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乱臣》   作者:倾巳   简介:   📖我嫁给了一个乱臣贼子📖   【外表清冷内心敏感假千金X表面纨绔子弟实则暗藏杀机反派世子】   苏家嫡小姐苏苑音姿容妍丽,清冷自持,是那皎皎的天上月,雪顶的无暇花,上京众儿郎心中的白月光。   直到苏家突然寻回了个真千金,苏苑音沦为养女,身世成谜,地位一落千丈。真千金对她充满敌意,亲人纵容抢她婚事,好友趋炎附势疏离她,高悬的白月光成为了能轻易践踏的地上霜。   后来她遇上了肆意妄为、玩世不恭的世子萧阙,知晓了他那个离经叛道的秘密。   他胁迫她,戏弄她,但却也救她出水火,替她寻身世。他击溃她筑起的高墙,教她世道人心,何为爱意。   *   传闻中萧阙是个十足的酒囊饭袋,仗着贵妃娘娘的宠爱无法无天,最喜出入勾栏瓦舍,斗鸡走马。   可只有苏苑音知道,他其实一身反骨,苦心孤诣只想倾覆江山,做谋逆的乱臣。   而对萧阙而言,她清冷机敏,最识时务,对情义二字又近乎傻到执拗,只那点情义却从不偏到他这来。   于是他便就想抢走她,想将一身傲骨的她驯服于自己脚下,同自己一起坠向无尽的深渊。   只后来,他却甘愿轻轻捧起那道白月光,将她珍藏在自己内心的最深处,恣意怜惜。   *   那日兵败,他倒在血泊中,回想过往种种。   想起他生辰那天,她身穿一袭月白色纱裙刚刚舞完,就站在那月光下,看见他时清冷的眸如蓦然绽开的花,处处妩媚。   他远远站着,萌生退意。   她却迎了上来,眉眼含笑的问他,好不好看。   他不敢直视,只故意嘲她说不知羞。   可她不知,那一刻他仿佛在永寂的黑暗中第一次窥见了光明。   *   最冷酷的修罗给了她最诚挚的爱意,于是她点亮一束烛火给他光明。   食用指南:   1.打脸重生女配   2.he,双c   3.一丢丢慢热   4.男主搞事,女主搞钱,都清醒独立   内容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苑音 ┃ 配角:萧阙,尹祝 ┃ 其它:新文求预收~   一句话简介:我嫁给了一个乱臣贼子   立意:永远不向命运屈服,携手开创新天地。 第1章   永曦十六年,春意来得迟,屋檐上又落了薄薄一层雪还来不及化开。   屋中焚着沉香,烟气袅袅升起又散开,一室的寂静。   苏苑音随手翻开桌上的书来看,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暂且得到了一丝慰藉,但不多。   半刻后屋外隐隐响起了脚步声,苏苑音看着书没动,等着人进来。   来人身穿一袭浅绿色袄裙,做一副丫鬟打扮,是她院子里的大丫鬟春棋。   “人接回来了吗?”苏苑音淡声问。   春棋看着面前清冷妍丽的小姐,半是担忧半是不甘:“康伯说老爷已经来信,接着人在回来的路上了。”   听罢,苏苑音点点头,将手上的书放下。   她闭眼抚了抚额。   本以为自己一生平安顺遂,家宅安宁,有疼爱自己的爹娘与兄长,还有一门尚可的婚事,三两闺中好友。   可是现如今却得知,人生哪有什么事事顺心,她并不是真正的苏家小姐。   而能到苏家,平白安享这十六年安宁亦不过是个意外。   只因当时苏齐岳带着宋氏回京赴任之时,路上动了胎气,又遇上灾民起事,混乱之下刚出生的女儿就丢了。   后来苦苦寻觅无果,宋氏却思女心切得了心病,身子每况愈下。   正一筹莫展之际。   苏齐岳去了天一观,本是走投无路才来求签,却恰逢在道观外发现一名被遗弃的女婴。   女婴的衣裳与襁褓料子皆是不凡,身上却没有能证明其身份的物件,只手臂上有一个月牙形状的红色胎记。   苏齐岳刚刚失去一个女儿,只觉得是上天知晓他有所求,刻意安排的缘分,随即将女婴带回,只将女婴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并取名为苏苑音。   但流落在外的女儿始终是心上的一个结。   苏齐岳暗中也并没有放弃寻找亲生女儿的下落,就在不久前刚接到下人来报,远在通州的一个村落中,有了他那亲生女儿的线索。   