着赵荣华裸/露的颈子打量再三,浑身更像在火上炙烤似的。   热意从某处盘桓涌动,激的他手脚连同身体,抽搐似的微微抖动。   就在这时,赵荣华俯身往下瞧了眼,凉透的帕子“啪嗒”一声盖住了他的蜂腰。   容祀额角鼓起青筋,冷冷一笑,倔强着同她商量,“你过来,亲亲孤。”   赵荣华却不听他的,又去用凉水洗了几条帕子,折返回来,冷漠的覆在那上头。   殿下,忧思过度易伤身子,此时静养为上,不宜冲动。”   她声音淡淡的,却又带了股女孩子天生的娇柔,说完,便头也不回端了盆冷水过来。   殿下,您好像发热了,温水是不能用了,我为您换了几盆凉水,下下火。”她甚是体贴地取下已经灼烫的帕子,重新换上冷水浸泡的冰帕,关怀备至地叹道,“殿下放心,片刻就能消热。”   容祀平躺在榻上,生无可恋地望着轻纱帐顶,水声舒缓,更像催命的符咒。   如她所愿,他现下冷静地不能再冷静了。   淳淳…”声音暗哑地像是极度干涸的荒漠,他转了转眼珠,幽怨地望向支着脑袋一脸无辜的那人。   这还是容祀头一回唤她淳淳。   可想而知的毛骨悚然。   赵荣华登时站了起来,局促地瞪大了眼睛。   容祀弯起眉眼,苍白的脸上挂着人畜无害地真挚笑容,“难怪那废物喜欢如此唤你,淳淳,淳淳,孤往后便也唤你淳淳,如何?”   赵荣华镇定自若地嗯了声,再抬眸时,却发现容祀的脸色阴沉沉的,像是蓄积了风暴,黑云欲摧。   她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果然,容祀唇角拎了拎,冷声冷气的吩咐道,“去给孤绣香囊,绣一百个鸳鸯戏水,绣不完,不准睡觉。”   有些人就是不能对她太好!   容祀想通了,往后做事更要随心所欲,哪能凭着她的心情委屈自己,惯得越发不成样子。   烟暖苑的池子泡的容祀雪白光滑,待回宫的途中,连宓乌都忍不住啧啧。   听得容祀心烦意乱,没好气地睨他一眼,怏怏道,“你不觉得自己在车里有些多余?”   不觉得。”   宓乌瞟了眼两人,抱起胳膊往车壁一靠,“你最好能明白我的苦心。”   凌潇潇说的绝非故弄玄虚,拔毒之后调理阴阳乃为上策,三个月的禁/欲是一定的。   此事若放在旁人身上,少说也要半年。   然容祀委实太过自我,宓乌不放心,自然不肯由着两人再度独处。   孤不明白,”容祀活动了脚踝,瞄准宓乌的后臀,又道,“你更不明白孤的难处。”   脚底一用力,宓乌被他踹了出去。   赵荣华手里还握着花绷子,还有绣了半幅的鸳鸯,闻言忍不住吓了一跳,待抬头时,已经看着宓乌像个球一样,咕噜出了车外。   紧接着,便传来声嘶力竭的责骂。   她捏着绣花针,警惕地看了眼容祀,见那人两眼泛着光,正自行褪去衣裳,不由将针往前一递,“殿下,你别乱动。”   容祀不以为然地乜了眼,“若不然孤给你把刀?”   他指了指腰间悬挂的佩刀,轻蔑的勾起一抹笑意,“你喜欢程雍什么,他比孤好在哪里,长得太斯文,身子也没孤结实,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你是疯了还是魔怔了。”   他脱得很快,一转眼便剥的只剩下中衣,领口大敞,露出白腻的皮肉。   不好看吗?”他往前怼了怼,指着胸口又问,“不想咬一口吗,真不明白你是怎么忍住的!”   赵荣华握针的手又紧了些,冷静地看着他在那自顾自的言语。   你怎么就那么喜欢程雍?孤说过,不能看着你毁了他…”   殿下难道不怕我毁了你吗?!”   赵荣华只觉得可笑,问完便见那人理所当然地嗤了声,“来啊,快来毁了孤吧!”   不要脸!   赵荣华红着脸,愤懑地倒吸了口气,“我要绣香囊,是殿下吩咐的,不绣完一百个,我是不能睡觉的。”   无妨,你坐孤身上绣。”   容祀抬眼,手正放在腰带上,顺势指了指坚实的小腹,“比裘皮还舒服。”   赵荣华气的不知该说什么,低头就去继续绣鸳鸯的尾羽。   孤有一事忘了与你通气,”容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偎过身来,靠在赵荣华颈边,温热的呼吸喷的她混不自在。   宋吟回临安了。”   赵荣华手下一顿,“三哥哥不是在准备考试,怎的忽然回去?”   孤准备挖了宋家的祖坟,故而叫梁俊带着宋吟回去…”wWω.aбkδW.cóM“你要挖宋家祖坟?!”   赵荣华的反应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   容祀觉得她有点小题大做,“正是,你当那袁建为何非要抢夺宋家祖坟老宅,那里的地底下有鸡血石。   孤找人探过,宋家祖坟正好在矿山脉上,选址很是讲究。   眼下新朝初建,国库私库皆不富裕,挖了宋家祖坟,便能填充国库,日后不管是太府寺还是礼部,或者…”   舅舅和舅母同意了?”赵荣华没有兴趣听他讲述朝堂大事,与她而言,只有宋家二字。   容祀轻笑,解了佩玉放到旁侧,“孤知会他们了。”   永远都是这么不可一世,他打定了主意,所有人便都要无条件遵从,哪怕将祖宗从地底下请出来,移到别处。   你知会我了吗?”   冷冷的一句话,清淡地好似从半空中飘来一样。   容祀笑着想去啄她,却被赵荣华偏开,落了空。   孤是太子,知会宋家是孤仁慈,不知会更是理所当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况为了国库,只是区区迁坟而已,又不是直接毁坟。”   他又无所顾忌地揽上她的手臂,薄唇启开,咬住那小巧的耳垂。   殿下想过知会我一声吗?”赵荣华一动不动,任由他纵情地抱住。   孤为何要知会你,你又不是宋家的人。”   容祀理直气壮的钳住她的下颌,往自己唇边送来。   那张小脸绯红,眼神幽冷,“别这样看着孤,孤害怕。”   他笑笑,显然是在揶揄。   赵荣华伸手,从香囊里夹了药粉,在指甲中埋好。   那我是谁家的人?”   不是赵家,不是宋家,她还能是谁?   你是孤的人,孤疼你。”   一低头,他就用尖牙对磨了皮肉,咬的赵荣华低呼一声。   她的手抚上容祀的唇,继而移到鼻尖,容祀满意的嘬了口,刚想放肆却觉得身体一软,耳朵忽然进不了任何声音,他张了张唇,就再没意识了。   赵小姐,你就不能对他温柔些。”宓乌进来便瞧见躺在地上的容祀,不禁给他垫了张裘毯,盖好衾被。   宓先生,你见过比他还要无耻的人吗?”   赵荣华觉得有些无力,方才那一刻,她是真想将针刺入他的喉管。   我见识浅薄。”   宓乌摇头,捏着下颌看她满是郁愤,“他又说了什么?”   没什么,”赵荣华低头,继续绣香囊。   师姐给你的药,你用的时候注意剂量,别给他用多了,伤身子。”   赵荣华忍不住驳他,“你会对一个要挖你母家祖坟的人手软吗?”   国库空了,他能有什么办法?”并非宓乌替容祀找借口,前朝小皇帝逃跑时,早就把家底败光,新帝继位,朝堂天下气象一新,各方都少不得银帛支援。   太府寺的底都掏干了,若非如此,容祀也不会急急调程雍上任。   上回从临安特意抄了袁建的家,虽抄了三天三夜,东西却也只是在太府寺待了没几日,便又分发下去。   只是迁坟,我问过他,说是已经给宋家选了个风水宝地,你舅舅通情达理,知会过后,便点头答应了。   你仔细想想,还能有更好的法子?”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宓乌自认已经说得够通透了。   赵荣华咬唇想了想,抬头冷静地回道,“那他怎么不去动皇陵。”   ……   凌潇潇在哪?”容祀吃着汤羹,手指点在案上,不紧不慢问对面坐着的宓乌。   孤要给她另外做一口大缸,腌了她,做药引子。”   别想了,她也是煞费苦心为了救你,就三个月,一转眼就过去了。”   宓乌给他添了碗羹,见他气色比之从前不知好了多少,心中甚是激动。   她凭什么拒绝孤?”容祀哼了声,将勺子往碗里一掷,溅了满桌的汤羹。   你不是让她待在家中绣香囊吗,我去看过了,绣了二十几个了,个个都是鸳鸯戏水…”   容祀翻了翻眼白,“可惜她巴巴送去给程雍,人家根本不当回事,随手就扔到地上。”   你捡回来了?”   宓乌瞪着眼睛,下意识地往他腰间瞥去。   容祀脸一红,冷笑着呵斥,“孤是脑子有疾吗?” 第58章   腰间那处忽然就变得异常火热,烫的他坐立难安,索性起身快步走到窗牖前,支开一条缝隙,任凭凉风习习,呼吸慢慢缓和下来。   按在腰间的手摩挲着捏住那只香囊,指肚能描摹出鸳鸯交颈的姿态,连每条丝线都清清楚楚。   容祀没回头,却也知道宓乌在注视自己。   孤没捡,别看了,再看也是没捡。”   宓乌抿着唇,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桀骜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来。Wwω.á⑥Kδω.Cóm“你这不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吗?”   孤说没捡就是没捡!”手中的香囊被攥的变了形,指甲勾进丝线,容祀恼羞成怒,恶狠狠地威胁,“再敢多说一句,孤就砸了你那些破缸!”   入了夜后,雾气浓重,湿漉漉地水滴沿着树干凝成几缕,缓缓滑下。   屋檐上似下过雨一般,水濛濛的。   礼部呈上来选妃的折子还在案上摊开放着,容祀没上床,脱了鞋躺在花梨木躺椅上,扯了条薄薄的毯子盖到腰间,一晃一晃不知在想些什么。   八位美人,六个出身世家,还有两个父兄都在朝中做官。   于情于理都得见见。   虽然容祀从未想过成家,可时候到了,情势逼人。   不过眯了小半晌,就梦见有人在他跟前哭鼻子,涟涟的水眸通红可怜,鼻尖沁着薄汗,声音更像是被掐断了细腰,甚是惹人心疼。   他好说歹说稳住了那人,刚欲亲一口,她还不依不饶,小手攥成拳头,使劲捶打他的肩胛,哭哭啼啼非逼着他做个了断。   眼见着她哭岔了气,容祀猛地惊醒过来,甫一睁眼,便看见四下昏暗的光火,烛心似灭不灭地摇曳着。   屋外一片静寂。   心内不觉跟着怅惘起来。   他若真的定下太子妃,依着安帝和礼部的计划,良娣良媛定是少不了,届时后院莺莺燕燕,她还不知该妒成何等模样。   想到此处,容祀又觉得赵荣华处境甚是焦灼。   而他又因丁点小事为难她,未免有些小鸡肚肠。   于是翌日清早,忙完了手中琐碎,难得闲适起来。   容祀换上一袭白袍锦衣,只着玉簪绾发,配上革带香囊,一路往宫门口走去。   还未出宫,便瞧见临近甬道有两个熟悉的人影,正是傅鸿怀和程雍。   容祀不动声色地走近,听见两人特意压低了嗓音谈话。   傅鸿怀生性好动,饶是尽量克制,那声音亦清清楚楚传到容祀耳中。   要不是我娘昨日跟我唠叨,我竟不知你去相亲了,程雍,你可真沉得住气,我还以为你是个檀木头,原早悄摸摸见了人,嗨,梁俊就是白操心。”   程雍没回他,一面走一面想着那日烟暖苑的事。   至于傅鸿怀说的相亲,完全是因为爹娘自作主张,瞒着他给媒人递了八字名帖,合了一家世族嫡女。   他见过,是在府中办宴的时候,男女分桌,后来母亲特意将两家人叫到一起,聊着聊着便只剩下他跟那位小姐。   程雍本就不爱说话,那小姐又生的极其娇俏灵动,自顾自地讲了好些话后,临走前硬塞给程雍一个香囊,说是自己绣的。   程雍的母亲见了,甚是欢喜,说那绣功精湛,图样精细,无论如何都要给他别到腰间带着。   再后来,他便有意落在了烟暖苑。   不提此事,程雍着实想不起来。   傅鸿怀却没打算放过他,拉着一个劲地问那小姐长相,性情,程雍没法,硬着头皮与他回道,“我也未看清那小姐样貌,只是听声音像是个爱讲话的,跟你差不多。”   啧啧,那性格多好,我娘说,那小姐绣功了得,满京城不一定能找出比她绣的好的,她绣了什么给你,我瞧瞧…”   说罢,傅鸿怀便上下其手,对着程雍开始搜罗。   程雍没法,咳了两声,正色道,“我丢了。”   丢了?”傅鸿怀掐着腰站直,一脸的不理解,“我娘说人家送了你一个香囊,意思是挑中你了,听传言,你们两家像是要结亲了,怎么就丢了?”   空穴来风,以讹传讹,我只与那姑娘见过一回,哪里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更何况,自此以后,我再未跟她见过面,休要胡闹。”   程雍一本正经拂去傅鸿怀的手,想往前走,傅鸿怀又跟了上去。   容祀蹙了蹙眉,微提脚步,悄悄跟在一侧。   心里想的却是,程雍丢在烟暖苑的香囊,不会是他口中的小姐送的吧。   怎么可能,那花色绣功明摆着是赵荣华的手笔。   正嘀咕着,便听到程雍再度开口,“你莫要跟梁俊一样,替我多想,有些事我自己清楚,你们不必暗自揣摩我的想法,若碰到有缘的,我自会珍惜,可那小姐与我实在性情不合。”   所以你丢了人家送的香囊?”   落在烟暖苑了,并非故意丢的。”   程雍撒了谎,脸有些红,又怕傅鸿怀看出蹊跷,索性加快了脚步,走在前面。   傅鸿怀知他不愿再提,也没多问。   像程雍这般小心谨慎的人,若非有意,怎会平白掉了那样扎眼的玩意儿,说到底,还是不喜欢。   可他娘把那姑娘夸得跟天仙似的,每每提到绣功,难免感慨一番,借此敲打他赶紧跟裴家定下亲来,省的夜长梦多。   想来他跟雁秋的婚事,不日将安定下来,挑中的那几个吉日,最早的便是一月之后,暮春之时。   容祀听了个大概,却也知道自己冤枉了赵荣华。   这香囊既不是她亲手送的,却又从小姐手中到了程雍腰上,那定是有一番来历。   赵荣华方洗过头发,湿哒哒的无法贴着脸颊,被他突然开了门,激的有些冷。   容祀自行调旺了炭盆,伸手摸了摸温度,蹙眉不悦,“孤上回来带的是个金狻猊炭炉,还有那些银骨炭,怎不见你多用。”   赵荣华默不作声,只回了句,“不冷。”   生气了?”   容祀抓过她的手,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因为那一百个香囊,她的右手食指落下针的印记,红通通的在雪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她本就娇嫩,揉一下就能起红印的人。   殿下,那一百个香囊都撞在花篓里了,您数数,若是少了,我再补上。”   容祀眉眼一挑,攥住她的手指放到唇边,轻啄着打量她淡如水的表情,想从中窥探出什么,却见赵荣华只是避着自己,似很是嫌弃的模样。   都不好看。”   容祀故意使坏,说完果真见赵荣华的脸色变了,有些嗔怒,更有种懊恼愤然,他高兴地将她往怀中一揽,得意地亲着那柔软的唇,手却不安分的穿过她的细腰,覆在某处。   这鸳鸯交颈的香囊,怎么会在孤的手里?”   上回还骗自己,说是绣坏了,容祀倒要看看她用什么借口推诿。   眼见那香囊突然出现在面前,赵荣华自是有些懵,只片刻,便故作镇静地解释,也不再遮掩,悉数跟容祀说了个清楚明白。   因着照顾母亲和葛嬷嬷,她眼下最缺的便是银帛,那时买块好布料都要斟酌再三,哪里舍得将别人预定的香囊赠予他,鸳鸯交颈的香囊是一位贵人订的,她绣的很是用心,自然回报也很丰厚。   你缺钱怎么不跟孤讲?”   容祀有些诧异,扫了眼四下,不禁捏着她的下颌又问了一遍,“这些日子,你就绣花才养活这家?”   赵荣华嗯了声,心里暗暗生气:那小姐出手阔绰,若非容祀刁难,非要她速速绣出一百个香囊,这几日少说也能赚几十两银子。   只那小姐要得急,东西又都是点了名按着意思来绣,她没法,只得先推拒了。   心疼那些银子。   真蠢,平白替旁人做了嫁衣。”   容祀笑笑,见她一脸茫然,不由咬着唇,将那小嘴细细描摹了一番,犹不尽兴,“那小姐顶着一手好绣活,正在替自己相看呢。”   殿下如何得知?”   赵荣华起初以为他派人跟踪了自己,后来见他不知内情,便又没了主意。   这香囊,是孤从烟暖苑捡的,”容祀一顿,果然见赵荣华小脸绷了起来,“那小姐将香囊送给了程雍,又被程雍丢到了烟暖苑,你说,巧不巧?”   巧不巧赵荣华无从得知,只是容祀这一脸看热闹的表情,着实让她有些不自在。   你跟程雍,注定无缘无分。”   赵荣华瞪他,“殿下说的极是。”   知道就好。”   容祀低下头,满意地呼了声,“给孤亲一下。”   他的手剥开衣裳,望见那一片玉石般的美肤,不由心驰荡漾。   在唇落下之前,赵荣华往后一避,脱离了桎梏后,边拢紧衣领,边煞有其事地劝解,“殿下,宓先生嘱咐过,若您再来,定要为着您的身子着想,不可因鱼水之欢,废了您的前程。”   容祀轻嗤,“孤再这么憋着,那才是废了。”   他不管不顾,上前便要抱她。   赵荣华身段灵活,三两步倒退着贴上墙,微喘着呼吸拎起眼尾,“殿下,若您再过来,我可要故技重施了。”   容祀愣住,见她伸手对准了自己,指甲缝里,全是那股白色的粉/末,隐隐能嗅出一丝异样。   他冷笑,不以为意地略过那明媚的眸光,“为了睡你,孤连死都不怕,还怕你手里的粉末?   简直笑话!”   说罢,他从腰间抽出折扇,三两下唰唰展开,胁迫着手掌压到腰下,一点一点抖落了粉末。   另一只手,勾上赵荣华的纤腰,得逞似的在她耳垂咬了一口,“往后兴许你要求着孤来疼你了。”   可真是个不知深浅的坏家伙。 第59章   容祀都不知自己缘何又着了赵荣华的道,两眼一翻,整个人后仰着倒在地上,凉飕飕的地面,紧接着便是没有止境地梦魇。   赵荣华见他彻底昏死过去,忙去用清水洗掉耳垂上的药粉,擦净后,迈过他的身体,将那一百个香囊挪到他手边,找了条薄衾将他盖住。   晌午她便出门了,昨日赵府有人来找她,若是旁人也就罢了,来人是大房赵荣淑的贴身婢女。   她哭的伤心,看见赵荣华的时候,扑通一声就给她跪下了。   赵家自李氏入狱之后,大伯也因袁建一案牵连入了刑部大牢,至于二伯,因着精明耍滑,自是没有留下证据,一应账簿盖得也全是大伯的私印,便是送礼,师出有名,写的尽是为着升官发财,可不都是为了大伯的前程。   大伯一入狱,大房就像摇摇欲坠的破庙,只差一阵风,不知何时便倒塌了。ζΘν荳看書那婢女哭着告诉她,赵荣淑病了好些日子,连床都下不来了,求她念在以前的情分,去看看她。   这事赵荣华合该不管,可她与赵荣淑毕竟有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她虽没有帮携,却也不像二房那般势力可恨,顶多算是中规中矩,袖手旁观。   路上走得急,赵荣华虽只是匆匆扫了几眼,却能看出沿途风光不似从前,赵府被搬空了,剩下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亭台楼榭依旧杵在原处,缺少了精心呵护地花匠,周遭所有草木在春来之时,没有如期发芽生长,反倒像如今的赵府,一蹶不振,恹恹欲死。   一推房门,满屋子都是难以言说的秽物之味,赵荣华呕了口,连忙转过身扶着树平缓呼吸。   那婢女等在门口,弓着身子紧张地看她,“小小姐,大小姐就在屋里躺了多日,水米不进,连夫人的劝告都不听,你…你看看她吧。”   说着,婢女又连忙掖了掖泪,通红着眼睛催促。   赵荣华不疑有他,缓过气来,便拿帕子掩住口鼻,踏进门去。   房中有苦涩的药味,还有食物残羹的气息,半旧的落地蜀锦屏风后,有人悠悠的开口,满是哀怨。   华儿,你还回来作甚?”   声音带着哭腔,正是赵荣淑。   赵荣华腿一顿,咬了咬牙,绕过屏风,便看见形容枯败的赵荣淑,半靠着床头的软枕,双目无神地投向她。   两人对视的一刹,赵荣华苦笑着,用帕子盖住唇,剧烈的咳嗽起来。   你既已跟赵家割裂了,便不该回来,是我那丫头多嘴,咳咳…咳…我们对不住你,华儿…”她又哭了起来,像是流干了眼泪,双目肿的通红难堪。   她的手背青筋突兀,头发在短短几日便失了光泽,污糟地散在脑后。   赵荣华鼻子有些酸,却没有依她之意,坐在床头。   她从桌旁拖来一张圆凳,坐在了床尾,静静瞧着从前那个珠圆玉润的大姐姐。   她很憨厚,喜欢笑,却也胆小,不爱凑热闹,不爱出风头,也没主心骨。   前些年,李氏对她没有指望,也并未过多刁难,只是任由大嬢嬢精心呵护着,养的愈发像温室里的花朵。   以致当李氏发现赵荣华不受掌控之后,第一个便选中了赵荣淑填补。   无非便是因着她绵软的性子,没有主见的依附,极好控制。   大姐姐,你不该这样。”   她没伸手,只是远远望着憔悴的赵荣淑。   赵荣华眼角啪嗒啪嗒的滚着泪珠,热泪烫的她浑身都哆嗦起来。   华儿,姐姐对不住你,姐姐不该听祖母的,去抢你的东西,是姐姐不好。”她抽泣着,忽然就两手捂住了脸,嚎啕地大哭起来。   她这样颓败,反叫赵荣华愈发有气使不出来。   她宁可面对的是气焰嚣张的赵荣锦,跋扈到让她感觉不到一丝不忍和愧疚。   可赵荣淑不同,她从不埋怨别人,便是受了委屈,也只会哭啼。   上回她跟太子的谣言被李氏故意传播出去,本想挣个前程,不料容祀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非但置之不理,还处决了赵家,带坏了赵荣淑的名声。   她待嫁闺中,更是难以找到门当户对的好亲事了。   大姐姐,饶是赵家只剩你跟大嬢嬢,你们也得自己活好,大哥哥在国子监读书,并未受到牵连,待不日之后考取功名,亦能为你们带来转机。   大可不必意志消沉,叫自己逃离不出,亦叫旁人看着痛心。”   赵荣淑移开手指,干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赵荣华。   你若是我,你该怎么选?”   你当我不知祖母缘何选我吗?”赵荣淑抽噎着,委屈极了,“她知道你跟我关系好,便是我抢了你什么东西,你也不会同我计较,我蠢笨,长得也不如你好看,那我就活该被她利用!”   华儿,我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无能,只是,只是我爹是无辜的,他那么忠厚,却被陷害算计入了刑部大狱,我跟娘去看过两次,头一次还能打点进去,后来便在也不让了…他受了刑,又是那样的年纪,华儿,我担心,我害怕啊…”   她忽然伸手,一把拽住赵荣华的胳膊,冷不丁吓了她一大跳。   大姐姐,你慢慢说,别抓我。”   赵荣淑力气极大,攥住她的胳膊死死不肯松手。干硬的手指捏的白藕似的手臂,叫赵荣华忍不住低呼起来。   华儿,你救救我爹,救救你大伯,好不好,姐姐求你了。”   她掀开被子,什么都不顾,就要往地上跪,赵荣华被她这架势委实吓得不轻,慌忙就要搀扶。   忽然身后传来凌厉的讥笑声。   赵荣锦走进来,轻飘飘地嘲着,“大姐姐,你怕不是疯了吧,求她?她可是咱们赵家的仇人,白眼狼,祖母养她这么多年,丝毫不念养恩,一转头就狠狠反扑,你瞧,整个赵家都败了,都是拜他所赐。”   你还求她,你是病糊涂了,还是故意装傻,你求她还不如去西苑佛堂跪着,没准就跟她小时候一样,跪出来什么指望。   瞧瞧,人家现在巴结的可是太子,往后可还了得,你给她提鞋怕也配不上!”   她说的极其尖酸,赵荣华睨她一眼,心中早已平心静气。   在赵家的十几年,她见惯了赵荣锦的跋扈刁蛮,早就能做到置之不理。   明知她就是来挑衅的,赵荣淑还是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因为赵荣锦每一句话都说在了点子上,每一句话都无比精确的砸到她胸口。   她跟赵荣华,早就不是一个院里说话的姐妹了,她甚至得仰视着求她,求她能去跟太子开开口,救父亲出啦。   华儿,你就跟太子说一声,让我跟娘去看看父亲,好不好,姐姐求你了。”   赵荣淑抓着她的手臂,满含热泪地跪趴下去,颤抖的身子像秋日里随风卷携的落叶,满是萧瑟。   赵荣华被她攥住了裙摆,动弹不得,进退维谷。   赵荣锦在旁嘻嘻一笑,打趣着讽刺,“可真是姐妹情深,叫我看了好是羡慕,啧啧,大姐姐,你可别丢人现眼了,快起来啊。”   赵荣华实在为难,硬着头皮去搀扶她,“大姐姐,你先起来,我回去问问,不一定能成。”   她是说的真心话,之前在临安的时候,她看过账簿,里面的字迹有二伯的,却是写着大伯的名字,对于二伯而言,的确省去了不受麻烦。   大伯为人迂腐,若说他要攀结,凭着他那不善言辞的交际,着实不可能。   倒是二伯,这些年得了袁建的好处,连续拿了数年的盐引,赚了不少黑心钱。   赵荣锦冷笑,掩着唇轻嗤,“大姐姐,快起来吧,人家都答应你了,还在那装可怜。   屋里什么味,又臭又酸!”   她一抬脚,转身出了门去。   房中恢复了平静,只能听到赵荣淑小声的啜泣声,她怨恨自己的无能,更感激赵荣华答应为她一试。   这种复杂纠缠的情绪困扰着她,让她很难像从前那般,无甚私心地面对赵荣华。   人走后,她便重新躺回去,不同的是,就着婢女的手,吃了一大碗汤药,复又在晌午过后,喝了好一碗米粥。   能行吗?”篦头地婢女有些心神不宁,为赵荣淑好好理顺了头发,看着镜中人愁眉不展,又道,“难为大小姐了。”   赵荣淑的确病了,却没有赵荣华看到的这般严重,她只是躺在床上,每日梳洗,食不下咽而已。   今日特意抓乱了头发,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可怜。   赵荣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她揉了揉眉心,叹道,“只要她愿意试,太子是会听她的。”   末了,又补了一句,“姚公子之前不就那般为她周旋吗?”   许是方才脑子嗡嗡被吵得糊涂,如今出了赵府,走在路上,又迎面被风吹着,赵荣华慢慢醒转过来。   大姐姐瞧着伤心颓败,然心思还是缜密的。   她眼下的住处从未跟赵家任何人提过,那大姐姐身边的婢女又是如何得知,如何巴巴地求了过来。   显然,若无大姐姐授意,那婢女不会特意来查,更不会擅作主张来寻自己去赵府探病。   赵荣华摇了摇头,知她被赵荣淑利用,却也没有多大伤感。   因为在赵家生活过的年岁里,她一直就是这么过的。   李氏骗她,赵荣锦欺她,大伯闷头不吭声,明知用了她的人脉,却还是佯装什么都不知晓的模样,相比之下,二伯就尤其好笑了。   他会当着李氏的面,夸赞自己终于能为赵家做点事,弥补当年宋文瑶对赵家的伤害。   一家子的吸血鬼,明里暗里地压榨她。   赵荣华走到门口,抬头,惊得往后连连退了几步,哑声有些结巴地问道,“殿下,你怎么…怎么醒的这么早?” 第60章   容祀倚着门框,颀长精瘦的身子笼在素白的锦袍中,他撑着下颌,眉心微蹙,慵懒的神情带着一丝倦意。   你再这么肆无忌惮的下毒,孤那身子都就被你搞垮了。”   他意有所指,说话的同时,眼睛在她身上上下逡巡。   自然,也只能是逡巡,他爬起来,能站到门口,已然废了不少气力。   凌潇潇的药,厉害的很!   殿下,我是为了你好。”赵荣华温顺的站在对面,心有余悸的看着他,唯恐他忽然扑上来,而自己指缝间,忘了备上药粉。   孤知道,”若不然容祀早生她的气了。   宓乌絮叨,定然多番嘱咐,要她看顾好自己,这才会时刻提防,连用毒的事都能做出来。   下回别用凌潇潇的药,药性太猛,孤有些受不住。”   容祀这话没有说假,从腰部往下,都是软的,半分力气也提不起来,能走,却走得磕磕绊绊,活像个废人似的。   赵荣华忽然想起上元节,她明明在饭菜里用了药,可容祀依旧毫无无损地去了小厨房。而在小厨房里,她明明又顺利药倒了他,转头,容祀却又化身容忌,看不出破绽地跟着自己,一路来到城郊旧宅。   她狐疑地转过头,望见一脸不解的容祀,他正拧着眉,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   他的身体,难道有抗药性?   直到进了房,赵荣华依旧陷入迷茫无法淡定。   若真是有抗药性,那师父留下的药,很快便会被他吸/噬习惯,慢慢失去该有的效力。   三个月,才只过了半月而已。   她惊惶的抬起头,便见容祀坐在桌上,两条长腿垂至地面,交叉盘搭,露出鞋面上绣着的宝相花纹。ωáP.ā⑥ΚsW.cóm“沉迷于孤的美/色,不能自拔?”   他轻笑着,将长腿往前递了递,挪到赵荣华腿边,“靠近些,看得清楚。”   那腿又长又壮,隔着锦裤,犹能看出里头肌肉的线条。   容祀见她一脸震惊,更为得意,咬了咬牙,抬起僵麻的腿,横到她膝上,笑盈盈地挑了挑眉,“往上撸,撸到膝盖,看看孤的小腿。”   他善骑射,在幽州时候时常纵马奔驰,练就了一身好筋骨,没想到今日竟有炫耀的时候。   赵荣华看着膝上那只自行蜿蜒的脚,脚背厚薄适中,脚尖灵活的勾了几圈,最后抵在她的手肘,蹬了两下。   来啊,打开看看。”   轻浮且浪荡,桃花眼中的浓情宛若一波春水,明明若有似无地游弋,却能轻而易举撩/拨人的心弦。   赵荣华起身,那脚猝然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动。   殿下,我有一事想请您帮忙。”   她偷偷抬眼望去,容祀弯下腰,费力地把腿搬回桌上,然后便后躺着靠向椅背,甚是疲惫。   赵家…”   只说了头两字,容祀便幽幽笑了起来,“赵家的事,跟你无关。赵大郎愿意给赵二郎顶罪,孤也没有法子,他们兄弟情深,进了刑部还死咬着不肯松口,孤也只能成全他的苦心。”   是大伯不肯?”   容祀的意思与赵荣淑跟她讲的截然不同,单听赵荣淑的片面之词,倒像是刑部不由分说定了罪。   谁找过你?”容祀摩挲着扶手,嗤道,“罢了,不管是谁找你,孤觉得,你最好别去掺和,自身都难保了,还去管旁人,可不就是自不量力…”   路都是自己选的,赵大郎明摆着不信赵荣华不肯帮扶,这才有恃无恐地不去揭发赵二郎。   他愿意背负大义,那就让他背负,左右是替他亲弟弟死的。   他还真怕赵荣华脑子不清醒。   总想着日后会委屈了她,若她提个要求出来,容祀还不好拒绝。   他忍着僵麻,跳到她面前,别开话题笑盈盈地揽住纤腰,“过些日子花朝节,城里沐雨升温,自是一片热闹景象。   孤腾出时间,陪你去逛庙会,如何?”   我约了裴家姐姐…”   她?呵呵,她没空,傅鸿怀说了,花朝节要跟她出去踏青。”   可我们两人早先便说好了,要去山上看桃花,她说傅公子要忙公务,这些日子都脱不开身。”   赵荣华从他身上起来,坐在对面的玫瑰椅上。   经她提醒,容祀忽然想起来,最近给傅鸿怀排了许多朝事,没有十天半月真忙不完。   可他还能有多少空闲日子,待过了花朝节,宫中便会大办选妃,为他遴选适龄的高门贵女,届时他定然脱不开身。   也只有花朝节能陪她消遣了。   他的人,他心疼,容祀夜里便让傅鸿怀忙完手中琐碎,给了七日休沐假期。   赵荣淑枯等了三日,便又遣了婢女去问。   房中的直棱窗开着,透过窗牖,能看到院中的海棠打了骨朵,满树的淡粉色,花墙矮矮的,从前堆叠的摆件全都不见,灰扑扑的看不见一丝鲜亮。   赵荣淑趿鞋下床,走到妆奁前,难得有心情自己篦头。   妆奁底下还有些半旧珠钗,花样都不是时兴的,她挑出一枚海棠花嵌石榴石步摇,对镜往发髻上比划了一下,珠钗虽旧,可她的脸色更显难看。   赵荣淑叹了口气,将步摇塞回匣中。   一转头,便见赵荣锦幸灾乐祸的倚着门框。   她今日穿了件绯红色广袖儒衫,内里是淡粉地长裙,层层叠叠的裙角随着风吹摆出流光溢彩的颜色,赵荣锦用越罗小帕掩着唇,轻轻嗤笑出声。   那满头珠钗被光一照,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就那么直直刺进赵荣淑的眼中。   她攥了攥拳,勉力抬起眼皮,“妹妹又得了闲暇,过来痴嘲与我。”   说完,便觉得胸口一阵短促的憋闷,赵荣淑低眉轻咳了两声,再回头,赵荣锦已经踏进门来,站在窗牖边,伸手捏住水仙的长颈,将开到末期的□□直折了下来。   倒不是她有空过来促狭,只是如今的赵家,被京中所有世家贵族排斥嫌弃,便是在开春之时,往年本该热闹的月份,连一个邀帖都无,唯恐跟赵家惹上关系,害了自己。   她实在闲的要生出病来,这才满园的溜达,好容易撞见个不如意的,出口讥讽过过嘴瘾。   我真是为你不值,当初还把她当亲妹妹,护着捧着,你瞧瞧人家,转眼攀上了富贵,哪里还记得你从前半点好。”   赵荣锦故作夸张的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你当初还不如同我一样,索性跟她撕破了脸面,也好过现在有苦难言,被她当猴子一样戏弄。”   二妹妹说的哪里话,华儿既答应了我,自然会全心去办,我是长姐,哪里会不信她。   你也不必挑唆,有这闲心,倒不如去看看二婶婶,她那嘴巴,一到刮风下雨天,便又痒又疼…”   你!”赵荣锦柳眉一竖,恼火的啐了口,自从母亲被李氏缝了嘴,整个人性情都变得异常暴戾狂躁,动辄便出口责骂她和妹妹,她哪里愿意看她,唯恐避之不及了。   偏她爹是个心大的,整日抱着账本地契,像是害怕自己的夫人孩子惦记,每每藏得谁都找不见。   赵荣锦甚至怀疑,若是东宫解了对赵家的监视,她爹能立刻丢下他们娘三,抱着这些东西逃之夭夭。   你不信,便在那傻等吧,我倒要看看,她是耍你还是帮你!”   出门前,她故意说得言辞凿凿,就怕赵荣淑听不到,心里不生气,“可怜大姐姐好好年华,竟老的跟大嬢嬢一样,别说门当户对,便是破落户,恐怕也不敢过问!”   赵荣淑被她气的一口气没缓上来,愣是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癫出来。   大小姐,喝口水。”   赶回来的婢女着急的从案上倒了杯冷茶,一边替赵荣淑顺气,一边宽慰,“二小姐故意激你,你怎么还能当真。”   赵荣淑心里明白,自小到大赵荣锦都是这般猖狂,仗着二婶婶的宠爱,简直在整个赵家都无法无天。   可她就是忍不住生气,喝完了茶水,她哑着嗓音问道,“见到华儿了吗,可有说过何时能去狱里探望爹爹?”   婢女当即冷下脸来,不情不愿地将杯子用力往桌上一按,“二小姐虽跋扈,可有句话说的是对的,大小姐白疼小小姐了,她根本,根本就不愿意施以援手。”   赵荣淑心里一凉,仍忍不住问了句,“那她到底怎么同你讲的?”   奴婢哪里见得到她?!”   奴婢还没走进门里,便被人推了出来,几个精健强装的侍卫拿刀架在奴婢脖子上,警告我,若敢再去,就一刀砍了我,我吓得,哪还敢再多问,大小姐,她真是,真是一点情分都不念了。”   婢女嘤嘤地哭了起来,用帕子按着眼角,像是受了莫大的冤屈。   赵荣淑浑身一软,婢女眼疾手快搀住了她,这才没有跌坐在地。   她果真这样狠心?”   奴婢绝无半句谎话,小小姐正是受宠的好时候,定不会为了咱们惹太子不快,她自己过得倒是好了,哪里还记得赵家养她的恩情!”   赵荣淑揉了揉眉心,痛苦的合上眼。   她仿佛走近了一个窄巷,四面全是高墙,而她就杵在高墙之内,眼睁睁看着那一堵堵墙壁轰然倒塌,而她避无可避,灰头土脸之中,茫茫烟尘呛得她难以喘息。   她想跑,用尽浑身力气却跑,然脚刚踏出一步,失重的恐怖感扑面而来,她坠了湖,一头栽进尚且冰冷的水里。   赵荣淑猛地回过神来,低头,看见自己的脚已经踩在池子边缘,失了桥栏的保护,整个人都悬悬欲坠。   她心里一惊,吓得立时往后连退了数步。   婢女匆匆奔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凑到她跟前,警惕地环视了四周,这才压着嗓音说道,“大小姐,有贵人想要见你。” 第61章   偌大的常春阁,自过了上元节后,便显得异常冷清。   柔妃诞下公主后,袁氏着人送了一副长命锁,几件孩子穿的小衣裳,借口尚在病中,怕给孩子过了病气,便一直没去探望。   池子里化开了冰,游鱼肆意觅食,几尾火红的锦鲤游得最是欢畅,争先恐后去啄袁氏落下的鱼食。   赵二小姐能成吗,奴婢瞧她做事很不妥帖,性子又急又爱张扬,是个喜欢出风头的,这样的事托付给她,恐会误了娘娘大事。”   董嬷嬷正在缝袁氏春日穿的比甲,微风徐来,将那满池春水吹得涟漪层层。   袁氏靠着栏杆,坐在垫了软锦的美人靠上,略显粗圆的腰身将衣裳撑得饱满,握着鱼食的手,关节处肿的厉害,她有好几日都睡不着觉,疼痛像是衍生在她骨头缝里,细密的啃噬她的神经。   容祐带回来的几个大夫,医术也是差强人意,他们用药保守,跟之前的那些几乎如出一辙,煎了几服药,吃下去始终不见起色。   她若是能成事,本宫反倒觉得奇怪。”   她将手里的鱼食拍了拍,悉数洒进水里,扭头,看着董嬷嬷一针一针绣着牡丹纹样,不禁叹了口气,“本就没指望她能做些什么,不过是声东击西的诱敌之计,待那蠢货将目光都吸到自己身上,便无人再去顾及旁人,不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她蛰伏许久,终究不愿再等下去了。   容祀一日不除,凭着北襄王和其门客的势力,安帝是不会废储的。   不光如此,皇后之位也将永远跟自己无缘,待安帝崩逝,容祀登基,哪里会由得自己好过,定会千方百计地折磨她,折磨容祐和容清韵。   可一想到自己忍了这么多年,又觉得很是不甘。   娘娘的意思,是替赵大小姐腾出时间,以备她…”   那是个木讷蠢笨的,到时叫人盯紧了,免得她旁生枝节。”袁氏想起赵荣淑那副胆小如鼠的模样,不禁嗤了声,不屑地摸着蔻丹哂笑,“愚蠢的人一旦愤怒起来,远比素日里张扬跋扈的主儿更要骇人。”   被压抑了那样久,所有未知都是紧迫刁难的,但凡看到一丁点希望,便会跟恶鬼似的紧抓不放。   她不过许了赵荣淑事成可以为赵大郎周旋,也可为她指一门像样的婚事,赵荣淑便毫不犹豫的点头了。   大殿下那边,奴婢着人伺候着,听婢女的意思,他对夺储果真是毫无兴趣,见您稍微好转些,便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去外游历。”   祐儿心善宽厚,他不争是因为没有看到不争的后果,本宫会让他心甘情愿去同容祀抢东宫之位的。”   袁氏合上眼,嘴角露出疲惫的笑来,“他孝顺,不会干看着本宫去死,而无动于衷。”   是人,便有弱点和顾及。   容祀收了那一百条帕子,又让胥策亲自抱了一箱匣的银帛珠钗,送到赵荣华手上,名义上是采买的费用,实则是怕她累坏了身子,特意送了用以补贴家用。   他命人将那一百条帕子叠好,整齐摆在柜中,一日一条,用完便赶紧洗净悬挂,摸着柔软的帕子,就像那人在跟前似的。   容祀这日看了一本有趣的游记,是前朝的手抄原本,甚是珍贵,他看完回味颇深,便又命胥策送去给了赵荣华,期她能如自己一般,读懂各种奥妙,打发枯燥。   葛嬷嬷,这几日没人来找我?”   赵荣华觉得有些蹊跷,虽写信回绝了赵荣淑,可依着大姐姐的脾气,势必会让婢女再来纠缠,就算婢女不来,她也会亲自前来再求。   她性子虽软,却也难缠。   故而她做了万全准备,只待大姐姐登门后,与她讲理。   可等了数日,也没见动静。   可真叫人心里不太安定。   我在家时没见过有外人来,再者,真有事寻你,一次见不着,总会再来一次,怎的,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也没有,就是觉得忐忑,心跳的厉害。”赵荣华不愿多讲,她走到门外,四下看了一圈,并没有守卫,也没有来人。   或许大姐姐死了心,对自己彻底没了指望。   也好,总比让大伯以为自己能出去,而宁死不肯交代出二伯,只要他招认,刑部是不会为难他的。   原定在花朝节之后的东宫选妃,提前了几日,选在杨柳依依,艳阳高照的时候。   城中仿佛一夜之间生机盎然,气象万新,树木被吹绿了,道路两旁的海棠密密匝匝笑开了满树的粉白,嫩芽跟着吐了出来,远远望去,心旷神怡。   赵荣华不知容祀是何心思,竟安排自己随侍左右,一同择选。   她很是不自在。   手中的衣裳繁复华美,妆奁里的珠钗新颖金贵,两个宫婢客气的为她卸了头钗,用嵌宝钿的檀木梳子篦发修饰。   姑娘,你的头发真好,浓密乌黑,滑的握不住。”   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的婢女低下头,镜中挤入一张脸,羡慕地看着赵荣华雪嫩的肌肤,不由又道,“姑娘是有福气的人,奴婢才入宫两个月,头一遭听说殿下身边有女子。”   另一个只是为她佩戴耳铛,笑着也不言语,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什么好福气,没名没分,还要眼睁睁看着太子选妃,这不是往心口捅刀子吗。   然她也跟着附和道,“姑娘这样的美人,自是有大福气的。”   待穿完衣裳,那小宫婢禁不住看呆了。   镜中的人雾鬓风鬟,簪着满头珠钗,甚是华美,两条青黛微挑,水意灵动的眼眸,幽黑似宝石一般,秀气的鼻梁,樱桃似的蜜甜唇瓣,因她肤白细嫩,露出衣领的那截颈项便格外细腻。   窄袖薄衫,下罩流光溢彩的水波纹裙,随着脚步轻移,似涟漪波动。   美极了。   赵荣华却觉得仿佛回到被李氏钳制的时候,每每华衣美饰,精心装扮后便推她出去奔赴各种宴席,就像傀儡似的,毫无乐趣可言。   此时此刻,容祀正在前厅跟安帝和礼部一同挑选。   大人,我何时才能出宫?”   来的时候,容祀便答应她,只待几个时辰,天黑前一定送她出去。   那一箱匣的珠钗银帛,到底在她心里起了作用。   殿下应该不多时便会回来,你先等等,别急。”   胥临拱手一抱,又退出门外。Wwω.á⑥Kδω.Cóm眼看都晌午了,腹内空的厉害,她摸起食案上的糕点,胡乱塞了几口,那两个宫婢低声窃窃,声音不大不小的落到她耳中。   听闻赵家也来人了,是赵二小姐,我以为她不敢出门了,啧啧…”   这样好的机会,她哪里舍得不来,娘娘请的,她还不得拼了命的往前挤,赵家破败,却没影响她的生活似的,我瞧着方才在一群人里,属她最扎眼,那一身绫罗美饰,不知道的,还以为已经是东宫太子妃了。”   别胡说,她可不是为了选妃来的,好像是娘娘有意把她指给大殿下,做侧妃…”   嘁,怎么可能,戈家能依?各家小姐可饶不了她,侧妃?没准只是个通房罢了。”   两人嘻嘻笑了起来。   等到傍晚,赵荣华坐在太师椅上,枕着胳膊眯了会儿,醒来才迷迷糊糊发现,时辰有些晚了。   原先守在外头的胥临,不知去了何处。   她没再等,自行褪了衣裳,首饰,换做晨时穿来的那套,揉了揉眼睛,便推门往外走。   饶是日间升温,夜里还是有些凉。   她摩挲着手臂,出了月门,忽然被冷不丁的一声叫喊吓到。   怕什么,做了亏心事,觉得愧对我们赵家?”   赵荣锦从阴暗处走出,她今日装扮的尤其隆重,一对缠枝石榴金钗簪在发髻两侧,高盘的发顶嵌着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便是连那一对耳铛,也是绯红色的珠子。   更别说一身的越罗蜀锦,简直是珠光宝气,富贵逼人。   你怎么会在这?”   此处是出宫的甬道,鲜少有人经过。   赵荣锦对宫中道路不熟,若非没有企图,断不会出现的如此巧妙,偏偏遇上自己。   赵荣华警惕的看了眼她身后,果然听到一丝不寻常的响动。   似有人被闷在袋子里,不停地挣扎叫喊,声音闷闷的,又带了些许压抑的痛苦。   只准你来,不准旁人有好日子过?”赵荣锦走上前,乜了眼她身上的穿着,不以为然的嘲道,“还当你多受宠,趾高气扬的来,灰头土脸的走,往后太子殿下有了正妃良媛良娣,各色美人,哪里还会将你放在心里。”   自己的家事都管不好,倒有心情对着旁人指指点点,”赵荣华不屑与她争辩,简言讽道,“听说同你订过婚的定远伯世子,早早跟你解除了婚约,迫不及待跟李家小姐定下亲来。   你不去堵他的路,为自己鸣不平,倒巴巴跑到我跟前,左嘲右讽,好没意思!”   她转头,想往后走。   赵荣锦气急败坏的拽住她胳膊,颐指气使地说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还未出阁,名节尽失,你以为自己还能有什么好前程,呸!”   赵荣华想甩开,奈何赵荣锦用了十足气力,掐的她手臂生疼。   你放开!”   我就不放,我就要看看,等你被最低贱地宫人玩/弄过后,太子殿下还肯不肯碰你!”   赵荣锦疯了似的,用蛮力拽住她往院墙后拉,而当两人走到暗处,赵荣华终于看清了发出声响的东西。   两个身着内侍衣裳的宫人,就像两条大虫一样,在地上拼命扭动身子,嘴里呜呜咽咽含糊不清,场面是令人脸红心跳的迷/乱。 第62章   那两个内侍上了年纪,又因去了势,喉间呼喊更显得嘶哑尖锐。   赵荣锦发狠地一甩手,俯身从腰间掏出一把利刃,退后些,眼睛明亮地望向被堵在墙角的赵荣华,“待天明之后,宫里宫外都就有人知道,你被两个老太监玩过,我看哪个正经人家肯要你!”   她恨得牙根痒痒,尤其是方才赵荣华提及她的婚事。   她嫁不好,赵荣华别想高枕无忧!   何况,袁氏许了她侧妃之位,她只消握准了袁氏的把柄,不怕她不践行承诺。   赵荣华,我就是要看着你跌进泥里,再也爬不起来!”   说罢,她低头猛地划开捆绑内侍手脚的绳子,随即提起裙子麻利地逃窜了。   那内侍抖了几下,在药物的催促中,神志不清地嗅着香气,饥/渴地堵住了赵荣华的退路。   一人弓着身子,仰起头,两只干树皮似的手掌颤颤巍巍摸上赵荣华的脚背,倏地攥紧掌中,他吞咽着口水,浑浊的眸子充斥着欲/望与渴盼,身上的气味一阵一阵的涌了出来,顶的赵荣华喉间发呕。   她怕极了,尤其是这样污脏的两个人,佝偻着身子爬向自己,身后是退无可退的高墙,阴暗昏陈的光影中,风吹的树木嗦嗦作响。   别过来。”   她声音干涩,下意识地去寻香囊,指甲刚够到药粉,一个内侍忽然扒住她的细腿,踉跄着扑了上来。   赵荣华全凭本能,电光火石间,抽出手指朝他抖开粉/末,那内侍的脸通红膨胀,像是被灌满了水银,惑人的气味带着腥臭,让赵荣华给予作呕。   眼看着那张脸逼近了自己,晦暗浑浊的眼珠布满了血丝,狰狞可怖地欺来,赵荣华一咬牙,侧开头用力将其推开,药粉起了作用,那内侍被推倒后,爬了几下,只剩在地上抽搐的气力。   另外那个全然不查,一把钳住了赵荣华的手臂,掌心热的像把火,焚灰一样烫的她惊慌无措。   握着药粉的手被他钳得死死的,虽是内侍,到底力气比她大许多,转眼就逼着她按到墙上,后脊传来凉意,赵荣华小脸煞白,挣扎着反抗。   那内侍满眼只能看见她嫣粉的唇瓣,像是觉不到疼痛,任凭赵荣华又踢又踹,还是嘻嘻笑着俯身下来。   忽然,赵荣华一脚踹向他腿间,内侍痛苦的屈起身子,趁此空隙,赵荣华方要跑,又怕他追来,便又大着胆子,凌空撒了一把粉末下去,这才慌不择路的拢着衣裳往明处跑去。   在漆黑的甬道中,脚步声显得急促而又匆忙,她不管不顾的往前跑,只记着宫门的大体方向,一刻都不敢停留。   仿佛身后跟着的是恶鬼,只要停下,他们便会肆无忌惮的缠卷上来。   直到她没收住脚步,撞到了人,那人顺势抱住她的腰,齐齐倒在地上。   赵荣华惊呼一声,抬起头便用力捶打着他的胸腔,想要爬起来。   程雍猝不及防受了几拳,胸口骨头犹如被敲裂了一般,疼得他痛苦地叫了声,“赵小姐,是我。”   赵荣华的拳头就举在半空,听见声音,她定定的朝他看过去,温润儒雅的面孔,如星辰坠落眼眸,正像自己一样,一眨不眨的盯着对方。   是我,我是程雍。”   赵荣华眼圈一热,眸中便含了泪珠。   程雍陡然怔住。   他身上的人生的极美,眉若翠羽,肌似凝脂,雾气盈盈的一双水眸,绷着可怜与隐忍,看的他心生不定,竟鬼迷心窍的伸了手,在手指碰到她鬓发的前一瞬,赵荣华醒悟过来,连忙从他身上翻下,兀自站了起来。   程大人。”   她声音带着哭腔,能听出强忍的委屈。   程雍匆忙扫了眼她的衣着,虽有些惊骇,却不敢唐突,他解了自己外衣,拢住她的身子。薆荳看書赵荣华没有推开,低着头将扣子一一扣好,复又对其福了福身,道了谢。   要出宫?”   是。”   我送你。”   他声音清润,缓缓道来,并不会让人觉出不适。   有劳程大人。”   自此,两人便双双沉默,直到拐过垂拱门,程雍忽然顿住脚步。   赵荣华不禁抬起头。   程雍握紧袖中的手,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脱口便道,“你可愿嫁我为妻。”   赵荣华怔了下,却未如他所想的那般惊慌,只片刻的犹豫,便柔声回道,“程大人醉酒了。”   程雍合该知道她跟容祀的关系,今日出此一问,无非因着容祀选妃。   程雍是君子,心肠也好,定是不忍看她没名没分,被人视之弃履。   程雍反应过来,知是自己轻浮,不禁有些懊恼愧疚。   然看着那张细白如玉的小脸,他又不想收回方才的言语,唯恐她不肯相信,补了一句,“程某是真心实意爱慕小姐,想给小姐遮风挡雨,给你一个家…”   他说的小心翼翼,尤其是说到家的时候,舌尖好似千斤重,他自是知道这句话的意义和分量。   今夜他未醉酒,真正醉酒的人,正在亭榭中,面对着安帝和礼部的官员,虚与周旋,北襄王亦在其中,年迈矍铄的身影如雄壮的鹰,颇为自豪地频频侧头望向容祀。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太子如今愈发能干,前不久还在临安挖了个鸡血玉的矿脉,不若着人用极品满堂红给太子妃做一套头面,再雕几个应景的摆件放在东宫,既能养眼,寓意又好。”   安帝意有所指,饮下酒水,不动声色的看着容祀。   容祀笑了声,知道安帝心里打的是何主意,遂也不接话,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父皇说的极是。”   便再也没有下文。   安帝老谋深算,推杯换盏间,又报复似的多灌了他几盏酒。   心里暗道:不孝子弟!   北襄王爽朗的拍了拍容祀的肩膀,叹道,“殿下正是为圣上分忧的年纪,如今国库空虚,他能及时想法补给,委实是众皇子的楷模。”   北襄王说到朕的心里,太子宵衣旰食,昼夜不歇,正如当年的德阳,说到德阳,朕心里难免伤心,嗨…”   北襄王与容祀的脸色俱是一沉,便听安帝又缓缓说道,“太子切勿同朕年轻时那般,只顾朝事,冷落了太子妃与良娣良媛,届时酿成大错,为时晚矣。”   他连连叹气,将桌上氛围变得甚为凝重。   程雍望着赵荣华紧绷愤愤的小脸,不由催促了一声,“走吧。”   临安是梁俊奉了太子的旨意,亲自监工挖了宋家祖坟,运回京中的鸡血玉林林总总已有几车,好坏参次不齐。   顶好的有极品满堂红,雪里红,再就是佳品云雾红等。   程雍收进了太府寺,只将半车极品暗中送去了容祀手中。   赵荣华望着树影婆娑的亭榭中,四下围拢了炭炉,几人在酣畅的炙肉喝酒,几个时辰前,她还被迫换了华服美饰,像瘦马一般,等待临幸。   她转头便走,程雍偷偷打量着她的神色,一路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们走的是小道,路上宫人极少,便是遇见,黑灯瞎火,也看不真切。   今日礼部和圣上定下了太子妃,是沛国公的嫡女。”程雍在她身后,淡淡的说着。   沛国公和北襄王是旧识,也是朝廷老派贵族,对于稳固容祀权势,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赵荣华没有回音,脚步也未停滞,只是低头往前走,越走越快,像是要赶紧逃离这囚笼似的宫城。   程雍伸手,握住她的臂弯使她停了下来。   程家是世家,祖上对容家有扶持之义,若我…跟太子要你,他不会不放。”   赵荣华一愣,程雍松开了手,终究大着胆子为她拂开额前的碎发,抿到耳后,便静静地看着她。   程大人,我知道你是好心,想救我与危难之间,”赵荣华声音轻软,被风一吹,像梦里似的,程雍眨了眨眼,目光落到她柔腻的唇上。   可是,有些事只有依靠自己,才能走出泥泞。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姑娘,一定要靠着男人才能生存。他若弃了我,我也不会自怨自艾,活在憎恨与哀怨之中。   程大人,你不必担心,我有我的打算。”   她是想的通透,早些日子便说服了自己,不该有的虚妄不必幻想,只是今日亲眼看见,难免还有些说不清的情愫,倒不至于让她难过。   心烦气躁罢了。   打算?孤倒不知,你有什么打算。”   阴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两人不约而同转过身去,看见幽暗处,容祀酡红了腮颊,眯起眼眸,慢慢踱了出来。   容祀一眼便瞧见赵荣华身上穿的外衣,上好的蜀锦面料,宽大的衣裳罩着娇小的身子,将那一截颈项衬的尤其细嫩,他心潮涌动,嗤了一声,上前捏住她的下颌。   程雍咬牙,“殿下,你不能…”   容祀斜斜睨了一眼,便有几个精壮的侍卫拔剑拦住了程雍。   不能?在这天底下,孤的眼里没有不能二字,孤想要谁,想在何处要谁,那是孤的权力!”   他的手移到她颈间,轻巧的一拨,解了赵荣华领口的盘扣,啪的一下弹开,衣领大敞,隐约能看见她滑腻如脂的皮肤,容祀眉眼低垂,扫过赵荣华倔强的小脸。   不禁轻笑着用拇指擦了擦她的下颌,“孤现在,就做给你们看!”   容祀是个疯子,更是个畜生。   赵荣华认命似的闭了眼,连一丝挣扎也无。   此时此刻,若她反抗,只会换来更加无耻的强迫,她的睫毛颤抖着,正如容祀手下这具纤软的身子,浸着酒气,散发出清甜的幽香。   他的手指,触到了雪肤如玉。 第63章   就在他伸手剥去外衣的一刹,赵荣华的眸子忽然睁开,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的脸。   她本就生的好看,如此近距离地凝视,像是霜雪枝头绽开的冷梅,纯与欲的交织,眉眼甚是明艳。   容祀的手忽然就缩了下,只一下便又拧眉继续,将程雍的衣裳胡乱扯掉后,团成一团狠狠地塞到程雍手中。   这是第二次。”   程雍耳根一热,不觉想起那夜的乱来。   手掌握着侍卫的刀刃,割破了皮肉,他像是无所察觉,咬着牙试图推开阻拦,那几个侍卫很是忠勇,不避不让,将长剑往后一压,程雍低嘶一声,掌中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赵荣华眸带悲愤,甫一看见程雍的手,便被容祀挡住了视线,拦腰将她抱了起来,没好气地嗤道,“程大人岂是你能觊觎的,不知深浅!”   长腿一迈,径直去了含光阁。   他带着怒火,踹开门后,把她扔到榻上,旋即踢掉靴袜,爬了上去。   跟孤说说,你有何打算?”   想起方才她清淡如菊的神色,他就一肚子窝火。   赵荣华冷笑一声,偏开脸去,“那是我的事。”   好硬气。   容祀也被气笑了,粗重的呼吸声就喷在她耳边,将那柔软的发丝吹得四下摇曳,他瞪着那雪白的皮肤,暗道:死就死,死也得让她一起陪葬!   他伸手扯了她的衣裳,倾身而上。   赵荣华也不推他,只咬着唇用手臂遮住前怀,容祀分明不以为意,单手便箍住了她的一双纤细的腕子,压在头顶。   不说?孤就做到你说。”   孤倒要看看,是谁敢跟孤来抢女人!”   赵荣华目沉如水,死一般地盯着不断摇晃的帷帐,柔软的轻纱像雾一样,被烛光映着,如梦似幻地迷离起来。   她的发鬓散开,肩颈白嫩,浮出一层细细的香汗后,床榻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吱呀”声,在静寂的书房显得异样刺耳。   烛光摇曳,纱帐迷漫。   那人像洪水猛兽,不知疲倦地侵袭。   裙裾被容祀一把拽住,狠狠地扯下后,赵荣华的腿蜷曲了起来。   粗浓的呼吸声喷打在赵荣华的颈项,容祀的手皙白分明,伸展开时能看见青色血管的纹路,他扣住她的下颌,缓缓移至颈项,他恨不能一把掐死他。   可他一旦用力,五脏便如肠绞刀切。   他眯起眼睛,整个人如巨兽一般死死桎梏着那人的身体。   容祀覆下,涩哑着嗓音狠戾地笑道,“孤满足不了你么?”   手指微动,指肚染上濡湿。   赵荣华仰起脸,温热的泪从眼尾溢出,静静地淌到鬓角,没入浓黑的发间。   容祀俯身,强行掰过她的脸颊正视自己。   他定定地看着身前人,忽然低头,舌尖触碰着玉瓷般的皮肤,将她的腮颊一点点画成嫣红。   别哭了,孤肠子都被你绞疼了。”   赵荣华却是小脸紧绷,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容祀心下一横:仗着宠爱,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了。   于是他又没了仅存的耐心,肃着冷脸斥道,“你以为程雍真心想娶你?他无非是爱慕你的美/色,贪恋你的身/子,待日后你年老色衰,他一定会厌弃了你,对你弃若敝履,哪里会记得今夜的甜言蜜语…”   赵荣华睁开眼睛,水涟涟的眸子充斥着鄙薄,仿佛在说:不要脸的东西。   容祀莫名有些心虚,咳了声,伸手去盖她的眼睛。   他不尽兴地要了两回,泄了邪火,又腆着脸哄道,“东宫选妃,你心里不舒坦,是不是?”   赵荣华铁了心不跟他说话,只将嘴唇咬的紧紧地。   你故意惹孤生气,是怕孤有了旁人,冷落了你?”   可你不该去招惹程雍,他…”   我没有。”赵荣华睁开眼,郁愤的眸中似堆起一捧火焰,灼烧着容祀的试探。   有或没有都无妨,你只消记住,你是孤的女人,不可贪恋别的男子。”   赵荣华声冷如冰,“我不是殿下的女人。”   还在生气?”容祀啄了啄她的手背,抬腿盘住她的双脚。   该生气的是他,在那暗处听了少顷,便气得不能自持。   容祀觉得,赵荣华醋意太浓,以致口不择言,当着外人的面公然嫌弃他。   至于那无所谓的打算,实属诓骗来找寻颜面。   她一个弱女子,便是说了何等严重的狠话,他都不信。   定是醋了!   孤跟她们都是逢场作戏,孤只睡你,好不好?”他说的是真心话,偏偏落到赵荣华眼里,屈辱的不成样子。   不好。”   他说程雍那些话,倒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难道他便不是贪恋美/色?   孤元阳失守,你得负责。”他有些酒醉,抱着她索性耍起赖来。   您有太子妃,有良娣良媛,日后还会有诸如此类的美人美妾,”赵荣华一动不动,任由他环着自己,“你总要挨个睡睡,才知他们的好。”   容祀的手一紧,抬起幽眸嗤笑着讽道,“尝过好的,哪能轻易低就?”   赵荣华眼角绯红,伸手往眼上一横,瓮声瓮气地说道,“既已放我出宫,便不该圈着我,禁着我。”   孤是喜欢你。”   喜欢人不该是这个样子。”   那你告诉孤,孤可以改。”他很虔诚,亲着那肩胛,便哑了嗓音。   你不必改,我也不…”   不稀罕?”容祀嘲了句,面色不甚难看。   没事,孤稀罕你就行。”   他起了兴致,锁着她的手压到头顶,望见白嫩无暇的肌肤,如美玉沁霜。   纤腰如柳,掐住后如同攥了羊脂。   轻而易举滑了进去。   赵荣华被磨得浑无力气,指甲胡乱一抠,划了几块皮肉下来,容祀箍着她,偎在耳边半是央求半是胁迫。   分开。”   手指曲起,敲了敲她的膝盖。   赵荣华拒绝,他便连哄带劝,“孤只睡你,也只同你生孩子,你要什么,孤都能满足…”   若我要太子妃之位呢?”   赵荣华明眸一闪,如期撞见容祀怔愣的神情,她心中一冷,下意识的就去推他。   容祀握着她的手,不屑地附和着笑,“要那虚名作甚,不若要孤这副身子。”   他惯会插科打诨,不由分说抓着她的小手掖进薄衾里头。   你疼疼孤,别闷死了他。”   赵荣华绯红着眉眼,愤愤地想要拿开。   天旋地转间,她被容祀抱起来翻到在榻,衾被掉在地上。   如此又是几次来回,待昏睡过去,已是四更时辰。薆荳看書容祀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便起身沐浴,昨夜醉了酒,头有些疼,他泡在水里,眼睛却乜向床上那人。   她问的话,容祀记得清楚。   太子妃之位,他暗暗揣摩着分量,又不禁轻轻笑了起来。   虚有的妃位,和实打实地一具强健身体相比,难不成她会犯糊涂?   他撩了捧水,心道:太子妃如若进了东宫,赵荣华少不得还得闹腾,争来抢去,都是为着他的宠爱。   她心也太细了些,难不成会觉得自己轻看了她,非要争个长短?   容祀靠着桶壁,叹了口气:如此,便该常常幸她,若能生出长子长女,于她而言,也算全了颜面。   至于太子妃,她有她的用处。   容祀脑子清醒,知道自己还没强硬到为所欲为的地步。   房中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两个年纪小的婢女蹑手蹑脚换了热水,置好香胰,便又来到床边。   帷帐被勾起一角,露出一条皙白纤软的手臂。   沿着手臂往里看,素色锦被盖着腰,小片雪肤映入眼帘,散乱的鬓发垂落下来,如同一捧细滑的缎子,加上房中令人脸红的气味,这场景显得格外凌乱旖/旎。   就在两人看呆的时候,床上那人的鸦羽颤了颤,随即睁开了眼,惺忪着睡眸疲倦地往外一扫,“有劳两位。”   她知道容祀为了避开自己,早早穿了衣裳溜走。   其中一个宫婢红着小脸怯生生的问道,“姑娘,热水备好了,是先用膳还是先沐浴。”   赵荣华喘了口气,压出印子的脸上带着难掩地颓丧。   沐浴吧。”   她一夜未归,葛嬷嬷自是知道原委,可母亲习惯了等她入眠,昨夜没有等到,不知会是何等情形。   两人为她褪去衣裳,看见满身的红印后,都禁不住地倒吸了口气。   她不敢耽搁,匆匆洗掉容祀的气味,便跨出来,由着她们动手,擦净了身子,头发,又穿上一袭薄软的中衣,架子上挂着一件杏色襦裙,新制的边角是今春流行的纹样。   姑娘的头发真香,真滑。”宫婢年岁不大,声音还显得有些稚嫩,圆圆的面孔好奇地瞪着一双大眼睛。   赵荣华原是不想开口,又见女孩天真烂漫,不由勉力笑了笑。   宫婢见状,兴奋地叽叽喳喳起来,“姑娘,我给你梳个双髻吧,配上那套杏色衣裳,跟春日里的莺鸟,分外好看。”   好。”   姑娘,这枚杏花簪子衬你肤色,簪在左侧还是右侧?”   她比划着,不厌其烦的询问。   赵荣华捏着眉心,敷衍地往右侧一指,那宫婢便神采飞扬的插了进去。   姑娘跟仙女一样。”   嘴真甜。   赵荣华动了下腿,腰间骨头疼的厉害,容祀昨夜醉了酒,跟疯子一样。   如此嚣张得意的后果便是,他方出了书房,走不过二十步路,便觉得喉间腥甜。   他定住脚步,强行咽了咽。   一阵冷风刮来,容祀到底没忍住,噗的一口喷出了血来。   含光阁忙作一团。   胥策胥临来来回回换了几次热水,屋子里宛若浸泡在汤药之中,浓烈的药气熏进骨头里。   宓乌把完脉,咬牙切齿地端起黑漆漆的药碗,“你可真是不要命了!” 第64章   “有你在,孤死不了。”   容祀唇角发白,桃花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病色,他吁了口气,嫌弃的扭过头。   要点脸行不行,若真的死了,传出去你的脸往哪搁?”宓乌把碗往前一推,硬塞到他手中。   嘁,那孤也是个风/流/鬼,死也值了。”wWω.aбkδW.cóM在幽州的十几年,他过的甚是清苦,身边都是些男子,便是有不知死活的婢女爬床,每每见了也总是厌恶,从未生出这等心思。   赵荣华仿佛就是为他而生,身体的每一处都完美契合,无比融洽。简直叫人食髓知味,难以自持。   才半月多,你至于吗?”宓乌皱巴着眉头,见他迟迟不肯吃药,催了句,“赶紧喝,一滴都不许剩。”   容祀这才不情不愿一口饮了,又苦又辛,瓷碗掷的转了几圈,最后稳稳立在几案上。   至于,一日都等不得。”   宓乌啐了口,没脸继续听他胡扯,起身便开了门,回去灵鹊阁。   胥临上前,秉了查来的情形。   容祀越听脸色越是难看,听到最后拿眼睛像是淬了毒/药,幽光一闪,他磨着后槽牙冷冷一笑,“自作孽,不可活。”   赵二小姐尚在宫中,是袁氏安排的住处。”   把那两个喂了药的内侍丢进去,锁上门窗,钉的死死的,关足三日,才准开门!”   ……   赵荣锦做了一夜美梦,起先是梦见了大皇子容祐,袁氏选妃那日,她看着戈庭兰和容清韵颐指气使的从自己前头走过,忽然就一脚踏进万丈深渊,她禁不住拍手叫好。   然还未高兴够,画面又是一转,袁氏握着她的手,言辞凿凿的承诺,若事成,她便是助力大皇子的功臣,等东宫易主,她便能坐上侧妃的位子,别说是她,便是赵家,也能以她为荣,重新恢复以往的繁盛。   她笑出声来,忽然鼻子一动,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在舔舐。   像是…人。   陷入梦境的赵荣锦呼了声,伸手软软的搭在来人的脸上,白面无须,气息温热,黏腻的触感从脸颊移到颈项。   她难受的抖了下,喉咙发出古怪的声响,于此时显得异常突兀,她揪着袖口,咬紧牙关。   几只手迫不及待去拉扯那绣着芙蓉暗纹的领子,突如其来的冰棱激的赵荣锦陡然睁开眼睛。   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尖声嚎叫起来。   昨夜的那两个内侍,此时正一脸淫/像的望着自己。   经过了一夜的糟乱,他们脸上满是青灰,眼球充血突兀鼓出眼眶,干柴般粗糙坚硬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像是在寻找食物的狗,迫不及待的想要果腹。   他们离着非常近,狰狞丑陋而又毫无遮掩的目光悉数投落在赵荣锦的眼中。   又脏又恶心。   去势的东西,下面腥臭的厉害。   赵荣锦见鬼似的往后躲避,然而后面除了两堵墙,再无其他,眼看着那两人陆续爬了上来,一人拽着腿,一人握着脚,三两下便将赵荣锦拉到自己跟前。   仰面望着那两张恶鬼似的老脸,赵荣锦惊恐地想要挣扎,叫喊。   其中一个便从旁边找了件她的小衣,胡乱揉成一团塞进她嘴里。   支支吾吾的叫喊声支离破碎。   赵荣锦又惊又恨,可那两人疯了一样,失去理智般毫不退让,上前,拖着她拉到地上,砰的一声巨响。   都是宫中的老人,昨夜又被下了药,一直没能抒发。   他们不知疲倦的来回忙碌,折磨的那人浑身都是伤痕。   没了那处的东西,作践起人来很是诡异可怖。   他们用手,用笔,用房中一切可以用的东西。   甚至连案上烧灼的蜡烛,都被拿来使用。   油滴子啪嗒啪嗒落到赵荣锦的后背,烫的她嘶哑地吼叫,堵了破布的嘴,呜呜的哭着。   临近傍晚,她被磨砺的不成人样,两腿麻木,似失了知觉一般。   然那两人的药性还未消除,闷头喘着粗气,将她从地上拖到水里,一同坐了过去。   腐败的气味涌入鼻间,她就像个破烂的布偶,任由他们为所欲为。   那手指含着长长的指甲,抠破了血肉,疼的她拼命打颤。   这无休止的凌迟,断断续续进行了三日。   当门打开的时候,她被光刺的眼睛一疼。   几个侍卫宫婢毫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旋即从榻上扯了衾被,扔到她身上。   像对待垃圾一样,将她抬了出去。   沿途有宫人时不时投来打量的目光,像一道道利剑,戳的她千疮百孔。   赵荣锦死死按住被沿,咬着满是血痕的唇,麻木地瞪着天空。   那两条腿废了,一丝知觉都没有了。   赵二郎听闻女儿被人大张旗鼓抬回了府里,又惊又怒地奔了过去,碎嘴的人说什么的都有,难听又让人作呕。   可当他亲眼见着赵荣锦的一刹,竟没忍住,转头吐了出来。   背地里偷偷请来的大夫,亦是无计可施,开了几副调理身子的药方,便赶忙避之不及的逃了。   身体损毁严重,怕是永远都无法修复,更别说那两条腿了,牵连到腰间,戳上几刀都没有痛觉。   二房睁着眼睛,顾不得嘴上缝了线,狰狞着面孔咕噜地惨叫一声,撅倒在地。   赵荣绣本就胆子不大,被她娘猛地一吓,抱着头便往邻院大房处跑。   赵荣锦双目僵硬无神,盯着半空看了许久,忽然阴森森的笑出声来。   房中唯一伺候的婢女冷不丁被她吓了一跳,挨着墙边,想要往门口挪动。   给我拿面小镜过来。”   二小姐,您先睡一觉吧。”婢女怕她被自己吓死,大着胆子婉拒。   赵荣锦侧过脸,死死的凝视着她,如同地狱来的魔鬼,吓得那婢女再不敢说旁的,忙找了小镜飞也似地放到床边,又退后了几步。   我是鬼吗,下贱胚子。”赵荣锦说完,费力地拾起小镜,然刚举到面前,她脸色大变,双手亦跟着剧烈的颤动起来。   镜子啪的一声摔到地上,那婢女惊恐地望着那诡异的脸,说不上是在笑还是在哭,沿着嘴角斜斜划开一条红痕,延伸到耳边,不深,但足以令她脸面尽毁。   啊……”   尖锐的叫声刺破了赵府的死气,这声音像是丧钟,敲得每个人都哀声怨道。   赵荣华听到消息,已是多日之后。   她虽不齿赵荣锦的下作,可亦被容祀的狠辣惊到。   三日,两个喂了药的内侍。   场面想都不敢想。   这样一个偏执变/态的疯子,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她悄悄剪断了那件镶满珍珠的小衣带子,按照大小分好,又小心翼翼的将珍珠一颗颗装进匣子里,仔细收了起来。   如今她手头颇丰,却又不敢大意,仍接着西市的活儿,偶尔绣绣精细的女红,得空也会试着研制口脂,香粉,胭脂等好物,或是自己用,或是赠与裴雁秋,余下的便托西市的人卖掉,打的自然是奇货可居的名号。   她做的细腻,用着又有效果,采买的人不疑有他,竟也慢慢活络起来。   花朝节转瞬即至。   这日烟雨蒙蒙,牛毛似的雨丝轻柔地打在屋檐,青石板上,将空气里都蒙成一片新绿,甘醇的气味透过窗牖递了进来。   胥策早早过来传话,说是太子今日要举行春祭,不能如期赴约。   赵荣华心中自是欢喜,打那夜之后,容祀似乎变得很忙,总有各种借口阻着他来见她。   这情形一日日的持续,赵荣华那颗忐忑的心竟慢慢安稳下来。   想是选了太子妃和良娣等美人,容祀终究厌恶了自己,起先还能着人来找个借口推拒,往后兴许就连借口都懒得编排,那时便是她彻底解脱的时候。   裴雁秋来的及时,她只带了两个小厮,两个近婢,穿了一身浅绿色轻纱襦裙,极其素雅,她见赵荣华打帘进来,不由地拉住她的手,让她靠着自己坐定。   都还未恭喜你,何时与傅公子定了亲事,竟还瞒着我呢。”   呸,哪里是瞒着你,分明没有时机过来,你可不知嫁人有多麻烦,又要合八字,又要批日子,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总之烦的不行,幸好今日能与你一同透透气,爹娘把我拘在府里,可要闷坏了。”   裴雁秋面带喜色,更有几分女孩家的娇羞,说完,便用帕子擦了擦香汗,侧过头打量着赵荣华的气色。   都要嫁人了,可不要好好盘算,你呀你,跟傅公子总算修成正果了。”赵荣华回握住她的手,眉眼是由衷的欢喜。   马车隆隆,压着青石板朝着东边驶去。   花朝节,城中的女子多数会去庙里拜花神。   她们也不例外,往年最常去的是雁回山,庙宇庄重肃穆,香火旺盛。   今岁也没变动,转眼便来到山下。   小雨乍停,空气里都是泥土的芬芳。   两人携手,提起裙裾便沿着主路往上走。   两侧的花儿都开了,被雨打过,湿漉漉地挂着水珠,分外清新。   山上仿佛有溪水流下,潺潺的水声如弦乐泠泠,甚是清透。   两人拜了花神,又故地重游,绕着庙宇巡了一圈,说了好些话,便预备往山下去了。   将上马车,走了不过一刻功夫,山下便有人往回折返。   裴雁秋挑开帘子,吩咐了小厮前去探路,马车悠悠跟在后头。   程雍程大人近几日便要离京,听闻不知怎的得罪了太子,明升暗降,调去了梁州。”   赵荣华抬了下眼,想起那夜他双手沾染着鲜血,却依旧不肯松开刀刃,不由感叹,“伴君如伴虎,兴许调去梁州会有一番作为。”   我可听傅鸿怀说过好几次,程雍对你有意,你别是…”   雁秋,我能如何,我也不能如何了。”赵荣华目光往外一落,又道,“他的家世,人品,都不会允许有我这样一个人来拖累。”   那糟心的太子…”裴雁秋咬着牙根,愤愤不平。   甫一说完,探路的小厮便疾跑着赶了回来。   他走到车下,抹了把汗便道,“小姐,官兵封了路,说是明日才能通开。”   裴雁秋蹙眉,“可有问清是何缘由?”   问了,说是有要人要来,特意清了路出来,不允闲杂人等通过。”   呵,好大的脸面。”裴雁秋嗤了声,赵荣华抚着她的手,劝道,“见怪不怪,莫要动怒。”   眼下也只有回庙里借住一宿,幸好去岁新修了厢房,供香客歇脚,否则我真是不肯咽了这口窝火的气。”   裴雁秋虽这般说着,却也并未真的动怒。   赵荣华知她脾气,捏着她的手掌盈盈一笑,“权当给我机会,能好生与你待上一宿,阿弥陀佛,我定要多上些香油钱,感谢佛祖让小女子得偿所愿。”   裴雁秋戳着她的脑袋,道了句,“祖宗。”   两人神态轻松地重新回到庙里,自有小僧引领,将其带入僻静的厢房。 第65章   广业寺的僧厨以素馔闻名,夜间的斋食更是由大师傅掌勺,做了三菜一汤,着小僧弥送到了厢房。   裴雁秋粗粗扫了一眼,轻笑着抬起头来,“倒让我想起从前你在府里,巧手弄菜,做的也不比这位师傅逊色。”   桌上摆的是二冬白雪,烫春芽,烧春菇和白莲汤。   旁的倒也罢了,裴雁秋爱吃这道烫春芽,又逢初春,佛香椿初初露头,要采这芽尖委实珍贵。不仅只要鲜嫩芽尖,还得在大雨之后采撷,仔细洗净再用沸水烫软,过清水后,辅以香油、盐和醋、红酱调拌而成。   她多吃了几箸,赵荣华摇头,“那会儿祖母…李氏挑嘴,又爱刁难我,她故意在偏房摆了炉灶,既能让我为她做小菜,又能避人耳目,免得落人口舌。”   呵,她可真是个伪善的毒/蛇。”   李氏原先在坊间是出了名的疼孙女,虽爱攀附权贵,可世族之间都认为她对赵荣华偏爱有加,故而才会绫罗珠钗,应有不尽。   好端端的日子,不要提她。”裴雁秋夹了一箸春菇,“不过她也是歪打正着,为了怕人看到你手上身上的伤痕,去外头请了大夫,谁能想,竟是鬼手的传人,我也跟你沾了光,瞧,这一瓶尚未用完呢。”   她指了指腰间的小玉瓶,里面还是赵荣华特制的嫩肤膏,用了之后,能极快消减皮肤上的淤痕淡斑,连续几日,便跟剥了壳的荔枝,又水又嫩。   我命好。”   赵荣华啜了口茶,有些饱了。   我就希望你往后能好些,再好些,找个知根知底又会疼人的…”   雁秋~”赵荣华轻轻抿起唇,裴雁秋会意,莞尔促狭,“知道了,我不说这些浑话了。”   只是赵家那些人,最近没来烦你吗?”   赵荣华心里一顿,忽的就想起赵荣锦来。   自小她就厌烦自己,明里暗里使绊子不说,遇到好的物件,也要从赵荣华手中抢过去,就算得不到,事后也会找机会毁了,总之就是处处针对,见不得她好过。   这一回,赵荣锦怕是受了重创,再没脸见人了。   赵荣华叹了口气,“以后都不会来了。”   玉兰全都开了,伴着海棠的幽香,那股味道显得愈发浓烈。   熄了灯火的赵家二房,静的连猫抓挠瓦片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赵荣锦呆滞的望着帐顶,脸上那道红痕颜色渐浅,用粉能勉强遮住,她张了张嘴,喉咙发干,连嘴唇都裂出血来。   伺候的婢女躲在外间,只有听到吩咐的时候,才敢进门回话。   赵家本来就没剩几个人了,留下的不是没选好去除,就是念着主子的恩情,还未来得及走掉。   你想去哪,牙婆前些日子从门口过,我私下同她说了几句,她说李家小姐最近及笄,要找两个懂事的婢女,咱们去吧。”   你的身契拿到手了?”   嘘,小点声你…”门外的人故意把声音压得更低,床上躺着的赵荣锦,面无表情的扭过头,嘶哑着嗓音喊她。   抱我下床,抱我下床…”   她身下湿了,早就湿了,要不是方才把手伸进去,根本不知道床褥被自己的小便浸透了,许是连嗅觉都迟钝了,她竟一丝异味都没闻到。   窃窃私语的婢女连忙给了个自求多福的表情,那人便紧着小脸,默不作声把赵荣锦抬到榻上,忍着腥臭换了床褥后,又在榻上给她脱了衣裳,沾着温水擦过身,换了套轻薄的月白色中衣,方要往床上抬,赵荣锦冷冷睨她一眼。   抱我到轮椅上。”   二小姐,你要去哪?”   晌午了,院子里的日头高悬,让人觉出烦躁的闷热。   赵荣锦没说话,就那么用冷鸷的眼神盯了她半晌,忽然勾起一个莫名其妙的笑,“你想背叛我,去找新主子?”   婢女惊了一跳,却没反驳,也没应声,她绞着衣襟,紧张的看着赵荣锦,生怕她忽然嚎叫起来,就像前几日那般,夜里做着噩梦,惊声狂叫,将院中所有人都喊了起来。   死心吧,我就是磨死你,也不给你身契。”   落下这句话,赵荣锦从榻上扯了薄衾,覆在膝头,自行推动轮椅,艰难的出了房门。   沿着台阶下去的路,她并没有太过适应,开始还能紧紧握着轮子,到后来坡度变大,连人带车几乎飞一样滑了出去,撞到了院墙,这才咣当一声,刹住了脚步。   膝盖撞出了血,却没有痛感。   赵荣锦掀开薄衾,瞥了眼,木然地盖好。   赵荣淑还在房中,穿戴整齐,却不断地来回踱步。   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嘴里还念念叨叨。   大姐姐,你这辈子活的,痛快吗?”   赵荣锦的声音幽幽传来,不带一丝感情,冷的像从地窖里出来似的。   赵荣淑猛地转过头去,看见赵荣锦的一刹,又有些茫然又有些惶恐不安,她下意识的避开赵荣锦的注视,舔了舔唇,“我不想见你。”   那你想见谁?”赵荣锦转着轮椅,让自己正面对向赵荣淑,“大姐姐,瞧见我的模样了吗?赵荣华害的,是她指使的太子,是她非不让我好过!   她能这样对我,终有一日也会这般待你!   不只是你我,还有赵家所有人,她是个疯子,她想报复我们,你还在犹豫什么,妄想饶过她,她便能感恩戴德来报答你?”   她狂笑起来,这笑声落到赵荣淑耳中更像催命的符咒。   赵荣淑已经好几日坐立不安了,为着袁氏的话,袁氏的安排,她在最后一日,不可遏制的犹豫起来。   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不会听,你回去吧。”   赵荣淑知道赵荣锦还是为了挑唆,可心里就像扎了根刺,知道却又无法让自己不去猜忌。   她也想笃定坚定地相信赵荣华,毕竟那是她看着长大的妹妹,她知道赵荣华的品性,可她为什么又会如此彷徨无措,在权势面前,姐妹亲情简直脆弱的不堪一提。   若不然,赵荣锦缘何落到如此地步?   她不想知道其中内情,不是不好奇,而是怕知道后,无法承担沉重的后果,她宁可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可即便这样,父亲能出来吗?   不能。   那你就等着吧,等着大伯冤死狱中,等着赵荣华把我们每一个人都拆股剥皮,大姐姐,你就这么怕死吗,你对着镜子瞧瞧你窝囊胆小的样子,真真叫我大开眼界。   哈哈哈…”   她笑的骇人,走远了,那笑声仿佛还在赵荣淑耳畔,不断回响盘旋。   赵荣淑打了个冷战,袁氏明丽的眸眼冷不防浮现在她面前:本宫会救你的父亲,只要你照本宫的意思做,你会在事成之后,如愿看着赵大郎走出刑部大狱,本宫还会许你一份姻缘,吏部侍郎的独子,与你年纪相仿…   她咬了咬牙,冲着身边唯一剩下的婢女吩咐,“备车,去雁回山。”   今岁的春祭与花朝节选在了同一日,本应安帝主持,然他身子不爽,便临时交由太子来办。   故而容祀爽了约,赵荣华也得以同裴雁秋一同去广业寺踏春游玩。   忙到夜里,竟也不觉腹内饥饿,容祀脱了礼冠礼服,只穿着素白的锦衣,虚虚倚靠着太师椅,合眼小憩。   胥策收拾完琐碎,上前低声询问,“殿下,明日可要出宫?”   自然。”   容祀没睁眼,答完又想起什么,“礼部呈给孤还有太子妃的书册在哪?”   他记得有几本是为了大婚之后,房事所用。   胥策很快寻来,摆在案上一一摊开。   《素女经》赫然列在首位。   容祀信手拿来,翻了几页,便专注地盯着某处,轻声念道,“男欲接而女不乐,”   他唇角翘起,暗道:说的不正是他跟赵荣华吗?   每回他精神抖擞,恨不能连战一夜,她却闷声不吭,硬硬捱着其力,虽也被折腾出香汗/吟/哦,却总觉得像是被迫而毫无享乐之感。   他继续往后看,“二心不和,精气不感,加以猝上暴下,爱乐未施。”   交接也讲究你情我愿,说的简单,为之则难,他试过太多次,从未见她情愿过。   临安城请的那个老板,支的招儿也并不灵验。   容祀单手压在脑后,举着书一字一句斟酌,“阳不得阴则不喜,阴不得阳则不起。”他低眉,望了眼腰下,不由缓缓叹了口气。   亦然亦不然。   不得之时亦能高高耸起。   后面的几页内容却是很为实用,不仅有房事动作,更有女子受孕之秘方,容祀愈看愈觉得心潮勃发,整日的疲乏瞬间一空,他起身,将书往案上一拍。   送去给赵小姐,让她好好研读,改日孤要去检验成果。”   龙翻、虎步、猿搏、蝉附、鹤交颈…花样层出不觉,竟是自己从未尝过的新鲜,他边看便想着这些动作该如何展开,尤其一想到赵荣华那滑腻的雪肤,不由眉眼微弯。   胥策小心翼翼的提了句,“殿下,这是给您和太子妃同房用的书…”   容祀转头,不以为意的轻嗤一声,“孤要跟谁睡,礼部管的着吗?”Wwω.á⑥Kδω.Cóm换句话说,他愿意跟谁研究书上的动作,研究书中的深意,又岂是旁人可能左右的。   胥策讪讪的收了话,方一拿到书要走,容祀忽然喊住他,“罢了,孤亲自过去,备车撵,不,还是备快马吧。”   殿下,新远行,疲倦,大喜怒,皆不可合阴阳…”   容祀幽眸一凛,倏地瞥了过去,胥策连忙拱手退后,“这是书上写的…”   两人同时扫向翻开那页,果然,房中禁忌四字触目惊心,好像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将容祀初初燃起的小火苗,噗的浇灭了。 第66章   气候升温,宫内的玉兰开到葳蕤,芳香四溢,紫色白色的花瓣啪嗒啪嗒掉落,在静谧的巷道里,显得异常大声。   打着哈欠的宫婢将换了夜间值守,两两笑着,摸了摸发间的海棠花,私语窃窃。   今日雁回山异常热闹,拜花神,吃花糕,行花令,约莫满京城的闺阁小姐都去凑热闹了。”   你运气可真好,偏偏今日放出宫去,叫我好生羡慕。”   她伸手,拈上海棠花瓣,“去岁我也出去过,还求了花神叫我早些能放出宫,觅个良人嫁了,眼看到了年纪,却有些不想走了。”   日子真快,你都二十五了,攒下的银子能买好几亩良田,终于不用伺候人了。”   对了,你猜我今天看见谁了。”   还能是谁,难不成是你冤家?”   那人嘻嘻一笑,紧接着便传来嗔怒轻闹的声音。   容祀乜了眼,将要提袍走过,便听到那婢女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赵家那位…”   赵家?她们怎还敢抛头露脸,是哪位,赵家大小姐还是二小姐?”   小小姐,赵荣华。她可是个伶俐的,听说故意留在山上不走了。”   容祀回头睨着胥策,那人抹了把汗,没敢吱声。   说来也巧,圣上的温泉行宫就在半山腰处,她心机多深,眼看着东宫来了真正的主子,就另攀高枝去了。”   容祀冷冷一笑:真是些头发长见识短的泼皮长舌怪,安帝一身肥膘,年老色衰,哪里比得过他的精健,赵荣华是疯了才会选一个可以当她爹的老东西,简直是无稽之谈。   算她有自知之明,太子妃定是容不下这等狐媚货,瞧着没了指望,就去勾搭圣上,啐,可真是恶心。”   她哪能跟太子妃比,人家是名门闺秀,父兄又都在朝上…”   是吗?”容祀从墙后走来,轻佻地扫了眼这两人。   她们立时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地上,连呼,“殿下赎罪。”   罪在何处?”   容祀笑着,眉眼一挑,却叫那两人兀的生出寒意。   她们哆哆嗦嗦,结巴着解释,“奴婢身份低微,不该议论主上…不该…”   声音里头带了哭腔,伏地的手摸着粗粝的地砖,一只脚踏了上来,将那个最后说话的婢女踩得筋肉鼓起。   鞋底碾着皮肉,就像碾了条死鱼,骨头断裂的声音掺杂进烂肉泥里,那宫婢痛苦的咬着嘴唇,容祀抬腿,一脚将她踹到了墙上。   还是不知哪里错了。”他嫌恶地瞥了眼袍子,将鞋往地上碾了碾,“割了这两个贱婢的舌头,腌到缸里…”   说罢,想走,胥策连忙提醒,“宓先生的缸,都封了口,不让用了。”   容祀沉了片刻,又道,“那就乱棍打死吧。”   话音刚落,那两个婢女登时吓得面如土灰,叫喊着想要求饶,暗处的侍卫上前,堵了嘴,将她们就势拖了下去,凄厉的惨叫声从身后传来。   容祀嗤了声,真是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他的人,何时轮得到她们说三道四,什么太子妃不容人,他想要,还管太子妃要不要?   越走越气,尤其想着前头她们妄议的浑话,他根本一句都不信。   留在雁回山,勾/引安帝?   赵荣华只要脑子没坏,决计做不出这登场丑事。   出了宫,容祀勒住缰绳,肃着脸色吩咐胥策,“你去她家里看看,若是没人,便去雁回山寻孤。”   殿下,去雁回山何处?”   温泉行宫。”   用过晚膳,赵荣华与裴雁秋取出红纸,剪了几个好看的花样,又在兴致中,对着彼此剪起小像来。   还记得上回捏泥人的匠工吗,”裴雁秋抬头,看见她剪得用心,不禁凑过头去,“他在城东又开了一间铺子,前去叫他捏小像的公子小姐络绎不绝,我跟傅鸿怀也捏了俩,好看又鲜亮。”   他手艺好,又有做生意的头脑,是青州府来的吧。”赵荣华剪完了,对着裴雁秋比划了下,贴在她的鬓边。   真好看。”   裴雁秋莞尔一笑,捡起小镜侧脸一看,红纸小像挂在钗尾,红通通甚是喜气,“我还一直忘了说,那日你抱回去的泥人,千万别放在显眼处,不过也是我多嘴,你自己知道,肯定不会…”   知道什么?”赵荣华心里咯噔一下,隐隐生出不妙的感觉。   太子心眼针鼻那么大,若是看见你闺房中摆了程雍的泥像,你说他会怎么想?”裴雁秋戳了下她眉心,见她神情愕然,不由狐疑地反问,“你不会没收起来吧?”   应该,不只是没收起来,赵荣华头有些疼,她还当做礼物亲手赠与了容祀,那人甚是欢喜,如今就摆在床头,夜夜对着观摩。   那不就是个信手捏成的小人吗,怎么会是程雍?   你真的…没收起来?”裴雁秋见状,搁下手中的小像,拉着蒲团挪到她身边,“太子没发现,没跟你耍脾气?”   大概是没有发现,”赵荣华回想起他的神色,仿佛还日渐欢喜,说那泥像甫一打眼并不出彩,却是极其耐看的,就是文弱了些,书生气浓了点。   那你赶紧收起来,别等到他后知后觉,指不定如何治你。”   傅鸿怀与她讲过容祀不少故事,只字片语便能知道那是怎样偏执暴戾的一个人。   有点难。”赵荣华呷了口茶,喉咙的紧致感稍稍好些,门外传来说话声。   裴家的婢女前来叩门,说是赵家大小姐来了,要找赵荣华。   两人对视一眼,裴雁秋摇头,“便说我们睡下了,不见客。”   赵荣华招手,那婢女就停了脚步,听那两人商议,“雁秋,深夜大姐姐过来,想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放心,我自己知道轻重,便唤她进来听听何事,不妨。”   裴雁秋嘘了声,“她怎知你来了广业寺,你不觉得奇怪吗?”   正是因为奇怪,更要弄清楚。”   婢女将人领了进来,入门后,赵荣淑便解下兜帽,露出一张憔悴暗淡的小脸。   她生的脸圆,府里还调侃是有福之人。可现下看着那脸只从前一半大小,更显其神情局促,性子胆小起来。   赵荣淑并未坐下,站在门口,咽了咽喉咙接过婢女端来的茶水。   大姐姐,你找人跟踪了我?”   没有…”赵荣淑慌乱的摆手,脸色有些难看,就像大病初愈,尚且带着羸弱之色。“我是,我是…你先不要管我怎么知道的,华儿,我过来,是有事告诉你。”   袁氏要杀你!”   大姐姐,这话从何说起,”赵荣华心中大惊,裴雁秋握着她的手,神色一凛,正色询道,“赵家姐姐,你坐下来,将前因后果说个明白,莫要吓坏了她。”   赵荣淑喝了一盏茶,这才稍微平息下来。   东宫太子妃与诸良媛良娣已定,太子想要稳固权势,必然不敢开罪太子妃,你的存在,与他而言是一种麻烦,华儿,他要把你献给安帝…”   赵家姐姐,话要斟酌,不可胡乱猜忌。”裴雁秋虽大骇,却依旧沉稳着脸,唯恐其口不择言。   是袁氏告诉我的,她在含光阁有眼线,前几日听了消息,说太子为了巩固东宫之位,一面忙着笼络朝臣,选太子妃和良娣,用其娘家之势互助互利,一面又去讨好安帝,利用他好色的本性,把你献与他…”   不可能。”   赵荣华几乎没有犹豫,笃定的摇了摇头。   容祀虽狠辣毒辣,却不至于做出这种令人不齿的晦事。   他是明目张胆的坏,恨不能让天下人都知他的阴毒,而绝不会行暗中苟且,更何况是拿一个女人去谄媚安帝。   赵荣华疑惑的望着赵荣淑,“大姐姐,你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赵荣淑悲愤交加,掩着胸口喘粗了气,见她不信自己,反而充满怀疑,更是心如刀绞。   前些日子婢女登门被拒,自己亲自前来,被侍卫无情推赶的情形悉数涌上心头,她咬着唇,泪珠沿着腮颊扑簌簌的掉下。   华儿,于你而言,我是外人了,对不对?你以为我要害你,要利用你,我是你的姐姐,我怎么会…那般无耻。”   赵荣华有些愧疚,却还是悄悄从她眼神举止中寻找破绽,她总觉得哪里不对,说不上来的诡异。   这是袁氏亲口跟我说的。”   赵荣淑抹去泪,难得强硬起来,“她找过锦儿,也找过我,都是为了要你的性命,不管你信不信,她以让父亲出狱为承诺,要我毒死你,药…就在这儿。”   她从腰间拿出一个白瓷瓶,裴雁秋吁了口气,惊骇的拿到手中,还未打开,便被赵荣华制止。   雁秋,不要打开。”   不知药力如何,万一沾染上,便对身子无益。   你知道半山腰是谁的行宫,今日的关卡又是为何而设?”赵荣淑言辞凿凿,眼神中充满了坚定的质问之色。   赵荣华与裴雁秋相视一眼,“大姐姐,你是说,我被太子算计了。”Wwω.á⑥Kδω.Cóm赵荣淑苦笑出来,“你当真以为他喜欢你?华儿,都是假的,若他喜欢你,又怎会设下今日的陷阱,若他今日没有负你,我又怎会费尽辛苦赶到山上,我也在等他最后的抉择,然而,他果真丝毫不念你与他的情谊,他将你困在山上…”   行宫,是圣上的行宫?”   赵荣华艰难的问出这话,便见赵荣淑点了点头,“今日春祭,圣上让太子代为主持,而此时此刻,他就在半山腰的温泉行宫,等着你自投罗网。”   两人齐刷刷看向赵荣淑,正在思索她所说何意的时候,门外传来嘈杂的争吵声。 第67章   赵荣淑猛地上前,一把抓住赵荣华的手,泪如雨下,“跑,你快点跑!”   裴雁秋忐忑的看着门外,冷不防被赵荣淑的动作惊了一下,浑身寒毛跟着立了起来,僻静的厢房外,人影重重,光火不定,脚步声窸窸窣窣。   裴家的小厮似乎与他们发生了冲突,一阵争吵过后,有人啪啪啪地敲起门来。   赵荣华稳了下心神,淡定着嗓音问,“是谁?”   赵小姐,属下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接你去行宫相见。”   不是胥策和胥临的声音。   赵荣华下意识的看了眼赵荣淑,她正攥着帕子,不只是紧张还是害怕,双目滚圆的看着门口,呼吸绵密而又剧烈。   我好像不认得你。”   门外的人互相看了眼,前面那个使了个眼色,有人已经去找东西撞门。   属下在胥大人身边任职,他现下就在行宫,保护殿下安全。赵小姐快些开门,晚了迟了殿下定会训责。”   好,你等我换件衣裳。”   外面那人听了,果真暗自挥了挥手,命那人原地等候。   华儿,不能去,等在行宫的人,一定不是太子,你不要犯傻。”   赵荣淑紧紧拉着她的胳膊,飘忽不定的眼睛惶恐的望着窗外,“庙里的僧人听到动静一定会过来的,别出去,千万不要。”   淳淳,他们最后大抵不过砸门这一条路,若闹起来,满寺的僧人都会听见,别怕,我们在一块儿,难不成他们敢硬来?!”   裴雁秋虽说的镇定,暗地里却不由捏了把汗,她自是不敢让赵荣华看出端倪,两人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像是互相慰藉支撑。   裴家在京城根深蒂固,裴老大人更是做过太子少傅,虽已致仕,然在朝上依旧尊望极重,便是看着裴家的面上,这些人也不敢如何乱来。   前提是,这些人真是容祀派来的。   若他们不是呢,若他们只是打着太子的名号,为了诓骗她出去,转头就换了身份,她们又能如何?   赵荣华对赵荣淑那一席话尚有疑虑,情势危急,她无从细想。   她知道,至少现在他们只是想带她过去,没有牵连他人的意思。   若再这般耽搁,外面人生了歹心,会不会迁怒与裴雁秋,她不敢不顾,且裴雁秋与傅鸿怀定了婚期,不日将会成亲,如此风波于她名声有损,思来想去,她没有别的退路。   雁秋,你在屋里,不要出声也不要跟来,别让那人瞧见你的脸…”   不行!”裴雁秋知道她的意思,干脆的阻了她接下来的话,“我跟你一起,不分开。”薆荳看書“你不仅要为裴家思量,更得为傅家考虑,况且,你跟过来,于我无用,平添累赘。”她指了指腰间的香囊,裴雁秋会意,却仍不敢松开她的手。   放心,大不了,我就跟他同归于尽…”   淳淳!”   华儿!”   两人异口同声唤她,赵荣华瞥了眼赵荣淑,她却忽然惊慌的低下头去,兀自抹起眼泪。   大姐姐,你帮了我,袁氏又会怎么对你,怎么对大伯?”   赵荣淑呼吸一滞,不待回答,赵荣华又自顾自的说道,“你我姐妹一场,往后,便真的…情谊断了。”   她头也没回,开了门,看见满院灯火,随即反手合门,从容地扫了眼面前的侍卫,眼生,根本没有见过。   赵小姐,请。”   他伸手作揖,两旁是身穿甲胄的侍卫,个个手持佩剑,肃穆森然。   赵荣华吁了口气,随指引一路往寺外走去。   大姐姐骗了她。   虽然赵荣淑极力用情绪来掩盖紧张,可她自小便深谙看人脸色之道,又怎会没发现她撒谎时,喜欢死死抠着掌心,连脚尖都在跟着碾地。   赵荣淑说的条理清晰,仿佛情出有因,却又处处都是破绽。   袁氏若真想杀她,何必找闺阁女子。   容祀想要讨好安帝,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笑话,他那个人,自负到以为能掌控一切,岂会因着东宫有了女主人,生出忧虑,以致迫不及待将她转手送人。   就算厌恶了她,容祀也会堂而皇之的厌弃,断不会用此等恶心的法子对她。   方才之所以没有当着裴雁秋的面揭穿,自是为了她的安全。   赵荣淑定然听从了袁氏的安排,想要用她来对付容祀,或许,还想用她来挑唆容祀与安帝的关系,那么今夜,在温泉行宫的人,兴许不只有安帝一个。   她挑开车帘,悄悄看了眼随行的侍卫,他们似乎高度紧张,沿途不断窥探路况,像是怕有贼人袭击,更像做贼心虚。   远远看见半山腰亮起的灯火,隐约能从密匝的光影里看清行宫的壮阔,连绵数里,伏在山林之中。   下车后,那人开了门,却没有跟进去。   赵荣华攥着手指,将药粉藏在指甲间,每走一步,心脏都像悬在嗓子眼。   灯火幽暗,尤其是被风一吹,那些漆黑的影子像是被人拉长摆动,脚底的声音也跟着簌簌起来。   她刚抬脚,忽然看到一个人影。   胥策?”   那人闻声回头,面无表情地走近,冲她拱手一抱,“赵小姐跟我来。”   他声音有些怪,赵荣华蹙着眉,边走边问,“你风寒了?”   那人没应声,只是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   她警惕地保持了距离,抬头上下逡巡了“胥策”的身形,越看越不对劲,直到两人在门前停住。   殿下就在里面。”   赵荣华避开他,倒退着打开了门,将那人关在了外头。   院中有一池泉汤,乳白色的水面轻轻浮起一层雾气,四下是从各地移植过来的乔木,葱绿茂密,厅门开着,轻纱幔帐,随风摇曳。   房中燃了香,连泉汤的味道都遮掩下去。   门吱呀一声,自身后打开,赵荣华猛地转过身去,对上胥策惊讶的表情。   赵小姐,你怎么在这?”   赵荣华又看了一遍,确认跟方才的“胥策”不是一人,他们穿的衣裳截然不同,连声音都不一样,眼前的这个,才是她熟悉的那个。   大人,你有没有看到一个跟你长相一样的男子,就在行宫里。”   眼花了,还是吓傻了?”   容祀神色不郁,一脸阴沉地从后面走出,他睨了眼赵荣华,没好气地冷着眸眼。   胸口发闷,憋的他有苦难言,只想把那人狠狠揉/搓一番。   来之前他还信誓旦旦自嘲,赵荣华肯定不在,可现在,脸有点疼。   殿下,你怎么会在?”赵荣华小脸愕然,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竟没有一丝内疚心虚。   容祀不悦,上前走到她身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恼道,“孤不来,难道由着你给孤戴帽子?呵,胆子真大,要背叛孤了。”   我没有,”赵荣华立时反驳,明亮的眼睛似盛满星星,“殿下,我被人胁迫来的。”   如此,赵荣华将今日山上设卡说起,一股脑说到假胥策带她进门,旋即消失,这才松了口气,半是茫然半是解脱的看着对面那人。   容祀侧头,捏着她的下颌轻轻一笑,“孤就知道,你眼睛不瞎。”   说罢,探头亲了亲她的耳朵,拦腰将她扛到肩上。   胥策连忙低头,听容祀愉悦地吩咐,“都出去吧,孤要跟赵小姐洗鸳鸯浴。”   赵荣华羞恼的锤他一下,撑着身子便要往下跳,容祀大手一拍,按住她的后腰压在自己肩上,警告道,“别乱动,小心孤就地办了你。”   殿下!”赵荣华气急,这哪里是个太子的模样,分明是精/虫上身,为所欲为。   有人假冒胥策,还有人假冒你的名义传话,你不查吗,万一过会儿他们杀进来…”   想什么呢,她若是能轻而易举弄死孤,又岂会多此一举从你身上入手,黔驴技穷的小伎俩,她要挑唆,便由着她去,孤还怕她不成。”   他从腰间摸出《素女经》,反手递到她眼前,“孤新得的好物,今夜定会叫你欲/仙/欲/死。”   赵荣华脸上一红,被迫接过那书,只扫了一眼,便赶紧合上,压在他肩头低声说道,“殿下,那他为什么将我引到此处?”   容祀揽住她的双腿,理直气壮地解释,“自然是想让我怒火冲天,一刀捅死你跟父皇。”   赵荣华一愣,忽然明白过来,“圣上他…在这个院里?”   她被容祀扔到榻上,将挣扎着坐起来,便见容祀挑眉往旁边一瞥,赵荣华顺势望了过去,这一看不得了,对面的床上,安帝正平躺在那,两手交叠置于胸口,甚至能听见若有似无的鼾声。   赵荣华立时爬起,就要往地上站,却被容祀按着双肩压在榻上,伸手,挑了她的腰带,扔到地上。   孤说过,孤要睡你,不管在哪里,不管有何人,孤要睡,就是要睡!” 第68章   容祀身量精瘦颀长,单看时并不宽厚,然赵荣华被其圈在怀中的时候,却显得很是娇小怡人。   他解了中衣,露出上身,今夜的他有些不一样,比之过往好似多了些许耐心。   摸摸,这里。”他握着赵荣华的手,放在后背肩胛处。   赵荣华依言,舒展开手指,指肚触上凸起的皮肉,约莫有两寸长的异样,她抬起眼睫,对上容祀微弯的眸子。   那眸幽深,除了欲/望,似乎还含了旁的情绪,就那么淡淡的看着自己,如同抱着最亲近的人。   事实上,两人的确很近。   气息纠缠,她有些热,便松了手,后背乍冷,容祀轻嗤一声,从上方斜斜躺在赵荣华身侧,蜷起右腿,搭在她膝上。   孤知道你在生气,从东宫要立太子妃,你便明里暗里跟孤闹脾气,”他点着手指,从腮颊来到颈边,眼皮一垂,扫向细滑的下处。“孤也想过了,咱们生个孩子吧。”   赵荣华一惊,刚要起身,却被他按着肩膀压下。   殿下,你是不是病了?”   容祀脸很红,细汗一层一层的往外冒,然一双眼睛却亮的惊人,灼灼的望向赵荣华的小脸,温热的呼吸喷薄而出,拱的那人手足无措。   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顿了少顷,容祀自行笑起来,“女孩吧,不管像你还是像孤,都是人间绝色,只性子不能随你,难搞。”   赵荣华哭笑不得,明明是他更坏一些,竟还有脸说别人。   容祀将头往她怀里靠了靠,像是急需温暖的孩子,呢喃着亲在她身上,“万一孤死了,你该怎么办呢?”   赵荣华浑身一僵,轻轻低下头,看着他乌黑的发,萦绕在她胸口。   她本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可有可无,毫无意义。   容祀抬眼,冷冷笑了下,似知晓了她的想法,“孤就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孤活着的时候都想给孤戴/绿/帽,等孤死了,你肯定会把孤抛到九霄云外,跟别的男人快活,想都别想。”   说罢,他恶狠狠的张开嘴,尖牙咬在赵荣华肩膀,疼的她挣了下,再低头时,雪肤上俨然多了几个牙印。   殿下,你我是何关系,说到底,只是…偷-情,我不会和你生孩子,你有你的太子妃,有你的…”   还真是醋了。”   容祀笑的轻浮,食指绞着她的长发用鼻子嗅了嗅,“孤就跟你生孩子,不跟旁人睡觉。”   赵荣华脸一红,亦知自己那番话容易让人想偏,却不再解释,她觉得容祀似乎意有所指,说了半晌的胡话,似在交代后事。   肩上这处伤,是利剑刺的,当时孤跟父皇去林间打猎,误入敌境,关键时候,孤替父皇挡了一剑…”他比划着,同时注意看赵荣华的神色,见她总是淡淡,不起波折,难免有些失落。ā陆KsW.Com“孤命大,刺得不深,捡回了一条命,也让父皇对孤甚为感动,这一剑,来的恰到好处。”   赵荣华不咸不淡的哦了声,凌乱的雾鬓散在肩下,容祀伸手,从她腰间绕过去,掌心覆在后脊,不满意地拍了两下。   孤对你不够好吗,你到底哪里不满意?”   孤若是死了,你得给孤守寡,做个小寡妇,知道么?”   这回容祀终于听到赵荣华咬着牙根蹦出俩字,“不要。”   容祀噌得支起身子,强行掰过她的小脸,贴近自己,“那你要给谁做小寡妇?程雍还是姚鸿?”   赵荣华合了眼,容祀气急,伸手就去扒她的眼睛,因为他忽然发现,不知从哪天起,自己对这个小女子,打不得,骂不得,为了吃点肉,还得好生哄着,劝着,唯恐她从中刁难,灭了自己威风。   偏她不知好歹,一言不合就惹自己动怒,一动怒,他就暴躁,就束手无策,迟早气出一身内伤。   赵荣华也生气,她就只能做别人的小寡妇吗,难道她就不能好好过日子,非要搅进这一堆人这一堆事里吗?   殿下,殿下…”   门外传来笃笃的叩门声,胥策贴近耳朵,听屋里传来没好气的“嗯”声,又赶忙凑上前,哑着嗓子回道。   人都抓住了,眼下正囚在后院,等候发落。”   不急,你让宓先生做几张面皮,给袁氏一份大礼。”   话音刚落,胥策便急急跑开了。   来,拿着这把匕首,”容祀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把嵌着红宝石的匕首,脱去剑鞘,递到赵荣华掌中。   赵荣华一愣,下意识的想要松手,却被容祀紧紧包裹住手,往上举了举。   不是想杀孤吗,快动手吧,迟了,孤就后悔了。”   赵荣华被他催的更加无措,刀尖对着容祀的胸口,扎进去,他必死无疑。   殿下,你病了,我去给你倒水喝。”   赵荣华扔了匕首,推开他的钳制,赤着脚跑下榻来。   然刚一落地,便听到身后传来“噗”的一声响动,她浑身一抖,回头,看见容祀两手握着匕首,狠狠刺进了自己的肩胛处,不偏不倚,刀尖扎透了那处旧伤,带着猩红的血,渗了出来。   杯子啪嗒一下掉在桌上,翻滚着坠地后,碎成一片。   容祀坐起来,额头因为强忍着疼痛青筋突兀。   我去找宓先生。”   容祀疯了,若不然怎会自/残?   这情形超出了赵荣华的想象,她的手一直在抖,直到那人从身后环住她,紧紧箍着细腰,下颌压着她的肩膀,一扭头,便能看见那柄匕首,触目惊心的钉在容祀的肩上。   莫名而来的眩晕,赵荣华连忙扶住小几,稳了稳身形。   孤这回,若是死了,就放你走。”   赵荣华猛地转过头去,对上容祀乌黑的瞳孔,他勾了勾唇,失血的脸上满是阴冷,“你去梁州,找程雍,孤把后事都交代给他了。”   你可以,…可以给孤戴/绿/帽了,左右孤都看不见,程雍是个好人,不会亏待你…”说完,又兀自反悔,摇着头道,“不成,孤不甘心,他那么好,不出几日便会哄得你忘了孤,你若是忘了孤,孤在地底下都会蹦出来找你,搅得你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殿下,再不找人过来,等血流干了,宓先生都回天乏术了。”   赵荣华抠他,容祀却是纹丝不动,艰难地喘着气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孤疯了?”   他就是疯了。   赵荣华身上被他黏了血,腥甜的味道卷入鼻孔,让她处于一种极度紧张的状态里。   这远比分裂出一个容忌更要可怕。   可有一条你记住,若孤熬过这一回没死,那后半辈子,都不会放你走的。”   他踉跄着,松开赵荣华的手,随即跌坐在塌边,抬眸有气无力地盯着她的脸,“出去,喊人!”   ……   安帝和容祀重伤的消息于四更天的时候传到宫里,彼时袁氏正斜倚着软塌,眯眼浅眠,方一听到,便恢复了清明。   确认无误?”   袁氏望着回来报信的眼线,难压心中惊喜。   奴才为了禀报主子,特意走了小径,奴才出门的时候,圣上和太子的撵驾已经备好,想必很快就会下山回宫,胥策人已去了太医院,火急火燎的摔了数次。”   听完回禀,袁氏紧攥帕子的手慢慢松开,眉心也跟着舒展。   容祀便是放肆久了,无所约束,竟会为了一个女人跟自己父皇动怒。   静观其变,先不要妄动,”袁氏犹不放心,至少在她亲眼看到安帝和容祀身体前,她不会贸然行事。   通知左右候卫,加强宫中巡视,没有本宫旨意,不得轻举妄动。”   娘娘,太子回宫后,是不是需要…”他做了个灭口的姿势。   袁氏凝重着脸色,慢慢摇了摇头,“本宫还是心存疑虑,今夜之事虽在计划之中,然未免太过顺遂,容祀生性狡诈,务必要确认他的确身负重伤,否则,极易中了他的诡计,陷于被动。”   是!”   那人起身要走,袁氏忽然叫住他,又问,“赵荣华现下如何?”   她似乎被吓坏了,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蓬头散发,衣裳凌乱,奴才进去看过,圣上和太子一人一床,都已陷入昏迷。   太子身上插着一把匕首,正中胸口,屋里还有打斗过的痕迹,桌椅推倒了不少。   奴才把香炉里的灰都倒了,定然不会有人查出什么。”   袁氏轻笑,即便真的查出香灰有问题,那也是安帝浪荡所致,他流连花丛,最爱用香来调节气氛,虽年纪老迈,却依旧色/心不减,出事是迟早的。   下去继续盯着太子等人,尤其是宓乌和胥策胥临三人。”   是!”   ……   水,快去要热水。”   剪子,药,棉布…愣着干嘛,把脏水端出去。”   宓先生,殿下又呕血了。”   宓先生,伤口一直止不住,再这么流下去,殿下…”   胥策胡乱抹了把眼泪,一个大男人,哭的毫无收敛,鼻涕眼泪全都抹到了袖子上。   宓乌紧绷着脸,冷静地处置着伤口,尤其是看到陈年旧伤,心里更是如刀绞一般,难免带了埋怨之意。   你们两个,是去护着他的,竟连人也看不好!”   他换了棉布,用力压住出血口,重新撒了药,利落地包扎捆绑,只把那半边肩膀缠的厚厚一片,又回头斥道,“跟他这么多年,不知道他是个爱自作主张,胡来的主子吗?   他脑子不正常,你们也不正常!”   生完气,宓乌却是半点也不敢耽误,凛着一张脸沉心吩咐,“他想借袁氏的计划,反过来坐实袁氏谋逆的罪证,胥策你跟手下的那三个人一定吩咐好,面皮一日一换,万不可露出马脚。   袁氏狡诈,若让她看出端倪,定不会继续下去,若她临时收手,容祀就白死了。”   殿下不会死!”   胥策胥临齐齐驳他。   宓乌无奈地苦笑,“你们还真当他是九条命。”   宓先生,你是神医,你一定能救活他。”   这话,”宓乌捏着下颌,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倒是不假。”   两人一听,悬在心里的拿把刀倏地落地,千恩万谢地扣过头后,各自前去部署安排。   宓乌忙到深夜,出来的时候,看见等在外间的那人,正一脸困惑茫然的望着自己。   宓先生,他,死不了吧。”   赵荣华咽了咽嗓子,两只手藏在身后,往下拉了把袖子。   容祀虽然又疯又傻,可我想让他活着,赵小姐,你呢?”   赵荣华低头,没过多久又抬起脸来,明亮的眸子里跳动着隐隐火焰,“如果,我想他死呢。” 第69章   “那你应该握住那把匕首,狠狠刺下去。”   宓乌用帕子擦去手上的血,见她眸光一闪,长睫很快覆住挣扎。   而不是只往下压了一点,又后悔地饶他一命。”   赵荣华兀的睁大眼睛,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抠着掌心,她当时的确吓坏了,又想着容祀说的话,“若他死了,就放过她。”   她鬼使神差走到容祀面前,真的攥住了匕首,想往下再扎一点,将那颗扑通扑通稳健跳动的心脏穿透,叫那人再也睁不开眼,再也不能欺负她。   然而,她的手动也不敢动,虽握着刀柄,刀刃往旁边侧了少许,便惊慌而逃。   她刺不下去。   那张苍白的脸薄唇微张,鼻梁高挺,浓密的睫毛盖住了风流的眉眼,人畜无害。   她心里像长了一棵小草,种子萌发的时候,戳破她的心脏,薄薄的一层膜,被顶的又痒又麻又痛,可她拔不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占满心脏,挤得她又闷又涩。   她明白,若是由着草种萌发,她会难受,会被侵蚀占有,野草会吞没蔓延席卷周身,置她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她到底松了手,明知是容祀的阴谋,却还是配合着狂奔出去,受惊般尖叫起来。   宓乌望着床上那人,忿忿地叹了口气,“你若是想杀了袁氏,又何必兜这样大的圈子,”床上那人苍白着脸,像死物一般。   我知道你想做甚,可你非得拿自己的性命去赌,倘若你抗不过去,就算赢了,又能如何?更何况,倘若赌输了呢?”   容祀是偏执的,偏执到令宓乌都觉得匪夷所思。   这几年里,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了袁氏,然他偏不动手,非要一点点夺走袁氏所追逐所看重的东西,叫她尝过不甘与痛苦后,在夜夜难捱的病痛中,惨烈却又无望地挣扎着前行。   临到死前,还得由她倚仗的夫君亲自了结她苟延残喘的性命。   容祀只想让安帝废了袁氏,屠了袁氏。至于他自己会不会死,从来都不重要。   床上的人陷入无止境的昏迷,唯有鼻间轻微的翕动能看出他犹有喘息。   赵荣华洗了帕子,擦完额头后,又从衾被里拉出他的手,这才发现容祀的手掌攥的紧紧的,她费了好大力气,仍没有掰开,不由抬眼,对上那虚白的面孔,气道,“冤家,死都要难为我。”   床头摆着的泥像,微微凛着唇,似暖阳溶溶,一眨不眨地望着两人。   …   陛下,妾原是想等你封妾为皇后的,可你太让妾失望了,”袁氏遣了宫人出去,偌大的殿内,董嬷嬷守在外殿,只她一人近前伺候。   妾为你生了一子一女,隐忍多年未有怨言,如今你左拥右抱,贪恋她们青春年少的身体,早就把妾的名分抛之脑后,你怕是根本不愿去想,因为北襄王,容祀的外祖父,你怕得罪他们,引起不必要的纷争。   你连争辩都不肯为妾努力,早晚有一日,北襄王和他的那些门客,会要了妾的性命,妾猜想,届时你会袖手旁观,彻底的弃了妾…”   男子无情无义,陛下尤甚。”   妾早就明白了,依靠着陛下,此生妾都会过的窝囊憋屈,若是如此,妾还不如一死了之。”   袁氏忽然笑了笑,伸出涂了绯色蔻丹的手,为安帝拉了拉被沿。   可妾有祐儿和韵儿,妾不得不为了他们精心思量,若是容祀即位,日后定会百般刁难,妾怎么可能看着自己的儿女任人□□?   妾只有提早动手了。”   容祐游历江湖,寻回来的大夫分明医不好她,却还是照例开起方子,药苦的厉害,一副一副的喝进肚子里,她却总觉得毫无用处。ā陆kSω.℃οm日间枯败的容貌,臃肿的腰身,嘶哑的嗓音早已不复从前的婉转。   内里虚透,连呼吸都变得奢侈费力起来。   袁氏掩着帕子,重重的咳了几声,便觉得浑身抽丝一般,虚的出了一层大汗,她忙扶着床栏,靠在太师椅上坐定。   她知道时日不多了,在那之前,要给容祐铺平前程,还要为容清韵找一门显赫的亲家。   妾会把陛下的葬礼办的风风光光,对了,妾也会不计前嫌,给容祀用一口楠木大棺,有他作陪,陛下不会孤单的。”   安帝灰扑扑的面上布满了褶皱,短短两日,整个人便以难以遏制的速度飞快的衰败下去,颈部的纹路层层叠叠,似能压制住呼吸一般。   可妾怕是朝臣不会答应,毕竟,太子谋害陛下的罪名,已经铺天盖地地传了出去,便是北襄王,也因容祀重伤,一病不起,妾从未觉得如此痛快。   哥哥的兵马接手了宫廷守卫,左右候卫也都轮值成本宫的人手,只消等待您殡天的消息传出,哥哥便会与本宫一起,拥立新君即位。”   你不是最疼祐儿吗,等祐儿做了皇帝,一定给你修缮皇陵,必叫你在地下风光无限。”   袁氏笑出了眼泪,不住地拿帕子擦拭眼尾。   床上的人似乎动了动,袁氏一愣,目光肃然地盯着安帝的眉眼。   忽然,耷拉的眼皮陡然睁开,浑浊的眸子冷凝地望向袁氏。   袁氏虽被吓了一跳,却还是极为冷静地坐在原处,与安帝死死对视,手中的帕子绞成一团,绞的手心全是汗,她一声不吭,眼见着安帝眼皮垂落,这才长长吁了口气。   身子软若无骨的塌了下来。   她笑自己的大惊小怪,连太医都说过,安帝毒入骨里,回天无术。   她伸手,探到安帝鼻间,气息若隐若无,不多时,便张了嘴,不断地往外呼气,胸腔急促地翕动,乌青色沿着指肚,极快地蔓延至整个掌心手臂,直到脸上青灰,气息戛然而止。   袁氏呆呆地看了半晌,先是恸哭,继而狂笑,紧接着踉跄起来,肃厉着嗓音喊道:“陛下崩了!陛下崩了!……”   殿门口的侍卫得令,立时放信号出去,宫门口连同早早得了旨意的宫人,各司其职,抄起就近的武器,乌泱泱向着含光阁奔去。   灯火通明,人影攒动,嘈杂的脚步声越逼越近,很快便将含光阁围的水泄不通。   赵荣华回头,望见窗牖上投出的斑驳黑影,不禁猝然站了起来。   叫嚷声伴随着无礼的谩骂,几个宫婢被当场斩杀,鲜血喷到了窗纸上,骇的赵荣华往后退了一步。   扭头,瞥见容祀尚在昏迷,他呼吸匀促,白皙的脸上满是安宁静谧。   赵荣华不禁又急又慌,恨不能脚底出现一个洞,她能把人拖进去,可脚底下的白玉砖,冰冷坚硬,踏下去,是闷闷地回声。   她挡在容祀跟前,心里暗暗苦笑:约莫要给这疯子殉葬了。   门被砰的一脚踹开,门板打在墙上,发出咣当几声巨响。   来人正是中郎将王奎,他一眼望见屏风后的婀娜身影,不禁抿了抿唇,提剑走了进去。   王奎早就知道太子身边有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他亲眼瞧过几次,看的他心里痒痒,只恨不能揉进怀里,好好磋/磨一番。   今日得了机会,是他率先带人闯进含光阁,自然也该由他要下这京城第一美人。   想到这里,他不禁抹了把下颌,加快了脚步,却并未松懈下来,警惕地举着长剑挑倒了屏风。   然而,甫一看到赵荣华,王奎的眼睛登时一亮,满目皆是雪肤如玉,明眸若水,他不觉咽了咽喉咙,从她细白的颈子移到娇嫩起/伏。   果真是玲珑有致,看一眼便想紧紧锁在怀中。   小美人,你过来。”他勾了勾手指,眼睛却是看着床上昏迷那人。   剑尖对着容祀,左手试探着去够赵荣华的细腰。   赵荣华嫌恶的瞥他一眼,望着那急不可耐的眼睛,便知他脑子里想的是何污脏淫/秽。   在王奎离她仅有两步,伸手扯她腰身的时候,赵荣华猛地从身后拿出匕首,狠准地刺了过去。   王奎反应机敏,眼见着匕首落下,慌忙往后一避,匕首扎在他肩膀,倏地一疼,王奎使力,右手狠狠一击,赵荣华忙拔出匕首,灵活的下腰避了过去。   给脸不要脸,就别怪我辣手摧花!”   他啐了一口,持剑的手骤然一转,剑尖指向赵荣华的颈子,只要往前一步,便能划开她的血管,娇滴滴的美人便会变成冰冷的尸首。   他还真是有些不舍。   你跟着他,死路一条,还不赶紧想清楚,投在本官身下,呵,伺候好了,定能叫你夜夜满意,享不尽地荣华富贵。”   他不放弃,淫/迷的眸眼盯着赵荣华的前怀,心里想的是自己府中那几个小妾,当真比不得眼前人十分之一的柔媚,若能将她压在身下,他想着,身体倒先热烈起来。   小美人,快过来,今夜过后,让我好生疼疼你…”忽然,王奎的眼睛一下子睁大,像是见鬼似的,脚步下意识地退了几步,后脊抵着墙壁,手中的剑微一哆嗦,凭着最后一股狠劲,又牢牢握在掌心。   你…你怎么…”   孤倒要看看,你想怎么疼疼她。”腰上一热,在赵荣华醒悟之前,容祀的长臂一伸,握着她的腰将她按在自己身前,幽冷的眸子兀的一沉,似嗤了一声,捻着柔弱无骨的柔荑,慢条斯理地说道,“说啊,怎么不敢说了?”   王奎喉咙像是缺水一般,胸腔也被吸干了水分,干涸冷冽地急促喘息着。   他回头看了眼四下,都是他的人,不由壮起胆子,迎上话,“微臣奉皇后之命,诛杀谋害圣上的逆贼…”   容祀似听到笑话似的,薄唇一抿,慵懒的抬起眼皮睨着堂中人。   想杀孤?那你可得走近一些…” 第70章   堂中的几人试探着却是谁都不敢贸然上前,唯恐有诈。   王奎从后踹了一人一脚,冷声命道,“过去,杀了他!”ζΘν荳看書那人胆战心惊的望他一眼,见王奎拿剑逼他,不由咬了咬牙,两手握着剑,闭眼就冲了过去。   然还未靠近床榻,便觉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一粒碧色珠子沿着脚底滚到王奎腿边。   紧接着便是惶恐的叫声,外头人听到响动俱是不安地低声议论起来,今夜事态,名为诛杀叛逆,实则就是逼宫。   在无确切证据前,在北襄王和禁军没来及应变之前,率先斩杀太子,握得先机后拥新君即位。   事成,则是光耀门楣,无上恩赏,倘若事败…   王奎狠狠磨着后槽牙,剑身折出凄白的光芒,他上前,不惧容祀的凝视,豪言壮语声击如雷,“太子受女色蛊惑,毒杀圣上,罪不容诛,今日臣仗剑铲除奸佞不肖,纵然以下犯上,为的也是江山社稷,绝无半点私心!   将士们,事已至此,万不能因着胆小懦弱退避三舍,拿起手中的宝剑,为圣上报仇!”   底下人稍稍恢复了胆量,便听王奎又是一记狂呼,“皇后娘娘会为我们主持公道,让我们杀了这个弑父弑君的反贼!”   刀剑举起,便见墙头骤然燃起火光,无数御林军持弓箭严阵以待,将含光阁内的人围拢成一团,呈压迫姿态虎视眈眈的对峙起来。   王奎暗道不好,然无回头余地,他大眼一睁,二话不说朝着床上那人没命地刺了过去。   赵荣华看着剑刃泛着薄光近前,身后那人不动声色,在剑首逼近她脖颈的一刹,伸出两指,锵地一声,夹/断了剑首,旋即反向掷了出去,直直插进王奎的右眼。   不知死活的蠢东西!”容祀脚尖踏地,一手撩过衣裳披在外头,一手将赵荣华放倒在床,接过匕首,赤脚站在堂中。   微风徐来,乌黑的发轻轻飘动,瘦削的身形挺拔健壮,广袖顺着手腕滑到肘部,露出大片皙白的皮肤,他浑身上下充斥着嗜血的冷厉,像是地狱来的恶魔,幽冷的眼神带着不屑,无声无息间逡巡一圈,眼尾流露出一丝嗤笑。   袁氏许你什么好处,竟敢擅自称其为皇后。”   王奎被戳中弱处,心里不由得一虚,外强中干的辩道,“休得胡搅蛮缠!”   说罢,因为急于置容祀于死地,王奎招招皆是杀机。   容祀虽初初醒来,对他却是绰绰有余,三两下便卸了他的兵器,一拧胳膊踩在脚底下。   在御林军的夹击下,含光阁中的反贼不战而败。   彼时宫城中伺机放火闹事的宫人,也因露出了踪迹,被早已布防好的御林军悉数绞杀。   袁氏的大哥协同左右候卫,一路毫无阻碍,径直来到安帝殿前,卸了护卫,取而代之后,自以为胜券在握。   然蜂拥而至的御林军却叫他们浑无血色,大惊失色的乱了阵脚,袁氏与袁康相携而立,杵在外殿眉眼焦灼。   是谁放出了消息,沿途过来时,并不曾有阻挡,妹妹,是不是哪里出了纰漏?”   袁氏摇头,伶俐的眸子看向门外,“不可能,陛下将将咽气,这消息还是我透出来的,他们不可能有所防备。   容祀呢,王奎得手了没?”   袁康唤了手下进门,方要遣他出去探听消息,便听见殿内有人咳了声。   袁氏骇然地回过头,便见安帝披着外衣,在内侍的搀扶下,阴冷着一张老脸,朝自己毫无感情地望了过来。   贱人!”   ……   尚未燃起的硝烟覆灭在清晨时分。   当袁氏一族被押解囚/禁于废宅之中,宫城造反的侍卫宫婢内监也由御林军接手,暂押待审。   安帝醒后便去含光阁走了一遭,见容祀昏着,稍稍坐了少顷,以示父爱深重,便在左右美人的附庸下,回了承明殿。   容祀自那夜后足足昏睡了五日,期间偶有睁开眼皮,却也不曾言语,只是冷冷睨着床边人,直把人看的头皮发麻,这才合上眼睛,继续沉睡。   宓乌也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只得用了猛/药,却发现适得其反,容祀连偶尔的睁眼也不睁了,像具尸体似的,躺在床上,连姿势都不曾变过。   赵荣华掐着时辰,同香月话完日常后,这才端着新炖好的竹荪汤,满怀心事地往寝室走。   这个时辰,宓乌刚给容祀扎完针。   果然,方一来到廊下,便见宓乌从房中出来,她下意识的把汤羹递过去,“宓先生,香月亲手炖的竹荪汤,劳你给殿下送进去。”   宓乌一脸疲惫,眼底尽是乌青,“赵小姐是急着回家,故而不想照顾他了,还是嫌她将死不死,是个拖累。”   赵荣华被他噎了两句,倒也没有还嘴。   宓乌待容祀胜若亲父,见他迟迟不醒,自然心力憔悴。   人在心烦之时说过的话,大抵不能当真。   宓乌意识到自己的冷淡,咳了两声,指着门口又道,“赵小姐去喂一下他吧,老夫上手,只怕他一口都喝不进去。”   赵荣华张了张嘴,似很是为难的模样。   怕什么,左右他现在正昏着,不能拿你如何。”   宓乌乜她一眼,抱着药箱就回灵鹊阁了。   其实她早就该走了,可容祀昏迷后,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仿佛她根本无从提起离开一事,也只得随着旁人一同伺候起来。   兜兜转转,竟也回了小厨房,物是人非,再看到香月等人,心境自是跟从前不同。   赵荣华有些迟疑,甚至在此时此刻,她心里依旧默默想着:若他真的醒不来呢?   这念头像是野火一般,焚烧起来,便无可遏制地蔓延扩散,她是既想他永远不再睁眼,又怕他就这么沉睡下去。   总归她是怕了容祀的纠缠,那毫不节制的占有,似要侵入骨血,没有所谓的销/魂,只有难以言喻的痛。   他太疯狂,也太痴迷于此番动作。   她倒吸了口气,进了房间。   房中燃着苏合香,清淡雅致,却还能从香气中,嗅到污血和苦药的味道。   容祀被挪到了外间榻上,腰间挂着一条软薄的衾被,露出小腿和脚趾,比他的脸还要白上些许。   窗牖支开半扇,院中盛开的海棠花被风吹了进来,有一片打在他的额头,浅浅的粉色,乌发萦绕,几绺勾在颈间,与呼吸一同起伏波动。   像是熟睡的少年,鸦羽般的长睫盖住了眸眼,上身裹着浅色锦袍,一双修长的手交叠握在腹间,她不敢动,唯恐脚步声会将他惊醒。   端量了半晌,赵荣华复又端着汤羹,蹑手蹑脚地走到案前,放下薄瓷碗,用怀里的帕子擦掉指肚上的油渍,又慢慢转身。   她身量纤细,动作极轻,耳边甚至能听到那人隐约的呼吸声,她转过头来,眼眸一抬,下意识地瞥向软塌。   然而,这一眼却叫她吓了一跳,腿也跟着软了两分。   榻上的人呢?   只余了薄衾覆在上面,海棠花瓣飘到枕上,苏合香似断了一缕,鼻间涌入一股奇怪的味道。   她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揉了揉,忽然,颈边传来一阵温热的吐气,她冷不丁一扭头,便见容祀一声不吭的站在她身后,眼睛盯着她的唇,寒潭一样地凝视。   殿下…殿…你醒了?”   赵荣华被他吓得胸口怦怦乱跳,脑中一片空白后,才发觉手脚亦跟着酥/软起来。   容祀也不言语,看了半晌,低头就朝着那红唇亲去。   赵荣华不待反应过来,已经被他衔了唇,无甚耐心地咬进嘴中。   他气息急促,皙白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将她牢牢箍住,锁在身前,像是干涸到极致数日不曾获得甘霖的土地,一旦沾了露水,便呈肆意伸展的姿态,疯狂的掠夺,吸噬。   直把那人磨得喘不过气,这才悠悠离了唇。   额抵额的站着。   素白的衣裳水滑细腻,露出一截精健结实的小臂,他的手指,抹了抹赵荣华的上唇,复又合上眼皮,道了句,“孤可真是厉害死了。”   赵荣华被他咬的小脸绯红,气息不稳,眼睛却不放心的看向他受伤的肩膀,果不其然,扥开伤口,已然晕出血来。   我去叫宓先生。”赵荣华将他重新扶到榻上,要走的时候,被容祀一把抓住手腕,扯到身边拉上床来。   孤做了个梦,有些后怕,”他嗓音哑的厉害,就像枝头聒噪的老鸹,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抱抱孤。”   赵荣华抬眼,看着他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睛,泛着点点水光,心里头就像倏地跑过一只小猫,挠人的爪子勾的她想弓起身子,却又觉得不合规矩,便只得端正着肩膀,尽量吐气匀称。   抱抱孤。”容祀又说了一遍,索性握着赵荣华的手,一只搭在腰上,一只按在胸口。   然后,腰上的手慢慢上移,穿过他的腋下,握住他的肩膀,小巧的下颌靠了过来。   容祀觉得,自己被填满了。   他蹭了蹭,疲惫的开口,“孤梦见小时候,那毒妇把孤锁在黑漆漆的小屋里,木板浸了水,又凉又湿,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冬日里天冷的要人命似的,孤实在站不住了,蹲在地上一小会儿,衣裳便跟地板冻成一团,起不来,浑身被冻僵了。”   他回忆着往昔,身上也跟着微微颤了下。   赵荣华没有动,只用手拍了拍他的后脊,似在安抚。   与容祀的幼时相比,她陪在李氏身边,也没好到哪里去。   李氏苛刻,尤其对她更甚,都言长者仁厚,李氏却是丁点没有生出慈爱之心。   若是当着外人,李氏定是一副菩萨模样,温声软语,锦衣华服;可一旦只剩下她们祖孙两人,李氏却也懒得装腔作势,使唤她不说,还总用恶毒的言语讥讽她的母亲,顺道谩骂她跟宋文瑶相像的眉眼,从外貌上升到人格,她在李氏嘴里,活脱脱一个讨债的。   刑克双亲,不肖子孙!   她做的再好,再听话,李氏都不满意。   她拥着容祀,就像拥着幼时的自己。   那时的她,多希望有人能来抱抱自己,哪怕抚着她的小脑袋,说一句:淳淳,你很好。   她都会心存感激。   她看着大房二房如何疼爱自己的子女,心生羡慕,也只敢藏在心里,面上不敢显露半分,否则李氏定会拿着她不知好歹的错处,变着法地责她罚她。   毒妇坏透了,把冻僵的孤提到温热的炉火前,甫一苏醒,便被她们钳着胳膊,没命的往孤身子里扎针。   那针又细又长,窜进肉里便不见踪迹。”   容祀说完,觉出身上一松,不由握着她的手腕挪到唇边,“孤去找父皇哭诉,却被他一掌扇了回来,紧接着便是拳打脚踢,无休止的谩骂。   孤怕死了,孤觉得父皇要打死孤,孤的鼻子耳朵都冒血了,可他还是不肯罢休,最后提溜着孤的领子,扔到毒妇的跟前,让孤给她下跪,赔不是。”   你父皇,不信你。”赵荣华摩挲着他的头发,微微侧下脸,对上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不禁一愣。   容祀眯着眼眸,不屑似的轻嗤,“弱者才会乞求他人的信任。”   赵荣华心里暗道:强者也有弱小的时候。   她没驳他,便由着容祀继续。   孤又梦见那摊烂肉了,又腥又臭,父皇说,那是毒妇和他未出生的皇子,被孤冲撞了,所以小产死了。   呵,孤竟不知,何时冲撞了那个毒妇,以至于父皇险些弄死孤为她报仇。”   宓先生呢?”   他,他也抛弃了孤,给外祖母服丧去了。”   那不叫抛弃,宓先生从未…”   那就是抛弃,于孤而言,在孤需要的时候,他们不在,就是抛弃,就是背叛!”   他说的不容辩驳,连眉尾都带了冷厉肃杀之色。   孤要让那毒妇不得好死,”他喘了口气,将脑袋靠向赵荣华的胸口,嗅着清甜的香气,连情绪也跟着平复下来。   还有父皇,孤等着他亲手弄死毒妇,才好,亲手,弄死他…”   殿下,你很烫,我必须先把宓先生唤来。”赵荣华想起上回在行宫他身子发热后,就自捅了一刀,登时便有些后怕起来。   容祀不管,伸手圈住她欲走的腰,按在自己身畔。   淳淳,从前是孤不好,吓坏了你,往后孤会改的,改到你满意为止。”   他长睫眨了眨,声音很是轻柔,柔到让人产生错觉,仿佛他一直就是个人畜无害的君子,通情达理的好人,倒显得赵荣华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殿下,你不用改,不用为我改…”她拒绝这种温存,哪怕那俊美的面上如何平淡,却总让她想起动辄就会腌人的狠辣一面。   她也不信他会改。   狼说他不吃肉了,你会信吗?反正赵荣华不信。   容祀垂着眸,掌心抚在他的小脸上,能觉出滑腻皮肤的轻颤,凉凉的,像冷玉一般,他凑近些,睫毛仿佛触到她的脸,“淳淳,不只是那废物喜欢你…”   孤,好像也沦陷了。”   薄唇吐出如此动人的告白,却让赵荣华惊得忘了呼吸。   她反手握住容祀的手背,想往下拿,那人箍紧了些,漆眸幽深,神情却很是软绵温柔,“孤说过,若孤这回死不了,你就要一辈子留在孤的身边。   淳淳,你说,孤是不是因祸得福…”   他勾起唇角,自觉用了最大的耐心,却见对面那人的脸,像是敷了一层白雪,惨惨淡淡,尤其是那双水眸,似要逼出泪珠。   他都这般示弱,这般委曲求全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容祀缓缓移开手掌,复又抬起浓密的长睫,若有所思地笑道,“孤还是对你太好了…” 第71章   容祁坐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睨着床上人。   他衣裳宽大松散,衣领落在左臂。   皮肤细白,容貌俊美,乌黑的发落在胸口,将那伤处腥红衬的尤为刺眼。   在赵荣华惶惑不安的注视下,容祀垂下睫毛,修长的手指搭在领口。   慢慢往下一拉,旋即抬了眼。   他似笑非笑的呵了声,见那人小脸又惊又白,隐隐带着几分羞恼。   他颇是不以为然,扬着下颌斜觑了眼。   皮肤渡了光后,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柔润之色,像蒙了油脂,滑腻如玉。   他握起赵荣华的手,强行拉到自己胳膊上,沿着上臂,落到肘间。   余光一扫,从容自若地笑道,“高兴吗?”   赵荣华一愣,指肚被烫/到了一般,热辣辣地痛感沿着神经传向心口。   她想往回缩,容祀攥的紧,又按到小臂上,不悦道,“孤在取/悦你,不要不识好歹。”   《素女经》说:二心不和,精气不感。   他昏迷了许久,意识全无,醒来的时候,只觉浑身血液汹涌似海,一浪接着一浪,拍的他热燥燥的只想找个人凉快一下。   赵荣华想起身,却被他一手按了回去,继而捉住小腿,捏在掌心极尽温/存的揉了揉,就着穴道轻软适宜地伺候,他手指虽细力道却大,看似不经心的一按,却能让人疼的一抽。   赵荣华往下拂裤腿,又被他重新撸了上去。   别动,孤还没完,你过会儿便能尝到欲…”   话没说完,容祀忽然一阵晕眩,他合上眼,手下用了力道,捏的赵荣华忍不住低呼出声,趁他扶额的一刹,她赶忙爬起来,坐在床头拢好衣裳,甫一落地,身后那人发出一声轻喟。   她趿鞋往前跳了两步,回过头,便见容祀一脸无辜地看向自己。   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茫然无措地问道,“淳淳,我们在哪?”   他看了眼堂中站着的人,见她正忙着整理衣裳,不由低头看看自己,这一看不得了,吓得他小脸惨白,当即手忙脚乱地背过身去,一面从床尾抓起衣裳往身上套,一面面红耳赤的扭过头,小声嘟囔着“你别过来,别抬头。”   待穿的严严实实,这才紧张不安地下床,扯了扯衣角,小声道,“淳淳,你怎么扒我衣裳。”   说完,竟满脸通红,表情中带着几分娇羞与高兴。   赵荣华脑子一懵,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你不会是…容忌吧?”   你怎么了,我当然是容忌了,你看我手心…”他抬起胳膊,举着手掌对向赵荣华。   白里透红地皮肤上,半分瑕疵也无,赵荣华咽了咽嗓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她指着他的掌心,艰难解释,“你的痣,好像自己不见了。”   容忌瞪大了眼睛,纯良的面上竟是怀疑,他收回手掌,慢慢反过来对着自己。   房中静的连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轻风刮开半扇窗牖,送进来淡淡的花香,海棠花瓣纷纷扬扬洒落,像是花雨一般,少年的脸上除了惊愕,还有一丝不安。   长睫眨了眨,又落在掌心,许久,他哑着嗓音看向赵荣华。   淳淳,你把我怎么了?”   赵荣华哪里知道该如何回他,只是摇着头,想赶紧出门去喊宓先生。   可容忌却以为她想丢弃了他,独自逃跑,上前灵活地抱着她的胳膊,可怜兮兮地求道,“我真的是容忌,我不是我哥,淳淳,你要相信我。   我…我怎么说你才能相信,淳淳,要不然你打我一巴掌,我绝不还手…”   他抓起赵荣华的手便往自己脸上抽,赵荣华忙把手攥成拳,指甲还是微不可查的擦到了他的脸皮,划出一条细细的伤痕。   他皮肤白,便显得这伤痕尤其扎眼。   看在赵荣华眼中,更是触目惊心。   殿下,你别拿我寻开心了。”   容祀再无情,也该看在自己衣不解带照顾他数日的份上,发发善心,别再戏弄她。   她去找帕子,按在他伤处轻轻擦拭,手指却忍不住的颤抖。   容忌瞪着眼睛,觉出她对自己的恐惧,不禁急切地想要解释,想要分辩,可他的手还没碰到赵荣华的腕,她便早早地跳开,警惕地盯着自己。   淳淳,我怎么可能是我哥呢,你仔细想想,他杀人不眨眼的,他脾气又臭,心眼还小,哪里会让你扒他衣裳…”   那不是我扒的,”赵荣华打断他的话,“是你自己,自己非要脱衣裳!”   淳淳,你不要吓我。”容忌说的一本正经,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他上前一步,赵荣华便后退一步,直到手搭在门上,稍稍松了口气。   不是,是你在吓我,你站在原地,不要动,我去叫宓先生。”   她看着他的脚,刚想溜出去,容忌三步并作两步,眨眼间便移动到她身边,贴的紧紧地,委委屈屈地拽了拽赵荣华的衣袖,“我不认识他,也不想见他…”   赵荣华心里禁不住叹了声:可我也不想看见你啊。   她摸了摸容忌的额头,滚烫滚烫的,像是刚从炭火里拿出来。   怕不是宓先生用狠了药,把容祀毒成了傻子。   她低头,看见那乌黑的脑袋心满意足的偎着自己,时不时抬起清澈的眉眼,冲自己憨憨一笑,她心中的戒备,轰然倒塌。   容忌,你这次来…大概待多久?”   我一直跟淳淳待在一起啊,只要淳淳不赶我走,我就不走。”他咧嘴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好看的桃花眼满是风情,偏偏干净的一尘不染,多看几回,便是亵渎。   你哥会生气的。”   不止是生气,在容祀眼中,容忌是个十恶不赦的废物,根本就不该存在于世间,更何况要掠夺他的身体,分占他的时间。   一个废物,连喘口气都是多余的。   那你别告诉他。”容忌笑嘻嘻的眯起眼睛,像是等待认可的孩子,红唇轻轻启开,手指勾着赵荣华的小手。   我倒是不想让他知道,可是容忌,你来的不是时候,你哥他刚大病初愈,以他的身子骨,尚且要恢复数日,若是以你,恐怕…”   明明一个人,切换到容忌的时候,他仿佛自动弱化许多,病恹恹的模样看着便觉得羸弱。   我哥受伤了?”容忌吃了一惊,握着她的手移开脑袋,“谁敢伤他,伤在哪里?”   赵荣华伸出手指,戳了戳他流血的肩膀,“在这。”   容忌错愕的吁了口气,低头,脑中宛若绽开万千烟火,明晃晃的光亮耀的他一片空白,他抬起头,看着赵荣华,又兀的低下,如此来回几番,面色越来越红,好似烤熟的虾子。   淳淳,我…”   话音刚落,只见他两眼一翻,软软地倒在赵荣华身上。   猝不及防的压迫感令她站立不稳,斜斜压倒在地,赵荣华咬牙从他身下爬出来,又见他凄白着一张脸,胸前伤口崩开,血水已然溢出纱布。Wwω.á⑥Kδω.Cóm她又俯下身子,费力地拖着他的腿,一点一点扶到榻上。   擦了把汗,调整着呼吸弱弱地朝外喊了一声,“来人,来人…”   胥策和胥临正蹲在门口,听见响动,胥临想起身,却被胥策一把按住,朝他使了个眼色。   胥临不解,咦了声顺势蹲下去,“赵小姐大约有事,咱们过去看看?”   胥策弹了个脑瓜崩,笑他幼稚,“方才你不也是想进去,那声音,你进去作甚!   殿下龙威,初初醒来便能行…之事,此时,怕是正在兴头,你若进去搅扰了美事,殿下罚你板子,可别牵连上我。”   听他一番讲评,胥临恍然大悟,一拍膝盖低声叹道,“哥,还是你老道!”   胥策给了他一个知道就好的眼神。   两人又继续蹲在原地,拿棍棍往地上胡乱画了一通,眼不见耳不烦。   过了少顷,胥临想起了什么,戳了戳胥策的腰窝,“我去把宓先生叫过来吧。”   成!”   有备无患。   若殿下行事过激,事了之后总有大夫医治。   胥临急急站起,去了灵鹊阁。   赵荣华没听见回声,亦觉奇怪,便挪开容祀的胳膊,自行往外走。   脚刚落在屏风后,榻上那人慢慢坐起身来,看着她纤细的身影绕过蜀锦落地宽屏,留下清浅的香气,他眉心一蹙,冷斥出声。   站住!”   赵荣华被吓了一跳,惊魂未定间,一手扶着屏风,一手掩着口鼻,回头便见那人阴森森的望着自己,周身上下,满是戾气。   她心道不好,便听容祀磨着牙根质问,“哪里来的蠢东西,不知死活,妄想勾/引孤,做梦!”   赵荣华舔了舔唇,哪里还能停住脚步,一面往外疾走,一面喊道,“宓先生,宓先生救命!”   容祀的手倏地攥上她的脖颈,狠狠地收紧,握拢,往上轻而易举的一抬,赵荣华的脚尖离了地,痛苦的抓着他的手背,挣扎着想要挣开令人窒息的钳制。   那手似鹰爪一般,掐的她胸口憋闷,不过片刻,便觉得眼前一黑。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命丧当场的一刻。   有人一把推开了房门,宓乌看见眼前场景,哪里还敢怠慢,上前便去拉扯容祀,那人冷眸一扫,宓乌手一哆嗦,赵荣华便被容祀一下甩到地上。   突如而来的变故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只有容祀,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   他瞥了眼地上的赵荣华,不屑的冷哼嗤笑,“像你这种爬/床的贱婢,孤自小见了不知多少,妄图用美/色撩/拨,便该知道,一旦失败,下场如何惨烈!”   等等!”宓乌伸手一拦,挡在两人中间,复又指着自己的脸,小心翼翼的询问,“你还认不认得我是谁?”   容祀轻蔑的嗤了声,“宓先生,你怕是老糊涂了吧。” 第72章   空气里是持久的静默,静的让人心里发颤。   宓乌看了眼容祀,又低头扫了眼地上的赵荣华,随即指着她眼睛一抬,“那你,记不记得她是谁?”   容祀轻叱一声,眼中尽是不屑,“此等轻浮淫/荡的女子,孤又怎会认得。”   宓乌两腿一软,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被胥策扶住身子,勉力站定脚跟,他拭了拭额上的汗,一股不好的预感扑面袭来。   那他们…你可还记得是谁?”   胥策胥临连忙上前,瞪大了眼睛看向容祀,生怕他看不真切,把脸又怼到他面前,甚是凝重。   容祀一脸的不耐烦,翻了下眼皮,道,“是不是都觉得孤的脾气很好?”   胥策胥临不明所以地停在原地,便听容祀又道,“上回胥临欠下的四十板子,尚未执行,还有胥策,不要自以为很了解孤,当心揣度错了意思,掉了脑袋。”   尾音轻飘飘的,似从牙缝间漏出来的。   两人将头一低,找了个存在感不强的地方,躲了过去。   呵,又是谁,把程雍的泥像放在孤的枕边?难不成孤要夜夜对着程雍安眠,莫不是以为孤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   他扭头一睨,恼怒地拿起床头的泥像,伸手朝着众人一摆,“谁放的!”   赵荣华揉了揉脖颈,知道此人疯了,六亲不认。   她飞快地在脑子里过了遍主意,便站起身来,恭敬卑微地低头过去,“回殿下,是奴婢的东西。”   余光瞥见容祀怀疑的目光,赵荣华硬着头皮又道,“这不是程大人,是匠工随手捏的小人,奴婢觉得精细逼真,便留了下来…”   当孤是黄口小儿,随意编排几句,孤就信了?”   他指着泥像,斜眼一挑,“你瞧瞧这眉眼,鼻梁,嘴唇,还有这发式,哪点不像程雍?”   说完,又是一副蠢货休要诓我的笃定样子。   孤可真是纳闷了,你处心积虑来到塌前伺候,究竟是惦记程雍,还是图谋孤?”   眼睛兀的一凉,直直逼向对面站着的佳人。   宓乌舔了舔唇,走过去给赵荣华解围,“是我叫她来的。”   容祀拧起眉头,难以置信地打量宓乌的表情,宓乌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那眼神分明在说自己老不正经。   他叹了口气,“我特意叫她过来,给你侍疾。”   孤有太子妃,有良娣良媛,何须一个贱婢前来侍疾?!宓先生,你是越老越糊涂了。”   宓乌急道:“她们都只是初定下来,还未入东宫,怎么可能过来侍疾?”   她们不行,她就可以?”容祀斜斜瞥了眼,轻蔑地搓着掌中的泥人,“太子妃迟早是孤的正妻,即便过来侍疾,也挑不出半点错处。   何况,孤也不怕他们议论,谁若是敢多说一句,孤便把他们腌进缸里…”   不成!”宓乌激动地挺直了胸脯,“我那些大缸都有药材,你不能再碰了!”   容祀一拎唇,“明日叫太子妃过来,孤要幸她。”   宓乌老脸一红,哆嗦着嘴唇斥道,“你这身子,幸不了!”   孤自己有数。”   你有个屁数!”   容祀冷眸一扫,宓乌也不怯怕,索性跟他对视起来。   宓先生,你今日有些不一样。”   宓乌气道:还不知谁不一样,天天变脸,变得他心神不宁,暴躁不安。   你像是急着求死,想要孤来成全你。”   宓乌呕了口血,咽进嗓子眼,自己养的,怎么就养成大逆不道,丧心病狂的模样?!   他回过头,却见赵荣华一脸淡然,仿佛事不关己,只是恭敬谦逊没有一点不满。   容祀将泥像往赵荣华手里一拍,没甚耐心地嘟囔,“滚吧,今日孤心情好,不想杀人。”   他身子有些沉,胸口隐隐作疼,低头,便瞧着伤口崩开,渗出大片血迹。   宓先生,疼…”   说完,人就咣当一下,昏死过去。   赵荣华抱着泥像,站在墙根,看着他们手忙脚乱抬起容祀,又是换药又是清洗,忙活了半个时辰,宓乌才有空隙与她说上话。   夜里,不如还是我留下吧。”宓乌自知理亏,也没敢再提旁的要求。   赵荣华乖巧的点了点头,道,“宓先生,那我便出宫了。”   宓乌为难的想要拒绝,可又想到容祀方才的话,禁不住头疼,“那你还来吗?”   赵荣华弯起眉眼轻轻一笑,“不来了。”   抱走了泥像,照着容祀昏迷前的样子看,似乎往后都用不着她了。   他说的清楚,他有正宫太子妃,也有良娣良媛,美人环绕,个个都是身份尊贵的主儿,的确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一个门第败落的人去侍疾。   可…”宓乌思来想去,心中甚是不安,又不能强人所难,他重重叹了口气,丧着脸求道,“那你回去后,可不可以给你师父写封信,问问她,何时再回京城。”   他用错了药,虽保全了容祀的性命,可似乎也让他的脑子出了问题,与他而言,这很棘手。   但对凌潇潇来说,越是偏门的症状,越是好医。   凌潇潇曾劝他,顺其自然,不要过多干涉容祀的身子,可他着急,用了烈药,这才弄巧成拙,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容祀若是痴了,他也不想活了。   宓乌拉下老脸,很是可怜的看着赵荣华,   赵荣华欠了欠身,同情且理解宓乌的担忧,“宓先生,你放心,回去后我便修书一封,与师父仔细说明殿下的症状,你也不要过分自责,毕竟殿下看起来,其实并无大恙。”   除了不认得她是谁,旁人容祀倒是记得很清楚。   出了宫门,赵荣华竟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自然,信她是不会写的。   容祀既已忘了她,便等于给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往后不管日子再难,总归是不用以色侍人。   只希望他是永远忘了,别再像前两回似的,短暂如流火一般。   葛嬷嬷看见她颈处的掐痕,心里头一阵惊惧,也没敢多问,便替她备了热水,将宋文瑶拉到自己屋里。   宋文瑶的情形一日好过一日,虽还是不愿开口说话,却因为有了画画这项爱好,眉眼间都逐渐有了神采,像干涸的荒土淌过了细流,涓涓缓缓,整个人都蓬□□来。ωáP.ā⑥ΚsW.cóm葛嬷嬷握着赵荣华给的银子,从未断过给宋文瑶的补品供应。   想着十几年前李氏命她造下的业障,葛嬷嬷终日难安,便是携着宋文瑶逃出京城的那些年,她总会想起由自己亲手下到饭菜里的毒/药,害了赵三郎,也害了宋文瑶一辈子。   这种不安像是潜伏在骨头里的小虫,时不时便会咬噬几口,提醒她别忘记,做了恶事,是要还的。   她在堂中,看着炉子上炖的汤羹咕噜咕噜冒着热气,不禁抹了抹眼角,将砂锅挪下,盖了炉盖上去。   小姐,我给你跟夫人炖了燕窝,你洗完澡,喝上一盅。”   她没走,听着屋里没有水花的声音,心里难免有些担忧。   刚要推门进去,便听见淡淡的一声回音,“有劳你费心了。”   葛嬷嬷两手一握,粗涩的皮肤青筋暴露。   她眼角又是一阵热乎,连忙转过身,哑着嗓音没敢说话。   葛嬷嬷虽不知赵荣华接下来几日在忙活何事,却见她跟裴家小姐每每回来,都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心里也跟着欢喜起来。   这日赵荣华从外头进门,雪白的脸上沁出淡淡的汗来,整个人宛若仙子一般,连眸眼都闪着星星。   葛嬷嬷,我在西市盘下一间铺子,卖些香粉香脂,再就是旁的一些女子用的玩意儿。”   她擦了擦汗,帕子上都是香气,薄软的衣裳湿透了,紧紧贴在腰间,黏腻的厉害,她却全不当回事,只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还在兴头上。   往后便要劳你照看母亲,我白日里都要守在铺子里,恐难有时间分神,葛嬷嬷,这是二十两银子,算作我们三人的吃住花销。”   小姐,哪里用得着这样多,上回你给的我还没用完,你开了铺子,起初都是出项,没有进项,手里该握着些钱财。”   葛嬷嬷连忙推拒。   赵荣华按住她的手,摇头笑道,“你放心,我有底的。”   上回容祀派人送了那样多的珍宝,有些她送去质库换了银子,有些存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开这间铺子,是她早就打算好的。   只是没找准时机,如今容祀不记得她了,便也不会再来纠缠,她总要精打细算,为着一家子的生计忙活起来。   铺子虽未开张,柜上却已林林总总摆了许多香脂出来,皆是她亲手调的,味道很淡,也不呛人。   她弯着腰整理香粉,听见门口有人笑,抬头,正是裴雁秋和傅鸿怀。   两人的大好日子,就在月底,没几天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雁秋如今笑的嘴都合不拢了。”她将瓶瓶罐罐分好,拿起来放在柜上,弯起眉眼拄着胳膊对上裴雁秋。   那人伸手便捏了捏她的腮颊,笑盈盈的嗔道,“总有你被我说的时候!”   傅鸿怀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的讪讪一笑,眼中皆是裴雁秋娇俏可人的样子。   我要这两瓶,还有杏花味的香脂,抹在脸上身上就跟花开了一样,清清淡淡的很是好闻。”   对了,前几日去桃园,采了少许桃胶,我都剔净了脏处,你拿回去跟银耳枸杞一起煮汤,养颜润肤。”她走去里间,很快抱着两瓶新摘的桃胶出来。   你给我的,都是好的。”裴雁秋不跟她客气,接过来便塞到傅鸿怀手中,抬起眼来说道,“仔细些,可别摔了。”   傅鸿怀眨了下眼,笑嘻嘻的应了声。   桃胶本是夏日采取质地好些,只是那日看了,便信手取了少许,你若吃着好,我们便再去园里摘。”   瓶里的桃胶都是琥珀色的,颗颗晶莹,她煮过一回,却是软弹可口。   赵荣华当没看见她们两人间的小亲昵,包好香脂后,一抬头就看见外面熙熙攘攘,一辆珠光宝气的马车恰好从店门前经过。   车前车后婢女小厮环绕,衣着打扮像是京中贵眷才有的派头。   两侧百姓夹道议论,声音或多或少传了进来。   史家祖上荫庇,竟没想到隔了三十年,又出了一位太子妃。”   啧啧,史家老少都在朝堂做官,出个太子妃还算什么稀奇事,这位太子妃自幼便是史家的掌上明珠,那是在手心长大的,金尊玉贵,跟太子殿下郎才女貌,自是般配的。”   这是要去宫里作甚?”   听闻礼部定下的日子还没到,太子妃去宫中未免…”   嘘,小些声音,不要命了,胆敢妄议太子殿下,”有人打断他的话,压着嗓音解释,“是去宫里侍疾,太子殿下都病了好些日子了。”   …   赵荣华一愣,心道:怕是都猜错了。   这位殿下,正是如狼似虎的好时候,此时召太子妃入宫,为的应当不是侍疾,大约是要召幸了。 第73章   裴雁秋故意上前挡住她的视线,取出一点香脂涂在手背,搓了搓,举到赵荣华鼻间,“这两种味道,你觉得哪个适合我?”   赵荣华笑,信手一指,“杏花。”ωáP.ā⑥ΚsW.cóm裴雁秋虽在涂手,眼睛却一直注意她的动作,稍一见她往外看,便赶忙挡过去。   她的心思赵荣华一清二楚,索性凑近些,与她笑道,“你若是再长胖两圈,兴许挡得住。”说罢,伸手戳了戳她的细腰,惹得裴雁秋咯咯笑了起来。   史家嫡女史莹成为太子妃,早就众所周知,你挡得了今日,还能挡得了明日?”   裴雁秋不高兴的哼了声,傅鸿怀就抱着东西走到外面檐下,给他俩留了说话的余地。   我真不在意,你也别替我着急,越是钻牛角尖,日子越没法过。   我方才看见史莹了,好像比幼时胖了些,白了些。她挑开车帘的时候,正巧看过来,想必认出你我了。她小时便爱跟在你身后,只你不爱搭理,觉得她性子软,又爱哭,谁能想到,爱哭的史莹,现在长的娇俏可爱,丰盈饱满。”   还是那副憨憨的样子,哪里丰盈了?”裴雁秋瞥了眼她的前胸细腰,又道,“你倒是长了不少。”   赵荣华脸一热,掩着唇咳了两声,直起身子,将衣领拢了拢。   自打被容祀欺负后,那处的确又长了些许。   裴雁秋见她神色慌张,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跟着绯红了脸,两人谁都没再提起此事。   倒是她们二人临走时,说起程雍不日将从梁州回京,参加傅裴两家的婚礼。   暮春时分,空气里都是薄薄的热气,到了晌午尤甚。   赵荣华取出团扇,轻轻扇了几回,甫一放下,便觉得浑身汗淋淋的,当真是一点风都没有。   天也稍稍暗了下来,几片乌云扯起了一圈,盖在炎热的日头上,晃眼的光景,又慢慢飘向远处。   头一日开张,生意虽算不得兴隆,却也不算冷清,况且有裴雁秋夸张的宣传,卖了几瓶香脂香粉后,晌午鲜少看见街头有人。   她提起笔,一面挑拣案上的药材,一面记下分量,今岁天气热得早,香脂香粉的配方势必要改良下,加些防水固容的药材。   另外随着天热,蚊虫鼠蚁日渐增多,驱虫香囊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她接连记了几个方子,门口传来轻微的走路声。   先是闻到一股香气,她蹙了蹙眉,抬眼,便见有人站在门口,逆着光,能看到出她玲珑有致的身形。   赵荣华打量来人的同时,戈庭兰也在暗中逡巡她。   许久不见,赵荣华仿佛又出挑了许多,皙白软嫩的皮肤如剥了壳的荔枝,带着淡淡的清甜,长睫卷翘,露出剪水双瞳,那一身软薄的衣裳恰到好处勾出她的身段,腰间挂着香囊,微微拉出一抹弧度。   美的让人心烦。   戈庭兰压下心中的不适,抿了抿唇,抬脚走进铺子里,眼睛四下扫了一圈,似笑非笑地说道,“便知你是个厉害的角儿,遭了这番打击还能面不改色开起铺子。”   赵荣华笑了下,低头继续挑拣,“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不勤奋些,难不成戈小姐会好心施舍?”   戈庭兰鼻底哼了声,摸着蔻丹挑眉走近,“你如此抛头露面,不知避讳,焉知不是在卖可怜,博同情,叫那些对你美色垂涎流连的登徒子心甘情愿掏银子,他们明面上买的是香脂香粉,背地里买的是何物,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自是清楚的,就怕肮脏人看凡事都是脏的,脑子里糊涂了,便把旁人都想做自己那般无耻淫/秽。”   啧啧,久未相见,荣华的嘴皮子可真是越来越溜,越来越刁钻刻薄了。”   戈庭兰心情甚是不爽。   袁氏一族被羁押天牢,连带攀附熟络的官员亦都受到牵连,有些人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唯恐刑部再查出什么,将罪过盖到自己头上。   她倒是也想避讳,可堂堂大皇子妃的身份,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从前有多风光,眼下就有多棘手。   如今史家因为出了史莹这个太子妃而如日中天,这场景恰如当日她得中皇子妃时,众人艳羡嫉妒,只是物是人非,她成了别人眼中避之若浼的那个,素日里闷不吭声的史莹却成了大家交口称赞的福星。   她向来没瞧得起过史莹,在她眼里,史莹太胖太憨,圆圆的脸蛋怎么也算不上精致,顶多赚个可爱罢了。   这样的人如今却要受众人仰慕,着实令她心存不甘。   可窝着一肚子气,无处发泄,加之在府中拘了数日,她觉得再不找个人倾诉,她就会疯了。   比起她来,赵荣华不是更可怜吗?   都传她在宫里的时候,容祀如何宠她,多少人以为她能倚仗美色做个贵人,如今呢,还不是做完宫婢做掌柜,一样的低贱!   正所谓是针尖对麦芒,总不能别人一把刀捅过来,我还露出柔软的皮肉,上赶着被捅。   你听到旁人如何驳你,便该反思一下,自己是否做了见不得人的坏事,而不是只把错处按在对方头上,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赵荣华放下笔,眼看着戈庭兰的丫鬟小厮虎视眈眈地怼在门口,不禁又觉得好笑又觉得讽刺。   有些人便是这般荒唐,自己受了闷气,总要找个看起来好欺负的去羞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抚平妒火。   殊不知,她们最该做的,是想方设法让自己重新站起来,重新拢聚势力,如此舍本逐末,结局可想而知。   戈庭兰颤了颤肩膀,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话,“罢了,赵家倒了,你一个孤女,难免染上世俗习气,我也是脑筋不清醒,自降身份跑来跟你废话。”   自降身份?”赵荣华对上她嘲讽的眸子,一字一句说道,“戈家身份有多尊贵,尊贵到戈小姐出门都无人敢去搭理,巴巴的跑到我铺子里,夹枪带棒的挑事。”   你!”戈庭兰被戳中心思,有些恼怒,说了一字,又愤愤洗拂袖转头,临到门口,她又折返回来,惶惶笑道,“袁家是倒了,你别忘了,大皇子和公主都是皇上的血亲,他们没有受牵连,而我,还是准大皇子妃,我就是高贵,就是比你强一百倍,一万倍!   你一个抛头露面忙于生计的贱婢,这辈子都别想做人上人!”   看着她恼羞成怒,悻悻离场的样子,赵荣华难免有些唏嘘。   戈庭兰衣裳繁复,下台阶时踩到了裙裾,勾缠着便一脚扭倒在地,摔得不轻。   紧接着,赵荣华面上的笑容僵在唇边,赵荣淑小心翼翼看她一眼,慢慢踱了进去。   华儿…”赵荣淑呛了口空气,只叫了名字,便掩着口鼻咳了起来。   赵荣华拧眉,也不言语,也不上前,只看着她,像看陌生人一般,只是眸光中搀了几丝冷寒,恰如那夜,她在马车驶向温泉行宫的途中,一颗心慢慢冷沉下来。   赵荣淑可以置身事外,可以一言不发,可她偏偏要成为别人捅向自己的那把刀。   始作俑者有罪,那这把刀呢?   华儿,你怎么不说话?”赵荣淑试探着往前伸手,却见那人飞快的收了柜上的手,与自己冷冷对立。   赵荣淑的眼眶红了,咬着唇半是不甘地解释,“我没办法,你又不肯见我…我能怎么办,换做是我,你一定也会跟我一样,为了父亲,为了家族,”她抬起头,又往前走了一步,“你没有什么损失,陛下他虽然…虽然年岁大些,可他身份贵重,你若随了他,日后便是享不尽的荣华,我没做错。”   最后一句,像是对自己说的,赵荣淑慢慢重复了一遍,“我没做错。”   赵荣华看着她,那个自幼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姐姐,冠冕堂皇地说出如此恬不知耻的话来。   你没做错,那你今日过来,又有什么目的?”   我想问,那夜,你有没有跟陛下…太子都?”   都怎样?”   赵荣华又气又恨,只觉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偏又看着软绵绵的赵荣淑,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发作不得。   太子殿下那般宠你,为什么没把你留下,他还召了太子妃进宫,是不是厌弃了你,华儿,你跟陛下,是不是有了肌肤之亲?”   大姐姐,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问我?”赵荣华简直觉得匪夷所思,“你是不是特别盼着我出点事,然后你又可以安慰我,可以坦然的告诉我,你不嫌弃我,依旧把我当做家人?”   华儿,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我!”赵荣淑一跺脚,“我是怕你有事,怕你受了委屈不说,闷在心里…”   这委屈难道不是你给的吗?为什么你还能这么理直气壮作为一个安慰者,毫无悔过之心!”   我没有…”   你弱你有理,你弱就合该陷害我,利用我?大伯入狱,我不能救他出来,我就活该被你推进深渊,活该被人欺负?   为什么赵家所有人,出了事,要帮忙,都得把我推出去,我若做不到,就是罪大恶极?”   华儿,我们是家人。”赵荣淑捂着嘴巴,眼泪往眼角不断溢出。   我说过,我跟赵家,一如父亲当年跟赵家一样,彻底割裂。   我们不是一家人!”   她无法心平气和与赵荣淑谈话,能不去打她,已经是她所能做到的极限。   你走吧,往后也不要来了。”   她不再看赵荣淑,将头一低,浑身上下又出了一层细汗,就在这时,一股凉嗖嗖的风从外头吹了进来,她抬眼,忽见半空劈开一道闪电,隆隆的雷声压迫而来。   容祀倚着方椅,眼见着芭蕉叶上雨珠噼啪打落,南地的植被,养护起来很是费心。   几个宫人手忙脚乱搬起来就往花房跑。   院中的海棠开过了季,嫣粉落地后,露出一头苍青。   枝叶飘摇,雨势溅大。   他支着下颌,抬起眼眸看着对面落座的女子,心里那点邪火,不知是被突如其来的暴雨,还是被这女子寡淡无味的样貌,“噗”的浇灭了。   史莹低眉顺眼,瞥见案上摆置的《素女经》,一张圆嘟嘟的小脸,登时变得粉嫩似花瓣一般。   这是礼部特意献给太子和太子妃二人的书籍,她在闺阁里,便受过嬷嬷教诲,懂得里面讲的事情,只是…   她偷偷抬了抬眼,看着对面那人,正斜斜拄着手臂,眉眼微垂,风流肆意。他轻轻启开薄唇,似乎要说什么,却不知为何,只听到一声叹气,便再未听他言语。   史莹小心翻开《素女经》,忐忑紧张地攥了拳头,藏在袖中。   临出门前,母亲便单独将她拉到膝边,与她说了今日或许会有事情发生,至于何事,史莹听了一遍,便有些羞涩赧然。   母亲为她换了新制的中衣小裤,上面还绣着比翼双飞的鸳鸯,大红的绸衣如今就贴着身子,动一动,便能觉出丝线的纹路。   太子衣裳松散,素白的锦衣下,裸/露的皮肤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像蒙了一层雾,更像是云端明月,郎朗清冷,高不可攀。   她翻了一页,便被书中的文字臊的浑身热汗。   忽然,头上一黑,史莹茫然的抬起头,猝不及防对上容祀那双乌黑幽深的眼眸。   像深潭,像漩涡,更像夜空中点点星辰,只一眼,史莹便觉得心脏扑通扑通跃到了嗓子眼。   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他俊美无俦的脸,温热似火的吐气,容祀的手,捏着她的下巴,逼得她微微仰起头来。 第74章   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半晌,史莹哪里敌得过他的攻势,一张小脸又红又热,像是在火炉上炙烤着一般,她舔了舔唇,糯糯的叫道,“殿下…”   容祀眼尾一斜,薄唇微勾,“小衣不错。”   话音刚落,手却松开了。   史莹低头,看见自己领口露出一角小衣,正红色的衣裳,滑溜的勾在颈上,她连忙拢了拢衣领,双手捂着腮颊,香汗淋漓。   容祀有些索然无味,他居高临下睨着史莹的举动,眼睛慢慢落到她乖巧的后脑,乌黑油亮的头发拧成小髻,两股插着桃花簪,轻巧的珠串微微晃动,给她的敦厚增添了一抹灵动。   容祀眯起眼睛,往后一倒,压着床尾用眼神瞥了下软塌。   去把衣裳脱了。”   史莹猛地瞪大眼睛,圆鼓鼓的脸蛋火烧火燎,她木讷的站起来,柔软的小手捏着衣领,亦步亦趋地走过去。   宽敞的榻上铺着薄衾,上悬纱帐,四角银钩挂的是四味香囊,窗牖边的高几上,摆着一盏鎏金狻猊香炉,徐徐袅袅的烟雾缓缓升起,房中静的厉害。   屋外狂风骤雨。   泥土的气味甫一进门便被香雾缠绕,隔着偌大的蜀锦落地宽屏,容祀的目光,似飘向不知名的远处。   榻上那人发出一声淡淡的“啊”,容祀抬眼,见她已然褪去了外衣,只穿着一袭绣鸳鸯的小衣,红彤彤的,甚是喜庆。   下面罩的百褶如意裙,还挂在腰间,史莹的手指,便搭在腰带上,欲说还休的望着容祀,眼眸里尽是羞涩赧然。   她看容祀的时候,容祀正坐在床尾,轻佻地眸光上下扫了一遭,却并未出声阻止。   史莹只得双手颤抖着,解了腰带,襦裙簌簌掉在地上,她移开脚步,从裙子里走出,白胖的小脚踩着厚实的裘毯,似雪团似白藕,她爬上软塌,葡萄似的眼睛骨碌一转,咬着下唇轻呼,“殿下,妾脱好了。”   容祀笑道,“哪里算得上脱好了,小衣小裤不都穿着吗,碍眼。”   史莹眼睛抖得蓄满水雾,香腮比那小衣不知红上几许,她嗯了声,手指扣着颈间的带子,慢慢解开,她生的雪白,又很丰腴,猛地一看,似一团白/肉坐在榻上。   风一吹,乌发散开,更衬得肌如羊脂。   容祀撩开纱幔,近前观赏。   史莹抬起头来,鲜红欲滴的脸上尽是柔婉之色。   她跪立起来,膝行向前,因为挪动,能明显看出颤颤,尤其是那雪山之巅,巍峨簌簌。   她的手握着容祀的手,拉到自己唇边,方要亲,容祀忽然眉心一蹙,从她手中挣了出来,一把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坐在榻上。   莹润的脚趾压着两股,硌出淡淡的压痕。   掌心还有滑腻感,容祀举起手来,放在眼前端量,余光扫到史莹紧张不安却又满怀期许的眼睛,她的手,微微扯了扯他的腰带,像兔子一样,怯生生的乞求他能快些包裹。   嬷嬷教她要温婉柔媚,既要像水,潺潺无声,又要似火,焱焱盛放。   她忽然抬起身子,一把抱住容祀的腰/身,脸颊贴着他的衣裳,轻轻蹭了蹭,声音缱绻,跟化雪时分的水流,一下重进容祀的心头。   殿下,妾服侍你脱衣。”   说罢,小手搭在容祀领口,眉眼一垂,温热的呼吸扑进容祀怀里。   容祀闭上眼睛,由着她折腾。   然而,当那手无意划过自己的皮肤,他便觉得浑身针扎一样,很不自在,刺的他站立不安,遂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撩起帷帐,躺了下去。   史莹面上一热,旋即配合着弓腰躺在他身侧,手掌紧张地摸到他脸颊,将唇递了过去。   容祀垂着睫毛,能看见她快要逼近的唇,还有雪白似玉的人,心里头也不知怎的了,跟被人纵了火,烧的他浑不舒服。   他一把推开史莹,趿上鞋,径直出了门去。   帷帐落下,香气尤浓。   史莹红通通的眼眶里,再也装不住泪花,扑簌簌的滚了下来,砸在手背,她抹了抹眼睛,看着窗外容祀头也不回的背影,一股屈辱感慢慢涌上心头。   母亲与嬷嬷都说过:留不住男人的身子,便别想留住他的心。   她尚是青春好时候,娇嫩似水,也褪了衣裳,满心期许太子能好生疼爱一番,谁知,竟…   史莹低下头,默默拖过衣裳,那件通红的小衣上,两只鸳鸯似是讽刺一般,刺的她看一眼便泪珠不断。   过来服侍的宫女也没多言,只是瞧着房中情形,已然明白,太子没有宠幸太子妃。   宫中贵人不只是看位份,还要看各宫宠爱,太子妃都还未正式婚娶,好似已经不受太子待见,未免叫人多想。   然容祀走后,又着人送来了珠钗钱帛,华衣美饰,林林总总有十几个箱匣,惊得那些宫婢闭不上嘴。   便是史莹一路乘车回府,两旁抬箱的侍卫亦叫百姓惊叹连连,直呼太子妃深得皇家喜爱,史家也要跟着起势了。   史莹回府便被史夫人唤到跟前,本想好好询问一番,没想方屏退了下人,史莹便扑倒她怀里,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史夫人安抚完,又听史莹断断续续讲了今日过程,不禁咦了声,摸着女儿的脑袋说道,“都言太子性情偏执,可真是不假。”   史莹抬起头来,泪眼迷蒙地看着母亲。   照他在床上的举动,似是不喜于你,可他又分明在意你的心情,特意着人赏了珠宝钱帛,给你撑面子。”   要知道,眼下的国库,并不如从前那般富足,太子能大手笔给史家这么一些恩赏,足以看出他待史家的决心。   不管他喜不喜欢史莹,史莹都是太子妃,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只是,看着女儿满腹委屈的样子,史夫人又于心不忍,“乖宝,昨夜娘给的药,没用吗?”   史莹摇了摇头,“用了,擦了一身,可他就是不碰我…”   男/女/欢/好,多会用些药物催/情,女儿家嫁人的时候,娘家都会备上秘制良药,为的是怕日后受人冷落,能借机勾住夫家。   头一遭,本不该用的,可谁让传言中的容祀,那般令人胆寒呢。   史夫人叹了声气,往后女儿的日子,约莫是要难过了。   夫人,小姐,你们别担心,太子殿下大病初愈,想必身子还弱。咱们小姐冰雪聪明,又柔软可爱,我一个老婆子瞧着都喜欢的厉害,更别说一个身强体健的男子,咱们只消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水到渠成,不愁太子不动心。”   嬷嬷这话何意?”两人齐刷刷看向史夫人身后站着的老嬷嬷。   殿下极其器重傅家,而月底又是傅裴两家大喜的日子,老奴猜测,太子殿下必然会亲临现场,为他们主持大婚。wWω.aбkδW.cóM原先傅家想要攀附咱们,怕也分量不够,何况裴家也不像裴老大人在位时那般风光,两家不管哪家都攀不上咱们史家。   只是如今碍着殿下这层关系,若咱们主动向傅家示好,递拜帖前去道贺,届时太子见着咱们小姐如此通情达理,落落大方,定会生出怜爱之意。   一个男子对女子的怜爱有多重要,老奴不说,夫人自是清楚的。”   史夫人沉心思量了片刻,亦觉得老嬷嬷说的在理,早些年他们跟裴家还有往来,后来老爷升官后,关系便慢慢疏远了。   这也是个破冰的好时机。   她拍了拍史莹的肩膀,柔声道,“莹儿,改日娘带你亲自去趟裴家。”   史莹的小脸一白,不情不愿地嘟囔,“我不想去,我早上刚刚看见裴雁秋…”   哦?”   她在赵荣华新开的脂粉铺子里…”   你小时候可最喜欢跟在裴雁秋屁股后,人家嫌弃你,你还非得跟着。”史夫人打趣她。   史莹拽着史夫人的袖子撒娇一般地哼唧了几声,便听史夫人说道,“咱们又不是为着裴雁秋,这不都是为了你跟太子能如胶似漆吗,莹儿,一定要会忍。”   