也正是这个时候,事情才真相大白。   宋氏从知晓此事之后就天天以泪洗面,促着苏齐岳赶紧将人带回来。   苏齐岳于是便就带着随从亲自去了一趟通州去接人。   而苏苑音从此境遇就变得有些许尴尬,不再是府中独一份的嫡女,甚至不知晓自己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   苏苑音回神,有些复杂的神色已经恢复往日的清明。   她站起身,先去了宋氏的院子,宋氏似乎一夜未睡,面上有些疲乏之色。   宋氏见苏苑音来,顿了顿,到底也是有些内疚的。   这事来得突然,连从宋氏自己都有些应接不暇,只怕突然知晓自己身世的苏苑音更是难以接受。   只她素来同这个女儿便就亲厚不起来,明明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但是她们的性情却大不相同,她不喜苏苑音的淡漠性子,同谁都不亲近。   前些天刚刚知晓这其中的曲折后就又病倒了,实在也不知如何宽慰自己这个女儿,好在这孩子是个懂事的,从来也并未让她操过什么心。   “音儿也莫要介怀,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孩子,苏家的女儿。”宋氏拍拍苏苑音的手,以作安抚。   惯是性子再冷清,听了这话,苏苑音眼睛也红了红。   两人说了会子话,前厅突然有了些响动,说是老爷已经将大小姐给接回来,请夫人去前厅相认。   宋氏听罢便知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苏苑音搀着宋氏进到前厅,就瞧见一个有些瘦弱的身影,肤色有些黑,身上穿着有些不合宜的冬裙。   寻回来的女孩叫阿雪,五官都有些寡淡,只眼睛乌溜溜的,若是细细瞧,眉眼当真是有些许像宋氏。   听说是被人贩子卖到一户没有子嗣的农户家中,只让干农活,也不曾读过什么书,甚至连大字都不识得几个。   大约是母女连心,还未待说上些什么话,宋氏便就松开苏苑音的搀扶,一把将孩子抱住,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苏齐岳叹了口气,也在一旁安慰着低声啜泣的两人。   就只苏苑音立在原处,不知现下自己该如何做。   但是看着几人哭作一团,她亦是有些伤感,用手帕轻轻掖了掖眼角的泪花,由衷为阿雪能被认了回来而感到高兴。   因着在阿雪名字中有一个雪字,苏齐岳就为她取名叫苏落雪,待将名字写进族谱之中,就算是正式将亲生女儿认回了。   只见苏落雪站在原处,怯生生的看着四周,像一只误闯进来的小鹿。   见她瞧着自己,苏苑音上前笑着牵住她的手,同她打着招呼:“落雪姐姐,我是苑音。”   说罢便将自己这几天才亲手绣好的荷包递到苏落雪手中:“一点点小小的见面礼,落雪姐姐可别嫌弃。”   苏落雪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荷包后,像是受宠若惊一般,这模样落进宋氏的眼里,换来的又是一片爱怜。   时隔了十六年,宋氏好不容易认回了自己的女儿,自是有些许体己的话想对女儿说。   自己的母亲突然成了别人的母亲,而给予自己的关爱也突然给予了别人,她心里说不出的发堵,可是好像又无法宣泄。   她识趣的退了出去,就瞧见了站在外首的苏齐岳。   “父亲。”她上前,唤了一声。   父亲待她素来亲厚,甚至相较起兄长,父亲总是会对自己更好些。   她从前还心安理得,现在才知晓父亲是当真待自己如亲女一般的。   只是不知苏落雪回来之后,父亲是否还会像以前一般待她亲厚,亦或是会不会将她送走。   苏齐岳看着她,长叹一口气,最近被宋氏寻死觅活得逼,他已是焦头烂额,也忽略了面前这个女儿的感受。   到底是有些愧疚在,让她突然就知晓了自己的身世,想必心情定是不好受吧。   “这几日都未来得及考较你的课业,不知好好看书了没有?”   苏齐岳问她,语气同往常无异。   但她却知晓,父亲这是在故作平常的安抚她。   