知道了。”   ……   宓乌调好了药,转头出了里间,看见椅子上那人还未离开,不禁蹙眉嗤了声,“我这可没有美酒佳肴,高门贵女。”   容祀斜斜睨他,抬手敷在额上,“你倒有理了。”   宓乌一拍胸脯,言辞凿凿地反驳他道,“我怎么就没理了?”   你有理,你给孤找些庸脂俗粉,还近前伺候,别以为孤不知道她们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想一举受宠,得个封号吗?   孤是个有身份的人,要破元阳,也得找个门当户对的贵女…”   呸!”宓乌啐了口,笑的牙根痒痒,“你哪里还有元阳,你的元阳,早就失守了!”   宓先生,你休得猖狂,孤做没做,心里会不清楚?你也不必激孤,那日那女子虽长得雪肤花貌,却不是正经长相,一看就是祸水模样。   孤是个极其克制的人,岂会为了一时享乐,幸了那种女子?!”   你可真不要脸!”   宓乌气的不知说甚才好,猛一跺脚,端着药盆就往外走。   容祀却一把拉着他的袖子,瓮声瓮气的说道,“孤好像,有点问题。”   宓乌没回头,冷声笑着,“你怎么会有问题,你浑身上下好着呢。”   宓先生,孤好像…不行。”   话音刚落,屋檐顶上轰隆隆滚过几道雷火,闷沉的天黑压压的似要憋出一场暴雨,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窗牖。   宓乌没听清,转过头看着容祀。   容祀松开他的袖子,低着嗓音又说了一遍,“孤…起不来。” 第75章   又是一道电闪雷鸣,乌云笼罩的天空破开白茫茫一道,院中的花草东倒西歪,雨势倾盆。   宓乌半晌没回过神来,待冷风一吹,他打了个冷战,旋即咬牙切齿的说道,“报应!”   窗牖来回拍打着墙壁,雨中有人打了纸伞匆匆走近。   叩门声响,容祀抬头,看见门下走进一人,胥策拱手一抱,“殿下,私库已经备好了给傅裴两家的贺礼…”   程雍到哪了?”   容祀打断胥策的话,慵懒的抬起右腿叠到膝上,眼睛略过胥策,看向那株被雨淋倒的芍药,花苞刚刚鼓起,花瓣就被揉进泥里。   胥策掐着指头算了一下,“约莫进京了。”   雨点密密匝匝打在身上,洗去了风尘仆仆。   程雍回京后,与家中长辈一一问安,便先行回房,解了湿透的衣裳,将身子沉入温热的水中。   此去不过数月,却像经年之久。   他掬起一捧水,洗了脸,连日来的劳累让他有种不真实感,仿佛还在途中,马上,还在不分昼夜的赶路。   浸了水的睫毛湿漉漉的,以致看眼前的东西,都像蒙了一层雾,眼睛一挑,落在床头底层的柜子里。   他擦拭着头发,换好寝衣,小心翼翼打开柜子,端出一个精致的紫檀匣子。   启了锁片,里面盛着个粉雕玉琢的泥娃娃。   程雍的嘴角翘了翘,旋即翻身躺下,抱着泥娃娃举在胸前,明亮的眼睛,粉嘟嘟的嘴巴,乌黑的鬓发间簪着一支素簪,他伸手,指肚点在娃娃的鼻尖,自顾自的看了少顷,程雍又披上外衣,抱着娃娃走到书案前。   此番为了傅鸿怀的婚事,日夜兼程的往回赶,总算没有误了良辰。   他从汝窑鹤纹镂刻笔筒中取出笔来,蘸饱了墨汁提笔一气写完,檐下的水珠连成银线,啪嗒啪嗒的声音勾起涟漪。   程雍写完,便对着满纸笔墨发起呆来。   直到小厮匆忙来报,“公子,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程雍一愣,正欲起身相迎,却见小厮身后有一身姿修长,气宇轩昂的男子,一撩衣袍,抬脚跨进门来。   正是容祀。   殿下?”   程雍尚有些错愕,容祀已经走到近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笑道,“瘦了,也黑了许多。”   离京前,程雍温润斯文,皮肤白净,现在却好像渡了一层橘光,眼底是难以遮掩的疲惫,整个人精瘦不少。   梁州的事情有你主理,孤很放心,如今忙得差不多,也该将权柄交给可信之人,孤还是离不开你,不光是你,还有梁俊,傅鸿怀,你们都是孤的左膀右臂。   傅裴婚事过后,便回到太府寺吧。”   太府寺主管财政钱帛,交到任何一个人手中,都不如交给程雍能让容祀安心。   是。”   程雍低头,看见容祀咦了声,接着阔步走到书案前。   他懊恼了一下,容祀已经拿起泥娃娃,细细打量起来。   有些眼熟…”容祀冲他笑笑,随即又拧着眉头苦思冥想起来,这黛眉如烟,明眸似水,殷红的唇好像在哪见过?   是你心上人?”   程雍瞪大了眼睛,容祀一副你用解释,我都知晓的样子,忽然,他攥拳一动,“孤想起来了!”   这不是就是那个意图勾/引自己的贱婢?   那日还对自己投怀送抱,极尽谦卑,怎么转眼就成了程雍心上人?   容祀有些同情程雍,甚至觉得他虽诗书满腹,识人却是无能的,还是浮于表面,过于看重长相。   这种心机深沉的女子,岂是程雍能掌控的。   可程雍拖到这把年纪还不相看,莫非是真的喜欢这女子,若不然,依着程家的权势,媒婆早就踏破了门槛。   啧啧,石榴裙下英雄难过。   能同他一样隐忍克制的男子,少之又少。   他心下了然,放了泥娃娃,转手捡起案上的纸来。   鱼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还是他拆了人家,不过数月,竟能让程雍生出此番感慨,着实用了心了。   你真喜欢她?”   程雍还穿着寝衣,藏在袖中的手因为紧张而攥成拳头,他没应声,亦不知容祀为何说出这番话来。   若说是羞辱,容祀那人不屑于此,可除了羞辱,又还能是什么。   程雍低下头,隐隐生出一丝无力感。   容祀见状,不由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若真是喜欢,孤也没甚好说的。”   程雍抬头,撞见容祀若有所思的眉眼,他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屏住。   容祀又道,“这种女子,还是要早些娶进家门,省的在外生出事端。”   程雍彻底呆了,他张了张嘴,容祀却摆摆手,示意他听自己说完。   今日你若点头,待傅鸿怀大婚之日,孤为你做主,给你们两个赐婚,可好?”   他不是没跟容祀求过,可结果是什么,容祀当着他的面带走了赵荣华,以极其强硬的姿态告诉自己,人是他的!   所以现在,太子是想说什么?   程雍快要窒息了,胸腔中的空气一点点被焦躁挤走,连喉间也变得干涩粗哑起来,他晃了下身子,见对面那人薄唇轻抿,桃花眼中尽是打量,不似玩笑的模样。   难道,果真厌弃了她,还是因为太子妃的家族,容不下赵荣华的存在。   不管是什么,程雍还是点头了。wWω.aбkδW.cóM见状,容祀满意的笑笑,将纸放下后,又摩挲着泥娃娃的头发,轻声说道,“你俩可真是不知避嫌,上回孤也见过你的泥像,不过没有上色…”   在哪?”程雍一急,说话没了分寸。   容祀不以为意,“你心上人手中。”   裴雁秋婚前几日,邀了赵荣华上门同住,两人情同亲姐妹,自然说了不少闺房话。   日子越近,事情越是繁琐,还有一日大婚,府中人人脚不沾地,忙的晕头转向。   裴雁秋却拉着赵荣华,悠闲的躲在房中研究发饰。   婢女过来传话,说是太子妃来了,裴雁秋脸上很是难看。   我大喜的日子,她还偏偏过来给我添堵,也不知是不是诚心的。”   虽说不愿,裴雁秋却将两人看过的话本子,一股脑收进柜中,不情不愿地扫了眼门外,又道,“前几日史夫人带着史莹上门,惊得我爹我娘下巴颌都要掉下来了,多少年没走动过了,谁知道他们安得什么心思,烦人!”   自是为了祝你姻缘美满,别多想了,你簪子斜了,头靠过来,我帮你扶正。”   赵荣华招招手,裴雁秋如是凑过去,眼睛一眨,“我可听说了,下雨那日史莹进宫,衣裳都脱净了,太子指头都没碰她。”   雁秋~”   赵荣华拍她伸出的小指,裴雁秋吐了吐舌。   你从哪听得,旁的我不清楚,我就知道她出宫的时候,浩浩荡荡跟了十几箱匣的恩赏。”   宫里总有熟人,再说,出了这些事,哪里能藏得住。   还有,那些恩赏哪里是给她的,分明是赏给史家的。”   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两人对看了一眼,史莹已经提着裙子走到门口。   圆嘟嘟的小脸挂着憨厚的笑,她出了一身汗,不知是热的还是累的,进门就甜甜喊了两声,“裴姐姐,赵姐姐。”   裴雁秋默默呕了下,手心被赵荣华一捏,她转过头,勉强给了个笑脸。   坐。”   史莹坐下后,便取出团扇不停地扇起来,因为丰腴,她很怕热,裴府又大,九进九出,待走到裴雁秋的院子,便是再轻薄的衣裳,也黏了一身的汗。   裴姐姐明日大婚,可有什么要帮忙的?”   这话说的有些太晚,就算需要帮忙,合该早几日来说。”裴雁秋一如既往的堵她,史莹也不生气,眨了眨眼睛从桌上捡起发簪,小嘴一翘,“这发簪真好看,是明日要戴的吗?”   她握的正是石榴红的嵌宝珠步摇,珠串都是用饱满滑腻的珍珠串联而成,颗颗莹润,价值连城,握在她手心,倒显得那珍珠愈发晶莹。   是,”裴雁秋不动声色拿回步摇,理顺了珠子放回匣中,手臂一撑,托着香腮打量史莹,“眼看着要入东宫,不是有好些礼仪要学,怎还有时间到我这闲坐,扰了你的修行,我可担不起。”   裴姐姐说话总是这般不饶人,赵姐姐就不一样了,许久未见,赵姐姐比从前更灼艳了,就像枝头的花儿,叫人好生羡慕。”   赵荣华按下裴雁秋在膝上欲抬起的手,笑着与史莹说道,“雁秋心直口快,却并不是不饶人的意思,她句句都在为太子妃思量,你可莫要误解了她的美意。”   史莹吃了憋屈,两只眼睛可怜兮兮的盯着赵荣华,分明在怨恨她的不通情达理。   幼时跟在李氏身边的赵荣华,温顺的跟猫儿一样,哪里会这样明目张胆与人回呛。   赵姐姐说的对,是我憨笨,你们可别与我计较。这是从西市买的蜜饯,裴姐姐爱吃甜食,尝尝吧。”   裴雁秋没动,赵荣华给她找了颗樱桃毕罗,塞到嘴中,漫不经心的随口问道,“莹妹妹腕上的这枚镯子成色极好,是家传的吧。”   史莹莞尔一笑,拨弄着镯子有些羞涩,“我家哪有这等好物,是太子殿下赏的。”   一言落下,裴雁秋嘴里的毕罗忽然就不那么甜了,她吐在帕子上,低眉扫向史莹的手镯,果真是极品好物,水头足,颜色润。   你这簪子也是殿下赏的吧。”裴雁秋冷声冷气。   史莹点了点头,又道,“今日的这套头面,都是殿下赏的,他赐了太多东西,对了,裴姐姐,我今日带了一对耳铛一支步摇,也是借花献佛,替殿下贺你大喜。”   说罢,她挥挥手,有婢女上前,托着匣子恭敬地交到裴家婢女手中。   史莹还不罢休,瞥了眼赵荣华,便从腕上往下撸镯子,边撸边说,“赵姐姐,我们许久未见,也没好物送你,你若是不嫌弃,便收下这枚镯子吧。”   赵荣华自是不肯,只是史莹动作快,塞完之后便逃也似的道了别,与那两个婢女离了房间。   裴雁秋拿过镯子,翻来覆去看的她气不顺,“收下就是,回头找个质库当了,定能得个好价钱。”   说的极是。”   只坐了半个时辰,可真真算是如坐针毡,若不是母亲要求她来看望,史莹才不会自讨没趣。   裴雁秋不待见她,她还得自降身份讨她喜欢,何苦。   小姐,那镯子金贵,你怎么舍得…”婢女肉疼,回头看了眼门口,小声嘟囔。   史莹淡淡笑道,“裴雁秋同赵荣华关系极好,笼络不了她,若能卖赵荣华一个人情,她多少也会顾及,不会刁难我。   再者,要做太子的人,眼光必是要放长远一些。”   小姐说的是。”   宓乌最近甚烦容祀,因为他一旦闲下来,便会想方设法跑到自己跟前,寻求存在感。   明明从前不是这样的。   正如现在,他挑个参加婚宴的锦服,都得拉自己参谋,这有什么可选的。   宓乌捏着眉心,看着架子上那一排颜色各异的锦衣,信手一指,“就这件吧。”   这件?”容祀走到衣裳前,扯过袖子搭在自己肩膀,犹豫着,“不好吧,傅鸿怀大婚,孤穿红色不合适。”   那就旁边那件。”   容祀又过去,撩起衣角,“都快入夏了,这颜色太冷,不喜庆。”   宓乌气的两眼一翻,把手指往旁边一挪。   容祀取下衣裳,套在外头转了一圈,“好看是好看,只是孤怕夺了傅鸿怀的风头,换一件。”   人家大婚,你随便挑一件不成吗,为什么非得难为我!”   宓先生,孤是信任你。”   容祀哼了声,扯下最后一件,穿上后,凛眉问道,“如何?”   宓乌连头也没抬,没好气的回他,“风流倜傥,一表人才。”   那就这件了。”   容祀满意的往后一靠,端起茶盏啜了口冷茶,无视宓乌的不耐烦,缓缓说道,“明日孤还要办件大事,大好事。”   孤从前还以为程雍不近女/色,没想到他心里有人。”   你猜是谁?”   容祀见宓乌不理会,便抬脚踹了踹他的手,宓乌反手就是一拍,容祀灵活的避开,嘻嘻一笑,“你老了,反应都慢了。”   幸好孤那日把持住了,否则还真是没法面对程雍。”   宓乌一愣,容祀接着说道。   你千挑万选送到孤塌前的女子,原来竟是程雍的心上人,你说巧不巧?   简直太巧了,孤跟程雍说了,明日给他俩赐婚!”   你再说一遍?!” 第76章   容祀不解,遂又顺着宓乌的心意,重新说了一遍。   宓乌忽然两手捂着头,又松开手,朝着他哈哈笑了起来,边笑边指着他疯道,“你可真是大好人。”   翌日,月华初敛,朝露漙漙,暖融融的旭日沿着天际缓缓升起。   裴家上下,俱是喜气盈盈。   裴雁秋涂完了口脂,又扭过头来握住赵荣华的手,“淳淳,我有点紧张。”   我也是。”赵荣华两靥通红,反握住她的手温声说道,“可又为你高兴。”   你们两个总算修成正果,要日日夜夜面对面的看了。”   他会不会看烦了我?”裴雁秋抿了抿唇,仰着脑袋煞有其事。   不会,你这么好看,他哪里会烦。”   可我会老啊。”   傅公子也会老啊,你们从小看到大,早就把彼此当成了自己,你疼他,他也会多疼你,只消夫妻信任,彼此恩爱,便会一生长久。”   我还是紧张…”裴雁秋端起案上的冷酒,一口饮了下去,“你听听,像不像在打鼓?”   她拉着赵荣华的手按到胸口,绯红的小脸紧紧绷着。   赵荣华弯起唇角,柔荑搭着裴雁秋的肩膀,像是给她安慰一般,“像,像是两军交战前的擂鼓,雁秋,这是你的战场,傅家二郎是你的对手,更是你要相携一生的战友。   你要好好的,你一定会好好的。”   淳淳,以后我的孩子,认你做干娘…”   赵荣华一愣,两人对视着,旋即噗嗤一声,双双笑了起来。   门外的婢女火急火燎的跳起脚来,紧张不安地绞着帕子,时不时回头禀报前头院里的情形。   傅家二郎和一众男宾已经进了前院,与裴家男郎斗智斗勇,眼看着就要奔袭而来,婢女兴高采烈地跑进门,大着嗓门喊道,“小姐,小姐,姑爷来了!快快…”婢女连忙从案上拾起团扇,塞到裴雁秋手中。   小姐,快遮好,姑爷要进来了。”   话音刚落,傅鸿怀爽朗的笑声便传到耳中,紧接着,乌泱泱的一群人簇拥着傅鸿怀,来到了房门口,几句响亮的喊话,裴雁秋的堂哥稍稍为难了几句,便将傅鸿怀放了进来。   那人一进门,裴雁秋的手就发抖。   赵荣华在旁看着两个新人,惴惴不安却又满心欢喜,不由跟着高兴起来。   只是高兴着,眼睛也跟着热乎,泪珠不由分说沿着眼尾往下落。   她低头,眼前递来叠得四四方方的绢帕,边角绣着兰花,她顺着递帕子的手往上看,便望见程雍温润儒雅地笑脸。   他将手往上举了举,想替她擦眼泪,赵荣华忽然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往后一避,道了声,“多谢。”   她从袖中取出帕子,暗暗擦了热泪,再抬头时,程雍已经收好帕子,与她比肩而立。   你…还好吗?”   程雍微微侧过头,瞥见她卷翘的长睫,似柔软的蝶儿,眨一下,他的心脏就跟着顿一下。   我很好,有劳程大人挂心。”   赵荣华客气疏离,便是如此热闹喧嚷的场面,也与程雍刻意保持了距离。   程大人舟车劳顿,像是比离京前清瘦不少。”   我也很好,你放心。”程雍尽量让声音平静,话刚说完,脸上便有些热燥。   傅鸿怀在众人的起哄下,牵起了红绸,与裴雁秋一前一后踏出房门。   程雍与赵荣华等人亦跟了出去,满目红火,似年节那般热闹,摩肩接踵的人群自动让出道来,待新人过去后,又蜂拥而上,直到两人拜别了爹娘,一同离家。   裴雁秋的眼泪便有些忍不住了。   赵荣华看着婢女从旁给她递了几次帕子,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这份难受持续到在傅家开宴之前的婚典上,两位新人拜了天地后,便有人急急来报,道太子来了。   在所有人的恭迎之下,容祀着一袭月白色锦袍,长身玉立,翩翩风流,几步走到堂中,一撩袍子,落座在傅家让出的主位,凌厉的眉眼当众一扫,不偏不倚,瞧见了人群中的程雍和赵荣华。   他挑了挑眉,暗自嗤笑程雍的浅薄。   如此端着太子的威仪,容祀未傅裴二人主持了婚典,当裴雁秋欲往后院去的时候,容祀忽然站了起来,声音清润,字字清晰。   等一下!”   如此,熙攘的宾客登时鸦雀无声,将目光齐齐落到容貌俊美的太子身上。   容祀别有用心的看了眼程雍,程雍的手忽的紧了起来,余光偷偷瞥向赵荣华,喉咙也像被人夺走了水分,又干又紧。   孤还要给程雍程大人赐一门好婚事…”   话音刚落,裴雁秋悄悄拧着傅鸿怀的手背,两人对了下眼,不禁有些忐忑。   程雍,她叫什么来着?”   程雍抿着唇,却没有一丝畏惧,他上前,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赵荣华。”   站在身后的那人兀的一怔,旋即瞪大了眼睛看向程雍的后背,程雍没有回头,拱手一抱,向着容祀开口求道,“殿下赐婚,臣不胜感激,万分欢喜!”   裴雁秋惊讶地拧着傅鸿怀的手背转了一圈,低声叫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傅鸿怀咧着嘴矮了半截,“不是不是,娘子松松手。”   赵荣华若是能嫁给程雍,裴雁秋定是欢喜的。   程雍不仅样貌品行端正,更是个挑不出错的君子,他若打定决心,那便会一辈子都对赵荣华好。   裴雁秋有些激动,甚至比一脸茫然的赵荣华还要激动。   孤愿成佳人之美,为程雍,赵荣华赐婚,望此二人携手互助,忠贞不渝,成就一段佳话。待大婚之时,孤也将为你们二人主婚…”   小姐,小姐,查出来了。”史莹身边的婢女瞥了眼堂中人,继而将唇附到史莹耳边,嘀咕道,“殿下曾经幸过一个女子,说是含光阁小厨房的婢子…”   史莹脸色骤然一暗,婢女又道,“就是她。”   到了房中,裴雁秋连忙搁下团扇,一把攥住赵荣华的手,“我这儿不用你了,你去找程雍,问问是何情形,若是太子真心赐婚,那便一日都不能耽搁,免得他中途反悔。   你跟程雍抓紧挑个好日子,将喜事办了,哎呀,我有点热,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   赵荣华满腹心事,被她一推,抬起头又是一阵茫然。   他怎么就突然想通了呢,我觉得好生奇怪,可不管如何,他是东宫太子,一言九鼎,又是当着众人的面赐婚,想反悔都不可能。   淳淳,你不知我现在多兴奋,你若是跟程雍在一块儿了,日后生了孩子,也是要认我做干娘的,我们两家结成亲家…”   我能给程家带去什么?”   赵荣华实不忍打断她的想象,可现实就是如此。   她不仅不能给程家带去任何利益,还会给程家带去隐患。   程家需要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来光耀门楣,程雍是独子,这责任,他推不掉。   若是从前的赵家,勉力还能凭着破旧世族的身份攀扯一番,可现在,不管怎么看,她都不能祸害程雍。   程雍不需要你给他任何东西啊,你想什么呢。”裴雁秋声音有些大,门口的婢女禁不住瞥了眼,便有人将门掩起,隔开不让外头的听到。   程雍不需要,程家需要。”   你就不能自私些,什么都别想,就想着嫁给程雍,让他替你遮风挡雨,你想那么多作甚,有他在,天塌不下来。”   裴雁秋急了,生怕她一时糊涂,错过这段姻缘。   雁秋,我也不是非要嫁人的…”   你…”   你听我说,别着急,”赵荣华将她拉到桌前,两人挨着坐下后,房中的贴身婢女已经齐齐退了出去。“我有手有脚,有营生的手艺,自力更生完全不成问题,甚至还能在一两年后,将局面做的更好。   可若是依附在程雍身畔,我得应付程家上上下下,即便程大人程夫人不计较我的家世,旁人的闲言碎语,也会让他们进退维谷,何必?   我有我的好,他有他的好,我若是不攀附,那他之于我来讲,不过是浮云过客。而若我选了程雍,选了依附与他,那我的那点好,便也是微不足道,可有可无了。   雁秋,我不想让他的那些好,盖住我的那一点好,我想活好自己。”   你如何便知,程雍不会为了你,掩去自己的好。”   他那样的人,开蒙后便一心苦读,熬到今日光景,不知受了多少罪。若强他敛了光芒,今日他不怪我,总有一日,当看着那些不如自己的人爬到他的前头,他总会怨我的,日子在怨恨之中,也会失了最初的美好。   我也不愿成为这份丑陋。”   那你?”裴雁秋丧气的垂下肩膀,赵荣华莞尔笑道,“别有所求,就不会有所沮丧。”   我可没你活的通透。”   哪有通透不通透,自小看惯了人眼色,便也会战战兢兢迎合别人。   失望多了,也就自然而然不再期望。   回铺子的时候,已是晌午过后,天气升了温,艳阳高照,她将里里外外盘点了一番,预备出前日的订货。   赵小姐,我家公子有事找你。”   那小厮年纪轻轻,模样谦卑,将一封书信拿给赵荣华后,便垂首在旁边等着回话。   信是程雍写的,邀她去画舫小坐。   你家公子缘何去了画舫?”赵荣华收起信来,塞到香囊里。   公子说,要为今日太子殿下赐婚的事情,与小姐解释。”那小厮有条不紊,说完,又拿出程雍的佩玉,怕她不信似的,“公子说,若是来铺子里,怕有损小姐清誉,遂才选了画舫,清净人少,便与交谈。”   好,我知道了。”   人走后,赵荣华悄悄跟了过去,远远看着他回了程家,这才打消疑虑。   她将赴宴穿的华服换下,选了身素净的衣裳,简单簪了枚海棠花簪子,便依着信上的画舫,寻了过去。   画舫地处繁华,舫内却是幽静的。   有婢女上前将她迎了上去,引领着入了舫内,又有人斟茶倒水,将蜜饯果子端到她跟前。   赵荣华抬手挑起帘子,看着岸上热闹如常的店铺林立,人来人往,河中水流潺潺,乐曲声起,歌女的嗓音宛若天上的行云,绵软愁肠,她落了帘子,没有饮下面前的茶水。Wwω.á⑥Kδω.Cóm等了许久,仍是不见人来,画舫也依旧停靠在岸边,没有离开的迹象。   赵荣华起身,不想再待,然她刚预备掀开门帘的一刹,便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紧接着,容祀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挑,探出头来。   面上登时一冷,嗤了声问,“你怎么会在此处?!”   赵荣华心知不妙,正踌躇说辞的时候,容祀身后又探出一个脑袋,又圆又白,不是史莹,还能是谁?   只见她咧嘴一惊,仿若失色一般,小手兀的攥住容祀的衣袖,“赵姐姐,我虽告诉你今日要与殿下在此有约,可你为何也会跟来,你…”   她一连说了几个你,像是被吓到似的,圆嘟嘟的脸上带着委屈与愤懑。   赵荣华知道被人算计了,连忙从荷包里往外掏信。   然而当她打开信的一刹,小脸煞白一片。   信上的字,全都不见了。   殿下,是奴婢走错了画舫。”她冷静下来,镇定自若地福了福身,说完,便绕开他们二人,想往船外走。   可门口不宽不窄,只够三四个人同行,她便是如何回避,也碍不过要擦着两人的身子。   当她秉着呼吸经过的时候,手臂被容祀一把攥住。   赵荣华觉心脏也被扼住了,后脊的寒毛顺势炸了起来。   容祀声音一冷,却是对着史莹说的。   你先出去。”   殿下…”史莹声音带了撒娇似的央求,小手还去小心翼翼握着容祀的袖子。   容祀低头,眼神似淬了毒,幽冷着声音重复了一遍,“出去。” 第77章   史莹眼睛一红,不情不愿地嗯了声,转身就往外头去了。   婢女眼睛狠狠剜了赵荣华一眼,将帘子猛地放下,窸窣的脚步声走远,舫内只余了容祀和赵荣华两人。ζΘν荳看書赵荣华挣了挣,容祀嫌弃地嗤了声,不经意间将手一松,赵荣华失了支撑,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后脊抵在墙壁稳住了身形。   这是什么?”   容祀瞧见她香囊里鼓鼓的形状,长睫一扫,目光落在那处。   赵荣华顺势看去,“是香囊,我亲手绣的…”   在赵荣华没来得及反应前,容祀上前一把拽了下来,盯着对面那人,将香囊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是那枚水头极好的玉镯,容祀低眉,摩挲着羊脂一样的镯子,转了一圈,摸到内里的刻字,不禁翻起眼白,没好气地质问,“这是孤赏给太子妃的,怎么会在你这?”   赵荣华浑身冷一阵热一阵,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解释,“殿下,如果我说这是太子妃送的,你信吗?”   不管容祀信不信,这就是史莹送的。   幼时的史莹娇憨可爱,为何长大了些,模样没甚变化,心眼变坏了呢。   容祀嘴角拎了拎,电光火石间,他三步并作两步,欺身上前将赵荣华一把按到墙壁上,掐着她的脖颈往上一抬。   不该觊觎的东西,不必费尽心思去谋划。”   孤,是不会喜欢你这种女子的。”   赵荣华仰着颈项,痛苦地去掰他的手指,容祀用了全力,手指似陷进皮肉之中,掐的她登时喘不过气来。   若再有下一次,让孤知道你处心积虑算计史莹,背叛程雍,孤会亲手拧断你的脖子。”   他眼神冷似霜雪,沁着骇人的杀意,手指一松,赵荣华猝然弯下身去,像被折断翅膀的枯蝶,颤颤地呼吸,通透的皮肤上,晕出浅浅红痕,她低着头,好容易缓了过来。   细嫩的颈上,赫然呈现出五个指印。   容祀轻笑,细皮嫩肉,可真是禁不住一点磋磨,他不过轻轻一攥,至于么。   临走前,他转身斜睨,看着颓然坐在地上的赵荣华,厌恶地嘲道,“孤就那么好,值得你抛弃程雍,三番五次地勾/引?”   赵荣华浑身一滞,抬眼便见容祀轻薄的扫视,“我没有。”   意识到容祀的眼神,她忙拢紧衣领,咬着唇与他对视。   容祀不以为意的撇撇嘴,斜倚着门框慵懒地说道,“少在那自作多情,便是你剥光了衣裳,赤/身/裸/体爬过来,孤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别以为太子妃单纯,你就可以为所欲为的利用,孤说过,拿了你不该拿的东西,死是最轻的代价!”   不准背叛程雍,否则,孤就杀了你!”   帘子落下,舫内恢复了平静。   赵荣华蜷起膝盖,两手紧紧抱着身体,将自己弯成小小的一团。   冷,侵入骨髓的冷意像毒虫一般爬满周身,她合上眼睛,收拢的掌心慢慢沁出细汗,起初是热的,后来便是森森冷寒,像极了容祀。   过了许久,她慢慢直起身来,整理好头发衣裳,状若无恙地走出画舫,道上依旧热闹喧哗,嘈杂的叫嚷声此起彼伏。   她穿过人群,耳畔拂过清风,两旁的柳树抽了嫩芽,翠绿的柳条迎风拂摆,空气里的味道掺杂了阳光的暖意。   途经冒着热乎气的糖浆旁,看见颗颗通红的红果被糖衣一裹,顿时有了亮晶晶的壳子,芝麻洒在上面,小贩将糖葫芦往架子上一插,大声吆喝,“糖葫芦,好吃不酸的糖葫芦!”   焦脆的糖壳入口甘甜,带着芝麻的香醇,吃倒山楂的一刹,又有种酸甜适宜的爽口。   赵荣华又咬了一口,脚步慢慢轻快起来。   不日之后赵荣华要付桃胶的定钱,她将库存仔细整理了一番,从床头的小柜里翻出几本古籍孤本,她是看不懂的。   只是想起容祀曾说的话,仿佛这些孤本价值不菲。   她挑了一本,连同一匣子珠钗,一同抱着,乘车去了西市质库。   回去的途中,赵荣华不时扭头看向身侧的包袱,满满当当,连同带去的珠钗,原封不动带了回来。   她伸手摸了摸包袱内的银饼,心情瞬间美好起来。   真没想到,一本古书,竟会当出天价。   她还有好几本呢,质库掌柜的意思,多多益善,这种古籍孤本甚是抢手,往往高门贵族的子弟千金一掷,但求好书留存。   葛嬷嬷煮好了米粥,又做了春笋炒肉丝,凉拌马齿苋和素白菌,在案上摆好箸筷后,又去院中将宋文瑶唤了进来。   夫人,你手上的茧子又起了,也不知休息,没日没夜的画,我也看不懂,你画那么多,到底图什么?”   葛嬷嬷见宋文瑶洗净了手上颜料,给她递过去绢帕。   宋文瑶还是一副淡淡的模样,旁人说着,她只是听,也不言语。   听完便转头去案前坐下,安静地像尊佛像。   葛嬷嬷收好画纸,仔细存放起来,回头,见赵荣华还在盘点,便走上前去,躬身坐在杌子上,“小姐,这书还有用吗?”   有,”赵荣华用锦缎重新包裹好古籍孤本,换了个高处存放,又加了两把小锁。   葛嬷嬷,明日我要去一趟桃园,夜里就不回来了。”   好,家里你放心,我会料理好,只是你一人过去,我总是有些顾虑。”   赵荣华走到案前,与她前后坐下,看见宋文瑶拿起箸筷,默默夹了箸笋片,不禁压着膝盖上前,给她拨开额前的发丝,微微一笑,“有你跟母亲在家里等,我不会有事的。”   我扮作男子过去,再者,桃园的主人也是个极好相处的阿姊,你不必多想,此番去看一下桃胶产量,下月便开始张罗售卖了。”   小姐总是机灵的,对了,明日约莫有雨,你别忘了带把伞去,衣裳也多备一件,免得淋了雨,没的换。”   ……   赵荣华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便准备去里间换上男装,乘后院的马车赶往南山桃园。   谁知史莹携了一双婢女,施施然进了铺子。   粉嘟嘟的脸上挂着汗,无辜的眉眼微微瞪着,“赵姐姐,你要出门?”   赵荣华一眼瞥见她裸/露的手腕,上面戴的还是那枚成色极好的玉镯,她不由得抬起眼来,见史莹红着脸,满是不好意思地笑笑,“殿下是同你要回来了吗,我与他解释过,是我主动送给你的,可他不听发,非要给我戴上。   赵姐姐,你若是喜欢,改日我买个更好的,再送给你,如何?”   还有事吗?”赵荣华拦了去路,不预备让她再往前看。   赵姐姐,你还是生我气了。”史莹眼睛里似葡萄一样,乌黑闪亮,胖乎乎的手上带着指窝,她伸手,央道,“赵姐姐,你也知道殿下的脾气,我都不敢同他大声讲话,我真不是故意的,是他…”   我问,还有事吗?”   赵荣华没时间与她虚与委蛇,她也知道史莹心里在琢磨什么,可她不得空,也没心思像史莹一样为了一个男子争风吃醋。   只是有一点还不明白,那日进了程家大门的小厮,究竟是谁,又缘何能拿到程雍的佩玉,那笔迹,更是临摹的无甚差别。   她看着“心思单纯”的史莹,眼睛渐渐沉了下来。   到底是高门出来的小姐,便是面上如何天真烂漫,骨子里还是精明透顶,这份精明用错了地方,人心也就坏了。   赵姐姐,你要去哪?”   史莹歪着头,一边扇着团扇,一边打量铺子里的香脂香粉,她捏起一个白瓷瓶,挪到鼻间闻了闻,惊讶的睁大眼睛,“真好闻呀,赵姐姐,跟你身上一个味道。”   十两银子一瓶,你若是要买,就快些。”   赵荣华懒得与她扮演姐妹情深,将价格翻了十番,不耐烦地等着她走。   你明摆着欺负我们家小姐!”史莹身边的婢女尖声喊了句,仿佛替史莹鸣不平似的。   史莹咳了声,回头小脸一耷拉,“别乱说,赵姐姐是靠自己手艺过活,便是卖贵一些,又何妨。”   她从荷包里往外掏银子,憨憨地放到柜上,高兴道,“真希望我用了这瓶香脂,殿下会喜欢。   赵姐姐,你说,他会喜欢吗?”   会。”   赵荣华说的笃定坦然,倒让史莹始料未及的愣了下。   太子殿下特别喜欢吃团子,肯定也会特别喜欢你。”   赵荣华补了句,史莹的脸接着蹙成一团,雪白雪白的很是应景。   我要关门歇业,便不送你了。”   赵荣华觉得甚是舒畅,自打不用看人脸色,不必装腔作势后,她像是从黑暗的泥土里破壳而出的嫩芽,舒张开枝叶,以自由散漫的姿态,悠然的生长起来。   穿戴好后,她对镜重新确认一番,将喉间的小结压的结实一些,又用青黛沿着眉毛外沿,粗粗画了两条,显得整个人粗犷许多。   小郎君,前面就快到了,林子里热,密不透风的,你吃块瓜吧。”这个时节,西瓜还是稀罕物。   赵荣华挑开帘子,看见赶车的小厮盘腿坐着,空余的手不断擦汗扇风,山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颠。   好了,劳你停一下车。”赵荣华远远看见了桃园,忙招呼小厮勒停,前面转山路,路窄难过,许多马车在那遭过殃。   好嘞,小郎君你慢些看路,那说好了,明日傍晚我来接你,就在这处等着,可否?”小厮横起胳膊抹了抹通红的脸,手臂湿了一片。   劳你费心。”   赵荣华客气的拱手一抱,待看着马车下山去,这才转身,往桃园走去。   今岁冬日雨水充足,故而桃树涨势很好,碧绿的桃枝缀着指甲大小的果子,绿莹莹的甚是喜人。   赵荣华与园主说了几句话,便自行往园林深处走,炽热的阳光隔着帷帽晒得头皮发烫,她弯腰走过桃树下,凑近了树干,一一查看出胶情况。   近前的都是老树,产出的胶呈琥珀色,颜色好看,味道上佳,亦是寻常百姓吃得起的好物。   园林深处便是栽种不久的新树苗,只挂了一两年小果,产出的胶颜色浅淡,加之土壤发酸,新树苗长势不好,然而出胶量明显比老树要多。   歇一下,吃口瓜。”   阿姊端来一个瓷盆,里面是用井水泡过的西瓜,切开后,满满的汁液,沙瓤脆甜。   赵荣华与她双双坐在石凳上,吃了几口,对面那人便笑着打趣,“我只见过荒年有人吃桃胶,没成想还能用来卖给喜食的女子。”   你把它泡两三个时辰,然后再煮半个时辰左右,可以跟牛乳枸杞冰糖一起炖,味道很好,弹软不腻。”   赵荣华吃完瓜,起身拂去衣裳角的花瓣,“阿姊,对面是座庙吗?”   荒废了,先前时候香火很盛,后来前朝小皇帝跑了,这庙就慢慢冷清下来,只有几个和尚守着庙,鲜少有人上山求愿了。”   少?”赵荣华听出阿姊话中的意思,“少但是有人来?”   对,说来也怪,初一十五的都有几个人上山还愿,男女都有。我也去过,捐了香油钱,灵倒是挺灵的。”   你要去?也行,这个时候我没事,同你一起去看看。”   两人从桃园中出门,一路慢慢赏着风景,踱步来到庙门前。   赵荣华之所以过来,是因为前朝未灭之时,李氏经常带她到此处烧香,故而她也就知道这里有处桃林。   从前寺庙香火旺,每回出门都会碰到熟识的女眷,如此便相携一起,拜了菩萨,回头又一同赏花赴宴。   庙门的漆都脱了皮,沿路走来,只有正门口对着的大鼎里面冒出袅袅烟雾。   两人来到前殿,象征性地给了些香油钱,便磕过头,下山往桃园走。   赵荣华没有回去,与阿姊道过别,便往晚上歇息的院子走。   难得闲适,她走得很慢,帷帽随风飘来荡去,扰的颈间又痒又麻,她索性摘了下来,刚走到小径上,猝不及防的雷声轰隆隆滚起,如同压着头顶。   赵荣华连忙提步往前跑,谁知还没拐过矮墙,就被一人咣当一下撞翻在地。   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砸来,她拂去脸上的雨珠,抬眼,便见一人玄衣墨发,身姿如玉地笔直立着,俊美的脸上涌起一丝不悦,紧接着变成轻薄的嘲讽。   他如清空烈日,更像阴雨雷电,惶惶不可直视。   赵荣华心下一凉,便听他轻浮的笑声,似被雨点夹着蹦到耳边,“你就这么饥渴地惦记孤?” 第78章   他往前走了几步,弯下身来看着她前面因为雨水而湿透黏腻的衣裳,以及隐约可见的皮肤,他喉咙滚了滚,心下一热,伸手,捏着她的下颌抬高,“抖什么?”   另一只手食指微勾,若有似无的挑开她衣领的一角,往下一扥,鸦羽下的幽眸兀的一沉,心火燃起。   那雪肤似美玉一般,纯洁无瑕,看一眼,便觉浑身燥热。   赵荣华小脸绷的紧紧,挣扎着用手撑地往后连连退了数步,随即拢起衣裳,想要站起。   然刚用力,便觉腋下穿过一双手臂,接着身子一轻,人就被容祀轻飘飘抱了起来。   你放开我!”赵荣华几乎下意识的吼了句,吼完又觉出不妥,抓着他的手臂倏地松开,偷偷觑他,果然,容祀的脸阴恻恻的,无甚温度的凝视着她的眼眸,嘴角似乎勾着笑,也是骇人的冷。   他手下用了力,将她紧紧箍在前怀。   抬脚阔步往前走,两具紧贴的身子在行走间不断摩擦,起起伏伏,这个时节的衣衫本就单薄,何况浸了雨,黏糊糊的贴着皮肤,宛若寸缕未着。   赵荣华的睫毛沾了水,被他磨得腮颊浮粉,双眸浓浓,她攥着容祀的衣领,能感觉到他心脏蓬勃有力的跳动,隔着皮肉,响若擂鼓。   殿下,我如今是程雍未过门的妻子,所谓臣妻不可欺,还请殿下自重。”   她想了想,觉得此时不得不小人一回,将程雍搬出来做挡箭牌。   容祀若是禽/兽起来,必定不分场合不分人物,更不分你情我愿为何意,他只会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由着自己的欲/望发泄。   容祀闻言,俊美的面上涌起一抹阴郁,“不是你先诱/引孤的吗?”   若非如此,荒郊野岭,又怎会离奇遇到,这样的偶遇,未免太经不起推敲。   他来山上查前朝小皇帝的踪迹,她就在雨中跟自己来一场猝不及防的投怀送抱,这机缘,难不成是天定的。   这种女子,这种心机,容祀都有些替程雍惋惜。   我没有,我对殿下只有尊崇敬仰,没有半分叵测之心。”   容祀轻嗤,欲迎还拒,宫里女人惯用的招数,她心里那些小算盘,真是叫他看的透透的。Wwω.á⑥Kδω.Cóm“那你穿成这样,难不成是到山上采风来了?”   女扮男装,不仅贴了喉结,还把耳洞糊上,清秀的一张俏脸,倒是很会撩/拨情趣。   我来是有正事,我是来看桃胶的。”   赵荣华努力让自己平息下来,然而被他抱着磨来磨去,就好像有人在点火一般,燥的厉害,她咳了声,想要拽着他的衣领往上起,容祀忽然将手往下一放,突入而来的失重感让赵荣华惊呼一声,勾着他的脖颈,死死不肯放手。   待听到一声轻笑,赵荣华才意识到他是在戏弄自己。   她真是生气了。   殿下,前面有一处桃园,我真是来跟人谈生意的,我发誓,我对你绝无半点觊觎之心。”容祀脚步未停,赵荣华急的伸出两指,一字一句认真起誓,“若有虚构,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就在这时,凌空忽然劈开一道闪电,明晃晃地惊了赵荣华一跳,闷重的雷声接踵而至,就像在眼前,隆隆作响。   赵荣华瞪大了眼睛,心里晃过一阵白光,天道不公。   容祀睨她一眼,轻薄地调侃,“你死不打紧,可别祸害了孤,叫雷一块儿劈了。”   话音刚落,两人来到半山腰的凉亭,风一吹,被雨淋过的身子冷不丁打了个颤。   手中人滑腻如脂,容祀喉间一滞,低头将她放下。   赵荣华站定后便急着脱离桎梏,容祀却轻而易举将她困在一隅,捏起她的下颌,想转过她的脸来亲吻。   赵荣华避开,目露嫌弃。   容祀没再强迫,只是微微后仰着身子,居高临下打量着她落水后的娇颜,仿佛更惹人怜爱一些,他伸手,撩开她后颈的湿发,露出一截雪白的颈项,似绸缎一般光滑。   来啊,孤允你继续勾/引。”   他扯了扯领口,眼神四下逡巡了一圈,此处真乃妙地,树木郁郁葱葱,亭子掩映其中,连人影都不见一个,真真是个纵情的好地方。   赵荣华觉得他甚至无耻,沁了水雾的眸子含了怨怒,再不知该如何辩解,才能消除容祀自以为是的认知。   他能有多好,她又哪里愿意惦记,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容祀见她生气勃勃的小脸呼吸急促,连胸/脯都跟着剧烈起伏起来,不由地手掌一撑,旋了她的细腰,自身后将她抱在怀里。   软,且很香。”   他的下颌噌着她的肩膀,慢慢踱到颈边,咬了咬那薄软的耳垂。   赵荣华嘶了声,两手蓄了怒气,狠狠抠着他的手背。   她指甲长,指尖没入皮肉,疼的容祀蹙了眉心,不耐烦地松了下手,继而将她按到栏杆上。   赵荣华站在那处,只觉得身后那副躯体越来越烫,腰间的手犹疑至胸口,微微顿住后,便开始胡乱拉扯她的衣带。   她阖了阖眼,双手紧紧攥着栏杆。   殿下,程雍若是知道您强占他的人,您让他如何自处?”   容祀想去啄她的脸颊,被她避开后落了空,不禁有些急躁,扭过她的头来,狠狠在她唇上一咬,哑着嗓音说道,“明明是你蓄意勾/引,哪里算的上强占。”   不要脸!   赵荣华的衣带被他扯开,人被搂着转过身去,正面迎向那人的注视。容祀的脚尖碰上她的,她被迫往后站了站,两手握着栏杆,身子微微后仰。   雨水沿着檐角流下,丝丝凉凉溅到她面上,容祀俯下身来,密密匝匝的吻随之落下,大掌握着她的细腰,迫她垫起脚来,承着他无尽的侵袭。   赵荣华余光一扫,见他思绪紊乱,便微微抬了抬脚,趁他放纵之时,一下顶了上去。   容祀当即躬下身去,趁此空隙,赵荣华提起衣袍,飞快地奔了出去,雨势不减,重重水幕中,那人影渐渐模糊,最后与漫天水色融成一体。   容祀咬着牙,许久直不起身来。   ……   宓乌将驱寒药里兑入降火气的白菊薄荷,端到容祀跟前,幸灾乐祸的说道,“自作多情了不是?真当人姑娘稀罕你,千方百计跑到山上跟你偶遇,呵呵,活该。”   宓先生,你这张嘴若是无用,孤可替你切了。”   容祀懒洋洋瞥他一眼,枕着手臂翻了个身,眼睛盯着那碗汤药。   宓乌哼唧一声,也没再多嘴,只是从几案上拿来另外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推到容祀面前,“两碗都喝了。”   这是什么?”   容祀拧巴着一张脸,嫌恶的捏住鼻子。   前些日子你不是说自己不行吗,我给你调的药,喝了就能行。”   容祀咧咧嘴,“孤好像又行了。”   这么快?”   容祀白他一眼,没好气道,“兴许孤本来就没有问题,只是少了氛围,氛围你懂吗?”   宓乌摇头,“不懂。”他收了那碗药,转身要走,容祀从后面坐起来,自言自语道,“孤就是没问题。”   门打开,胥策露出头来,容祀凛声吩咐,“去唤太子妃过来。”   史莹的心情跟外头的雨一样,连绵阴郁了数日,总想着是不是哪里没讨得太子的欢喜,竟让他生不起一丝旖/旎之情。   她无聊的摘着花瓣,看雨珠啪嗒啪嗒沿着屋檐滚落,婢女急急忙忙朝着窗牖跑来,史莹心中一烦,还未发火,便听婢女上气不接下气的兴奋道,“小姐,小姐,太子殿下召你过去!”   史莹的指甲掐破了花瓣,听闻消息兀的站了起来,似不信似的,又问了句,“你再说一遍?”   婢女忙又重复一遍,复又跑到柜前,开始替她往外摆弄衣衫,都是时兴的样式,面料光滑,上身舒爽,最趁她的身形。   别找了。”上回不也是精心装扮了许久,结果太子正眼都没瞧几次,便让自己脱了。   可见不是衣裳的问题。   史莹低头嗅了嗅自己的香味,眼睛一瞟,伸手从妆奁处拿了那瓶香粉,细细往身上涂抹开来,淡淡的清甜味,跟赵荣华那股味道如出一辙。   容祀在她进门的时候便闻出来了,他抬头,看见史莹娇羞着一张圆脸,粉粉地红唇似含苞待放的骨朵,甚是娇柔可爱。   他托着下颌,直到史莹走上前来,施施然福了福身。   眼眸,顺势落到她微敞的前怀。   盈盈软软,气势磅礴。   容祀嗤了声,眼睛往前一递,史莹不知所措的看向软塌,塌边的木架上,挂着一套男子装扮的衣裳,她扭过头来,瞪大眼睛无辜的望着容祀。   那人神情安然,薄唇轻启,“过去把衣裳换下来。”   从前的落地宽屏不知移到了何处,如今的软塌,和容祀所坐的位子,半分遮挡也无。   史莹微垂着脑袋,满怀期许的解了衣带,衣衫沿着肩膀褪落,她站在层层叠叠的布料中,小心翼翼迈出脚来。   容祀的眼睛,从上往下将她扫视了一番,冷冷的,看不出究竟是何意思。   他摩挲着手指,并没有让史莹停下。   史莹只好咬着下唇,小脸通红地扯过架子上的衣裳,慢条斯理套在身上,衣裳不大不小,穿上后,稍显空余,史莹直起身来,见他仍不做声,心里愈发有些忐忑,她不知要不要系腰带,遂甜甜冲他一笑,“殿下,妾这样穿,好看么。”   她用了心机,故意将左肩处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   容祀托着下颌,摇头,“系好带子,系紧点。”   史莹脸上的笑没来得及收起,手指已经听话的勒紧了腰带,她生的圆润,穿上这么一袭男装反而显得有些憨态可掬起来。   她穿好后,便赤着脚走到容祀面前,微微倾身,宽大的袍尾下,颇有情/趣的露出两只脚丫,白白嫩嫩,指甲是淡粉色的,翘了翘,随即抠住了地板,楚楚可怜地侧脸对向容祀。   时间慢慢流逝着,史莹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僵硬了。   她不知容祀究竟在思量什么,只是盯着她的脸,又慢慢移到她的双肩,两手绕过后颈,轻轻揉了揉,像小虫爬过脊梁,史莹舒适地“嘤/咛”出声,身子软软倚了过去。   容祀仍是一脸冷鸷,浑无表情地替她撩开颈项的乌发,脖颈的皮肤甚是滑腻,就像渡了一层柔光,他的指肚,贴在上面,扶了扶,听见掌中人的低呼。   像是细流中鼓起的一道波折,脆生生的。   史莹伸出藕段似的双臂,攀住容祀的身体,盈盈水光含了央求,“殿下,妾,好难受…” 第79章   她本就丰腴,如今穿着溜滑的衣衫,故意去磨容祀的身躯,就好似一块暖玉,需得捂在怀里,才能生出温热。   清甜的香气萦在容祀鼻间,他闭上眼睛,由着她去撩/拨,身下却是一丝反应也无,他有些挫败,更有种无端的悲伤。   为何在遇到赵荣华的时候,只消一番触碰,便能让他燃起熊熊欲/望,风雨都浇灭不了,便是在深山野林,也只想将她勒入骨里,好好磋磨。   那念头一旦燃起,跟烈火焚原一般,疯了似的蔓延。   难道真要对不起程雍,霸占他的妻子?   这简直有悖纲常!   容祀一把推开尚沉浸于情/爱的史莹,清了清嗓音说道,“孤实在对你,没有兴趣!”   史莹的小脸,接着从绯红转为煞白,她抖了抖唇,瞪大的眼睛慢慢涌上泪花,扑簌簌地沿着腮颊滚落,越哭越狠,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的容祀一脸烦躁。   他好像记得有人这么哭过,哭的他肝肠寸断,心如刀绞。   他厉了声音,“别哭了!”   史莹被他吓得一下收了声儿,只敢颤着肩膀呜咽。   容祀敛了敛心神,“回去吧,今日的事,权当没发生过。”   若说上回史莹回府是风风光光,这回她是彻底慌了手脚,坐在车内哭了一路,到府门口的时候,是拿帕子遮住眼睛进的门。   一看见史夫人,哪里还忍得住,当即扑过去嚎啕大哭起来,“母亲,太子他…他不喜欢女儿…”   史夫人心疼的摸着她的头发,跟着掉了眼泪,“乖宝,不可妄言。”   史莹抽泣着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是真的,他亲口说的…”   史夫人一惊,又听史莹说道,“他宁可宠幸赵荣华那个贱蹄子,也不肯要我,他不肯要我,母亲,女儿都脱光了抱着他,可他一动不动…   他根本就不是个男人,呜呜呜…母亲,女儿该怎么办…”   你说太子宠幸了赵荣华?这是怎么回事…”史夫人一脸诧异,掰起史莹的脸,让她给自己清清楚楚讲了一遍,不由冷下脸来。   别说赵家倒了,就是赵家跟从前一样,咱们史家也不把他看在眼里!”   莹儿莫哭,有娘在,绝不会让旁人占了你的位置!”   ……   殿下前几日去牢里看过袁氏,却迟迟没有动她,照陛下的秉性,会不会饶了她,夜长梦多,我觉得还是要劝殿下早日动手。”   傅鸿怀的休沐假期已到,与梁俊、程雍候在书房,压着嗓音四下扫了一圈。   殿下若是要动手,袁氏岂能活着从幽州出来?”   梁俊眯起眼睛,手指点在桌上,与程雍换了个眼神,两人心知肚明的点了点头。   那咱们殿下是想…”傅鸿怀拉长了尾音,便听到外头传来笃笃的走路声,三人正襟危坐,容祀穿一袭赭红色锦衣,头一低,内侍为其打了帘子,已然走进门来。   程雍,看的什么书?”   容祀一眼瞥到程雍手里握着的书卷,颇有兴致的走上前,程雍将书双手递到他掌中,容祀粗粗翻了几页。   这孤本有点眼熟。”   殿下,程雍生活枯燥乏味,除了古籍书本再无旁物能入得了他眼,这书是从书肆买的,花了他不少银子,我也瞧不出他缘何值此价钱。”   傅鸿怀指着书封,又抬头看看容祀。   容祀不以为意的放回书去,凛眉一笑,“之于懂书之人,自是无价之宝,之于鸿怀,恐怕连杯酒钱都抵不过。”   容祀面上不显,心里却很是发慌。   尤其面对着程雍,总觉得欠他什么,那日虽未得手,到底自己动了心思,况且她又是自己主动赐婚给程雍的妻子,难免有些轻浮浪荡的嫌疑。   作为太子,他不该觊觎臣子的女人;作为容祀,他不该窥探朋友的女人。   思来想去,若他再对赵荣华生出半点男女之意,便是卑鄙至极,无颜面对程雍。   如是想着,容祀越发觉得坐立难安。   后脊的汗浮出一层又一层,就连脸颊也热乎起来。   殿下,殿下?”傅鸿怀叫了几声,容祀茫然的眼神陡然明亮起来,摩挲着扶手咳了声,以示自己在听。   鸿怀方才说的顾虑殿下以为如何?”   梁俊与程雍不动声色地盯着容祀的表情,见他神情冷冷,心中笃定,便知他们担忧有些多余。   当年孤的生母理贤皇后被人毒害,宓先生只找出来府中小妾,父皇处决了小妾,却把幕后之人留下,给她身份地位,让她执掌中馈,孤每每想到生母惨死,心中甚是不安。”   是袁氏?!”   三人几乎异口同声,说完,又赶忙噤声,待容祀再度开口。   是袁氏,也是容靖。”   胥策和胥临守在门口,听见房中恢复平静,不由回头瞧了眼,让过来送水的婢子先行退了回去。   三人迟迟没再开口。   容祀笑了声,捏着下颌坐在花梨木方椅上,将三人神色收到眼中。   殿下,是想借此事,让陛下与袁氏互生怨怼,待陛下处决了袁氏,便是殿下取而代之之时。”   容祀看了眼程雍,心道:果然忠勇俱佳。   傅鸿怀会意,当即与梁俊起身,双膝跪地,声音肃穆而又庄重,“臣愿追随太子殿下,誓死无悔!”   梁傅两家手握兵权,乃是最有力的拥护者,程家则为京城老派贵族的代表,说话分量极其重要,由他们暗中相互,加之北襄王的众多门客幕僚,安帝便是早知权力被架空,却依旧无计可施。   故而他才会放任容祀的无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着他挑衅。   他知道京城局势,更知道纵容的后果,但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他不会糊涂到分容祀的权。   三人欲走,容祀忽然喊住了程雍。   你那孤本从何处买的?”   西市柳园书肆。”wWω.aбkδW.cóM   ……   赵荣华将第一批预定的桃胶售卖完后,愈发有了底气。   她招了个聪明能干的在柜上帮忙,自己在里间调试夏日香脂。   没多久,便听到前头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她放下手里的石臼,暗暗挑开帘子一角,看见店中站着三个衣着华丽的女子,手里拿的正是她做的香脂。   她听了少顷,明白了这三人的来意。   其中一人用过香脂,脸上起了红疹,数日不消,她带着面纱,露出的一双眼睛凌厉尖锐。   另外两人则是嫌弃这香脂浮粉,要来退货的。   小杏应付不来,一一收了她们的香脂,好茶好水将其引到座上,又拿着东西来到里间。   姑娘,都用过了,我闻着味道跟咱们的一模一样。”小杏眨着眼睛,声音小小的。   赵荣华检查后,知道没有异样,不禁有些诧异。   她做的香脂,用的东西都可用来内服,何况做成外敷的脂膏,照理来说,应是最安全的,合该不会出事。   小杏见她一脸紧蹙,不由跟着紧张起来。   姑娘,咱们的香脂我也在用,你看我的脸,才半个月,比我刚过来时细腻不少,连我娘都说香脂便宜好用。   你说她们,会不会是来挑事的?”   你将这三瓶香脂留下,问她们意思,若是想退,想赔,让她们说个数出来,旁的不要多说。”   她倒要看看,这三人想要作甚。   你把我们当什么,出了事掌柜的不出来,让你一个跑腿的应付我们,我若是破了相,你岂能担负的了?”   带面纱那人牙尖嘴利,三两句话便把小杏逼到墙角。   另外两人见状,挥了挥手,外面进来几人,提着两匣香脂拍到柜上,里面的瓶瓶罐罐发出清脆的响声,赵荣华心下一紧,知道此事内有蹊跷。   她整理了衣裳,从帘子后面提步走出,笑脸迎上,“三位客人,可否揭下面纱让我看一眼?”   她从容地走到桌前,目光透过薄纱,隐约能瞧见皮肤上红肿的疹子,却并不显露紧张,只是坐在圆凳上,一脸清淡地将其余二人打量了周全。   三人穿的都是京城最时兴的样式,面料更是用的金贵越罗,又薄又软,乌发上簪着金簪玉饰,瞧着像是高门望族。   可赵荣华却不认得她们。   当年李氏带她数次赴宴,京中有身份的贵眷,她大抵全都认得。   这三人,从头到脚都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自她坐下后,能明显觉出她们的紧张,尤其是脸上起疹子这位,连身子都跟僵了一般,端正着上身,茶水都不敢碰。   若是贵眷,只会避着人群,将脸面严严实实遮挡起来,免得叫人察觉,岂会特意选在人多的时候亲自到柜上询问?   约莫是来挑事的。   她低眉瞧见三人露出袖子的手,拇指和食指上有薄茧,手指粗短,便是带着扳指,也像偷来的。   会是谁在指使?   一时间,赵荣华有些茫然,脑海中却忽然涌出史莹的脑袋,她摇了摇头,还是难以置信。   你说看就看,你算个什么东西!”那人厉了嗓音,恨不得叫外头的行人全都听见,她话音刚落,果真有人探头探脑往里看。   她一拍桌子,站起来又是一通谩骂,“你做的东西,涂在脸上叫我生了好几日的红疹子,又痒又疼,家里本给我看了门好亲事,全叫你给毁了,这后果,岂是你说赔就能赔得起的!   便是把你的铺子卖了,也难以消除我心中的怒气,你毁了我的脸,毁了我的好姻缘,你不得好死!”   说罢,她带头抓起柜上的瓶子,咣当一下掷到地上!   我今日,就要砸了你的铺子,免得你祸害别人!”   唏嘘声登时四起,看热闹的人随着瓶瓶罐罐的摔砸,将铺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赵荣华气急,上前张开双臂拦着她,谁知那人看着纤瘦,却很有力气,抓着她的胳膊狠狠往前一推,赵荣华的后腰一下撞到柜上,疼的半晌没缓过劲来。   小杏气急败坏的又哭又骂,“你们就是欺负人,欺负我家姑娘一个人,你们太坏了!”   小杏年纪小,抹着眼泪去阻拦三人摔打,也被她们用蛮力推倒在地,门外围堵的人越来越多,忽然人群中闪开一条路来,有人神情倨傲地拾阶而上。   许是被他的气势吓到,又或者因为来了外人,那三人齐齐住了手,抓着瓶瓶罐罐犹疑的看向门口。   容祀拧着眉,双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将这混乱的场面扫了一遍。   目光落在面露痛苦的赵荣华身上。   那人手扶着后腰,藕香色的衣裳勾勒出曼妙的身形,便是低头蹙眉的一刹,也美到了极致,似枝头沾了露珠的花瓣,淡淡的,却又忍不住叫人驻足。   他别开脸,心跳的厉害,却还是佯装无恙,凛着声音不悦道,“你们三个丑妇,跑到别人铺子里又打又砸,当京城没有王法了吗!”   他本就生的清贵俊美,极具威慑力,更别提他故意阴沉着眸子,气势凌人的冷厉讥嘲,那三个女子当即弱了神色,慌慌张张地彼此对视。   带面纱的那个壮着胆子,声音难免听出颤抖。   她卖的香脂,毁了我的脸,毁了我的姻缘,难道不该受到惩罚吗?”   惩罚?”容祀轻轻一嗤,“你一个丑妇便能跟我朝官员一样,代为处决行刑?”   我…我自是不能…”那女子被他气势吓得一缩头,面露怯意,却还是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我总归是要报官的…”   好啊,你现在就去报官,孤…我就在此处等着。”   说罢,容祀伸手一拉,拖出圆凳坐下,抬起左腿叠在膝上,好整以暇的盯着那个女子。   他眸光清冷,看的那女子又惊又慌,原想砸下的瓶子,被她小心翼翼放到柜上。   与另外两人相看一眼,这就转身要走。   容祀冷笑一声,不轻不重地落到她们耳中。   砸了东西就想跑?”   我们没有!”   我们是去报官,不是你说的吗,现在就去报官。”   你们三个留下,叫外头的婢女小厮去报官。”   他旋开折扇,慢悠悠瞥了眼好容易站稳的赵荣华,那小脸苍白,额头还挂着冷汗,想来撞得不轻。   方才他走到门前,正好看见她被推到柜上,后脊撞到横出的柜沿,他当时就觉得胸口一疼,不管不顾便走了进来。   凭着你是谁,还能管我们的去留?”   仗着身后人的撑腰,那三个女子强行想往外闯,胥策胥临将佩剑拔出,噌的一声响动吓得那三人腿软了一下,相互搀扶着胆战心惊的望向容祀。   容祀依旧慵懒的坐在那儿,手中折扇转了起来,旋出淡淡檀木香气。   你走一个试试?”   这三人方知惹了不该惹的人,当即面如黄土,凄凄惨惨地扑通一声跪倒,“公子,你大人大量,何必与我们计较。   我们都是可怜人,难不成受了冤屈,也不能发泄?”   瞧瞧,方才的阵仗哪去了?”   容祀收起折扇,敲在掌心,一下一下就像敲在那三人的心头。   合着谁道一声委屈,就能到别人店里撒泼,人家好端端做着生意,凭甚受你们欺负?”   那三人跪在地上,悄悄用余光扫了眼外头人,却见方才的小厮冲她们摇了摇头,随即抄起手来,别开眼去。她们心下一凉,知道今日之事,真真是遇到惹不起的人了。   可是,放眼京城,史家怕谁?   史家是皇亲,日后太子登基,史家嫡女便是皇后,他们想的主意,怎的半道收手了?   说罢,是受了谁的主使?”   三人更是不敢多言,今日合着说与不说,都是难题。   若说了,史家定然不会留活口,若不说,瞧着眼前这位狠辣的模样,定不会善罢甘休。   她们急的满头大汗,一时间塌透了越罗锦衣,黏糊糊的湿了妆容。   小杏忽然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当中那人的脸惊讶喊道,“是假的,假的,疹子没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围观的人忽然发现,戴面纱那人脸上因为流了汗,红疹糊成小小一团,根本不是刚进门时骇人的模样。   原先看热闹的纷纷嘁了声,知道此三人是来讹诈的。   小杏气的浑身哆嗦,也不知店中坐着的这人是谁,当即走到他身边,狠狠啐了声,“太坏了,你们三个合起伙来欺负我家姑娘,真当我们后面没人了!”   她这么一说,倒叫赵荣华心里一惊,下意识的看向容祀,偏偏那人也在打量自己,视线相撞,容祀愣了下,也不避开,堪堪与她对视。   越看心里越是生出一股莫名的情愫,痒痒的抓心挠肝。   他回味着小杏嘴里“真当我们后面没人了”这句话,心中暗道:原来给人出头,竟是这般爽快的事。   当下将袍子一拂,得意的挑起眼尾,只想将那人拽进怀里,好好心疼一番。   然当着众人,他总要显示一下“背后人”的厉害,遂双眉一簇,冷声笑道,“如此居心叵测之人,就该斩了四肢,腌入大…” 第80章   话未说完,手臂一紧,低头,却见赵荣华杏眼圆睁,扯着他的袖子微微摇了摇头。   容祀心里一喜,嘴角抖了抖,想笑,又怕她觉得自己没见识,遂幽冷着面孔,低声安抚,“放心,孤在这,谁敢欺负你,孤就弄死他们…”   赵荣华有些头疼,他这动不动就要把人腌进缸里的毛病,委实可怖。   在宫里时候尚可理解,可出了宫,又是当着百姓的面,若被人知晓他便是东宫太子,日后是要承继大统的,如此残暴虐杀,岂不成了人人畏惧的昏君?   他自己暴戾也就罢了,偏偏是为着她的事。   赵荣华左思右想,终是觉得不妥,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扯着他的袖子阻止。   容祀被他拽着衣裳,心里美滋滋的,只觉得那双柔荑滑嫩可爱,若能摸一摸,定比美玉还要温润,这般想着,他借扇子遮掩,果真就将手掌覆了上去。   赵荣华冷不防被他攥住小手,想往回抽,奈何他手劲极大,捏的生疼,挣脱不得。   能不能别把她们腌入大缸…”   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到。   容祀摸着那只手,只觉柔弱无骨,滑腻如脂,叫他心生涟漪,虽撸了衣袖,将手指摸到腕上,赵荣华浑身一滞,忍不住并拢了双腿,隐忍着嗓音央他,“殿下~”   孤听你的。”   手指滑到她肘间,抚触着那里皮肤,容祀抬起眉眼,冲着胥策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对着暗处的侍卫招了招手,便立时有精健雄壮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不由分说粗暴的架起那三个女子,半提着身子拉出了店外。   好些看热闹的见状,纷纷吸了口气,哪里还敢驻足,一哄而散。   店里恢复了宁静。   店中的货物却被砸的稀巴烂,但凡柜上摆着的瓶瓶罐罐,全都被摔到地上,脂粉味盖住了一切。   空气中的燥热夹杂着古怪的暧/昧。   小杏偷偷看了眼容祀,又收拾着东西走到赵荣华跟前,笑嘻嘻地咬着耳朵,“姑娘,这个公子长得真俊。”   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心眼也好。”   说完,小杏就抱着东西跑到柜后,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们两个。   容祀习武,耳力比一般都好。   方才小杏跟赵荣华说的悄悄话,他都听到了,听完便觉得这小姑娘眼力劲十足,机灵又会说话,甚是讨巧。   他咳了声,冲着小杏摆摆手,“你在外头守着,我有话跟你家姑娘说。”   小杏甜甜一笑,哎了声,便找了纸塞进耳朵里,大着嗓门喊道,“我什么都听不到。”   赵荣华上前就要扯她,反被容祀一把握住手腕,她扭头,容祀动了动唇,暗哑着嗓音说道,“跟孤进来。”   里间堆满了新制的香脂,还有些摊开的药材,石臼放在旁边,上面沾着桃花瓣,汁液是粉红色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小塌,很窄很蔽塞,上面胡乱铺着一方薄衾,柔软细滑的挂在塌沿,还有绣着青色绣球花的枕头,中间凹下去一块,大抵是赵荣华歇过的。   容祀喉间滚了滚,眸色浓浓。   他将赵荣华按在榻上,见她要起身,不由轻笑,“你就不怕被那小丫头听见?”   赵荣华脸上一热,却没再挣扎,只是往旁边挪了挪,身姿笔直地与容祀隔开距离。   掀起来衣服…”容祀说完,便见赵荣华红唇轻咬,小脸绷得紧紧的。   虽然他心里想的多,可被赵荣华当成色/胚,他心里很是不爽。   想什么呢,孤是看看你的后腰,方才不是被撞了吗?你…”   赵荣华恍然大悟,连忙摆了摆手,摇头拒绝,“多谢殿下出手解围,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容祀吃了堵,方才的好心情也跟着没了。   孤有上好的伤药,你撩起来衣服,我帮你涂上。”他尽量耐心。   我也有,等殿下走后,我让小杏帮我涂就好,不劳殿下费心了。”赵荣华拒绝的干脆,不给他留半分余地。   容祀轻笑一声,捏着玉瓶冷飕飕的望向满是警惕的赵荣华,“你怕我会强行占了你的清白?”   两人俱是一愣。   赵荣华是后怕,想起那日凉亭里他的放浪,心中便钝刀砍肉般的煎熬。   容祀则是忽然脑中窜过一道热流,像是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捉不住,那片段便倏忽急逝,想要回味,奈何一点依据都抓不着。   外头有个小丫头,孤便是再禽/兽,也做不出那等放浪形骸之事。”   他很没面子,在赵荣华眼里,自己仿佛是个精/虫,饶是单纯为了涂药,也能被她胡乱臆想。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是太子,要什么女人得不到,还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他原是想撂下玉瓶转身就走,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甘心,遂往她身边径直一坐,将她挤到墙边,暗哑着嗓音嘟囔,“孤偏要给你涂。”   说罢,也不顾赵荣华是否愿意,拦腰抱起她,背朝上按到榻上,不待她挣扎起身,横起一条腿压在她膝间,单手开了瓶塞,低头,一把撩起她薄软的衣衫。   呼吸,猝不及防的滞住。   冰肌玉骨,莹莹似雪,一览无余的润白,沿着脊骨仿若美玉一般,只腰间那处淤青,破坏了美感,突兀的浮在皮肤上,整截细腰都有青痕。   他看的头脑发热,禁不住伸手去摸。   赵荣华扭过头来,愤愤的咬着下唇,“无耻!”   这声谩骂让容祀陡然醒转过来,覆在她腰上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腾的拿开,稍显惊愕的解释道,“我就是丈量一下长度。”   自己说完,亦觉得这借口拙劣,遂抿了唇,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抠出一块药膏,涂到她腰上,虽有意避着,指肚难免碰到皮肤,每一次相接,都像一股热流沿着手指倏地爬满周身,刺的他心脏骤然一缩。   这感觉,甚是刺激,甚是奇妙。   待涂完最后一处,容祀颇有些恋恋不舍,手指移开,长腿从她膝间拿下,赵荣华迅速将衣裳捋下,燥红的小脸带着恼怒。   两人互不言语,只用眼神对峙。   容祀清了清嗓音,很是自然坐在塌边,勾着脚尖慢条斯理的说道,“孤是太子,想要一个女人,必是明目张胆的要,断不会如此卑劣…”   余光不好痕迹的扫过那人神情,见她丝毫没有松懈,不由嗤了声,笑道,“你既是程雍未过门的妻子,孤便不会对你如何,孤心里有数,你不必防贼一样防着孤…   孤是好心,好心帮你,懂不懂?”   赵荣华仍是绷着小脸不肯回他。   容祀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当即起身走过去,一手捏着她的下颌抬高,俯身面对面与她看着,离得这样近,连她瞳孔里的小火苗都看的一清二楚。   真是生动又可爱。   他舔了舔唇,“笑一个。”   赵荣华笑不出来。   容祀又微眯起眼睛唬她,“你若不笑,孤就亲你了。”   赵荣华闻言,面上露出一股厌恶的神情,却还是挤出一个假笑,笑完便等着容祀松手。   容祀见状,倒也没有食言,松了手往后一退,随即将手背在身后。   指间仿佛还有她身上的滑腻,柔柔软软,他暗中搓了搓两指,心满意足却还有些意犹未尽的失落感。   不送。”   孤还没说要走。”   十足的无赖行径,赵荣华暗暗压下火气,低着声音问道,“殿下还有何事?”   孤就是好奇,你跟程雍是怎么认识的?”   相面。”   一见钟情?”   对,程公子温润儒雅,谦谦有礼,我看见后很是欢喜。”   容祀心里酸的厉害,面上却很是赞同的笑了笑,指甲抠进掌心,言不由衷地叹道,“程雍相貌文采皆是上等,家世更是了得,这样的人,不动心的确很难。”   转头却在心里暗道:都言孤长相俊美,天下无双,程雍的温和寡淡跟孤相比,难免相形见绌。   程雍文采好,孤也不差,何况程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只一个文弱书生,岂能跟孤的英明神武相提并论。   那行,那孤就走了?”   他尾音上扬,像是等人挽留一般。   然而,空气里除了静谧,再没有一丝回音。   赵荣华背过去身,容祀总要挽回些面子,便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一面走一面调侃,“权当最后一回,送孤出门。   孤保证,往后你就是程雍的人,孤不会再碰你一根手指。”   被他拽着出了门,小杏看的面红耳赤,连忙低下头,快速收拾铺子里的琐碎。   两人站到门口,容祀到底放开了那小手。   迎面吹了一阵微风,将赵荣华的发丝吹起,勾缠着眉眼,飘在耳畔。   容祀还想伸手,赵荣华一避,眼睛一落,望见台阶下的柳树旁,站了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她也抬着下颌,堪堪朝他们两人看来。   赵荣华的手攥紧了帕子,容祀觉出她的紧张,便顺着目光看去,忽然就明白过来。   那妇人,正是程雍的母亲,陆氏。   可真是太巧了!   被未来婆婆目睹儿媳与旁的男子关系密切,大抵是要被排挤的。   虽然陆氏为人宽厚温柔,贤名在外,可摊上这么一遭丑事,心里定会生出疑虑。   如此想着,容祀心中不由升起一抹窃喜。   陆氏来的不巧,堪堪将太子和赵荣华堵了个正着,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   今日史家邀她上门,她与史夫人小坐了片刻,便有小厮匆忙回府,看见她在,左躲右闪在史夫人跟前嘀咕了什么。   本是瞒着她的,可史夫人不知为何,唉声叹气了几回,便婉言劝她,要她看顾好未来儿媳,莫要在外抛头露面,丢了程家的脸。   陆氏听得一头雾水,故而细细盘问了一番,这一问不打紧,足足让她心惊肉跳起来。   原本儿子的婚事她不愿插手,又逢太子在傅裴两家婚礼上给儿子赐了婚,虽赵家已倒,然对程家而言,她也并没那般在乎家世门第。   只程雍一个儿子,惟愿他一生开心和乐,便心满意足。   至于赵荣华,她从前也是见过的,是个乖巧温顺的孩子,在李氏身边讨生活,会察言观色,又会侍奉长辈,挑不出错处。   可史夫人说,赵荣华跟太子暗中有来往,约摸着两人早就有染,说不定已经给程雍戴了帽子,却还将赵荣华赐婚给程雍,太子是想把自己人安插在程家,心思实属难测。   对于史夫人的话,陆氏半信半疑。   史莹是未来太子妃,史夫人自然是想借她的手来惩治对她女儿有威胁的人物,故而她所说的话,言语间都充斥着对赵荣华的不屑与苛责。陆氏心知肚明,面上应承着史夫人,内里却是将她的主意看的一清二楚。   可眼前情景又是她亲眼目睹,这两人,站在高阶之上,可不就是一对璧人,难不成,他们真的……   陆氏不敢再想,敛了心神,与太子行了礼,便见赵荣华对她福了福身,温声问候。   夫人是要买香脂香粉?”   陆氏反应过来,上前握住她的手,眉眼间带着一抹不忍,“雍郎便一直由着你在此辛苦营生?”   容祀方才升起的那一丝丝窃喜,忽然就被陆氏这番话兜头浇灭了。   还真是心宽体胖。   那你们先聊着,孤还有事,便不作陪了。”   他说完,提起袍子便往外走,边走边在心里嘟囔:孤男寡女同处一事,身为婆婆,却不动怒,成何体统。   约莫是对这个儿媳不甚上心,这才放任为之。   赵荣华若是嫁到程家,诚然是要被忽视的,程雍虽是个君子,抵不过他爹娘心思沉重,若再给他找个门当户对的塞到房里,那赵荣华的日子,可谓雪上加霜。   他也不好看着她身陷困境不予帮扶。   走到护城河畔,容祀扯着柳条下了决心:他要替赵荣华好生试试程家的心意。   傍晚日头将落,胥策便过来禀报审讯结果。   那三个女子,果真是史家派去,故意寻衅挑事的,为的便是给史莹出气,不让赵荣华好过。   容祀轻喟,今日还多亏他误打误撞,替她出气,若没他在,后果真是可想而知。   人心险恶,像她这种娇娇弱弱的女子,本就该金屋藏娇。   不是他挑程雍的错处,实在就是程雍性子太软,有这样一个娇妻,还不好好护着,竟由着她为所欲为,若出了意外,恐怕日后没地儿哭。   他也不是故意想插手旁人的家务事,只是…只是程雍于他而言,不只是臣子,更是朋友,既是朋友,他也该替他分担琐碎。   如是自我开解一番,容祀心里轻松不少。   盯好史家,着人在那脂粉铺子旁仔细保护起来,若谁再去惹是生非,就把他砍了手脚,腌入…”容祀想了想白日的情形,许是赵荣华胆小,被自己的残暴吓到,遂改了口,又道,“若谁再去惹是生非,就拖到刑部,施以梳洗之刑。”   还有,若史夫人再乱嚼舌根,便割掉吧,免得累及史家。”   史家父子都在朝上任要职,容祀日后还要重用他们,故而他不想为着史莹和史夫人,与他们发生干戈。   那殿下,赵小姐的事儿…消息还往外散吗?”胥策偷偷抬眼,见容祀甚是惆怅,不禁擦了把汗,生怕他说出什么狂悖之言。   散,让程家那两位长辈,都要听到。”   他是为了程雍,为了程家以后的安宁,他没有半点私心。   流言止于智者,若程家信了,那即便二人成婚,婚姻亦不会幸福,程雍那样的闷葫芦,打碎银牙也会将委屈咽到肚子里。   若程家不信,这婚事他也就认了…   程家会不信吗?   容祀背着手,抬着下颌仰望那轮素白的月亮,可真是太为难人了。   小杏清扫着柜台,咕噜噜的大眼睛时不时看一眼坐在桌前的两人。   桌上的茶一口没动,两人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又像是没话可说。   气氛真怪。   雍郎喜欢你,我看得出来。”   陆氏拉着她的手,放在膝上,对于赵荣华,她终是讨厌不起来。   或许是这个孩子太让人心疼,又或许她喜爱她的性子。   夫人今日过来,是受了旁人点拨?”赵荣华没有接话,反而别开话题,单刀直入。   陆氏一愣,暗暗叹了声果真聪慧,“是史夫人透露给我的,你也知道,史莹快要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妃,史夫人怕你和太子之间…”   她多心了。”赵荣华婉言阻了后面的话。   如此便好。”陆氏叹了声,又道,“太子既然赐了婚,眼下你便是我们程家的媳妇,你没了长辈,若是不嫌,便由我一手操办,为你和雍郎定下日子…”   夫人,您回去问问程大人,一切都听他的吧。”   陆氏点头,没听出赵荣华话里的深意,只以为她作为女孩家,有些羞涩,两人又聊了些家常,不多时,陆氏便起身准备回去。   赵荣华思量了下,终是没有忍住,喊了声,“夫人,等一下。”   陆氏停住脚步,站在马车旁等她过来。   傍晚的风带着一股柔婉,轻轻拂过脸面,将薄纱衣裙撩起,似朦胧的烟雾,拢了雪白的人儿,送到跟前。   陆氏见她鼻间沁着细汗,小脸愈发白嫩,不由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脸,安抚道,“莫急,慢慢说。”   赵荣华咬了咬牙,“夫人回去查一下这个人,看看他是否对程家忠心不二…”   她伸手,将画像递给了陆氏。 第81章   早些时候她便让母亲依着自己的描述,将那日诓骗自己去画舫的小厮画了出来,一直没有机会送去程家,今日陆氏过来,正巧省去周折。   陆氏蹙起眉头,接过画像扫了眼,很快认出这是府上掌管采办的小厮,不由心中生疑,抬起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赵荣华。   你的意思…”   夫人慧眼独具,此人曾假冒程大人名义,给我送了一封约见的信函。”   我知道了。”陆氏将画像收好,复又抬起头,不动声色的问道,“那你,受骗了吗?”   赵荣华摇头,“夫人放心,我谁都不信。”   这话一语双关,陆氏听完,知她隐晦向自己表明立场,不禁有些过意不去,然她是母亲,更是程家主母,这份责任不容她不去细想。   待上了马车,她又挑起帘子,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立在原地,心中又是一阵不适,遂松了手,没忍再看。   史莹从花宴回府,进了前院,便瞧见史夫人正在见客,她站在矮墙后,看清里面站了谁,便理了理鬓发,走了进去。   程夫人安好。”   她福了福身,笑盈盈地弯起月牙般的眼睛,今日她穿了一袭绣团绒图案的轻软锦衣,披帛挽在肩后,像一丛浅雾,恰到好处地修饰了她略显圆润的身材。   陆氏微微颔首,与史夫人叹道,“莹儿出落得越发娇俏,你教导有方,日后她入了东宫,想必会是太子殿下的得力贤妻。   那镯子成色极好,一看就是贵重物,单是贵重便也罢了,上面雕琢的龙凤,寓意极好,你有这么个好女儿,是要享福的。”ā陆KsW.Com史夫人笑开了花,却还是连连摆手,自谦道,“谁不知你家雍郎是个有出息的,当年凭着自身之力考取了恩科头名,现下在朝中炙手可热,殿下器重他,这才把太府寺交给他来管治。”   陆氏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将史家母女打量一番,虽用帕子拭去唇角的茶渍,抬眼笑道,“莹儿忙着宫中规矩,想必许多事情需要打理,我身边有个伶俐的,当了几年差,做事妥帖又擅察言观色,今日一并带过来了。”   史夫人面上一顿,下意识的看了眼史莹,史莹张着小嘴,同样茫然的看向她。   陆氏招了招手,那小厮便恭敬地从后头上来,走到堂中便扑通一声跪下。   只此一瞬,史夫人的脸接着变了。   她咬了咬牙,面不改色地望向陆氏,不解地笑道,“你用的顺手了,我们又怎好夺人所爱,再者,宫里也来嬷嬷了,教莹儿…”   陆氏按住她的手,慈颜悦色地拦了她的话,“这小厮是三年前到程府的,手脚麻利,又爱替人传话…”陆氏故意顿了顿,余光扫过史莹,果真见她微不可查的一僵,陆氏心中有意,也不挑破,只是接着说道,“我们程府家业小,恐会委屈了这孩子,不若让我做个顺水人情,将他送给你们史府,日后定能为着莹儿鞍前马后,俯首帖耳。”   夫人,我不…”   史莹急急开口,被史夫人一把拽住手,往身后一拉,这才嘟着腮颊,不情不愿地挨着史夫人,再不插嘴。   那便多谢你的周到成全。”   两人双双举起薄瓷杯盏,相继饮了茶水,笑的意味分明。   待陆氏走后,史夫人的脸登时耷拉下来,冷厉地扫向史莹,嘴唇不断地抖动,兀自生了半晌闷气,终只是长长喟叹一声,手掌拍在案上。   你啊你…”   史莹绞着帕子,时不时抬眼偷觑,也知自己做错了事情,哪里还敢反驳,站在那似要把帕子绞烂。   你真是糊涂,若被你父亲知道你因为儿女私事毁了他多年布局,他定不会轻饶了你!”   闻声,史莹的小脸瞬间煞白,忙上前拽着史夫人的袖子撒起娇来,“娘,女儿是被赵荣华那贱胚子气坏了,一时糊涂,才会…”   你父亲当年为了此事,花了多少心血,你一句一时糊涂,极有可能让他计划全盘瓦解。   咱们史家的荣耀,绝非一朝一夕促成,是你父亲和你兄长浴血奋战,蝇营狗苟盘算来的。   莹儿,你糊涂。”   史夫人捏着太阳穴,青筋突突直跳。   娘~我真的知道错了,爹爹若是生女儿的气,你要护着女儿呀。”   史莹伏在她膝头,如同温软的兔子,晃了晃,声音娇嗔。   她启用了程府小厮,无非是为了让赵荣华信服,去赴画舫之约,哪里想的了那么多,再者,只送一封信,谁又能知道这小厮与史家有关系。   娘,程夫人过来,是不是受了赵荣华的挑唆?”   史夫人啧了声,压着她的手斥道,“不准再去跟她斗气!”   于情于理,史莹都该安分下来,赵荣华算得了什么,失势后抛头露脸卖胭脂水粉,哪个正经人家也不会瞧得上眼,程雍意气用事也就罢了,太子断不会糊涂,放着强盛的史家不要,选一个祸水留在身边。   若不然,又怎会放她出宫,可见,好的皮相也抵不过好的家世。   她摸着史莹的头发,再次规劝,“下月便是礼部选好的大婚吉日,在此期间,不许再出去胡闹,行事务必低调谨慎,否则出了纰漏,你爹爹和兄长都护不了你。”   知道了,娘,女儿都听娘的。”   ……   殿下,咱们还要等多久?”   胥策有些蹲不住了,两条腿不断地打着颤,身上出了汗,黏糊糊的汗液湿透了衣裳,他身强体健,却也耐不住这般折磨。   别动!”   容祀回头垂眸,冲着脚下的人低声警告。   胥策心里暗暗愁苦,不得不气运丹田,往上顶了顶。   容祀扒着墙,透过疏影斜斜,隐约能看见支开的窗牖,轻纱随风浮荡,勾缠着窗外的花枝,他将脚垫了垫,底下的人叫苦不迭,只能生生忍着,两腿抖成了筛子。   可真能睡。   容祀旋开折扇,顶在头上遮阳,初夏的蝉已经有了声声不竭的劲头,一遍一遍的在耳边聒噪。   他今日特意穿了夏衫,外面只套着薄薄的纱衣,可还是热。   再这么等下去,他该晒死在墙上了。   容祀当机立断,踩着胥策的肩膀,往上挥挥手,示意他站起来,胥临上去帮忙搀起胥策,将容祀送到墙头,一抬眼,便见他轻巧的一跃而下,翻进院里。   她们新买的宅子,布置的很是雅致,院中有假山水池,绕着假山栽种了花草绿植,水流潺潺,游鱼嬉戏,容祀蹑手蹑脚来到窗前,偷偷直了直身子,视线被三联屏风挡得严实。   床上的人还在睡着,乌黑浓密的长发慵懒的铺开,掩着一张白嫩滑腻的小脸,她穿着白色中衣,松松垮垮地露出一截颈子,手指皙白细长,穿过薄衾,搭垂在床沿,粉粉的指甲好似珍珠一般,润且透亮。   另一只手抚在胸口,下面压着一卷书,只开了第一页,随着呼吸发出轻微的翕动。   容祀从她胸前轻轻抽出书来,瞥了眼,心下愕然,这孤本他似曾相识,好像在哪见过,他记不清,此时也无暇细想,手指捏着书卷,低头从她的细腰瞧到薄衾下露出的小腿。   又细又白,软滑的裤腿搭在膝上,露出的那段愈发像白藕一般。   便在此时,她翻了个身,红唇溢出浅浅的嘤/咛。   容祀神思凝重,呼吸急促,不过少顷便看的面红如火,燥热不堪。   他只恨那衣裳扰眼,堪堪遮了最美的一处,不能叫他瞧个痛快。   他想上手,撕了那物…   可他不敢,他怕自己胡乱一来,那人就醒了,好景也就没了。   赵荣华侧着身子,小脸压着手心,头发丝蓬蓬的一团,背对着他。   衣衫轻薄,堆叠成云朵似的形状,挤到前面,便显得露出的腰更细更软。   拱起的两股曲线玲珑,隔着中裤,隐约能看清布料的颜色。   容祀有些蹲不住,索性往后一坐,两眼发直地瞧着那微微吞/吐的唇。   真真是娇软可欺的模样。   赵荣华在做梦,自打睡着后,片段似的梦境接连不断,有好的有坏的,到最后梦里的人仿佛都变成一张脸,追着她,欺负她,忽而在前,忽而在后,她挣脱不开,一转眼,便又换了地方。   古怪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饶是在梦里,都那般真切骇人。   有人含了她的唇,慢慢描摹着外廓,又很是小心的启开了唇角,她想扭过头,却被扶住了脑袋,迎面遇上,那人的呼吸很热,扰了她的清梦,更迫的她四肢酸/软。   她知道自己在梦里,也想速速醒来,可好似有人钳住了她的喉咙,四肢,她张嘴,发不出声音。   空旷漆黑的地方,她看不到人影,只能由着那人那唇,为非作歹。   那紧蹙的眉心,惹得容祀又亲了亲。   掌下人变得滚烫似火,又软的像水,任他怎样轻啄,也不会恼怒生气。   两人之间,甚是奇妙。   他意犹未尽,却又怕自己停不下来,只能生生往后一退,红着脸目光火热。   这样的尤/物,不是他的。   容祀合上眼,脑中难免浮出她在程雍身下娇/吟舒展的模样,美的动人,她皮肤本就白嫩,若被程雍亲一口,不知该啄成何等画面。   如是想着,他又睁了眼,俯下身仔细瞧着被他占过的地方。   还真是有了些许印子,他已经很轻了!   手掌就那么不受控制的覆下,拢起。   那人便微微蜷起,像猫儿一样,挠了他的神经,让他浑身禁不住一颤。   身子倒下,从后而前,将那人拥入怀中。   赵荣华觉得自己被扔进了海里,波涛汹涌,风雨急速,她无处可依,胡乱抓住了什么,便再不松手。 第82章   夜黑风高的海上,惊涛拍打着孤帆,肆意摇晃着海面,全无支撑倚靠的小舟险被掀翻,颤颤巍巍地擎在浪尖,随着风波潜入水底,在濒临窒息前刻,倏地浮出水面。   风越大,雨越沉,那叶扁舟几近覆灭。   赵荣华的小脸绯红,呼出的热气似被炭火烤过一般,她紧紧抓着浮木,任凭风浪来袭,荡的她东倒西歪,终是不肯松手。   容祀只是抱着她,动也不敢乱动。   怀里的人热的异常,不过片刻,两人之间便生出许多汗来,将衣衫塌透,连发丝都如同被水洗过,贴着脸颊,说不出的燥热。   他微微松手,支起半边身子扭过她的小脸,拧眉轻唤,“淳淳…”   唤完,兀的一愣,这名字,这人,还有枕边的古籍孤本,甚是亲切。   他捏着赵荣华的下颌,仔细端量了一番,忽觉脑中一阵巨疼,他手臂一软,整个人重重摔在床上。   无数过往的片段交杂缠绕,如同藤蔓勒着他的脖颈,将肺腑内的空气掠夺侵占,他抓着头,痛苦的勾起身子,挣扎间,从床上掉落,咣当一声后脑着地。   