她笑笑:“自然是有的。”   她的学问都是苏齐岳自小带在身边教的,但从不会拘着她学什么,只要是她将感兴趣的拿来,苏齐岳便就给她讲。   苏齐岳听罢只是拍拍她的头,也不提苏落雪,只让她先回去歇息。   苏苑音退了出去,绕着园子踩了会儿雪,才准备回去。   却只见前方走来一道身影,瘦弱的身形更有几分弱柳扶风的味道,神色早已不似先前那般局促。   她止住想上前说话的脚步,有些不明就里苏落雪想要做什么。   只见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多了些说不出的敌意,正慢条斯理的拿出自己先前送她的荷包。   “这么好看的荷包,可惜了。”   苏落雪有些惋惜道,同方才在屋中与父母相认时候的她简直是判若两人。   苏苑音蹙了蹙眉,不知她何出此言,就只见苏落雪随意至极的将手中那个荷包扔进的旁边的池子中。   对于苏落雪突然展露出的敌意,她是始料未及的。   只因今天才是两人的头一回见面,其间也只相谈过寥寥数语。   像是看穿了她似的,苏落雪冷然一笑:“妹妹啊,谢谢你送我的见面礼,可是我不大喜欢呢。”   此举像是在刻意激怒苏苑音,但她只淡淡看苏落雪,神色仍旧一片清明,不悲不怒。   若是她对自己有怨想要发泄,确实也能说通。   只是苏苑音并不赞同这种让彼此都下不来台的发泄方式。   “既然已经赠与了姐姐,那姐姐想怎么处置便就怎么处置。”苏苑音不以为意道。   苏落雪看着眼前这个无波无澜的人,愤愤的握紧了手中的拳头,她最讨厌的便就是苏苑音这幅样子。   直到上一世她在无人问津的庄子中含恨死去的时候,她都是不甘心的。   就因为她被寻回来的晚,回府的时候苏苑音已经出嫁到了伯府,明明是个占了她身份的养女,可是凭什么她夫家家世显赫,夫婿丰神俊朗又对她疼爱有加。   而自己明明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却因为悲惨的经历而被嫌弃粗鄙没学识,甚至还总常常被拉出来同这个养女比较。   她又怎会甘心本是属于自己的一切却因为可笑的命运被别人夺走。   于是她拼了命的学礼识字,想要弥补自身的不足,甚至费尽心机巴巴的嫁入伯府,本以为会将这个冒牌货给挤下去,却没成想对方全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甚至用妾室的身份来羞辱她,最后在庄子中一碗汤药送她上路。   虽然直到她身死,也不知是谁想要她的命,但是她知道这件事一定跟苏苑音脱不开关系。   所幸上天待她不薄,让她带着恨意重生了。   于是她才使计谋提前被寻回来,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苑音妹妹,那姐姐还有一个请求你也一并答应了吧。”苏落雪收敛住恨意,轻声低喃。   她便就不信,上一世斗不过苏苑音,这一世带着记忆重生的她仍旧是输家。   苏苑音只觉得眼前的人浑身都充满了恨意,像是恨不得要将自己吞入腹中。   可是刹那间她又转变了神情,一副天真柔和,像是真的在问询自己的意见。   不知道她要提什么要求,但是此刻的苏苑音只感到脚底发寒。   她不解,虽然不知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使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流露出这番怨毒的神情,或者他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不如早点说清误会,以免日后横生事端令父母夹在中间为难。   “什么请求你说说看。”苏苑音抬眼看向她。   只见苏落雪慢步上前,在她面前三四步的距离停下。   她最讨厌的便就是苏苑音的这种淡漠眼神,她才不需要同情和怜悯。   “那便就请求你滚出苏家,从我的眼前彻底消失吧。”