容祀像狼一样一脚踹飞了身边的圆凳,继而后仰起脖颈,青筋鼓出白皙的皮肤,将滑软变得通红,有人用手在勒他,细密的丝线割破皮肉,紧逼入骨,他胡乱反抗,眼前尽是无边的黑暗。   直到一股清甜涌入鼻间,黑暗的尽头亮起一盏琉璃灯。   他的手从脸上松开,幽眸闪着警惕,纤细窈窕的人影从暗处走来,她提着灯,走的缓慢,容祀仰起脸,看着在自己身侧立定的人,肤白胜雪,眸含春/色,白嫩的小手朝他张开,红唇轻启,“来啊。”   这一语风/情,似春暖破冰。   容祀鬼使神差的探出手,方要落在她手心,那人却不知怎的往后一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手指缩回袖中,变了脸色,“活该!”   容祀脑子一滞,使劲喘了口气,一睁眼,却见四下明晃晃的,方才幻境全无,床上那人依旧在睡着。   她蹬掉了薄衾,一条腿搭在上面,小脚若隐若现的被一角遮着,又娇又媚。   容祀觉出异样,忙上前将手搭在她额头,一瞬,便惊得站起来,连连拍打她的小脸,急喊,“醒醒,醒醒…”   赵荣华似沉入了海底,无边无际尽是咕噜咕噜的水泡,她累极了,睁不开眼睛,只觉有人在唤她,声音时远时近,她嗯了声,却看不见他是谁。   快去将宓先生抗过来!”   ……   赵荣华口渴的厉害,一睁眼,便瞧见房门开着,小风吹起帷帐,有人在外面熬药。   宓先生?”   宓乌闻声看来,见她勉强坐定,不由低头,拎了拎唇。   你怎么会在这?”   赵荣华嗓子暗哑,像是极度缺水,连唇角都破了,结痂被手一碰,沾到帕子上,她拿起床头的瓷盏,扬起头来喝了个精光。   她想起来睡着时穿的衣裳,脸色一顿,宓乌走了进来。   多亏家里还有个葛嬷嬷,是她给你换的衣裳,”宓乌把熬好的药放到案上,又转过身走开些,横起腿搭在方椅上,打了个哈欠。   快谢我。”   赵荣华忙欠了欠身,感激道,“多谢宓先生救命之恩。”   宓乌只翘了翘嘴角,“回头将那易容的方子给我改改,上回行宫…”他抬起眼皮,见她无甚异样,又道,“我做的那些只能勉强应付一日,师姐说她教过你。”   好。”赵荣华当下便翻了枕头旁边暗格,取出一个小匣子,从一沓方子里捡出一张,径直递给宓乌,“你今日便可拿走。”   宓乌也不见欢喜,接过来扫了眼便塞进袖中,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宓先生还有事?”   她似乎睡了许久,到现在头还是有些晕,便往枕头上一靠,懒懒看着宓乌。   他神色不对,人虽杵在院里,心思不知在哪,能让宓乌如此焦虑的,除了容祀,不会有旁人。   若是容祀的事,她也不该多问。   师姐什么时候回来?”   赵荣华心虚的一绞被角,故作镇定的答道,“师父行迹飘忽不定,我也不知她何时能折返回来,或许半岁,又或许三五天便好…”   你是不是特别不希望容祀记起你来?”   被宓乌戳穿,赵荣华不由咽了咽嗓子,低低嗯了声。   容祀除去不记得自己,对于旁的人或事都记得清楚,于身体而言,更谈不上损伤。上回师父也说过,对于容祀的病,顺其自然最为好,不必横加干涉。wWω.aбkδW.cóM既是这样,又能解她烦心,索性她也没跟师父写信。   他不是坏人。”   赵荣华没否认也没吱声,容祀不能用简单的好人坏人来区分。   他时常宵衣旰食,勤政上进,自安帝登基以来,天下比前朝小皇帝在位时安稳许多,此中便有容祀的功劳。可他性情暴戾,稍有不合便会将人弄死,宫中人即便对他敬重,也含了恐惧。   何况,她本就不喜他,又怎能忍受他三番五次动她。   我走了。”宓乌见她神情冷淡,心里愤愤为容祀鸣起不平,那厮素日里极其桀骜阴鸷,谁都没能想到,有朝一日竟会栽到女人手里。   今日他看见容祀的时候,真真是又心疼又难过,偏他还非要自己留下,给赵荣华诊治好后,才能回宫看他。   他倒是一番好心,人家却是不领情的。   宓乌张了张嘴,到底没把容祀的事说给赵荣华。   容祀好面子,自己拦着不让说,若宓乌将事实坦白,叫赵荣华看见那样的他,恐怕容祀能羞愤自/残。   你不是普通风寒发热,你被人下/毒了,我已经把你房中的器具一一查过,没有发现痕迹,待你去铺子里,最好把入口的东西全都换了。”   宓乌一甩袍子,呱嗒一下打到门上,接着便气鼓鼓的走了。   含光阁的寝殿里,四下燃着火烛,亮如白昼。   垂落的纱帐中,有人抱着膝盖坐在床尾,把脑袋埋进膝盖中,似石化了一般,好半晌都没有起伏波动,便是喘气,仿佛也刻意绷住,忽然,他伸手拉过薄衾,披在身后只露出一颗脑袋。   宓先生。”胥策跟胥临将人都遣到了外院,只留下他们二人严守寝殿。   宓乌面沉如水,一一扫了他们二人几眼,并不急着进去。   现在是谁?”   像是容忌。”胥临摸着头,看了看胥策,那人附和,“看脾气大约是容忌。”   我不在的时辰里,容祀与容忌分别出现了多久。”   占半。”   宓乌觉得甚是棘手,从前容祀呈压倒性优势,几乎将容忌狠狠桎梏在体内,一月里能出来几回,已然不易,怎这一日里,竟会跟正主分庭抗礼。   若不是师姐不敷衍病情,他真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不干预,他怎么就成这副模样了。   就在这时,房中传出砸乱东西的声响,三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小声嗤道,“殿下/容祀来了…”   东西砸的差不多了,里头的人便清了清嗓子,唤道,“给孤送水进来。”   来来回回已经送了三回热水,再这么洗下去,皮都搓掉了。   宓乌见他合着眼睛坐在桶中,不由拨了拨水,说起赵荣华。   她毒解了,人也没事,倒是挺好,一句话都没问你。”   容祀没睁眼,脸上并不好看,湿漉漉的睫毛沾着水珠,隐隐随着呼吸颤动。   你都把她赐婚给程雍了,就别惦记了,孽缘,懂不懂?”   宓乌语重心长的弯下腰去,跟着他的脑袋转过头,非得让他听清楚。   还没成婚呢…”   容祀扯了抹冷笑,把脑袋浸入水中。   他已经跟那个废物斗了一日,还是没能将其掐死,过不了多时,他还会跑出来窝窝囊囊的坐着,叫他又恨又窝火,恨不得一锤砸烂他的天灵盖。   你这是无耻了。”   宓先生,孤现在左右都是心情不好了,若不是有意克制,真想杀个人来泻火。”   你把这份狠劲用到她身上,少来吓唬我。”   孤觉得孤好像跟她睡过…”容祀忽然开口,吓得宓乌险些没端稳茶水,“你紧张什么?”   容祀嗤了声,又道,“孤也分不清是梦里还是臆想,真实的要命,连她身上的痕迹都看的一清二楚…”   你大可不必跟我讲你的春/梦。”   你这辈子大概还得靠我的春/梦活,一把年纪了,往后也是不行了…”   你行你还要我配药!”   孤对着她就不用药!”   呵,那你倒是睡啊,人家让吗?”   容祀占了下风,不以为意的抿了抿唇,“孤是君子,不会强人所难…”   你是君子,呵呵…”宓乌掐着腰,似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你是君子你带着胥策胥临爬人墙头,偷闯进屋?”   孤只是看看。”   她嘴上是被狗咬的?”   宓先生…”悠悠一声长音,容祀似笑非笑地盯着宓乌,阴郁的脸上挂起杀人的狠戾。   宓乌猛地一抖,心里暗道:玩不起呢。   非她不行吗?”宓乌临出门,不甘心地又问了句。   容祀摩挲着手指,心知大抵要对不住程雍了,遂趴过去,压着桶沿笑道,“对,待流言散出,孤就英雄救美。”   宓乌:程雍是做了什么孽,遇到你这位明主。   还没走出门门口,那人忽然凛眉正经道,“程雍是不是得升升官,受受赏了?”   为何?”   门口三人齐刷刷看来,容祀慢悠悠说道,“为君分忧,功劳甚大…”   三人恍然:头一回见人把不要脸说的如此堂而皇之。 第83章   容祀向来瞧不起那个废物,可这回,他足足被折磨了三日,好容易在傍晚才彻底占据了上风,将其锁进身体一隅,再不能出来放肆。   他厌弃容忌,正如厌弃曾经那个弱小无能的自己。   被袁氏残害,却无力反抗,那样的废物,本就不配活着。   他是容忌的救赎,是天神一样的人物,他来了,容忌便该感恩戴德的消失,怎好意思跟他去抢这副躯体。   残阳欲落不落的挂在西面檐角,将整个含光阁映照在橘黄之中,暖暖的一层光,渡在脸上,容祀伸开腿,藤椅适时的晃了晃,他横起胳膊,搭在额头,余光瞄到来人。   程雍啊,坐。”   他指了指旁侧的藤椅,程雍看了眼,却没有依言坐下,只是立在一旁,芝兰玉树般遮住了容祀的光。   殿下,您赐的恩赏,微臣愧不敢接。”   你看那树上的花儿,开的最好的都在顶端,硕大明艳,跟你像不像?”容祀握着折扇,指向树顶。   层层堆叠的绒花颜色由浅及淡,越是矮枝,绒花越显得颓靡,仿佛开败了一般。   程雍不解他为何意,只是无端受赏,总有种背后一凉的阴谋感,与他而言,当初破格接手太府寺已然开了先例,此时再迎风直上,恐会招来祸端。   尤其在赐婚当头,他低眉,望见一脸坦然的容祀,正好整以暇的轻扯唇角,似乎等他回答,又似乎笃定地知道,他会说些什么。   为君的优越感,对人或事都充满了掌控的欲/望。   殿下是君,君者才会立于顶端,臣是水,辅君前行,自不知那顶端的绝妙。”   只我们二人,不必跟孤见外。”容祀轻嗤,“若你身处孤的境地,想必也会做的很好…”   微臣不敢。”程雍急急跪地,阻了他接下来的话。   对了,你婚礼定下日子来了吗?”   程雍被他一扶,顺势起身,微垂着脸应声,“尚未。”   哦。”容祀又笑了笑,“不着急,好日子都得慢慢选。”   如此,待流言散播开来,程家二老也有时间消化回味,届时会不会允了程雍的婚事,还未可说,只一条,赵荣华不管嫁不嫁给程雍,未来公婆都会对她怀有芥蒂。   程雍也就罢了,色令智昏,否则以他的警觉性,怎会早早听闻了流言,却无动于衷?   容祀忽然就很感兴趣,若此时当着程雍的面反悔,他这样的君子,会不会跳起来跟自己拼命。   当然,他也只是这么想想,他可不想明面上跟程雍作对,毕竟程雍于他不只是君臣关系。他也欣赏程雍的为人,更信任他的忠诚。   安帝登基后,能让容家信赖的忠臣不多了。   下月太子妃进东宫,便是极好的日子,托殿下的福,微臣也偷偷懒,便将婚礼定在那日,想必礼部选的时辰,天时地利人和。”   程雍腰杆笔直,说完,煞有其事的看了眼容祀,见他依旧漫不经心,不露痕迹,仿佛默许了似的。   若不是对容祀了解,程雍兴许真会当他真心实意。   可惜,这桩婚事,自始至终都让他忐忑难安。   像偷来的。   可他不打算还了。   礼部挑的日子,未必就是好的…”   却也是上等的…”   你是等不及了,想早早抱得美人归。”   正是。”Wwω.á⑥Kδω.Cóm   程雍啊,怎么你跟变了个人似的,一说起美人,就不复往日的矜持呢?”   臣怕稍一矜持,娘子就没了。”   呵呵…”   莫名被戳中心思的容祀尴尬一笑,忽然捏着下颌不咸不淡地叹了声,“程雍,最近有个传言,你最好别信。”   殿下放心,微臣从不信所谓传言。”   容祀一愣,按照一般流程,程雍合该问一句,是什么流言,而非这般决绝的堵了自己的话。   明摆着,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就不好奇?”他将身子往前一探,非要从程雍眼中瞧出什么似的。   不好奇。”   容祀轻浮地往后一躺,优哉游哉地晃着藤椅,“可这事孤怎么听说,程大人和程夫人也知道了…”   程雍眼睛一瞪,攥着拳头磨着后槽牙。   容祀察觉了他的反应,颇为满意的舔了舔唇,眼前似浮起那日晌午,自己看到的光景。   那样美的画面,本就该是他的。   可他也是糊涂,怎就将人推给程雍了呢?   既然推给了程雍,缘何又让自己生了妄念?   定是那小妖/精数次偶遇的孽/缘。   他这样克己复礼的男子都受不住诱/惑,那就不忍了。   想必程大人和程夫人也会如你一般,不听不信…”   ……   程雍自回府后,便相继被爹娘叫去问话,他们素来讲理,故而即便揣着疑虑,仍是旁敲侧击,询问太子玉赵荣华的关系。   程雍便是如何解释,澄清,两人亦不相信,因那流言传的委实栩栩如生,连细节时辰都能对上,更关键的是,谁敢乱传太子的风/流韵事,除非是他默认的。   细细一想,程大人和程夫人当真不知该怎样劝说儿子。   程雍好容易摆脱了询问,甫一回到书房,便赶忙去书案边取了小匣子,抱出里头的泥人,摸了摸头发,情绪渐渐放松下来。   赐婚后,他一直没单独约见赵荣华,他知道这婚事来得突然,懵懂中更是暗自欢喜,唯恐见了她,听到拒绝的话,将这美好打破。   便是梦,也该多做几日。   可今日的情形,逼得他不得不去找她。   脂粉铺子正在盘货,外面的匾额取下后正在柜上放着,小杏手脚麻利地擦完货柜,一抬头,便瞧见个温文儒雅的男子,身穿一袭月白长衫,冲她微微一笑。   小杏的脸,腾的红了,真好看。   掌柜的在吗?”   他逡巡了一周,没有看见赵荣华,便客气的朝着小杏一笑。   你等等,我去里间叫她。”   小杏眼睛明亮,探出脑袋对着赵荣华勾了勾手,神秘兮兮的说道,“姑娘,有个顶顶好看的公子,找你。”   有多好看?”赵荣华直起身来,拍了拍手心的药沫,想起什么,“我知道了,约莫是来给匾额题字的先生。”   说着,她径直走出门去,脸上的笑来不及收,就对上程雍眉眼含笑的注视。   是你?”   不过片刻,她便跟着笑起来,走上前,杵在柜台内,与他隔了距离。   有事吗,程大人?”   你要题字?”程雍瞧见柜上的笔墨,匾额,信手取了狼毫笔,沾满了墨汁,抬眼问道,“要写什么?”   不用不用,我请了先生…”赵荣华连连摆手,有些受宠若惊。   我写的不比题字先生难看,”他笑笑,又问,“你不说,我便随意写了。”   芝兰坊。”赵荣华见他故意沉下笔尖,忙不迭的往前一站,暗香袭来,程雍不动声色地垂下眉眼,笔力浑厚,很快于最后一笔收尾,将笔放在笔架山上。   你这笔字,我可买不起?”   赵荣华甚是满意,忍不住弯起眉眼,冲他打趣起来,“你若是在西市走上一遭,那代写书信,匾额的先生,都得没了活路。”   我只给你写。”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叫赵荣华面上一热,随即她转过身去,叫小杏端来茶水,与程雍坐在案前。   容祀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画面。   一人含情脉脉,一人娇羞婉转,碍眼的很。   后来两人不知为何竟一前一后出了铺子,相携沿着护城河闲逛起来,容祀本不屑偷觑,可又心里膈应,遂不情不愿一路跟踪,最后到了用饭的时辰,这两人更是过分,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避讳,不在大堂,特意挑了个单间上去。   容祀便也顺理成章,在隔壁包了个房间,一进门,便将耳朵贴上了墙去。   殿下,太子妃也来了。”   胥策从门外扫了眼,急急进门来报,胥临又跟进来,补了句,“太子妃带着帷帽,身边跟的婆子偷偷摸摸上来了,就在咱们隔壁门口站了会儿,又去后厨了。”   容祀耳朵没离开墙壁,使了个眼色,胥临又腿脚伶俐地窜出去,轻巧的继续追寻。   他贴的这样近了,竟也听不见两人嘀咕什么,饭庄的隔音好不到哪里去,定是她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非得小声小气的说话。   容祀有些窝火,遂一脚将凳子踹翻在地。   隔壁的赵荣华刚要啜茶,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程雍摇头,“许是谁喝醉了,借酒闹事。”   青天白日的喝得神志不清,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纨绔子。”   华妹妹,我想把日子定在下月初六。”程雍尽量克制住语气里的紧张,一面为她斟茶,一面偷偷用余光打量她的反应。   赵荣华没想明白,咦了声,“什么日子?”   咱们两个的婚事。”   你当真了?”赵荣华忍不住诧异,“你不必当真的,我已经同程夫人说过,一切听你的意思,左右太子赐婚,知道的人不过那些,届时咱们寻个借口,就说合了八字,不匹配,便私下推了就好。   我知道你为我打算,可你瞧瞧,我如今经营铺子,无拘无束,不也过的很好吗?”   华妹妹,咱们八字,很合。”   程雍嗓音低沉,望着隐隐光下那人姣好的容颜,“我合过。”   他自幼杂门旁收,读过周易,会些简单的批卦卜卦,年前经那一事,他便偷偷合了两人八字,做过好些难以言说的梦。   可是…”   这是咱们店里有名的葫芦鸡,外焦里嫩,香醇酥烂,二位瞧瞧这色泽,京城咱们后厨独一份儿,您二位吃好喝好,有事叫我。”   小厮一打巾子,客气的退出门去,轻轻掩上。   程雍又倒了盏茶,起身,举着杯盏来到她跟前。   他本就生的高挑,身形修长,又站在坐着的赵荣华身边,愈发显得清隽儒雅。   华妹妹,你莫要把我想的太好,我只是,为了自己…” 第84章   “客官,咱们这是?”   小厮一出门便被胥策硬拽着进了隔壁,踉跄着端着空盘在容祀跟前站定,一抬头,瞧着面前人金尊玉贵,清雅俊美,不由咽了咽喉咙,无端觉出一股杀气。   您有什么话随便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跑堂久了,辨人识物成了刻在骨子里的能力,小厮一弓腰,面上堆笑,客气周到。   容祀抬了抬眉,胥策便将一锭银子拍到桌上。   那小厮眼睛登时明亮,把头低了又低,这回倒是由衷的笑。   隔壁那间房里,是不是有一男一女?”   是,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容祀斜觑,那小厮不明所以,被他幽冷的眼神一吓,当即改了口,“也像兄妹…”   送进的菜,有毒…”   小厮打了个冷颤,慌忙摆手,“这话可不能乱说,咱们是正经店,规规矩矩做生意,客官你…”   尝尝。”   容祀一挥手,胥临从后面端来一个薄瓷碗,碗中盛的是一小份葫芦鸡,看出来取得匆忙,胡乱扯了快不起眼的胸/脯肉,裹了蘸料,香气浓郁。   小厮舔了舔唇,一会儿看看容祀,一会儿看看胥临,末了心怀疑虑的捏起鸡肉,举到嘴边,又哭丧着脸求饶似的跪下。   客官,你就饶了小的吧,小的也是鬼迷心窍,可里头的东西,真不是小的加的啊!   那人说里头是明月楼里等着□□的姑娘,既已跟了公子出阁,今日定是要成事的,她加了药,只说是给两人助兴,那不是毒药,公子,这东西,小的不能吃…”   他跪在地上,心里连连哀叹倒霉。   眼前这位,多半是来捉/奸的。什么明月楼的姑娘,那长相端正体面,一看便是正经高门养出来的贵女,这两位公子,个个长得俊秀飘逸,定是为了那姑娘来的。   说不定就是豪门之争。   他就不该贪小便宜,暗自收了那老嬷嬷的银子,贪念起,要人命。   他把头磕的砰砰直响,忽见那人噌的一下起身,拂袖而去,如一阵风,急火火来到隔壁门口,手举起来,距离门板一寸的时候,生生停下。   他算个什么东西?腆着脸跟过来,又上赶着告诉他们,菜里有药。   万一,那药也是他们想要的呢?   容祀抿着唇,幽幽望着那门,继而缓步踱回房间。   你把那药原封不动下回去…”   不成啊,公子,我不敢,那老嬷嬷一看就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她伺候的那位身上的衣裳就够包了这层楼,公子您…”   那你就没有活的必要了。”   容祀冷冷一笑,胥策登时从腰间“噌”的拔出佩剑,电光火石间一下横到小厮脖颈,利刃割过发丝,轻飘飘地掉在地上。   那小厮的腿立时软了下去。   殿下,您是吓唬太子妃,还是…”   在那小厮跌跌撞撞出门后,胥策胥临不由倒吸了口凉气,那药若是用在史莹身上,让她在外头出了洋相,那不仅是丢史家的脸,更是丢了皇家颜面。   这是要给自己戴顶帽子?   吓唬她?孤是闲的吗?”容祀右耳竖着,半晌没有听到隔壁的声音,心里不禁冷嗤,都是蠢得,连旁人下药都看不明白,待中了计,两人还不知该如何放纵,尚未成亲,竟敢堂而皇之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狼心昭昭。   枉他一直信任程雍,以为他是君子,没想到…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色/欲熏心。   愈想愈气,容祀的眼神愈发幽冷,斜斜睨着那堵墙,仿佛要用眼神捅出两个窟窿。   那太子妃若是扛不住,可…”   自找的!”   身在福中不知福,竟爱寻衅挑事,这样的女人,合该自作自受!   殿下是要去给太子妃帮忙?”   容祀狠狠一记眼光,胥临张着嘴巴,被胥策一拽,晃过神来,这才觉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   孤饥不择食?寒不择衣?孤是疯了么!”   瘆人的眼神要生吞活剥了胥临。   楼下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容祀挑开帘子往外一探,史莹还真是谋划周全,不仅叫来了程夫人,连带史夫人,还有城中其他贵眷,能到场的都来了。   这是要捉程雍和赵荣华的奸/情。   这两人早晚都要成亲,史莹做的如此决绝,倒像是跟赵荣华有着深仇大恨。   容祀脑中闪过一段旖/旎,画中的人儿上衣未着,露出白皙的后背,被他掐着,随波涌动。   他听见了声音,软且柔和,带着哭音儿,叫人停不下来。   他微微摩搓着眉心,根本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他身上的人,乌发散开,慵懒地披在身后,汗水湿透,发丝打着卷勾缠,手掌心都是汗,热的冷的流进来,好像有人喊他,打他。   柔软的小手饶是攥成拳头,无非也是徒劳,除了点火,起不到一点用处。   他拥着她,来到了浪尖。   容祀猛地一醒,起身快步走到门前,抬脚就踹。   房中只剩一人,程雍以手撑额,似喝醉了,如玉的脸颊染上嫣红,他动了下,却没抬头。   容祀没有闻到酒气,那便是中计了。   他心中不屑,当即逡巡了房间,在没看见旁人后,稍稍松了口气,“程雍,茶也能醉人啊。”   程雍身子一僵,抬头见是容祀,不禁蹙了蹙眉。   一刻之前,他还在跟赵荣华谈婚事,小厮上了饭菜,嗅着香气,赵荣华便觉出异样。   于是她将葫芦鸡重新查验一番,发现这鸡被人动过,少了鸡胸肉,而且食物的香气混合中某种药的味道,两人心知肚明,没有再动任何饭菜。   赵荣华自小门偷偷溜了出去,程雍自是不会走的,他倒要看看,是谁用了如此卑劣的手段。   可进来的人,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殿下,怎么会是你?”   他瞬时清醒,哪里还有方才的醉意。   不然你想看见谁?”容祀扫了眼饭菜,知道两人猜出了内情,不由就势坐下,不悦地嗤道,“孤还没无耻到给人下春/药。”   何况是给他们两人。   他是有病才会这么做。   那殿下怎会出现在此?”程雍见胥策胥临守着门口,似在警惕什么人。   容祀定然不会跟他说出实情。   孤要去哪,用不着跟你报备吧。”   程雍不知他哪来的怨怒,遂也没再多言,少顷,外头忽然乱了起来,胥策轻叩门板三声后,便与胥临双双躲到暗处。   殿下在等人?”   程雍仿佛猜出他要做甚,目光落到容祀手边,不由伸手将那用过的茶盏拂开,重新给容祀换了个新盏。   容祀瞄着那带有口脂的旧盏,被程雍护在手边,不由又是一阵憋闷。wWω.aбkδW.cóM“你不也在等人么?”   两人相视一笑,便听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门口落定,旋即有人轻轻拍了拍门,接着又有人不屑地冷嘲热讽,“说到底,没亲娘在身边教养,总会走歪路。   左右太子殿下给她赐了婚,没成想就这么沉不住气,非要扒着程公子,难不成是怕人家不要她?”   她又是做了何种丑事,连这几日都等不了了。”   说出来倒叫人恶心,谁不知她跟太子…哎呀,原是诸位夫人来了,瞧瞧我们这些碎嘴的,呸呸呸,就当我们什么都没说。”   前头打阵的是三个老东西,说话最是刻薄,三两句便交待清了今日的原委。   房内的两人听得心火旺盛,程夫人陆氏的声音悠然响起,笃定而又从容。   华儿虽然还未嫁到我们程家,却也是我程家名正言顺未过门的媳妇儿。谁若是辱她,便是辱我们程家上下,方才三位嬷嬷的话我都听见了,也记下了,既然知道是碎嘴,合该自己给自己长个教训,若在我们程府,没有三十个耳刮子,我都觉得愧对老爷。   当然,你们府里的事情,我是插不上嘴的,只一条,你辱了我媳妇,我便容不下你这个贱奴!”   说罢,程夫人气定神闲的一掌打下,直把那老妇扇倒在地,半天没爬起来。   容祀吸了口气,看向程雍,程雍悄悄压下嗓音,“母亲手劲略大。”   妻贤宅安,说的一点都不错。   难怪程府名声在外,原就是这位程夫人陆氏的功劳。   素日里看起来贤惠温婉,真遇着事儿了,竟是个雷厉风行,处事果决的主儿。   你性子有你母亲的风范。”   谢殿下夸赞。”   那老嬷嬷好容易找着南北,再也不敢猖狂,爬到两边,安生的跪着,哆哆嗦嗦道了句,“老奴活该!”   剩下那两个相继咣当两声跪在旁边,双手伏地求了几句饶,仿佛方才趾高气扬骂人的不是他们。   程夫人乜了眼,摸着指甲上的蔻丹,不疾不徐地说道,“既知道错了,我便不跟你们追究…”   三人一听,又要忙着谢恩,程夫人却将手一抬,冷冷蔑视,“只是你们胆敢辱我媳妇,我夫君,我儿子,定然也不肯就此罢休,且在此跪着,待我家主事的来了,听听他们如何发落。”   三人身子僵硬,谁不知程大人最听夫人的话,看样子程夫人是不肯放过他们了,这老妇,着实难缠,事到如今,难道不应该一门心思想着房中的事儿,怎还这般护着那个贱蹄子。   等一会儿,待他们看见那贱蹄子不知羞耻的勾/引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她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淡定了。   程夫人信程雍,也信赵荣华,可她就是有些担忧,方才在顾府打牌,没想到史家半路来了人,好说歹说非要他们过来。   她不信巧合,只怕有人从中作梗。   史夫人拿帕子遮住口鼻,神色凝重的叹了口气,“若真是她,你也不该再护着了。”   是不该。”   陆氏话音刚落,手掌推开了房门,紧张忐忑的心忽然就平和下来。   她看着对面两人,又听到耳边传来惊讶声,史夫人一张脸变得煞白紧绷,根本不是方才的杞人忧天。   殿下…殿下,你怎么会在这?”   不是应该还有…”   有谁?”容祀轻佻的斜睨过去,好看的桃花眼勾起风情,“史夫人还想看见谁?”   臣妇失言。”   史夫人到底经过事儿,虽不清楚为何房中换了人,却还是不敢再露马脚,只能强装镇定。   程夫人的担忧悉数压了下去,她上前冲着容祀行了礼,又唤来程雍,温声道,“雍郎,娘让你去陪华儿挑选珠钗,看来你是忘了。”   程雍向着母亲拱手一抱,“华妹妹体谅,待儿子与殿下忙完事,便会去找她。”   那我们便先走吧,别扰了殿下的正事…”史夫人见风使舵,拉着其余几个夫人,顺势就要离开。   忽听容祀鄙薄地笑出声来,史夫人的冷汗,登时就从额头滚到下颌,四肢一阵冰凉。   别走啊,孤想着你们过来,定是奔着看戏来的,戏没看成,心里头不高兴了吧。   没事,孤这儿也有场好戏,正热火朝天的开锣呢,走,孤带诸位贵眷前去一睹风采!”   他将折扇一收,提起袍子便从人群中让开的路中走过,一行人浩浩荡荡,各怀鬼胎,待走到二楼最僻静的一隅,还没敲门,里头的声音便让人听的口干舌燥。   史夫人只听了两声,手脚便抖得不成样子,保养得当的脸上全无血色,她目光茫然地看着门,又下意识的瞄向容祀,见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不由心里咯噔一声。   胥策将门推开,房中立时涌出一股怪异的味道,在场多数都是经事的女眷,闻到味,便知道里头人在做些什么。   遂都赶忙用帕子遮了口鼻,隔着那道落地宽屏,隐约瞧见床上纱帐半垂,人影波动。   每一次颠倒,都伴随着女子的叫声,似在哭泣,更像是承受不了的娇啼。   容祀拿折扇在掌心拍了拍,仰起下颌对着史夫人说道,“夫人,请吧。”   史夫人的眼睛瞪得硕大,仿佛要挤出眼眶,她身子晃了晃,双膝一软,幸好扶住了门框,好容易将腿抬了过去。   床上人颠了个,那纤细的影子居于上方,鬓发散乱,喘/息声哭泣声不绝于耳,听得这些贵眷个个羞红了老脸。   史夫人一咬牙,拦在屏风前头,“各位夫人,你们先回去吧。”   殿下,臣妇,臣妇有话跟殿下说。”   不急,孤有的是时间,别扰了夫人们看戏的兴致。”他铁了心不肯放过史莹,拖了把凳子撩起袍子坐下,“方才不都抢着要看程雍在作甚吗?没能遂了某些人的愿,孤甚是不安。   还好,唱戏的多得是,瞧瞧里头这两位,正是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呐!”   床被摇的吱呀作响,那两人浑不察觉,史夫人挪着千斤重的脚步,艰难地走到屏风后,却见史莹披散着头发,浑身不着一物。   史夫人心如刀绞,冷汗直流。   下面那人手中攥着的,正是史莹的素白小衣。 第85章   不过一夜间,京城便传开了。   太子妃在酒楼跟人私/通,被太子和诸位贵眷当场捉/奸,场面甚是惊爆,史家两位大人褪去官服,跪在东宫殿外谢罪,且自请圣上废黜太子妃。   铺子里来了几波人,几乎人人都在议论。   赵荣华从早听到晚,小杏在柜前,又是个爱搭讪的,见谁都打听几句,趁没人的时候赶紧跑到里间,一五一十转告给她。   这事出了后,表面看来是太子及皇家颜面受损,实则细细想来,史家才是栽了个大跟头。   怎么偏偏这般凑巧,史莹光天化日跟人厮混,能被当众抓包。若无人陷害筹谋,像史莹这样的高门贵女,身边小厮婢女不在少数,更何况她是准太子妃,下月便要迎进东宫,史家对她的护卫定然十分严苛。   史莹出事,那便是有人嫉恨史家,早就设计盘算好了。   这个猜疑,在说书先生那成了段子,改名换姓架了朝代,当做笑谈,引来不少读书人的围观,品评。   还有人猜,是东宫没瞧上史莹的长相,故而才会想方设法寻了借口,一来让史家主动示弱,二来也没有把柄落下,于情于理,史家都不会因为废黜太子妃而与皇权大动干戈。   姑娘,你说太子妃会不会想不开,寻短?”小杏跑到里间,掀开帘子,只露出个小脑袋。   她被退了婚,不对,她们史家主动退了婚,往后约莫没人敢再提亲,若是嫁不出去,她该怎么活,我听旁人说,她好像绝食数日了…”   我以前见过她,远远瞧的,她长得又白又圆,粉嘟嘟的跟个丸子似的,饿上几日兴许没事,只是,还有人说,史家谢门避客,史夫人推了邀帖,已经好几日不见人了,那她们史家该怎么办,难不成圣上会降罪下来,因为太子妃而连累了史家两位大人?…”   姑娘,姑娘,你在听我说话吗?”   小杏见她没甚反应,只低头剥花瓣,不禁又往前弹了弹身子,鼓着腮帮子满是好奇,“姑娘,你就一点都不想听?”   这事是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不管是谁,听了这样的消息,怎会不起波澜,可赵荣华就是,她带着攀膊,将宽大的衣袖撸到肘间,露出两截白藕似的玉臂,香汗如雾,自她额间沁出,淡淡的一层,衬的肤色莹白似雪。   她将胳膊搭在膝上,抬眼冲小杏招了招手,“帮我递过来白术。”   姑娘,你快急死我了,你倒是跟我说说,太子妃会不会寻死,若是她…”   小杏快要急哭了,因为诉求得不到解答,她变得有些焦躁,一掀帘子,径直走到里间,拖了个杌子挨着赵荣华落座。   不会,”赵荣华将白术碾碎,眉眼敛着水色,淡淡的扫向身旁小杏,“太子妃是娇生惯养起来的姑娘,出了事,史大人和史夫人定会用十二分的心力去照看,寸步不离,决计不会再出意外。   何况,即便太子妃终生不嫁,史家也有能力叫她生活富足,吃穿不愁,并非只有依靠夫家才能生存。”   还有,最重要的一条,赵荣华不打算告诉小杏。   皇家不会允许史莹寻死,他们会用自己对史莹的宽容,来更好的钳制史家两位大人。   不管是史家的人还是皇家的人,都会用尽全力护卫史莹,只要她活着,就是在彰显皇室天恩。   多么好的笼络手段,不费吹灰之力,比起苦口婆心的收服,捏着史家人的命脉,才更能高枕无忧。   在百姓眼里,史家合该对皇室忠勇不二。   史莹已经数日不进食了,哭的两只眼睛好像红肿的桃子,往日里甜润的唇干裂单薄,眼下青灰无神,连鼻翼两侧仿佛也跟扫了层锅灰上去,整个人看起来灰扑扑的。   她倚着床栏,散着头发,一闭眼,脑中全是自己赤/身被压在那狗东西身下的场景。   只要一想到,她就恶心的想吐。   那人是何身份,怎么敢,怎么配碰自己,狗东西,她恨不能一刀捅死他!   小姐,姓秦的又来了!”婢女匆匆忙忙提着裙子从外面进来,喘着粗气惊慌地看着满屋子伺候的人,咽了咽口水,又道,“秦大人和秦夫人一同来的。”ωáP.ā⑥ΚsW.cóm史莹冷冷睨了她一眼,那婢女赶忙低下头,再不敢看她。   一条狗,也配登她们史家的大门,以为占了自己的清白,便能厚颜无耻来探望,史莹咬着唇,双手狠狠绞着衣衫,“刺啦”一声,上好的纱裙被撕成两段,史莹咬牙切齿地啐道,“不见,让他们滚,滚滚!”   她胡乱一拨,桌上的茶盏汤羹悉数落地,瓷器碎裂,发出清脆的响动后,几个得力的婢女立时躬下身去,顾不得汤汁的热度,收拾了碎瓷片,连桌子底下,床底下,也仔细认真的翻找过,确认没有遗漏,这才由两人送出去,四人留在房里继续伺候。   史莹动了动腿,腰间生疼,那日用了药,闹得很是热烈,饶是母亲上前劝阻,秦家那条狗还是不肯松手。   如疯了一样辱她。   她也是疯了,竟没一丝意识,由着那狗东西占尽了便宜。   史莹抬起脸来,哭了数日,早就哭不出泪了。   史夫人自窗牖外看见史莹的模样,心如刀绞,她送走了秦家三人,不敢耽搁,只想赶紧让女儿走出阴霾。   出了这种事,除了自认倒霉,她想不出还能如何应对。   旁人也就罢了,偏是太子在场。   还有一堆长舌妇,一传十,十传百,现下京城全是关于史莹的艳/闻,不堪入耳。   莹儿,娘撵走了他们,不怕,有娘在,谁也不能拿你怎样。”   她握着史莹的手,拉到自己膝上,心疼的替她将头发理好,不过数日,那圆润的脸颊竟消瘦的如此厉害,隐隐能看见骨头似的。   杀了他们。”   史莹望着史夫人,又重复了一遍,“杀了秦元洲,杀了那个狗东西!”   莹儿,你怎么了,你别吓着娘,”史夫人摇了摇她,见她如魔怔一般,眼神冷静且很是阴晦,“莹儿,秦家…”   都怪你和爹,明知道秦家想要腆着脸攀附我们,却不跟他们划清干系,秦元洲那条狗才会有机会盯上我。都怪你和爹,如果你们早点斥退他们,如果你跟爹没有由着他们贴近,没有接受他们的贿赂,他怎么可能对我生出觊觎之心。   娘,都是你们的错。”   她一字一句,说的冷静狠毒,恨不能戳着史夫人的心窝子,有种痛快的报复感。   似乎史夫人疼了,难受了,她才会舒服,才会有一点点的怯意。   她闷了太久,被当成犯人一样看护,所有人都在笑话她,同情她,却又因为身份的尊卑只敢在心里嘀咕,他们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来同情自己。   史莹要被逼疯了。   最关心她的人,成了出气口,她说完,便痛快的笑了起来。   都怪你,是你们自作自受,害我丢了太子妃的身份,也害史家成为京城的笑柄…活该,我…”   啪!”的一声响,适应的声音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那半张脸,指印子慢慢浮现出来,在那苍白的脸上显得异常扎眼。   我说过,不要招惹赵荣华,我说过,很多次了,莹儿,你若是听了母亲的话,在府里专心筹备入宫的事宜,又怎会惹来这样难堪的祸事?   你难受,可以哭,可以闹,你有没有想过你爹,你娘,我们要怎么做,才能面不改色去面对外面的流言秽语?你可以躲在后宅,你爹,你兄长,他们要为了史家承受多大的重压,哪怕被人笑话也要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上朝参政?   娘溺爱你,却不成想将你养成如此自私自利的性情!”   史夫人一口气说完,气的浑身颤抖。   史莹垂着眼皮,显然没有听进去。   此时此刻,天底下没有人比她更委屈。   哪怕是爹娘兄长,他们咬咬牙能撑过去,她呢,丢了清白,想死都是奢侈,活着还要受尽讥笑,凭什么?!   你自己在房间好好反思,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去找你爹爹请罪!”   史夫人气的一摔门,大步往外走,她忘不了夫君如何忍辱负重跪在东宫殿前请罪,他是多门高高在上的人,一夕间却要因着女儿的事,被百官嘲笑,被太子钳制。   气归气,走到门口,她还是压低了嗓音,吩咐伺候的人昼夜轮休,务必看管好史莹的安危。   先前从程家被送回来的小厮,如今就在院里当差,原以为回来算得上风风光光,可才回来几日,史家便出了这些丑闻,往后的日子如何,怕是难以预料。   既不能跟皇室结成强有力的可信任同盟,那史家过于雄厚的势力,便成了悬在颈上的一把利剑。   听完消息的容祀,正在剥荔枝,满手的汁液,他剥开后,也不吃,只是放进灌满冰块的玉盘中,颗颗晶莹剔透,被冰块一衬,宛若在仙气之中,满满一盘,最后一颗,他特意放在了顶端,形状很是高/耸。   他眯起眼睛,就着温水净了手后,胥策便将玉盘小心翼翼置在箱匣中,还有食案上余下几道爽口小菜。   娶地窖里的青梅酒,仔细些,别弄坏了孤的心意。”   是。”胥策装完后,便跟胥临等在旁侧,却见容祀没有起身出发的意思,不由催了催,“殿下,今日天气热的厉害,恐盘中的冰块撑不了多久,那荔枝娇嫩,变了颜色味道也会坏的。”   撵车就在门外,若不然…”   秦元洲还在史家门口?”   冷不丁一句话,胥策应了声“是”,容祀又道,“秦元洲是家中嫡子,倒也委屈不了史莹,再弄些人安插在秦家,盯好秦史两家的动向。”   史家既然敢在程家安插眼线,必然怀了叵测之心,容祀顺藤摸瓜,竟查出不少高官望族都有史家的线人,为防打草惊蛇,他也只是叫人暗中盯着,更是时不时往他们身边插几个针进去,用来监视史家的一举一动。   史莹是被她娘养坏了,若非如此,程家那个小厮,又怎会暴露,若不是那小厮的暴露,他还真被史家父子的忠诚蒙在鼓里。   他们大费周章的筹谋,若说只是为了巩固自身势力,未免有些牵强。   他脑中一闪,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去山上庙里,寻觅前朝小皇帝的事儿。   看似八竿子打不着,实则细细想来,竟有种莫名其妙的关联感,容祀捏着拇指,眉眼往两人身上一扫,冷声冷气道,“孤要再上一回山。”   胥策一愣,忙跟着追过去,“那这些东西,我送去给赵小姐?”   容祀一顿,转身嫌弃的嗤笑,“我去山上,自是要带着她的。” 第86章   容祀惯爱随心所欲,却苦了身边人,胥策鼓了几鼓,终是没敢问出疑虑。   他想当然的要带赵小姐上山,怎么就不问问,赵小姐会不会跟他上山,他凭甚如此笃定,作为程雍的未婚妻,赵小姐还能同从前那般,由着他为非作歹。   今时不同往日,太子莫名其妙忘了赵荣华这个人,又突发奇想给她和程雍赐婚,待昭告天下后,又潜移默化被赵小姐吸引,宁可不顾君臣情谊,也要厚着脸皮纠缠,想要从程雍手中抢人妻子的行为,可真算得上一股清流了。   他是一日一个心思,没人能猜透。   除了他对赵荣华难以理解的执着。   帘子被挑开,容祀若有所思的看着胥策那张脸,嗤了声,“真丑,跟墙上挂着的丝瓜,又长又皱。”   胥策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嘿嘿一笑,心虚的别开眼睛。   容祀瞧出他心里有事,也不放下帘子,反而两只胳膊搭在那儿,将下颌压上,随着撵车行走微微晃动,“孤心情好,你若是有事要求,兴许孤就能准了。”   胥策舔了舔唇,摇头,“回殿下,我清心寡欲,无欲无求。”   容祀拎了拎唇,笑道,“今日上山,一道帮你剃度,叫你做个真正无欲无求的佛门子。”   胥策两手一抱,义正言辞道,“属下这辈子只一件事,就是保护好殿下!”   帘子一松,容祀的桃花眼消失在帘下,声音透了出去。   那孤更要赏你了,临安城的周老板生意做到了京城,明日孤叫她给你跟胥临挑两个水灵的,等你知道了其中妙处,便再也说不出这样的胡话…”   胥策老脸一红,跟胥临对视一眼,两人就熟成了果子。   可走着走着,胥策忽然回味过来,一把拽住胥临,用眼神示意了下,待撵车走出一段距离,他们落在队伍后面,确保容祀再听不见,胥策这才紧张地开口。   你听见殿下说了什么?”   胥临脸上又是一热,摸着后脑勺嘟囔,“我可不答应,周老板手底下的人,我消遣不了,我…”   咚!”胥策弹了个脑瓜崩,胥临捂着痛处低呼,“你这是作甚!”   打醒你这个满脑子黄料的糊涂蛋!”   我怎么满脑子黄料,明明是殿下说,要让周老板给我吗…等等,周老板?”胥临瞪大了眼睛,见胥策一副你才明白过来的样子,不禁一拍大腿,“殿下记起来临安的事儿,记起来周老板,还记起来其中妙处,他就是想起来自己跟赵小姐…那他…”   真笨!殿下都说的这样露/骨了,想是,想是已经想起来赵小姐跟他发生的事情。”那样的事儿,是羞于启齿,过于旖/旎的,胥策脸上热燥燥的,握剑的手猛地一紧,剑鞘发出低微的鸣响。   那他是何时想起来的,为甚不点破?”胥临摸摸脑袋,神色茫然的看着远去的撵车,又看看胥策。   点破有甚用?木已成舟,何况卑劣手段咱们殿下也已经施展了,这个时候他还能跑到赵小姐面前,得意的说一声,我记起你来了,关于你的那些传言,是我下令传到程家二老耳朵里的,为的就是让你嫁不成程雍。   那咱们殿下才是疯了。”   那殿下是想?”   自然是像原先那样,先把人哄住了再说。”   怎么哄?”   胥策愤愤的瞪他一眼,一夹马肚,声音怨恨,“你问我,我问谁!”   除了容祀,他和胥临连同宓先生,连女人的手都没牵过,他怎么知道怎么哄。   想来,想来也是在床上哄了。   撵车在前面街口停了下来,容祀特意找了个人流熙攘的时候,堂而皇之进了赵荣华的铺子,一进门,便见打着瞌睡的小杏脑袋一歪,咣当扎到案上,抬头,脸上一喜,“公子,你等等,我去里间叫姑娘。”   容祀是很喜欢小杏的伶俐的,嘴甜,有眼力劲。   没过片刻,小杏耷拉着脑袋走出来,悻悻地说道,“公子,姑娘说她身子不爽利,不便见客,您请回吧。”   其实赵荣华身子好着呢,小杏早上还同她一起拿石臼碎了好些干花瓣,可不知为何,小杏刚说完他来了,赵荣华便毫不犹豫的拒绝见面,且煞有其事的捂着小腹,扯了薄衾躺到榻上。   待小杏一出里间,赵荣华又赶忙从内上了锁。   咔哒一声,仿佛在容祀胸口狠狠砸了一锤。   这是,在防着自己?   他眯起眼睛,甚至不悦地踱步到门前,低头,指肚压在门上,轻轻摩挲着下移,声音充满磁性,“孤还能吃了你不成?”   赵荣华抿着唇,索性连眼睛也闭上,心里默默念叨:赶紧走,赶紧走…   她是怕了他。   说起来,她有好些日子没见过容祀了,虽胆战心惊,却也过的很是怯意,没想到他就这么不禁念叨,越不盼望,越往眼前凑。   你前几日中毒,可是宓先生救了你,怎么一转头,就忘恩负义了呢?”   赵荣华心里暗道:宓先生是宓先生,你是你,宓先生救我,又不是你要他救我。   容祀将额头往门上一靠,好脾气地说道,“孤给你带了荔枝,都剥好了,冰镇着呢,你要是再不出来,受了热,可就不好吃了。”   小杏听得云里雾里,脑子中一直响着那声“孤”,普天之下,还有谁敢自称孤?   她瞪大了眼睛,暗暗猜想:若他是太子,那他为何对姑娘这般好?难不成是想娶了姑娘?对对对,若不然也不会废黜太子妃…可太子妃是因为被捉/奸在床,才会遭到废黜,那…   那他不娶姑娘,缘何要来招惹?   小杏心里不是滋味,却不敢上前阻拦,只敢在心里不满意地嘀咕了几声,眼见着外面有侍卫带了箱匣进来,一打开,小杏的口水就流下来。   孤也不着急,你若是想睡,孤便在铺子里等你醒来,左右那撵车就停在街边,人来人往的,免不了都看过来,届时程家的人经过,少不得要来给孤问安…   孤是想要避嫌,又怕扰你休憩,哎,着实两难啊…”   他看了眼胥策,那人便将荔枝和其他小菜摆了出来,铺子外面早就戒严,哪有人敢上前。   可赵荣华不知内情,心里又气又急,偏又怕着了容祀的道儿,在那躺的横竖不是,尤其是他故意慢条斯理的说着“避嫌”,明明就是故意招摇,她坐起来,一下打开了门。   容祀冷不防往前一倒,两手抓着她的腰,嗅到了清甜的味道。   他趁机不收势,将半边脸凑到她颈边,触着那滑腻的皮肤,有些拔不出来。   昨夜他便恢复了神志,想起连月来自己干的糊涂事,他又恼又恨,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走一步,是一步。   明明失忆前,他跟赵荣华的关系都破冰了,睡觉那是轻而易举的小事,可怎么就突然犯病了呢?   这病来的也太突然,太不识抬举了。   非但止了两人关系,还让他亲手将人送到程雍手心。   他那个迂腐的性子,想要抢回来,倒不如杀了他来的痛快。   头疼,容祀真是头疼。   赵荣华想摆脱他的桎梏,又因那人手掌的力度动弹不得,被强行按在胸口嗅了好一阵子,就像饿狼觅食一般,嗅的她浑不自在,这才腰上一轻,小手被他牵起,十指相扣,一路领着来到桌前。   小杏咽了咽口水,巴巴看着那一桌的珍馐美馔,肚子应景的咕噜了两声。   尝尝。”   容祀捏起一粒荔枝,举到她唇边,很是温柔纯良的笑着,好似天底下顶顶善良的人儿,没有半分坏心思,“孤亲手剥的,指甲疼。”ωáP.ā⑥ΚsW.cóm说罢,他伸手,给赵荣华看他因为剥荔枝而发红的指甲沿。   赵荣华后脊浮起战/栗,生出一股无端的寒意。   殿下,我不配。”   赵荣华拒绝,小杏高兴地又咽了咽口水,心道:如果姑娘不吃,太子殿下也不会再吃的,到时候剩了这一盘这一桌的珍馐,大约都要落到自己肚子里了。   这么想着他,她心里很是高兴。   我是程雍未过门的妻子,需得时时与外男保持距离,请殿下见谅。”他们两人一人一端,坐的并不近。   尤其是她故意端正的身子,整个人显得纤弱柔软,堪堪往他的对面倾斜。   容祀心知肚明,面上不显山露水:人都是我的了,睡都睡过了,还外男!还想着程雍,程雍到底哪里好!他哪里都不如自己!   想到这里,他忽地就想起那两个泥人,亏他自恃聪明,怎的没失忆的时候,就能眼瞎到把泥人认成自己,还摆在床头共枕了许多日子。   失忆后,虽忘了赵荣华,眼睛却清亮很多,一下就看出那泥人是程雍,这事不能再提,下面子。   跟程雍定了婚期?”   程雍与他说过,可容祀偏要再亲口问问赵荣华,那俩泥人,可真是又碍眼,又膈应,他得寻个机会给他们毁了泥人。   还真当定情信物了。   呵呵。   容祀瞧见赵荣华眼中的烦躁,却故意置之不理,捏着她的下颌一用力,趁机将荔枝塞了进去。   入口就是冰凉,甘甜,赵荣华又不好直接吐出来,冷着脸吃完,要吐核的时候,容祀忽然伸了过去,她没来得及反应,荔枝核掉到容祀手心,那人嘻嘻笑道,“好吃么?”   不好吃。”   赵荣华怕他得寸进尺,违心的拒绝承认荔枝的甜美。   哦,”容祀果真脸上一淡,旋即他又兴致满满的捡了一颗出来,“再尝尝这颗,最好看的,水润剔透,跟你似的…”   殿下,你到底有何事,若无事,便请速速离开,店小不敢容贵客,还望你担待些。”   这是孤亲手剥的…”   容祀似没听到她的话,默默捏着荔枝,含在齿间,咬出清润的汁液,多甜。   撒谎!   孤要去山上,你也一同过去。”   我不去!”   赵荣华想都没去,径直拒绝。   容祀拧着眉心,真想一口咬在那殷红的唇瓣,给她咬出印子,可他只是想想,哪里敢真动她,如今的自己,还是个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高尚失忆太子。   是个虽满脑子春/梦,却只敢梦梦而已的正派人物。   自是不能跟从前一样,想亲她就亲她,想咬她就咬她,想同她睡便同她睡。   这滋味,可真是难受。   容祀想:都怪那个窝囊废,都怪容忌那个胡乱出来窜窜的废物!   把他脑子用糊涂了!   赵荣华见他脸上阴一阵晴一阵,只以为他在蕴积怒气,却不知道容祀心里想的是何懊恼,她虽害怕,却只能硬着头皮与他对抗。   容祀捏了捏额头,用这辈子都没有过的好脾气,腆着脸劝道,“你不是常去那山上谈生意吗,孤路不熟,你若是肯帮忙领路,孤会好好谢你…”   我也不熟…”   容祀吃了气,笑的更是狰狞。   就桃园对面的庙,没几步就能走到,你既是常去桃园,定然对路不会陌生,你放心,孤决计不会碰你…”   容祀说的话但凡算数,赵荣华也不至于如此紧张。   他往往说完就忘,就不认,就去故意探底,方才还抱了自己,哪里有一点分寸。   我不去,殿下请回吧。”   容祀一拍桌子,赵荣华一愣,抬眼定定的瞪着他。   旁边的小杏也跟着紧张起来,两只眼睛一面看看桌上的珍馐,一面看看剑拔弩张的两人,空气里皆是冷漠安静。   直到容祀冷嗤一声,恢复了高高在上的本性,“不去也得去!”   说罢,他微微屈膝,一把搂住赵荣华的腰,直起身子将她扛到肩膀,大阔步地走出门去。   赵荣华两手去抓他脸,容祀耳朵被她指甲挠了一下,痛的低呼出声,没好气道,“你再动,再动我就打你!”   赵荣华根本听不进去,一把攥住他的头发,誓要同归于尽似的,狠狠就拔,容祀被她抓的后脑勺突突的跳,当即不管不顾,举起手来,朝着她的后/臀,狠狠拍了一下。   只一下,赵荣华就忽然冷静下来。   容祀又轻轻拍了一下,道,“这才乖。”   他扛着赵荣华,弯腰上了车,侍卫打开帘子,他又低了低身子,两人进去后,帘子落下,车内的熏香淡淡的,慢慢将心思平复下来。   他抱着那人,有些得意,又有些故作正经,“还闹不闹?”   那人没出声,容祀不由一惊,连忙把人放下来,揽到自己膝上。   这一瞧不打紧,雪肤花貌的娇美人泪眼婆娑,绷紧的小脸满是怒火满是羞愤,她一眨不眨,正像要吃人的小兽般,死死瞪着自己。 第87章   容祀意气用事,人来人往的闹市,他堂而皇之将赵荣华抗在肩上,两人又都是极其出挑的长相,自然招来路人的好奇打量,当马车咕噜前行,车帘一荡,透过容祀挺拔的肩膀,赵荣华不期然看见夹道议论的百姓。   她攥着拳,咬着牙,一双清水眸子蓄了满腔怒火。   容祀心虚却不后悔,咳了声,又捡起一块芙蓉糕,一手捏着袖子,一手往上举了举,“这玩意儿甜且不腻,孤也爱吃,你尝尝。”   赵荣华合上眼,水眸眼尾冒出两颗水珠,顿了一顿,随即沿着腮颊滚了下来。   容祀的手没收回,眼睛却落到她被攀膊束起的袖子,光滑细腻的小臂露到肘间,又白又软,攀膊勒住了上臂和肩颈,将那压出浅粉的痕迹,鬓发柔媚,被香汗浸润了,更有种令人遐想的朦胧暧/昧。   他往上挑了挑眉,如愿瞧见她领口下的小片皮肤,当真许久不曾碰过了。   哭什么,孤又没碰你。”   他自己吃了芙蓉糕,端着身子尤显金贵。   赵荣华不理他,一边哭,一边拿帕子拭泪。   别以为你哭几声,孤就会心软,孤说要带你上山,便别指望半路折返。”   容祀余光偷偷扫她一眼,那双眸子泛了红,连鼻尖也跟着红了,冰肌雪白,似顶着半开的骨朵,挺起的锁骨衬着颈项更加纤细,春衫薄软,贴着皮肤随风轻簌。   别哭了,哭的孤头疼欲裂。”   他作势去捏眉心,眼珠透过指缝,瞧着赵荣华丝毫不理会他的话,在那照旧我行我素,不仅如此,仿佛态势更盛,连肩膀都颤抖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孤拿你没法子?”他说完,褪去鞋袜,将长腿往对面一伸,拱了拱,钻进赵荣华春裙下面。   赵荣华的脸腾的一红,像被蛇咬到一般,立时站了起来。   她弓着腰,愤愤地瞪着那人,容祀咧唇笑笑,目光落到自己的脚面上,拇指胡乱勾了勾,“坐啊。”   赵荣华本就打了主意,要哭到他心烦意乱,哭到他厌恶不止,哭到他将自己丢下车去。   她在那想尽了自小到大的伤心事,眼泪刚刚有了起色,他却没有如预料一般,反而更为无耻地用脚趾夹她。   骨子里就有捉弄人的天性。   容祀又用眼示意了她旁边的位子,眉眼中带着得意,“你是想让孤抱着?”   赵荣华倒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也不跟他对峙,只是诚恳地问,“殿下,你不觉得自己愧对程雍,愧对程家?”   容祀鼻底轻嗤,两手一抱,压在胸口,“不觉得。”   孤是太子,不日后便是天子,孤想要什么,那是孤的权力。”   权力也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   你是想告诉孤,总有一日,孤会被人弄死,抢了权力?”   赵荣华心头猛地一跳,状若无意地否认,“皇权至高无上,殿下勤政爱民,天下喜乐,怎会有人想不开想来夺权?   乱世才会纷争,如今的天下,比起前朝不知好了多少,百姓生活安稳,经济复苏迅猛,哪有人会想不开挑起战火,让生灵涂炭?”   总有些不知死活的。”   容祀往后一靠,眼睛盯着赵荣华的眸,若有所思的说道,“孤今日上山,说来也巧,为的便是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   赵荣华又是一惊,忙不管不顾坐下去,警惕而又紧张。   容祀见状,不由眯起眼睛,又理所当然将脚钻进春裙中,拇指使坏地勾着她的衣裙,“别怕,有孤在,会护着你的。”   山上有乱臣?”   难以置信,她去了多次,山上绿柳成荫,桃树成林,郁郁葱葱渺无人烟,哪里会有乱臣贼子?   若是有,她怎么从未遇到过。   她一时间分不清容祀是在诓她故意吓她,还是确有其事。   有,所以你得跟紧了孤,寸步不离。”   我怕死,不想去。”   赵荣华是想下车,容祀轻飘飘往车外一扫,“跳下去就摔成泥了。”   话音刚落,马车猛然提速,赵荣华没坐稳,往后一倒,容祀抬脚扶住她腰,将她勾上塌来,免了磕碰。   你以为程雍娶得了你?!”   马车盘上山后,便慢慢减了速度,颠颠晃晃好容易转到上坡,几人下车下马,踱步上行。   赵荣华走在前面,冷不防被容祀一拽,扯着手拉进怀里,“他很快就会退婚的。”   说罢,将人一放,负手在后,心情甚好地哼着曲儿,一面走,一面观察地势。   只他们两人上山,胥策与胥临将人送到山顶后,便原路返回。   树影婆娑,点点光辉落在脸上,赵荣华跟在他身后,许是因为听了他的话,这回上山,总觉得哪里不同了。   说不上来的阴森。   庙里有人上过香火,容祀近前看了香灰,又从角落的和尚那,奉上香油钱,取了三炷香,很是虔诚地地念叨一番后,把香插进炉鼎。   不想知道孤在佛前求得什么?”   两人一路无语,走到膳堂处,有两个小僧弥朝着他们低头走过,院中有棵高耸的银杏树,枝叶繁茂,承载了院子一半的阴凉。ζΘν荳看書“不想。”   赵荣华见他没有下山的意思,反倒将心思花在这荒芜的庙宇,不禁生了疑心,“殿下是怀疑乱臣藏在庙里?”   何以见得?”   容祀没有直说,与她相携站立,故意将脚步也放缓些,给她遮了日光的投射。   若非如此,殿下何故在庙里兜兜转转,且眼睛一直四下逡巡,仿佛在寻觅什么东西。”   那你可是想多了,”容祀不怀好意的笑笑,停了脚步,转过身来面对面看着她,出了汗的小脸挂着一丝红润,眉眼更为生动,他伸手,想去触碰她的发丝,赵荣华却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掌。   容祀也不恼,只是弯下腰来,将脸凑过去,“孤只是在看厢房,夜里安歇总要寻一间幽静无人,宽敞闲适的,若是弄出什么响动,叫人听见总是不好。   孤身强体健,正直壮年,有些时候做那事无所顾忌,不加克制,若是把床弄断,叫那些小僧弥听见了…”   你可真是无耻!”   赵荣华拂袖而去,听得满是燥热。   容祀得逞,跟过去不依不饶的装傻,“孤怎就无耻了。”   孤最近在练身子,每夜都要舞刀弄枪…”   赵荣华才反应过来,被他戏弄了,当即又是一怒,扭头没好气道,“殿下大可不必将这种小事与我说。”   容祀暗嗤:真是没心没肺,这怎会是小事,这是事关她往后幸福的大事,他练得好些,她才能体会个中其妙。   没见识。   这间极好,堂中清明,床榻不宽不窄…”睡一人足矣,两人狭窄,恰巧可以抱在怀里,省却不少口舌。   容祀大手一拍,便定下了西院厢房。   傍晚用过素斋,容祀便拖了张藤椅躺在西院,瞧着日头没过屋檐,阵阵凉风沿着花墙吹进,他把薄衾往腰间扯了扯,将看过的书索性搭在脸上,遮住了光亮后,兀自小憩起来。   堂中的人还在那拄着胳膊生气,此处虽偏,景致却好,尤其是夏日纳凉,很是舒爽。   赵荣华见他真睡着了,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不禁怀疑他说的话十有八/九是假的。   若真是有逆贼,他又怎会屏退了胥策胥临?   荒山野岭,这破庙早就不是前朝时的盛况,他特意跑来此处,心里到底打的是何主意?   她摩挲着手指,只觉又烦又闷。   说不清心里是怎样想的。   容祀长得俊美,虽用书本遮了大半张脸,可露出的眉眼及轮廓很是清隽,赵荣华居高临下看了半晌,正要离开,忽听书本下发出一声笑。   她被吓了一跳,攥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绞,便见那人抬手将书本往下一拉,露出两只狡黠幽深的眼睛。   沉迷于孤的美/色,竟看得如此痴迷?”   容祀眨了眨眼,压着书的手顺势扯了扯她的衣角,如孩子一般,带着几分得意地讥笑。   这样是不是看的更加清楚明白?”   宓乌说过,当年德阳郡主是北襄王的掌上明珠,是城中第一美人,否则当时的汝安侯,也就是现在的安帝容靖也不会屡次登门,流连忘返。   他的长相,据宓乌讲,承继了德阳郡主的美貌,风流之许更添英武之气。   换句话说,宓乌认为,他容祀是百年难遇的美男子。   他瞧着上头的人小脸皱起,眸眼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鄙薄,不禁伸出手去,一把环住她的腿,搂的赵荣华一个踉跄,忙抓着他的头发站定。   站定后,又升起焦虑,手指移开,虚虚扶着他的肩膀,道,“佛门净地,殿下你松松手。”   容祀耍赖,将脸往她裙角上一蹭,“那你回答孤一个问题。”   好,你先松开。”   赵荣华怕被经过的小僧弥发现,赶忙应下,那厮却不松手,仰起脸来,俊美的面上满是疑惑。   孤,到底哪里不如程雍?”   赵荣华一愣,忽然明白过来,遂定了定心神,正色危言,“程雍自然哪都不如殿下…”   是么?”   容祀抓着她的裙裾,有些不满她的敷衍。   既然如此,为甚你选程雍,不选孤?”   我跟程雍的婚事,是殿下一手促成,何来选与不选。”   是了,当初还真是他脑子不清醒,念着程雍一片苦心,便在傅裴两家的婚宴上,给这两人指了婚。   荒谬!   可他糊涂,难道她不清楚,不清楚自己早就是他容祀的人了么?   容祀心里暗暗哼唧了声,面上却是一如往常,冷着眸眼又问,“孤若是要你再选一回呢,你选谁?”   我选程雍。”   赵荣华想都没想,径直答了他。   容祀的手松开,赵荣华往后退了两步,微微福身道,“望殿下能成全我与程雍,再不要叫人乱传是非,奴婢与程雍会感念殿下一辈子恩情,必将腾出一间佛堂,日日供香,为殿下祝祷…”   想的美。”   容祀合上书,不再看她。   你怎知是孤叫人传的流言?”   能让程大人和程夫人不去追究追查的,除了殿下,不会再有旁人。”   倒是机灵。”   不如殿下诡辩。”   呵,胆子也大了。”容祀抬眸,看见她殷红的唇,咄咄逼人的厉害,不禁侧过身来,以手撑着脸颊,拽住被风吹来的她的衣带。   你嫁到程家,他们会一直记着你跟孤的流言,你会一辈子过的不舒坦,不安稳…”   那是我的命,不劳殿下挂心。”   赵荣华油盐不进,对他徐徐缓缓的诱/引丝毫不松懈,不动心。   容祀哼了声,又道,“孤怎会不挂心,孤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呢,过来摸摸,听听他是不是跳的厉害。”   他将衣带一拽,赵荣华便被她拽到身边,一把按进怀里。   强壮有力的心跳声,饶是隔着层层衫子,犹能听得清楚真切,赵荣华被他用手掌按住了脸颊,想往上起,听见他略有惆怅的感慨。   孤给你个选择,一来让程家退婚,二来你主动跟程雍解除婚约。”   我不选。”   由不得你。”   为什么我不能嫁给程雍?!难道就因为我卑微,低贱,门不当户不对,我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吗?!   你凭什么左右我的婚事,我要嫁给谁,谁会愿意娶我,那是我自己的事,好与不好,成与不成,也是我的命数,不管往后如何,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去认…”   你凭什么以为,程雍的婚事,孤做不了主?”   容祀见她气急败坏的动怒,脸上也染上一层寒霜,说话自是带了肃杀之气。   赵荣华被激的小脸一红,眸中沁出水雾,她瞪着眼睛,不甘示弱与之对峙。   容祀想去握她的手,她却猛地甩开,因为太过用力,整个人后退着倒在地上。   咚的一声,她痛苦的蹙了下眉,却还是咬着牙,一声不吭的爬起来。   你就是见不得我过的好…”   她慢慢吐出几个字,泪珠断了线一样,啪嗒啪嗒不住的掉落。   就像打在容祀脸上,他胸口一疼,恨不能拿起那人的手,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至少叫她知道,自己能感受到疼。   孤是见不得你嫁给旁人。”   你都是孤的人了,都跟孤睡过了,难道孤会由着你去伺候程雍,去在他身下承/欢?”   容祀说完,忽然脸一热,下意识的咳了声,说漏嘴了。   果然,赵荣华像看骗子一样,看了他半晌,最终愤愤一跺脚,“你早就记起来了,是不是!”   孤,孤也是才想起来没几日…”   别那么看着孤,孤又没做错事。”容祀嘴硬,将书又盖住了眼睛,听见面前那人剧烈的呼吸声,心里是又紧张又忐忑,若不是碍着颜面,他真想把她抱进屋去,好生耳鬓厮磨一番。   他可是空置了太久,惦记的厉害。   你去哪?”   容祀见她转头就走,忙从藤椅上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追了出去。   寺庙里刚做了场法事,几个小僧弥正清理庭院,两人经过正殿的时候,仿佛还闻到一丝异样的味道。   赵荣华虽往前走,却在心里回味方才的味道,不提防,一脚踏空,从阶上崴了下,眼看就要滚到廊下,容祀眼疾手快,拦腰将她一把提起,拎起来按到栏杆上。   后脊出了身凉汗。   赵荣华也是后怕,抬脸见他阴恻恻的一张脸,便也没说出谢谢。   方才你还没回答孤,你是自己去跟程雍解除婚约,还是让他们程家…”   然后呢,我回到你置办的那方小院,与世无争地在那等你临幸?你来,我甘之如饴,你不来,我从容淡定吗?”   你也可以去宫里,离着近,咱们睡觉也方便…”   你把我当什么?!”   赵荣华一踢脚,正好踹到他腿骨上。   容祀的脾气本就不好,被她一踹,当即低下身去,朝着她的唇瓣狠狠咬了一口。   赵荣华横起胳膊,将要去擦唇上的印子,却被容祀捉了胳膊,俯下身又是一通乱肯,随即握着她的手臂,嚣张挑衅地挑了挑眉。   真甜。”   不要脸!”赵荣华气的又是一脚,容祀有了防备,往旁边一闪,擒着她的胳膊反剪到身后,随即坐在她身旁。   孤对你这么好,还不知足,果真就是宠坏了。”容祀心下微动,瞧着她领口内的起伏,不禁生了遐想之意。   浑身慢慢热燥起来。   他吁了口气,复又看去,那皮肤似雪,莹润而有光泽,正欲解开那领子一探究竟之时,身旁人忽然低声正色。   我要做太子妃。”   容祀一愣,缓缓抬起头来,对上那双从容笃定的眼神。 第88章   廊下阴凉,对面的女子小脸沁出薄汗,浅浅淡淡的樱粉,那双眸眼又媚又娇,直直地望着他,薄唇微启,“我要做太子妃。”   容祀似笑了下,鼻间嗅到恬淡的香气,是她身上特有的清甜。   怎么,办不到,那便…”赵荣华仰着小脸,早就预料到了一般,伸脚踹了他腿骨一下,挣扎着想要摆脱桎梏。   容祀俯身,幽眸逼近,“谁说孤办不到?”   赵荣华被他逼得往后仰去,面不改色的讥嘲,“殿下休要用几句诳语诓我,哄占了便宜去,回头就变了脸色。”   诓你作甚,若你真喜欢做太子妃,回去孤就吩咐礼部,一应流程规整完善,必叫你挑不出丝毫错来。   可好?”   他低头就要亲吻红唇,赵荣华却连忙避开,只让他落在了鬓发上。   那便等殿下办到之后,再来索要好处。”   好处?   容祀嗤笑出声,端端正正看着她嫣粉的小脸,不禁蹭了蹭腮颊,“孤又不是什么好人,哪里会遵守俗约,孤想要,你就得给,一刻也等不得。”   说罢,他松了手,两掌握住她的细腰,轻而易举将她抱起,托到扶栏上,坚/实/精/瘦的身躯贴近,一手扶着后脊,一手箍住她的后脑勺,微微往上一挑,低头稳住那湿润的红唇。   容祀只觉得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挠着,压抑许久的克制陡然间悉数迸发出来。   他亲的热烈,如同要将那人揉化似的,几下撩/拨,她在他的掌心已然变得丰/腴娇柔,甘甜的气味混着一股生涩,紊乱的呼吸喷在他的面上,香气宜人。   两人贴的很近,不断地摩挲,如一团烈火,瞬间燃起,蒸腾出无限热气。   他精劲十足,前胸手臂皆是坚/硬的肌肉,掌心也因握剑隐隐有层薄茧,拂过她的皮肤,引起一阵战/栗。   直到掌中人禁不住的抖了几下,容祀才依依不舍挪开了唇。   见那小脸愈发红润诱人,便不管不顾,将她打横抱起,折返回厢房院中,一脚踢开了房门,进屋后,又用脚尖将门掩上。   抱着她,压到榻上。   吱呀一声,那陈年旧塌发出苍老的呻/吟,在这样僻静的屋子里,显得尤其暧/昧。   容祀抚着她的脸,喷出的热气燥的赵荣华合上眼睛。   给孤看看…”   他声音暗哑,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强/硬。   赵荣华的手被举在脑袋两侧,唇色更浓,“滚下去。”   容祀冷嗤,不仅不滚,还将身子一沉,压得她闷哼一声,气愤地攥紧了拳头。   你好像长了些…”他的手停在耸处,嘶了声,抬眸看向绯红的脸颊,笑着揉了揉,“跟孤的手掌很是和谐。”   孤就看看,你脾气着实有点坏了,惯得,孤把你惯坏了不是…”   他起身,赵荣华方要跟着爬起来,却被他一掌推倒,旋即脱了她的鞋袜,撩起裙裾,手掌慢慢将裤管卷了起来,露出一双白腻纤细的小腿。   果然,小腿前面有一道红中泛紫的淤痕,因为皮肤的白嫩,显得更为触目惊心。   赵荣华诧异地撑着双臂坐起来,看着容祀小心翼翼握着自己的小腿,又凑上唇,吹了吹,就像小虫爬过,痒痒的。   她往后收腿,容祀抬头,“娇气。”   他取了一个瓷瓶,抠出药膏,涂在那处,又慢慢搓开,低垂的眉眼俊美无俦,整个人似笼在光晖之中。   赵荣华忙倒吸了口气,暗暗告诫自己:都是假象,假象。   腿上一松,那人探身往前,右手食指和中指弯起来,拧了拧她鼓鼓的腮颊,随即在她身侧仰躺下去。   一伸手,圈住她的腰,扣在怀里。   你别动!”赵荣华怕他兽/性大发,忙往内侧挪了挪,然这床榻委实窄小,任凭她如何蜷缩,都能挨着容祀的身体。   这个时令的衣裳,薄的不像话,贴在一起,宛若不着寸缕。   你这是难为孤。”容祀声音沉的厉害,眼睛越来越暗,目光慢慢移到她的颈项,瞧着那里的血管轻跳,喉间便忍不住的干渴。   我要做太子妃,你能做到,才准碰我。”   孤允了。”   容祀不以为意,伸手就要剥她的衣裳,反被赵荣华“啪”的一下拍到手背。   他眉心一紧。   赵荣华知他隐忍着怒气,也不敢过于造次,只轻柔地又来了一句,“殿下喜欢我…”   容祀暗道:真是明知故问,不喜欢还能费尽心思想跟她睡。   然他面上却是风轻云淡,拎着唇,慢悠悠道:“怎的,不信孤对你的一腔热血…”   赵荣华自是不信,非但不信,而且更深知他只是觊觎自己的身体。   除去此间好处,她也没什么与容祀相契合的。   信,既然殿下喜欢我,便需得尊重我。”   见她说的一本正经,容祀也跟着认真起来,他点了点头,侧撑着身子勾起她的青丝,卷在指间漫不经心道,“你说说,叫孤怎么个尊重法。”   其一,没有我的同意,不许亲我…”   不行。”   没等她说完,容祀悠悠堵了话,一脸的理所当然,他目光一扫,见赵荣华满是愤懑,不禁调侃,“除去这一条,你继续说。”   其二,在封我我太子妃前,不许跟我…跟我一起睡,不许动我…”   不行。”   容祀觉得她有些恃宠生娇,不知分寸了。   他都答应了封她为太子妃,在那之前,礼部那些迂腐的老东西,少不得要重新折腾一番,待真正行礼,必然要耽搁数月,若要他数月不去碰他,他还真算不得男人。   尤其是尝过了滋味,人又在眼前时常晃悠,哪里能克制的住。   其三,为全程家名声,需得对外声称,赵荣华遇意外亡故,那么我跟程雍的婚事自然也就无疾而终。”   你想的极是。”   容祀摩挲着她的下颌,圆润而又小巧,握在掌心,很是熨帖。   那之后孤会赐你新的名字,孤学富五车,博古通今,你们赵家那个老东西,给你取的是何名字,荣华荣华,生怕别人不知她安得什么心思。”   往后我便叫赵淳,不必劳烦殿下忧心。”   淳淳,淳淳,既是爹娘给的名字,便是难听,孤也不好插手。”   容祀叹了口气,觉得眼前好像一道厉光扫过,带着杀意似的,他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孤都依你了,那你是不是要犒劳一下孤的大度?”   说着,他起身就想拨开她的领子,忽然腰上一疼。薆荳看書却是赵荣华屈膝将他狠狠一顶。   钻心窝的疼。   他咬着牙,慢慢躬下身去,低低骂了声。   含糊不清,赵荣华知道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我说过,在我成为太子妃之前,不!要!动!我!”   她很是利落的爬起来,从他身上翻过去后,摸了摸腰间的香囊,“否则,咱们就鱼死网破!”   她虚空地弹了下指甲,容祀忽地想起上回被她算计的情形,当真是一口闷火呕了上来,恨不能立时抓过她来,扯了衣裳叫她看看什么王者之怒!   夜深了,也不知她用了什么香料,熏得他没有一丝兴致。   容祀翘着右腿搭在膝上,两手压在脑后,眼巴巴看着那人支着胳膊在窗牖前的小案上,脑袋一磕一磕的昏睡。   为了提防自己,她右手始终攥着香囊,用心很是良苦。   屋外传来几声虫鸣,容祀渐渐摒了呼吸。   他耳力极好,远处有僧人走过,脚步声清晰可辨,三五个人,行色匆匆,似朝着厢房来的,他摸向腰间佩剑,慢慢挑起床尾帘帐。   …   程雍陷入了梦境,他时而清醒,时而沉沦,清醒的时候又恨自己缘何清醒,沉沦的时候巴不得自己再不醒来。   湖心亭中,开满了素的粉的荷花,无边无际的莲叶沿着湖水漫开,层层涟漪随风摇曳。   她坐在桌边,身体后倾,双臂向后支着栏杆,杏眼迷蒙间,身上的曲线愈发柔美纤软,他的手慢慢抚上她的手背,一点点的交叉缠卧,带着幽香的身体,与自己愈来愈近,醺醺酒意如同催热的药,激的他不受克制地拥住了那人。   雍郎…”娇吟入耳,酥骨一般。   唇齿相依,甜且温软,他合着眼,掌心烫的好似要烧灼了一般,又怕弄疼了她,那吻绵绵密密,却又极尽耐心。   吮着唇瓣,只在外面流连,不敢再入造次。   雍郎…”又是一声低唤,似带着委屈一般,叫他心头一颤,舌尖尝到了味道,哪肯罢休,只将那殷红的唇亲的胭脂晕开,只将那小脸热的绯红似火,他回应着,急迫地叫她。   华妹妹,华妹妹…”   那人轻轻推开了他的胸膛,潋滟的眉眼染了雾气,水濛濛的甚是好看。   他缓缓往后一退,手却箍着她的香肩,低头,望见她光洁的面庞,精致的五官,一双剪水瞳美的像要将他吸进去一般。   他拂了拂她的碎发,暗哑着嗓音:“华妹妹,我不是什么君子,我妄想你太久,太久了…”   柔荑抚过他的手背,引他来到皙白柔嫩的颈项。   水眸一抬,盈盈弱弱,“雍郎,你来看看我的心。”   指肚仿佛炙烤一般热,程雍喉咙滑了滑,再也无法抑制,一下将她抱起来。   那人的双臂紧紧攀上他的脖颈,唇上热气喷在耳边,如小鱼一般,“雍郎,我要…”   两人分不清是谁想主动吻了谁的唇,只是借着浓浓酒意,那甘甜一点点地渡到他嘴中,程雍觉得自己要被烧死了,浑身又热又黏。   脑中嗡的炸开什么东西。   两具躯体,因为相挨极近,隔着薄薄的衣裳,他作为君子的最后一丝隐忍悉数殆尽。   垂下头,将她按进自己怀里。   清香在怀,他恨不能至死不醒。   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隆隆,接着便是一道惨白的闪电,“咚”的一声巨响,犹如在头顶炸开了一片雷火。   程雍从梦中惊醒,只觉身下一湿,风一吹,周身都是冷飕飕的凉寒。   窗牖被风吹得四下摇摆,外面的小厮手忙脚乱过去关窗,几盆花似被吹倒,噼啪的响声伴随着雨点的急速,接踵而至。   他平躺在原处,一动不动。   梦中人的娇呼犹在耳畔,真实的不似梦境。   许久,他起身叫了热水,小厮过去整理床榻的时候,没多言语,只是扭头抱着那一堆衣裳床褥出了门去。   程夫人睡眠极浅,看见小厮从程雍房中出来,便将他唤了过去,只一眼,她就明白了何事。   风雨渐大,程夫人抱着胳膊站在廊下,忽然身上一暖,回头,却是夫君将外衣给她披上,她将头靠在程大人怀里,声音叹息,“雍郎认了真,这事儿没回旋的余地了。”   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太子看中的人,哎…”程大人想起容祀话里有话的暗示,亦跟着眉头紧锁起来。   可太子为何要给雍郎赐婚呢?若是他的人,他凭甚又来撩/拨雍郎,惹得他平白生了妄念,动了心思,这孩子,我瞧着是要伤心的。”   早些给他相看吧,时间会抹平一切。”   我也是这么想的,明日苏州老家来人,他们特意带了孙女过来,与雍郎年纪相仿,我觉得,可以让两人见见。”   夫人说的极是。”   小厮从柜中取了干净的中衣,挂在衣架上后,又去铺床,方要去碰床头的匣子,程雍忽然从浴桶里出来,抓起衣裳胡乱披上,径直上前,“别动。”   小厮连忙躬了躬身,带人撤去了热水,将门反掩上来。   程雍擦干了手,这才打开匣子,匣子里的小人恬淡的笑着,乌黑的发间簪着珠钗,好看的眉眼生动妩媚,他唇角一翘,伸手抚了抚那头顶。   书案前的灯重新燃上,程雍对着窗外看了半晌,提笔写道,“北地诸侯众多,民心不齐,若要长治久安,朝廷需得派朝臣前去治理安抚…臣愿自请北上…”   ……   暴雨突至,厢房的门窗被风吹得呜呜作响。   容祀记不清关了第几次门,方一坐下,呱嗒一声,破旧的木门猛地被风拍开,撞到墙上,赵荣华要上前,却被容祀一把拽向身后,“三两斤的肉沉,仔细被风吹走了。”   他身上全湿,索性也不去换衣,将门锁上后,赵荣华费力的把近前的桌子推了过去,两人一起将桌子挡在门后,那门这才消停些。   房内昏暗,火烛浸了水,点不着。   过来啊,在那站着作甚。”   容祀一面脱衣裳,一面冲她喊,他上衣下衣全透了,黏糊糊地贴着皮肤,很不舒服,解到腰带,赵荣华小脸一红,避着他走到床尾,眼疾手快的扯过薄衾,裹住自己坐好。   一抬头,容祀赤着上身来到她面前。 第89章   两人大眼瞪小眼,不甘示弱的对峙了半晌。   终是赵荣华败下阵来,没眼盯着他那身子再看下去,她往被衾里缩了缩脑袋,只露出两只眼睛,嘟囔道,“你去床头坐。”   容祀脱了下裤,利索的伸手拽开薄衾,在赵荣华惊慌失措下,钻进去,随即探过她的肩膀,将被衾重新合拢攥紧。   两具身子紧紧偎着,他本就没有穿衣,赤着上身,肌肉坚硬,很快便将被中的人烤的焦热。   你可真软。”容祀扭过头,冲着她咧嘴一笑,昏暗的光线里,那牙齿好似格外白净。   胳膊摩挲着她的肩膀,慢慢滑下,穿过腋窝来到前面,大掌一扣,将人往身边带了带,暗香入怀,两人的身子都热燥燥的,带了雨气,好像方从蒸笼里出来,又像是在浴汤中,到处都是诱人的香雾,容祀的心神,瞬间漾开。   低头,下颌拱在她颈项,蹭了蹭,“你淋雨了?”   带着鼻音,浓浓的暗哑味。   赵荣华心烦,裹着被子想往旁边挪,不妨被角早已被容祀压住,一动,倒把衣衫挣了下来,整个香肩露在外面,直直扯到肘腕。   容祀的眼睛,兀的瞪大,落在那绣着嫣粉芍药的小衣上。   此时,他可真是恼恨没有火烛,看不真切,可又是因为这种朦朦胧胧的距离感,身边的人仿佛与往日不同了些。   他正欲伸手,忽然脚背猛地一疼,却是赵荣华一脚踩了上来,用了十足的狠劲,他弓腰的空隙,那人已经抢了薄衾,独自爬上床去,将帘子往下一放,瓮声瓮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得什么心思,册立之前,不准碰我!”   说罢,她把自己跟卷花卷一样,卷了个长筒,蚯蚓似的挪到里面,再也撑不住困意,伴着雨声,渐渐入了梦境。   一阵风恰到好处吹来,透过破败的窗牖,激的容祀起了冷战。   他摸索着两臂,气愤的瞪着床上那人,竟涌出一股强烈的绝望与委屈。   简直,无法无天了!   日后若真成了太子妃,再往后便是皇后,如此不给自己颜面,若叫宫人看见,流传出去,他还怎么维护自己冷面煞星的名号,当真要好生调/娇一番。   夜里睡得深沉,后脊忽然有股滚/烫贴来,赵荣华如同被烧着,当即便睁了眼睛。   你要作甚?!下去!”   容祀的呼吸绵密急促,长臂圈着薄衾卷成的卷儿,也不顾她冷眼呵斥,陪着笑贴在身后,张嘴一咬,含了她小巧的耳垂。   赵荣华气急,想起身,奈何自己被薄衾束着,动也动不得,像粽子一样,只能由着他大力箍紧。   他凑上前,亲了亲她的面颊,讨好道,“就这一次,孤保证,好不好…”他嗓音暗哑又充满磁性,正说着,手臂又紧了下,勒的她只能小口喘气。   不好,你下去!”赵荣华冷着脸,没好气地像虫一样往前拱了拱。   拱成一道弦,弯弯似月。   可她越是弯腰,他越是不弃,不依不饶地贴了上去,赵荣华气急,也不知从哪来了力气,昂起细颈对着他下颌狠狠咬了一口。   那人手一松,低骂了句,“你属狗啊!”   赵荣华趁此空隙将手从被卷中拿出,掰着指甲警告他,“你去地上睡。”   你要冻死孤!”   墙角柜中还有一床衾被,你铺在地上…”   地上都是水汽,又湿又脏,孤身娇肉贵,吃不了这份苦。”   那你睡床,我睡地上。”赵荣华坐起来,拢着被子就要往下挪,不提防,被容祀一把按到,抬脚压住,逼人的气息扰的她横竖躲不开。   孤心疼你,不准去。”   指肚按着她的唇,狡黠的眸中充斥着志在必得的笑意,微微一抹,手指来到她唇角,不怀好意的压在那处,俯身亲了下去。   好是一番磋磨,直把那人亲的鬓发散乱,起伏不定。   他才肯停下来,抬手,轻而易举锁了她的双臂,按在枕边。   你能狠得下心来,孤却是心软的,无论如何都不舍得你去睡那凉地,”他大手拂过她的脸,将蓬乱的发丝撸到两侧,又靠前些,弯着眉眼笑道,“孤都多久没离你这般近了,你就不想孤,不想…”   他眼睛使坏的往下扫了眼,赵荣华的脸接着通红一片,恼了声,“下/流!”   容祀不以为意,“就知道你口是心非。”   日日瞧着安帝身边那群女人,容祀自是知道她们是何品性,嘴上拒人千里,心里不知如何酸涩迫切。   明明是她非要太子妃一位,不也是因着嫉恨他曾险些跟史莹行大婚之礼,想要出出闷气?   现下的矜持,那便是多此一举了。   容祀与她额贴额,鼻梁碰着鼻梁,愈发觉得春宵苦短,良夜漫漫,遂用脚蹬开那烦人的衾被,整个儿贴近,呼着热气急急哄道,“就这一次,你应了孤,往后想要什么,孤都给你,好不好。”   他手忙脚乱去扯她的衣带,三两下便用了蛮力,挣开后,那带子轻轻一扬,薄纱覆住了眉眼,只露出赵荣华因愤怒启开的红唇。   见此情景,容祀低下头,安抚了一番,又开始去解她的鞋袜。   亏他长身玉立,这才能一手抓着她的手腕,一手够着对面的鞋袜,费了好些气力,他兴致勃勃地转过头来,似得逞一般,“这会儿你哭,少顷便会知道孤的好。”   他忽然想起史莹在他面前褪去衣裳,一览无余的场景,跟现下的热烈全然不同,饶是史莹勾缠上来,他依旧没有半分心动,相反,眼前这人虽满是抗拒,却激的他热火朝天,不能自/持。   只一句话:恨不能与她至死纠缠。   他兀自忙的冲动,冷不防听到一声闷言:“你若是碰我,我就咬舌自尽。”   容祀一停,转头见那白纱覆住的半张小脸,视死如归一般,今日是铁定了心思不肯依附自己。   难缠。   他从她衣裳堆里拾起巾帕,团成一团,不由分说将那小嘴一堵,抚着她乌发劝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乖,太子妃给你,珠钗美饰给你,皇权富贵也给你,连孤,也全都给你…”   话音刚落,人就跟着落了下去。   碰一下,便如火星子蹦到柴火堆里,干草瞬间熊熊燃烧,噼啪的响声叫他这块枯木登时变得滚烫起来。   狂乱下,薄纱从眼睛上滑下,容祀无意一瞥,看见她水眸清淡,眼角却因着他而生出绯红,似晕染了胭脂,无形中平添了一股媚/态。   额头沁出薄汗,甫一被松了手,赵荣华便紧紧抠着容祀的胳膊,抓的他眉目微凛,似报复一般,见了血,复又颓然得贴在枕边。   青丝如瀑,噌着耳朵发出低低的声音,头顶的帷帐摇的厉害,光影暗淡间,似层层堆叠的浓雾,将周遭一切都浸在水汽之中,视线迷离,神思恍惚。   帷帐渐缓,吱呀吱呀的朽木声不绝如缕。   窗牖被风劈开一道缝隙,冷冷的雨水趁势袭来,凄白的闪电如恶龙一般,雄踞在半空中,宛若压着屋檐,隆隆雷声带来了更为泼天的大雨,檐下青阶被冲刷的一尘不染,泥土的气息滚了进来。   与房中的异香凝成一团,清爽中搀着旖/旎,拂起帷帐,露出一角,这一角,便能窥见两人。   房中漆黑,时不时被闪电映出鬼魅般的人影。   容祀有意取/悦,后半程动作轻柔了很多,似乎在用欢/愉向她低头,向她讨好,听着从她嘴中浮出的声音,他简直人都化了。   孤往后,只睡你一人,可好?”   赵荣华鼻尖红红的,歪过头,水亮的眸子悄然合上。   容祀一顿,嗅着她的清甜,捏过下颌咬了咬倔强的小嘴,“若是如此,你得练练这身子,柔柔弱弱,哪里经得起几番…”   容祀!”   两人俱是一愣。   于赵荣华而言,这是她头一回连名带姓称呼他,称呼当朝太子,而这人,脾气一贯不好,阴鸷冷厉的厉害。   她攥着拳头,心里是又怕又恨,左右都没了退路,她轻仰着脖颈,不甘示弱地对上他若有所思的眉眼。   于容祀而言,这称呼来的突兀,却不讨厌。   他甚至有些欢喜,有些不满足。   你再说一次?”薆荳看書   他神色不明,赵荣华微不可查的咽了咽嗓子,却没有开口。   唇角染了血,殷红似火。   容祀埋下头,啄了啄。   孤甚是喜爱…”   音落,人又起。   窄塌不堪负重,沧桑的发出哀鸣。   空气里潮湿而又灼/热,风雨声里,帷帐落下。   赵荣华无力的俯趴在堆叠重重的衾被衣衫中,纤细身体折成一抹,两手攥着衣衫,水眸被他欺的墨里染红,因被箍着,唇中不时发出几声闷哼。   终是抵不过容祀的蛮横,那帷帐整个人被扯了下来,将两人困在其中。   雨势渐收,隐约能听见虫鸣鸟叫。   已是晨起时分。   庙里的斋饭不算爽口,粗糙的米粥清汤寡水,没有新米的香气,倒是有股刷锅水的馊味。   容祀只闻了闻,便将米粥往旁边一推,蹙着眉头睨了眼小僧弥,“你们庙里是穷的揭不开锅了,拿着刷锅水来应付?   昨日我可是供了好些香油钱,就吃这等下烂货。”   小僧弥双手合十,连连道歉,却始终坚定回他,庙里吃的都是这样的米粥,想换,是不可能的。   赵荣华想让他息事宁人,可容祀不知怎的了,此时非要跟那小僧弥过不去,拉扯间,给人撕坏了僧袍,小僧弥红着脸就往回走。   容祀一拍双手,将折扇展开,翩翩风流的模样,“走,去他们后厨瞧瞧。”   