苏落雪阴恻恻笑了几声,眸中有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苏苑音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想上前去拉住她,到底是晚了一步,只见苏落雪自己一头扎进了冰雪还未完全消融的池子里。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呀求收藏么么~   ——————   推荐一本好朋友的古言,感兴趣的宝子可以去看看哟~   《关山难越》-月熊熊   隐忍内敛将门小姐x偏执温柔权谋质子   一句话简介:代兄出征后质子他沦陷了 第2章   苏落雪被救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晕过去了,灌过药之后才悠悠转醒。   宋氏刚刚认回自己的亲生女儿,见又出了这种岔子,只心有余悸的将苏落雪抱住。   待问其为何会落水时,只见苏落雪又变成那副怯生生的模样。   “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惹怒了苑音妹妹。”苏落雪有些忐忑的答道。   “不知道为何要将我推下水。”   宋氏有些难以置信,苏苑音自小在她身边长大,什么脾气秉性她也清楚。   可是落雪又不像是会污蔑她的样子,但当时并没有别人,若不是她,落雪又怎么会好端端掉进池子里呢。   她想或许是近日来就一直忽视了苏苑音的感受,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加之突然知晓了自己身世,怕自己现在所拥有的的一切被拿走,所以才会昏了头做出这种事。   “苑音啊,落雪才刚刚回府,娘亲心疼落雪遭遇,所以才想多疼爱些,你也是娘亲的女儿,娘知道你定不是故意的,可否同姐姐道个歉。”宋氏搂着怀中哭泣不止的女儿,看向静默站在一旁的苏苑音。   对于母亲的不信任,宋苑音内心有些戚戚然。   她对娘亲没有由来的偏颇感到有些难过,也不想自己平白受冤枉,她解释:“娘亲,苑音并未推姐姐。”   宋氏本以为自己一番发自内心的好言相劝,苑音会低个头,解释一番,再让姐妹两好生相处,毕竟平日里这个女儿也是惯会为别人着想的。   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拉了拉,宋氏低头去看,只见那个同自己眉眼相似的女孩笑得有些勉强:“娘亲,或许是落雪没站稳,自己摔进去了,不怪妹妹了。”   宋氏顿时觉得内心犹如被针扎了一般,自己亲生的女儿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苦,没成想回到府中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仍要受这般委屈。   当即脸色又严厉了几分,低声呵斥苏苑音:“你还不知错吗?”   苏苑音将两人的对话听进耳里,蹙了蹙眉,苏落雪分明就是在火上浇油。   “母亲是当真只信落雪姐姐,不信我吗?为何连给苑音自辩的机会都不曾,如果想让我道歉的话,那我道歉便就是了。”   “啪。”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苏苑音的头被打得偏了偏,半晌才回过神。   她刚刚确实有些冲动,可是母亲更甚。   以往尽管再是如何,宋氏都未曾动过手。   似是在外间听到声响,在外间的苏齐岳闻声进来,便就看到这样的画面。   苏齐岳一把将苏苑音护在身后,看着这情形,又哪里不知晓是怎么回事。   尽管没有血缘情分,但是苑音都是他同妻子看着长大的,又与亲女有何区别,竟就这般毫无顾忌的动手。   宋氏看了看自己的手,打出去后也是感到后悔的。她承认自己当时是气急了,没成想苑音不光不认错,还在据理力争,反观苏落雪受委屈了却只会将错一杆子往身上揽,这又让她如何能将水不偏不倚的端平。   见宋氏不说话,苏齐岳才转过身看向自己这个女儿。   “苑音是什么样的孩子我不清楚你这个做母亲的还不清楚吗,就算是要出手管教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逼人认罪。”苏齐岳看向宋氏失望道。   还未等宋氏说话,倒是苏落雪红着双眼睛,怀揣不安道:“父亲别怪母亲了,苑音妹妹应当只是无心之失,我已经不怪...”   苏齐岳蹙了蹙眉,有些不快。   苏苑音知晓这是父母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孩子,本也想就此作罢,可他们也是自己的家人,更何况苏落雪并没有所表现出的那么简单。   她并不想白白受这些冤枉,倘若自己放软了态度,苏落雪必定会变本加厉。   “落雪姐姐既说是我推了她,不知可能回答我几个问题。”苏苑音出声打断,神色清冷地看向那个低声啜泣的少女。   苏落雪见状心里颇为不屑,既无人证也无物证。   苏苑音此时也还不是伯府那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主母,才十六的年纪,便就是再如何据理力争,也翻不出风浪来。   她今天便就要让父母对苏苑音厌恶,届时再将其赶出苏府。   “姐姐刚到宋府,一切都不大熟悉,母亲必定是给你些丫鬟使唤的,若不是怕别人瞧见,姐姐为何孤身前来,又为何说那些让我听着就云里雾里的话。”   苏苑音顿了顿,到底是留了些情面,没将那些话说出来,但不给苏落雪辩白的机会,继续道:“再有就是若我推了落雪姐姐,在失去平衡的情况下必定会胡乱抓住些什么身边的东西防止自己掉下去的,离姐姐最近的便就是我,可是我衣裳平整,甚至没有半点水痕。”   “那是我并未有防备。”苏落雪垂着眸子,委屈地怯声道。   像是意料之中的回答,苏苑音也并未去反驳,只接着道:“昨日又落上了一层雪,我怕父亲与母亲逛园子时不好行走,还特意吩咐了下人今日都将雪铲一铲,算算时辰,当时应该才铲东院里的雪。   东院就在园子对面,想必会有丫鬟婆子瞧见当时的经过,母亲大可派人去问寻一番。”   听罢,看着信誓旦旦的苏苑音,宋落雪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恨意。   想不到还在待字闺中,苏苑音就已经这么难缠,竟三言两语就让自己落了下风。   方才还见她在不停作无力的解释,竟不知早有了应对之策,只一直在做戏引自己上钩。   也是她急着发难,所以太过于轻敌,又着了她的道。   不过她也并不算完全没有收获,最起码能让她与母亲离心,日后母亲定会慢慢站在自己这边。   来日方长,她已经提前回府了,便就不信自己仍旧拿不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一阵沉寂之后,还没等派出去的下人回来复命,只见苏落雪泪流不止又一脸自责。   “对不起,爹、娘、妹妹,都怪我眼界短见识浅,我怕爹娘对我不满意,会将我赶回去,我真的怕极了没日没夜的干活,洗不完衣裳不给饭吃,田里活计做不完便就不给睡觉。”   “落雪怕爹娘都只喜欢妹妹不喜欢我,真的是昏了头,所以才作出这么愚蠢的事情。”   苏落雪说完,宋氏已经泣不成声:“我苦命的孩儿啊,我们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我们心疼你还来不及。”   见状苏苑音眸子暗了暗,果然是因为血脉相连的关系吗,所以才会做到如此偏颇和自然而然的亲近。   在过往的十六年里,自己同母亲的关系再亲密也都做不到如此,母亲对自己虽偶尔亲近,但更多的时候是格外严厉的,绝不会毫无立场和原则的包容袒护。   她也以为宋氏本就是如此,直到此刻。   看着眼前这一幕,苏齐岳为官二十几载一身正气,现今坐到正二品的吏部左侍郎,最见不得这些玩弄心机手段污蔑他人之辈,若不是经过核查盘问证实,他甚至都不愿相信此人竟然是自己的亲女。   失望叹气之余,不经意瞟见苏苑音白皙的脸上五个清晰的红印子,一面红肿脆弱与另一面白皙精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落雪才刚刚进府就差点搅得府上不得安宁,阿昕你若是再偏袒她,只怕落雪的性子会越养越坏。”