这话,当即让赵荣华想起容祀来庙里的真正目的。   这个时候,大多数僧人都刚下了早课,在斋堂用膳,后厨只有两个小僧弥,正刷了几口大锅,转头却又把灶上的另一份斋饭仔细用食盒装好,合盖的缝隙,赵荣华瞧见里面有一道酿丸子。   嗅着味道,是用小羔羊做的。   肉质滑嫩,味道鲜美。   两人互看一眼,不动声色的尾随过去。   别碰我。”容祀想抓她的手,被赵荣华一记冷眼扫过,讪讪收了回去。   他走在前头,见她腿脚不利,这才想带她走快些,那人却好生不讲道理,容祀如是想着,便加快了脚步,果真就将她远远抛在后面。   赵荣华昨夜没有睡好,被他翻来覆去的跟烙饼一样折磨,好容易有了睡意,天却大亮,雨后的清晨,能听见僧人念经的声音,她哪里好意思再睡,便忍着不便,起身穿了衣裳,一推门,容祀倒是神清气爽,在院中赏景舞剑。   看的她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将他倒吊起来,挂上三天三夜。   容祀看那小僧弥将食盒放到门口,倒退着离开,回头,赵荣华还慢吞吞将将走过来,他一急,不管不顾冲她使了个眼色,拦腰将她扛起来,两人避到树后。   赵荣华虽吓了一跳,可抬眼看见小僧弥从拐角处走出,连忙自行捂了嘴巴,待人走远后,这才拿手狠狠锤他一下,低声道,“放我下来。”   容祀不悦,趁机一拍她的后/臀,将人放在地上。   冷不丁,那脚又跺上来,直直踩在他脚面上,像是踩烂了一般。   你别得意忘形,当心孤…”他琢磨着狠话,一时间想不出该说什么好,说重了,怕惹恼了她,下回同寝更要麻烦;说轻了,又怕没有威慑力,挠痒痒似的,她分明不会当真。   当心孤…咬你!”   他作势张了张嘴,果然就唬的赵荣华一愣。   待缓过神来,那人已经收起折扇,绕到放食盒的厢房后,矮了身子,挥挥手,叫她赶紧过去。   房中很静,静的能听到喝稀粥的声音,酿丸子的香气饶是隔着合上的窗牖,亦能飘进鼻孔。   容祀本就没有用膳,昨夜又过度劳累,被那味道一勾,腹中咕噜咕噜叫了几声。   赵荣华比了个手型,没有出声:里面是谁?   容祀指着自己左脸:你亲孤一下,孤就告诉你。   赵荣华别开头,耳上一湿,那人咬了下,又飞快的挪开,得意的抿抿嘴。   赵荣华脸上又热又臊,索性背过身去,看墙角爬行的蚁虫,雨后土地湿润,杂草丛生的地面上有很多小虫爬出爬进。   忽然,她好像看到什么东西,金灿灿的,被雨后的日光一映,折出强光。   只一点,藏在泥土中。   她伸出手指,抠了抠土壤,那点金色漫开,原是一片金锁。   她戳了戳容祀,拿眼示意这地下的异样。   容祀眯起眼来,轻轻拔出短刀,三两下将泥撇开,草堆下的泥土中,埋得是箱匣,两人默默将土盖好,看不出差错后,又附耳于上。   问过史家了吗?”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淡淡的,莫名带着几分威严劲儿。   属下问过了,史老大人没有直接回拒,却也没有答应。”   那老东西,向来懂得明哲保身,隔岸观火。”年轻男子似在意料之中,嗤了声,“他若是看不到得胜的苗头,断然不会明确答复。”   陛下,要不要再去问史小大人。”   陛下?”赵荣华张开了嘴巴,没敢出声。   那男子声音清雅,怎么也不会是安帝,既不是安帝,又自称陛下的,只能是前朝小皇帝了。   容祀心知肚明,并未表现出吃惊的模样。   他勾了勾手指,见赵荣华不上前来,便作势又要亲她。   赵荣华这才捂着脸颊,凑过去,抬头满是疑虑。   怕不怕?”   不只是怕,更是震惊。   当年容家父子攻进京城的时候,小皇帝带着几个美人连夜逃离,至今没有音信。   今日却突然出现在此荒郊野外,破庙当中。   这山,她来过多次,如今想来,不禁有些后脊生凉。   她点了点头,容祀手指带着薄茧,抚过她的手背,“孤也怕。”   赵荣华眉心一紧,忽然想起此时此刻庙里除去容祀,根本没有接应的人,她松开手,眼睛朝院门扫了眼:逃吧。   容祀攥着她的手腕,两人刚要起身,忽听屋内一记冷声。   什么人!”   赵荣华一咬牙,哪里还敢再待,拖起容祀的手,也顾不得腿脚酸软,登时没命的往外跑去。   想想就怕,这庙里的和尚,想必也是知情的,当初小皇帝逃离皇城的时候,更是带了不少精兵强将,恐怕正埋伏在四下,听见异响便会现身。   凭他们两个,定是打不过的。   她边跑边回头,有一人从窗户径直跃了出来,手持长剑,堪堪朝他们追来。   殿下,是不是有暗卫保护?”   她嗓子干涩涩的,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容祀却还是那副不急不慢的样子,他这般从容,想必周遭也做了布防。   虽是这么想,赵荣华脚下却不敢松懈。   风从耳边呼呼急过,容祀的声音彻底击碎了她的幻想。   你真是抬举孤了…” 第90章   如果不是后来突然蜂拥而上的和尚,还有无端四下窜出的流寇,兴许凭着容祀的身手,能从那人手里逃脱,可对方势力猛然骤增,不过半晌,便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堵在了半山腰处。   素日里慈眉善目的僧人,此时亦变得狰狞可怖,个个手持长棍,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赵荣华从未见过如此阵仗,难免有些发怵,虽心里毫无底气,脸上却满是镇定从容,正是外强中干之相。   今日落入他们手中,下场定然不会好了。   容家夺了前朝小皇帝的帝位,将他驱赶出皇城,流离失所,若知道面前人便是日后承继大统的东宫太子,前朝小皇帝不知该将他大切八块,还是油炸火炙了。   思及此处,赵荣华斜挑眼尾,偷偷觑了眼容祀,那人还是一副唯我独尊的桀骜样子,握着折扇,身姿笔直地与他们互相打量。   容祀最大的优点,就是嘴硬逞强,哪怕以己之力被打的连连败退,却还是拽着她的手,喘着粗气安慰:“别怕,有孤在,他们伤不了你…”   话音刚落,一根长棍凌空劈下,狠狠打在容祀肩膀,将他打了个趔绁,几欲跌倒。   赵荣华被他护在前怀,听到虎啸生风的棍声,惊魂未定间,却见容祀面露痛楚,上下嘴唇打了个哆嗦,一口血喷了出来。   猩红在他们两人之间漫开。   容祀按着她的肩膀,站定后,又是一通解释:“昨夜累着了,等孤缓过劲来,必叫他们不得好死…”   他说的咬牙切齿,反手一勾,折扇划开,凌厉似刀刃般“噗”的一声,割裂了来人的脖颈,鲜血猛地喷出,容祀携她齐齐往后退了数步,倚着枯树站定。   他被棍子打伤,左臂提不起劲儿,佯装无恙地拎起唇,低着头哑声笑道,“瞧,孤没有诓你,这一群和尚都不是孤的对手。”   胆子真小,脸都煞白了,给孤亲亲。”   赵荣华看他肩膀暗暗渗出血来,知他伤的严重,抬头扫向四周,见精壮强健的流寇慢慢合拢,不由默默提醒道:“这一群流寇,从前也该是御林军出身,你最多还能撑片刻…”   其实她在想,过会儿是该自杀还是等着被擒受辱,人虽该争口气,筋骨铮铮,可若真是拿起刀横在脖颈,又需要莫大的勇气。   她死了,母亲自有舅舅一家照应,也没甚可牵挂的了。   赵荣华皱了皱眉,在容祀被围攻渐无气力回击的时候,她低腰捡起地上的一把短刀,刀光折出白戚戚的影子,照的容祀瞬间扭过头来。   那眼神兀的生出冷意,转瞬间又被另一种情绪取代,惊慌,恐怖,赵荣华被他看的犹豫不定。   前朝小皇帝穿着一袭僧袍,慢慢从人群中闪出,眉眼间尚有皇族的威严,虽年轻,却有威慑力。   只在那站着,浑身上下便有种与生俱来的雍容尊贵。   那身僧袍,是他得以苟活的凭借。   容祀?”   他轻飘飘咬着这两个字,似不屑似的,鄙薄之意明显不过。   丧家犬,叫你二爷作甚!”   容祀喘了口气,趁势回到赵荣华身边,一把夺过短刀,乜了她眼,便又盛气凌人地对视着小皇帝。   小皇帝名陈景,自出生便被封为太子,锦衣玉食,骄奢淫逸。先帝去的早,太后垂帘听政数载,将陈景娇惯的愈发无状,亲政后,本就不稳的江山更是风雨飘摇,天下各处诸侯蠢蠢欲动,单是封地起兵,便发生过多起,最终以容家父子夺位告一段落。   陈景从心里瞧不起幽州来的这对父子,哪怕他们如今坐拥江山,在他看来,都是一群窃位窃权的土匪。   男生女相,薄命薄情。”   啧啧,躲在庙里学了门手艺,却是不精湛的,你二爷听了很不舒坦。”   容祀气焰有些嚣张,陈景瞥了眼他的肩膀,“死到临头还敢猖狂。”   谁死谁活还说不定,我看你印堂发黑,大限将至,若是跪下来给你二爷磕两个响头,二爷心一软,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容祀!”   陈景被激的青筋暴鼓,紧攥的拳中握着一串手珠,他慢慢缓下神来,冷冷冲容祀笑道,“别以为朕会被你激怒,朕还要留着你,同容靖谈判,看看你这个儿子,在他心中,有几斤几两。”   哦,听闻你兄长甚得容靖喜爱,此番朕替容靖解决了你这个烫手山芋,他也就不用跟北襄王装腔作势,大可名正言顺扶持你兄长为太子。”   谈判?你一个缩头缩脑的废物,能跟他谈什么?把江山还你,然后由着你肆意糟蹋,鱼肉百姓?做你的春秋大梦!”   容祀啐了口,咽了咽喉间腥甜。   抓起来!”   陈景懒得与他周旋,挥挥手,四下的流寇一哄而上,棍棒交加,噼里啪啦的打斗声中,容祀被几人围成一团,密密匝匝的棍棒迎面劈下,好似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子,将容祀轰然压下,他弓着腿,脚跟蹙起一层土,手臂上的棍子又是一狠。wWω.aбkδW.cóM径直将其拍到地上,再无反击能力。   两人被丢进一间柴房,看守的人出门前别有用心的看了看赵荣华,随即与另外那个使了眼色,将门锁上后,房中只余下两人。   她被反绑着双手,好容易找回平衡,便赶忙坐起来,挪到奄奄一息的容祀身边。   除去被打伤的左臂,其余地方伤的并不严重,能看见的只有几处淡青色的淤痕,他头朝下,束好的发冠松散的耷拉下来,乌发遮住了半张脸,犹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你腿有没有事?”   赵荣华巡视完他上身,见那两条腿微微发颤,不由挪过去,反过身来轻轻一按,容祀冷不丁一声痛吟,小腿肚跟抽筋一样,抖得厉害。   孤底子好,你先别说话,让孤休息会儿。”   赵荣华知道他还在逞强,却也没有点破,她环顾四周,见墙角有一堆杂草废柴,唯一的一扇窗牖从外面被钉死,遮住了投进屋内的光线,空气里的霉腐气浓重,此处应荒僻许久。   半晌没有在听见动静,容祀昂起头来,微红着脸颊道:“过来。”   赵荣华行动还算便利,走过去,居高临下望着闷红脸的容祀,蹲下身去,那人的头发遮了脸,俊美的容貌却丝毫不受影响,反倒有种被摧残的清冷感。   在她茫然的注视下,容祀憋了口气,喉咙里咕哝一声:“给孤翻个身。”   相比于赵荣华的只绑双手,他们对容祀的防备显然更甚,不单是绑了双手双脚,还将腿脚之间绷起麻绳,捆的毫无纰漏。   赵荣华比划了一下,最后抬起脚来,沿着他的侧臀,将他翻了个个儿,屈膝平躺在地上。   给孤把头发往后理一下,”容祀努了努嘴,朝她示意自己被遮盖住的眼睛,“还有胳膊,松松这绳子。”   赵荣华背过身去,凭着感觉给他摩挲垂在脸上的头发,手一动,就被容祀亲了口。   她缩回去手,转头睨他一眼,“再乱动,我可不管你了。”   事态如此危险,他竟还存着戏弄的心思,当真不知轻重缓急。   胥策和胥临,是不是埋伏在山下,你是不是故意被擒,给他们设了陷阱?”   赵荣华拨开他的发,回头抱着一线希望,明亮的眼睛闪着光,紧紧盯着容祀的反应。   孤在你心里,是不是无所不能?”   赵荣华一愣,容祀呵出的热气喷在她手心里,痒痒的,潮湿的,像一团被小狗拱过的濡湿,她攥紧了手,鸦羽般的睫毛微微垂落。   虽然不想承认,可容祀说的话,似乎就是她一直默认的事实。   他就是无所不能,就是会掌控一切,能在山重水复之时柳暗花明。   她自己都不知道,缘何这样一个令自己生厌的人,会如藤蔓般自心头的某个角落,悄然生根,盘桓而上,直至某日某时某刻,恍然惊觉,想要摆脱,却终是徒劳枉然。   其实…”容祀弯起眉眼,活动间,左臂裂开一样疼的他低声嘶了口气。   孤就是无所不能的。”   说完,他低下头去,尖锐的白牙啃在麻绳打结处,粗糙的质感叫他不悦的拧起眉头,忍着不适感,他用嘴解开了捆绑赵荣华胳膊的绳子,咣当一下倒在地上。   累的有些脱力。   赵荣华没敢出声,手刚松开,就赶紧蹑手蹑脚走到他跟前,给他解了捆绑手脚之间的麻绳,待手脚的钳制松开后,她又给他解了绑在手腕的粗绳,然还未悉数解完,便听到外头传来低俗的笑声。   就知道陛下沉不住气,我说什么来着,今夜还不知道能要几回…”   还是要怪这小娘子长得太好看,换做旁人,陛下还能忍上两日,哪会这般迫不及待…就是不知道,回头有没有咱们兄弟的份儿…”   两人凑在一起,笑的愈发放/荡。   屋内容祀的脸上,渐渐涌起一抹杀意。   迟早的事儿,先前那几个美人,跟着陛下出逃的情分,不也被陛下转手送了旁人,咱们只消等着,待陛下食过之后,自能轮到咱们…”   想想我就心痒痒,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了这么久,憋死老子了,哈哈哈…”   接着就是两人谄媚下作的笑声,隔着破败的门窗,一字一句落到两人耳中。   赵荣华的小脸,登时变得惨白。   容祀嗤了声,麻利的脱了手上的绳子,顺势低头去跟她一起解脚上捆的繁密的那些,见她绷着脸虚汗淋漓,不由偏过头,啄了啄那圆润的耳垂,安抚道,“等会儿他们进来,孤就弄死他们,别怕。”   他说的咬牙切齿,又像是怕赵荣华被吓到,说完还伸手捏了捏她的腮颊,一转脸,眸色搀着阴恻恻的冷厉,手上愈发用了力道,勒的脚腕泛起瘀痕。   几乎同时,门被推开,容祀脚上的桎梏解除。   那两人看见屋内情形,错愕间,便见容祀从地上弹了起来,信手抓了一根枯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三步并作两步移到两人跟前,枯柴化作刀剑,带着狠辣的杀意寥寥几下便将那两人打的招架不住。   脸上脖颈凡是露出衣裳外的地方,全都划破血口,狼狈至极。   赵荣华紧跟其后,还未出门,便见外面闻声而来的流寇抄起兵器,堵了个水泄不通。   还未看清是谁出的脚,容祀被人一下踹翻倒地,连连贴着地皮退了一丈远,这才顶在墙上刹了下来。   噗”的一声吐血,鲜红染透了衣裳,他抚着胸口,呕了两声,缓缓抬起清隽的脸,死死盯着对面那人。   丧家犬,你二爷…”   容祀的狠话还未撂完,陈景挥鞭一甩,不偏不倚抽在容祀脸上,叫那皙白的皮肤炸开一条血痕。   别叫你二爷活着离开,否则你二爷给你备两口大缸,一口腌你的四肢,一口腌你的脑子…”   陈景冷笑一声,鞭子狠狠又是一落,“啪”的一声抽破了容祀的衣裳,夹着血丝崩出破片。   他走到容祀面前,方要举起鞭子再抽,赵荣华忽然如小兔一般急速窜了过去,在鞭子落下之前,一把抱住容祀,鞭子生生抽到她后脊。   火辣辣的刺痛感霎时袭遍全身,她膝盖一软,整个人覆在容祀身上。   陈景眯起眼睛,自上而下打量着她雪肤如玉,婀娜纤软的身子,露出衣领的小截肌肤,滑嫩嫩的似美玉一般,脸颊青涩却又不失妩媚,两种极致的冲突在她这里融洽至极,那水眸愤愤,看的叫人按捺不住。   当初随陈景出逃的几个美人,都因各种关系被送给了他人,用来维系关系。他像个苦行僧一般,窝在这败落的庙里,日复一日的筹谋,枯燥且又乏味,眼下乍然看见美/色,难免想起还在宫里时候,奢靡繁华的日子,这一想,对于容家的怨恨,便愈发浓烈。   他上前,大手抓起赵荣华的衣衫,想要将人带起来,却没想,那人抱的很紧,几欲跟容祀揉成一团。   陈景哼了声,方要却掰她的下颌,冷不防容祀一下抬起头来,两手猛地一抓,“砰”的一下陈景的后脑勺直直栽到地上。   容祀像条狗一样,长臂一挥,把赵荣华护到身后,一口咬在陈景的腿上。   那人发狠的一踹,容祀本就受了伤,这一脚踹的他半天没再起来。   陈景一把拽住赵荣华,捏着她的下颌箍在怀里,似出了一口恶气,作祟的贴着她的耳垂,眉眼得意的望向容祀。   她长得这么美,你是不是早就尝过了味道,如何?”   容祀抬了抬眼皮,硬撑着想要爬起来,却被一人一棍拍了下去。   赵荣华攥着香囊,被迫仰起小脸,她看见容祀像被打断了骨头,左边臂膀彻底垂落。   朕今夜也要开开荤,尝尝京城第一美人的滋味,是不是真如传说的那般,叫人欲/仙/欲/死。”   说着,他低头埋入赵荣华颈间,深深吸了口气。   地上的容祀,翻着眼白,眸中沁出血丝。   指甲抠进泥里,下过雨的泥土,松软黏腻,他紧紧咬着牙,恨不能把陈景的脑袋拧下来,再把他的手脚剁成泥儿。   容祀,记得给我报仇!”   赵荣华见他费力的抬起脑袋,不禁攥紧了香囊,粲然一笑:“你的那几本孤本,我还没来得及卖,日后你自己去取吧,给我娘多留些银子,她…”   容祀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答应做他的太子妃,就是死,也不会让陈景侮辱。   可他要什么,他不要她死,不要她殉节,他就要她好好活着。   容祀踉跄着爬起来,猩红的眼中带了讥笑:“蠢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权当睡了只鸭子…” 第91章   话音刚落,陈景的长鞭顺势甩来,“啪”的一声嘶鸣横亘在容祀左肩,直直扯落了一大片衣裳,血痕登时洇开。   陈景大手一拎,拦腰抱起赵荣华,去了就近的耳房。   门被咣当一声合上,周遭裂开繁杂的笑声。   容祀趴在泥里,手指紧紧抓进土里,忽然踉跄着爬起来,赤红着眼睛狂喊道:“陈景,只要二爷活着,就要你不得好死!”   陈景甫将人放下,欲上榻解衣,便听见外头容祀近乎疯狂的嚎叫,他拎了拎唇,一手扯开腰带,一手将支摘窗合上,弱了容祀的声音。   容祀见状,艰难的上前,走动间,浑身如同被刷洗过一遍,疼的大汗淋漓,他喘了口粗气,两手压着膝盖,抬起猩红的眼睛,不知是哭还是笑,声音很是狰狞:“陈景,有种出来跟二爷打上一架,你在屋里头欺负她,你算什么男人!   陈景,你二爷跟你说话呢,你倒是吱一声!”   无力感,从头到脚都像是废物一样的无力感。   容祀垂着胳膊,不依不饶的同他叫嚣。   他知道叫嚣是最蠢最没用的反击,可他除了这种最原始的方式,竟找不出能救她的办法。   心里被狗啃了一样,肺脏都是残缺的。   容祀方要再喊,膝上猛然袭来一击,他颓然倒地,回过头,恶狠狠地盯着持棍的始作俑者,唇畔绽开一抹红晕,带着异样的邪气,持棍人冷不丁被他看的往后退了一步,待反应过来强弱,又挺直了腰杆,啐了一口:“狗东西,事到如今还敢乱吠,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说罢,又是狠狠一击,容祀咬着牙,眼珠死死瞪着他。   皮肉被打的模糊,意识却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只要他活着,一定要弄死所有人!   都得死!   他攥着手里的泥,下颌颤颤抬起,狼狈地哑声道:“孤允你…允你睡他。”   陈景俯下身去,捏着赵荣华的腮颊,低头,赵荣华偏开,陈景落了空,轻嗤:“听见他说什么了吗?他让朕睡你,还以为多有骨气,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   赵荣华攥着手中的香囊,知是陈景错解了容祀的意思,容祀向来桀骜自负,如今肯说出这番话,是不允她死,只要她活下去。   她偷偷抠了粉末,面上绷的紧紧地,樱唇微启,直看的陈景心下难耐。   陈景伸手抚在那圆润的肩胛,微微一抹,将薄软的衣衫拂到肩头,露出一段雪白似玉的肌肤,唇就势落下。   软且滑腻,独特的一股香气袭来,陈景急迫的去推她的衣裳,边推边笑:“你怎会跟了容祀?”   眼睛带着荒/淫,赵荣华面不改色,只用清冷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看他。   陈景气息紊乱,喷吐间,嗓音染了暗哑:“当初宫宴,你祖母携你入宫,朕远远瞧了一面,软软若芙蓉,轻点枝头,一举一动都勾着朕的心,朕恨不能当时便留了你。   可惜啊,姚家独大,姚鸿把你当眼珠子似的宝贝,朕根本就无从下手,眼瞧着美人蹁跹而去,朕真是恨极了姚家,恨死了姚鸿。”   姚鸿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便想取而代之,夺了朕的江山,他简直是痴心妄想,朕早就知道他会谋反,姚家血流成河的那日,朕真是高兴极了。ā陆kSω.℃οm朕原是想缓缓,再找个时机把你弄进宫里,可那些该死的诸侯王爷,个个都不安生,个个都想要朕的江山。   你可知那些日子朕过的如何战战兢兢…”   大掌抚在她的肩膀,目光跟着落到更下的地方,炽/热的眸子满是欲/望,陈景回忆起往昔,咬牙切齿带着难以言喻的憎恨,就好像那些反贼悉数来到他面前,将他逼得走投无路,连夜带着爱妃美人逃出了生活十几载的皇城。   手指一紧,掐的赵荣华低呼出声,皙白的皮肤上立时浮起红痕。   陈景面上一狠,忽然像是洪水决堤一般,喷薄出狂浪的笑来:“朕会回去的,那些反贼都会得到他们该有的报应,容祀也是…”   百姓并不希望你回去。”   赵荣华从香囊中拿出手,红唇轻启,陈景的脸骤然阴了下来。   除了你自己,没人希望你能回去,”赵荣华不怕死的又说了一遍,“如今天下大安,百姓的日子因着圣上的贤明渐渐有了起色,不再是你当/政时饥寒交迫,穷困凄凉的惨状。   你若回去,无非为了自己的私心权力,百姓只会跟着重蹈覆辙,再坠地狱…”   刺啦”一声布帛裂开,赵荣华咬着唇,只觉身上一阵冷凉。   陈景用力扯碎了她的衣裳,将洁白的光景堂而皇之地展露在空气之中。   他猛地埋下头,唇齿初动,便觉鼻间传来一股怪异的香气,紧接着,脑中犹如被人蒙上一层层的湿纸,看不见,听不到,只剩下嗅觉是敏锐的,那香气不绝如缕的袭来,直到他浑身卸了力气,软软地倒了下去。   赵荣华拢着衣裳,将那破碎的衣衫小心翼翼束好。   慢慢开了支摘窗的缝隙,忽然被门上剧烈的响声吓得颤了一下。   还未看到院中是何光景,便见门口站着一个血一样的人。   蓬乱着头发,血痕遍布全身,一双眼睛透过乱发凌厉地朝自己扫来,阴恻恻的似虎/狼一般。   颀长精瘦的身子,因为疼痛而无意识的抽搐,他望着榻上,又看看受到惊吓的赵荣华,忽然如疯了一般,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榻前举起刀子便朝昏厥的陈景胡乱砍下。   喷溅的血水就在两人之间溅开,赵荣华被那腥味惊得一时无言。   对面的容祀似失去了理智,咬着唇,一声不吭地动着。   他好像来到一片冰封之地,目光所及都是恶犬,他只有不断地砍杀,才能寻到一条出路。   白茫茫的雪地,看不到尽头的绝望。   耳畔是翁鸣的响声,一圈一圈地荡开,叮的一声长鸣后,又是无尽的空白。   他麻木地举着手,落下,又再度举起,直到有人轻声唤道:“容祀,醒醒,你醒醒…”   他慢慢停了动作,失神的眼睛茫然的望着声音来处,赵荣华惊骇至极,不管不顾地抱住他的腰/身,将他与那被砍死的人拉开距离。   容祀,他死了,别再砍了。”   容祀的眼睛慢慢有了焦距,视线落到她的遮不住的肩膀,伸手,抖动的手指想要替她拢起衣衫,又不知为何,生生停在上方。   废物。”   他唇中吐出两字,“噌”的掉了刀子,手指穿过头发抱住脑袋,蹲在地上,“废物。”   这是他从前最爱批判容忌的两个字。   无用者,在他看来,就是废物。   容忌是懦弱的废物,废物就不该存在,于是他心安理得的占了这副躯体,驱赶了那个在他看来一无是处的人,不准他再次出现,不准他用这具身体用低贱的姿态同赵荣华说话,他才是强者,强者有自己的处事态度。   可今日,他从云端被打进泥里,差一点,便瞧着她被人欺负。   他不敢看她,只蹲在那里,拒绝回应她的询问。   赵荣华捡起刀来,擦了擦上头的血,这才看见院中倒了一片,原本的泥坑如同被血水洗过,入目皆是猩红。   她回过头来,一时间不知该从何处问起。   她知道容祀有病,可这病还能让他体力如此反复,着实有些不可思议了。   院中的这些只是一小部分,等其余人回来发现生此变故,容祀便是再发奇力,也抵不过御林军出身的流寇,只有快些寻机离开。   她费力的举着刀,扭头轻声喊道:“跟着我,咱们从后山的小径离开。”   容祀不动,窝成一团像脚底生根了似的,连头也没抬。   赵荣华不得不折返回去,蹲在他旁侧伸手扯过他抱着脑袋的手,“我没让他欺负到,你别胡思乱想。”   容祀动了动唇,瓮声瓮气:“孤知道。”   那你快起来跟我走,一会儿人回来了,我们便跑不掉了。”   你后悔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容祀目光落在她牵着自己的手上,雪白柔嫩,被几滴血衬的愈发像上好的羊脂美玉。   后悔什么?”   赵荣华眨了眨眼,汗珠从额上滚落。   耳房不透风,半晌的空隙,便浑身黏腻起来。   没什么。”容祀似缓过神来,起身反手握住她的小手,走到前头将她另一只手里的刀接过来,虽浑身骨裂一般,他却暗自憋着口气,一声都不哼唧。   回去后,孤便让你做太子妃…”顿了顿,又道,“不做太子妃了,孤要让你当皇后。”   ……   容祀没有与她讲,其实他原本是有布防的。   可计划好要来接应的暗卫,没有出现,也就意味着,有人叛了他。   他想不出是谁,这次巡山,并未与太多人透露,唯一知情的,不过就是那数百人的暗卫,五人为首,各司其职,若是首领叛了,另外四人也会想方设法传出消息。   可无一人前来,说明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或许,这就是他跟安帝彻底摊牌的时机了。   胥策与胥临接到暗号后,便火速上山驰援,终在半道与下山的容祀相遇,甫一看见容祀身上的伤,两人双双倒吸了口凉气,火速拿出宓先生备好的伤药,送到车内。   赵荣华喝了口水,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抬眼,便见容祀沉静自若地开了盖子,伸手便要撩她的衣裳。   我无妨。”   容祀抬眉,幽冷的眸子恢复了以往的神色,“拿开。”   赵荣华知他此时做不了旁的什么,便依言拿开了手,由着他撩开衣角。   一条鞭痕自肩膀横到腰间,好似将美玉斩断,斜斜的红痕,中间还破开了皮,隐隐露出血珠。   容祀目不转睛看着那处,赵荣华觉出异样,忍不住回头,却见他眸光闪烁,不禁想要放下衣裳,手被容祀一把握住,“别动,孤现在没有多少力气。”   赵荣华乖巧的转过头去,紧接着便感到皮肤上一股清凉,药膏漫开,灼烧的疼痛感随之减淡。   容祀是头一遭给人上药,指肚偶有触到她的皮肤,生怕她疼,便赶忙弹开。   不过一条长痕,他涂完的时候,像是被汗水洗过一般。   赵荣华见他自上了车后便少言寡语,只当他是被人下了颜面,亦没有多话,只是默不作声地将那套男装换上,又梳了男子发髻。   余光扫到他撸起裤腿上药,便跟着看了眼,小腿肚上血迹斑斑,不知道是棍痕还是鞭痕,触目惊心的缠绕着整条腿,她不由攥紧了衣袖,“我帮你上药。”   容祀没有拒绝,赵荣华便弯下身去,用水洗过的帕子慢慢擦拭掉血痕,换了几次水后,这才开始涂抹药膏。   头顶上的人默默看着她乌黑的发,眼眶有些湿热。   容祀赶忙抬起头,不屑的大手一抹,将未来得及出眼眶的水珠抹掉,拎着声音道:“涂就行,孤不怕疼。”   赵荣华仰起头,见他双手叉腰,下颌微抬,俊美的桃花眼更是坚定地睁着,俨然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模样。   她暗暗感叹:练武之人,果真经得住皮肉伤痛。   头发丝勾着眉眼,她漫不经心往上一抹,忽然愣住。   方才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怕疼的那个人,正龇牙咧嘴,连连倒吸凉气,哪里还有起初的风骨?   容祀脸一红,眼看着被她发现,又摆出一副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样子。   不许看,继续涂!”   他身上没几处好地方,换了衣裳后,只余下脸上那道鞭痕。   赵荣华把小镜递过去,意思是让他自己动手,然而容祀却不接。   若是帮他涂了脸上的鞭痕,难免要面对面看着,虽知道容祀不会怎样,却还是不想在此时与他过分挨近。   赵荣华见他无动于衷,便把药膏放到他腿边,小镜也送过去。   还没开口,容祀一抬脚,将东西扫落到地上,药膏瓶子咕噜噜滚了下去,又因着马车行驶,没定住,径直滚了车外。   胥策胥临听到动静,双双回头,便见小小的瓶子被车轮子咔嚓一下碾碎,远远地抛到了后头。   会留疤的。”   赵荣华有些无语,容祀却抱着胳膊,合眼靠着软枕,气定神闲仿佛听不到话一般。   微风轻拂着车帘,偶尔能看到外面行进的队伍,鸟鸣清幽的山道上,马车隆隆的声响分外清晰。   赵荣华又取出一瓶药膏,挥挥手,冲他说道:“过来。” 第92章   赵荣华从未想过那个让自己望而却步的容祀,会像小羊羔一般,温顺的朝自己低下头来。   尽管药膏擦了满身,那股血腥气还是迎面扑来。   他生的白净俊美,尤其是低眉时候漫不经心的扫视,就好像染了满树桃/色,郁郁葱葱皆是深情,偏他故意将脸又往前凑了些,托着下颌,仰起左颊。   那血痕不深不浅,方见里头的嫩/肉。   赵荣华揩了块药膏,点在他伤处,慢慢揉开些,揉到尾端,抬起长睫,正巧落入容祀的幽眸中,她的脸兀的一热,下意识的就低下头避开,装作忙着合上盖子的模样。   好了,夜里再涂一回,别抓挠。”   疼。”容祀呻/吟了声,歪着脑袋靠在她身上,左臂虚空,虽已接过骨,却还是难以使力,他顺势握着赵荣华的手,仔细抚着每一根手指,压着那皙白的指肚,贴到唇边。   浑身都疼的厉害。”   俨然换了个人似的,仿佛此前嘴硬的那个是假象。俊美的脸对着自己,坚硬的下颌线抬起,领口处露出伤痕,赵荣华将视线往下挪,看见广袖之中,小臂也尽是血色。   她没有挣扎,由着他握住自己,马车癫的厉害,待出了山路,车帘荡起一角,外头景致却有些陌生。   赵荣华猛地扭过头来,手上一紧,本在假寐的人微微眯了眯眼,睫毛扫到她的手背,又痒又湿,跟小狗的舌头。   不回宫?”   天罗地网等着孤呢,不能回去。”   容祀慢条斯理的开口,刚要翻身,显然一惊忘了左臂的伤,疼的嘶了声,动作也有些僵硬。   白瓷般的面上登时沁出一层细汗,他咬着牙,极尽缓慢地落下身子,方一挨着她,便重重吁了口气,“父皇容不下孤了。”   安帝便是如何瞧他不顺眼,也会顾念德阳郡主,顾念北襄王的势力,佯装不知。可人的贪念欲/望是永无底线的,一旦权威遭到威胁,质疑,或是有第二股势力无限逼近,他便会觉得惶惶不安,如芒在背,不除之,不痛快。ā陆KsW.Com容祀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故而当暗卫没有如期现身的时候,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是,他没想着这一天发生的时候,赵荣华会在他旁侧。   让他显得,很是窝囊。   而这懦弱无能的一面,他又是极不希望她亲眼目睹的。   肿痛的手臂贴着身体,薄软的衣裳随风簌簌,赵荣华瞥了眼车外,怀中人仰起头,往她怀里蹭了蹭,似乎在抱怨她的走神。   你不必怕,孤做了万全准备,早就筹谋了这一日,不会败的。”   赵荣华没开口,长长的睫毛逆着光线,呈出淡淡的鸦青色,白软的小脸像落雪的花瓣,莹亮亮的沁着细汗,鼻梁秀气,眼眸清润,容祀见她心不在焉,不由咳了声,余光偷偷打量她的反应。   她还是那副寡淡的模样,竟丝毫不关心自己。   容祀使坏,对准了她的手背,咬了口。   哎!”赵荣华只觉得有只乖巧的小狗忽然发了疯,不分轻重的咬在自己虎口,尖尖的牙齿锋利的很,挪开后,便是两处红点。   她恼怒的抬手推他,容祀不依,扒着她的细腰赖在上面,“你咬我作甚?!”   谁知道你心里在想谁,孤看着生气,想咬就咬。”   容祀虽是抱怨,语气却嘟嘟囔囔,没有真责怪。   知道太子妃是做什么的?”赵荣华修长白皙的手指一戳,顶着他的脑门煞有其事地问道,“知道我为甚非要做太子妃吗?”   容祀嗤了声,示意她赶紧说话。   赵荣华忽然又戳了戳他的脑门,狡黠的眸中带着一丝挑衅与报复的味道:“天命不可逃,妇命不可违,往后你需得听我的话,断不可像猫狗一般,动辄就咬人。   等我成了太子妃,你得爱我敬我尊我疼我,好生护着我,若有人欺负我,你要帮我,若有人中伤我,你要相信我,若…”   你等一下。”   容祀打断了她的话,伏在膝头攥住她凭空比划的小手,微微一捏,“你还真是没读过几本书,明明是天命不可逃,夫命不可违,怎到了你嘴中,便成了妇命不可违?”   你是嫌弃我胸无点墨,挑我的错处?”   容祀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明明这话的重点不在此处,偏她揪着芝麻大的事儿拔高了说,倒显得是他不讲道理。   你的确不认得几个字,这虽是事实,孤也没有瞧不起你,是你自己说的,可将罪名扣到孤的头上。”   左右还未定下,若是真反悔了,现下便与我说清,省的日后瞧我不顺眼,两相厌烦。”赵荣华说着,竟忍不住笑起来。   容祀凛着眉,没好气道:“孤何时反悔了?你休要倒打一耙,仗势欺人,别以为孤的脾气稍稍好些,就想蹬鼻子上脸,你…”   你悠着点,小心孤恼了!”   他说完,右手伸到她腋下,冷不丁挠了一把,痒的赵荣华“咯咯”笑了起来。   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停手…哎,容祀你停手…”   赵荣华既想挣扎,又怕伤到他,畏手畏脚偏又痒的厉害,她肩膀颤着,嫣粉的腮颊愈发明媚,雪肤嫩滑,像白白的豆腐。   容祀收了手,趁势啄了啄她的粉腮,跟着便累极了,仰头躺在她膝上,两只乌黑的眼睛似笼了星辰在内,闪着光,灼灼的看着她的小脸。   谁叫孤喜欢你。”   他觉得自己性情有些变/态,放在从前,他哪里会跟一个女子低声下气,还听她任性妄为的要求,简直就是不知死活,不识抬举!   可他就是愿意顺着她,看她得意的眉眼因他而弯成月牙。   她高兴,他比她还要高兴。   就好像小孩儿得了一块糖,舔了又舔,总舍不得一通吃完,那糖的味道,甜甜的,淡淡的,是浅尝辄止的吸引人。   那你把手给我。”赵荣华反手捏住他的掌心,用另外一只手掰开他的食指和中指,又将其余几根蜷起握好,随即两手抱着他的手腕往上一举,“你发誓,妇命不可违…”   开什么玩笑,孤…”   嗯?”   赵荣华眯起眼睛,翘起的嘴唇不悦地一抿,容祀嗤了声,翻着眼白哼哼:“孤是太子,一言九鼎…”   那你发誓。”   赵荣华又来了兴致,马车走的极快,远远地好似闻到一股烟火气,还有清淡的米香,仔细听,还能听到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似兵器与大地的交融,车轮的碾压让远处的声音显得并没有那般清晰。   容祀一拎唇,慢慢坐起来,挨着她的肩膀扭过头,自行举起右手:“孤发誓,这辈子只同赵淳睡觉…”   你,说错了!”   你亲孤一下,孤重新说。”   容祀自觉地递过去唇,努了努嘴,疼痛扯得神经犹如崩断了一般,他面上的肉忍不住簌簌抖动,豆大的汗珠噼啪落下,没能等到亲吻,他便靠着车壁,大口喘息起来。   他合着眼,疲惫且虚弱的脸上全无往日的神采,微拢的领口处,渗出了血迹,将那素白的中衣染得通透。   孤…”   赵荣华转过头,在那薄唇轻启的一刹,按着他的肩膀,俯身靠了上去。   他的唇有腥甜的血气,嘴角的弧度似明月一般,在她描摹的时候,毫无遮掩的勾揽上去,她起初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像雏鸟出窝,每一下都克制着紧张与惊慌。   尽管她已经让自己尽量不那么生疏,可覆在他肩上的手指,还是抖得厉害。   容祀在她呼吸急促的时候,陡然往后一撤,双眸相接,他露出白牙似打趣一般:“孤好不好吃?” 第93章   本就敷了层嫣粉的小脸,腾得绯红一片。   清眸似水,涟涟溶溶,似嗔非嗔,似怒非怒地望着自己,虚扶的双手手心尽是汗水,黏着衣裳将那股温热透进皮肤,烫的容祀浑身烧起来一般。   还想要吗?”   他声音带着致命的蛊惑,微涩的暗哑恰到好处勾着人的心弦,拨到最紧时,停滞不动,迟迟不肯松开。   而赵荣华,便如同立在弦上的鸟雀,只消弦猛地一松,她便如弹丸一般,嗖的弹射出去,带着疯狂,带着沉迷。   指肚落在他肩膀,慢慢捻着他的薄衣,避开了伤痕。   赵荣华咬着下唇,低垂的眼睫遮了羞涩,她坐下后,上前将两手拢住容祀的脖颈,抬眸,涟涟水光间,容祀宛若魂儿被勾走了。   赵荣华故作镇定地一笑:“量力而行…”   容祀一愣,那小人趁机伏在他颈边,温软的手臂似藤蔓似的,将他轻而易举箍住。   像春日枝头含苞待放的骨朵,在清晨时候,沾着露水,缓缓伸展开每一片花瓣,轻轻浅浅的颜色,素净却不无趣,生机勃勃的攀爬延伸,肆意而又生动。   美极了。   容祀被她生涩的举动诱的心神不定。   还未启开唇齿,便已然尝到了欲/火难/耐的滋味,真真是食髓知味,贪得无厌。   人的欲/望就像一道鸿沟。   看着很浅,跳进去,滔天的浪便拍了过来,瞬间连人都埋了个干干净净。   他喉咙上/下滚了滚,仰着头任凭那人笨拙地讨好。   哪里能受的住,更何况她面对的人是容祀。   孤…孤今日不大能够让你尽兴。”   赵荣华红嘟嘟的小脸满是疑惑,半晌,恍然惊醒。   她咬了咬牙,两手攥着他胸前的衣裳,明白过来容祀话里的意思。   若没有伤,难不成这厮会在马车上行苟/且之事?   她盯着容祀看了少顷,旋即翻身下来,坐到对面的塌上,又一把扯过薄衾,清风吹开了帘子,激的容祀打了个冷战。   正当兴起,情绪也都在其中,手中却忽然失了温度,刚要亲昵的人就抱着胳膊坐在对面,一副请你自重的眼神,着实费解。   马车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有急促的脚步声走近。   胥策来到车前,低声道:“殿下,秦元洲也到了营地,被傅小将军扣下了。”   容祀挑开帘子,骨节分明的手指迎着光线,泛着通透的橘红色,被强光一照,他轻轻眯起眼睛,慵懒的像只猫儿:“秦元洲来了?”   音调软的不像话,胥策忍不住偷偷抬眼,只见他俊脸潮红,唇角含笑,竟像是方从榻上起身,胥策忙把头低下,道:“秦元洲急急赶来,说有要事要见面见殿下,便是傅小将军,也没套出他话来。”   容祀心知肚明,秦元洲无非是为着邀功,若跟傅鸿怀摊牌,那就没了到自己跟前的机会,这样可让秦家扶摇直上的良机,恐再难遇。   史莹没跟来?”   秦元洲同史莹荒唐过后,史家便派人盯死了秦家。虽高门望族出身的史家瞧不上小门小户的秦家,可到底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史大人请罪与东宫退婚后,史莹若要嫁人,恐也只能委身于秦元洲。   便是他如何看不起秦家之前的攀附,亦会为了女儿忍下这口闷气,日后朝上提携帮扶更是少不了的。   同理,史家盯着秦家,秦家焉能无动于衷,秦元洲此番到军营中来,事情多半与史家有关。   秦元洲是骑马来的,远远便瞧见那匹棕色骏马烦躁地来回打转,蹄铁有些不牢,与其他战马相比,秦元洲的马显得有些娇气。   史家两位大人没有参与,只是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便是罪大恶极了。”   帘子一落,容祀躺回车中,拧眉望着前方,神色不虞。   他自是知道史家那两位大人打的是何主意,在情理中,想要保全史家,独善其身,既不参与前朝小皇帝的腌臜无用之举,又不接受安帝笼络招揽的暗示,却也没有对于容祀的处境伸以援手,那么之于容祀而言,史家的行为只能称作背叛。   有侍卫拿了脚凳,傅鸿怀已然同其他几个副将从营帐走出,看见马车,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匆忙来到车前,帘子依旧未动,等着伺候的侍卫面面相觑。   便在此时,一只素手纤纤,轻柔地掀开帘子,众人立时低了头,无人敢去偷觑。   赵荣华躬身,踩着脚凳下来后,傅鸿怀的余光扫到她的衣袍,不禁抬了抬头,向着车内看去。   容祀斜靠在软枕上,幽幽的目光逡巡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于傅鸿怀身后的一群将士中,窥到一个陌生面孔,那人低着头,清雅文弱的模样。   应当是秦元洲无疑了。   傅将军,在那愣着作甚,速速过来接驾…”   话音刚落,在场的数人无不虎躯一震,然只是片刻的错愕,紧接着便昂首挺胸,目光坚定地注视着车内人,几乎半边身子挂在傅鸿怀身上,被搀扶着,从车内下来。   俊美无俦的面上横亘着一条伤痕,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矜贵,白皙如玉的脸,轻描淡写地靠着傅鸿怀,若不是衣裳外头渗出的血,将士们只以为他生来便是如此姿态,而非因着伤势才会步履维艰。   军营之中,饶是软塌,也硌的厉害。   容祀倚着垫了软枕的床头,由着宓乌絮絮叨叨半晌,终于诊完了周身,宓乌将衾被一扯,背过身一面调药一面愤愤嗤道,“自以为是,咎由自取,真当自己无所不能了,竟敢孤身去…”   宓先生,孤是跟赵淳一起去的,并非孤身一人。”   容祀慢悠悠点出他语中的漏洞,一抬眼,宓乌径直站起来,将湿帕子往水里一甩,黑青着脸没好气地冷笑:“关键时候,她是能打还是能挡…”   能挡。”   宓乌被他堵了话,两人大眼瞪小眼互不示弱的对视着,外头将士操/练的声音绵延不断,傅鸿怀带秦元洲等人候在布防营帐,因着容祀伤势严重,宓乌一下马便将他挪到此处,悉心查验。   这样锥心的痛,上一回还是多年前给北襄王妃除服后,再度回到幽州,看到被袁氏虐待的容祀。   他从没想过,由自己照料的容祀,有朝一日还会落得如此惨烈。   眼睛一红,他抖了抖唇,最终还是先行别开眼去,声音哑然地哼哼:“你别一脸痴笑,跟变了个人似的,叫我觉得有些…”   恶心二字没出口,宓乌便去收拾药箱。   宓先生,你是不是也觉得孤甚是恶心?”   宓乌颤了颤肩膀,嘴角勾起来点头道:“倒是有点自知之明。”   孤也觉得自己极为恶心。”   他若有所思的望着帐顶,面色颇为惆怅,然只是片刻的光景,那唇竟微不可查的弯了弯,连眼尾都沁出一股娇/娆的喜色,好似恶心说的不是他,更或者说,这恶心于他而言更像是褒奖。   褒奖他什么,褒奖他此时跟个痴汉似的浮想联翩?   容祀将在山上的事情与宓乌去头去尾说了个大概,避重就轻讲了自己如何英勇无敌地护着赵荣华,又是如何以一敌百血战陈景的手下,在说到赵荣华为他奋不顾身挡了一鞭的时候,他的眼里似闪着星辰,目光灼灼的望着帐顶,笑的愈发放/荡起来。   宓乌捏着下颌,坐在塌前的圆凳上,伸手覆在他额头,又往自己额上贴了贴,自言自语道:“没病,倒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师姐真是个闲散惯的人,当初便应该死活让她留下,给你医好身子,你瞧瞧今日,怕是不大好,跟说梦话一样,哪还有你容祀的冷厉,倒有点像容…”   容忌的忌字没说完,宓乌下意识的住了口。   容祀烦恶容忌,最恨别人在他面前提到那个在他看来窝囊的废物。   可事实是,今日的容祀,神情语态带了容忌的温和,虽只是冰山一角,放在从前,容忌断不会说出这番软话。   容祀长睫微垂,手指摩挲着虎口。   两人来到布防营帐时,便见秦元洲急的站在座前,根本没心思落座,一见容祀挑帘进来,他脸上登时放出光,也顾不得傅鸿怀的阻拦,急急跪下,拱手一抱:“殿下,我有要事要报,迫在眉睫,十万火急,殿下我…”ζΘν荳看書“坐。”   容祀摆摆手,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不着痕迹的拦了秦元洲的说辞。   在容祀坐下后,其余人才纷纷回到位子,等他发话。   秦元洲只得压下心中的焦急,然两眼盯着容祀,唯恐今日事态不能如自己所愿,那他们秦家,想要趁势从龙,怕要生出事端。   良机不可待,秦元洲手中握着的,不只是一个消息,更是秦家的前程。   他根本就是坐立难安。   容祀偏不问他,反而将帐中其他人挨个询问了一遍,最后,才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咦了声,“秦家同史家之间,还未结亲吗?”   秦元洲一愣,当即便想起那夜的荒唐,忍不住结巴了声,“回殿下,史家门楣高立,我们…我们秦家小门小户,恐招人嫌弃,故而…”   秦家跟史家比,的确是小门小户,不过你都睡了前太子妃,也没什么可以瞻前顾后的,左右你得娶了史莹,不是?”   这话一落,秦元洲的膝盖兀的一软,咣当一声跪下,憋了一肚子的话立即咽了下去。   容祀这番点拨,状不经心,实则透露出三层意思:其一是你秦家低贱户睡了孤的太子妃,冒犯天威。其二便是虽你对不起孤,孤却宽宏大量,允你跟史家结亲。其三,也正是此番秦元洲来营地的目的,虽史家按兵不动,容祀却并不会降罪与史家,那些想要试探的大可不必费尽心机,史家是旧的世族,非罪无可赦,容祀不想动其根本。   秦元洲手里握着的,亦是史家与前朝小皇帝还有安帝之间的龃龉证据。   容祀借这番话告诫秦元洲:要想从龙有功,需得拿出更大的诚意来。   待孤成事后,会给你们秦家攀得上史家的恩赏。”   秦元洲不禁脑中一热,郑重叩下身去:“秦家愿为殿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   夜里收到北襄王的回信,容祀秉烛与营中几位大将商讨了许久,待计划定下时,帐中只剩下胥策与胥临,两人为容祀备了热水巾帕,以及宓乌吩咐要换涂的药膏。   事情落定后,绷着的弦稍稍松开,便觉得浑身上下挣裂了似的,伤口密密匝匝的疼了起来,他面目紧蹙,痛苦地嘶了声,胥策正在洗帕子的手骤然停住,与胥临双双回头,紧张地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去…叫她过来。”   他说的自然是赵荣华,只是眼下已是子时过半,赵荣华一个时辰前便熄了灯,早早歇下了。   胥策为难道:“殿下,我跟胥临伺候您吧,你瞧,这药膏都上手了。”   容祀睨了眼,解开外衣,脱得只剩下黏在身上的中衣后,“粗手粗脚,孤怕你们磨了孤的身子…”   不会,最近我们用的都是宓先生新调制的嫩肤膏,手脚都跟褪了好几层皮,嫩的很,殿下你瞧…”   胥策讪笑着伸出手,还未走近,便被容祀淬毒地目光逼了出去。   他摸着后脑勺,赶忙一掀帘子,出了帐子疾步来到赵荣华帐前,红着脸闷声叫道:“赵小姐,殿下唤你过去。”   赵荣华这几日疲惫的厉害,加之胥策轻声轻语,此地又是京郊,故而她仍沉浸在梦境之中,压在脸下的手指葱白细嫩,微微动了下,虫鸣声催着她翻了个身,抱紧了胸口的被衾,睡得更为憨甜。   胥策叫了半晌,嗓子眼都痒了,却还是没听到回音,不禁着急的跺了跺脚,细着一缕声线把手扩到嘴边,“赵小姐,赵小姐你醒醒,殿下的伤药还没换,你…”   肩膀被人一拍,胥策冷不丁心脏蹦到嗓子眼,惊魂未定间,便见容祀轻薄地扫他一眼,随即落下一句话,径直掀了帘子走进帐内。   你可真聒噪。”   胥策瞪着眼睛,心道:他做了什么,怎就成了聒噪的一个?   胥临抱着药箱,同情地看他一眼,便随后进去,将药箱安置在小案上。   余光一瞥,漆黑的光影中,容祀蹑手蹑脚到了塌前,像是怕惊动那人的安眠,几乎没有一丝动静。   他赶紧低头,匆匆忙忙走出去,跟胥策吩咐了守帐的将士,便折返回另一处营帐。   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容祀隐约看清了榻上人的面容,她侧着身子,两手攥着被角拥在胸口,唇微微启着,长睫在秀挺的鼻梁落下影来,巴掌小脸一半陷入枕中,一半被发丝掩着,靠近些,那股清甜的香气便扑进鼻间。   容祀的腿抽了抽,神经性地疼痛叫他拧紧了眉心,然却不敢发出一声响动,只是伏下身去,坐在地上后一手抬起搭在塌沿,一手压在膝上。   她的腿横在衾被上,光洁的小脚丫抵着被面,薄软的裤子斜斜勾了上去,露出一截细嫩的脚踝,连带着无一丝赘肉的小腿肚。   凹下去的小腰细若柳枝,堪堪被薄衾遮了些许,小衣松垮的贴在身上,十足的美人相。   容祀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难得安静。   忽然,赵荣华将腿往外一横,若不是容祀反应迅速,当真要被她踹上一脚。   他心有余悸的倒吸了口气,复又往前挪了挪,突然就想起与她初见时的的情形。   当初意气风发,所向披靡,攻占皇城后便得了信,率人快马追至城门口,将诈死的她连带着棺材抢回宫中,打的旗号自然是为姚鸿出口恶气。   其实姚鸿对他只不过无意间帮扶过一把,于情于理,他合该给他烧个美人过去,何况这人曾险些同他定亲。   只是当棺材打开的一刹,他便改了主意。   棺中人的脸雪白无暇,柔软如脂,鸦羽般细密浓黑的睫毛,扑出淡淡的光影,红唇微微合着,一头乌发散在身下,如同绵密的水草,两只秀气的耳朵露在外面。   粉雕玉琢,美的叫他挪不开视线。   他却也没昏了头,因着美色将她留在床榻之上。赵家那老东西的居心,他清清楚楚,也极为厌恶。   当初李氏利用京中名流对赵荣华美貌的垂涎,不知敛了多少好处,到了姚鸿那里,更是了不得了,赵家大郎二郎纷纷获利,钱权皆得,姚鸿将本已败落的赵家扶持起来,倚仗着姚家的声势,城中再无人敢小觑赵家。   可惜,姚鸿竟没猜透李氏的险恶,只以为自己尽全力待赵家,李氏便会应了两家的婚事,殊不知,李氏对于宋文瑶的憎恨,一直绵延到赵荣华身上,她是不会看着宋文瑶的女儿,下半生有好日子过。   是以,李氏拒了姚鸿的求亲,甚至给他暗示,她赵家的孙女,要嫁的人必是九五之尊,姚家本就有谋反之心,被李氏一激,姚鸿头脑发热才会给了前朝小皇帝击溃自己的机会。   否则,哪里还有他容家今日的鼎盛。   容祀心中嘁了声,抬手慢慢抚在那雪白的脸颊,掌中人动了动,却没有醒来。   真是天赐的良缘。   他俯下身去,将脑袋搁在塌沿,后脊的伤痕扯得极痛,他的呼吸有些粗重,气息喷在那人脸上,他哼了声。   便见她睫毛眨了眨,压出痕迹的小脸微微一仰,眼睛缓缓睁开,惺忪地叫人想狠狠欺负一回。 第94章   “容祀…”声音绵软地好似一团雪,正中容祀的心脏。   他望着尚在迷茫的人儿,眼神逐渐变得温和柔软,就连垂在身侧的左手也由攥着慢慢变成松开,指尖贴着衣裳,薄纱的触感好似一股暖流涓涓潺潺由指肚汇至胸口。   他咽了咽喉咙,只觉两颊有些温热。   小手从衾被上移开,暖暖呼呼地塞到他手心,随之而来的还有因困倦发出的“缱绻”声,在深夜的营地里,这声音无异于炭上取暖,撩不自知。   赵荣华眨了眨眼,懒懒地搭着他的手,神思还在梦中一般。   你怎么来了。”   她的嗓音就像月里的猫儿,哑哑的柔柔的,尤其望着那双惺忪幽黑的眼睛,似宝石璀璨更似水雾涟涟。   容祀整个人就跟没了骨头,由着她的小手藏在自己掌中,嫩白的指尖勾着他的皮肤,一丝丝的激流涌动而来。   他身上某处一热,两耳腾的窜上烈火。   孤就想来看看你。”   哦。”   赵荣华又合上眼睛,“我太困了,明日…”   淳淳,我给你写首诗吧,之前写的那两首,你还有吗?”   容祀靠着塌沿,歪着脑袋看她慵懒瞌睡的模样,伸手,又缩了回去,眼巴巴地看着她疑惑地瞪圆了眼睛。   容忌?”   容祀一愣,拧眉道:“孤在你面前,你却想着那个废物?”   赵荣华的睡意全被他吓走了,她坐起来,因着后脊的伤口,起身很慢,方坐好,容祀便将薄衾盖在她身上,跟着艰难的直起身来,坐在塌沿。   那你为何要给我写诗?”   孤才华横溢,写首诗何必大惊小怪,你不喜欢?”   容祀故作正经的绷着脸,眼神却飘忽不定地四处张望。   说不上喜欢。”赵荣华打了个哈欠,眼睛沁出些热泪,“你也知道,我自小没读过什么书,能认字已然不易。   你若是写些晦涩的诗句,与我而言,真是吃累也读不懂。”   容祀恍然记起李氏,遂拧巴地偏过脸:“容忌不也给你写过吗,当时你跟他可是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模样,你还对他笑,还叫他跟你一同乘船南下。”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当时的情形,赵荣华兀的想起自己被他逼到跳船逃生的惨状,当即小脸就煞白一片,语气也跟着生硬起来。   你半夜不睡觉,到底是要作甚!”   容祀被她冷不防的严厉唬了一跳,“淳淳,你缘何对我如此凶悍,我过来,自然是有事要说…”   那你说吧,说完就赶紧回去。”   赵荣华侧过脸,久未听到那人回应,一扭头,却见他不知何时偷偷爬了上来,就挨着自己挤进被里,望见赵荣华看自己,也不避讳,只咧嘴一笑,理所当然道:“孤冷,上来取取暖。”   今夜的容祀,充斥着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   就好像穿梭在一个肉/体里的两个灵魂,娴熟且自然的出入,不需时差的转变,阴阳不定的感觉。   容忌才会有的小心翼翼,此时此刻同样出现在容祀身上,他不该是这样的说话态度,也不该对着自己,忽然就煽情起来。   赵荣华摩挲着双臂,又往里靠了靠,将大半的软枕让给他用。   淳淳,你真好。”   他身上有些冷,贴近的时候带了凉气过去。   赵荣华的眼睛瞪得更大些:“容忌?”   容祀面上又是一冷,忍不住捏着她的腮颊提醒:“孤是容祀,休得在孤的面前提旁的男子,孤会生气,孤若是生气了,下场很严重。”   说罢,右手塞到她腋下,挠的她又痒又怕,求饶数次后,娇/喘着写躺了下去。   头发丝压在身后,满头清瀑软软滑滑,衬的小脸愈发白净。   容祀也跟着躺下去,身上热,手也就不听使唤,一翻身,便覆了上去。   赵荣华脸上一红,下意识的便去推他。   容祀哎呀一声,赵荣华以为碰到了他的伤处,忙撤回了手,“是不是出血了?”   大概是。”容祀偷偷将手重新盖上,人也贴了贴,伏在她颈间嘟囔:“你总欺负我。”   哪有,谁让你乱动,”今夜的容祀有些黏人,还有些不讲道理,赵荣华说了半句,忽然觉出不对劲,顺着他的胳膊一摸,忽然觉出覆在自己身上的那条,是没有受伤的右臂,她又恼了起来。   你给我起开!骗子!”   就不!偏不!今夜孤就要抱着你睡!”   他早就忘了自己来的真正目的,夜里需得换药,可一抱着美人,那些心思也就成了杂念,换不换的,这一夜又死不了人。   你身上有伤,我睡觉不安分,会伤了你。”   赵荣华去掰他的手,容祀锁的更紧些,“无妨,我不介意。”   我后脊也有伤,你弄疼我了。”   这话戳到容祀心头,他的手当即便松开,人也往后退了退,两人之间余出五指宽度。   赵荣华坐了起来,眼睛瞥到暗处桌上放着的药箱,想起来约莫他是过来换药的,虽从里侧翻身下去,披了件薄外衫,将药瓶一一打开,扭头见床上那人默不作声的看着自己。Wwω.á⑥Kδω.Cóm“你是孩子吗?既是过来换药,为何不早些跟我讲,还非要闹,闹的身子吃不消了,明日营地里的大事,谁来主持?!”   孤心里有数。”   赵荣华端着药过去,又要点灯,手腕被容祀抓住。   不急,还有件事你做了再说。”   赵荣华见他跟着起来,从自己手中取了火折子,点燃后坐到案前,手指点了点桌子,示意赵荣华过去。   前几日程雍自请去北边驻守,孤没回他。”   北境乱象丛生,虽没人拔杆而起,却不乏虎视眈眈心怀叵测之人。   都是早些年前朝册封的诸侯,同当初的容家一样,势力壮大后,便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新朝建立没多时,尚未来得及收拢兵权,何况北境地处严寒,若要真的对其实行策略,纸上谈兵难得成效。   程雍若是过去,便如同鸡蛋闯进石头堆里,连安危都是问题。   赵荣华舔了舔唇,问:“程大人和程夫人不会同意吧?”   容祀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神情,虽未看出异样,听到这话还是有些不自在,“程雍又不是小孩子,自己做的决定自己能承担后果,又何必听从他爹娘的意思。”   这话是拿来揶赵荣华的,方才她可不就是说容祀是孩子。   这不一样,”赵荣华没察觉他话里有话,“程大人是文官,若要去北地,朝上很多人都比他要合适。   程家三代单传,程老大人年至耄耋,视程雍为眼珠一般疼爱,若他老人家知道程雍去北地任职,他…”   程家的事情,你倒是清楚了解。”   赵荣华被他深夜叫起来,本就带着不满,这会儿他说话阴阳怪气,讥讽似的没一句好话,她也不想在好言好语地拱着,遂直直顶了回去:“我毕竟是程家没过门的媳妇,自然该知道未来婆家的境况。”   你怎出尔反尔,不是说好了退婚,怎又胡搅蛮缠起来。”   容祀一把握住她的手,拖着凳子一同往前挪了挪。   孤可记得你说过什么,你莫不是也失忆了?”   是你亲口说的呀,孤让你做太子妃,你去跟程家退婚。”   淳淳,你吓死我得了,咱不都说好了么,你退婚后,便用赵淳这个名字,孤迎你做皇后,你…”   你是骗我的吧…”   短短不过片刻,容祀已由坐着变成站立,又从站立走到赵荣华身后,揽着肩膀急于求证一般。   赵荣华终于觉出哪里不对劲了。   今夜的容祀,融合了容忌的温和,容祀的乖戾,变得时而温存,时而暴戾,他自己却仿佛没有任何不适,这两种人格在他身上,似乎交融了。   你现在就写信,写退婚信。”   容祀去翻出来笔墨,摊开来摆在赵荣华面前,把毛笔塞到她掌心,“写吧,孤明日便叫人送回去。”   赵荣华看着手中的笔,又抬头看看一脸正经的容祀,有些不知所措:“怎么写?”   她原就是为了跟容祀赌气,自然不可能真的做程家的媳妇。   只是退婚一事,她大可之后回去,面对面跟程雍说清楚,若要她提笔写来,真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的感觉。   这笔握在手中,跟刑具一般,叫她左右都不自在。   呵,不舍得?”   容祀抱起手来,冷冷睨了眼她。   赵荣华暗道:莫名其妙。   孤念,你写。”   行吧。”   赵荣华又打了个哈欠,为了早些睡觉,就只能按着他的意思来。   两人对着摇曳的灯光,一人深思熟虑,一人听之任之,有时赵荣华会抬起头来,问他,这字怎么写,容祀便恨其不争的在旁边写了一遍,再任由她将同样的字,写的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明明长相国色天香,偏就写了这么一笔拿不出手的破字。   容祀愈看愈不忍直视,好容易捱到她写完,便赶忙折起来塞进信笺,眼不见心不烦。   末了,还语重心长道:“日后咱们大婚,孤得亲自教你写字。”   太丑了!   赵荣华以为容祀只是说说而已,毕竟日常能让她用到写字的地方极少,她喜欢做饭,喜欢做面脂香粉,也喜欢绣花采样,唯独不爱读书习字。   可容祀每每从营地跟傅鸿怀等人议事完毕,总要拉上自己,每日不写个两三时辰,不让她做别的事情。   这便有些不讲理了。   真跟上刑一般。   这日她又在临摹容祀的字,写到一般,手便酸的厉害,恰逢胥策进来送果子,她便趁机起来,问了两句容祀的事情。   听胥策说他在前头恐无暇用膳,赵荣华便长吁一口气,煞有其事道:“他都瘦了一圈,再不吃饭,怕是更要清减了。”   胥策点了点头,附和:“殿下的确比来时瘦了好些,可那是因…”   别管因为什么,饭总是要吃的,”赵荣华急急打断了胥策的话,将笔往笔架山一搁,大义凛然道:“晌午的饭便由我来做吧。”   这,恐怕有些不妥。”   胥策为难地看着案上东倒西歪的几页纸,“殿下吩咐说,吃厨子做的便可,姑娘你不必…”   胥大人,殿下是个不爱惜身子的,咱们总要替他多想着点,厨子做了,他挑的厉害,约莫也只会吃几口。   若是我做的,单不说味美香醇,便是啮檗吞针,他也能顾念我的辛苦,多吃几口,是不是?”   她挽了袖子,走到帘前回头笑道:“胥大人,咱们去厨房瞧瞧?” 第95章   傅鸿怀新婚后没多久,便撇下妻子,长期驻扎在营地之中。   因着其父傅大将军自边境归来,一直在京城休养生息,所谓虎父无犬子,傅鸿怀定不甘其后,加之与太子容祀的关系,此等时刻,他无论如何都会扛起身上的重任。   今日从早议到晌午后,甫一直起身子,便有些头昏眼花。又因穿着甲胄,炎炎夏日里,如困在蒸笼里,密密的汗珠噼啪地沿着后脊滑落,神思也渐渐虚无起来,眼前好似隔了层雾帘,热腾腾的水汽凝在睫毛上,他摇了摇头,见容祀倚靠着方椅,不动声色地听副将禀报军情。   他脸上的伤结了痂,淡淡的粉色,让那俊脸平添了一丝邪气,好看却不女气。   旁人不知,傅鸿怀却是清楚的。容祀浑身都是伤,尤其是后背两臂,几乎全是鞭痕棍痕,一旦出了汗,伤口极容易反复感染发脓。可他坐在那里,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仿佛一尊神,跟他们一同议事三四个时辰,饶是穿着薄软的锦衣,也抵不过晌午明晃晃的日头。   营帐内是令人闷堵耳鸣的热。   待容祀听完消息,又做了精密部署后,几位副将相继离了营帐,傅鸿怀一抬头,便见容祀合上眉眼,慢慢将身子沉了下去。   他忙走上前,弯腰低声道:“殿下,是不是该换药了?”   容祀没出声,锦衣下的皮肤浸在汗水中,又胀又疼,疼的久了,好似又有些麻木。身上的热度透到体外,傅鸿怀忙让人去烧热水。   一阵凉风掀开了门帘,紧接着便是一股诱人的食物香气。   容祀余光扫去,瞥见一抹素白的人影微微低头进来,往上看,她手中端着一盏汤羹,身后跟着的将士提着食盒,丝丝缕缕的饭香凝着夏日的温热,一同涌向鼻孔,他忽然就有些饿了。   傅鸿怀接了食盒,一一在案上摆开后,净手取了箸筷瓷碗,摆了三份。   眼睛早就盯好了那份鳝羹和汤饼。   容祀不悦地嗤了声,“还不出去,孤要换药了。”   傅鸿怀心心念念看着案上的汤饼,不死心道:“我帮殿下换完药再食。”   你笨手笨脚,哪里会做这些,出去吧。”   赵荣华扇着小扇,“傅大人哪里是笨手笨脚,他可伶俐着,上回雁秋拿了个木雕,雕的是鱼戏莲叶,可谓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正是出自傅大人之手。”   傅鸿怀听到她提到妻子,不禁摸摸后脑勺,有些脸红:“我自幼就跟刀剑为伍,会做些木雕小玩意儿,雁秋喜欢,我便做给她。”   赵荣华叹道:“我也好些日子没见雁秋了,上回她还叫我帮她绣一幅虎头,我多半都绣完了,只剩下虎须未绣,不能那日就绣好给她,只是…”Wwω.á⑥Kδω.Cóm她欲言又止,想起自己上山是被容祀强行掳去的,不禁睨了他眼,没好气的别开头去。   无妨,不过多久我们便能回去,到时…”   咳咳…傅鸿怀,你怎么磨磨唧唧,跟妇人一般。”   这是催他快些离开。   傅鸿怀一攥拳,摸着肚子便往外走,还未走到门口,又被赵荣华喊下,将那碗鳝羹捧过去,傅鸿怀一咧嘴,也没敢看容祀,脚步轻快地扭出帘子。   赵荣华转过身,只觉一道冷厉的目光朝着自己投来那人一动不动坐在原处,因着暑热伤口,已然褪去了上衣,露出精健的身子。   结痂的伤口被泡的有些虚白,尤其前胸,湿哒哒的汗水把那处洇的通红,赵荣华懒得与他置气,洗了帕子便绕到他身后,一言不发地替他擦去湿汗,来来回回许多遍,直到那股黏腻感消失,身上也变得舒爽起来。   赵荣华去洗帕子,背对着容祀听到盆中的水声,自己颈间也有些热。   一转身,冷不防被人一把抱住,吓得她心脏登时跳到嗓子眼。   容祀赤着上身,两手紧紧环着她的细腰,脑袋埋在她颈间,瓮声瓮气道:“我也为你做过桃木剑。”   许久前的事了,那会儿他们在临安。   赵荣华隐约记得有这么回事,只是那桃木小剑,实在有些不起眼,后来不知怎的,再没看见,想必也是丢了。   她断不可能当着容祀的面承认这些,遂只嗯了声。   容祀抚着她的脸,啄了啄唇:“嗯什么?”   殿下送的桃木剑,自然是天底下顶好的东西。”   呵。”   容祀轻笑,手下用了力,勒的赵荣华有些喘不过气来。   小骗子!”   他带着不满,几乎掠夺了她胸腔肺腑内所有的空气,迫的她不得不仰起脸来,被动承受他所带来的生机,一点点的赠与,当她稍稍缓过神来,又是一通野蛮地啃咬,如此几次,手中人已软若一汪春水,任他摆布。   事毕,他握着她的后脑,让她抵住墙壁站定,“你让傅鸿怀拿走了鳝羹。”   赵荣华两颊绯红,一双眼睛更是明亮如许:“是将士们抓的黄鳝,你受了伤,自然不能吃这些东西,万一发起来,又痒又难受,宓先生的药也就白费了。”   那你还做。”   总要有人吃,我便顺手做了。”   练字倒也没累着你,孤还是心软,明日需得加练,再把第二册 一同抄了才好。”   我累。”赵荣华从他手中起来,急急打断了他的安排,“我手都要抄断了,写的字还是歪歪扭扭,我不能不练字吗,为什么我就一定得写一笔好字呢。”   你爹当年可是进士科头名,那笔字得了多少人追捧,现下都还有书生仿他的字迹,你作为赵英韶的女儿,若是连笔好字都写不出,岂不是败坏他的名声。”   容祀说的理所当然,随即走到塌前,抱着软枕趴下,将伤处露在外面。   你都没夸过孤的手艺,却还说傅鸿怀刻的好。”   声音含在嗓子眼,叫人听不清楚。   赵荣华拿着伤药,绷着小脸涂到他身后,手下没轻没重,故意按疼了些,容祀咬着牙关,额头鼓出青筋,却连哼都不哼一声。   你就是自私。”   赵荣华涂完最后一处,将药膏合上,转头就要往外走,容祀一急,顾不得腿上的伤,跳起来就一把拽住她的手,拉到跟前恼道:“孤哪里自私?”   他还没气她丢了他刻的桃木剑,她倒有理了,还当着自己的面公然说旁人好话,傅鸿怀哪里比得过他,十指粗硬跟木头似的,便是雕个鱼戏莲叶,又能好到哪里去。   多半都是奉承阿谀!   赵荣华被他拽的走不掉,暑热上来,就像兜头被人蒙了一层油布,又闷又燥,自然也不会给他好脸色。   你喜欢的东西,便一定要精益求精,不管我如何不喜笔墨,还要逼着我去练去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明明不占理,还要强词夺理,我不跟你辩驳,不是我理亏,而是我跟你说不通,你这个人,总叫我没法平心静气地说话…”   谁能叫你平心静气?”容祀眼眸一冷,手就松开了,“程雍?”   赵荣华失了重心,往后连连退了几步,好容易扶着桌案站定。   面前的人周身笼在暴戾之中,桃花眼中淬出一抹冷寒,与方才同她亲吻的人截然不同,翻脸翻得真是猝不及防。   他无理取闹,竟又扯到程雍头上,赵荣华一刻也待不下去,愤愤地憋红脸后,像只暴躁的小豹子,气呼呼地想走。   容祀张了张嘴,觉得很是难堪。   他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叫住她,然后两人都得冷静理智的沟通。   站住!”   赵荣华走到门口,闻声下意识的扭过头来。   看着那双不服输的眸子,容祀心里的火也跟着窜了上来,本就残存的一丝理智彻底被狂躁压了下去。   拿走你的东西,孤不稀罕。”   赵荣华身子一僵,不过片刻的反应时间,她低着头,利索的收了案上摆好的饭菜,一一挪回食盒中,从始至终,正经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她身材纤细,那食盒本就笨重,提着出门的时候,她崴了一下,容祀莫名被人抓了把心脏,纠结的像揉成团的纸,在她背影消失后,才发觉自己一直绷着呼吸。   一抬手,扫落了小几上的瓶瓶罐罐。   姑娘你喝点绿豆汤,消暑解热,都是营地里自己煮的,滚了好几番。”   这饭真是比那几个厨子做的都要好,汤饼薄如菜叶,更妙的便是汤汁,这么一拌,入口清凉,还有这道鳝羹,鲜!实在是太鲜美了!”   几个副将同傅鸿怀一桌,吃的大快朵颐,声音一阵阵传到帐中,容祀便是再佯装假寐,心里也如烙饼一般。   炎炎烈日似火球,烧的树木上的叶子蔫卷着,赤白的光投到帐上,灼的人眼睛刺痛。   赵荣华将团扇遮住日头,眼见着做好的饭菜被吃的精光,心里头的闷气霎时也消减不少。   傅鸿怀时不时回头看看帐门口,“我们这里没甚事,你要不然回去看看殿下?”   无妨,殿下累了,要小憩一会儿,不用人在旁守着。”   容祀冷哼:你倒是会找借口。   他在帐内走来走去,听着赵荣华与将士之间的笑声,更是火上浇油般,他一把撩开帘子,面对他坐着的将士连忙握着箸筷站了起来。   其余人察觉出异样,回头,见容祀换了件薄衣,正往树下来,不禁纷纷起身,恭敬地站成一排。   傅鸿怀见赵荣华想走,不由往旁边站了站,低声道,“殿下脸皮薄,你就别跟他计较了。”   赵荣华哪里听他的,一抬手,用扇子将傅鸿怀隔开,慢条斯理往营帐后的小河边去了。   容祀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笑来,低眉,望见桌上的残羹冷炙,遂眯起眼睛扬手一指,“傅将军,吃饱喝足,你们这会儿便去操/练吧!”   傅鸿怀脑子一嗡,容祀嗤了声,跟着那人的身影三步并作两步,追了过去。   水流潺潺,扰人的蝉鸣声吱吱的环绕在侧。   赵荣华越走越快,提着裙摆想要避开他的追逐,直到前头再无路可去,被一段细流阻了脚步她才刹住了脚步,却还是不肯回头看他。   容祀腿上有伤,见她风一般地小跑,唯恐她踩到什么利器,索性也不管挣开的疤痕,一口气将她堵到小河边。   微风拂起她的发,将清香扑进他的怀里。   我饿了。”   赵荣华扇的更厉害了。   你就不会哄哄我,非要惹我生气。你看,费心费力做的一桌好菜,反倒便宜了他们,何苦来哉。”   你脾气也太坏了,原先不这样的,天太热,晒得你头脑发胀,发昏吗?”   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拿你没辙?做错了事情,就得道歉,别以为你使个小性子,我就会依着你,惯着你,长此以往,你就无法无天,不知道是非对错了。”   赵荣华猛地转过身来,容祀抬了抬下颌,不躲不避地与她对视。   赵荣华怒极反笑,两人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的看了半晌,赵荣华败下阵来,拿着团扇便要从他旁侧绕过,容祀跟上去。   你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其一不该当着我的面夸旁的男子,夸也可以,但不能昧着良心说胡话。傅鸿怀的手指粗短僵硬,你瞧瞧我的,十指纤长,灵巧的不得了。   其二你不该不听劝,你那一笔臭字,若是写出来,着实损你形象,身为京城第一美人,你的字也得跟你的人匹配,对否?   我让你誊抄,委实是为了你好,你却不知好歹,恶语相向。   其三,明明给我做的饭,却端去给了他们,吃的一口都不剩。你真是太狠心了,太没心没肺了!”   他神色哀伤,眉目凄楚。   可谓字字振聋发聩,赵荣华便是再不讲道理,也该低头认错了。   可那人对着自己,笑了又笑,直把他笑的心里没底。   一抬脚,又要走。   你给我涂药,还故意欺负我,你瞧我身上的伤,都被你按开了,流血了!”说罢,他一把撩开衣袖,绷着肌肉猛地用力,原本就没愈合好的伤口如愿扥开,细密的血珠晕了出来。   赵荣华被他气得脑袋发懵。   休要编排我!”   哪里是她按得,分明是容祀为博同情,故意扥开。   她走得急,容祀一边追一边喋喋不休,“你跟孤道个歉,孤就原谅你,听到没。”   赵荣华的裙衫如彩蝶一般,随风簌簌飞舞,容祀气急败坏的堵到她身前,抬手横起来一挡,“不许走!”   难不成你想打我?”   赵荣华犹疑地盯着他,想起从前的暴行,还真有些畏惧。   就在这时,容祀往前一站,几乎怼到她身上,腮颊莫名涌上一股嫣粉色,赵荣华警惕地摸向腰间香囊,容祀的眼睛瞪得滚圆,挺直的鼻梁沁着汗,白皙如玉的皮肤紧致而又细腻,他动了动嘴。   孤…错了。” 第96章   蝉鸣盖住了容祀的话,绕耳不绝的吱吱声让方才那句“孤,错了”显得不甚真实,以至于赵荣华擎着团扇,宛若石化一般。   你说什么?”   比起相信容祀道歉,她宁愿认定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事实证明,大概真是她听错了。   因为下一秒,容祀便闷堵着一张俊脸,拦腰将她扛了起来,旋即大步走向营帐。   赵荣华到底心疼了他,瞥见透过衣裳渗出的脓液,也没再挣扎,只是任由他扛着,两人一路无语。   容祀是怕她看见自己涨红的脸,生出鄙薄心思,从而小看了自己,故而将她扛到肩上,也顾不得伤口疼痛,只希望赶紧回去,莫要让自己这副狼狈之相再丢人现眼。   此事若放在从前,是断然不可能发生的。   可眼下,他好似自然而然就能说出如此下作卑贱之语。   着实有些恶心。   想他还讥讽过旁人的窝囊,却没成想有朝一日他能活成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简直没脸看。   他走的极快,路上遇到操/练的将士,同他行礼后,容祀只闷声哼了下,便加快了步伐,将一众人等撇在身后。   挂在他肩上的赵荣华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容祀向来是个不会怜香惜玉的主儿,他又练得一身精健肌肉,沿途晃来晃去,隔着衣裳如同贴着石头,又硬又硌,倒垂的小脸红一阵白一阵,胃里翻江倒海似的,既盼着容祀慢些走,让自己舒坦点,又巴不得他赶紧从操/练的将士旁离开,那一排排灼人的眼神,简直要把她烧成灰烬。   幸她不是什么烈女,否则合该自沉江底。   待回到营帐,容祀将她放到地上,背过身横起胳膊就往脸上擦了把汗。   赵荣华理好衣裳,粉粉的小脸带着几分不自在:“我要睡了,你回吧。”   孤身子疼的厉害,你给孤擦擦…”   说着,他便预备脱衣,虽背对着赵荣华,却仿佛能看见他脸上的别扭。   自己回去擦,胥策胥临都在,犯不着跟我耍浑。”赵荣华偷觑他的反应,见他身子一僵,不由挺了挺肩颈,仿若狠狠出了口恶气,心情甚是舒畅。   往后字我也不会再练了,父亲最是好脾气,最是讲道理,若知道我不喜读书习字,想来也不会恼怒,我想作甚便作甚,想睡到几时便睡到几时,便是打雷下雨,也碍不着…”   不练便不练,左右亏的是你自己,当孤愿意监督?”   容祀嗤了声,转过身来,赵荣华一眼便瞧见他前面的身体,逆着光,俊朗坚毅的不像话。   她揪着帕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抬抬眼睛。   真是养眼,那些伤痕遍布,有种凌虐感。   她有些羞愧,竟在此时生出这等下/流的想法,可好歹又给自己找了个由头,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般想着,心里也就没什么负罪感。   你自甘堕落,不求上进,孤又何必做那个恶人,出力不讨好的蠢事,孤才懒得管。   你爱怎样便怎样,往后谁都管不得你,谁都得依着你,可好?”   这话说的委实丧气,纯属发泄之言。   说完后,帐内便是骇人的沉默。   赵荣华被他堵得不知如何反驳,索性扬手一指,冲着门口道:“好,很好!那么你便走吧!走呀!”   容祀咬了咬唇,伴着一声极具威慑力的冷笑,风骨凛然地转头就走。   …   正经论起来,这是两人头一回吵架。   势均力敌,不分尊卑的吵架。   以前容祀欺负她,大抵都是仗着自己太子的身份,阴狠的手段,逼得她不得不假意屈服,退避三舍。   他可随着心性任意妄为,更能不顾她的想法肆意占有。   报应就是这么来的。   当认定自己喜欢上的时候,便再也拿她无甚办法,甚至还要奴颜婢膝地揣摩她的心思,顾虑她的感受。   这滋味,磨得容祀摊饼一般,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他日日顶着乌青的眼圈议事,傅鸿怀和那几个副将却是愈发神采奕奕,被那顶好的珍馐饲养着,连面皮都红润透亮,更别说粗犷有力的嗓音,燥的容祀愈发窝火。   这夜议到子时过半,众将离开后,帐内剩下胥策胥临二人,恰逢宓乌从皇城过来,又一一报了安帝和御林军布防近况,待理完头绪,胥策胥临已然拄着胳膊昏昏欲睡。   宓乌打了个哈欠,见他不过短短几日,竟好似消瘦了许多,不禁咦道:“不应该呀。”   容祀掀起眼皮:“什么?”   旁人都是精神焕发,体力充沛的模样,怎你形销骨立,容颜憔悴,啧啧,怕是纵/欲过度…”   纵个屁。”   容祀冷冷打断他的话,烦乱地打开书册,却又忽然合上,往后一躺,闭了眼睛。   孤连她的手都摸不着,何谈纵欲。”   宓乌跳脚过去,凑到他面前惊道:“前些日子不还如胶似漆,难舍难分,怎一转脸就连手都摸不到了,你是不是说错了话,还是给人甩脸子了。   哎,我就说你不适合动感情,执拗,偏激,狂妄,哪个姑娘能受得了?不然咱们算了,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毕竟再这么蹉跎下去,我还真怕物极必反,再折腾出一个病态人出来。   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   宓乌见他冷冷清清的样子,便又拔高了音调,“我到底比你大,有些事上比你有见地,你…”   年纪一大把,连女人都没睡过,跟我比见地,呵…”   精神上的富足,你懂吗?低俗的人才讲肉/体。”   宓乌知他油盐不进,也没了讲理的欲望,甩手哼了声,“老子稀得管你!”   等一下!”   容祀赤白着脸,阴阳怪气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孤脑子不正常了?”   宓乌心道:何其明显,只差刻在脑门上。   面上却是嘿嘿一笑:“何以见得?”   容祀邪气的面上露出一抹悔意,一闪而过后,又变得极其自我,“孤好像…支配不了自己的言行,明明孤是想要讨好取悦她的,也曾想着在说话前多过脑子,可一旦跟她对上,嘴里就没了把门的,什么狠话都能撂下。   孤从未觉得如此吃力过,就像本该服帖的东西,忽然不那么顺手了…”   她又不是什么物件,不能用顺手不顺手来形容。”   总之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跟孤较真。”   瞧瞧,就这一点就着的爆仗脾气,别说是人家姑娘,我都不爱搭理你。”   宓先生,孤心情不好,正愁没人发泄,你若是想死,孤便成全了你,不必大费周章在此碍人眼。”   他正烦的要命,偏生宓乌是个高低不怕的,怼准了他的要害没命的捅,换做旁人,他早就腌到缸里去了。   你身边又不是没有军师,烦的什么劲,傅鸿怀不是刚娶娇妻,娇妻还是赵小姐的手帕之交,你去问他啊,怎的,下不来脸?   你若是下不来脸,我豁出去,替你去问…”   不行!”容祀瞪他一眼,犹如柳暗花明般一拍大腿,“孤明日自行问他。”   宓乌和胥策两人是指望不上了,一门清的光棍儿,要变通,还是得找过来人。   只是,傅鸿怀那厮甚是惧内,若嘴上关不严,回头与裴雁秋说了,裴雁秋定是要跟赵荣华通气的,那他的一世英名,可真就毁了。   他余光一扫,堪堪落到帐内一角的酒坛子上。   因各方谋划皆已到位,不日之后,容祀便会赶回皇城。   傅鸿怀习惯了早起,趁着厨子做好饭前,他又按照惯例排兵布阵,直练到辰时三刻,日头刺目后,这才折返回去。   一进营帐,险被吓死。   容祀端坐在他案前,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脱衣裳的手,幽眸泛着冷光,在看见自己的一刹,微微一笑,那表情,甚是奇怪。   傅鸿怀忙合上衣襟,拱手一抱朝着容祀行过礼后,邀请道:“我也是沾了殿下的福,才能吃到姑娘的手艺,今早她做了米粥,包子,包子馅是莲藕肉的,殿下要不要一起…”   呵,孤是没吃过包子还是怎的。”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赵荣华做饭虽好吃,却做得格外精致,拳头大的包子送来三个,傅鸿怀一人姑且不够,方才礼让容祀,也是出于客套。   听他这般不屑,心里头想的是:幸好不吃,否则自己都要吃不饱了。   一抬眼,又见容祀挥手指着案旁的酒坛,傅鸿怀不解,“殿下想饮酒?”   上回你大婚,孤没喝几口,今日权当补上了。”   这借口,太过拙劣,以至于就差明说,孤是要来灌你酒喝的。   傅鸿怀咕咚咕咚倒了两大海碗,将其中一碗推给容祀后,看他眼睛一直盯着自己面前那碗,不禁急道:“殿下,我先干为敬。”   说罢,一仰头,一海碗的酒喝了个底朝天。   容祀弯起眉眼,就着碗沿象征性地抿了口,“再喝。”   傅鸿怀抹了抹嘴,便见容祀单手拎起酒坛,给他的空碗斟满了就,长睫一抬,意思不言而喻。   待一坛酒下肚,傅鸿怀看人的时候,已经开始出现了重影,舌头也跟打了个结一样,捋不直,憨憨笑着,顶着两抹腮红,“殿下,你有事…有事要问我…我猜猜,我知道是…是什么…”   容祀翻了个白眼,嫌恶的掩上口鼻。   傅鸿怀食指一戳,“你是为了赵姑娘,对不对?”   容祀将腿一蹬,凳子往后退了几步,“吃了几日小厨房,胆子也吃起来了。”   傅鸿怀摸着腮,嘿嘿一笑:“赵姑娘的手艺的确好,雁秋也说过,要不是殿下…下跟赵姑娘闹脾气,我们哪有福气吃到…ζΘν荳看書我们…我们私下还说,殿下身在福中…不知福,哈,雁秋要是知道我说醉话,定要生气了,殿下,你不该…不该跟一个姑娘争对错,争什么?   争对了,您心里舒坦了,姑娘生气,对你又有何益处?落了下风,姑娘高兴,你又满肚子窝火…何苦呢?   别争,要哄着…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便是不对,她心里也是清楚的,若你不跟她怼,她就念着你的好,事后也会从旁处补偿你,若你非要跟人家一争对错,那才是笨…”   容祀睨了眼醉酒的傅鸿怀,见他全然不复清醒事后的劲拔英姿,反倒像孩子一样,亮闪闪的眼珠子沁着光,摇头晃脑一副了然如胸的笃定样子。   容祀冷嗤一声,虽面上不以为意,心里头却暗暗揣摩傅鸿怀这番荒唐的言语。   不争?   若是不辨对错,那人还不无法无天,任性狂妄了去?   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你倒是会给自己沉湎于色寻找借口。”   容祀乜了眼,支着下颌百无聊赖的敲敲傅鸿怀的肩膀,“你便是这么哄裴雁秋的?”   我…没有没有,我夫人,最是体贴入微,我说的话,句句真心。”   容祀:喝醉了也不忘溜须拍马。   若你是孤,你会如何…如何换缓和局面。”   容祀压低了嗓音,手呈砍刀状举在傅鸿怀颈上。   傅鸿怀枕着手臂,食指在空中摆了摆,“简单。”   容祀眉心一蹙,低头又问:“怎么个简单法?”   跪下,认错。”   容祀的血流登时沿着脚踝逆流而上,蹭蹭地窜到胸口,又如大江奔涌泄洪而去。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刀,毫不犹豫的劈到傅鸿怀颈上。   这个时辰,正是一日之中最热的时候。   赵荣华没在帐中,也没去后厨,容祀状若无意地寻遍了营地,心里头愈发焦躁起来。   忽然,他记起那条小河,忙一拂衣袖,连湿透的衣裳都未来得及换,调头便往河边去。   赵荣华这几日过的甚是自在,借着赌气,她不但不用练字了,还能去厨房琢磨几道清口小菜,营地里果蔬虽少,却并不妨碍她的发挥。   这河里有一处藕花,可摘些碧绿的叶子做荷包饭,荷香带着米香淡淡的扑入口鼻,别有一番风味。   从前李氏苦夏,百般难熬之时,便会难为她,尤其是吃食上,李氏嘴尖,挑三拣四不说,更是将她辛苦做的饭菜一口不动地喂了她养的那只狸猫。   一个孩子,总是会想方设法讨好那个处于高处的人。   那段日子,赵荣华惧怕看见李氏挑剔苛刻的脸,无意中,便钻研出这道爽口荷包饭。   她挽了裤腿,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脚丫陷进淤泥,浅浅的,带着泥土的腥气。她折了几支荷花,连带着塞进竹篓里,又将大片的荷叶拿到清水间洗净,正欲拔脚上岸,忽听河对面传来一声清润的叫声。   赵小姐?” 第97章   河岸边站着一个芝兰玉树的男子,一袭霜色锦衣勾勒出儒雅的身形,玉冠簪着的乌发端正的一丝不苟,正是程雍。   赵荣华颇为惊讶,她应了声,便把脚从泥里往外拔,淤泥最忌讳心焦急躁,适宜慢慢晃动着挪开,若是无人也就罢了,程雍的眼睛,恰好就落在赵荣华露出的小腿上。   那白皙的脸,迎着日光,白的有些耀眼。   赵荣华放下裤腿,见那人已经君子地扭过头去,便沉下心来,慢慢将脚拿出,就着清水洗了洗,又套上鞋袜。   你怎么来了,何时来的?”赵荣华甩了甩手,拿帕子拭净后,程雍已经从石桥过来,牵着一匹白马,清雅俊逸,好似从画中走出。   将到,还未进军营,远远看见人,觉得像你,走近些,发现真的是你。”   程雍声色如常,清淡如水。   白马在两人身后,锃亮的毛柔顺地贴在马背,精壮的四肢不急不慢地踏在草地,赵荣华伸手,白马便将脑袋靠在她手心,乖巧地蹭了蹭,发出低缓地鸣响。   程雍扫过去目光,看见地上搁置的竹篓,很是自然的拎起来,“天热的厉害,你却挑在此时出门,晒黑倒是其次,若是中暍,少不得要头昏眼花呕吐不止。”   赵荣华笑,纤纤玉指按了按药瓶,“出门前便吃了药,哪里会中暍。倒是你,一路疾驰,大汗之后体内匮乏,马背上的水囊都空了,若不嫌弃,便先饮了这壶绿豆水,我还没喝,干净的。”   程雍脸上热出酡红,接过水,一口气喝光:“多谢。”   两人牵着马,慢慢往回走,容祀隔着重重树荫,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安然祥和的景象。   他都多少日子没见赵荣华笑了,尤其是毫无防备的笑意,轻轻浅浅,像春日的花儿,无声处便开的灿然可爱。   这花儿开错了地,开到别人面前去了。   他胸口堵得更厉害了。   山野林中,孤男寡女,竟不知半点避讳,程雍看着斯文儒雅,却也是个肤浅重色的登徒子,两人的手都快牵到一起了,还并肩走的毫无察觉,更别说时不时相看一眼,灼灼眸光似有万种情谊,饶是隔着层层荫蔽,容祀窥得一清二楚。   他心里越是躁动,面上越是阴沉不显,清隽的面容隐隐带着杀伐之意,太阳穴处的青筋兀的一跳,那两人停在了原地。   赵荣华低眉,程雍垫脚,伸手为其摘下发顶的落叶,随即便是盈盈对望。   容祀的拳头,攥的咯嘣作响。   一抬脚,风一般地折返回营地。   宓乌正在调制酸梅汤,只觉眼前刮过什么东西,回头,便见容祀囫囵一躺,横在方椅上。   案上的书籍册子被拂了满地,风吹过,簌簌作响。   宓乌嘴里哼着曲儿,轻快着身子笑道:“傅鸿怀教你的招儿,不灵?”   容祀睨他一眼,鼻孔窜出粗气:“孤用的着他教。”   那傅鸿怀怎么平白无故就烂醉如泥了?他帐中的酒不就是你…”   药呢,药呢,明日回去便要用的药,你到底制好了没?!”   容祀打断他的话,急躁地将怒气喷发出来。   药都备好了,”宓乌拿出一粒丸药,从外貌上看,跟安帝素日服用的金丹如出一辙,连气味都辨不出异样。   容祀瞥了眼,余光扫到帐前经过的两人,不禁冷厉着眉眼嗤道:“那老道…”   一月前已经由我们的人易容而换,那老道炼制的金丹每逢初一十五服用,后日便是十五,这一枚,便能送走安帝,叫他不得好死。”   鲜少见到宓乌如此狰狞憎恨的表情,他捏着金丹,犹如攥着安帝的脖颈,恨意掩盖不住地从眸中溢出。   容祀慢慢平心静气,尽量让脑子里不去想方才的场景,好容易说服自己喝了口茶,帘子一掀,程雍躬身走了进来。   怒火再次冲上天灵盖。   他泠泠一笑,骨节分明的手指叩着桌案:“是程雍啊,何时来的?”   程雍行完君臣礼,“回殿下,臣将到。”   他把程大人的密信奉上,见容祀草草略了一遍,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程家的大义,孤会记在心里,事成,程家加官进爵,享太庙之荣。”   程老大人曾任太师,于朝堂有功,眼下已经病入膏肓,咽气只在朝夕间,容祀这番承诺,算是给程老大人一个极其体面的归属。   程雍自是感激再三。   于理,容祀欣赏程雍的学识风骨,甚至愿意将朝上最棘手最隐蔽的事情交由他来处置,他信任这个人,如同信任胥临胥策永不会叛一样。   可是于情,程雍让他如鲠在喉,吞不得,吐不出。   虽说孽缘有一半苦果是自己种的,可容祀怒火中烧之时,头脑也并不那般清晰。   眼前坐着的人,早已不只是臣子的身份,更是对手,是劲敌!是对自己有着极具威胁力的人!   他面色不变,心里却如波涛汹涌,激流动荡。   殿下,臣去北戍的请奏…”   那等蛮荒之地,何须遣你过去,后日之后,京中会有一番官员变动,你跟傅鸿怀,梁俊孤自有安排,孤得倚仗你们。”ζΘν荳看書容祀意味深长,程雍抬起头,目光清亮似月。   臣愿去北地平…”   容祀捏着眉心摆摆手,“你是因为何事非要去北地戍守?”   程雍身姿如玉,已起身站在下手,“臣…臣的私心,望殿下成全。”   因为她?”   容祀挑破缘由,眼尾一挑,直直望向怔然的程雍,“因为她不会同你成婚,你便要将自己放逐到北地,空空废了自己满腹才学,去北地同一群老东西斗智斗勇?   你爹娘会如何做想?孤,又会如何自处?”   程雍虽一直不想承认因情而来的挫败感,却在容祀挑破窗户纸的一刹,莫名感到被狠狠戳了一剑,钻心窝的疼。   他三岁开蒙,每日早早起床先读书一个时辰,用过膳后,再去同夫子习课,每每夜深人静,都要熬到困倦不堪,方沐浴洗漱,躺下后,犹在榻上披着外衣小读片刻,故而才有今日的成就,才有糊名科考拔得头筹的得意。   他生来骄傲,不允居于人后,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上栽进泥里,混沌乃至不能脱离。   他不想承认容祀的话,心里却早就认定了这个事实。   容祀摩挲着手指,嘴角勾起一抹笑,似笃定了自己的猜测一般。   败在孤的手上,你有甚可自备的?”   宓乌的胡子一翘:可真是不害臊!   北戍的请奏孤不会批复的,回去等着升官光耀门楣吧。”   夜里营地燃起了篝火,炙烤的全羊滋啦滋啦流着油,香气随风漫开,蛊惑的每个人都饥肠辘辘起来。   明火耀着人脸,将士们通红的面孔沁着坚定与喜悦,正如他们对将军对太子的崇敬与信任,此事,是一定会成的。   车马隆隆,沿着主街一路驶向皇城,在西市的岔路口,分出一辆马车,与东南方驶去。   容祀挑开帘子看了眼,胥策忙上前,“殿下,之前便派暗卫围住了院子。”   加派些人手,不要出任何纰漏。”   她无情,他总是有意的。   谁叫他是天底下顶好的男子,哪能真跟小女子去计较,去动怒!   呵,日久见人心,总有她低头认错的时候。   安帝的气色比往常更好,略显粗犷的面容红润结实,腰身也粗了些,看起来孔武有力,然透过那双眼睛,却能看出败絮其中。   这副皮囊,早就被他自己花前月下的折腾废了。   安帝爱美人。   雄/风不振之后,饮鹿血,服金丹,妄想用外力催起自己的生机,却不想万物都有度,失去克制后,只会一往无前的朝着劣态前进,安帝的身子,被他收拢的美人毁了。   你山上遇险,怎不回宫修养,朕瞧你清瘦许多,合该叫人看看,开些补药。”   一惯的喜欢装腔作势,扮演慈父的样子。   殿中美人衣裳单薄,舞弄着水袖四下摇曳风姿,时而翩跹着纤腰绕到容祀身边,又兀的跳远轻盈似彩蝶一般,妩媚的眼神恨不能直勾勾地抓住容祀的心,大胆妖娆的赤脚响铃。   容祀捏着杯盏,桃花眼中泄出一抹厌恶,发自肺腑的嫌恶。   都是些服了春/药的贱婢,衣衫不整地勾缠过安帝后,还想勾搭自己,简直不知廉耻。   正想着,便又有一人荡起了裙衫,露出皙白修长的腿来,还未探到容祀面前,便被突如其来的一道白光,啪的一声击打到腿骨,伴随着一声痛呼,那婢女咣当摔在地上,滑腻的身体猝不及防暴/露出来。   安帝的眼神,幽幽冷了下来。   父子二人对上后,彼此心怀鬼胎的笑笑,安帝斥退了舞姬,殿中霎时安静下来。   陛下,到了您服用金丹的时辰了。”   内侍弯着腰,殷勤地端来薄瓷茶盏,将那檀木小盒启开,露出金灿灿的丸药。   浓郁的药香带着一丝甘甜,安帝两指将其捏住,含服后,慢慢吐了口浊气,复又抬起眼,望着一脸漫不经心的儿子,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德阳郡主来。   前几日内侍便提醒过他,月底便是德阳郡主的忌日,想想也不过几日了。   他叹了口气,蹙着眉心淡淡说道:“今岁的祭礼朕已吩咐了礼部,务必大操大办,你母亲去的早,你对她没甚印象。   朕…罢了,旧事不提,徒增伤感。”   为何不提?”容祀笑笑,身子往后一靠,整个人斜斜倚着扶手,很是不端正。   心虚?还是愧疚?”   安帝的脸登时如绷紧的弦,挣得眼珠滚圆,皮肉上挑。   父皇,此次上山,儿臣偶然得了一份野/味,特来献上,让父皇尝尝。”   他招了招手,便有内侍端着一个盖了盖子的瓷碟过来,呈到安帝面前。   殿内一片肃穆。   胥策与胥临守在殿门口,再往外,便是梁俊领的的一对御林军。   内侍揭开了盖子,安帝的身子陡然一晃,不过须臾,便又挺直了脊梁,冷笑着问道:“一碟栗子,若是想吃,再等几个月,自有枝头新下的。”   父皇怕是等不到了。”   你…”   安帝猛一用力,便觉五内刀割一般,喉间涌了涌,噗的一声吐了满地的血水,与此同时,鼻子耳朵皆开始往外冒猩红的血,整个人如同被割破了皮肉的水囊,止不住的漏开了。   安帝语不成句,只说了个你,便被血浆呛得连连咳嗽。   血水喷溅而出,瞬间染红了他穿的素色华服。   容祀远远睨着他,一动不动地任由他被黏液浸/润,看他佝偻着身子,脸色由红转白,如枯槁的老人,顷刻间干皮黏在了骨头上,似干尸般无比惨烈的颓然倒地。   骨头咯嘣的脆响,在容祀听来,却是世间最美的乐曲,每一次断裂,每一次惨叫,他都甘之如饴。   你说你想吃栗子,儿臣给你送来了。可惜呀,可惜你吃不到了。   这栗子,好吃在哪里,偏要叫你费尽心机得到?袁氏该死,你更该死!”   你们两个合起伙来害死了母后,却巧妙地将罪名安到小妾身上,也难怪会瞒过宓乌,瞒过外祖父。   你这样丑恶的嘴脸,母后当初是瞎了眼么?”   皮相也不好看,她到底为何会嫁给你?”   忌惮外祖父,又宠爱袁氏,就把怨气撒到母后身上,就要毒死她,让她血崩而亡?!”   安帝的眼珠越瞪越大,因为不能开口,他那表情便显得愈发狰狞可怖。   味道如何?宓乌将你当年下给母后的药调了方子,可谓效果极佳,孤瞧着,甚是震撼呐!”   当年容靖既想利用北襄王的势力,又厌恶北襄王和德阳郡主对他的禁锢,加之那时在外头养了外室,还生了个大胖儿子,受到袁氏挑拨的容靖,无耻无情地对发妻下了狠手。   生子难产,血崩而亡。   容祀是从鬼门关活下来的。   哦,孤会将你的牌位移到皇陵,至于你的身体,孤会把他扔到池子里,孤的那些土龙,饿了许久,想必会吞的你骨头都不剩下。”   安帝的手指如枯裂的木头,蜿蜒在地板上,不断地抽搐,挣扎,知道浑无气力的松开。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嘴里不断吐出血来。   气息外涌,几乎没有进气。   容祀起身,胥策与胥临率人进门,用一卷草席将其滚了起来,凌厉地抬着小跑赶往含光阁的水池。   ……   天光破晓,安帝崩逝的消息不过半晌便传开了。   此时,赵荣华方为宋文瑶洗了砚台,一转身,宓乌大步迈进门来。 第98章   院中有股墨香气,藤架下摆的书案上立着一枚玉雕牡丹笔洗,晕开的墨汁荡出浅浅的涟漪,赵荣华穿着一身窄袖襦裙,腰间系着鸦青色丝绦,她捏着笔杆,一眼便看见宓乌随行带着的小匣子。   宓先生,你这是?”   宓乌将小匣子往案上一搁,“宫变,他脱不开身,叫我给你送个好玩的物件儿。”   他,没受伤吧。”虽知道行事之前做了万全的准备,可事关重大,又涉及皇权秘辛,她在陪宋文瑶练画的同时,心里七上八下,昨夜去了趟脂粉铺子,小杏蹦蹦跶跶好似数月不见一般,拉着她东扯西谈,说了好些京城变故。   小杏关心的,无非是些坊间趣闻,多半是以城中贵族为典型,化名后散播到勾栏瓦舍,再传到百姓耳中,已然不知搀了多少虚构。   小杏说,史家这几日去了好几拨冰人,忙着给史莹说亲,秦家也去过,连门都不让进,秦元洲跟史莹虽有了肌肤之亲,史家还是看不上秦家,数番为难不说,还散出消息,便是女儿嫁不出去,也不会嫁给秦元洲。   这话自然不可能明着来,传出去,也只说是外人以讹传讹。   赵荣华记得容祀说过,会给秦家该有的体面,这体面除了将史家送给秦家做亲家,约莫也没有旁的可能了。   史家做出此等决绝之事,到时回头恐怕会颜面尽失。   小杏眨着眼睛:“姑娘,前太子妃都好些日子不出门了,那日好几个贵女过来买胭脂,磨磨蹭蹭挑了很久,我听她们说到过史家小姐。”   她们说,早就知道史莹成不了太子妃,她又胖又蠢,太子殿下就算为了跟史家联盟,也不会幸她,还说…”   小杏,这些话不许胡说。”   史家的地位在京城一时无二,就算史莹出了事,也丝毫不会撼动史家的根基,那些人堂而皇之对着小杏说这些,明摆着是说给小杏听得。   既是贵女,自然知道守口如瓶的道理。   她们长得什么样子?”   差不多的模样,有一个很清高,端着架子正眼也没瞧过我,我听别人叫她戈小姐…”   戈庭兰跟容祐的婚事并未延期,前几日很是低调的举行了大婚,婚后住在安帝赐居的皇子府,照理说容祐不是个张扬卖弄的性子,当时袁氏受宠,掌管后宫诸事,容祐的婚事自然引来城中众贵女的注意,戈庭兰自幼喜欢争强好胜,被挑中后,更是屡次在各种宴席露面,享受被人捧着的优越感。   现下容祐的婚事草草行之,依着戈庭兰的性子,大抵是不高兴的。   她到脂粉铺子跟小杏透露史莹的事,究竟做的是何目的?   赵荣华从案上拿起宓乌送来的匣子,匣面嵌宝石螺钿,甚是精美,打开后,便看见一把小巧简约的桃木剑,似曾相识。   像是在临安时候,容祀亲手雕刻的那把,被她有意丢失。   赵荣华脑子嗡的一声,忽然就想起那日当着容祀的面,说自己仔细保管了桃木小剑,难怪他会阴下脸来。   想必当初丢下后就被他捡拾发现,只是一直碍于颜面没跟自己对峙罢了。   赵荣华捏着那把桃木小剑,心境与临安城时截然不同,除了惊讶,还带了许多欣喜,她抬眼:“宓先生,他还说了什么?”   没了。”   赵荣华稍稍有些失望,她摩挲着桃木小剑,又合上匣子,“那好,多谢您了。”   宓乌见她将匣子一放,转头又去洗笔,不由抱着胳膊绕到那一张张等待晾干的画前,宋文瑶也不理她,兀自翻看古籍画册,她精神比之前好太多,眉眼间有种宁静祥和的气息,乌发盘成髻,斜斜插着一枚玉簪,清净的脸上与世无争。   他想给宋文瑶把脉,宋文瑶却是警惕的瞪他一眼,旋即坐远了些,挨着赵荣华,仿佛这样才有安全感。   母亲好多了,宓先生不必再诊。”赵荣华将笔洗浸在水中,又把笔一一悬挂好后,“还有事吗?”   她这是在赶客。   宓乌也不好多待,何况宫里那人他不放心,遂又去办完正事,便径直回去了。   天晴的厉害,明晃晃的日头耀的廊下白白的似笼了一层水汽。   礼部刚跟容祀报备完新帝登基该有的流程,在说到皇后的册立人选时,众官员提了数个名门贵女,殿上那人非但没有同意,反倒有种不耐烦的情绪。   礼部尚书将登记在册的名字呈上,试探着开口:“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容祀笑:“自然是有的。”   殿下人面面相觑,尚书回顾完册上的贵女,自觉没有任何疏漏,便谨慎问道:“陛下所挑选的,不知是…”   赵淳。”   自容祀说出一个赵淳后,礼部官员来来回回查了数次,无人能查出此人的祖宗三代,更无人知晓此赵淳是从何处冒出来的,竟叫他们在京中几十年的阅历丝毫没有印象。   尚书从游廊上穿过,恰好撞见往灵鹊阁去的宓乌,遂客气地打探,宓乌抱着药罐子,“这位姑娘来自书香门第,家中出过几位状元,后父亲隐匿避世,你不知道不足为怪。”   若说我朝的状元郎,老朽皆能信手拈来,不知她…”   有些事不宜点的太透,陛下既然给你们礼部姑娘的名讳,剩下的事不就是由着尚书来办了,新帝登基,诸番琐碎应接不暇,身为礼部尚书,你岂能不知陛下的意思。”   宓乌托了托药罐,礼部尚书嘶了声,拱手一抱,“还请宓先生赐教。”   赐教倒是不敢,你仔细想想,京中赵姓…还有着数位状元及第的人家,嗯?”   宓乌见他一脸惊骇,知他已经清楚,遂笑了笑,“这不就好办了么。”   脚下一轻,宓乌悠闲地绕过游廊,身影消失在开到葳蕤的繁花之间。   礼部尚书的震惊之色慢慢隐去,捋着银须叹了声:“原是赵家三郎的孩子…”   …   夜深人静,聒噪了一整日的承明殿终于安静下来。   灯烛摇曳着身姿,似乎也在叫嚣着疲惫,烛心沿着一角淌下来,流成一道歪歪斜斜的泪痕。   容祀斜靠着太师椅,捏着眉心揉了揉,将那绷紧的神经缓缓揉开些,困倦便不可遏制地涌了上来。   他拉高了薄衾,一直盖到眼睛下方,长睫映着光,浓浓的沉默被噼啪的灯烛响声打破。   他陷入了无尽地梦境之中。   梦中是宓乌初初离开幽州的时候,他拽着宓乌的衣角,仰着头,问他何时回来。   那时宓乌的脸很是年轻俊朗,他皮肤偏黑,给人一种可以相信的感觉。   宓乌把他抱起来,亲了又亲,鼻涕眼泪糊的他满脸都是,他给宓乌去擦,稚嫩的问他,可不可以不走?   宓乌哽咽,容祀觉得奇怪,其实他早就不记得那时宓乌的模样了,却一直固执地记得他那时的神情。   他追着宓乌决然离开的背影,慢慢就哭了起来,后来是袁氏一把将他拽回来,箍在怀里后,一字一句告诉他:宓乌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那以后,便是容祀的噩梦。   脱去人皮掩饰的袁氏,彻底变成了一只恶狼,似乎变着法子折磨他,□□他,让他在容靖面前成了满口谎话的小孩。   在汝安侯府,他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尤其是后来容祐回府,他被逼着叫他兄长,在袁氏还是外室的时候,容祐便存在了。   在容祐到来后的汝安侯府,彻底没了容祀喘息的机会。   袁氏就坐在对面,颐指气使的命那两个阴狠的老嬷嬷往他身上扎针,针尖没入皮肤,便极快的游移散开,他一度以为自己会死。   事实上,如果不是宓乌偶然心血来潮的探望,他真就会无声无息地死在幽州。   容祀知道自己该早些醒来,这样的梦境于他而言是凌迟,是折磨,是一辈子都不想回忆的痛。   他挣了下,喉咙发不出一丝声响,四肢胸口却被人钳住,脚步声自远及近,恐惧像洪水猛兽,瞬间在脑中弥漫开来。   愈来愈近地脚步声,仿佛就在他耳边,急迫的容祀在意识中去动自己的手,自己的脑袋,却发现无力感疯狂的笼罩着自己,他像个废物一般,平静地躺在太师椅上,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一只手抚在他的腮颊,像一捧温水,慢慢平息了他的恐惧。   有一道光在头顶绽开,淡淡的白,伴随着轻柔的声音。   容祀,母亲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已经成婚了。”   母亲知道你有喜欢的人,想来再有一岁,你便该有自己的孩子了。”   容祀只觉得白光越来越大,当那股光环猛地变成一股空洞,他身子一颤,陡然醒转过来。   案上的烛火浸在灯油里,奄奄一息,胥策和胥临就站在门口,因为戍守,两人边吃东西,边低声私语。   胥策无意中一扭头,登时卡了嗓子,咳嗽着:“殿下…殿下你要水?”   容祀摸着额头,将薄衾扯下,“什么时辰了?”   说完,才觉出嗓音暗哑的厉害,他咳了声,愈发疼。   陛下,亥时一刻了。”   胥策好容易咽下去,通红着脸答他。   现在叫水?”   容祀愣怔了少顷,“不用。”   那…”   备车撵,出宫去。”   白日里赵荣华去了趟程家,夜里便有些睡不着。   她是去同程雍谈解除婚约的事宜,进府先见了程夫人,同她坐了片刻,将要说起正事,程夫人却跟早有预料一般,拦了她的话,抚着手背道:“好孩子,你自己同他去说吧。”   程雍的院子在东侧,婢女引领着她绕过假山,经过了小花园,她抬眼便瞧见花园中的凉亭里,有两人相携站着。   男的端方儒雅,女的翩跹袅娜。   程雍也看见了她。   这位是?”那女子微微福身,冲着赵荣华嫣然一笑,又求救似的望着程雍,小女儿的娇羞气憨憨可爱。   程雍的眼神从她身上一闪而过,“故友。”   这位是我表妹,从苏州过来。”   赵荣华点了点头,与那女子互相福了福身,聊过几句家常那女子便道了声去换衣裳,借机先行离开。   程雍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离开的身影,直到表妹踏出月门,才收回来,淡然从容地问道:“近来可好?”   赵荣华笑:“不过几日不见,自然很好。”   程雍清了清嗓音,“总觉得过了许久,是我糊涂了。”   你今日过来,是有事?”薆荳看書   是来说婚约的事,之前是他…自作主张赐的婚,本来就不该作数,可到底对程家有影响,故而我想了个法子,既能解了婚约,又不至于损毁程家声誉。   不若就传出我的死讯,那婚约自然而然就不必履行…”   是他的主意吧。”   程雍打断她的话,略带着一丝淡笑,“那你呢,传出死讯之后,你有何打算?”   他是在为自己的处境考虑,赵荣华自是感激的,“我…大概会进宫。”   程雍垂下眼皮,双手负在身后摩挲着手指,“你高兴吗?”   高兴。”   那就好,你高兴,我也高兴。”程雍的声音是一惯的温润谦和,如和风一般,淡淡扫过心头。   赵荣华抿着唇,又听程雍说道,“其实,方才从苏州过来的表妹,母亲有意让我们两家结成姻亲,表妹温柔可爱,我心中欢喜…”   难怪,方才远远瞧着便觉得你们两人郎才女貌,甚是养眼。对了,当时去看捏泥人的,咱们彼此拿错了泥像,这个是你,一直没寻着机会还你,我那个?”   赵荣华弯起眉眼,将匣子递过去。   程雍却没接,他脑中想的是被自己涂了色的小泥娃娃,“我那个,不知怎的,弄丢了。”   赵荣华愣了下,“无妨,那你收好这个,那匠人手艺了得,这泥人捏的跟你真像。”   程雍这才接过去,略一犹豫,赵荣华便准备走了。   程府弯弯绕绕,程雍在前,赵荣华脚步稍稍落后些,好巧不巧,就听到程夫人与表妹的谈话。   两人登时有些尴尬的僵在原地。   表妹:“姑母,表哥的心上人是不是刚才那位姑娘?”   程夫人:“连你都瞧出来了?”   表妹:“她来之后,表哥虽故作镇定,还是盖不住眼中的神采,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程夫人:“单相思罢了。”   赵荣华本想立刻抬脚走的,可他们若是动弹,程夫人和表妹必然就会察觉,故而两人一动不动,就站在繁花之后,听完了程夫人和表妹的所有对话。   表妹:“表哥不喜欢我…”   程雍便在此时走了出去。   月色皎洁,赵荣华以手贴着腮颊,双目灼灼地望向不知名的远处,支开的窗牖荡起层层纱帐,墙壁下方的虫子没完没了的鸣叫,不知疲惫一般。   她叹了口气,又直挺挺平躺起来,薄衾覆在腰间,屈膝,中裤沿着膝盖滑到腿根。   程雍对她说了个善意的谎言,这谎言背后的承重,是她只能装作糊涂的对待。   许是太累,睁了半晌的眼睛,慢慢随着虫鸣声合上。   隐隐约约,腰间似乎圈来一只手臂,鼻息也被染了温热,她拱了拱,像猫儿一样靠向令人舒适的弧度里。   容祀低下头,下颌噌着她的发丝,手臂从后脊移到肩膀,复又捏着她的颈项,轻轻揉/按了一会儿,那人微张着红唇,慢慢发出轻微的呼声,小脸沉在黑暗里,犹能看清蹙起的眉心。   容祀埋下头去,将她往上提了提,人就在此时醒的。   容祀?”带了鼻音的惺忪,赵荣华蓬着头发,似自言自语一般,“我大概是做梦了。”   她赶忙闭上眼睛,静了静,睁开,眼睛越来越圆,小嘴也慢慢张开,仰着脑袋道:“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   容祀轻笑着,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嗤道:“我来同你生孩子。”   双手一攥,托着那人翻了个身,挪到自己腰上。 第99章   这夜的容祀,似乎没甚耐心。   在赵荣华迷糊间,便拢紧了怀抱,窗外凉风习习,吹得窗牖吱呀作响。   赵荣华仰着小脸,面前的帘帐如同被风吹得失了依附,摇曳着卷到她指尖,起先她还能揪住薄衾,后来便没了气力。   容祀出过汗,浑身湿漉漉的。   他握着她的手腕,笑着,看着。   赵荣华生的极其美貌,肤色又白,水汪汪的眼睛望向自己时,尤其让人定不住心神,她眯着眼,手指抠着他的手背。   容祀年轻,也不知消停,况且面前人好看的要紧,手指勾起她的发丝,缠了几圈,又故意松开。   近在眼前的帷帐亦变得缥缈柔软,如云如雾般罩在顶端,时而近时而远。   浑身汗津津的,如同水里泡过似的。   赵荣华的唇角有些湿,正迷蒙间,便被容祀抱起来,小心翼翼放在宽大的案面。   花梨木方案雕着精美的花,缠枝牡丹纹路从桌围蔓延至低处,月宁的手抓着那些纹路,眼睛却看着从高处落下的梁木。   灯烛爆开花火,啪的一声。   能开口说话,已是半夜。   赵荣华合着眼睛,能觉出有人在撩她的发丝,使坏一般往她耳垂,腮颊上绕,点过后,又故意等她反应。   她累的不行,光洁的小臂往后一拂,“别动。”   手被他抓住,合拢,一起压在枕边,人也落了下去。   你这身子骨得多练练,改日咱们去京郊骑马,西境刚送来几匹高头大马,赏了梁俊傅鸿怀两匹,还有几匹就在马场养着,给你选匹性情温顺的。”   我不骑。”   赵荣华恹恹地拒绝,偏过头,将小脸埋进枕头里。   容祀凑过去,吻吻她的耳垂,哄道:“旁人想骑我都不允,你该觉得荣耀才是。”   我不喜欢骑马。”   赵荣华打定了主意,避着他的亲吻,偷偷用右手往上拽了拽薄衾,盖住了肩膀。   你可真懒。”   容祀又给她扯开,看着滑腻的皮肤,心下一动:“长此以往,你这身子可不叫我累坏了?”   赵荣华脸上一红,啐了声,“你多疼疼我便是。”   我这就过来疼疼你。”   说罢,紧紧环着她。   容祀相貌极美,骨肉均匀,男子的皮肤大抵都与女子不同,虽瞧着白皙,却有种精瘦的力量感。   知他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赵荣华想生气,却无暇计较,只被他缠的脑中一片空白。   末了,竟也不往外走,只耍赖一样把人抱得更狠。   赵荣华便是再累,也急的往外推他。   你无耻!”   下去!”   容祀瞧着瘦,身上却有无穷的力气,非但不往外去,反而又紧了紧,嘟囔:“就不。”   你…”赵荣华咬着牙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字,却不知该如何骂他,眼见着红了眼眶,容祀叹了口气,又哄道:“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好福气,你哭什么?”   滚。”   赵荣华瓮声瓮气的骂,垂下眼皮心中满是怨怒。   你可真是愈发无礼!我滚了,若想再叫回来,可是要费好些周折,你确定要让我走?”   滚滚滚…”   赵荣华惦记着身子里的那些污浊,哪里有好脾气听他威胁,一攥拳,狠心道:“少拿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我稀罕!”   没完没了的折磨,以为人都同他一般强健,回回事毕,都让她苦不堪言,哪里有脸说这番不要脸的鬼话。   你不稀罕我?”   容祀嗤笑,简直匪夷所思,睁眼说瞎话。   单不说他的长相,便是手下这副身子,谁尝过后能舍得抛弃?   饶是再害羞,也该有个限度。   瞎说!   胡扯!   心口不一的拒绝不是拒绝,是邀约!   他握着她的细腰,令其面朝软枕,沉在衾中,旋即跨过去,双膝跪下,又跌了进去。   赵荣华吃痛,回过头来绯红着脸颊啐道:“不稀罕!”   容祀嘴唇一勾,“我都跟你道歉了,还想怎样?   是我的诚意不够,还是你的心肠太硬,适可而止吧,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你…何时…道过歉?”   容祀轻笑:“你瞧瞧,眼下不就是在道歉吗?”   赵荣华被他捏着下颌顺势看去,他跪在两侧,腰板挺直,肩膀微垂。   果然是诚心诚意“道歉”。   握着她手腕的手骨松开,赵荣华顺势跌倒,柔软的绸枕绣着兰花暗纹,长睫微眨,便见那纹路纠结成一团乱。   那人的声音随之覆在耳边:“淳淳,你难道不想跟我有个孩子吗?”   赵荣华的心,忽然就软了一下。   她攥着软枕,待他稍稍平复下来,哑着嗓音问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孤单。”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只是一瞬的低落,随之便又带上自负的笑,“你难道不想给我生个孩子?”   稳固地位的最佳手段。   我需要吗?”   两人俱是一愣,容祀握着她的肩膀,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的眼睛,未停,反而更快了些,“我是把你宠坏了。”   …   晨起时外头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像春雨那般缠/绵缱绻。   屋檐浸在幽青里,连树木都跟染上一层油脂,带着浅浅的晕雾气。   你怎么还不走?”   赵荣华从榻上起来,拢着衣领把乌黑顺滑的长发从衣间捋出,坐在妆奁前,拾起紫檀木小梳,从镜中,恰好能看见容祀斜支着身子,悠悠看着自己。   容祀把玩着头发,心道:竟有种被人用完,弃之如履的糟蹋感。   宓先生说,你最近都会很忙。”   嗯。”   忙就不要来了。”   容祀:……   赵荣华没听到回音,便盯着镜中的人仔细瞧着他面上的表情,“我去过程府了,程夫人正撮合程雍和他表妹的事,北境的人选,你到底没有定他。”   你同他解了婚约?”   本就是被你强行捆到一起的,程雍通情达理,说清楚了,便也好办。”   容祀哼哼,又道:“你的死讯这几日便会传开,礼部会将新的庚帖送来,往后你便是赵淳。”   似不放心似的,又重复了一遍,“我的赵淳。”   那字…”赵荣华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字还是要练得。”   容祀趿鞋下床,走到她身后抬起她的下颌亲了亲唇,“若不然,我怕往后没脸去地下见我那老丈人。”   别拿父亲当借口,焉知不是你好面子,怕人知道我只是会做饭会女红会调香,字也认不全,更何况像别人一般,能写一笔惊世骇俗的好字。”   你也别激我,我说练就得练,入了宫,总不能让你待在小厨做女红吧,写字也能陶冶情操,习惯就会爱上,说不定,我不逼你,你自己还欲罢不能了。   别任性,乖。”   我是挺忙的,但再忙也能抽时间过来,放心,我对你的恩宠,不会断的。”   自容祀走后,便有宫人陆续送来山珍补品,他所谓的恩宠,来的简单粗暴,流水一般。   足足装满了小库房,便是日日食之,也不知该吃到何年何月。   她在脂粉铺子待着的时候,约莫都在里间,前头有小杏张罗,她聪明伶俐,机灵嘴甜,又加上本来就生了张俊俏白嫩的小脸,过去买脂粉的娘子看了她,自然更是信赖。   伺候走了客人,小杏便急匆匆掀开帘子,露了个头:“姑娘,外头都传你死了。”   赵荣华调完药汁,捏着鼻子一饮而尽,嘴角都是黑乎乎的汁液。   你喝了什么?”   药,治疗风热的药。”   她面不改色,又塞了颗蜜饯,苦涩感稍稍好些。   容祀胡来,她可不会听之任之,这个时候若有了身孕,那便真的要被他为所欲为了。   孩子?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孩子,有了孩子她又该如何养活,更何况那个爹,本来就是个偏执乖戾的,两个自小没得到疼爱的人当了爹娘,那景象不敢想。   在没有确切的渴望前,她不会要孩子。   是殿下…不,陛下授意传的吗?赵家小小姐死了,他就可以给你赐一个新的身份,然后迎进宫里。   姑娘,你要做皇后了不是?”   小杏激动到的跳脚,拍着手惊道:“陛下待姑娘可真是跟戏文里说的一样,机关算尽…”   赵荣华抬头看了眼,“小杏,你好像长高了。”   小杏仰起脖颈,比照着门框,“好像是啊,跟着姑娘吃的好,竟然还能长高。”   小杏是孩子脾气,三言两语便被赵荣华岔开了话题,叽叽咕咕说了好多,直到有客人来,她才蹦蹦跶跶离开。   舅母过去的时候,表哥宋吟也跟着一起去的,他去了崇文馆,倒是个安生的活计。   赵荣华去房中沏茶,出来就看见舅母与母亲挨着坐,舅母为母亲簪了支花,母亲微低着头,眉眼温婉,那一瞬间,就好似回到母亲年轻的时候,赵荣华突然就有些眼热。   淳淳,你这花架甚是清雅,养成了隐蔽,夏日坐在此处乘凉,清风徐徐,倒也没有闭塞的感觉。”   赵荣华端过去茶水,“只小虫多些,夜里蚊虫也多,需得提前涂好药膏,否则两条腿都跟着遭殃。”   你母亲的画让我仿佛看到当初,我刚嫁到宋家,她还未出阁,整日里画些花鸟虫鱼,栩栩如生,那会儿她多有灵气…”   舅母拉着母亲的手,为她把发丝抿到耳后,“听闻那恶毒的婆子终究受不了酷刑,咽了最后一口气,尸首被拖去了乱葬岗,赵家大郎二郎没有过去收尸的。”   拖到乱葬岗的尸首,多半都会被野狗野兽叼走。   李氏倒了之后,赵家也跟着大门紧闭,这几日,老宅也被卖掉了。   三人正坐着,门外传来嘈杂的争吵声,接着,便有人拍门,断断续续后仿佛被容祀的暗卫拉走,歇斯底里的嚎叫声冲天而起,刺的人耳膜生疼。   华儿,华儿,你出来见见姐姐!”   华儿,姐姐求你了!我知道你没死,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出来吧,看在我们是血亲的份上,你救救我们!”   …   舅母狠狠一拍桌子,啐道:“好生不讲理,没教养的东西!”   外头都在传赵荣华已死,只有最亲密的几个人知道容祀的目的,既然传了,那便要让坊间相信。   外面的嚎叫声如此惨烈,恨不能叫人都听见,赵荣华没死,在这躲着呢。   实在是居心叵测,黑心至极!   赵荣华拉着舅母的手,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容祀的人自会处置干净。   只是她没想到,那个素来端庄文雅的大姐姐,有朝一日竟会变得如此穷凶极恶,似泼妇骂街一般,狂放的叫嚣,她能听见她的挣扎声,啐骂声,还有因为撕扯而发出的布帛撕裂声。   很快,戍守的人将她架走,扔到了离门口数条街之隔的地方。   舅母的恨意还在,因激动而不住地抖着身子,“他们就是不想让你好过,这群吸血的恶鬼,到底哪里不满意!   死也想拖你下水!”   母亲,跟他们动的哪门怒气,伤肝伤肾,妹妹心里清楚,这才是最重要的。”   想必宋吟也是怕她脑子一热,还顾念什么姐妹情谊,这才故意点拨。   经了那般多的事,赵荣华早就对赵家所有人没了情谊。   只是,大姐姐今日来激她,作风行事完全不是她一个闺阁女子能想出来的,幕后,又是谁在指使呢?   想起那日小杏说的话,赵荣华眼前登时闪出一人。 第100章   茶肆,临栏有雅座,可凭栏赏湖中美景,观往来繁华。   头戴帷帽的粉衫女子目光淡淡地瞥向楼下,涂了蔻丹的手指虚虚搭在栏上,桌案上摆着的瓜片茶已经没了热气,薄瓷盏中,澄黄的茶汤被风激起清浅的涟漪。   身后的婢女福了福身,附耳于上:“小姐,人来了。”   粉衫女子微微颔首,转身,便见两个小厮带了一个中年仆妇,那人恭恭敬敬走上前来,见着人便赶忙低下头去。   看着了?”   回…回姑娘,看着了,赵家娘子哭天喊地了半晌,被几个穿常服的男子扭送着扔到街上,那里的防卫更严了些,赵家娘子想要再近前,怕是没有机会了。”   嗯。”   粉衫女子轻笑一声,“她没生出疑心吧?”   她哪里有那脑子,但凡她…”仆妇面上难遮得意之色,说话也有些猖狂了,可到底知道轻重,只说了一句,就赶忙噤声,规规矩矩道:“没有,我一路跟着她,跟到住处后,听到她暗暗骂了声史…我这才走的,她指定没有那个心思。”   粉衫女子挥了挥手,仆妇便被小厮带了下去。   做的利索些,别留马脚,将此物放在她身上。”   婢女接过那银饼,翻过来看了眼标记,应了声,便悄悄尾随着方才的仆妇,一路跟了上去。   清风柔柔,吹得薄帷贴在了面上,露出一隅,堪堪窥见女子的樱唇,像花瓣,淡淡的嫣粉上挑着,难掩心中的喜悦。   她摩挲着蔻丹,将帷帽扯好,一声低吟若有似无的飘出:“这一次,定是我压你一头…”   ……   自打袁氏被处置了,容清韵便安生不少,每日除了在殿内焚香,便是抄写经文,性情从跳脱张扬变得内敛孤僻,饶是殿中的婢女,一日之内也见不得她说几句话。   容祐成了婚,亦不能随心所欲出去云游,被困在城中许久,渐渐找了个平心静气的事情做。   他与好友开了书院,从皇子府拿了月例出来填补,教授的大都是天资聪颖却,却贫困无法读书的孩子,他本就是个淡泊的心性,如此日复一日,倒也不觉得枯燥,渐渐从袁氏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戈庭兰便是在他下课时,特意来书院堵他的。   容祐见避不过去,索性抱着书册站在门口,温润着嗓音问:“王妃有何事,非要在此处等我?”   戈庭兰伸手,容祐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指,两人便双双有些怔愣。   您是做惯了闲散王爷,连家也不打算回了?”   戈庭兰声音轻软,说着,也不管容祐抵触,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将头靠在他的胸口。   来往都是书院的孩子,有些年岁大的,看了此景便低着头面红耳赤的叫声“先生”,跟着就避之若浼。   府里有王妃打点,我自是放心的。”   您心大,有容人之量,却不知世事险恶,很多时候并非您不争,别人便能放过咱们。”   你说的是哪里话?”   容祐听够了她的暗示,想推开,戈庭兰却勾着手指,隔着薄薄的衣裳几乎抠进他的肉里。   王爷还要避世到何时?妾身的命还有阖府的前途都握在王爷手中,难道您就打算一直躲在书院,跟孩童嬉闹?   您有没有想过,母后她…”   不要再提母亲!”容祐打断她的话,再次警告,“唤母亲,不要自以为是的唤她母后,会招来杀身之祸。”   容祐这人素来有分寸,知道什么东西自己能碰,什么东西不能触碰,可他没想到的是,母亲袁氏为自己娶的王妃,竟是个跟她一样,不安于陋室的主儿,衣食无忧不能满足她的心思,好似只有将每个人踩在脚底才能舒心一般。   他不喜这样的生活,幸书院能让他找寻一丝乐趣,连着三日宿在书院,脑中将将有些放松,她却找上门来,就好似被人箍了个金圈在脑门,疼。   王爷,母后…母后至今都没有葬入皇陵,哪怕是以妃子的身份,她…”   那是父皇的主意。”   容祐心烦意乱,恨不能从地里遁走。   爹爹和两位兄长现下就在府中,您收拾收拾,回去见客吧。”   戈庭兰松开手,用帕子抹了抹眼睛,神色泠泠:“作为女婿,作为妹夫,您总不能再躲着不见吧?”   容祐便是再气,仗着历来的好性情,也只得去换了衣裳,随戈庭兰一同乘车回府。   他闭着眼都能想象到府内的情形,一家子外人都姓戈,个个都不安分,个个都想拥他造反,好似安生过日子便活不下去,好像容祀明日就会抄了王府,连带着戈家一起灭了。   容祀是什么人,容祐多少还有点了解。   虽然他阴狠冷鸷,可只要别去招惹,他不会要人性命。可要是不知死活跟他作对,下场定是很惨烈的。   前门巷发生的命案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小杏也不例外。   忙完柜前便乐此不疲的跑到里间,眨巴着乌黑的眼珠,“姑娘,那个人死的可惨了,听说被拔掉了舌头,手腕也被切掉了。”   赵荣华正吃饭,闻言腹内忍不住一通作呕,她蹙着眉心忍不住摆摆手:“小杏,饶命。”   小杏嘿嘿一笑,歪着脑袋道:“衙门里的人过去翻弄了许久,最后不知是谁,在旁边的水沟里,找到一枚银饼子,都跟尸体离好远了,也不知他们怎么找到的。”   那银饼上面带着主家的印记,外头人都在传,说是史家…”   小杏!”   赵荣华堵了她的话,将汤羹放下后,仔细道:“既然是传言,你莫要做了别人的箭,被人利用了去,到时伤了无辜,你便有不可推辞的责任。”薆荳看書“知道了。”小杏吐了吐舌,摸着耳朵应声,“他们都这么说,我只对姑娘说说,不往外头乱传。”   赵荣华也是怕小杏招来不必要的祸事,见她懊恼,不禁软了心肠,“小杏最乖,给你果子吃。”   都是专供宫里的甜食,这果子好吃的很。   小杏不记事,得了吃的便撒欢儿。   往外一抬脚,噔的撞到一人,那人被她撞的连连倒退,两人几乎同时向彼此投去疑惑的目光。   你是谁?”   异口同声。   小杏捧着果子,塞得慢慢的嘴两颊鼓鼓的,说话间还往外喷了几下沫子。   梁俊身形颀长,精简干练地衣裳勾勒出结实的身子,他看着小杏鼓鼓囊囊的脸蛋,瞬间想起某种动物,遂忍着笑意,拱手一抱:“我找你家姑娘。”   你有什么事跟我说便好,我家姑娘不在。”   小杏眨巴着眼睛,目光从他麦色的脸庞移到他的蜂腰猿背,心里暗暗惊道:这身板,可真是厉害!   梁俊自然猜不到小杏的脑瓜子里想的是什么,他往里间的帘子一扫,小杏赶忙上前,挡住他的视线,掐着小腰凶巴巴道:“你是要买胭脂水粉,还是要找人?”   找人。”   梁俊一副“这不是明摆着吗”的脸色,居高临下看着这人气势汹汹地仰视自己,“我找你家姑娘,我有…”   姑娘不在,你有什么事,同我说便是。”   赵荣华听出了梁俊的声音,见再不出去,两人恐要掐起来,便理了理发髻,挑帘出门。   梁大人。”   梁俊受宠若惊,低了头。   小杏一会儿看看赵荣华,一会儿看看梁俊,红彤彤的小脸跟鸭蛋黄一样。   那个,喝茶吗,我给你们倒茶去。”   她说完,就去里间拿紫笋茶,炉子上的热水煮的咕噜作响,隐约能听见外面两人的谈话。   这件事情疑点重重,陛下叫姑娘务必照顾好自己,这两日在府中周围加派了人手,若有什么异象,姑娘记得用暗号。”   我总觉得不是史家,史莹虽然没做成太子妃,依着我对她的了解,她也没有这般细密害人的心思。   尤其是杀了人,她顶多会为了争宠挑拨一下,还有,史家跟秦家的事情定了之后,两家人都很是太平,这杀人案,明着史家有足够的动机和证据,暗着却总叫人觉得处处存在可疑。”   这事正是由于太顺遂,太莫名其妙了,才会显得刻意。   当初前朝小皇帝想拉史家下水,史家在鼎盛时尚能独善其身,更不至于会在此时,为了女儿没有成为皇后,而出此下策。   梁俊紧着眉心,“姑娘的疑虑正是陛下所想。”   他是有主意了?”   陛下想看看他们究竟要做甚,才好出手。”   这完全符合容祀的脾性,自负且阴狠。   当猎物跑不出手掌心的时候,他愿意为他们选一个特别的死法。   从前他没做皇帝,暴戾了些,谏官的手也不至于伸到他的宫里,可现下他成了皇帝,行事作风便应该稍稍收敛些。   动辄将人腌入大缸的做法,委实应该摒弃了。   赵荣华想了想,道:“我想见他一面。”   梁俊愣了下,“姑娘是…”   我得在他动手前,与他谈谈。”   …   入夜后,容祀便有些睡不着。   窗外的虫鸣像是钻进脑门不停撕咬,他翻了个身,拢着胸前的薄衾,睁开了眼睛。   很困,却睡不着。   怀里总像少了什么,他抬脚将枕头压在膝间,又摸过一条帕子,放在唇角,嗅着那淡淡的香气,假想自己抱着的人是她。   正想着,便听见胥策叩了叩门。   陛下,赵小姐来了。”   容祀恐自己听错了,“谁?”   我。”   赵荣华一把推开门,隔着落地屏,能看见床上那人坐了起来。   只留了一盏烛火,在床头小几上。   你这个时辰来,莫不是想跟我要个孩子?”   容祀赤着脚就下了床,拦腰将她抱起来,高兴地转了个圈,扔到床上,自己也扑了过去。   饿兽一般急不可耐。   你等一下,别着急…”赵荣华被他磨得喘了粗气,只想制止他粗鲁的行径。   那人却不理会,边拱边哼哼,“怎么能不急,我都急的睡不着觉。”   他褪了自己的衣裤,探手就去扯她腰间的带子。   也不知怎的,莫名扯成了死结,怎么也打不开了。   刺啦”一声,周身一片冰凉。   赵荣华抱着胳膊,曲起膝来顶/住他的侵袭。   我是有正事要说,你等一下可好?”   除了这事,就没一件能称的上正事的事儿,你说就是,我听着呢。”   一口咬住她的肩,赵荣华痛呼一声,手指捧着他的脸,尽量耐着心性克制呼吸。   我怀疑…我大姐姐…被人利用了,她…她以为是…史莹,…”语不成句,赵荣华仰着脖颈,任由他胡乱亲吻,如小兽般,温热的呼吸迎面扑来,很快便燃了她残存的理智。   剩下的话,便是无论如何都进行不下去了。   容祀长臂一伸,扣着她的双手按到头顶,炽热的眸子犹如夜空里的星辰,璀璨明亮。   咱们生几个?” 第101章   上好的檀木床,饶是如何造作,除去几声床脚磨地的响动,半点吱呀声都不曾发出。   轻薄如云的帷帐随着两人不断动作悉数散落,缠了手脚后,甫一用力,便“呲嚓”地裂开,被细腰一卷,将身子裹了起来。   容祀瞧着那欲遮不遮分外皙白的腰段,抬手卸了她的珠钗,乌发如流云般铺满软枕,衬的那肌肤愈发细腻粉嫩。   他幽黑的眼睛满是情/欲,连嗓音也变得很是浓烈。   微微开口,撩了满卷的笔墨,将那莹白燃成浮粉,又将浮粉化作殷红。   每一次细微的颤/栗都像是热情的勾指,销/魂的音儿诱的他上前,上前…   直到,灯烛爆开了油星,猛然拉长的烛火似倦怠的美人,悠悠顿成一抹雪团,慵懒的靠着壁,任凭风吹,桌摇,火苗荡来荡去,前一秒仿佛要偃旗息鼓,下一瞬复又生龙活虎。   香汗淋下,痒痒的,催生出另一番的生机。   容祀的睡意,来的猝不及防。   赵荣华被他抱着,后脊感受到他的呼吸声,薄衾盖在小腹,遮了半条腿,她伸直了脚背,浑身骨头酸麻的厉害。   容祀,大姐姐以为是史家给她便利,让她来坏我名声,但我觉得不是史莹,倒像是戈庭兰的手段,你觉得戈庭兰想作甚,为什么非要找大姐姐,她完全可以让旁人来做此事…”   赵荣淑比其他人更有信服力,也…”容祀握着她的手,亲了亲,倦着嗓音道:“也更蠢。”   她以为流言可让你无地自容,我也不会因着美色再费周折,可惜她想错了,我甚爱美色,甚是离不了你。”   刚说了两句,手便开始乱动,赵荣华攥着他的手腕,轻轻拉到颈项压着。   被杀死的那个仆妇,身上有史家的银饼,消息传出来,不只是我们知道,史家必然也知晓了,而到此时,史家父子尚未与你对峙,想必也是伺机而动。   如若戈家怀了不臣之心,在他们动手之时,史家很有可能随同起兵…”   容祀把脑袋埋进她发间,带了些鼻音,冷笑道:“即便他们都反,那又如何?全诛了就是,还真以为我非他史家不可了?”   我知道你兵力强盛,可京城不过将安稳一岁,百姓的日子稍稍有了盼头,若是再起战火,你就是罪人…”   荒谬!”容祀把手收回,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愈发放肆了。”   赵荣华想起从前他的暴戾,下意识的噤声,拢着衣领往外挪了挪。   她动作极轻,容祀却觉得那人要走,伸手便捞了回来。   发丝扫在身上,他嗤了声,没好气道:“不许帮着旁人诋毁我,听到没?!”   见状,赵荣华支起身子,指甲按在他胸口,明眸似水盈盈望着那绷紧的俊脸,思来想去,还是软了音调儿,偎在他怀里画着圈儿。   你再凶我,我就走。”   虽是霸道的话,说出来却好像小猫小狗在心头挠痒,叫容祀忍不住眯了眼睛,将她翻下身来放在床上。   手指沿着鼻梁刮了下,佯装气道:“去哪?”   左右找个你看不见的地方躲起来。”   你敢!”   赵荣华的眼中登时雾茫茫一片,锤了把她的胸口,恼道:“若是要我跟在一个动辄就要杀人的暴君身边,你不如一把刀杀了我,省的夜长梦多,互看两厌!”   放心,你看不看厌我不重要,我看不厌你才是真的,你得知足,不可恃宠生娇,没了分寸。”   他捏起她的下颌,往自己唇边靠去,“这样好看的小脸,哪里会厌?”   赵荣华啐了声,又劝道:“你是不是很想要孩子?”   容祀扭头,赵荣华趁机抚上他的脸颊,柔声道:“应不应该存善心,行善事,凡能兵不血刃,便不必耿耿于怀,非要弄到血流成河,惨绝人寰的地步?”   容祀拧眉,不说话。   赵荣华的手指往下一滑,托起他的下颌一板一眼说道:“你是不是备足了兵马,想在看完戈家这场闹剧的时候,不费吹灰之力地诛了戈家满门?”   容祀没有否认,一抬头,避开她的手指,将两手压在脑下。   赵荣华跟了过去,索性趴在他身上,像只黏人的猫儿。wWω.aбkδW.cóM“我便知道你聪明,早早就看透了戈庭兰的阴谋。”说罢,凑到他唇边轻轻亲了口,见容祀无动于衷,又俯下身,连着啄了数下,直到那人嘴角忍不住的抖动,她又抱着容祀感叹道:“你这么聪明,往后咱们的孩子定能同你一般聪颖睿智,机灵可爱。”   容祀看着她满足的合上眼睛,心中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下,指肚摩挲着她的耳垂,幽幽道:“也会像你我一样俊美无俦。”   赵荣华心中暗暗笑:还真是无时无刻的自我陶醉。   为了孩子,你换个方式来对付戈家,好不好?”   这话说的未免有些太早,连影儿都没看到,你就要我为了孩子窝窝囊囊委屈自己。”   容祀说不上来的一股酸意,捻着她的头发将人往上一提,赵荣华惊得一把抓着他的胳膊。   怎么可能没影儿,你今日不就…不就弄到我…”她红着脸,咬着下唇抬起眸来,娇羞的模样甚是惹人怜惜。   容祀坐起来,圈着她的细腰抱着她放在膝上。   严丝合缝。   这会儿连风都没了,便愈发有些热燥起来。   出过汗后的人皮肤细腻如雪,两颊又红的似抹了胭脂一般,盈盈一握的小腰近在咫尺,容祀咽了咽喉咙,咬住了她的唇。   ……   表哥,这是什么?”   程雍回头,面上忽的一紧。   表妹低着头,自然没看见他煞白的脸,兀自将那泥人翻过来,摸着小髻道:“做的跟真的一般,好俊的姑娘。”   她正看着,程雍已经走过来,从她手中拿走了泥人,小心翼翼放回匣中。   没什么,街上买的小件。”   表妹看出他神态里的紧张,托着脑袋笑道:“是表哥的心上人?”   程雍不语,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起,芝兰玉树一般睨着坐在方椅上的人。   莫要乱猜。”   哦。”表妹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我都要走了,表哥也没送我好玩的物件。今日有庙会,表哥带我出去逛逛吧。”   两家原是打着亲上加亲的主意,想撮合两人成就一段佳话,只可惜这两人都心不在焉,程雍也就罢了,表妹也是得过且过的心性,临走了,只打听哪有好玩的,好吃的,便是婚事未成,丝毫也没影响到她的心情。   饶是天热也没消减了庙会的热闹。   来往的人群摩肩接踵,店肆鳞次栉比,叫卖的摊贩亦没有因为燥热而躲进阴凉,反而更加卖力的吆喝。   程雍看着表妹走在前面,轻快活泼的身影像个小雀儿一样,他展开折扇,轻扇了几下,才将那股潮湿闷热的黏腻感消下去。   日头是刺目的白,云彩乌青青的像蕴积了暴雨一般。   想是不出一个时辰,这庙会就得泡汤。   如是想着,程雍去买了两把伞,随即跟上表妹欢脱的脚步,往鹊仙桥走去。   还没走两步,就有一人急急追了上来,不管不顾将他拦下后,涕泪横流地哽咽起来,“程大人,程大人,烦你替我跟华儿说一声,我们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姐妹,就算她不去帮我救回父亲,我也不会怨恨她。   你让她,莫要诈死了!”   程雍蹙起眉头,周遭有不少人驻足,想是听到了说话内容,都来看热闹的。   程雍扥开她的拉扯,肃声道:“你胡说些什么,我听不明白。”   他转身要走,赵荣淑却不管不顾扑通一声朝他跪了下去。   程大人,我知道你爱慕我妹妹华儿,你便是不想帮我们赵家,也不能称她死了啊。你把她交出来吧。”   她毕竟是我的妹妹,就算再不是,也是我在世上不多的亲人了,你…”   你究竟想作甚?!”程雍被她紧紧拽着,挣脱不得,他平生还未见过如此泼妇行为,不禁有些气急。   若再拉拉扯扯,别怪我对你动手。”   话音刚落,赵荣淑也不知怎的,咣当一声坐在地上,嘴里吐了口血。   她两手捂着前怀,像是被程雍打了一掌。   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依着表面的情形开始指指点点,猜疑不断。   赵荣淑跪伏在地上,声泪俱下的控诉。   程雍本就是斯文儒雅的君子,便是她满口胡言乱语,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在那直着身子,不卑不亢地躲避她的拉扯。   他幼时也见过赵荣淑,那会儿的她是个端庄大方的女子,见了外男都会低头含笑,哪里会是这副疯癫无状的模样。   他太震惊了。   以至于被气出一身汗来。   赵荣淑不松手,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也不知是为了钱还是为了自己,哭的气喘吁吁,浑无人样。   越哭越容易将自身情形融入其中,越来越觉得自己身世凄惨,也就哭的理所当然。   华儿你在哪?你出来见见我吧!…”   赵家倒了之后,所有的东西充了公,大房二房也分了家,二叔带着二嬢嬢还有赵荣锦她们搬去了城外。   他们手头没有余钱,不得不挤到一个小院生存,哥哥本来能去科考,却因着此事受了牵连,郁郁寡欢后,留信出走了。   爹娘相继病倒,本来人丁兴旺的赵家,成了连亲戚都不待见的破落户。她一个闺阁女子,咬着牙也不知该去求谁。   就算知道史莹给她二百两银子是阴谋,她也没有退路可走了。   有钱,爹娘就会好起来。   而赵荣华,顶多同自己一刀两断,她们也早就断了干系,她也不缺这份姐妹情谊了。   她不会拿自己怎样,更不会因为此事让自己去死。   赵荣淑抹了把泪,忽然想起赵荣锦曾说过的话。   大姐姐,你就没有一点嫉妒之心吗?从前你待她可是最好的,哪怕赵家人都厌恶她的时候,你也对她像亲妹妹一般,没有嫌弃。可她呢,你瞧瞧人家,根本就不在意你的姐妹亲情。   你对她好,她还觉得你是个笑话。   大姐姐,你真可怜。   又蠢,又丑!   明知道是残了腿后,赵荣锦的嫉恨之话,此刻却像利刃一般,刀刀不可避免地捅向她的心窝。   赵荣淑又哭又笑,“程大人,你快告诉我,华儿她究竟在哪?!…”   猝不及防的一脚踹来,赵荣淑像只破败的风筝簌簌地飞起来,咚的一声摔在地上,后背撞向树干,呕出一口鲜血。   周遭的人纷纷往后避开,原先嘈杂的人群登时变得鸦雀无声。   容祀甩开折扇,一拎袍尾,俊美的桃花眼微微一挑,斜斜睨向爬不起来的赵荣淑。   程大人也是你能攀附的,不自量力!” 第102章 如临大赦   他身量精瘦,腰背挺拔,又有一张极其出众的俊脸,身上所穿所佩戴之物都很是金贵奢华,且举止形态自负坦然,很难不让人多看几眼。   他握着折扇,透过扇面能看见那双令人生出寒意的冷眸。   程大人,想不到有朝一日你会被刁妇缠的无所适从。”   伴随着居高临下的嗤声,容祀晃了晃折扇,程雍已然反应过来,正要行礼,却被容祀挑着双手抬了起来,眸眼一对,两人心领神会。   赵荣淑的腰好似断了,落地时候的咯嘣声后,她如死鱼一般躺在那处,弯都不敢再弯一下,她低嘶着凉气,鼓鼓阴冷沿着口腔鼻孔窜入肺腑,她动了动手,蜷缩着手指抠进了土里,眼珠循着声响,在看到来人后,犹如被闪电劈过一般,满是错愕的愣在当场。   竟是容祀!   他居然过来给赵荣华撑腰!!   为什么?!   赵荣淑百思不得其解,甚至生出一股莫名的嫉恨,凭什么?!   尽管幼时起她便知道赵荣华相貌出众,冰雪可爱,可那时的她根本不曾有一点不虞之心,哪怕赵荣锦赵荣绣时不时去找她麻烦,她赵荣淑也从未与她们为伍,合起伙来欺负她。   只一张皮相罢了,刑克双亲,还得仰着祖母的鼻息讨生活,哪里值得羡慕,分明可怜的很。   可就是这么一个可怜人,今日却活的能把许多贵女踩在脚下。   赵荣淑抠着泥土,唇角抖了抖,喉间发出哀鸣般的嘶吼,像是破烂风箱没命地鼓噪。   一双精致的靴子来到面前,绣云纹红缎面小靴,再往上便是月白色锦衣,腰束紫色镶玉蹀躞带,玉带板下挂着一枚绣黄婵香囊,颜色鲜亮,正映着夏日的气候。   一眼,便能瞧出是赵荣华的手笔。   赵荣淑抬着头,双目瞪得滚圆。   那人的声音似带了鄙薄嗤笑,“钱也得有命花才是…”   他余光一扫,赵荣淑后脊毛骨悚然,沿着那目光看去,堪堪瞧见爹娘被人押着,上了一辆马车后,马蹄子受了惊,狂躁的扬起来嘶鸣。   不…陛…求您放过他们…”   赵荣淑张着手,十指如枯槁的柴木,狰狞地抓向不知名的地方,额头上鼓了青筋,泪水糊了一脸。   正在亭榭驻足的赵荣华,松开手指,落下了帘帐。   轻柔的纱幔拂来,带着一股木槿花的香味,淡淡的,沁人心脾。   送茶的小厮弓着腰,客气地将果子茶水奉上后,见她看河对岸的光景上神,不由自行开了口。   贵人怕是不知其中龃龉,那个被踹飞的姑娘原是赵家嫡女,从前传出来的名声最是大方得体,许是因为赵家分崩离析,刺激了她,这会儿竟像疯了一样,满口胡话。   谁都知道,赵家小小姐死了…”他压低了嗓音,眼睛咕噜噜转了圈,见无旁人后,又道:“下头那位光风霁月的公子,就是赵家小小姐的未婚夫,还是当今陛下为太子时给两人赐的婚,可惜了。”   赵荣华带着帷帽,白纱轻轻遮到颈下,那小厮单从她婀娜的身姿便隐约觉得其中是位顶好看的美人,那手指青葱一般,皙白如玉。   他抄着手,叹气道:“都说赵家是被那李氏害了,连带着百年的基业也救不了她造下的孽障,那二房跑了,大房木讷,没分到几个银钱不说,还给抵了债,这个赵家嫡女,眼下看来,也委实有些可怜…   早些年姚…凭着赵家那位小小姐的相貌,赵家算是来到了鼎盛时候,京中多少名门望族给了那人颜面,跟赵家结交,可惜了,树倒猢狲散…”   赵荣华从荷包里拿出一粒碎银,递到那小厮手中,“烦你做两道爽口小菜,再弄一壶果子酒,那冰鉴里头的酒太烈,要去名桂坊买。”   这小厮口若悬河,若不及时打断,恐他会扒着赵家那点事,说个底朝天。   赵家前后百余年,若说起来,没个三五时辰,讲不透彻。   小厮得了赏,眉开眼笑将汗巾往肩上一甩,退了出去。   偌大的顶楼,便只剩下赵荣华一人。   胥策抱着胳膊守在门口,凭着出色的听力,大差不差将河对面的光景了解了七八分。   容祀睨着赵荣淑,本想一剑捅死了事,可他惦记着对岸亭榭中观望之人,勉强压下杀意,却难免压不住心中的蔑视,“自己蠢祸害自己也就罢了,还想出来连累旁人,你且做个人可好?   若往后安生,咱们便各自安好,若敢再生悖语,你知道后果…”   他神色轻浮,语调浪荡,围观的百姓只以为他是哪家贵公子,又因他与程雍相识,便愈发觉得是京中新贵,故而低声窃窃,也不敢招惹是非。   赵荣淑颓败的脸上涌出一抹绝望,在看到那人转身离去的时候,她如失重般,咣当一下后仰过去。   赵家过往十几年的兴盛繁华如一出出闹剧,在她脑中不停兜转。   祖母严苛肃穆的脸,爹娘爱护她时,慈眉善目地叮咛,兄长温润儒雅,被她戏称作书呆子,二房那两个妹妹,一强一若,最爱争风吃醋,攀比成风,二叔和二婶的刻薄她自小就一清二楚。   画面斗转,最后却停在一个雪肤花貌的女孩脸上。   她永远都在挣扎着活,见谁都先打招呼,行礼,规矩做的比谁都足。   比起赵家嫡小姐,她更像是个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孩子。   赵荣淑分出去一点温和,她便受宠若惊,左一声“大姐姐”右一声“大姐姐”的唤她,像只被人厌弃的小猫儿小狗儿,好容易找到个不嫌弃的主儿,便贪恋她的丁点好。   赵荣淑仰着头,头顶的白光愈转欲烈,忽然,嗡的一下刺耳翁鸣,眼前一白,她坠入了无尽的昏迷之中。   冰鉴中的酒将将放上,容祀便将折扇一收,抬脚跨到阶上,“都瞧见了?”   赵荣华掀开帷帽一角,轻启红唇:“多谢你。”   谢我什么?”   容祀笑着,一撩袍子坐下,招了招手,便将她抱到膝盖上。   谢我维护了你的名誉,还是谢我没杀了她?”   他握着她的细腰,仰头啄了啄她纤巧的下颌隔着薄纱,欲遮不遮的小脸更是好看,仿佛能看见她微微发红的两颊,呼吸间都是恬淡的香气。   你是在给孩子积德。”   赵荣华虚虚搭着他的肩膀,想着方才赵荣淑惨淡的场景,心中难免五味杂陈,然面上却是不显,只朝他莞尔一笑,哄得容祀当了真,只以为自己成了她的神,无所不能地叫她崇拜仰慕。   他自然高兴的厉害,忍不住翘了翘唇角,“影儿都没见的孩子,脸倒是大的很。”ωáP.ā⑥ΚsW.cóm赵荣华轻靠在他肩膀,环着他颈子,奉承着好话,“你我的孩子,那脸不得有炊饼那么大。”   容祀抖了抖嘴,半晌没笑出来,倒很是认真的警告:“莫要瞎说,若真有炊饼那么大,生为男子娶不到美妇,生为女子嫁不着良婿,这辈子都得孤家寡人一个,可怜的很。”   缓了缓,又郑重其事道:“咱们两个的孩子,定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儿,知道吗?”   说罢,又不放心地盯着赵荣华,拉着她的手敲了三下桌案,默默念叨:呸呸呸。   赵荣华鲜少见他这副认真的模样,不禁噗嗤一声,笑的有些失控。   容祀拧眉,掐了把她的腰,“再笑我就在此办了你。”   闻言,赵荣华立时停了动作,一脸端正的坐直身子。   容祀满意的摸过桌上的果子,吃了口,又塞到她唇边,“跟你一样甜。”   小厮上来,从冰鉴中取出果酒和冰镇过的蔬果,一一摆到案上。   他早就认出容祀便是方才河对岸出脚的人,故而从始至终都低着头,唯恐哪句话不合适,得罪了这位大爷。   他做事利索,很快收拾稳妥,一弯腰就要后退着出去。   容祀却忽然叫他,那小厮出了身冷汗,硬着头皮走上前来,“客官,您还有什么需要的?”   找两个人,把对面那女子抬着去找个大夫,人醒后随她爱去哪去哪。”   他拍了两张银票在案上,那小厮一见面额,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忙摆手解释,“客官,使不了这么多银子。”   容祀一挑眉,那小厮避开了将头低的更往下些。   剩下的留给她便可。”   那她若是问,您…”   不必理会。”   得咧,小的保证做的妥妥帖帖。客官你吃好喝好,小的这就去了。”   他踩着轻快的脚步,一溜烟出门,下了楼去。   这等善心事,容祀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做,有些手生,还有些莫名其妙的不适感。   像是惺惺作态一般。   他摇着折扇,嘴上一凉,却是赵荣华剥了颗冰镇的葡萄,含着送了上来。   他眉眼一喜,又想装作不那么猴/急的样子,遂凛声屏气道貌岸然的问道:“你把我当什么了?”   赵荣华一愣,含着葡萄的樱唇下意识的就往后撤了撤,有些赧然的想悄悄吞下去。   容祀见她似鹌鹑般,一吓便缩回去,不禁一急,哪里还顾得上矜持,揽着她小腰便往自己身上一按,张开嘴巴咬住那半颗葡萄。   汁液崩开,溅在两人下颌上。   赵荣华的脸又红了一层,她从前怀取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唇,又去擦他的,还未碰到,忽然又想起这厮很爱干净,遂把帕子塞回去。   低眉,便见容祀一脸愤懑的看着自己。   别这样,像是要吃了我似的。”   她推了推他,容祀别扭的抱紧些。   赵荣华以为他还没吃尽兴,遂又从定窑缠枝石榴纹葵口碗里,取了颗饱满剔透的葡萄,仔细剥去了皮,纤纤手指捏着,往他嘴上一塞,声音软软,“这葡萄是西边来的,又甜又水,冰过后,好似更甜了些。”   容祀却不开口,一双桃花眼若有所思的盯着她,赵荣华被看的心里发怵,见他不吃,也不好浪费,索性一口含住,将要咬碎,那人忽然如狼似虎般箍住自己的后脑,欺身上来。   尖尖的牙咬住她的唇,舌尖尝到了葡萄的甜,不肯罢休,胡乱造作了一番,直把她亲的小脸通红,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时,这才悠悠松了口。   他一松开,赵荣华如临大赦,靠着他的肩膀大口呼吸,就像被弄到水面的鱼,好容易平复下来那人正好整以暇地托着腮,眸光还盯着她的唇。   她不知,那里被蹭破了皮,隐隐渗出血丝,更有种叫人欺负的欲/望。   赵荣华面上一热,再没耽搁,起身后绕到他对面,捂着两颊坐下。 第103章 他本就生的极美,如此形态更叫人挪不开眼去。   亭榭本就高,被他亲了许久,甫一坐下,脑中一片晕眩。   她捂着脸颊,眉眼透过帷帽的纱,眼前的人变得有些虚无缥缈起来。   清冽的果子酒带着特有的香气,冰凉入喉,既能解暑,又有让人有种微醺的醉意。   两人默默对视了良久,忽听外头传来窸窣的脚步声,落地稳健,行走有力,像是练武之人。   胥策进门,“是史家父子。”   容祀一凛眉,捏着杯盏的手慢慢收紧,瞥了眼对面,复又松缓神经,摆手道:“叫他们父子明日晌午去书房候着。”   自从史莹无意间启动了安插在程家的内应后,他们史家这些年遍布京城的眼线几乎在一夜之间皆被拔除,虽不知幕后是何人所为,可心中猜测难免就只有那么几个。   容祀便是其中之一。   若当真叫他知道了史家的手笔,依着容祀的乖戾的性情,难保不会对史家下狠手。   故而在前朝小皇帝拉拢之时,他们的确动过念头,然亦清醒的知道,陈景是强弩之末,根本成不了气候,他们按兵不动,窥的是容祀和安帝的动静,就是这般隔岸观火,才导致了今日的寸步难行。   不管史家在做什么,都像是刻意讨好,恬不知耻。   两人走出水榭,史大人叹了口气,看着史老大人一脸沉肃,不禁道:“爹,戈家昨日还登门…”   糊涂,戈家自不量力,莫要拖咱们史家下水。”   娘推脱说身子不爽,叫管家在大门口拦了人,没让进门。那时候人来人往,很多都瞧见了。”   史老大人蹙着眉头,粗糙的手指慢慢摩挲着银须,史大人见他心事重重,想起明日便要去书房见容祀,还是有些没有底。   爹,陛下会不会对咱们动手?”   若是动手,他们合该谋划一番,届时挣个头破血流,两败俱伤,他容祀也得掂量掂量后果。   史大人挺直了腰背,将心中那抹忐忑压下。   史老大人微微摇头,“咱们虽不占理,也不能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闻言,史大人浑身一僵,压低了嗓音问:“爹的意思是…”他横起手掌,做了个切颈的动作。   史老大人拍打着他的肩膀,目光如炬:“你还是年轻,需要历练。”   两人一前一后,史大人摸了摸后脑勺,快步跟上去,便听见史老大人沉稳地回声:“北境要乱,朝廷需要咱们。”   那时,便是他向容祀表明忠心的最佳时刻。   看着两人走远的身影,赵荣华将帽纱垂下,转身,不期防那人堪堪站在她身后,一头便撞向他胸口,帷帽掀了起来。   容祀握着她的腰,双手握住她的十指,四下空旷,重重帘帐随风轻摇,他抬脚,将唯一一面勾住的帘帐解下,微风起,那帘帐飘摇着拂在身后,薄纱笼罩,虽看不见外面,却能听见声响。   赵荣华的腰抵在栏杆上,向外弯着。   柔软的身躯似柳枝一般,任他摆成想要的模样,帷帽便在此时沿着栏杆簌簌掉落,不知是谁哎呀一声,赵荣华的脸,噌的热了起来。   起来。”   她说,然而这样的话听在容祀耳中,没有分毫威慑力,反倒黏糯好听的很。   他把她的手按在栏杆上。   难得的温声软语,哄着她绯红着小脸,甫一低头,便亲在她的耳畔,黏/湿的唇嗅到了香气,得寸进尺地同她讨要更多的回报。   她仰起脖颈,轻软地似要随风而去,容祀的手,摸到了她腰间的丝绦,轻轻一扯,裙衫落到地上,皙白纤长的腿,如亭亭玉立的莲,杵在盈盈裙衫间。   他将她的脚从堆叠的裙衫里勾出,抬到自己腰间。   细润的脚踝握在手中,惹得他心潮汹涌。   河对岸的楼里乐声响起,被风吹到了亭榭,时而远的飘向天际,时而近的就在心间。   天旋地转间,她被翻了个身,趴在拉杆上。   帘帐启开一角,她立时就瞥见了楼下街上行走的人群,虽隔了一条河,却叫她浑不自在。   偏那人弄狠了些,她呼了声,赶忙紧紧用牙齿咬住了唇瓣。   他兴致盎然,逗弄了许久,若不是瞧着她筋疲力尽,哪舍得就此罢手。   事毕,他抱着她,一点点为她擦去污脏,又将那褪去的衣衫,慢慢穿上。   在此期间,粗粝的手指总会若有似无的触到赵荣华。   激的她又坐立难安,又不敢溢/出一丝声响,唯恐惹/火,这滋味如坐针毡,好容易捱到穿完衣裳。   容祀一抬眼,便见她香汗淋漓,一副终于解脱的模样。   沐阳气而行周公之礼,神清气爽,此事宜一而再再而三为之,长此以往,可令精神百倍,身体康健。”   一番谬论说的慷慨激昂,虚脱的赵荣华恹恹地瞪他一眼,挑起丝绦束在腰间。   礼部给你新造了一个身份,我自作主张,用的是你爹的名号…”   赵荣华的手一顿,“用我爹的名号?那不就…”   穿帮了?   京中鲜少有人不知,赵英韶为何人。   既然知道,那便更清楚赵英韶当年跟赵家割裂了关系,若要以他名号登记造册,那么便是堂而皇之告诉旁人,他的皇后,就是赵英韶的女儿。   至于赵英韶有几个女儿,随便怎么猜,怎么杜撰,总之,从前许给程家的那位,是肯定死了。   赵荣华知道,容祀是不想委屈了自己。   她低下头,那人凑过脸来,没甚正经地勾起她的下颌,“我对你好不好?”   赵荣华推开他的手,“好。”   那你是不是要好生谢谢我?”   怎么谢?”   樱唇微启,那人就势亲了上来,反复厮磨,待她呼吸急促,这才停手,满意地点着唇角,“给我生孩子。”   赵荣华噗嗤笑出来,他好像魔怔了一般,这几日颠来倒去总提孩子的事。   他自己分明还是孩子的性子。   夜里下起了雨,打在屋檐上,像蚕在吞噬桑叶,沙沙沙沙…   赵荣华披着外衫,从灯下绣了一半的花样,听见声音,她往外瞥了眼,窗外不知何时站了个黑影,一声不响,吓得她手一哆嗦,针就没入指肚。   宋文瑶穿的单薄,也不知在屋檐下站了多久,头发丝上都是雨珠,衣裳黏在身上,夏日的夜里,还是有些冷的。   赵荣华暗暗吁了口气,放下针线开门出去。   宋文瑶看着她,眼神迷茫,像小孩子一般,赵荣华拉起她的手,试着有些冰,便将人领到屋里,拉过一床薄衾盖住她。   母亲,你怎么还没睡?”   宋文瑶是睡着了,忽然惊醒过来,循着本心走到这里。   她张了张嘴,吐出一个单字:“你。”   我怎么了?”赵荣华笑笑,端了热茶给她。   淳淳。”   赵荣华手一抖,茶水晃出来洒在手背,她如没反应一般,望着宋文瑶的眼睛问:“母亲叫我什么?”   淳淳。”   眼泪立时涌进眼眶,宋文瑶举起手来,慢慢擦着她的眼尾,一丝不苟,像是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于赵荣华而言,此时此刻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让激动的心情得以表达。   雨声丝丝,面前的人流露出一抹母亲的柔软,抚着她的鬓发,垂着眼眸,虽未有更多的言语,却足以让赵荣华欣喜。   宋文瑶忽然又站了起来,拉着赵荣华的手往外走,走到屋檐下,转头看向葛嬷嬷的住处。   葛嬷嬷睡下了,咱们明儿再找她。”   宋文瑶又拉她,赵荣华没与她争,跟着一同往那走。   推门,她觉出有些不同。   葛嬷嬷盖着薄衾,脸已经乌青了。   她忙松手上前,一摸鼻下,俨然没有往外出的气了。   葛嬷嬷面容平静,走的时候应该没有遭罪,只是房中隐隐有股怪味,说不上来的怪,虽然气味很淡,赵荣华嗅觉却是极好的。   她沿着屋子巡了一遭,最后将目光落到小几旁喝光水的茶盏上。   宋文瑶也看着那,赵荣华便走上前,拿起茶盏将要凑到鼻间,宋文瑶忽然冲过来,一把夺了茶盏,犹如惊弓之鸟,连素来淡然的脸都变得异常紧绷。   她似乎想说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拿着茶盏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像是怕极了。   母亲,你怎么了?”   宋文瑶忽然一下扔了茶盏,伴随着清脆的碎瓷声,茶盏四分五裂的躺在地上,宋文瑶抱着头,青筋突兀的额上满是汗水,连手背都鼓了起来。   赵荣华有些无措,俯身捡起那几片碎瓷,发现上面没有用毒的痕迹,再回去试探葛嬷嬷,才发现那股子怪味,原是他吃了苦杏仁呕出的味道,秽物用帕子包好了扔在床头脚下。   再无异样,葛嬷嬷是寿终正寝了。   她转过身,宋文瑶已经慢慢平复下来,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她低着头,看着地面上的碎瓷片。   赵荣华忙走过去,全都捡起来后,宋文瑶忽然从后抱住她,两只手抱得紧紧的。   猝不及防的桎梏叫赵荣华惊了一跳,她怕吓着宋文瑶,只得小声安慰:“母亲,别怕,有我在。”   身后人还是不说话,只是通过她的呼吸声,能分辨出此时的宋文瑶,情绪十分波动。   好容易送了些,赵荣华打开她的手,转过头,却见宋文瑶已经泪如雨下,白皙的脸颊肌肉颤抖着,嘴唇因为过分激动而不停地哆嗦。   母亲你…”   淳淳…”   这声音跟平淡无波的呼唤不同,似带了惊涛骇浪般的情绪,还有极力克制地悲愤。   淳淳,我…都记起来了我的儿呀…我记起来了。”   宋文瑶握着赵荣华的手臂,声音悲戚哀嚎,在这样一个深夜落雨的时候,这嗓音莫名加深了感染力,叫人闻之动容。   赵荣华舔了舔唇,手指搭在她后背,她知道自己应该喜极而泣,或是痛哭流泪,为母女相认的这一刻,她应该哭的。   可她竟然哭不出来。   就好像她可以同情一个陌路人,却无法感同身受,只能依靠仅有的一点同情心,给面前这人一点点的安抚。   有一刹那,她觉得自己甚是冷血。   当她把这件事说与容祀听得时候,那人从重重奏疏中抬起头来,幽幽的眸子带着理所当然的意味:“你要是哭岔了气,那才显得假。”   你对她几乎没有任何记忆,十几年来母女分离,你养在赵家,她被人照料,血缘便能拉近十几年的疏离吗?哪有那么容易!   你对她,顶多比对普通人多存了一分亲近,至于有多亲,那要看你自己。不管怎样,都是情有可原。”   赵荣华拨弄着火烛,有些怅然。   容祀将奏疏一扔,透过烛光看她娇美的小脸,慵慵懒懒地靠在手臂上,旁边还放着快绣完的花绷子,上面绣的是并蒂白莲,只剩下莲心没绣,正是点睛之笔。   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因为我被养在李氏身边,所以就…没怎么有人性?”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容祀嗤笑,将手中的笔悬在架子上,“你瞧瞧自己对我,可不就是如你所说,毫无人性。”   赵荣华白他一眼,捡起绣活继续穿针引线。   瞧,还不给我好脸色看,惯得愈发没了分寸。”   说着,就走上前来,捏起她的下颌,轻快地亲了口。   他今日有些累,多半是被史家搞得。   北境之乱,史家想要借此机会请缨上阵,三番五次找他禀明忠心,他都以各种借口推了出去。   这事儿合该抻一抻他们史家。   只是在他给秦家和史家赐婚后,史莹竟演了一出悬梁自尽的好戏,弄得秦家被京中贵族指指点点,凭着救驾的军功,好歹留了颜面。   他有意提拔秦家,那两家结亲的事,就不能有变。   如是想着,他环过赵荣华的小腰,偎在她颈间蹭了蹭,颇为郁闷的叹道:“怎么不说话了。”   说什么?”赵荣华脸贴着他的脸,勾出一丝金蕊,“说我对不起你,不知分寸?”   容祀被她的轻描淡写惹得有些不快,遂伸手就去挠她痒痒,他对她的身体极其熟悉,三两下便把他挠的气喘吁吁,连连求饶。   他停了手,那人嗔道:“好好的花样,险些被你扯坏。”   怕什么,左右都是给我绣的,我不嫌弃。”他捏着并蒂白莲,对着自己的中衣比了比,“回头就做成中衣,又薄又软,穿着这衣裳,就像随身带着你一样。”   你也不嫌硌得慌。”   并蒂莲是想绣给裴雁秋过生辰的,这料子正好可以做个扇面。   我骨肉精健,哪里怕这么个小东西。”   一语双关,说话的时候,那手便有些不安分,捏着那帕子随手一扔。   他手指细长,指肚因握笔磨出细微的茧子,慢慢将人箍在怀中。   那空气,亦跟着热了起来。   如此几下撩/拨,怀里的人便像面团一般,娇且柔媚。   眸光如水,扫过她纤细的颈,藕断似的白嫩。   与容祀的慢条斯理截然不同,史家这两日犹如被人置在油锅之上,急的直打转转。   史老大人看着在堂中不断走来走去的儿子,亦是着急上火,面上不愿显露出来,虽一直安抚家人,不日宫中便会传出好消息,可心里却有些打鼓。   新帝的性情,委实难以捉摸。   他知道是容祀想要磨一磨他们史家的锐气,让他们知道,朝廷上下,有的是人能托付倚靠。起初他以为容祀是故作姿态,可后来便愈发觉得不对劲。   将从战场上退下不过半载的傅老大人,竟然再度点兵拔将,等待启程。   若他去了,那哪里还会有史家露头的机会?!   史莹绞着帕子,脖颈上还有条浅浅的淤痕,才一两日,很快便能消退下去。   史老大人看着儿子,又将目光移到史莹身上。   史莹打了个冷战,忙躲在史夫人身后。   你教的好女儿。”   他重重拍了下桌案,史夫人嗤了声,不悦的反击,“是我教的,我宁可养她一辈子,也不愿她嫁去秦家。   他们秦家算什么门户,祖上没有穿紫着绯的,他们父子二人紧靠着救了容…陛下一命,便指望一飞冲天?那是决计不能够得。”   秦家在京城刚刚立足,从小地方出来的,自然不被城中贵族待见。   史夫人满是怨气,夫妻两人恶狠狠地对视,谁都不肯先低头。   史老大人气的咳了声,“你可知道戈家什么下场?”   史夫人一愣,“戈家怎么了?”   戈家父子不明失踪,正院起了一把火,烧到天明,烧了个干干净净…”   我怎么不知道?”   你成日里跟莹儿在府里不出门,哪里听得到这些,嗨。”   你的意思,这是陛下做的。”   不然呢?戈庭兰倒是不在戈家,可王府传出消息,戈家着火的第二日,戈庭兰便被人在青/楼找着了,据说当时是寸缕未着,至今都没领回王府呢。”薆荳看書史夫人抚着胸口,似受了极大刺激,瞠目结舌的弱了声音:“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戈庭兰不是已经嫁给了大皇子,怎也…那她以后会怎样?”   还能怎样,自然是被人牙子卖了,至于买到哪里,谁又能知道。”   史夫人咣当一下,坐在方椅上,史莹的小脸也消瘦了些,虽还圆润,眼窝却有些下限,她抓着史夫人的衣袖,着急道:“娘,我害怕。”   现在知道害怕了?当初害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   史老大人指的是当初史莹耍小聪明,擅自启用了安插在程家的眼线,去给赵荣华送了假消息,本是女孩间嫉妒的小事,却将他苦心经营的暗装全都毁灭。   如今想起来,真是咽不下那口恶气。   史老大人目光幽冷,“你以为你悬梁自尽,陛下就没有办法了?”   他还能逼我不成?!”   失了太子妃一位,史莹本就觉得窝囊憋气,一脸数月都不肯出门,唯恐旁人嘲笑。   逼你?若是能逼你还好,就怕他使阴招,弄得你到时想嫁也行了!”   若容祀当真下了决心要提拔秦家,那史莹再闹下去,就是弃子了。   有什么办法能比联姻更有效,在短时间内提高秦家的名望?   史老大人捏着眉心,与史夫人说道,“明日你带着冰人,一起去秦家一趟。”   老爷的意思…”   早些定下日子吧。”   史莹一瘫,带着哭腔道:“爹爹是要舍弃女儿了吗?”   史老大人冷斥:“你是要看着史家步戈家的后尘?!”   一语落,惊得堂中人悉数屏住了呼吸。   史夫人擦了把泪,默默点头,“我明日便去。”   母亲!”   莹儿,你听话…”   …   史家上门后,秦家倒也没有刁难,以贵宾礼遇将人迎进府里,双方冰人像模像样掐算了史莹和秦元洲的生辰八字,很是愉快地将一应日子定了下来。   连大婚之日,也显得很是仓促着急,只定在了下月中旬。   赵荣华惦记着此前容祀说过的生辰,故而悄悄备了份礼物,只等着月末见到他,送出去。   这日容祀出宫,办了正事,便顺路往她那坐了一会。   许是因为心头大事都解决了,容祀说话便比寻常有些多,两人吃了几盏酒,容祀便屏退了下人,抱着她往床上去。   赵荣华心里一惊,下意识的拒绝,她从床上爬起来,绕过他的钳制后,从枕下取出一方绣好的帕子,“好看吗?”   是两只鸳鸯,交颈而卧。   容祀一门心思想将她扑倒,故而也没有细看,只是敷衍的点了点头,“好看。”   说罢,又上手去扯她的衣裳。   赵荣华灵巧的避开,绕到他身后跳下床去。   这几日是最易受孕的时候,她自己做的避子汤,药性最小,不伤身子,可那药也不是一定能落胎的,若这几日不避讳些,让孩子来了,就算喝了药,万一没起作用,那孩子…   她不敢想,又不能明说,只得跟他虚与委蛇。   容祀借酒装醉,拽着那帷帐轻轻一嗅,桃花眼中绽开温情:“你不过来,那我可自己脱衣了。”   他本就生的极美,如此形态更叫人挪不开眼去。   他懒洋洋的靠在枕上,修长的手指慢慢拂过自己的衣带,两指灵活的一挑,便将那革带取下,叮当作响的玉佩撞到了小几,脆生生的像泉水一般。   领口失了桎梏,一下松开了。   他皮肤很白,此时此刻,因着那躺下的姿态,有种病态的孱弱感,他将衣襟撩开,露出半截小腹。   赵荣华看呆了。   紧接着,那人抬手,从发间拔出玉簪,满头乌发霎时落下。   纷纷扬扬洒在肩膀,美的就像一幅画。   便在此时,他褪了衣裳,只着着中裤在那勾了勾手指。   赵荣华不自觉的咽了咽嗓子,只觉得干口舌燥,像被丢进了渺无人烟的荒漠,渴极了,恨不能覆在那人身上,汲取水分。   她摇了摇头,让眼前的景象暂时消失。   容祀那厮故意惹火一般,将头发往后一拨,前面的光景登时展露无遗。 第104章 她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皮相俊美,也不女气,精致姣好的面容有种阴郁华丽的美感,便是撩开衣裳,并不显得下/流,反而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一抹若即若离的朦胧感。   不管是谁,见着这幅场景,也挪不开眼睛。   赵荣华一愣怔的光景,便被他扯进怀里,耳鬓厮磨一番,又半哄半逼的做了几回。   幸容祀这几日疲惫,半夜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赵荣华哪里睡得着,一见他呼吸平稳,便悄悄支起身子,从他手臂下脱身出来。   下床的时候险些跌倒,两股战战如同被碾过一般,虚的不成样子。   她也没点灯烛,黑灯瞎火的摸到案前,这才想起是在宫里,哪里会有备好的汤药,她一时郁结,脑中乱麻一团,什么都无法思考了一般,只一个念头:不能有孕不能有孕…   自打容祀想要孩子以来,两人事毕都省却了沐浴这一环节,然伺候的小厮婢女都在屏风后备了水,此时早已凉透。   赵荣华咬咬牙,抬脚迈了进去,夏日的夜,虫鸣时而有之,耳畔听着鸣响,身下却是冷嗖嗖的,浸着皮肤,冻得她上下牙不断打颤。   她跪在其中,伸手整理了几番,虽来回数次,却还是担心弄不干净。   毕竟容祀做起事来很是尽心尽力,非要确认投进去之后,再拥着她停留许久,唯恐有一丝一毫的纰漏,这也跟他行事果断有关,朝务上如此,房/事上更是兢兢业业。   她洗的专注,竟也没留意床上那人何时已经起来,半眯着眼睛看她低着头,左臂不停在水里摆动。   她背对着自己,纤长白皙的颈项似天鹅一般,高挽的发髻用一根簪子箍住,些许蓬松的碎发湿透了,黏在耳侧,欲遮不遮的露出被水泡过的肩膀,好似渡了一层月光,柔和曼妙。   容祀也不知为何会看的如此清晰,房中未点灯,他的一双眼眸在暗处亦能像兽般窥探的清清楚楚。   他赤着脚,来到屏风前,赵荣华正低眉弄手,亦未觉出异样。   柔软滑腻的身子浸在水中,乌黑的发丝萦在颈边,玲珑的曲线因着弯腰愈发诱人,从后看去,那凸起的肩胛骨似蝴蝶一般,纤长对称。   微风乍起,吹得她一阵冷寒,忙将身子悉数沉到水里。   正是这一瞬的光景,她视线不经意往床上扫了眼,又收回来。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脑中轰隆一响。   她忙又转过头去。   床上,无人。   她往上起了起,轻微的水声伴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在这静谧的空间里,显得十分骇人。   方才,他明明就睡在床上,睡得浓郁且安稳,怎么一转头,人就不见了?   且,根本就没发出什么响动。   她慢慢转过身来,神经忽然猛地一抖,紧接着便趔绁着便跌坐在水中。   身后站了一人,中衣大敞,乌发垂落,精瘦的面容挂着一抹别有居心的笑。   正是本该在床上睡觉的容祀。   赵荣华吓得连连大口喘气,直到看见他的目光沿着自己的脸滑到胸前。   她恍然清醒,顺势看去,那沉在水中的莹润因为水流的晃动,似乎轻轻跳了起来,慢慢归于平静。   容祀的眼睛,早已含了情/欲。   饶是赵荣华用手臂遮了起来,那早就刻入容祀脑中的画面却是愈演愈烈。   他斜斜倚着屏风,将领口本就敞开的衣裳往后一扯。   咱们鸳鸯…戏水?”   赵荣华来不及拒绝,那厮已经踏进水里,连衣裳都没来得及褪下。触到冷冽,他也只是眉心蹙了下,继而便俯身下去,将赵荣华堵在一角。   我还以为你累极了,故而在床上饶了你,现下看来,原是我不够努力,害你在此…”他从水下拿出赵荣华的手,一一啄了啄手指后,又极其认真的说道:“害你在此自行解决,苦了这一双手,倒是我的错了。”   说罢,握着那手往身后一折,游了过去。   后脊抵在沿上,赵荣华曲起膝来,知道是容祀误会,却又因为心虚,不敢解释。   水里凉…别…伤了你的身体…”   她语不成句,那厮来势汹汹,早已没了进去。   你都不怕,我怕甚?放心,我的身子骨,比那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书呆子强了不知多少,你也不必为我省力,来吧,尽管放开…嗯…   你高兴就好,你得跟我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还行不行?”   赵荣华被他弄得开不了口,水声盖不住他的孟浪之言,她被反推到前面,被迫承着那自以为是的成全。   这一番,容祀像是尽了全力,怕她意犹未尽,最后贴着她的脸颊,哑着嗓音问:“还要不要?”   赵荣华深深陷入水中,由他抱起来擦干,又裹上了薄衾,塞回床上。   迷迷糊糊,仿佛听到容祀勾着她的头发丝,嗓音极低,“今岁,我想过过生辰。”   …   自容祀出生,德阳郡主也就是被追封谥号为理贤皇后的容祀生母崩逝后,容祀的生辰便成了府里最忌讳的日子。   容靖本就不待见他,又因要事繁忙,除了宓乌给他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取乐,旁人也没甚在意的时候。   习惯了,长大后他也没心思想这些东西,只是见着赵荣华为裴雁秋生辰准备礼物,竟生起一丝丝希冀,头一遭对自己的生辰有了期待,有了期许。   赵荣华从宫里回去,第一件事便是赶忙喝了一碗避子汤,她喝的急,喝完又怕不起作用,想着那厮折腾了多次,犹不放心,便又加了一碗。   如此胆战心惊过了两个时辰,腹中便有些疼痛,她知道是药的原因,也没在意,只懒洋洋的躺在里间,扯过薄衾盖着,如同虾米一般,疼的昏睡过去。   后来便听到有人在说话,起初都压低了嗓音,后来便稍稍拔高了些。   她想起身,却始终难以睁眼,索性由着那声音嘈杂,没去挣扎。   疼痛的劲头过了,人也好转些。   她睁了睁眼,脸上一热,她又把眼皮合上。   容祀的声音响起:“她何时睡着的?”   约莫有两三个时辰了。”   是小杏的声音。   之前可有过此症状?”   从未有过,姑娘像是自己会诊病,回来后喝了汤药,说是要发发汗,不叫我进来。”   荒唐!”容祀冷嗤一声,“她那三脚猫的手艺,做着玩还行,哪里能真的诊病。”   胥策,去宫里将宓先生接出来。”   赵荣华虽在昏迷中,可一听到宓先生的名讳,可谓是又急又怕,迷瞪间,恍然醒了过来。   等等。”   她没看容祀,倒是先出声喊住了外头要去的人。   容祀见她醒来,拧起的眉心稍稍舒展,手心贴到她额头,愣着声儿道:“这位大夫,你给自己诊的什么病症?”   赵荣华理亏,眨了眨眼,伸手握住他的五指,抚在胸口温声道:“别听小杏大惊小怪,我不过是有些乏了,喝了补药休憩一番,她怎么将你惊动过来?”   小杏鼓着腮帮子,圆溜溜的大眼睛斜向门外,“是梁俊突然过来,问了几句,我就答他了,我哪里知道他会去…”   会去禀报容祀。   小杏可怜兮兮地绞着衣裳,外头的胥策看了眼梁俊,努了努嘴,小声道:“这回儿没叫梁大人。”梁俊面不改色只有袖中的双手微微攥起,又慢慢松开,耳根溢上一抹潮红。   小杏声音脆脆的,“陛下,你莫要与姑娘置气,你没瞧着她方才小脸…”   小杏,你先出去。”   赵荣华怕小杏说多了,引得容祀起疑,便先将她遣了出去。   房中没有燃香,却有种淡淡的脂粉气,因前头便是铺子,容祀也闻不出什么味道,只是觉得她身上的药味很苦,便是被香脂盖着,也能若有似无的透出来。   他绷着脸,手却任由那人握着,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在像大人示弱般的讨好。   赵荣华拉起他的手,蹭到脸上,声音软软的,“本就该怪你,还有脸来说我。”   容祀一听,嘶了声,“怪我什么?”   怪你…弄得.太狠了些…”   这也不算说谎,只是目的不同罢了。   她默默在心里念叨:若你轻些折腾,哪里需得她自己来配药避孕,可不就是他的错。   说了叫你跟我去骑马,你还不听,如今便是稍稍碰你,也碰不得了?等身子好些,咱们就得去马场跑上几回,等骨肉结实了,也就没这些劳什子的麻烦…”   容祀掐了掐她的腮,也没再让胥策去请宓乌。   只回到宫中,便又有忙不完的事。   史家父子候在书房,照例还是呈上请愿的战书,要去北境驻守。   容祀颇为为难的拨弄着案上那几本册子,“近来朝中参你父子二人者不甚少数,吾不以为意,终信汝等为忠臣良将。   然谏言不可不看,不可不管,你瞧瞧这些,都是群臣义愤填膺写来的奏疏,一封封慷慨激昂,好似非要逼着吾杀了你们父子才能消减这股怒火。”   他将奏疏往外一扔,史老大人弓腰上前,双手捧起奏疏,与儿子一人一本查看起来,这一看不得了,愈看愈觉得后脊生凉,汗毛耸立。   这些谏言可谓字字诛心,句句要命。   史家父子罔上弄权,结党营私,私下与戈家,赵家皆有勾连,其为朋党,实为可恶。”   史家父子败坏超纲,纵女偷情,不顾天子颜面…”   史家父子手握重权,曾暗中与前朝皇帝来往,并赠其黄金千两以作筹谋,此二人之罪,实乃罪恶滔天,不可饶恕。”   …   诸如此类,皆是要置两人于死地的话术。   两人愈看愈寒,最后禁不住双双跪在地上,声泪俱下,为表忠心,史老大人竟以史家祖上起誓,要誓死效忠容祀,绝没有不臣之心。   容祀见状,叹了口气,将两人扶起。   吾若是相信谏言,也不会将这些东西给你们父子看,你们史家的忠心,吾心中了然。   既然你们多次陈情,吾不得不成全你们的忠义,北境的事,便全权交由你们父子了。”   他声音沉重,似乎将自己的江山托付道两人身上。   史家父子与容祀演了一出令人动容的君臣一心的戏码,待目的达成,想要退出书房之际,容祀又叫住他们。   对了,奏疏中写,你们赠与陈景一千两黄金,可确有此事?”   史大人几乎立时反驳:“此乃有人恶意中伤,我们史家绝不会跟前朝昏君沆瀣一气…”   到底是史老大人老奸巨猾,拱手一抱,沉声答道:“如今陛下初登大宝,国库不甚丰盈,臣愿为陛下分忧,献上阖府之力,填充国库。”   如此,吾代天下百姓,感谢你们史家的无私之举。”   容祀表面功夫做的好,史家父子知道其用意,却也不愿挑破,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夜里容祀睡得晚,临了又抽出一册孤本打发时间。   宓乌从灵鹊阁出来,披着月光晃到承明殿,见里头没有熄灯,便推门而入。   容祀只抬起眼皮瞅了瞅,看清来人后,懒着嗓音儿笑:“你最近属夜枭的,昼伏夜出。”   宓乌吸了吸鼻子,反手合上门。   在给你炼制补药呢,要连续烧制二十四个时辰,不能断火,我哪敢睡,不得瞪大了眼睛守着。”   容祀换了只手,“找人看着便是,何苦自己守着。”   那我也不放心。”   不放心你现下溜达过来作甚?”   容祀打了个哈欠,将书一合,有些兴趣索然。   我让胥临在那守着呢,年纪大了,总得活动活动。”   容祀笑:“真是怪了,这什么时节,怎么都在炼制补药。”   宓乌又吸了吸鼻子,不解道:“还有谁炼补药?”   她啊,还能有谁。”   想起赵荣华,容祀嘴角便挂着一抹笑,两手压在脑后,明日便是他的生辰,她说过,要送自己一份大礼。   仔细想想,还真是有点激动。   除了宓乌,生平还未有人送过他贺礼,自然,那些冠冕堂皇的虚与委蛇算不得数。   正儿八经的,好似还只赵荣华这一个。   可真是她的荣幸。   眸中染上喜色,藏都藏不住。   宓乌靠近了些,嗅到他身上的气味,“别动。”   容祀嫌恶的瞥了瞥眼,“你靠我这般近,不觉有些唐突?”   你小时候不穿裤子我都见过,现在跟我讲唐突?”   容祀闭上眼,由着他跟狗一样嗅来嗅去,也是习以为常,知他应该闻出什么药香味。   去赵荣华的铺子待了大半晌,回来也未换衣裳,许是沾了什么宓乌感兴趣的味道。   三棱,文术,归尾,五味子,还有点人参的味道。”   怎么,这不都是些寻常的补药?”   容祀一抖衣裳,便要起身,谁知竟被宓乌一把按了回去。   他梗着脖子,蹙眉看向一脸正经的宓乌,“不妥?”   你不是同我说过,想早些要个孩子?”   容祀点头:“自然。”   况且他他也正在努力。   你今日去了她那?”   去过。”   那你身上的味道…”   就是她身上的气味,怎么,到底有何不妥?”ā陆KsW.Com容祀脾性不好,被宓乌问的心中躁乱不堪。   她用的这些药,合起来便是一副退妊方,专门用来避孕的。”   容祀几乎立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犹不敢信的睁大了眼睛:“你鼻子有毛病吧。”   宓乌摸了摸:“那你就权当他有毛病吧。”   容祀梗着脖子瞪他许久,最后却忽然没了气力,仿佛被人抽了筋骨,软趴趴地坐进方椅中。   他与她说过,要个孩子,是真心想同她好好过日子。   她答应了,也没甚理由不答应。   他以为,她跟自己一样,这辈子就认定自己了,是他对她太好,以至于她离不开,走不掉。   他真真是对她太好了,纵的她肆无忌惮,诓骗到自己头上。   她凭甚如此肆意,真当他非她不可,非她不行?   哄孩子似的哄骗自己,背地里又是如何嘲弄他的自以为是。   容祀攥了攥手指,捏的扶手咯嘣作响。   怒火中烧,烧的他失了理智,满脑子都是为什么。   这辈子,他只对她一个人这么好,她有什么不满足的?   是相貌,才干还是床上作为,到底哪里让她心生不满,心存不甘,偷偷摸摸不愿要他的孩子?   天底下有多少人巴望着爬上他的床榻,她怎么就如此践踏自己的真情?!   他仔仔细细想了许久,就是想不明白,除去一条:除非她疯了。   没错,就是不识好歹的疯子!   他咬牙切齿地冷笑着:“好一份生辰贺礼!” 第105章 你在骂我有病?   葛嬷嬷病逝之后,赵荣华又给家里添了两个婢女两个小厮,宅院也搬到了前街柳树巷,门前挨着护城河,整日里都有流水叮咚的声音。   宋文瑶弯腰掬了捧水,将那浸泡笔洗的青釉荷叶型圆盒装的满了,纤长的手指来回洗涤干净,又起身将污水倒至路边的沟里,折返回去,重新灌了满满一盒子水,手刚伸进去,便听到有人唤她:“母亲。”   她回头,赵荣华提着裙摆下了台阶。   她今日穿的清凉,里面着的是素色短襦,下着水青色长裙,外头罩着一件湖绸半臂,像一只蝶儿,轻巧的来到阶下。   顺手接过宋文瑶的笔洗,“你身子刚好,晌午正是日头最烈的时候,怎不叫醒我?”   她利落地涤净笔洗,搀着宋文瑶的胳膊起来。   宋文瑶扶了扶她的手,看那青葱似的手指沾了水,便掏出帕子给她擦净,一想到女儿曾在赵家李氏的膝下艰难求生,她心中又生出一抹不忍。   遂别过头,擦干后便将帕子重新塞回去。   你好容易睡着,我可不舍得将你唤醒。”   再者说,前几日同你舅舅舅母吃过饭,听他们说起你表哥的事,话里话外都感激你,我听那意思,若没有你,当初宋吟也不会赴京,更不会在科考后,顺理成章进了崇文馆。   淳淳,你究竟是怎样跟…”   说到容祀,宋文瑶虽见过,却大抵都是糊涂的时候,故而对他没甚了解。   只是每每女儿进宫,回来时候,总能见着她皮肤上的淤痕,想来也是个不知疼人的主儿。   可他竟力排众议,命礼部册封女儿为皇后,却又让宋文瑶觉得震惊。   自古以来,皇后的母家定然是世族大家,背后有所依仗,能为皇室谋取利益的家族,不管从哪方面来讲,女儿都不该是最佳人选。   偏偏他就选中了她,且又用赵英韶的身份,另立了门户,甚至违反祖制,赏了赵英韶爵位,还封女儿做了县主。   虽说赵家倒了,以赵英韶为名的赵家风头却又一时无两。   她是个母亲,为女儿高兴的同时,亦为她的日后担忧。   林林总总从兄长嫂子那里听了许多传言,如今这位陛下,是个性情阴戾的主儿,虽年纪不大,行事却很是狠辣,宫中那些被处置的婢女小厮,死状之多,令人不寒而栗。   这样的一个人,若真成了夫君,就好比枕边卧了把刀,稍有不慎,便会割了自己的颈子。   她攥着赵荣华的小臂,“淳淳,你实话跟母亲说,你是真心喜欢他,还是趋于形势,不得不依附?”   若是趋于形势,想逃,便真的有些难了。可纵是再难,她也得试试。   当初嫁给赵英韶,两人是两情相悦,你侬我侬,全然不顾赵家李氏的阻拦,以为只要两人相爱,便是有千重万阻,也丝毫不是障碍。   婚后赵英韶也的确对她极好,几乎倾尽了全力来待她,她也很知足,毕竟赵英韶同赵家割裂,再无干系。   有一日兄长还私下问她,赵英韶为了她,跟赵家断绝关系,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那一刻,宋文瑶是有些诧异的,因为不知何时,在众人,甚至是亲人眼中,赵英韶跟赵家断绝关系,竟成了为她!   内中缘由她跟赵英韶都清清楚楚,不过是一个受够了任由母亲摆布利用,想要逃出囚笼,获得重生的可怜人,这一辈子做的唯一一次挣扎罢了。   赵英韶年少有为,李氏便看见了前景,不仅利用他带起赵家大郎和二郎,还在他官位不稳的时候,怂恿他去攀附权贵,借以为两个兄长铺路。   若仅是如此。赵英韶还能忍耐,后来的李氏简直自私到令他难以喘气。   赵英韶不仅才华出众,更是长着一张迷煞众人的俊脸,故而李氏经常自作主张奔赴各种豪门宴席,后来不知凭谁的关系,听闻国公府有个年过二十还未出嫁的女儿,便想着法子要赵英韶去结交,去偶遇。   那国公小姐之所以高龄未嫁,正是因着体胖面丑,又没读过几日书,整日里最爱的便是寻花问柳,府里还养了几个面/首,如此,赵英韶定是死也不肯应允。   那段时间,李氏与他发了好一通脾气。   也正是因为如此,赵英韶在外游历,碰到了才情容貌俱佳的宋文瑶,不禁一见倾心,又回头想想李氏的压迫,回京后,他便愤然决然同李氏彻底断了关系。   想起往事,犹如隔世之久。   宋文瑶的目光望着远处的垂柳,就像做了一场梦,梦中经历了生死轮回,梦醒后,便也没了那些伤春悲月的兴致。   年轻时候或许因涉世未深而抛弃一切,不管不顾与心上人厮守终生,如今经历了诸多磨难,她是不愿女儿重蹈覆辙的。   在她出嫁前,有些事,需得弄明白。   尤其兄长与嫂嫂说的那般隐晦,想是其中有许多波折。   宋文瑶盯着女儿的脸,想从她的微妙表情中寻出破绽,她在李氏身边养了十几年,定是个吃了亏也不肯外露的性子。   赵荣华没往深处想,只点了点头,“母亲,我自是真心喜欢他,才会答应入宫。”   不是受他逼迫?”   赵荣华笑,“母亲想哪去了,他待我极好,只脾气坏些,眼下也不防事了,我说话他总会听得。”   当真?”   天地可鉴。”   宋文瑶见她不似玩笑的样子,遂松了口气,面对面打量着女儿的面色,见她眉目如画,雪肤莹白,忽然就替她高兴起来。   傍晚时分,宋文瑶带赵荣华临摹了一幅自己的旧画,从用笔,线条以及握笔姿态,宋文瑶便瞧出端倪,素来端庄灵慧的她,一旦沾了笔,就好似脑袋带了个铁箍,弄得她混不自在。ā陆kSω.℃οm牛不喝水强按头,勉强不来。   原想着将自己的衣钵传承下去,这般教了她一个时辰,宋文瑶便彻底弃了这个心思。   宋吟夜里请了宋文瑶去吃席,带走了一个婢女。   小杏从关了铺子,溜达着便找回家来。   进门,蹑手蹑脚从背后出现,本想要吓一吓赵荣华,却没想,快要靠近的时候,那人就像身后长了眼睛,笑盈盈道:“又来使坏?”   小杏作罢,蹦跶着走上前,歪头看她握在手里的汗巾,“姑娘,你这是双面绣?”   赵荣华断了线,举到空中,正面是一条腾云驾雾的金色祥龙,边角绣着“祀”字,反面则是同样轮廓的银龙,边角绣着“淳”字。   走针精巧,布局唯妙。   两面绣活甫一看去,犹如真龙现身,栩栩如生。   这种绣活费眼睛,又费手工,绣完后,几个手指仿佛粗了一圈,赵荣华浸在水里,扭头看见小杏仔细地隔空摩挲汗巾,时不时发出几声喟叹。   你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其实不难,我们小杏聪明可爱,很快就能学会,是不是?”   小杏咧嘴笑笑,“我可不学,我又没有心上人,绣了给谁用。”   我怎么瞧着梁大人每回见了小杏,都得面红耳赤,又羞又臊的?”   被戳中了心事,小杏急的直跺脚。   姑娘~我跟他怎么可能?你莫要胡乱猜测,梁俊…梁大人是何身份,我又是何身份,你…你可真要急死我了。”   越说越委屈,小杏涨红了脸,将手往身后一背,撅起来嘴巴不肯罢休。   赵荣华不再打趣。   日里她都见过,梁俊看见小杏,就跟怀春的少年,满目都是星辰。小杏是个粗心的,只觉得跟人聊得来,也并未想过原因。   今日被自己点破,想是回过神来了。   小杏犯困的时候,外头门响,她尚未起身,便听见强健有力的脚步声,听动静,似来人满怀怒气。   正踌躇着,屋门被咣当一脚踹开。   容祀阴鸷着脸,立于漆黑的门外。   迎着光,如魔鬼一般。   小杏的寒毛立了起来,赶忙唤了声“陛下”,一扭头去屋里喊赵荣华。   赵荣华正在梳头发,乌黑的发丝顺畅地垂至腰间,又滑又亮,衬的那皮肤愈发剔透白皙,薄软的衣裳松松垮垮挂在肩膀,细嫩的颈子白璧无瑕,她心里嘀咕了声:这是谁又招他了。   今日是容祀的生辰,她知道夜里他会过来,故而早早沐浴一番,又换上新制的衣裳,决计好生服侍他,不管如何折腾,顺着他来,由着他去,顶多晨时下不来床。   她是这么想的,可容祀那张黑脸委实有些渗人。   她拢起衣领,见小杏早就跑了,偌大的房中,便只剩下他们两个。   不是要好好过一过生辰吗?怎么又冷着脸过来,是谁给你气受了?”   容祀是极少受气的,因为有人一旦有了征兆,便会被他速速处死。   他暴戾,也果决。   赵荣华陪着笑脸,上前捏着他的衣袖,微微一晃,有些主动示好的意思。   她想着,今日好歹是这厮的生辰,饶是他做的不对,自己低低头,说两句好话,他那些怨气也就消了。   况且本就是他不对,若能给个台阶,他也不会执拗生气。   她仰起脸来,踮着脚尖便要去亲他的腮颊,不料就在唇瓣快要触到他皮肤的时候,容祀忽然低下头来,给她一记冷厉的目光。   像啐了剧毒,赵荣华的心,兀的冷滞下来。   她缩回去,又往后退了一步。   容祀瞧见她知难而退的动作,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了两声,愈发歹言歹语起来。   怎么不亲了?”   声音也森冷的漏风。   赵荣华哦了声,“谁惹你了?”   我害怕。   容祀坐下,“天底下没人能惹得了我。”   除了你。   赵荣华疑惑地看他,有些猜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没人惹她,何故怀着怨气跑来这里,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使性子。   我亲亲你?”   她试探着问,手脚却没有行动,仿佛只是试探。   容祀又冷笑了一声,“亲哪?”   你想亲哪?”   赵荣华一副任你为所欲为的模样,小心机的将衣裳微微往下一扯,左侧的肩膀立时露了出来。   容祀看破,虽鄙薄,却没制止,甚至还多看了两眼。   到底心里怀着愤怒,他撩起袍子,手一指,“亲这!”   赵荣华的脸噌的蹿红,连话也变得结巴起来:“你浑说什么?”   容祀往后一仰,“怎么,不敢了?”   赵荣华吸了口气,睁眼往那一看,又忙转开了头,“你换个地方。”   容祀本就没指望她做,闻言只轻蔑一笑,便将两条腿叠起来横到面前的案上,“那就亲这…”   他扯了扯衣领,将中衣扯散,露出精瘦的身体。   见赵荣华愣在原地,便伸手一把攥住她的手指,强行按过去。   就这!”   如同泄愤一般,说完,他便松开她的手,颐指气使的望着站在自己身侧的人。   他实在不能想象,究竟是怎样会演的一个人,才能把自己哄得团团换,深陷其中不说,还真心实意要同她生孩子。   仔细想来,好似疯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荒唐!   他合上眼皮。   时间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   房中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声响,静的让人焦躁不安。   忽然,那温热的气息喷在自己身上。   容祀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跟着沸腾起来。   神经绷的紧紧地,连手指也下意识的蜷曲起来。   她,竟真的俯下身来,双手扒着他的领子,皙白的小脸,玉石一般,低眉望去,能看见她浓密的睫毛,小扇似的扑过所经之地。   他咬着牙,既享受此时,又痛恶自己的沉沦。   她太好了,青涩的如同初次,虽如履薄冰,却又让人欲罢不能。   她身上似乎总有种香味,有时候是海棠香气,有时候是杏花桃花味道,多数时候都搀了些许药香,很淡,若不仔细闻,品鉴不出。   想到药香,容祀的怒火又烧了起来。   他伸手,一把攥住她的细腰,暗哑着嗓音质问:“你喜欢我?”   赵荣华点了点头,无暇应对。   容祀不罢休,一面忍着那份黏腻额濡/湿,一面继续追问:“有多喜欢?”   像你喜欢我一样喜欢你。”   还真是,避而不答。   容祀抬起下颌,由着她像猫儿一样拱,抚着那毛茸茸的后脑勺,发出了最后一问:“我喜欢你喜欢到想跟你生孩子,你呢?”   你想吗?   我也喜欢你,喜欢到想跟你生孩子。”   她跟着他重复了一遍,像是没有走心。   这敷衍的行径彻底激怒了容祀,他将人按着肩膀推到面前,猩红着眼睛一字一句道:“好啊,今夜我便带你进宫,什么时候造出孩子,什么时候放你回来。”   赵荣华方才还沉浸在情/欲之中,尽心尽力讨好他,顺从他,依着他的话来赞同他她。   自觉没什么错处,容祀却还是不满足,那张臭脸,活像自己欠了他似的。   亏她还一心想着,叫他过一个难忘的生辰。   此番看来,像是自作多情了。   得寸进尺用来形容容祀,再妥帖不过。   她转头就去柜中,找出衣裳,背对着他穿好后,一边整理丝绦,一边没好气道:“桌上有给你的贺礼,你拿上便走吧!”   容祀没说话,余光一瞟,果然看见一枚紫色荷包,开口处露出一抹素净的汗巾,龙头威风凛凛。   他伸手摸过来,塞到胸口。   起身,三两步走到赵荣华身后,在那人转身之际,拦腰将她扛起来,挂在肩上,也不管她惊呼抵触,大步便往门外走。   他黑着脸,将人抗上车后,在她没起身之前,跳上车去,接着便揽着赵荣华,将她箍在怀中。   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赵荣华被他这副样子弄得莫名其妙,虽倒垂着脑袋,小脸充血,却还是挣扎着咬了他手背一口。   那人似觉察不到疼痛,只睨她一眼,便继续加紧了力道。   赵荣华被晃得有些头晕目眩,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   你到底发什么疯,放我下来!”   容祀嗤了声,这回儿却答了她:“对,我就是疯了,能怎么着?你能拿我怎么着?   都是你逼得!”   赵荣华一愣,两手掐着他的腿撑起身子,“你什么意思?”   你自己心里清楚。”   容祀冷冷合上眼睛,抬手一按,将人又拍了下去。   我怎么逼你了,我何时逼你了,容祀,你少拿自己的暴戾自私当借口,左右都是为了满足私欲,寻得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你简直…”   简直什么?”   容祀轻飘飘投过去一个眼神,那眼神充满了许多意味。   有嘲讽,有不屑,更多的,似乎是失望。   他失望什么?   赵荣华愤愤的捶了他一把,尖锐的小牙穿过他的皮肉,尝到了血腥气。   觉得我配不上你?”   这话一出,赵荣华的牙齿猛然松开,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一般。   你是不是…是不是又分列了?”   你在骂我有病。”   我没有…”   我就是有病,有病的人能为所欲为,怎样?”容祀两指捏起她的下颌,抬向自己,“今夜,我这个有病的人,就是要尝一下什么叫为所欲为,什么叫恃强凌弱!”   马车停下,外头驱车的胥临被容祀的形状惊得不敢做声,刚停稳了,连脚凳都没拿,容祀便扛着赵荣华,跳下车去。   他身形颀长,行走间更显威猛之气。   走到门前,婢女小厮便躬身低头,他抬脚就踹,门咣当几下摔开,弹了几回,终于发出枯败的吱呀声。   胥临跟上前去,手一碰到门框,便听到容祀闷声吩咐:“都退下去!” 第106章 笼中雀   房中是沉闷冷涩的低压,好像有一张无形的网子将两人牢牢困于其中。   喘不过气的凝重。   容祀走得快,临到床前,原是想直接将她狠狠一掷,这念头刚起,胸口便疼的厉害。   他抬脚勾过衾被,随后便将人扔到上面。   赵荣华整个人陷进衾被里,鬓发登时散开,她手脚并用,想快速爬起来,谁知容祀只轻轻斜她一眼,单手解了自己衣裳,如猛兽一般压迫而来。   温热的唇就贴近她的脸,四目对视,充满了不甘示弱的愤怒。   容祀暗道:她有什么资格生气,做错了事情,却还一副很委屈的模样。   手指握着她的左脸,拇指捏住那下颌,强行逼着她继续与自己对视,他就是要看看,这蛊惑人心的面庞下,那颗心究竟是靠向自己,还是背道而驰。   怎么就能够掩饰的如此完美,以至于叫自己以为,她也是真心对待。   她,是吗?   容祀垂下眼睫,手中力道不减,攥的赵荣华白嫩的脸上浮起几道红痕,骨头都在疼。   赵荣华见他避开了自己的注视,不由嗔怒:“你是不是不准备过生辰了?”   容祀抬起眼,幽幽笑了笑:“怎么过?”   赵荣华的脸一热,却还是面不改色地将手抵到两人之间,虚虚放在他胸口,“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你想…我就依着你。”   那我想要个孩子,好不好?”   赵荣华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反讽,只是如往常那般应付的点了点头,声音清浅,“好。”   下颌一松,上头的人跪立在她两侧,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赵荣华的手,慢慢攥成小拳,挡在前胸,眼睛一眨,容祀的眸眼凉淡如水,似没有一丝感情,只是从上到下将她扫视一遍,最终目光落到她迷惑的眼睛上。   赵荣华是真的困惑了。   她实在想不通,容祀是为了什么,看自己的时候仿佛要杀人一般。   从前便是朝堂繁琐惹他暴怒,他也不会将那怨气带给自己。   她伸手,试探着去扯他的革带,容祀倒也没躲,脸色却还是紧绷绷的怒目而视。   带子松开,他的衣襟垂落,热乎乎的气息迎面扑来,容祀肩膀挺直,腰身都不曾曲下一分,赵荣华撑着甚至想往上起,容祀忽然握着她的肩,往下一压,唇落在她肩胛骨上。   湿湿的,像是小狗舔过。   你骗我。”   赵荣华一愣,下意识地便转头想去找他的眼睛,容祀没有给她机会,将脑袋伏在她枕边,埋进衾被里。   你为什么不要我的孩子?”   赵荣华忽然明白过来,她抚着他的肩膀,想着此事也该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解释一番,虽不是最好的时机,却已没了旁的选择。   也不知他是从何得知了。   其实我也不是不想要孩子,只是…”   我竟不知你还会自行调配退妊方?!”   幼时跟着师父学的,她擅制稀奇古怪的方子,我也是…”   我迟早弄死凌潇潇。”   师父哪里罪过你,你戾气莫要太重。”   你为了一个外人训斥我?”   我何时训斥过你,是你无缘无故将火气发泄到师父头上,分明就是你不讲理,你无理取闹。”   一想到为了他生辰,接连数日绣那副汗巾,手指磨得生疼不说,他还没一副好脸色,心中自是郁愤不平。   我在你心里,连凌潇潇也比不过?”   说来说去,也不知怎的,容祀就抓着凌潇潇不放,非要让赵荣华分出个远近亲疏。   现在我不想同你说话,你需要冷静。”   原是打着解释清楚的主意,可明摆着,容祀今日混不讲理,任凭赵荣华说什么,他总会曲解意思。   我需要冷静?天底下没有比我更冷静的人了。”   他从她身上下来,从容地合上衣襟,束好革带,眉眼斜斜睨着小脸愠怒的那人,一字一句似乎要证明自己的决心一般。   从今日起,你便在此处好生反思,何时想明白了,何时去见我。”   他甩袖想走,赵荣华急急叫了声:“等一下。”   容祀唇角颤了颤,回身的时候,还是那副没甚表情的模样,肃着嗓音问:“你别跟我说你现在就想明白了,你就算现在想明白了,我也不会…”   我不见你,你也不会主动过来见我,是这个意思吗?”   赵荣华打断他的话,起身拢着衣裳,樱唇微微张着,想跟他确认清楚。   容祀拧着眉心,试图从她眼中寻出不舍,伤心或者难过的神色,然后,他看了许久,除了茫然,一无所获。   他失望了。   楠木门框咣当摔倒墙上,发出脆裂的响声后,相继断成几片掉在地上。   微风徐徐送来,透过落地宽屏,吹得赵荣华打了个冷战。   这一刻,她觉得不要孩子的决定是对的。   一个连自己情绪都控制不了的人,如若做了父亲,恐怕会让孩子处于无穷无尽的惧怕之中。   她自幼便知道孩子的恐惧何等根深蒂固,被李氏苛责久了,她最怕一人待在暗处的小佛堂,就好像有许多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一丝丝的响声传到她耳中都像是被无限放大,尤其还要处在被熏染了檀香气的暗黑佛堂之中,上了香的佛龛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将赵荣华逼到角落里,偌大的小佛堂,只有双手紧紧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才能找回一些安全感。   她的童年已经够不幸了。   孩子又不会猜测揣度容祀的想法,惹恼了他,指不定会被如何惩罚。   他惯会用狠招,失了轻重,给孩子心里造成阴影,日后怕是更畏惧这个父亲。   胥策很快着人更换了新门,不仅如此,门口的守卫也增加了一倍,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环绕着大殿,很快便将此处团团包围起来。   赵荣华走到窗牖前,素手一推,映入眼帘的除了荼蘼盛放的满池睡莲,还有背身而立,身穿甲胄的精壮侍卫,个个手持长矛,身姿笔直地像是参天大树一般,威武的屹立在大殿四周。   这是,囚/禁?   赵荣华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未免有些太兴师动众了。   幼稚。   ……   幼稚?”容祀轻蔑的一笑,“宓先生,我看你是活够了。”wWω.aбkδW.cóM“不然呢?”宓乌拖着脑袋,一本正经的嘲道:“违心的恭维你,说你做的太好了,太对了,你的决定英明神武吗?”   这需要违心?”   这明显就是事实。   两人不欢而散,若不是他急中生智,着人将那大殿围堵起来,恐怕她早就走了。   事后他也嘀咕,是不是那夜自己太凶神恶煞了些,吓到了她,可反过头来一想,她做的事情那般荒唐,若轻描淡写推脱过去,叫他的脸往哪里搁。   如是几番挣扎,这几日总也睡不安眠,此时眼窝底下乌青青的,像是被人捅了两拳。   宓乌开了一味安神汤,吩咐小厨房炖上了。   眼看着那诱人的香气渐渐凝固,碗里的汤羹也失去了初端过来时的美味,汤面结成淡淡一层,看起来更是没甚胃口。   你想去找她便去找她,何故在此哀怨叹息,跟个…”   宓乌没说完,容祀便撇来一记凉薄的眼神,他咽了咽喉咙,自行把下面的话憋回肚中。   你不饿?”   宓乌端起汤羹,已经送到嘴边,象征性地问了句。   容祀乜了眼,“除了吃,你还会作甚?”   说罢,起身抬脚用力一踹,负手出了门去。   宓乌刚吸了一口汤,容祀又绷着脸从外头回来,径直走到他面前,沉着嗓音问:“若是你被囚/禁起来,你对施行者有什么想法?”   我?”宓乌舔了舔唇,摇头,“谁能困的住我,不可能。”   假如…”   没有这个假如…”宓乌抬头,瞧着那脸愈发幽冷,忙改了口,道:“厌恶。”   容祀身子一僵,随即提袍再度出门。   胥临跟在他后头,一路小跑着跟上后,容祀忽然停住脚步,低声问:“送进去的食物都吃了吗?”   都吃了,赵小姐胃口甚好,今日还又特意要了酸梅汤和小酥肉。”   容祀咦了声,转过身来,“没有闹绝食?”   不应该呀。   从前容靖养小妾,闹别扭争宠的时候都会用绝食悬梁等手段,来威胁容靖,便是再不济,也会幽怨到以泪洗面的地步。   哭过几回?”   啊?”胥临没明白,张着嘴想了想,记起晨起时去给殿中送食物,赵荣华穿了袭芙蓉色襦裙,束着攀膊,正在兴趣盎然的捣炼草药,她本就生的肤色极白,被那衣裳衬托的尤其纤细婀娜,乌发简单的盘成髻,慵懒的簪了支玉簪,如同仙娥一般,美的叫人无法呼吸。   她气色亦是极好的,白里透红,刚新拨开的果子一般,水灵灵的。   没听宫人说,戍守的侍卫也没提过,想是赵小姐没哭过。”   一派胡言,怎么可能不哭?!   定是躲着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啜泣。   容祀轻嗤一声,疾步朝着大殿方向走去。   赵荣华被囚之地,冬暖夏凉,是除承明殿外最为华丽的大殿。   晌午过后,外面燥热无风,一进殿内,反而有股天然的凉爽,此原因要归结于院中那口清泉。   连同它孕育出的树木也比外头浓郁碧绿许多。   赵荣华正在午歇。   没有燃香,殿内是从前容祀在时熏过龙脑香,这几日已经淡了许多,帷帐衾被上总也褪不干净。   薄纱被风撩起一角,露出一条皙白纤长的手臂,如玉石如白藕般懒懒的搭在床沿,乌黑的发浓密似水,在枕边铺开,床上人小脸朝内,几乎悉数被乌发遮住。   一笼薄衾云雾般拂过她的后脊,恰到好处的将那美肤半遮半掩的露了出来,纤腰款款,继而便是玲珑的轮廓,两条腿交叠着搭在一起,腿/间压着那条薄衾,她的脚尖点着床沿,贝壳似的指甲染了淡淡的嫣粉色。   伺候的婢女相继红了脸,却又忍不住偷觑那凝脂般的皮肤。   就在这时,那人翻了个身,薄衾滑到地上,本就松散的中衣四下失守,凝白的双莹似雪一般,被压出了微红的痕迹,叫人忍不住沿着衣襟想往里看。   偏偏,看不清楚。   容祀进门,那两个婢女吓得险些惊叫出声。   又见他面上如常,忙福了福身,蹑手蹑脚退了出去,又将门轻轻合上。   她的半边脸颊露出淡淡的手指印,红唇舔了舔,眉眼晕出一丝缱绻,慵懒的像只猫儿,窝在清凉的殿中,过的倒是好不自在。   容祀瞥了眼枕边偎着的香囊,拾起来后,从中取出她常备的药来。   他动了动喉咙,浑身一热,指肚已经沾了香料,朝着那人的樱唇,慢慢贴了过去。 第107章 大结局(一)   甫一捉到光亮的人,因着嗅到某种恬淡的气味,那味道近在咫尺,唇瓣仿佛有东西爬过,赵荣华伸出小舌在那寻了一番,勾卷到药脂,舔了舔,咽了下去,容祀的手指被她弄湿,他低眉,见那人启唇打了个哈欠,复又昏昏沉沉进入了梦境。   容祀脱了鞋袜,褪去外衣,从后拥着她,手掌握过她的手,一同搭在她腰间。她很软却又很弹,皮肤白的像是通透的荔枝,他忍不住埋到她颈间,啄了几口,呼吸便急促起来。   脚尖蹬着薄衾,勾起来挑到两人腰腹处,贴的更近了些。   很快热出汗来,黏黏的湿了一片,他却不舍得放手,中衣被汗珠湿透,虽薄软,可贴在身上如同透不过气来。   他支起身子,很是体贴的给她宽衣解带,皙白的肩膀被一条带子勒出红痕,他俯过身去,沿着那条痕迹慢慢梳理,直到将那人弄出呓语,这才小心翼翼挪开,继而贴着那轮廓,紧紧偎着她面颊,也不知怎的,后来竟睡了过去。   意识清醒的时候,他见那人睫毛轻轻颤动,忽然就一身凉汗。   容祀忙不迭的穿好衣裳,趿鞋后便在她睁眼之前,出了大殿。   色字头上一把刀!   险些就丢了颜面。   容祀懊悔不迭,临出门前,他暗示了那两个婢女,不得将他过去的事情透露给赵荣华,那两个小婢女胆小的很,必能守口如瓶。   一回承明殿,容祀稍稍安了心思,从容整理了衣裳,抬脚进门,门后却忽然传出一声嗤笑,他心下一抖,面不改色地抬起脸来,看见宓乌抱着双臂,从暗处露出头来,随后便斜斜倚着门框,朝他努了努嘴:“去哪风流了?”   容祀嘴角抖了抖,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身下一看,今日他穿的素净,月白袍子上竟沾染了一丝浑浊,他立时便想起方才举动,脸一红,恼羞成怒道:“老不正经!”   哎,是你做不正经的事儿,被人发现了,还要倒打一耙。   说说,你是去低头了,还是…”   容祀冷斥:“我这辈子都不会跟人低头!”   宓乌:……   赵荣华觉得自己睡迷糊了,明明睡前穿着衣裳,醒来却被剥了个精光,只盖着条薄衾,还毫无用处的垂在腰间。   那两个小婢子进门的时候,眼光扫到自己身上,小脸就红彤彤的仿佛看到什么禁忌,慌乱的低头,就连手中端的碗盏也噼啪掉到地上,那两人的脸又从红转白,不由分说跪倒地上,结结巴巴地惊慌求饶。   赵荣华拢起衣裳,遮住大片皮肤后,将两人唤了起来。   到底年纪小,跟小杏差不多的样子,虽忐忑不安,听见叫她们上前,还是好奇又安分地走过去,头顶的小髻跟兔儿的耳朵,眼看要戳来,赵荣华咳了声,这两个小婢子忙站定脚步,又要跪下。   赵荣华抬手,两人被虚虚一扶,便听见略显暗哑的声音传来。   是你们为我更衣的?”   两人先是摇头,复又连连点头,倒让赵荣华有些恍然。   方才她做了个梦,有些难以启齿,梦中她攀着容祀,由他带着自己乘风破浪,颠颠荡荡,眼前是不断摆动的帷帐,吱呀作响的大床。   汗流浃背之时,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凉飕飕的抵着后脊,让她没有那么难捱。   她喝了口茶,觉得大约是自己许久没有与容祀亲密,下意识地感到饥渴,这才会生出旖/旎梦境。想到这儿,她忙用手作扇,扇了扇自己滚/烫的面颊,还是有些热。   她赤着脚,从冰鉴中取出岭南运来的荔枝,那两个婢子甚是伶俐的剥壳放到白玉盘中,她咬了一颗,甜汁溜进喉咙,人就像从燥热的沙漠走进泉水池子中,凉飕飕的甜。   姑娘,这是早晨送来的,宫里就两份,咱们这儿都占了。”   我还是头一回看见这物件,听闻陛下只留了几颗尝了尝,便着人挑了新鲜未坏的,都送来了。”   小婢子额头上冒出汗来,眼睛却很亮。   赵荣华将两颗剥好的荔枝一人一颗塞到她们嘴中,“好吃么?”   两个小丫头眼睛咕噜噜一转,将果肉吃掉,吐出核来捧到手心,“若在院中种下,来年是不是可以吃荔枝了。”   想是可以的吧。”   从前姚家在岭南的庄子每到夏日便会快马加鞭往京城送荔枝,连日颠簸,路上便能坏掉一多半,因着她的缘故,姚鸿亦会给赵家送去些,只一小匣子。   赵荣华能见到的,便只有荔枝核了。   李氏吃几颗,还有几颗分到大房二房,她也不能主动要,等赵荣锦拿着荔枝核到她面前炫耀的时候,她也只是温顺的问一句:“这核若种下,往后咱们都能吃荔枝了。”   赵荣锦会嗤笑她蠢,随后便将荔枝核信手一扔,扬长而去。   赵荣华记得夏日的地砖缝里,接着有成群的蚂蚁过去啃噬那滚圆的荔枝核,而她就站在原地,偌大的赵府,她总觉得哪都不是归处。   陈年旧事回想起来,难免心酸。   她起身,顿时也没了食欲。   那两个小婢子的脑袋碰到一起,眼巴巴的盯着白玉盘中的荔枝,就像幼时渴盼被人发现心思的她,哪怕有一人问一句:“华儿,你要吃吗?”   她也会点点头。   可是没人问。   她换了身薄软的金丝绣花纹锦衣,挑了把檀木骨团扇,稍稍遮住一丝阳光,便催促那两人。   快将剥好的荔枝吃掉,等会儿咱们出去院中把荔枝核种下。”   便是知道来年长不出荔枝,可她此时此刻就是想任性一回。   那两个小婢子起先还犹豫,后来见她坐在玫瑰椅上悠闲地扇着团扇,不似玩笑的模样,便舔着唇,像贪吃的猫儿,几口便吃了个精光,剩下十几粒饱满的荔枝核。   要什么花铲?”   容祀正在批阅奏疏,闻言蹙眉抬起头来,不明所以的瞪着门口过来报信的胥策。   她想作甚?”   赵小姐要将荔枝核种在院中,她要几把花铲,属下不敢自作主张,所以过来禀报陛下,您看,这花铲给还是…”   不是圈着她只待在大殿中,谁叫她出门的?”   容祀摔下狼毫笔,身子往后一靠,不喜之色溢于言表。   赵小姐就自己推了门,出来了,也没人拦她…”毕竟容祀下的旨意,是将大殿围起来,苍蝇也不准飞进去。   也没说不让里头的人出来。   何况,里头那位是谁,日后要做皇后的人。   便是硬要出门,谁又敢拦着。   难怪宓先生一早便说过,那骇人的守卫,实则是形同虚设,自我催眠的无用之物。   为什么不拦?”容祀说罢便要起身,胥策摸了摸后脑勺,又见容祀转瞬间坐回原处,拧眉冥思。   陛下,您是要去看看?”   他只得出声提醒。   不去。”   容祀提笔批阅,然纸上的字仿佛突然间混成一团雾气,朦朦胧胧叫他看也看不清楚,他心烦意乱的闭了闭眼,抬手便胡乱一拨,便见美人柔媚,虚虚靠着软塌安然酣睡,露出的半臂莹白雪腻,披帛勾在肘间,被风吹得四下摇曳。   胸口那抹丝绦,倏地抽开。   容祀咽了咽喉咙,眼前的景致忽然消散。   可真是热。   叫人再抬两座冰鉴过来,镇上最好的竹叶青。”   镇甚都无用。”宓乌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从冰鉴中取出两颗荔枝,抄在手中去了壳,“我倒是比不了人家的小婢女,吃颗荔枝还得捡剩下的。”   你一把年纪,吃甚都是白搭。”   容祀冷冷顶了回去,宓乌也不生气,拖过椅子便坐到容祀对面,抬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吐了荔枝核。   人是要哄得,你再这么冷落下去,今日种荔枝,明日种柑橘,咱们宫里头可真真成了果子园,你便是再想寻着机会露头,恐人家眼里也看不见你。”   容祀没搭理,低头翻开压在最底下崇文馆的奏疏,宋吟上书要翻修一处藏书阁,并扩充藏书数量,尤其是针对历朝历代珍贵的孤本典籍。   他捏着眉心,想了出围魏救赵的好主意。   那厢赵荣华种完了荔枝核,小脸已然热的通红,乘凉的亭榭中,置着藤椅,薄纱帘帐用银钩挂起,案上是小婢子备好的冷水和果子蜜饯。   赵荣华净手后,也没甚胃口,索性躺在藤椅上,用团扇遮了脸,假寐起来。   也不知是暑热还是犯困,这么一闭眼,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宋吟来的时候,赵荣华尚未醒来,他便被侍卫拦在外头,隔着垂落的帷帐,看不清里头的光景,只能随着帷帐的摇摆,隐约看出躺了个人。   他从崇文馆来,本就有些忐忑,如今又看到四下都是戍守,更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故而当侍卫允他通行后,他还是心有顾虑,直到亭中那人喊了声“表哥”,这才提步过去。   赵荣华与宋吟聊了几句,便猜出是谁让他来的。   宋吟还后知后觉,颇为惊讶地问:“我竟不知你何时有着收藏孤本的兴趣,你可知你收藏的那几本,乃前朝大宗所藏,最是有市无价。”   起初我也不知道,后来去质库典当了一本,才明白过来。”   你去质库典当了?!”   宋吟一副痛失宝贝的模样,捶了捶膝盖道:“重金难求,莫要再拿出去典当,此番崇文馆修葺,我仔细查阅过里面收纳的古籍孤本,数量已经很是稀少了。   妹妹,不若将你收藏的那几册…”   不行。”   赵荣华淡然的摆手拒绝,她素来知道银子的重要,何况宋吟也不是为了私事,那几本孤本关键时候是能拿来保命的,她是决计不会拱手相让。ā陆KsW.Com这事只有容祀知道,今日他让宋吟过来,无非是没话找话。   也可以说是为了试探…   宋吟叹了口气,摩挲着手指愁眉不展,“妹妹,真就不能商量?”   没得商量。”   自从陈景死后,藏在寺庙底下的宝藏被挖掘出,国库登时丰盈起来,若真心实意想要将孤本收回,便该拿出合理的价码,哪能空手套白狼?   表哥,除了孤本,他还有没有旁的话要你带给我?”   没,倒是…”宋吟脸一红,嘿嘿一笑,瞥了眼四下驻守的侍卫,“妹妹问的是谁?”   表哥也跟我生分,同外人一起沆瀣一气欺负我,等改日见了舅舅舅母,定要将此事说与他们。”   别!”宋吟拔高了音调,“其实我也纳闷,今日在崇文馆编纂古籍,忽然胥大人就去唤我,说陛下批复了奏疏,要崇文馆在一月内修葺完毕,并抓紧时间扩充典籍数量。   我当时情急,就多问了句,胥大人告诉我,你这儿有库存,我这才来的…   这就是前因后果,哪里是跟外人沆瀣一气,妹妹冤枉我了。”   胥大人?”   是他,不就在那…人呢?”宋吟一指,却见方才一同前来的胥策,早就没了人影。   表哥这般聪颖的人,竟也会被人利用,叫你来寻孤本是假,探听消息为真,你呀你。”   赵荣华倒了盏冰镇好的梅子酒,推到宋吟手边,“对了,母亲是搬去与舅母同住了吗?”   前日搬过去的,恰好父亲购了处新宅,里里外外很是宽敞,母亲为姑母特意做了间画室,姑母慢慢回忆起好些往事,笔力渐长,已经能看出当年水准。”   日后赵荣华出嫁,偌大的宅子只剩下宋文瑶和几个婢女小厮,说到底是有些冷僻了,舅舅一家人早就想好了安排,还未等赵荣华开口,便主动将人接了过去。   即便赵荣华对亲情淡漠许多,亦会感激舅舅一家的体贴。   表哥在议亲了吗?”   冷不丁一问,宋吟还有些不好意思,父亲母亲连同姑母最近都在为他的亲事打算,只是他们毕竟是临安来的,对京中的人事不算了解,颇有些高不成低不就,虽看了不少人家,却没甚门当户对的。   母亲很是殷勤,你是没瞧见,冰人都快把门槛踩烂了。”   宋吟咧嘴一笑,“只是大概缘分不到,看到现在都还没定。”   也不是赵荣华偶然想起,自打宋家从临安迁到京城,她便起了心思,那会儿她摸不准容祀对自己的宠爱有几分,也不敢妄然求他。   现如今她竟有些暗自窃喜的感觉,虽知道不该如此,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得意。   她知道,容祀待她好,是想把所有好物都堆到她面前的好。   表哥,你让舅舅舅母先别看了,兴许,陛下会给你赐婚。”   …   赐婚?”容祀支着下颌,难以置信的撇了撇嘴,“我凭甚要给宋吟赐婚?”   她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嗯?我看起来原谅她了吗?”   她都没有低头认错,还敢奢望我给宋吟赐婚?!”   简直,可笑至极。   容祀负手而立,躁动不安地来回在殿内踱步,晃得宓乌眼花。   她这是给你台阶下呢,别抻着了,该去和解就去和解,老这么靠偷听得来消息,你不觉得幼稚?”   宓乌吹了吹茶,用盖子拦住浮沫,像是一眼看透了玄机。   我需要台阶?呵,就让她等着吧。”   狠话撂下没出三日,容祀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在他看来,赵荣华有求于他,定会想方设法向他服软讨好,她那么聪明,自会想出来千种百种好法子。   他自觉给她留了足够长的时间,可她竟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从书房回寝殿,甫一走到门口便听到房中有脚步声,不知为何,心中忽然一喜,隔着半开的窗牖,他垫着脚微不可查的往内扫了眼,殿中燃着熏香,袅袅烟雾不疾不徐的升腾着,硕大的八联屏风,将殿内光景遮的很是严密。   他压下心内的欢喜,又是急迫又是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裳,复又双手沿着两耳往后一摸,抬脚推门。   透过屏风,他仿佛看到一人在那榻上躺着,半撑着身体,吹落至地面的薄纱帐子被风轻而易举的撩起,又缓缓放下,浓黑的头发似海藻一般,铺陈在脑后,溜滑似水的锦缎覆在身上,那皮肤雪一般的白嫩。   他几乎屏住了呼吸,从屏风后绕过去,帷帐被风吹起,飘到他手心,流沙一般拂过他的脸,带着那特有的清甜。   他的血,自心脏处慢慢流淌到四肢,就在帷帐脱离的刹那,腾的沸腾起来。   容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塌前,望着榻上若隐若现的香肩,将右手探了过去。 第108章 大结局(二)   “魔怔了?”   一道男声从身后传来,陡然间,眼前景致如镜花水月,霎时消融的无影无踪。   容祀的手还停在半空,欲落不落的张开了手指,像是要抓住四散的泡沫,然而视线越来越清晰,他再度扫了眼榻上,哪还有什么雪肤玉肌,纤软婀娜。   空荡荡的软塌,还有被风不断撩起拍打的纱帐。   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容祀疑惑地掀开帘子,又去另一侧极尽耐心地搜寻一遍,确认无人后,扭过头,将目光落到宓乌身上。   宓乌穿了袭松垮的直裰,头发也像人一样,随性的插了根发簪,他瞪着眼睛,被容祀盯得有些不自在。   那眼神像是审视,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最后那嘴角好似不屑的抽了抽。   宓乌暗道:怕是得在开副方子   人呢?”   什么人?”宓乌避着他走。   容祀绕到他身后,行走如风,飞快地确认完殿内情形,脸跟着沉了几分,与方才进门时的欢喜截然不同,他一旦冷寂下来,眼眸都像是燃尽的灰,没有一丝温度。   容祀,你是不是饿出毛病来了?”   他这几日都没甚胃口,人有些清减,原本刀劈斧砍般精致的下颌,愈发凌厉。   你就不能低低头,主动去跟人家认个错,再这么耽搁下去,你迟早得生病。”   我没错。”   这话跟先前几日的语气截然不同,像是掺了一点沮丧,懊恼,还有三四分意味分明的低落。   被人忽视,大抵就是这副恹恹的模样了。   宓乌捋着银须,爱莫能助。   他倒是想隔岸观火,可没两日,便也情绪激动地坐不住了。   容祀撤了那些侍卫,赵荣华便一发不可收拾,领着一群婢女,把主意打到灵鹊阁,起初也没什么,宓乌在楼上,她们在楼下,互不打扰。   后来那群婢女规模扩的厉害,乌泱泱将他挤出了灵鹊阁,逼得他只能跟屋檐下那几个大缸并排站着。   他倒是无妨,可怜了那些将将要出炉的丸药,炼过了时辰,药效也就坏了。   赵荣华绑着攀膊,两条纤细的小胳膊上下翻动,旁边围观的婢女叽叽喳喳,各自记好了时辰,药效,还有各种药材需要炒制的时间。   白术炒制完毕,需得炙黄芪,炙甘草…”   姑娘,炼好中蜜后,加入干草需要炒制多久?”   用文火炒,三分之一刻便可。炒至完成烘烤到不粘手,黄芪和干草同样的炒制方法,除去这三味药材,还需辅以党参,当归和柴胡等,补中益气最是有效。   香月,你可以给你娘试试,吃上一月,那些不适的症状大抵就没了。”   香月还有三年才能放出宫,自打容祀御极后,她便从小厨房调到了书房,又在赵荣华入宫后,得以近身侍奉。   她弟弟的病好后,母亲为了补贴家用,整日坐着缝补浆洗,中气下陷,得了好些不便言语的病症。   赵荣华原是觉得在宫里闲着也是闲着,索性亲手给她调剂一副药,让香月托人带出宫去,没想到后来知情者越来越多,她索性就领着这群婢女一同将灵鹊阁当做了授课的地方。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况且她们兴致勃勃,她好似找到了乐趣,不厌其烦,甚至开始筹谋,日后可以在宫中辟出一个大点的院子,招揽宫中愿意学医的宫女,她的小伎俩很快便会黔驴技穷,若能将师父请回来,宫中医馆变决计能办起来。   若真能如此,于宫中女子而言,是条出路,也是生机。   宓乌在她身后站了许久,从炼药谈到香粉胭脂,从西市铺子聊到小杏梁俊,最后生拉硬扯到容祀身上。   赵荣华见他说的苦口婆心,便主动给他沏茶,又怕茶水太烫,故而体贴的将自己钟爱的酸梅汤匀出一碗,撒了一层桂花,“宓先生,先润润嗓子。”   她不着急,况且宓乌絮絮叨叨说的都是容祀幼时的事情,生动极具画面感,权当换个方法了解那人,故而当宓乌眉毛倒竖瞪着她的时候,她温声安抚:“宓先生,你喝就好,我都记着你讲到哪了,放心,混淆不了。”   宓乌捋了捋银须,仰脖一口喝光了酸梅汤,横起胳膊往嘴上一擦,先是将四周环顾了一番,见没有旁人,便犹豫着小声道:“容祀生你的气,说你不想要孩子,有这回事吗?”   有。”   赵荣华老实地点了点头,宓乌刚要拍桌子,她又解释道:“只是不想现下要孩子,往后是想跟他有个孩子的。”   哦?那你是喜欢容祀了?”   宓乌话题转得快,赵荣华小脸一红,却也没避讳,“他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虽脾气坏些,可心眼是好的,我想…罢了,跟您说这些作甚,宓先生,你还喝吗?”   赵荣华捂了捂脸颊,转过身去佯装倒酸梅汤。ā陆kSω.℃οm身后那人叹了口气,一本正经道:“这种事委实不该由我这个身份来说,可我将他养大,亦父亦母,你没见他这两日清减的厉害,腰都瘦了一圈,我心疼。”   那日我想同他解释,可他胡搅蛮缠,根本听不进话去。”   是我将他养成了这副脾气怼天怼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自我接手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没跟任何人服过软,低过头,他撤了你的守卫,已经是变相的道歉了。”   他那么反骨那样桀骜,迄今为止,你是他唯一柔软的存在了,我没见他跟谁像跟你一般有耐心。   我这辈子孤寡一生,却也知道他看你时候的眼睛,像个痴儿似的。”   宓先生?”   赵荣华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宓先生一手捏着香囊的带子,绕在指间摇来摇去,一手托着下颌,若有所思的回忆往昔。   真是一转眼,他都要娶亲了,赵小姐,你难道真要跟容祀比耐心比狠吗?   他是什么样的人,想必你也清楚,这一回你让让他,这辈子他都会让着你。”   这话说到赵荣华心里,低下头,默不作声地捻着坠子,又听宓乌继续说道。   往后有了你,我可不管他了,”宓乌笑嘻嘻地眯起眼睛,“他有了人管,便更会不待见我了。”   怎么会?”赵荣华知道宓乌在容祀心中的分量,“您是他最亲的人。”   宓乌咧开嘴,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那么你呢,赵小姐,你愿不愿意做他最亲的人,在他偏执难拔,暴戾恣睢的时候,劝他一句,拉他一把。   在他觉得被全天下都厌恶的时候,你还是在原地等他,赵小姐,你愿意吗?”   赵荣华一怔,莫名觉得这问题有些沉重。   就像她回避跟容祀要孩子,其实问题的根源一致。   容祀那阴晴不定的性情和脾气。   宓先生,我会一直陪着他,不管他是容祀,还是容忌,或者他还会变成其他什么…”   应该是不会了。”   宓乌咳了声,笃定地说道,“师姐也说过,他这病情只要别乱干预,是会自行往好的方向恢复。容忌也不会再出现了,或者说,他就是容忌,也是容祀,这都是他自己的本性而已,只是他无法做到糅合,无法不抵触不排斥自己潜意识里的懦弱。”   我之所以不要孩子,也是怕他生病,对孩子不好…”   ……   所以,她是觉得我不正常,不配要孩子?”   容祀横起腿来,往桌上一搭,两手枕在脑下,疲倦极了。   瞧瞧,这是一个正常人的思维?你怎么就不反思一下自己,改改你的脾气,适当时候压制一下肆意妄为的天性。   当然,不只是在这件事上,在朝堂也是,别动不动就占用我那几口大缸,都换了几回了,屡禁不止。”   小气。”   容祀呷了口茶,嗓子眼有些干。   宓先生,做一个正常人很难吗?”   对你来说,的确有点难。”   宓乌如是答他,容祀嗤笑,“狂悖。”   天底下还有谁比我聪明,比我学东西快,不就是做一个正常人,我岂会学不来,你简直是侮辱你自己。”   宓乌咽了咽嗓子,艰难问道:“你想做甚?”   明日我就去找她,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去找她。”   那是装,不是真的正常人,装的能算?”   怎么不算,用了心思装,比实打实的正常人还要正常,还不是因为我在意她。”   呵,自己的人,除了溺爱,也没别的手段了。   他清修了几日,简直要了命。   明明眼不见,梦里却夜夜相逢,她每回来,穿的衣裳都极少极薄,轻轻一扯就破,两人正到兴起时,偏又吃不进肚中,如此反复,委实害人。   他想明白了,就低一回头,只这一回。   到时见了面,二话不说便将她抱起来,狠狠折磨一番,也算出了口气。   总归是男人,哪里能真的跟她去置气。   如此想着,也就不觉得丢人了。   那你是想好了。”   想好了,明日我就去找她。”   那你可要想清楚了,她现下不要孩子,可不是不喜欢你,而是…”   不就是怕我打孩子吗,我知道。”   那你的意思是,你会克制,会不打孩子…”   克制不了。”   容祀堵了他的话,理所当然的摆摆手,“那便等我病好了,再要孩子吧!她若是早些跟我讲清楚,哪里会有诸多麻烦,不就是个孩子吗,不要也行!”   呸呸呸!”   宓乌连忙叩了三下桌子,“孩子还是得要的。”   要真是孩子来了,大不了你帮我们带。”   这是讹上我了?”   虽是抱怨,神色却是欢喜的,宓乌凝望着容祀年轻俊美的脸,忽然想起刚见他时,那肉嘟嘟毫不设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咯咯的发出奶声奶气的笑声。   一晃眼,都十八年了。   十八年,够久了。   翌日清晨,赵荣华早早起来梳洗后,选了身杏色越罗长衫,精心妆饰了发鬓面容,甫一起身,便见两个小婢女自游廊处急匆匆地跑来,进门后险些被门框绊倒,也顾不上提裙角,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姑娘,不好了,宓先生去了。”   去了?   赵荣华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站在原地,唇轻轻张了张“去哪了?”   宓先生…他…登仙了!”   那小婢女一着急,又想起宓乌日常喜欢炼药淬丹,便脱口而出,说完,又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汗。   姑娘,你快去看看陛下吧!”   赵荣华如梦初醒,却仍旧不敢相信,她茫然无措的看了眼门外,旋即拎起裙角,也顾不上吩咐下人,疾步便往灵鹊阁走去。   晨时的日头明的不晃眼,可她踏进阁中,却怎么也看不清里头的光景,刺眼的白,像无数道夺目的光,齐刷刷照进她瞳孔里。   她摇了摇头,终于在神思涣散中,慢慢聚焦到塌前人上。   容祀坐在地上,双手横在膝头,听到响声,抬眼往外看了看。   他表情凝重,看不出在想什么。   宓先生他…”赵荣华想问,却知道多此一举,榻上那人的脸灰乌到没有一丝血色,手指亦然,看情形,是昨夜去的。   赵荣华走上前,垂手,覆在容祀发上,她忽然就想起昨日宓乌反常的唠叨,就像提前预知了死亡,故而要早些交代后事。   从始至终,他喋喋不休的,只有容祀。   赵荣华圈起手臂,容祀环住她的腿,声音清清冷冷:“我什么都没了。”   就像心中有座大山,他一直都以为那山坚硬雄壮,从不会倒,可那山就轰然倒塌,碎的猝不及防。   空了一大块的心,忽然没了支撑,虚的厉害。   容祀环着她的腿,“连他都走了。”   容祀,他一直都在。”赵荣华弯下身来,跪立在他对面,双手捧着他的脸,无比笃定地说道:“他走的时候,已经将你交给我了,我在,我永远都在。”   她握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   明亮清澈的瞳孔中,容祀看见从容淡定的自己,慢慢的呼吸急促,双目通红,在温热逼出眼眶之前,那瞳孔合上。   随即,她伸手按着自己的后脑,将额头抵住她的肩膀,皙白修长的手指慢慢抚触着他的头皮,最终停留在他挺拔的颈项。   像哄劝襁褓中的婴儿,声音柔软。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容祀从她肩膀离开,清淡的桃花眼中泄出一抹浓郁:“所以呢?”   赵荣华凑过脸,鼻梁对着他的鼻梁,轻轻呵出一口热气,“你的右手边,永远都有我一席之地。   席散,我们也不要散。” 第109章 我一直都在你身后啊(宓乌番)   棺材中的女子长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皮肤白腻,乌发油润,樱唇微微张开,露出洁白的小牙。一袭素净的单衣下,裹着略显瘦削的身体,棺材中的清甜香气涌入鼻间,淡淡的,好似某种花的香味,说不上来。   宓乌从棺材走到殿中花梨木方椅上,从后打量容祀。   他支着胳膊,已经居高临下看那“死人”看了许久,盯着那雪白的脸,时而轻嗤,时而蔑视,又时而…像此时一般,幽幽的凝视,那双桃花眼,在不经意间回眸。   宓乌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兀的蜷缩起来。   只一刹,心脏仿佛停跳。   四肢冰凉,血液似乎无法回流,连神思都被冰封,指甲抠进掌心,他面上不显,只轻声笑道:“年少怀春,见色起意。”   容祀捏着眉心,不以为然:“你一个连女人都没爱过的老男人,懂什么叫见色起意,年少怀春。”   宓乌眯起眼睛,仰躺在椅背上,十八年了,他还真活成了老男人。   皇城外有一处小院,院中种了棵手臂粗细的西府海棠,因是冬日,那海棠树光秃秃的,只余着壮硕的树干,还有旁枝横乱。树顶栖着一只老鸹,乌黑的眼珠咕噜噜打着转,一双爪子来回在枝头踱步,踩得积雪扑簌簌飞下。   屋子里传出来檀香的气味,带着烟雾,在冰天雪地里,如同袅袅漫起的仙境。   东西两屋,堂中摆着一张方桌,两把太师椅,西屋做成了佛堂的摆设,宓乌点了香,又将佛龛牌位一一擦拭干净,便走到堂下,面对面与那牌位对视。   光线从他身后照来,将那影子浅浅的投到牌位上,他搓着手,低头,再抬起来时,两颊有点红。   冬至,我…我…我吃的饺子…,莲藕肉的,”他有些结巴,说话时,手不自觉的去捏着袖子,喉咙痒痒的,他咳了两声,肩膀佝偻下去。   手心卧着星星点点的血,他胡乱用帕子擦净,扔进了炭盆里,火苗子蜂拥而至,吞卷着帕子,很快烧成通红的灰烬。   牌位上的阴影慢慢落下,露出小字。   没有称谓,只有名字。   孟珺”   香灰掉到案上,宓乌攥着袖子,仔细擦去。   昨夜下雪了,攻进京城的时候,容祀拦了副棺材回宫。”   他一口气说完,憋得脸通红,他舒了口气,“我还以为他能拿人怎样,谁知启开棺材后,对着那小姑娘发了三天花痴。”   自然,他是不肯承认的。”   十八年了,他就没对着别的小姑娘如此执迷过,我还以为…还以为把他养坏了,那我就真的对不起他,对不起你。”   原想着,他身边有了人,我就…”   宓乌叹了口气,摩搓着手掌欲言又止,“你有没有…吃饺子,我记得你爱吃莲藕肉,…我…我也不是…”   容祀把小姑娘弄进了小厨房,你说他有没有私心?还当我不明白,我只是装糊涂罢了。   他对人家不仅坏,还很凶,有点像…像你最开始见我的时候。   我这么说,你又该生气了。”   香灰燃尽,宓乌擦了擦眼角,起身。   途径西市口,在小摊小贩的叫卖声还有人群熙攘的推搡中,他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赤着黝黑的脚,半截埋进雪里,一双小手冻得青紫交加,低垂着眉眼,蓬乱的头发遮不住那双因为惊恐而四下躲避的眸子。   宓先生,要不要绕条路?”   赶车的小厮放缓了速度,瞧着被堵到水泄不通的路口,勒紧了缰绳。   宓乌挑开帘子,余光一瞟,便看见那孩子同样抬起头来,怯生生的眉眼像是一把刀,嗡的一下钉到他胸口。   也是一个下雪天,他被人打的浑身是伤,昏倒在巷子里。   天冷的像要将万物凝成冰冻,他像只苟延残喘的狗,窝在墙角,不断地打着颤,当意识开始涣散的时候,他出现了幻觉。   也许是要死了,明明大雪纷飞,可他却觉出一股炭火的温热,恍惚间,好像还能闻到儿时母亲身上的药香。   淡淡的,很近却又很远。   飘忽不定。   先生?”小厮见他分神,不禁又喊了声。   与容祀相依为命十几年,经历血腥,战乱,内斗,宓乌早就不会轻易同情什么,可当那孩子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像条被遗弃的狗一样,拢着肩膀,惶然无措的躲避过往的行人,他的心,难以遏制的被触动了。   宓乌落下帘子,吩咐赶车的小厮:“带上吧。”   下面的人摸不准宓乌的心思,因为那孩子回去后,只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宓乌却是没有给他诊治。   六七岁大小的人,见谁都一副畏惧惶恐的模样,墙角门后成了他最爱待着的地方,尤其是看到宓乌的时候,孩子总会咬着嘴唇,既害怕又讨好一般,硬着头皮从墙根走上前,小手拉拉宓乌的衣角。   先生…”   宓乌带过孩子,只一个,就是容祀。   他对待容祀的时候,极尽耐心与慈爱,恨不能掏心掏肺,把自己所有好的都给他。   他也觉得自己是个好人,直到看见这个孩子。   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可以如此冷漠。   哪怕他再像当年的自己,他也早没了那种热切的心力。   伺候容祀一人,已经耗费了他全部心血。   他也没甚时间伪装慈善,故而,他扥开那孩子的手,漠不关心地笑道:“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的命数了。”   那孩子倔强的很,手脚反暖后,开始痒,偏他能忍得住,半夜虽然能听到他哼唧,却也明显察觉出,那声音含在嗓子眼,似乎咬着嘴唇,拼命克制。   宓乌抱着胳膊,有些奇怪自己的冷血。   翌日他便将伤药放到了显眼的地方,那孩子一眼就看见了。   一闪而过的欢喜,可宓乌知道他高兴,就像没吃过糖的孩子,偶然得了好处,只巴巴看着,没有主子的命令,便不敢上前拿。   真是卑微到了极致。   他把药拿起来,转身看着那个局促的孩子,拔开瓶盖,抠了点药膏,面上淡淡:“过来。”   孩子眨着眼睛,冻得皴裂的脸挤出笑。   宓乌冷道:“真难看。”   孩子立时敛了笑容,乖巧的把手递过去。   宓乌动作算不上轻,几下便将拿手涂抹均匀。   复又低头,看着那新换的鞋子,小脚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宓乌把药瓶往桌上一拍,“自己涂。”   他觉得心里很烦,说不清是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又憋又闷。   有时候看着孩子,就好像看到曾经的自己。   宓乌调药的手一顿,回头,便见容祀往灵鹊阁来了。   他意气风发,腰间的革带上悬挂着鸳鸯戏水的香囊,一脸的餍足,行走间,衣袍被风吹得鼓鼓作响,硕大的银灰色大氅犹如旌旗飘卷,衬的他面如冠玉,英姿雄发。   一进门便倚着门框,慵懒的像是唯恐他看不出自己经历过什么。   得手了?”   宓乌把药草放下,微微眯了眯眼,见容祀不经意的把玩着香囊。   低俗。”   容祀骂他,嘴角却是勾起的。   宓乌心道:到底长大了,能去祸害姑娘了。   夜里他吐了血,想把帕子烧掉的时候,孩子从黑暗里出来,端着一杯水,小心翼翼的问他:“先生,你是医者,何不自医?”   宓乌没理他,将帕子扔进炭盆里,上好的银骨炭,很快将那帕子烧的干干净净。   先生,他们都说你是神医。”   孩子懵懂的眼神,折射出几颗星星。   神医为什么不给自己开药。”   宓乌看着他,一字一句警告:“敢跟别人说一个字,我就把你送走。”   一直到他死,孩子都没跟人说这个秘密。   夏日本是繁花葳蕤的时节,宓乌的身子却不大行了,内里虚了,表征却看不出来。   或许是他会掩饰,每每从灵鹊阁出来,去往小院的时候,孩子都会殷勤的跟在他身后,察言观色,谨言慎行。   可他还是打碎了一个杯子,就好似惊弓之鸟,立时就跳了起来,拽着宓乌的衣袖恳求:“我不是故意的,先生,求求你别生气,别赶我走。”   宓乌笑了,躺在藤椅上的身子平铺的好似一块枯木。   手掌掩在衣袖间,手指动了动,想抬起来摸摸孩子的头,却不知为何,停在半空。   大抵是油尽灯枯之故,宓乌觉得蒙上雾霭的夕阳竟也有些刺眼。   孩子絮叨的声音不停,到底是本性压过了恐惧,他扯着宓乌的手,小脸趴过去:“先生,你别丢下我。   先生,我很乖,不会惹事的…”   真是,有点像当年的自己。   他初次看见孟珺,是在床头,昏死后醒来,他躺在一张绵软的床上,四下的帘帐轻垂,薄薄的带着熏香的气味,隔着帘子,能看见外头燃着的灯火,一晃一晃,像是冬日的暖阳,将他身上的血液也热络过来。   他动了动嘴,头上像被箍了一个铁箍,又紧又疼。   不过是一声低吟,房中传出椅子推拉的声音,紧接着便是轻巧的脚步声。   帘子一掀,宓乌抬头。   那是他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画面。   十三岁的孟珺,明眸皓齿,冰雪可爱,粉雕玉琢的女孩冲他咧嘴一笑,那一刻,宓乌觉得自己难堪极了。   虽是个孩子,却是又脏又臭,偏偏躺在柔软的被衾中,伸手,便能看见那满是污垢的指甲。   他低下眉眼,孟珺伸手戳戳他的额头:“害羞了?”   宓乌心想:不是害羞,是自卑。   孟珺给他一个家,北襄王和王妃收他做了义子,他再不是那个任由旁人随意欺凌的孩子,他穿着体面,长相姣好,后来拜了鬼手为师,因着天赋聪颖,鬼手对他甚是喜爱。   师姐凌潇潇比他早入门两年,起初还总爱欺负他,后来便不知怎的,一说话就脸红。   那夜天色很黑,宓乌守完夜,准备回屋睡觉,却被凌潇潇拦在门口,就那么堵进屋里。   宓乌很不安,因为师姐穿了身极其花哨的衣裳,还画了个很不寻常的妆,那红嘴唇在黑夜里,显得有些诡异。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师姐一路将他逼到了墙角,一抬手,右臂撑着墙,踮着脚尖仰头向他吹了口气。   场面很是不堪。   小师弟,你觉得我怎么样?”   师姐出口就是孟浪,丝毫不知羞耻为何物,也不知从哪学的坏毛病,扭捏的用手指勾缠着头发,就这么一个说话的空隙,眼睛眨了十几次。   师姐,你是病了?”   宓乌仔细看她的眼睛,清澈如许,除了红血丝,也没别的东西。   凌潇潇显然没甚耐心,又往前靠了靠,几乎面贴面站立,两手也从墙壁挪到宓乌的两肩,虽然她个头不如宓乌高,可气势压人。   我觉得你长得秀气,人也聪明,要不然,咱俩以后一起生孩子?”   宓乌惊得一哆嗦,当即便从她桎梏下脱身而出,无比伶俐地逃到门口,幽怨道:“师姐,上回抢了你的风头,是我不对,我保证以后不敢了…”   凌潇潇大马金刀走上前,一抬脚站定,“跟你说话真是费劲!”   宓乌点头,表示认同。   凌潇潇拧眉,索性说的更直白些。   我想当你娘子,你可愿意?”   宓乌愣住,待反应过来,连忙摇了摇头,“我…不愿意。”   凌潇潇也跟着一愣,倒也没怎么矫情,看着他表情反问:“你有喜欢的人?”   宓乌舔了舔唇,道:“我还小。”   凌潇潇嗤声:“你哪小?”   说着话,眼睛四下逡巡,最后落到宓乌腰间,直勾勾盯着那处,就在她想开口惊叹的一刹,宓乌脸红的咳了声:“师姐别多想。”   凌潇潇笑:“咱俩师姐弟好些年,我也没见你身边有女的出现,照理说合该咱们情投意合,两小无猜才对。   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说,其实我很好相处的,只要咱们成了婚,我会让着你,绝不会对你动手,你要知道,我…”   师姐,我只把你当师姐,真的,你别逗我了。”   宓乌讪讪的拢好衣裳,生怕她一时生气,就扯了他往床上按。   凌潇潇蹙着眉头,似乎难以接受。   你心里有人了?”   宓乌兀的一滞,摇头。   凌潇潇绕着他转了圈,“你不喜欢女人,你喜欢…”   师姐!”   宓乌义愤填膺,打断她的话后,又道:“我要回房睡觉了,师姐你就饶了我吧。”   凌潇潇哪肯,步步紧追,直把宓乌逼得头疼难耐,不得以,他硬着头皮答了凌潇潇的话。   我喜欢女人。”   那你喜欢谁,从小到大,我就没见你跟哪个女的说过话,你肯定是骗我的,是不是?   师弟,你可真是没劲儿,为了拒绝我,好歹编个像样的借口,就说你喜欢男的,也比说你喜欢女人更有信服力。   你是不是怕我医术比你好,你没有面子,没事,你想太多了,咱们…”   师姐,我真的,真的心里有人了。”   宓乌在聒噪声中,也不知怎的,就将这话说了出来。   说完,便有些后悔。   凌潇潇看着他,显然还是不能相信。   忽然,她一拍大腿,“你该不会,该不会…该不会喜欢…”   师姐。”   宓乌咽了咽嗓子,将她没说出口的那两个字堵住。   凌潇潇却还是一脸的震惊,昏黄的灯光下,宓乌的俊脸美的像幅画,就像他这个人,明明看起来温和,却总给人一副生人勿近的感觉。   他对谁都是谦和有礼,前提是没有多少交情的时候。   一旦想要跟他拉近距离,仿佛很难。   就像她,费了一年多,才好容易从师姐的身份,勉强跟他多说了些话。   混的,跟亲人差不多。   当然,也是凌潇潇自我感觉。   宓乌不冷不热,温吞的像是没有知觉。   你跟她,你跟她怎么可能?宓乌,你疯了啊,你喜欢孟珺,她可是比你大八岁!”   那又如何。”   宓乌坦诚的望着她的眼睛,再次平静反问:“谁说我不能喜欢她,就因为她比我大,凭什么。”   说出这话的时候,那句凭什么,仿佛也像一把敲打的锤头,在他胸口发出沉闷的一击。   将他本就谦卑的心,击打的更碎了些。   人家把你当弟弟,你把自己当童养夫了?”   凌潇潇梗着脖子,一刀戳在宓乌的心脏。   我不是她弟弟,我也从没说过自己是她弟弟。”   那北襄王不是认你做义子了吗,不是弟弟还能是什么。”   …   宓乌,宓乌…”   孟珺见他不说话,伸手在他面前摆了摆,虎牙露出来,白白的,那双眼睛弯的像月牙,一笑,似拢了一汪秋水,盈盈脉脉,晃得宓乌心神不定。   多久没见了,也不知道喊人了。”   孟珺抬手就戳戳他的眉心,桃花色的蔻丹映入宓乌的眼帘,他脸一红,结巴着解释:“不是每月都回来么…”   傻瓜,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知不知道?”   孟珺想拉他的手,忽然想起什么,改成拉着他的衣袖,一路领到堂中。   宓乌跟北襄王和王妃行了礼,奉茶后,心里一直因为凌潇潇的话忐忑不安。   幸好,王爷和王妃只顾着与他话家常,也并未觉出他的异样。   待到回房时,宓乌才觉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做贼心虚的感觉。   就像别人好心收留了你,你却不知道知恩图报,反倒惦记起恩主家中的珍宝。   何其可憎。   孟珺以为他病了,挑开帘子进门时,宓乌连忙合上眼睛,假寐起来。   然而他装的不像,急促不安的呼吸声出卖了他,孟珺托着腮,也不揭穿,两人对峙了半晌。   到底是宓乌没沉住气,睁开眼,便瞧见那粉腮玉肌,漆黑的瞳孔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   宓乌的心被攥了起来。   他觉得呼吸困难,尤其是被她这般盯着,胸口砰砰砰的跳动,血液却无法济补。   跟第一次见面不一样了,人也俊了,脾气也坏了。”   哪里。”   宓乌红着脸,紧紧捏着袖子。   都会跟我顶嘴了,还不承认。”   孟珺低头,将他遮到下巴的被子拽下来,落到胸口处。   宓乌就像被烤焦了一般,后脊的汗密密麻麻冒了出来,鼻间都是她的香气,在这样一个只有两人的房间里,某种本能本性被激发出来。   他觉得浑身热的厉害,急需要一个出口来释放,来解压。   可看着那张脸,他又什么都说出来,于是这感觉愈发浓烈,像是把人丢进了油锅,烈火烹调,煎熬难忍。   他把手攥成了拳头,牙根咬的紧紧地,唯恐控制不住自己,脱口就说出那个令人不齿的秘密。   好了,不逗你了。”   孟珺收起笑,往后正襟危坐。   宓乌连忙喘了口气,抱着被衾靠在床头,一张脸红彤彤的,他抹了抹额头,如临大赦。   我要定亲了。”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震的宓乌半晌没回过神来。   孟珺看他面色陡然变白,咦了声,伸手想摸他的脸,宓乌像被吓到了,下意识的往旁边一避,唇角发干。   孟珺的手落了空,收回搭在膝上,“你长大了,是不该像孩子一样待你了。”   宓乌的心脏兀的一疼,就像被人插了一刀,又拧着刀把转了好几圈,最后又攮了攮,最疼也不过如此了。   这么快?”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一定很难看。   孟珺笑:“我都二十三了,若不是爹娘一直替我挑拣,哪里会等到这把年纪。”   此前,孟珺有过一个未婚夫,只不过那人短命,在即将成婚的时候,去京郊骑马,不幸跌落马下,死的极惨。   从那以后,孟珺的婚事似乎就耽搁下来。   她自己不着急,北襄王和王妃也是不急,挑挑选选,总也没选到合适的。   他是谁?”   宓乌嗓子都哑了,那一身汗黏在身上,又冷又寒,就像外头的太阳变成了饕餮大雪,一丝丝热乎气也没了。   幽州刚刚袭爵的汝安侯,容靖。”   那股即将喷薄而出的激情登时被一盆冷水,兜头破灭。   孟珺出嫁的时候,宓乌就站在北襄王和王妃身边,看着汝安侯风风光光将她迎进了轿撵,十里红妆,彩绸翩飞,路两旁看热闹的人满满当当。   那是一桩在众人眼中门当户对的婚姻。   凌潇潇捣了捣他的胳膊,讥道:“我赌你没开口。”   宓乌不语,眼睛望着逐渐走远的队伍,渐渐有些迷蒙起来。   你怕什么?”   凌潇潇撇撇嘴,宓乌像是没听到,转身想往门内走,可被门槛绊了下,他直直扑倒在地,手腕一下子折了。   情绪找到了出口,眼泪也流的顺理成章。   糊成一团的眼睫毛黏黏腻腻,他爬起来,胸口空落落的,身后传来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嗤笑:“没出息。”   视线渐渐模糊,宓乌抬了抬手,看见自己早已不年轻的皮肤,皱纹,还有腿边膝上那个瞪大了眼睛的孩子。   思绪慢慢拉扯回来。   十八年了。   容祀正跟自己心爱的姑娘斗气,都是些不足为道的小事,那姑娘聪慧的很,也不动怒,也不离开,安然自得的留在宫里,将那一处园子,开辟的成了女医馆。   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子围绕身边,真是闹腾。   左右哄哄便会好的。   他还能做些什么?似乎也没甚可留恋的了。   先生,你为什么不吃药呢,明明是极小的病症,吃几服药就会好的。”   孩子眨着眼睛,迷茫的眼神带了一丝不解。   他跟在宓乌身边一年多,知道他的医术精湛到何等地步,他学了轻脉,也曾趁宓乌睡着的时候,偷偷替他把过。   真真是微不足道的小症,可他都捱到吐血了。   宓乌侧头,终是抬手摸到他的脑袋,孩子的泪珠,沿着眼尾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你将那瓶药递给我。”   孩子一听,高兴地站起来,按照宓乌的吩咐,将药打开,喂他服下。   过几日会有人来接你。”   我不走。”   孩子瘪了瘪嘴,眼看又要哭。   宓乌不耐的摆摆手,“聒噪。”   孩子当即便收了声,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是我师姐,医术比我好的多,你跟着她,勤奋些,日后会有出息的。”   可是我…”   好了,我累了,要睡了。”ζΘν荳看書   宓乌将被子扯到下颌,闭上眼睛,房中的熏香是他喜欢的檀木香,袅袅烟雾沿着铜制雕鹤纹香炉绵延不绝的涌出,丝丝缕缕的白线向上攀爬。   他做了个梦,梦里的孟珺是他初次见过的模样。   小姑娘粉雕玉琢的脸,领口绣了一圈雪白的狐毛,火红的小袄勾勒着纤细的身段,她站在门口,探着脑袋看他:“宓乌,宓乌,这些年你去哪了?”   宓乌觉得自己越来越轻,慢慢的,双脚好似立起来,朝着那小姑娘走去,孟珺一笑,两颊映出酒窝。   宓乌,你到底在哪呀?”   宓乌上前,牵住小姑娘的手,有些结巴地脸红道:“我…我一直…都在你身后啊。” 第110章 公子要做活菩萨了(程雍番)   新帝登基后,对于朝堂进行了一番换位清洗,余出不少闲职空缺。京城不乏有清贵世族被保举免试,趁机混到其中,入仕后便靠着家族余荫步步高升。   程雍祖父是太师,虽自幼开蒙的早,学识见地更是比同龄男子尤其出众,可他却偏偏没有走捷径,或许是清高,又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多年所学可堪一试,他糊名与一众寒门学子参加了科考,最终果然不负众望,以恩科头名入仕。   程家根基本就稳健,入仕后程雍得到诸多照拂,不多久便入了崇文馆,少年意气,虽再三克己复礼,难免轻狂得意。   那日,他饮了酒,照例要去烟霭阁留宿,偏偏,迷蒙间经过常春阁外,看见了故人。   那是他第三次见她。   清瘦的身影,婀娜有致的体态,在昏暗的青阶下,像棵隐忍攀爬,默默生长的草,明明被人踩到了脚底,却还是不甘心的向上,蜿蜒。   似乎在循着无望的希望,苟延残喘,却又生机勃勃。   第一次见她,是在一次长辈攒局的宴席。   母亲为着程家开枝散叶,也同其他妇人一般,早早开始拉着他去物色,诚然,这宴席来的也都是心知肚明,程雍孝顺谦恭,权当跟着母亲打发时间,消遣放松,也没认为真会找到日后的娘子。   屋里闷,男宾女宾同席的曲水流觞,大多时候都只能窥见对面女子的头顶,乌压压的青黑色,再就是珠玉环绕,脂粉香气。   程雍寻了借口,好容易避开重重围堵,来到空旷清静地花园。   主家姓戈,请的是江南有名的园林师父,将旧宅翻新,造的一步一景,分外雅致,从花园沿路走去,各种稀缺的绿植应有尽有,倒也没有人为堆砌的痕迹,尤其是临到假山奇石,那清隽的寿字从四面各个方向看去,仿佛都是正面写寿,且运笔不同。   程雍站在远处端量许久,忽然瞧见假山里走出一人。   樱粉色的薄衫,轻柔的帛带环在臂间,乌发盈盈,簪了支海棠步摇,行走间,仿佛有泠泠声响,待人走近些,程雍才回过神来。   对面的女子,肤若白雪,面若凝脂,敛了水汽的眼睛清澈灵动,她似乎在等人,却不提防碰见了程雍。   自然,程雍权当是她的借口。   一个闺阁小姐,在假山里头等人,等的又会是何人,焉知不是她的情郎?   程雍没有点破,只是仗着身高,俯视着望见她纤细玉白的颈子,吹弹可破的肌肤,年少的心,兀的被吹开一层涟漪。   他忽然就有些闷。   不只是出于何种心里,他竟刻意寻了话茬,与她在假山处攀谈起来,或许他想看看,她等的究竟是何人,是像他一样的翩翩君子,还是风流纨绔,毕竟能让女子等在假山里的男人,脑子里且不知装了何等盘算。   想到此处,他心中有些不屑,更有股为面前女子不忿的情绪。   可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是欲擒故纵,跟着自己来的呢?   程雍又有种窃喜,说不上来的小情绪像虫子一般咬的他又痒又烦,他低了低眼皮,余光漫不经心扫到她绞着帕子的手上,柔荑似软玉一般,滑腻温润,手指搭在帕子上,乖巧温顺。   她突然就抬起头来,仰着小脸诧异的问道:“公子也在等人?”   程雍听出她话里赶客的意思,脸上微微一热,碍于骨子里生来带的骄傲,程雍点了点头,“也是约在此处。”   好巧。”   你是裴家小姐?”   我是跟祖母过来的,姓赵。”   姓赵?程雍暗自想了想,忽然想起母亲闲暇时候说过的话。   咱们挑人也得张起眼色,别只看表面,不深谙家境之前,多少会伪装的,能把人骗的团团转。   有些女子看着貌美,实则半点不能接触,一旦惹上,便是甩也甩不掉的麻烦。   程雍不解,问母亲缘何在赴宴前再三强调。   母亲笑,自是为了给你提个醒,别遇见好看的姑娘,就失了分寸。   程雍语气淡淡:怎么会。   可眼下呢,他竟昧着良心撒了谎,可真是恬不知耻。   两人百无聊赖的大眼瞪小眼,守了半晌时候,还未等到来人。   于程雍而言,等不到是正常。可程雍见她也没等来要等的人,对于她就是故意在此拦截自己的想法更加笃定了几分。   他背着手,暗自搓了搓,“在下程雍,可否邀赵小姐同游。”   赵荣华惊了下,有些意外眼前人的身份,却没有急于答他,而是反问:“程公子,你祖父曾是当朝太师?”   对于此类问话,程雍听过不下少数,可还是头一次听一个初次见面的姑娘提起,未免有些奇怪。   赵荣华却是不觉得,祖母带她赴宴,开席前便将今日来的世家贵公子一一跟她讲了一遍,祖上三代,以及当前在朝情形,分析的深刻透切,她自然记得清楚。   对于程雍的介绍,只一句话:根深蒂固的世家贵族,老太师的余荫足以庇佑程家数代。   程雍带着疑虑,点了点头,然防备心也生起,此时再看这姑娘,便有种心机叵测的感觉。   赵荣华红唇轻启,弯着眼睛微微笑道:“公子许是第一次赴这般宴席,有些不适应。”   言外之意,她倒是常客了。   程雍心中的不满又添了几分,面上却是不显。   从及笄起,祖母便时常带我出门,今日的排场还不算大的,公子也许不知,往后习惯了便好。”   她说的不以为然,程雍却无端起了排斥的心思,眼下不管这女子有多好看,他只想快些离开。   母亲说的没错,越是好看的姑娘,心思越是捉摸不透,麻烦也会撕扯不完。   他随意找了个借口,脚步匆忙的背过身响起,很轻微的一声笑,似从身后传来,分辨不清是风吹过水面的声音,还是那女子的笑声,程雍没敢回头,直到回到宴席,那颗心还咚咚咚地跳乱节奏。   母亲一眼便瞧出异样,回府的马车中,终是忍不住调侃:“我儿遇到心仪的姑娘了?”   程雍有些慌乱,却下意识的摇头,“母亲说的哪里话。”   袖中的手攥的紧了些,掌心都是汗。   母亲轻笑,年少的性情模样,藏得再深,于她而言,只是欲盖弥彰罢了。   过来人,哪能不明白此时孩子的心情。   你若是喜欢,不如说出来让母亲听听,咱们也好早下手,免得叫旁人得了先机。”   没有,母亲莫要胡乱猜测。”   冷汗沿着后脊留下,程雍微微咬着唇,抬手挑开帘子来分散注意力。   母亲却是穷追不舍,试探着从赴宴的女眷开始挨个询问:“方家?”   程雍没回应。   李家?从家?”   程雍咽了咽喉咙,继续从容地端正身子,看车外人群熙攘,热闹非凡。   裴家还是赵家?”   程雍的血液兀的一顿,这一反应没能逃过母亲的缜密观察,她亦跟着紧张起来。   儿,不会是赵家吧?”   话音刚落,便见程雍的脸微不可查的红了几分,“母亲!”   陆氏握着帕子,往后靠在软枕上,程雍不明白她缘何这番表情。   忽听她叹了口气,不轻不重地解释:“母亲还以为我儿如何清高,不想也是个惑于面容的,那姑娘长得出众,今日去的贵女,无一能赶得上她俊俏。”   程雍不禁又想起两人对视的情形,那双眼睛,似能勾魂一般。   母亲不是个势力的人,若日后要娶的只是这么一个姑娘,或者她家境差些都无妨,母亲欢喜,可我儿不知这位姑娘身后的家族,有多让人头疼。”   赵老大人亡故后,赵家便由李氏做主,赵家大郎和二郎平庸无为,好容易赵家三郎有出息,入仕后却被李氏和整个赵家人吸血一般缠上,恨不能啖其肉喝其血,可怜了赵家三郎,若不是那一家子…   罢了,不提赵家三郎,便说这位赵家嫡小姐,生的真真是花容月貌,可惜被养在李氏膝下,虽不是男子能为赵家博取功名,可她那张脸,不知引去多少世家子的垂涎,李氏指望她能高嫁,如此才好攀附。   我儿,母亲真是想想都觉得头疼,你可…”   程雍那一点点的悸动,随着母亲抽丝剥茧般的解释,渐渐冷凝下来。   与他而言,每日里要做的事情许多,读书习字,与祖父父亲分析朝局战事,每每闲下来,都只想一头倒在床上,若非刻意,根本无暇沉浸在□□之中。   他循规蹈矩,勤勉自知,人生也如规划的一般,朝着该有的方向发展。   第二次看见她,便有些令人回味咋舌了。   被誉为骄子的姚鸿,竟然不知避讳地约她踏春同行,堪堪被赏景的程雍迎面碰上。   姚鸿儒雅清贵,家世显赫,内里却是个清高桀骜的主儿,大抵是与家中势力有关,骨子里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慢。   程家与姚家有过交情,不算深,但足以让程雍了解姚鸿。   在程雍看来,姚鸿不该选赵荣华。   遇上的时候,程雍客气礼貌,自觉没有失礼之处,等人与他交错开走远,他才发现,自己有些过于在意。   显然,那女子已经将他忘得一干二净,看那迷茫的眼神,竟像是头一遭碰面。   心底的那一丝自尊,让程雍有些不自在。   后来姚鸿起兵被诛,唏嘘声中,多少跟姚家有关系的都受到重创,赵家也不例外,依靠姚家得来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易碎难握。   程雍也曾从旁观者的角度观望,后来发现,赵家那位祖母,真是个铁腕人物,在姚家败后,竟又带着孙女如无事人一般,赴各种宴席。   其心,着实可憎。   风吹起,廊下的灯笼摇曳着身姿,将跪在阶下的女子映照的更加婀娜纤弱。   程雍想,不该过去。   可转念又想,她也是个无辜的女子。   深夜被袁氏罚跪,不过是同太子置气,用来给他下马威的牺牲品,如此掂量,他的脚步便先于脑子,走到了赵荣华身后。   也不是没有警觉心,只是这样的夜,这样的人,容易失控。   香气撩人,房间静谧。   不愿与旁人说的龃龉就在眼前,凝脂般的皮肤,触手升温,滑的好似牛乳一般。   他亲吻着她的耳垂,面颊,像是最虔诚的信徒。   后来他也曾想,如果太子没有被袁氏激将,没有过去,是不是两人真的就能执手终生。   数度思忖却不得答案的程雍,乘船南下。   两岸是绵延不绝的亭台楼阁,秦楼楚馆,倚栏轻笑的姑娘穿着最薄软的衣裳,柳条般的细腰悬悬欲坠,青丝成髻,映着那含笑相迎的面孔。   程雍执扇而坐,抬眼便瞧见对面冲他娇柔婉笑的女子。   一颗橘瓣进嘴,他收回视线,身旁偎着个姿容艳丽的姑娘,素手握着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盈盈一笑,声音柔媚。   公子又想救哪个妹妹出水火?”   程雍低眉,咽下那橘瓣,摸着扇面慢条斯理道:“佳人如许,笑靥丛生,焉知是水火而非销金窟。   有人沉迷于此,有人盼望逃离,巧红姑娘以己之思度她人之念,未免有些不合情理。”   被唤作巧红的女子嫣然一笑,水蛇般往他身上拱了拱,“程公子惯会打趣,那花钱的爷儿若都能跟您似的,又俊又斯文,谁还稀去做清白姑娘?   可您又不是不知道,去秦楼楚馆混的公子哥,多半都是些酒囊饭袋,皮相难看之徒,若不是为了维持生计,谁愿意用身子换银子。”   程雍不语,巧红又剥了橘瓣往他嘴里塞,甜软的身体紧紧挨着。   一年前程雍把她从楼里救出来,原以为是个恩客,少不得要养在外头做个外室,却没想到,这位公子洁身自好,非但没碰过她一回,还顺手救了不少姑娘出水火。   她们如今都安置在程府小院,有人善舞,有人嗓音儿极妙,还有会下棋绣花的,倒是给程夫人解闷的好法。   程夫人不似外头府里那些贵眷,不会用所谓的尊卑来羞辱她们。   程公子偶有南下北上,每回都会挑两个姑娘陪同,起初她们以为会在游船中行欢好之事,后来发现不然,程公子带着她们,也全然为了不那么孤单罢了。   譬如现在,他清清冷冷坐在原处,虽眉眼带笑,心里头却是冷的。   巧红看了几年男人,在销金窟里什么人都见过,思来想去,程公子若不是不举,便是心中有人。   那夜上元节,她和两个姐妹央着公子出府放花灯,沿着最热闹的长街逛下来,几乎每人手里都拎着满意的灯笼。   她的是一盏六角宫灯,做工繁复,价格高昂,换做平时她也是不舍得的,可上元佳节,花灯里承载着小女子的心愿,她一时感慨,公子果真便掏了银子,二话不说为其买下这盏花灯。   她拎着花灯,心里生出几分妄念,没提防,与人撞了下,花灯交缠,里头的蜡烛倒了,花灯紧接着便烧作一团。   她恨不能用手拂灭那团火苗。   又气又急,耳边传来对面那人的道歉还有公子温文尔雅的劝慰声。   哄都哄不好,巧红的泪就像决堤了一般,仿佛那人烧坏的不是一盏灯,而是她的命。   远处有灯火走近,她觉出公子身形一僵,遂抹着泪抬起头来。   这一看,魂儿就被定住了。   她自问见过许多女子,妖娆的妩媚的婀娜的,千姿百态,美人更是数不胜数,经过嬷嬷□□,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   可眼前这位姑娘,说不上来的好看。   从头到脚,美的跟画儿一样。   鬓发柔曼,雪肤莹润,透亮的眼睛微微一弯,樱唇便启开了,那火红的大氅裹着素净的身子,氅衣中递出一只手来,正是跟她一模一样的六角宫灯。   我的是不是更好看?”   她笑着,言语间没有轻浮的意思,说完,将灯笼往巧红手里一塞,“送你了。”   天冷,她两手捧过手炉,抬头冲程雍一笑,巧红有些看呆了。   正在此时,万千烟火自桥头升至高空,于最高处怦然绽放。   流光溢彩的颜色将天空渲染的极其艳丽,女子莹白的脸被光火映照的时明时暗,巧红张了张嘴,肩上一热,扭头,却是公子揽住了自己的身子。   用她从未听过的口吻,轻声说道:“好巧。”   那女子侧着脸,像是回了句话,可烟火声太大,巧红只看到她动作的嘴型,却没听清楚她究竟说了什么。   你一人出门?”   巧红听出公子声音里不平,像是被风吹的,又或是冷的厉害。   女子回头,目光看向远处,又转过身来,轻快地答他:“他非要再买两个糖人,吹完要好久,冷的厉害,我便偷偷溜了。”   程雍顺着她目光看去,吹糖人的摊贩被许多人围着,旁边便是舞龙耍棍的队伍,浩浩荡荡,气势隆隆,人挤人,根本看不清里头的光景。   需得注意防范。”   胥策跟着,还有好些暗卫。”   女子努了努嘴,示意地看向他怀中的巧红,程雍颔首,“大约你没见过,这位是巧红。”   他说你身边添了人,我还不信,如今亲眼看到,像是铁树开花。”女子捧着手炉,朝着巧红又道:“程大人可是最儒雅的,他若认定了谁,肯定会对她极好。   巧红姑娘,先恭喜你了。”   她脸颊红红的,说话间那人便追了上来,一手举着一只糖人,与那俊美无俦的面孔格格不入。   却丝毫没影响他的华贵之气。   巧红心里暗道:可真是一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那人只瞟了眼程雍,便当外人不在,将糖人塞到女子手中,贴着脸颊啄了啄她的粉腮,便是巧红,也觉得此举有些孟浪。   女子的脸霎时红作一团,嗔怒的恼他一眼,却是接过糖人,嘴角也跟着弯了起来。   巧红肩上的手,不着痕迹的收拢,素来克制体贴的公子,像是要捏断她的骨头。   又是一大片烟火漫过上空,公子的脸依旧淡淡的,五指松开,他抱歉地冲巧红笑笑,手中的六角宫灯精美绝伦,巧红却觉得这宫灯华而不实。   公子望着鳌山灯海,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同巧红说话,“醉花楼来了两个姑娘,双生子,今夜竞价梳发,咱们去瞧瞧。”   巧红看着那背影,忽然一扭细腰,挽上他的胳膊,咯咯地笑起来:“公子要做活菩萨了。”   后来的后来,程雍成了京中最风流也是最儒雅的君子,有人说他身边莺莺燕燕,有人说他孑然一身,茕茕独立。   不管怎样,偌大的程府,比从前不知热闹了多少。   执笔久了,程雍困乏,林蓉施施然从身后走来,捏上他的肩,松散了筋骨,又想去捏他的眉,程雍忽然睁开了眼,目光透过林蓉望向窗牖。   想得到的时候便不该去计较,一旦计较了,人就已经出局了。 第111章 容祀与女鹅番外   雪开始落的时候已经是半夜,立冬后的第一场,伴随着咆哮嘶鸣的北风,精致雕花楠木门咣当一下摔开,清脆的响声惊得外殿婢女一哆嗦,继而便瞧见火烛亮了起来。   香月睁开眼,对面睡着的小婢女已经披上衣服,从案前绕过去,见她想起身,忙蹑手蹑脚嘘了声,“香月姐姐,我去看看,你接着睡。”   香月撑着身子,听见窗外狂风卷积的怒吼,雪粒子噼啪地打在窗户纸上,嚓嚓的像是春蚕吞噬桑叶,一阵儿冷寒袭来,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跟着便穿上外衣,将那灯芯剪掉一缕,火苗子更旺了。   银骨炭烧的恹恹欲睡,香月往里添了炭火,搓着手听到内殿的动静,她抬头,那小婢女提着脚尖往回走来。   两人坐在炭盆前,揉着惺忪的睡眼,窗外的雪似乎下大了,晕在窗户纸上,来不及吹干,便糊作一团。   小婢女支着下颌,眨着眼睛问:“香月姐姐,你不觉得皇后娘娘有些太沉得住气了吗?”   香月烤着手,“方才娘娘醒了吗,有没有说什么?”   娘娘睡得可好了,连安神香都不让熏,我悄悄打开帘子,给她掖了掖被衾,她连姿势都没变,就那么侧躺着,小脸通红。”   小婢女禁不住想起方才看到的情形,饶是见过多次,可总是会被她姣好的面容吸引,不只是好看,更有一种怡然销/魂的风情。   玉臂横陈,丝丝缕缕的乌发如水草一般,漫开覆在枕上,肩颈,雪白的腕子似藕段莹润,带着一枚葱绿的镯子,睡前也没摘下,那脸颊便被压出印来,淡淡的,弯月形状。   薄软的衾被下,露出白嫩的玉足指甲似饱满的珍珠,指尖微微一勾,缩进衾被中,恰到好处地勾了心魂。   她皮肤又白又细,套着寝衣,犹能望见里头的光景,只沿路向下,来到起伏处,陡然没入黑暗。   小婢女红着脸,将手捂在腮上,侧头:“香月姐姐,咱们娘娘如此美貌,陛下缘何歇在书房?”   前几日不是将将来过?”   香月回忆着日子,掐着手指道:“陛下是初五过来的,今日初十,算算是有五天了,想是再过几日,陛下会到娘娘这里。”   香月姐姐,你不觉得奇怪吗?”小婢女压低了声音,勾着手指示意香月凑过来脸。   香月不解,依言过去。   上个月,陛下也有六七日没到娘娘住处,大上个月,也是如此,大大上个月…”   咱们宫里可就一位皇后娘娘。”   香月嘶了声,两人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彼此,似乎不愿相信心中所想。   可事实又不得不让她们怀疑,难道是陛下厌倦了娘娘,又碍于情面没有开口,故而每月都去偷腥?   香月惊得一下站了起来,抚着胸口望向内殿。   若真是如此,那娘娘还真得早做打算了。   可她了解娘娘,那是个淡然从容的主儿,好似万事只消平心静气,都能安然度过,她不争宠,陛下便会给她独宠。   如今娘娘年轻貌美,有着娇宠的身段,可往后呢?   香月有些站立不安了。   她揉着帕子,来来回回在原地踱步,细碎的脚步声夹杂着外面嘶吼的狂风,她心中起了惶恐之意,便愈发觉得此事严重。   若陛下当真有人了,宫里不少姐妹,还是能偷偷打探出来。   香月吁了口气,慢慢坐下来,小婢女见她脸色煞白,也不敢多言,只是乖巧的坐在对面。   香月挑开炭盆,又加了些银骨炭进去,她决定,先暗中窥察,没有旁人便也罢了,若真有情况,她是不得不跟皇后回禀了。   一夜未眠,晨时香月洗漱完,内殿的人还没醒来。   鱼贯而入伺候的婢女掀开毡帘,捧着盆盒进门,冰冷的气息顺势侵入,外头已经蒙了厚厚的雪,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停下后,内殿仿佛有翻身的动静。   香月竖起耳朵,果然,一声暗哑的唤叫。   香月,渴。”   许是炭火烧的太旺,起身时候嗓子眼都是疼的,赵荣华抬起手臂搭在额头,怏怏地又合上眼睛,衾被横在腰间,香月一进门,便瞥见她玉石般光洁的身子。   她暗道了声乖乖,便刚忙上前将水放下,给她往上扯了扯衾被。   赵荣华扭过头,蹙着眉心哑声道:“几时了?”   辰时三刻了。”   香月想扶她起身,赵荣华却懒懒往下一溜,润了润嗓子便准备睡个回笼觉。   香月鲠在喉咙里的话,上下吐不出来,虽着急,也不愿空穴来风,无端惹她不安。   如此,这一觉从辰时三刻硬生生睡到了午时一刻。   风呼呼吹着,雪沫子从枝头掉到地上。   小婢女从外头进门,轻轻跺了跺脚,对面的香月对她一笑,“娘娘醒了,不必闷声闷气,小厨房的鸡汤炖好了吗?”   炖好了,一直煨在火上,就怕娘娘随时起身要吃,里头加了党参,红枣枸杞还有笋片,香的叫人流口水。”   她摸着肚子,嘿嘿一笑。   赵荣华换了身银白色锦衣,下面罩着如意百褶裙,松松垮垮的鬓发摇摇欲坠,她坐在妆奁前,身子还是有些疲乏。薆荳看書容祀不在,是她得以喘息的好时机。   前几日他整日宿在殿内,每每折腾的她下不来床,便是清醒的时候,也非要将人弄得叫苦不迭,偏他不知从哪学的坏招,非要哄着骗着让她按他的法子,摆成各种样子。   有些便也罢了,闺房情/趣,可有些,便难免不堪入目。   她力气小,虽反抗,却无济于事,容祀轻而易举便得了逞,继而便是得寸进尺。   那几日,她甚是盼望天明。   好容易歇了几天,仔细算算,好似他又要卷土重来了。   头疼。   赵荣华托着腮颊,往下一耷拉头,梳发的婢子没注意,一下子扥住她的青丝,竟扯下来几根。   那婢子登时脸就白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连呼娘娘赎罪。   赵荣华摆摆手,“不是你的错。”   那婢子梳的战战兢兢,将那青丝如珍宝般托在掌心,盘成髻后,吁了口气,想取那套石榴色的珠钗,赵荣华没允,从最下面匣子里摸出一只素簪,“就用这支吧。”   轻巧松快。   香月舀了第三碗鸡汤,又挑出鸡腿肉,加了两枚桂圆枸杞,端到她面前,“娘娘,您近几日有些贪吃。”   赵荣华不置可否,可不要好好补充体力,若不然过几日拿甚对付那厮的折磨。   如是想着,她大口将鸡肉咽下,把鸡汤喝完。   炭盆上烤着的红薯好了吗?”   这是还没吃饱,香月叹了口气,转头去令人取了红薯,剥净皮厚,盛在盘中,可到了跟前,又不想给她。   赵荣华舔了舔唇,伸手,香月往后一退。   娘娘,咱们起来去外头转转,下雪了,冰雪莹白,挂在那枝头映着青梅红梅,好看极了。   你也不好老这么窝着,听说书房那处的梅花开的最好…”   天寒地冻的,还是不出门的好。”   赵荣华摇头,想起容祀便有些脑大。   香月显然不这样想,“上回陛下着人送来上好的狐裘大氅,娘娘有几件新的都没穿过,我瞧着那件银灰色大氅溜光水滑,穿上定然不冷的。   娘娘就去看看书房的梅花,回来可以折几支插到床头,冷香怡人。”   赵荣华猜出香月心思,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吃完红薯,漱了口,“今日我去灵鹊阁,教你们冻疮药膏的制作方法。”   娘娘,陛下都好几日没来了,你竟一点都不着急。”   该来的时候他会来的,急有什么用。”   您就去书房看看,好歹能说说话。”   不去,少不得见了我要我看书习字,那才真真要了我的命。”   眼不见心不烦,赵荣华想起书房那些厚厚的书籍,脑壳便突突跳的疼。   傍晚时分,香月鬼鬼祟祟和几个宫女通完气,面上更急了。   宫里没有可怀疑的,那就出在宫外了。   容祀时常与胥策胥临等人出宫办事,以往香月没往别处想,可这几个月的反常,让她不得不提高警惕。   今日陛下又出去了,就只带了两位胥大人。”   宫女低声附于耳上,神秘兮兮的说完,“夜里听说也不回了,内侍都没备今夜的寝衣,热水。”   香月心里咯噔一下,哪里还沉得住气,转头就往殿内走。   她走得极快,像阵风似的,一眨眼便气喘吁吁来到赵荣华跟前。   怎么了,喝口水再说话。”   赵荣华正在绣绣球,青绿色的丝线从缎面钻出,将将起了头,她复又低下头,靠着太师椅悠闲地打了个哈欠。   香月一副憋死的模样,张了张嘴,又咽下去。   低头见她一门心思都在花绷子上,不禁急的五内俱焚。   娘娘,”她弯了腰凑过头去,赵荣华嗯了声,针线挑出来,细密的针脚将正反两面都勾出绣球的模样,正面是赤金色,反面是青绿色。   咱们今夜去宫外逛逛吧。”   赵荣华抬起头,纳闷的看了看天,“等明日吧,天都黑了。”   夜里才热闹,咱们出去看看,只买些小玩意儿便回来。”   你是不是想去看弟弟?”   若是想弟弟了,你去就好,拿了腰牌,隔两日回来便是,对了,从我私库里拿一百两,你母亲的病还是要调理着,冬日难熬。”   赵荣华没觉出异样,吩咐完见香月不动,便咦了声,将东西放下后,抿唇笑道:“你到底怎么了,心神不定的。”   娘娘,我不想弟弟,上回你给的银子还没花完,我娘也不舍得用,给她那么多,她都存了起来,说是日后给弟弟娶亲用。   娘娘,我是想今夜出去逛逛京城,我都好些年没出去了,想来很是繁华热闹,你就跟奴婢一起出去吧,行不行?”   太冷了,我原是打算过会儿便沐浴安歇的,”赵荣华也不愿拒绝她,抬眼一扫,望见门口杵着的小婢女,“你跟冬菊去吧,再带两个身手好的侍卫一同随行。”   娘娘。”   香月屈膝央道,“只这一回,您就一起去吧,好不好?”   桂宛进来,纤细的身影一晃,随即朝案前走来。   她身上有股栀子香,靠近了更觉得明显。   从前赵荣华在小厨房的时候,桂宛最是伶俐聪慧,处事亦能八面玲珑,谁都不去得罪。   后来经过小厨房下毒一事,虽然查出来幕后黑手是春意,彼时残暴的容祀将春意砍去了手脚,腌入大缸,那件事一直堵在赵荣华心里,成了一道疤。   桂宛把姜汤搅了搅,用薄瓷小盏盛着,端来放在赵荣华贴近的案上。   娘娘,说来说去是香月怕您失宠。”   桂宛!”香月因为急迫声音显得很是尖锐。   赵荣华蹙眉,桂宛又道:“今夜陛下出宫,去的是醉花楼,香月想着法子拉您出去,定是要带您过去看看,看…”   桂宛,你真是。”香月登时泄了气,掀了掀眼皮睨她,将手里的帕子绞成一团乱麻,“你真是添乱。”   桂宛吐了吐舌,赵荣华喝了姜汤,身上暖呼呼的,她眯起眼睛,托腮仰头,见香月脸有些红,不禁笑她:“你直说便是,拐弯抹角还说要去看热闹,我以为你真的有这心思。”   香月心道:拐弯抹角都哄不出去,直说更不成了。   赵荣华将花绷子往花篓里一搁,起身拂了拂衣角,“走,咱们去瞧瞧。”   香月还预备了一身衣裳,想出门的时候让赵荣华换下来,谁知她嫌麻烦,索性只在外头披了件狐裘大氅,带上兜帽便走。   傅鸿怀安排了几个暗卫一路跟随,将人送到醉花楼外。   手一探出马车,便觉得刺骨的冷。   赵荣华缩回去,双手捧着暖炉自行弓腰下地。   香月与桂宛紧随其后,来到门前,便嗅到浓烈的脂粉气,有些婀娜丰满的女子倚着栏杆,见人便弯起眉眼,笑声相迎。   或许她们是女子,门口的姑娘瞥了几回,无一人上前,赵荣华提裙往内走,老鸨恰好送走贵客,见她衣着华贵,也不敢得罪,索性将人拉到一旁,压低了嗓音询问:“姑娘,是来找人还是…”   闹事两字没说出来。   老鸨见多识广,开店这些年见惯了过来寻死觅活,或是冷脸找寻夫君的女子,知道该如何处置才能安排妥当,不影响楼里生意。   只是今日这姑娘长得委实过于美貌,身后跟着的婢女亦比寻常人家更显尊贵,故而她尽量揣摩,脑中飞速过了京中近些日子才娶妻的世子。   思来想去,还是一头雾水。   赵荣华抬手给她一粒金豆子,声音淡淡:“放心,我只是上来瞧瞧,没有旁的心思。”   那老鸨一脸堆笑,忙不迭的跟着她上楼,见她果真只是瞧瞧,只沿着走廊踱步,并未扒开门缝找人,便有些安心。   姑娘若是有事,尽管与我讲,我开这家醉花楼多少年,但凡能满足姑娘的,我一定尽全力。”   谢您了。”   赵荣华一抬眼,从前头最宽敞的堂中一眼便看见了容祀。   香月与桂宛几乎在同时发现了容祀的身影,两人瞪圆了眼珠,没有赵荣华的吩咐,谁都没有开口。   几人像是无所察觉,逛到近处,便听到堂中传来姑娘的笑声。   容祀坐在堂下,风流俊美的桃花眼冷冷的乜着所有人,面前的酒水一概不碰。   他斜靠着软枕,慵懒的打开折扇,挑剔的目光扫到堂中说话的姑娘身上,她已经脸红耳赤说了许久,眉眼更是下意识地勾来,可容祀就是不为所动,甚至像端量动物一般,审视自己。   姑娘心里难免有挫败感,她是楼里的花魁,多少人出高价想同她一度春宵,向来都是她挑人,如今却被嫌恶似的摆在堂中,还要同客人讲男女闺房之事。   她若是做,岂不比讲的更动听。   姑娘愈说愈委屈,眼看着就要梨花带雨,容祀忽然不耐得一冷脸,姑娘的情绪登时又好转起来,那眼光有如淬毒,瘆得慌。   赵荣华跟着听了会儿,方才明白过来,前段日子容祀想的坏招,究竟来自何处。   竟是在此听课的结果。   她眉眼一挑,老鸨以为她生出别的想法,便试探着碰碰她的手肘,用极低的嗓音神秘兮兮道:“姑娘不妨随我来。”   赵荣华不知老鸨何意,便被领到了楼上,楼上环境相对僻静,廊中布置也清雅脱俗些。   她们进了一间雅室,没多时,便有男子相继进入。   赵荣华明白过来,老鸨是将她当成养面首的女子!   她…   她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养面首!   赵荣华脸腾的红了起来,起身便要往外走。   谁知老鸨反身合上了门,旁边最近的那个男子抬起丹凤眼,悠悠投来注视。   对上视线的一刹,那男子明显怔了下,旋即,他挺拔着身子,将人挡在自己身前,声音轻柔且不显油腻:“姑娘喝茶吗?”   赵荣华摇头,左侧又扑上来一个身穿葱绿锦服的男子,标准的桃花眼,与容祀有些像,却远没有容祀的矜贵风流,他二话不说便握住赵荣华的胳膊,将人带到软塌上,极其自然地笑道:“喝什么茶,我亲手酿的果酒,清甜又不醉人,好喝的很。”   说罢,便起身走到柜前,拉开柜门取出果酒,用琉璃盏倒满,款款回到赵荣华身边。   香月与桂宛看傻了似的,面面相觑。   见那男子殷勤的抬起赵荣华的手臂,将那果酒一股脑给她喂下,且体贴的用帕子擦拭干净她嘴角的酒渍,复又靠上去,软软地声音像是从胸腔传出。   姑娘,让我听听你杂乱的心跳。”   赵荣华脸红的几欲滴出血来,在她没动手之前,那个丹凤眼男子一把将他拽出来,施施然紧邻着赵荣华坐定。   桃花眼的男子险些摔倒,看见是他,嗤了声“放肆”,倒也没再坚持。   赵荣华这才松了口气。   姑娘喝口紫笋茶,漱漱口,免得让人污了你的喉。”   咽在喉间的茶忽然呛了口,赵荣华猛的咳了起来。   丹凤眼男子见状,连忙给她拍背舒缓,香月便是想插手,也没法近身,只能看着那几个长相各有千秋的男子争先恐后的献殷勤。   场面甚是诡异。   你们误会了,其实我没有想找你们的意思…”   赵荣华总算得了机会解释。   桃花眼男子眯眼一笑:“姑娘便是寻遍京城,再找不出能比我们更好的男子。”   就是,姑娘,醉花楼的水准你知道,妈妈挑我们是从江南择选的,你不找我们,难不成找那些不入流的?”   三言两语,又将赵荣华的解释曲解。   这一夜说来过的也快,他们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便到了半夜,赵荣华是不留宿的,香月好容易将她从人群中解救出来,待坐到马车上,这才想起,今日是来找容祀的。   可她眼下的情形,着实不宜相见。   马车咕噜咕噜地往皇城行驶,赵荣华合上眼睛,难得清静下来。   娘娘,陛下是真的…”那几个字羞于启齿,香月攥着帕子,恨不能替她着急。   赵荣华弯起嘴角,睁开眼道:“真的什么?”   您就一点都不急?”   不急。”   您现在仗着年轻,又好看,陛下便是有了旁人,亦不会少去对你的宠爱。   可往后呢,但凡男子,都是喜欢年轻貌美的,若有人日后比您更年轻更好看,那陛下…”   不会。”   赵荣华悠悠摩挲着手指,“他不会。”   香月有些头疼。   从前赵荣华是多么聪明清醒的一个人,即便再得宠,也不该说出这番话来。   试问天底下有谁能笃定夫君一辈子都心无旁骛,只心疼自己一人?便是关系再好的两个,也总有厌倦的一日。   说到底,最后维系的,终是那份亲情关系罢了。   赵荣华盈盈一笑,知道香月心中定在腹诽自己,也不解释。   她相信,容祀与他们不同。   说来也怪,容祀每月总会挑这几日去醉花楼听课,自然,待他回殿内与她厮磨的时候,花样又平添许多。   赵荣华心知肚明,却也不点破,索性由着他像孩子似的,乐此不疲。   每每兴致高昂之时,来到浪顶,他总能带着她驰骋快乐,末了,便拥着彼此,将炽热融进水中。   容祀去醉花楼,赵荣华也并未清闲,醉花楼的果酒,果子好吃,只要容祀在那几日过去,她亦会悄悄出宫,同那几个男子品茶品花,其中还有个绣功极好的男子,女红跟她不相上下。   两人这日约了比双面绣,便以在冬日偶然开放的水仙花为例。   赵荣华甫一落座,其余几人便殷勤的端茶递水,桃花眼跟她敲打着后脊,又剥了蜜桔送到她嘴中,两人俨然处的似姐妹一般。   丹凤眼照例瞧不上挑花眼,清高倨傲地搬了张桌案,在对面抚琴奏乐。   房中一片和乐。   若后头的事情没发生,便也罢了,偏偏容祀吃茶吃的有些多,起身如厕的光景,听到琴声,便信步走了过去。   偏偏他就不经意那么一瞥,恰好就看到了男人堆里的那个人。   登时,血液似凝固了似的。   浑身上下都冰凉凉地似兜头浇了盆凉水。   真是,好极了。   姑娘,你瞧瞧明泽,知道你要来的这几日,将楼里的衣裳都挑烂了,用的口脂香粉都是好的,可谓精心打扮,费尽心思啊。”   明泽便是那个桃花眼。   闻言,他翻了迹白眼,“口脂香粉都是姑娘赠的,用得着我费心思。”   说罢,又剥了个橘瓣塞到她嘴中,两人嘻嘻一笑,那手便抚在赵荣华肘间,眼睛看着她的水仙花,“姑娘绣的真好看,比宇辰兄好多了。”   宇辰抬眼,手却不停,看着赵荣华的进度比自己快了些,不禁笑道:“姑娘的手又细又长,自然比我灵活,我若是输了,也是心服口服。”   然而一转眼,他便化险为夷,几下飞速地勾挑,几朵水仙花瓣已经栩栩如生。   赵荣华剪断最后一根线的时候,宇辰已经将花绷子传给了明泽。   明泽举起来,与赵荣华的对在一起。   两幅绣图,各有千秋。   容祀就杵在原地看着,看着明泽亲昵的偎在赵荣华肩头,说说笑笑,对面那几人也是,一双双眼睛恨不能长在赵荣华身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   容祀慢慢收紧了拳头,愤怒之火一发不可收拾。   就如同滔天的火浪推卷着他,理智全无。   他想上前,又因着某种克制而停住不动。   一面是忍无可忍的嫉妒,一面是潜意识里的软弱,他的青筋,鼓的太阳穴突突的乱跳。   胥策与胥临看着他愈发失控的模样,不禁捏了把汗。   可是,容祀没有如他们所料,踹门进去,而是深吸了几口气,转头下了楼。   胥策守在三楼,胥临跟了过去。   在众男子退出去的时候,房中便只剩下赵荣华与香月,桂宛,胥策摸了摸脑袋上的汗,一回头,便见胥临亦步亦趋跟在一个身穿锦衣华服,头戴帷帽的男子身后。   那男子,胥策一惊,人已经走近。   以清贵且目中无人的态度推开了门。   胥策与胥临赶忙避开,唯恐让房中人看出破绽。   香月与桂宛看见来人时吓了一跳,“姑娘不点人了,你回去吧。”   帷帽下的容祀冷笑一声,状若未闻,上前便如明泽方才的举动,倚着赵荣华坐下,想要靠上去,赵荣华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站起来与他保持了些距离。   容祀透过薄薄的纱,看她一脸茫然无辜的表情,不禁拎了拎唇角,摩挲着虎口立了起来。   他拔出腰间的剑。   香月一看,忙挺身挡在赵荣华身前,怒斥“你究竟想作甚?”   外头有暗卫,听到她这个动静,合该闯进来的。   香月怕他们没听见,于是又拔高了音调,重复了一遍。   却不知,门外那些暗卫,皆被胥策胥临挡下,便是香月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进去。   赵荣华却也不担心,“要给我舞剑?”   醉花楼的花样真多。   许是自己出手太阔绰的缘故,老鸨隔三差五便会将男子推送给她,可谓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今日舞剑的,旁日也见过。   故而她累了,不想再观摩。   赵荣华勾了勾手指,示意香月将荷包拿过来。   香月警惕地瞪着帷帽盖脸的容祀,看着赵荣华取出几颗金豆子,又很是自然地拍到容祀手中。   下去吧,我乏了。”   方才与宇辰比绣功,着实废了好些气力,她也没有心思再去欣赏舞剑。   然而,金豆子给了,那人却忽然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在香月惊呼声中,打横将赵荣华抱了起来。   香月将要跳脚,忽然从飘起的纱中窥到了容祀的脸,登时便捂住了嘴巴,拉着同样震惊的桂宛,相继退了出去。   赵荣华被他一把掷到榻上,头昏眼花之际,那人又欺身上来。   赵荣华这才看清楚来人,正是一脸愠怒的容祀。   她张了张嘴,“容祀,你听我解释。”   容祀不答她,一把扯下帷帽,冷眼乜着她的唇。   说。”   赵荣华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总不能说她是跟着他来的,后来跟这的男子聊得很是投机,便隔三差五比试切磋。   他也不会信吧?   可她真真只干了这些。   比绣活,比厨艺,比画技,还有香粉口脂…   都是些女子爱掺和的事情。   怎么不说了?”   容祀眉眼带着笑,那双桃花眼中幽幽荡荡,皆是赵荣华恐惧的情绪。   你来,所以我就过来了。”   我来是学习的,你呢?你来是嫖/妓的!”   能一样吗?!   不一样!   容祀剥去自己的革带,又将外衣一把脱下,扔到地上,桌上的火苗被带的猛一趴下,又猛的跳跃起来,将两人的光影拉长,一直投到对面。   我没有,你冤枉我!”赵荣华挣扎着想从他身下起来,却被容祀轻而易举一把推倒,直直撞到了后脑勺。   她吃疼,也没了好脾气,抬脚就想踢他。   容祀握住她腾空的脚踝,往肩上一拉,人就伏了过去。   如猛兽一般,带着嗜血的杀气。   赵荣华被扭成最大弧度,却仍不放弃,想要想法脱身。   容祀这回是用了狠劲,攥着她的手腕攥的通红一片,又压到枕边,低声冷嗤。   你玩的倒是开心,那几个人好在哪?   丑陋至极,低俗至极,能抵得上孤千分之一?   你可真是有眼无珠,可真是伤了…”   伤了我的心。   自尊。   刺啦一声布料扯碎的声音。   容祀顺势贴了过去,将那碍人的衣裳扯掉后,又与她激烈地对搏。   房中的气息渐渐旖/旎,争吵声变成静默的喘气,头顶的帷帐涣散开来,将那淡淡的光晕扯开,变成破碎的涟漪。   一夜无眠,晨起时,容祀从后抱着她。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赵荣华动了动,感受到他的异样,又停滞了片刻,旋即如一尾鱼,从他怀中脱出,赤着脚将地上的衣裳捡起来。   容祀从后看着她,光洁的背倔强挺拔,脖颈也挺得笔直,虽然冷的让她发抖,可她咬着牙,一声不吭,好容易穿好衣裳,低头去找鞋子的时候。   容祀从床上下来,他绕到赵荣华面前,伸手,想给她整理额前的发丝。   却被赵荣华通红的眼睛吓了一跳。   手就停在半空,一动也不敢动。   令人窒息的沉默。   每一秒,都像是撅着容祀的颈项,他喘不过气,亦不敢再去直视她的眼睛。   他知道该道歉,可自尊心不允许他低头。   就在此刻,他昂着脖颈,像一只斗胜的公鸡。   赵荣华慢慢将头发理好,看着他的下颌,解释了昨夜没来得及说的话。   都说你有了新欢,我不信,遂跟着她们出来,我知道你在那坐着,想做甚。   本就是无聊,便与那几个男子切磋手艺,我待他们如姐妹,没有做出格的事情。   你放心,我就只对你不一样。”   说完,她垂下眼皮,从他面前走开。   容祀笑了笑,没追过去。   她的脚步声响起,像是走到了门口。   容祀回头,见她抚着额头似乎头晕的模样。   他心道:定是装的,来博取自己的心软。   可另一面,又担心的抠着掌心:万一晕倒了,摔了脑袋,又该如何。   如是想着,他疾步走过去,就在手伸开的一刹,赵荣华瞥了眼,旋即便头重脚轻,不知怎的栽倒下去。   容祀环着她,急切的唤了声“淳淳!”   那声音如同悠远之地传来,慢慢的变成一圈圈的鸣响。   赵荣华彻底失去了知觉。   宓…”   容祀带了狠戾之音,方说出一个字,便意识到不妥,“胥策,去将凌潇潇找来,快!”   胥临,带兵围了醉花楼,一个人都不准放走!”   不过须臾,繁华热闹的醉花楼便严阵以待,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被刀剑架住了脖子。   老鸨踉踉跄跄被推到容祀面前,扑通一下双膝发软,撞在了桌角。   这,这…公子您这是怎的了?”   老鸨什么阵仗没见过,她知道楼里被扣下的不乏京中显贵,可饶是如此,那些人被扣下时候,除了起初嚣张报出名号之外,后来便再也不敢声张。   楼里仿佛一下子成了地狱。   那些手持刀刃的侍卫,像是从地里冒出来一样,瞬间封锁了醉花楼。   很快,便有人架着一个蓬头乱发的女子出来,容祀一冷眼,那女子被狠狠扔到地上,发出一声哀嚎后,复缓缓爬起来,喉咙里是破败的嘲笑。   撩开她的头发。”   容祀松开赵荣华的手,将那有异味的杯盏拿到那女子跟前,女子仰着头,头发被侍卫抓着攥到脑后。   你下的毒?”   女子的脸慢慢从蓬乱的发间露出。   容祀忽然拎起唇角,就在那女子浑然无措之时,杯盏砰的一下砸向女子的鬓角,登时血流如注。   女主抽搐着倒地,周遭传来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大片的血水沿着女子的额头流出,很快便湿透了雪白的毯子,红与白的强烈对比,让那血色显得尤其扎眼。   容祀用帕子擦了擦手指,冷哼着拔出腰间的匕首,刀尖朝下,人也跟着蹲在女子面前,凌厉的刀刃压在女子左脸,冰凉凉的,折出诡异狰狞的光。   是你啊。” 第112章 番外(女鹅)   老鸨的脸霎时没了血色,被揪出来的女子正是楼里的姑娘,且是一年前从人牙子处挑来的。据那人牙子交代,着女子中途转了几次手,大都是被小官富商养成金丝雀,后又厌倦了,怕正室发现,闹出什么是非,故而全权交由人牙子发落。   老鸨见她长相清丽,又会抚琴唱曲儿,便将人收下,又仔细调/教一番,便开始着她接/客。   起初她是个清高目中无人的主儿,后来受了些皮肉之苦,便也算安稳下来。   老鸨偷偷觑她一眼,赶忙低头,脑子里全是这女子究竟做了什么,这矜贵俊美的男子又是何等身份,躺在床上那个姑娘,怎么就躺下了,中毒了还是被打了?   这事会不会影响醉花楼的生意,若真惹上官司,又该去找哪个恩客打点周旋?   老鸨越想越紧张,越紧张心里越没有底。   眼看着偌大的醉花楼被重重包围起来,活像个严密的铁桶,便是往日里最跋扈的几位,也都偃旗息鼓,一点都不敢声张。   老鸨抹了把汗,听得一声咚的闷响。   转头一瞧,那女子的额头被砸出一个血窟窿,鲜红的血水沿着她鬓角簌簌流下,很快便将那张小脸黏腻的猩红狰狞,滴滴答答的响声像是一把钝刀,不断地撕扯着老鸨的心口。   她出了身冷汗,原想着开口的念头,登时便烟消云散。   直把两手伏在地上,头也紧紧贴着手背。   一阵风过,卷带着异香,容祀将帕子往地上一掷,抬脚碾在那人肩膀,将她将要起身的动作压制下去,如踩死蝼蚁一般,狠狠磋磨一番。   骨头断裂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房中显得异常恐怖。   咔嚓咔嚓…   女子尖锐的嚎叫破空而出。   还没死?”   容祀又问了句,似乎牙根带着冷笑。   女子咬着唇抬起头来,猩红的眼中是强撑和畏惧,正是戈庭兰。   该死的是你,还有她,我为什么要死,哈哈哈…”   心窝子正中一脚,戈庭兰如断线的风筝,后脊撞到了柱子,折出骇人的弧度后,猛地呕出一口血。   人最怕没有自知之明,以为能位极人臣,风光无限,却不知自己从来就没那享福的好命。   还有你,明明长得差强人意,却偏要给自己立京城第一美人的志向,达不到也就罢了,还想着害人,那你得杀多少人,才能爬到那位置?   欲壑难填,说的正是此等败类。”   容祀一字一句,戳着戈庭兰的痛处开口。   前朝小皇帝兵败,戈家第一个投靠了容家,借此在新朝立稳脚跟,若仅是如此,那戈家只消一步步慢慢来,总有一日会成为世族。   可戈家心高气傲,妄想一步登天。   眼看着袁淑岚倒台,攀附容祐成了无用之举,便又把主意打到了离间容靖和容祀,意图渔翁得利,浑水摸鱼。   棋差一着,等来的便只有分崩离析。   男丁处斩,女眷充奴。   戈庭兰亦不能置身事外,虽已嫁给容祐,却仍被与其他女眷一同,交由人牙子发卖。   她辗转多家,遇到的多是些好色之徒,又老又丑。   本就滋生在心里的不甘愈演愈烈,尤其当她看到昔日唯唯诺诺的赵荣华,锦衣美冠,雪肤花貌更胜从前,就在她面前招摇过市后,她心里头的妒火噌的烧了起来。   彼时她穿着薄透的衣裳,半边领子都垂在肩下,半遮半掩的胸口爬上一只污脏的臭手,正肆无忌惮的撷取柔软,而赵荣华,却有说有笑被几个男子如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两人对向而遇。   赵荣华根本就没看到她。   她像只出淤泥而不染的莲,就那么高昂着脖颈,从自己面前走过,连一丝余光都不给。   曾几何时,赵荣华仰李氏鼻息苟活,见了谁不都是一副恭敬温顺的模样,她凭甚就能得到尊贵的一切,凭甚就能让容祀宠爱成如此鲜活的一面?   戈庭兰佝偻着身子,脊柱撞碎了,拦腰那一截,疼的淬入血肉。   她呻/吟着,蓬乱的头发黏腻着额头的血水,将那张清丽的脸变得狰狞诡异,突兀的血管鼓出皮肉,两只手死死攥成一团,掌心的疼痛觉察不出,脊柱的疼像是通过神经顶到了四肢百骸。   她痛的想打滚,却又动弹不得。   解药。”   容祀居高临下睨着她,冷冷的像是极其厌恶一般。   戈庭兰又呕了口血,“做梦。”   不给?”   容祀抬高了音调,若是宓乌还在,他大可不必同她周旋。   凌潇潇倒也可以,只是她行踪不定,时间紧迫,他不得不暂且留戈庭兰一条性命。   然,容祀到底是乖戾的。   他从旁边侍卫的腰间拔出刀来,剑尖慢慢抬起,正对着戈庭兰的眼珠。   如地狱幽冥,“给,还是不给?”   戈庭兰血液兀的僵住,冷飕飕的风沿着后脊一路袭到脖颈,她咬了咬牙,“不”字还没说利索,刀尖已然没入她的右眼。   紧接着便是钻心的疼。   她的哀嚎如兽一般,叫的人心里发毛。   容祀提着剑柄,又问:“你还有一只眼,吾问最后一次,给还是不给?”   老鸨早已面无血色,揪着帕子哆哆嗦嗦跪在戈庭兰旁边,一屋子的血腥气,遏制了呼吸一般,她双目瞪圆,看着剑尖不断滴答掉下的血水。   忍不住带着颤音儿劝道:“兰兰…兰姑娘,你就赶紧说实话吧…”   再不开口,醉花楼都得跟着覆灭。   她算是看明白了,眼前这位主儿,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头,折磨人的手段狠辣而又果决,就是剑尖刺入眼珠的一刹,他连一丝犹豫都无。   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邪气。   剑尖又对准了戈庭兰的左眼,近在咫尺,刀刃仿佛触到了睫毛,只要容祀手一抖,剑尖就会戳进肉里。   戈庭兰呼吸都止住了。   我…我…”   老鸨急了,“兰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就招了吧,你若是两只眼睛都看不见了,往后该怎么办?   兰兰,你怎么就这么轴,你要急死我吗!”   老鸨愤愤的啐了口,暗道:好容易经营了半生的醉花楼,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剑尖越逼越近,锋芒折到瞳孔中,恐惧像是洪水猛兽一般,瞬间击溃了戈庭兰的防御。   在我荷包里。”   剑尖猝然穿透了她的左眼,容祀扔掉剑,在老鸨的震惊,戈庭兰痛苦的嚎叫中,命人从她腰间取下荷包。   荷包已然被血水浸透。   幸好,那枚药丸还在瓶中,除了沾染几分血气,倒是完好无损。   容祀,你骗我!”   戈庭兰用尽周身气力,嘶吼着咆哮出来。   老鸨半晌忽然回过神来,当今陛下,不就是叫…   她身上一软,斜斜倒在柱子上。   完了。   容祀搀起赵荣华,将她的脑袋挪到自己胸口,垫着她的身子想往嘴里塞药,赵荣华却不知怎的,小嘴紧闭,就是不肯张嘴。   容祀低下头,嘴唇靠着她的脸颊,“还跟我置气?”   那也得睁开眼看着我才是,乖。”   张嘴。”   人还是昏迷着,似乎带了情绪。   容祀见她冥顽不灵,索性单手捏着她下颌,轻轻一掰,刚要将药丸塞进去,便听见一声“等一下!”   扭头,却是凌潇潇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一到床前,便从容祀手中夺了丸药,放在鼻间仔仔细细嗅了一番。   忽然,凌潇潇两指碾碎了丸药,容祀拧眉,“你若是耽搁了救她,吾就把你的脖子拧断。”   凌潇潇笑,“你不会以为这是救命的药丸吧?”   她扬起手,旋即将碎掉的丸药扔到地上,转头看向双目充斥着血水的戈庭兰。   容祀顺势看去。   戈庭兰似有往后躲避的动作。   是假的?”   假的还好,就怕是更毒更狠的致命东西。”   凌潇潇走过去,沿着戈庭兰周身搜寻一番,最后从她发间拔下一枚簪子,银簪雕的是芙蓉出水,簪头有支并蒂莲,一朵开着,一朵含苞待放。   凌潇潇将那含苞待放的骨朵咔嚓一下掰开,果然发现了一枚银灰色药丸。   她又重新查验一番,旋即拿着药丸来到床前,努了努嘴,“让一下。”   容祀没动,伸手:“给我。”   凌潇潇抱着胳膊跟他对峙了片刻,忽然一挑眉,把药丸放到他掌心。   容祀低头,便听到凌潇潇笑道:“手别抖,小心药掉了。”   容祀身子一滞,好容易屏住呼吸将药丸塞进赵荣华嘴中。   一股幽香袭来。   戈庭兰越来越冷,她能感觉到有人靠近,有人离开。   流血的眼睛除去雾蒙蒙的红光,再看不见其他东西。   拖下去,关到猪笼里。”   …   娘娘方才要了水,像是要醒了。”   香月姐姐,那个女人是谁啊,为何会在水里下毒,偏偏那么巧,只娘娘一人中毒。”   别再问了,想想就后怕,得亏陛下没有降罪下来,否则你我的脑袋…”香月比了个杀头的姿势,倒了口凉气,拿着洗好的帕子给赵荣华擦了擦脸。   赵荣华呓语了两声,抬手打到香月的胳膊。   娘娘,娘娘…”   香月唤了声,赵荣华总觉得有股无形的力量压制着自己,叫她睁不开眼,她用力想要逃开桎梏,手脚都是软绵绵的。   就像溺水的人始终找不到浮木,她无望地挣扎,却让自己越陷越深。   就在即将濒临窒息的前一刻,她大喘了一口气,骤然清醒过来。   娘娘醒了,香月姐姐,娘娘醒了…”   香月小跑着从外殿进来,途中撞倒了玫瑰椅,椅子咕噜噜滚到床边,香月松了口气,俯下身去低声问道:“娘娘,要不要喝点稀粥。”   她昏睡了一天一夜。   醉花楼封了,戈庭兰被关到猪笼里,从起初的嚎叫变成无力地呻/吟。   香月以为,她们两个也难辞其咎,依着容祀的脾气,必定会将二人斩断手脚,扔进缸里。可意外的是,那人只阎罗似的瞪着她们,最后嗤了声“仔细照看”便再未追责。   香月自然感恩戴德,一面庆幸自己的好运,一面提心吊胆的等皇后清醒。   赵荣华真的醒来的那一刹,她才算放下心来。   娘娘,你怎么不说话?”   香月蹙着眉头,小心翼翼将漱口水递过去服侍赵荣华洗漱后,只转头的光景,那人便趿鞋走下床来,慢悠悠晃到窗牖前。   起风了,雪沫子被拍到窗户上。   窸窸窣窣的雪粒子声,就像擦着皮肤起了层战/栗。   桂宛打帘进门,将热好的汤羹摆到膳桌上,又搓了搓手,捏着耳朵笑道:“娘娘在看什么,外头的梅花开了一片,冰天雪地里瞧着可好看了。   回头我去折几支,插在长颈瓶中,就放到娘娘床头,嗅着那香气入睡,就跟在春日里似的。”   赵荣华扭头瞥她一眼。   桂宛一愣,不过片刻又恢复了往日的恬淡笑容,上前熟稔地想要搀扶,赵荣华不着痕迹的避开她,自行走到膳桌前。   香月取来薄瓷小碗,盛了汤羹摆到她跟前,又将精致的小菜一一打开。   娘娘,温热刚好,你吃完,陛下大概就过来了。”   赵荣华自醒来后就没开口,不止是香月没底,桂宛和另外一个小婢女更是摸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他是去了前朝?”   声音涩涩的,带着初初醒来的清润。   是,前朝事多,陛下守了您一夜,晨时才走的。”   香月麻利地添了炭火,絮絮叨叨走到跟前,“娘娘,你赶紧吃些吃食,身子正是虚的时候,别落下病根。   凌师父说了,月里要好生调养。”   师父走了?”   嗯,说是要去长白山找参宝,要炼,炼什么来着我也忘了,年后就回来。”   香月递过去香酥小饼,赵荣华将醒,亦没甚胃口,只是将就着吃了几口,便再也咽不下去。   您就吃这点?”香月看着几乎没动的饭菜,赵荣华揉了揉眉心,摆手道:“你吃了吧,省的端回去,小厨房受罚。”   桂宛在擦拭玉瓷瓶,余光瞥到两人亲昵的模样,一时间有些酸涩。   她起身,笑着将帕子洗了洗,嗔道:“娘娘最是平易近人,好些个妹妹都跟我说,若能调来伺候娘娘,那是修了三辈子的福。”   赵荣华微微抿嘴,“是么,都有谁说过。”   桂宛一愣,回过神来又笑:“还不是小厨房那几位…”   哦,那都是些老人了,哪里会是你的妹妹。”   赵荣华鲜少的较真,桂宛讪讪陪着笑,也没再开口。   香月看出气氛的诡异,便从赵荣华的角度打量桂宛,端量了半晌,咦了句:“桂宛,你换香脂了?”   桂宛有些局促,摩挲着手背道:“先前的用完了,就换了瓶新的。”   赵荣华扫了眼,这味道像是宫外小杏守着的那家店,新研制的玫瑰香脂,售价不菲。   桂宛,连香月都休了两回,你却有数月不曾休息,宫外没什么可牵挂的人吗?”   家里的都死光了,就剩我一个,便是给我假期,我也没地去,没人可看。香月有娘有弟弟,他们几个年岁小的亦有家人,倒不如把我的假期让给他们。   再者,在宫里伺候娘娘,不比在外头舒坦?”   桂宛说着,走到赵荣华身后,伸手搭在她肩膀,轻重适宜的揉按起来。   赵荣华嘴角一弯,反手搭在她的手背,桂宛顿住,便听到悠悠的声音清淡地传来。   既然舒坦,缘何还不肯收手?”   桂宛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依旧保持镇定:“娘娘说什么,奴婢听不明白。”   桂宛,我给过你机会,原想着你能迷途知返。”   娘娘,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一直都谨小慎微,本分做事…”   你的确是谨小慎微,却没有本分做事。”赵荣华拂开她的手,起身面向桂宛,“这事约莫要从几年前说起,那时我还在小厨房,你还有香月也在。   有天夜里,在我和香月值守的时候,由我呈给太子殿下,也就是当今陛下的汤羹里被查出有毒…”   桂宛的腿有些软,藏在袖中的手难以克制的微微抖动,却还是强撑着笑意,“娘娘,那件事,不是已经查出结果了吗,是春意。”   是春意,却不只是春意。”   赵荣华说完,桂宛的脸唰的惨白。   她紧紧咬着唇,兀自瞪圆的眼睛显而易见的惊恐慌乱。   当晚,我从你的手上闻到了和藏银饼袋子上一模一样的香味,那是一种贵重的冻疮膏的味道,整个厢房六个人里,只有你在暗中使用这款冻疮膏。   桂宛,在我想要说出真相的时候,你打断了我的话,将春意招供出来。”   娘娘,春意有嘴,若是我陷害她,她没理由包庇我…”wWω.aбkδW.cóM“她自然没理由包庇你,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还有你的存在,也就是说,你跟春意幕后的主子,并非一人!”   香月听得云里雾里,提到那件事,她就像坠入噩梦一般,被拖到铁蒺藜上打的血肉模糊,险些没了性命的一晚,也正是因为那一次,香月看清了小厢房中素日里姐姐妹妹的嘴脸。   所有人都以为她没的救了,恨不能与她避而远之。   只有赵荣华,冒着雪去找了宓先生,不知用什么法子求来药膏,精心照顾了数日,又一人顶了两人的差事,这才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香月攥着拳头,听到赵荣华这番言辞,不由狠狠瞪向小脸煞白的桂宛。   她跟桂宛是同年同批入的宫,后来几经辗转又分到了同一处小厨房,情谊自然比一般的宫女要深厚。   她知道桂宛圆滑,却从未想过桂宛会害她。   桂宛,娘娘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做了什么,啊!”   桂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色由白转灰,哆哆嗦嗦始终开不了口。   戈庭兰许你什么好处,能让你在戈家倒台后,依然为她鞍前马后。”   娘娘的意思,此次醉花楼的事情,桂宛私下跟戈庭兰联系,这才让她得手?”香月低吸了口气凉气,恨不能一拳捶到桂宛脸上。   若真出了事,陪同赵荣华去醉花楼的人是香月和另外一个小婢女,便是追责也追不到桂宛头上。   偏偏就这么巧,出事的时候,桂宛不当值。   桂宛,你是想弄死我,是不是?”香月颤着嗓音儿喊,因为过于激动,一把拽倒了跪地的桂宛。   春意那会儿,我命大,这次呢,你不仅要害我,还要害咱们娘娘,你猪油蒙了心,太恶毒了!”   你,你夜里不会做噩梦吗,啊!你亏不亏心,做这些事的时候就没有一点后悔一点犹豫吗?!”   香月气的喘不过气,捂着胸口颠来倒去骂的无非是桂宛没良心。   桂宛也不还嘴,低着头任由她骂。   香月便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使不出的力。   赵荣华抬手,示意她歇一会儿。   她坐在玫瑰椅上,低眉俯视跪地的桂宛,桂宛今日穿的素雅,对襟小袄勾勒出纤细的身形,连发髻也用了心思,簪的是一对海棠花簪,顶端嵌着两颗饱满的珍珠,还是去岁赵荣华赏的。   下面套的是百褶如意裙,跪地的时候露出一双红缎绣鞋。   我想,你那么费心费力的帮扶戈庭兰,不仅是她许了你好处,更是她捏住了你的把柄,不是?”   赵荣华慢慢开口,说完,果真见桂宛的身子一僵。   随即,她就抬起头来,说不清那张脸在紧张什么。   桂宛,你跟戈庭兰,眉眼间,的确有那么几分相似呢。” 第113章 番外之饿饿饿   桂宛猛地屏住了呼吸,袖中的手忽然就剧烈的哆嗦起来。   她抿着薄唇,秀气的脸上满是警惕戒备。   赵荣华将茶盏一撇,交错着手臂漫不经心道:“你是戈庭兰的姐姐。”   香月瞪着眼睛,“戈庭兰的姐姐?那她怎么会到宫里当差,戈家可是…就算是庶女,也不该送到这里吃苦啊,不能够啊。”   若是庶女还好,就怕连身份都没有。”   桂宛死死咬着嘴唇,没有摇头,便等于默认了赵荣华的说法。   没有身份?”香月嘶了声,忽然捂着嘴,惊道:“戈家不认她?!”   自然是不认的,否则怎么会由着桂宛进宫,从最苦的差事起做,多年来,没得到什么照应,像是没有这号人物一般。   香月和桂宛认识的时候,两人都在浣衣局,洗了一年的衣裳,后又调入了厨司,期间也不曾有人接济她,且桂宛姓李,不姓戈。   桂宛,事到如今,还不肯交代吗?”   左右都是死,娘娘要我交代什么?”   桂宛,娘娘让你交代,是给你机会,你若是还执迷不悟,等陛下过来,死都不能了!”   香月一语惊得桂宛冒了一身冷汗。   是了,那是个阎罗。   不,比阎罗还要阴鸷狠辣!   也别想着自尽,凌师傅医术好,死人都能医活,你若是还不肯交代,那便等前朝散了,陛下…”   娘娘,我说!”   桂宛比戈庭兰大两岁,生在楼里,长在楼里,母亲曾是当年有名的窑姐儿,自打有了桂宛,想要从良,却始终难以赎身,她也找过戈家大人,想要用女儿来争取前程,可那戈家大人是提了裤子不认人的主儿,非但没有帮她,还彻底与桂宛的娘撇清了干系。   更是直言说,桂宛来路不正,还不知是哪个野男人的种!   这一句话,便彻底葬送了桂宛入戈家的指望。   桂宛和她娘起初一直住在楼里,后来桂宛十岁,有些人便开始打桂宛的主意,她娘没办法,找了个夜里,带着她逃了出去,可惜,途中生了病,又没钱医治,终是没熬过那年的冬天。   再后来,碰上宫里招人,桂宛便进了宫。   本是不该与戈家再有牵连,偏生那般瞧,戈庭兰有一回进宫,堪堪走到浣衣局,被墙上的花儿引得停驻了少顷,就那一会儿的功夫,桂宛抱着一盆衣裳出门,戈庭兰的婢女无意说了声:“那小宫婢眉眼跟戈庭兰有点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回去后,戈庭兰便将此事说给了母亲,由着她暗中查探一番,才发现桂宛便是当年那窑姐的女儿。   戈庭兰与她母亲瞧不上桂宛,但知晓了此事,两人也只当一个插曲儿,私下里偶有提起,也只当闲话说说,不出意外,也是没打算与桂宛知乎一声的。   后新帝登基,天下易主,容家成了皇城的主子。   戈家再度入宫,已是受赏受封的时候,女眷随同,戈庭兰的母亲为了攀附袁氏,将戈庭兰举荐给袁氏做媳妇,便将她一同带了过去。   若不是发现赵荣华与桂宛分到了一处小厨房,戈庭兰这辈子都不愿搭理桂宛。   戈庭兰许你入戈家族谱?”   她说过,待事情了结,就接我出宫,将我的名字写到族谱里。”   当初是有袁氏的遮拦,没人想到还有人在汤里下了药。想来戈庭兰是要来个一石二鸟,既能凭你的手除了我,又能借机害死陛下,哦,不,应该是一石三鸟,最后,你也是活不成的,她和她母亲一定会除了你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桂宛,我说的可是?”   桂宛红着眼睛,下唇都咬出血来。   所以当初容清韵和戈庭兰到小厨房去,其实也不只是为了奚落我,更是为了确定我有没有受到牵连,有没有被陛下处死。”   娘娘说的是。”   娘娘,那长公主,那会不会对您…”香月凑上头来。   自从袁氏死后,容祐继续清心寡欲,与好友承办书院。   跋扈的容清韵也一改往日的蛮横,在容靖赐居的公主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像是换了个人。   先不说长公主的事,”赵荣华摆了摆手,示意香月别岔开话题,“那件事情败露,我也曾悄悄留意着你,从那往后你也没有再做坏事,我只以为你是收了心,不再将指望放在戈家。   没成想,你到底欲壑难填,就算戈家败落,你也要将名字落在戈家族谱,执念深到,宁可陷害多年的姐妹,也非做不可。”   赵荣华说的自然是香月。   香月啐了口,“权当我这些年瞎了眼。”   在宫里,交心的姐妹也只剩下桂宛了。   只可惜,她交付了真心,桂宛却始终与她隔了肚皮,费尽心思为着自己前途,不惜拿她的命做赌。   我当然非做不可。”桂宛笑,带着一丝苦意,“我母亲死的时候,连口棺材都买不起,我去求戈家,门口的小厮拦住不让进。   管事的出来,一通嘲笑奚落,骂我和我母亲是千人骑,万人枕…,连给戈家提鞋都不配。”   没法子,在深夜我堵了戈大人的马车,隔着马车跟他求救,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深夜,雪下的那么大,北风呜呜地吹卷着我的衣裳,寒冬腊月,我和我母亲穿着单衣,马车上的人,繁花似锦,香气暖炉,却连施舍都不肯施舍给我们。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下车看我一眼,仿佛我是什么洪水猛兽。   我是他女儿,跟戈庭兰一样,是他的女儿啊!”   从那天起,我就死了心,为了给母亲买一口棺材,我把自己卖了。”   你说什么?”   香月吃了一惊,盯着桂宛的后脊,看她瘦削纤软的腰身,还有放在宫婢中亦很出众的脸蛋。   第一夜是个大腹便便的商贾,他压下来的时候,脸狰狞的像只猪,每动一下,我都觉得恶心。   后来就习惯了,等攒足了银子,母亲下了葬,我就进宫了。”   没人比我清楚没有身份,没有权势,别人会如何把你踩到脚底下。   我也是个人,只不过做了一个人该有的自私。   换做是你们,难道你不会想着拿回身份?   那本就该属于我的东西…”   你可怜,便要拉旁人入地狱,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若不是赵荣华开口,香月的神思已然被桂宛牵着前行,甚至还觉得她说得对。   香月晃了晃脑袋。   桂宛,你莫要拿自己的执念当做你害人的借口,当做你可以牺牲他人满足自己私欲的恰当理由。   何况是香月,这一次,若我没有如此侥幸,你可知香月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那又怎样!”   桂宛咆哮着,泪如雨下。   我就想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这有错吗?   你们以为我喜欢戈庭兰吗,还不是因为她嫡女的身份,就算戈家倒了,我也要入戈家的族谱。   我本来就是清清白白的人…”   呜咽声在房中显得异常突兀。   就像小溪流缓缓潺潺,时而猫叫一般的羸弱,时而雷鸣那般强烈。   娘娘,你…”香月犹豫的看着赵荣华,见她面色不变,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不由得有些发怵。“娘娘,你喝口茶润润嗓子,别被桂宛气坏了身子。”   也只这一次了。”   赵荣华说完,两人便齐刷刷看向她。   本宫成全你。”   娘娘在说甚?”香月舔了舔唇,又下意识的看跪在堂中,桂宛的神色。   那人同样一脸的莫名其妙。   本宫会求陛下饶了戈庭兰,之后你便随她一同出宫,是生是死,都是你自己的造化。至于戈庭兰答应你的入族谱一事,你大可自行与她磋商。”   娘娘…”桂宛哑着嗓音儿,任凭泪水沿着腮颊滚落。   咱们的主仆恩情,就此作罢。”   ……   是夜,赵荣华用了盏燕窝,还是觉得身子疲乏,便倚在榻上,信手描了几个花样,放进篓子里,想等身子好些的时候,绣几幅花鸟图。   娘娘,自打你养身体后,我可瘦了好些。咱们殿里的小厨房都不香了,没了你那些花样繁杂的糕食,冬日里的风也特别冷。   不甜。”   香月吹了外殿的灯,进门将她跟前的灯拨亮了些。   明日我便做,我琢磨出酒酿丸子的改良方,咱们往常吃的是江南的丸子,这回试试长安的醪糟,口感会略有差异,若不仔细品尝,怕是尝不出。”   那我可等着了。”   香月嘿嘿一笑,又道:“桂宛昨日就出宫了,只是我有一事怎么也想不明白,你明明知道她害过您,怎么还敢留她在身边侍奉,您就不怕她有一天在…”   在饭菜里动手脚,在熏香里加药粉,还有很多很多桂宛可以动手的地方。   赵荣华打了个哈欠,“若单说桂宛,倒不至于跟我有多大仇恨,何况,终究是一条人命,不想杀她,留在眼前着人盯着总比放在远处看不见的好。   如今她也算求仁得仁了,只盼她永远都别后悔。”   门开的声音,还有一阵强劲的风袭来。   案上的烛火摇曳着身姿险些就要扑灭,就在烛心压到油里的时候,又陡然挺拔起来。   容祀走到了殿内。   香月低着头,恭敬地退到了外殿。   他肩头带着雪,玄色狐裘大氅衬的他面若冠玉,姿容俊美,他杵在原地,似乎怕身上的凉气过给赵荣华,待稍微暖和些,他动了动,扯去了氅衣。   双手捧着暖炉,是热的。   走上前,他自后而前拥住赵荣华,下颌贴着她的肩膀埋进她的发间。   淡淡的清甜气,还有她柔软的皮肤,滑腻的似美玉一般。   伸手,拨开那扰人的头发。   赵荣华反手握住他的小指,恼道:“别以为醉花楼的事可以避而不谈,一抹而过。”   那你想怎样?”   容祀声音哑哑的,说完又咳了声。   总是要罚你的。”赵荣华的眼珠一转,盈盈笑着就着他的手躺下去,容祀居高临下望着他,腰身蜷曲,双膝跪在她旁侧。   赵荣华把玩着他的手指,长睫微微一抬,容祀抿着唇不动声色的打量自己。   罚我?怎么个罚法?”   他的手不着痕迹捏住她的脚踝,稍稍用了力道,如愿听到那人嗔了声。   骨头都酥了。   赵荣华的脸浮上红晕,松垮的衣裳顺势散到肩头,乌发犹如一片浓密的海藻,压在身下,映着昏黄的烛光,皮肤上宛若蒙了一层纱,轻柔淡雅。   容祀的手就穿过那片发丝,握住了她的后颈,另一只手,沿着脚踝来到膝盖,轻轻一按,赵荣华勾着他的颈项抬起了身子。   帷帐轻摇,两人滚进了衾被里。   容祀捏着她的肩,浓重的呼吸声在耳畔剧烈的响起,然他并未进行下一步动作,只是停在远处,紧紧搂着她的身子。   两人热的跟烫熟了一般,却还是不肯松手,仿佛一旦松开,便是天与海的距离。   赵荣华仰起小脸,沙哑的声音带了丝缱绻催促:“热…”   容祀低头,见她红唇花瓣一般,禁不住亲了亲,赵荣华便安静地合了眼睛,将下颌抬得更高了一些。   没等来猛兽般的容祀,却听到噗嗤一声轻笑。   赵荣华睁开眼睛,望见容祀不怀好意的眼睛,那眼里有调侃,也有得逞后的促狭,在这样的氛围里,赵荣华羞得小脸滴血一般,两手攥成小拳,朝他没命地捶了几拳。   起开。”   容祀道:“不是热吗,我给你吹吹?”   赵荣华绷着脸:“吹哪?”   这儿?”容祀说完,低头吹了吹她耳边的乌发,酥酥麻麻的感觉像小虫爬过脸颊,痒的赵荣华蜷起了脚趾,虚虚推搡了一把。   还是这儿?”   容祀挪过去,眼睛却一直盯着赵荣华的双眸,唇吹出轻风,直直扫过赵荣华的颈,那风无孔不入,沿着衣领将方浮出的细汗吹干,皮肤上起了战/栗,赵荣华紧紧攥着手,后又松开,抓着衾被咬着牙根哼了声。   容祀,你真坏。”   赵荣华的嗓音愈发暗哑,似乎被埋进衾被中,沙沙的又甜甜的。   容祀的呼吸便愈发难忍,他摩挲着她的发,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淳淳,淳淳…”   他啄遍了所有领地,却唯独不去碰她。   这让赵荣华倍感煎熬。   明明被撩/拨的箭在弦上,却又在满弓的一刹,骤然松了力道。   容祀,你为什么…为什么不…”   她羞于启齿,遂紧紧揽着他的颈,将距离拉得更近。   能听到心脏砰砰的跳动,还有她出了一层又一层的热汗。   她就像濒死的鱼,而容祀就是一汪深潭,跳进去,融进去,才能获得生存的机会。   这潭水近在眼前,走近一步,他又慢慢后移,真真叫人着急起来。   淳淳,你别动。”   容祀终是怕伤了她,醉花楼的时候,他用了狠劲,虽是药物的缘故致她昏迷,可说到底,也是他气血翻涌的结果,成了催化她昏迷的同谋。   我热…容祀你帮帮我,好不好。”   像撒娇一般,难得的温存。   赵荣华蹭了蹭他的脸,央道,“容祀,你难道不热吗?你帮帮我,我再帮帮你,好不好?”   说罢,手指已然捏着他的衣领,急迫的想去扯开。   容祀早就按捺不住,被她胡乱折腾一番,不禁倒了口冷气,随即面色幽冷的直起身子,用衾被三两下将她包裹起来,推到里边。   复又跳下床去,回头冲她低低说道:“你,好好冷静冷静,我回书房去。”   扯了氅衣,没来得及穿,便头也不回的朝门口奔去,他走的急,一路撞倒了好些东西,殿中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没多时,伴随着一声咣当合门声,殿内彻底恢复了平静。   裹成春卷的赵荣华仰面看着动也不动的帷帐,顶端悬着的香囊穗子轻轻晃了下,她眨了眨眼,忽然又瘪了瘪嘴。   委屈。   容祀回书房便要了冷水,上上下下淋了几回,直把自己弄成一团冰块似的冷后,这才赤着身体光脚走了出来。   胥策胥临怕他风寒,又赶忙弄来了温水,想让他趁热泡泡,谁知他刚进去,那张脸便腾的跟火烧一般。   屏风后的胥策胥临面面相觑,不动声色的努了努嘴。   暗道:咱们陛下脑子里搀了些什么东西。   太要命了。   香月递了金线过去,侧着脸看赵荣华将最后一条虎须绣完,情不自禁跟着松了口气。   温热的紫笋茶冒着香气,与桌上长颈瓶中的梅花凝成一缕。   赵荣华捏着花绷子,举远些,扭头:“这小老虎可爱吗?”   可爱,尤其是老虎的眼睛和虎须,就像真的一样,不过娘娘绣小老虎作甚,也不适合用来做衣裳啊。”   雁秋有喜了,才两个月,正是不稳的时候,我给她早早绣下,上元节的时候拿去给她。”   裴小姐又有喜了?!”   香月惊呼,默默看了眼一直受宠,却不曾有所动静的赵荣华,也不好问什么。   裴雁秋头胎生了个儿子,第二胎傅鸿怀总想要个女儿,自然,男孩女孩都是好的,傅鸿怀将裴雁秋宠成了京城女眷最羡慕的一个。   每每见了裴雁秋,总会觉得她的小脸圆润少许,洋溢着遮也遮不住的欢喜幸福。   是啊,上回见的时候,她让我别声张,我得做快些,上元节没几日了。”ωáP.ā⑥ΚsW.cóm她将绣好的锦缎叠好,收到一起,又取了一条,“这个我准备做件小兜兜,贴身的布料,又软又滑。”   她笑起来两只眼睛弯弯的,嘴里也轻轻哼着童谣。   香月叹了口气,一转身,吓了一跳,不知何时,容祀来了。   他穿什么都有股矜贵的味道,尤其是此时,两手负在身后,肩膀腰身笔直,轻轻打量着背对门口的赵荣华,眉眼里就慢慢涌起了柔情。   香月福了福身,悄悄退了出去。   赵荣华飞快地起了针,听见有脚步声,也没抬头,只淡淡吩咐:“换上我新制的熏香,梨花味的那盒,将窗牖打开一扇,有些热。”   殿中地龙燃的极旺,她只穿了一件广袖长裙,却还是热的鼻梁沁出汗来。   熏香换好了,头顶落下一片阴影。   容祀见她绣的认真,旁边的篓里还放着几块小老虎锦缎,便伸手想拿。   没想到赵荣华阻了:“别动,容易勾丝。”   容祀望了眼自己的手,骨节分明,白皙如玉,便没听她的,径直拿了出来。   哎,你怎么…”赵荣华抬起头,看见容祀的时候有些怔愣,片刻又反应过来,怏怏地垂了眉眼,一面绣,一面没好气道:“前朝的事都忙完了?”   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不好,有点像怨怒的意思。   遂又扯了扯嘴角,柔声道:“吃过了吗,小厨房新做的酒酿丸子,要不要吃一些。”   饿。”容祀低头,双手环住扶手,将她圈在椅子上。   面对面地看着。 第114章 最后的番外   他本就生的俊美,一双眼睛专注且深情凝望自己的时候,尤其令人心跳如雷。   赵荣华后仰着身子,微微侧脸避开他呼吸的温热。   那你等等,我让香月去吩咐,温一碗酒酿丸子过来。”   容祀却不让开,把胳膊一松,挨得更近些。   女子白皙的脸上透着淡淡的樱粉,明亮的眼睛狡黠生动,轻轻一挑,容祀的喉咙兀的收紧。   等不了。”   话音刚落,唇凑过去,啄在她脸颊。   容祀本就是没甚耐心,如今清甜在侧,他就像是觅食的野兽,一旦沾染了血腥,再不肯松口。   赵荣华起先还有反抗的气力,后来实在抵不过他的野蛮,便索性放弃挣扎,整个人靠在椅背,慵慵懒懒的模样好似春日枝头的鲜花,让人极想采撷。   手指抓着他的发丝,衣裳上的纹路是勾着金线的牡丹暗纹,她皮肤白腻,被那衣衫衬的尤其鲜亮。   青天白日,你要…你…想怎么着?”   赵荣华语不成句,双手扶着扶手,垂下眼皮焦急的看他。   那人轻笑,明亮的眼眸尽是无辜。   然他废了好些气力,待赵荣华倒在绸被上,又慢慢起身,绷紧了唇走下地来。   徒留她绯红着小脸,索求无望的可怜兮兮。   酒酿丸子也不必吃了,眼下饱了。”   容祀俯身给她拢好衣裳,撒了星辰的眸眼不经意扫她一下,赵荣华咬着唇,默默在心里啐了声。   暗道:怕是身子掏空了,已然不行了。   上元节的时候,容祀难得抽出空暇时间,陪她从西市,沿着漫长的护城河,赏花灯,猜字谜,沿途多番逗留,便是那憨态可掬的兔灯,她喜欢,他也买了,不光买了,还亲手拎着。   想他一个身姿如玉,风流翩翩的俊美男子,提着这样的花灯,委实有些不妥。   奈何她玩的兴起,他也就不去计较了。   只是她鱼儿一样,趁他买糖人的光景,便跟着人群,一路涌上桥头,到底没心没肺。   客官,您这糖人没吹好,稍等等,我给您重新弄一个。”   偏那小贩是个慢腾腾的,容祀挥了挥手,背过身时不时张望,虽有暗卫护着,可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是不安心。   上元节京城里有多热闹,憋了一年没喘气的人都涌到了街头巷口,舞龙耍枪的拉开了长长的队伍,一路引得人群发出阵阵叫好声。   桥头那人忽然身子一斜,容祀捏着拳头将要提步冲过去,却见一道身影比他还快,虚虚扶了她的肩膀,须臾便君子的松开,与她隔着距离站定。   容祀眯起眼睛,接过糖人后,步伐反倒不紧不慢起来。   绚烂的烟花漫天绽开,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看见赵荣华将手里的六角宫灯给了程雍身畔的女子。   那女子有些风尘相,虽尽力克制了仪态,可眉眼间流露出的勾人意味,还是将她出卖。   程雍与赵荣华说话的时候,女子小心翼翼被他攥着手,满心满眼的欢喜,连他一个局外人都看的清楚。   像是说完了话,两人都不再言语的时候,容祀上前,揽住了赵荣华的肩膀,先是啄了啄她的粉腮,继而转头打量着对面两人。   上元节不在府里守着,程大人没有微词?”   我若是在府中晃来晃去,那才是惹他们不快,索性出来,两厢清净。”   程雍说的是实情,这么多年,程大人和程夫人早就默认了程雍的态度,也不再逼他相看,左右儿子在京城,比什么都好,至于往后的事,儿子自有他该有的缘分。   逼,是没用的。   换做旁人定是没用程大人的心胸。”   程雍笑,抬头,瞥见绯红氅衣下,那雪肤花貌,映着绽开的烟火,如同寒冬料峭时分,枝头挂着的冷梅。   扎眼,也怡人。   …   待会儿要去趟傅家,看看雁秋,知道么,雁秋又有喜了。”   赵荣华靠着他的肩膀,两人站在河畔口,放了两盏花灯,河面上顺流而下,大片大片的火光最终汇聚成星星点点。   傅鸿怀的头胎儿子,还是得了容祀赐名,这在京城独一份,一时风光无两。   又有喜了?”   容祀声音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隐约让人觉得不那么痛快。ā陆KsW.Com他还没添儿女,傅鸿怀倒好,没完没了的生,生也罢了,还得让自己的皇后给他儿子绣虎鞋,绣肚兜。   再有两个月南境换防,想来傅鸿怀也歇的够了,该去南境立立威望。   如此,甚好。   是啊,一会儿见了雁秋,你权当不知道,等三个月后,她才肯往外说。   车上有我给孩子绣的缎子,她见了一准高兴。”   自打赵荣华进了宫,容祀贴身的衣服都是赵荣华亲手把关,他还想着,怎么这两月没有新料,原是便宜那没见影的孩子。   大半年才落地,却也抢了他的风头。   可气!   隆隆的马车声响起,赵荣华只顾着挑拣料子,也没看到他什么脸色,半晌没听见回音,这才抬了抬眼,不咸不淡顺口问了句:“你想什么呢?”   你。”   我不就在你跟前吗?”   赵荣华笑,顺势伏过去亲了亲他的脸。   跟容祀相处久了,做这些便十分稀松寻常,从前兴许会脸红,日子久了,也就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可我总觉得抓不住你。”   这不像容祀说出的话。   容祀靠着车壁,懒懒的望着对面那人。   封后之后,他故意收敛了脾气,在她面前装的跟绵羊一般,将那股子戾气藏匿起来,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人。   这种战战兢兢,无休无止的日子,他非但没有觉得累,还生了一抹情/趣出来。   起先是为了骗过她,想方设法让她能给自己生个孩子。   后来骗着骗着,连自己也信了,也信他自己就是个正常人,有些话说起来手到擒来,看她愈发松懈的表现,愈发亲近的样子,他不知有多骄傲。   他容祀是谁,想做什么,学得就是快!   可就这么下去,一想到日后要孩子,好像也没有从前那般渴望了。   尤其是傅鸿怀和裴雁秋的前车之鉴。   裴雁秋有喜的一年,傅鸿怀跟个孙子似的,伺候的周到不说,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补给也没了,裴雁秋眼里心里,全是那儿子。   他瞟了眼兀自翻缎子的赵荣华,心道:这还不是自己的孩子,都能高兴成这副模样,若当真有了,恐怕真无自己立锥之地了。   车子颠了下,赵荣华猝不及防被他抱进怀里,毡布随之荡起,喧哗热闹的街巷中,窝在墙角的两人显得格格不入。   赵荣华心下一跳,忙伸手挡住了毡帘,容祀不解,凑过去,却在这一刹,同样瞥见了墙角龟缩的两人,冷笑着:“自作自受。”   墙角那两人正是前不久离宫的桂宛,还有双目已瞎的戈庭兰。   桂宛穿的还是离宫时的衣裳,如今已又破又烂,黑漆漆跟那墙角一个色,戈庭兰抱着膝盖,时不时听着动静,然后往桂宛的身边挨过去。   给我弄吃的,快点。”   戈庭兰咬着牙根,冻得浑身直打颤。   桂宛整个脑袋几乎全缩进衣服里,上元节的热闹与她无关,她带着戈庭兰,从西市乞讨到此处,除了有些居心叵测的人调/戏几句,哪里有什么好心人。   饥肠辘辘,饿的头昏眼花,连眼前的光景都看不真切了。   我跟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我饿,我要吃的。”   戈庭兰喊了句,撕扯着嗓音像是要去抓桂宛的头发。   桂宛啐了口,许是因为走投无路,或是绝望透顶,根本没了当初惧怕戈庭兰的样子,破口骂道:“除了吃,你还会作甚!”   吃吃吃,一个瞎子活着还有什么劲儿,堂堂戈家嫡女,活成你这副可怜虫,恶心,你让我恶心!”   我恶心!?”戈庭兰冷笑,看不见的眼睛转向桂宛:“你算个什么东西,千人骑…”   你敢打我?桂宛,你不瞧瞧自己身份,窑姐儿生的贱胚子,你有什么资格打我,啊,我告诉你,你若是不好好待我,入族谱的事情,我不会帮你。”   好好待我,我会好好待你的。”   桂宛说完,一把扯过她的头发,攥紧了往墙上猛地撞去,戈庭兰霎时血流满面,原先就没好的伤口登时裂开,狰狞可怖地四溅出来。   赵荣华被桂宛突如其来的凶残吓了一跳,往后一倚,坐进容祀怀中。   人总是这样的,欲壑难填。”   容祀抚着她的脸,“瞧瞧,宫里时候对你多么低三下四,温顺的跟没有脾气似的,一转头,为了私欲,连人都不做了。   这种人,迟早没有好下场。”   别说了,我冷。”   容祀低头,圈住了她,贴着那耳朵道:“有我在,谁都不敢动你。”   裴雁秋又圆了,这是容祀看见后第一反应。   尤其是跟赵荣华站在一起的时候,那脸盘像是大了一圈,嗓门也比从前大,哪还有出阁前娇俏的模样,活脱脱的母老虎。   回去的时候,赵荣华忽然就软了态度,拉着他的手像是要商量似的:“容祀,咱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容祀猛然就吓出一身汗来。   你怎么了?”赵荣华被他的反应也吓了一跳,见他冷不丁坐直了身子,不由睁大了眼睛,“不是你想要的吗,怎么,反悔了?”   容祀扯了扯嘴角,“你是认真的?”   方才看见雁秋的孩子,软软糯糯跟个团子似的,很是可爱,我抱着他,他都不肯撒手…”   容祀心里嗤道:不止是不撒手,鼻涕都抹到她身上了。   脏兮兮的,哪里可爱。   简直就是讨人嫌。   我觉得我的病没好,得再等等。”   他说的是实话,分毫不脸红。   赵荣华咦了声,摸着他的额头问:“可我觉得你好些日子没发脾气了,前朝后宫,也没用过极端的手段去处置下人,你好多了,也稳定多了。”   不行,这是大事,哪能如此唐突。”   容祀断然拒绝。   赵荣华松开他的手,往外坐了坐。   你去醉花楼的那几日,我算过,都是我不易受孕的时候,每个月你都出去。   后来,你倒是不去醉花楼了,因为就算你在宫里,你也不肯碰我,你是不是后悔了,不想跟我生孩子了。”   赵荣华说的有股悲愤感,尤其最后眼眶红了那下,容祀算是招架不住。   后果便是,夜里两人要了三四次热水,折腾到天明,这才消停。   事实证明,他容祀就是厉害,就是威猛!   这一次之后,竟然就真的有了孩子。   往后他再去赵荣华那儿,便有些碍眼了。   不光推三阻四不让他碰,后来睡觉时连门窗都锁了。   大半夜的,他在殿外来回溜达,冷风吹得分外带劲儿,枝头摇曳的枯枝发出噼啪的爆响,老鸹哑声叫着,似乎也在嘲弄他的可怜。   他就是始作俑者,怨得了谁?   生下来更是不得了了。   眉眼像极了自己,鼻子却是像她,粉嘟嘟的裹在襁褓中,紧紧挨着赵荣华。   容祀想猫上去,那粉团子也不知怎的,哇的一声啼哭起来。   赵荣华抬脚便将他往床上一踹,眼底乌青的瞪他:“快出去。”   容祀较真儿,摸着被踹疼的小腿赤脚站在地上,委屈的瞪着霸占了赵荣华怀抱的粉团子。   爱我,还是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