说罢一拂袖,叫住苏苑音一道走出了屋子。   苏齐岳一直都是将苏苑音当做亲生女儿看的,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因为苏苑音的出现,才弥补了他们痛失爱女的悲伤,使久病难愈的宋氏身子慢慢恢复。   更何况冥冥之中在道观门口遇上,就正是说明了他们是有做父女的缘分的。   看着自己这个最是通情达理的女儿,明明受了这么大委屈,却仍然能够不急不缓为自己申辩,话语间也是从容有度,不让任何人难堪,不知比起一入府便就无端攀咬他人的亲生女儿强上多少,也实在更惹人怜爱。   “你母亲也是急昏了头,苑音你莫要同她置气,快些回去上药吧。”苏齐岳叹口气道。   苏苑音点点头,慢身退下。   回到院中,春棋撇着嘴小心翼翼给苏苑音上完药,也不见自家小姐说话,只自己一个人枯坐在长廊上吹风,一动不动连个斗篷都不披。   “这叫什么事嘛,府中好好的突然来了个真小姐,咱们小姐突然就成了养女不说,还被陷害生生受了一巴掌。”春棋朝着一旁夏琴轻声控诉。   夏琴叹口气,见自家小姐萧瑟的背影实在孤独。   “还好有人证,否则小姐岂不是要白白蒙冤?”春棋不忿,对这个素未蒙面的大小姐是半点好感也无了。   “只怕是小姐也没谱,故意诈她呢。”夏琴出言提醒,之后就再无话。   正准备算算时间劝小姐进屋暖暖身子,再不济披肩斗篷也还是好的,还正是冷的时候呢。   思考间就听见院外一阵响动,府里的小厮说是大少爷来了。   两个丫鬟脸上顿时都浮起些喜色,大少爷自小便同小姐亲近,若是有他宽慰,小姐此刻心里必定会好受些。   只见一个身形修长,面色俊逸出尘的青衣公子从拱门处折身进来,仪表不凡又举手投足皆是书墨文气。   “春风料峭,若是受了风寒,且有得你受的。”   少年径直走到苏苑音跟前,解下披在身上的狐裘,二话不说给她披上。   看着眼前那个肤白胜雪,容貌如冬日清冷梅花般莹彻无暇的小姑娘,只一侧几个红红的手指印有些碍眼。   狐裘落在苏苑音的肩头,还带着些尚未散去的余温,苏苑音回神抬头,来人是她的兄长苏蕴之。   “兄长也知春风料峭还将身上的大氅给我。”苏苑音提起精神扯出笑,今日兄长倒是回来得比平常更早些,不过转念一想,今日是将苏落雪接回的日子,也是该早些回来去见见流落在外的妹妹。   苏苑音正想将身上的狐裘转递回去,却只觉得肩头被一股力量轻轻摁住。   “你且乖乖披上,兄长不冷。”苏蕴之关切看向她。   他这个妹妹从小就最是懂事,也最是会为别人考虑,就是性子太静了。如若可以,他还希望她能多任性些娇蛮些。   苏苑音也不再矫情推拒,将兄长带进室内去取暖。   “兄长可有去看过落雪姐姐了?”   “还尚未,只不过回来时已经是知晓了事情的经过,阿音安心,就算母亲偏袒,兄长也定会为阿音讨回公道。”   听罢苏蕴之的话,苏苑音只觉得一股暖流悄然涌进心头,不过到底是苏家的亲女,是兄长的亲妹妹,她实在无颜因自己而让他们还没相认关系就变糟糕。   还只是劝了几句,就听见有人在外头通禀,说主院中派人来请大少爷过去叙话。   目送完兄长离去的背影,地龙烧的暖烘烘的屋子顿时又冷清的一半。   或许此刻他们应当正其乐融融一家团聚吧,她想。   只有自己,突然之间自己的家好像没了。   不过主院之中倒是没有苏苑音想象得那么其乐融融,苏蕴之并不喜欢这个新来的妹妹。   并无其他先入为主的原因,只是他总觉得这个妹妹心思重,眸子中也不甚坦荡豁达,甚至最爱动不动便哭,苏蕴之看见眼泪便头疼。   苏齐岳正欲想好好管教这个手段不甚磊落的女儿一番,正要罚人,宋氏死活不依,只说会此举定会寒了亲生女儿的心,两人正僵持着,倒是这个女儿又晕了过去。   因为掉进了冰雪还未消融的池水中,到底是身子骨弱,当晚就发了高烧。   宋氏不眠不休在一旁照顾着。   她也去瞧过一回,宋氏见她时神情有些愧色,笑得有些勉强,正欲说些什么又找不到话头,静默片刻,相顾无言。   到底有些不似从前,母女间像是有道慢慢张开的沟壑。 第3章   苏苑音回了屋,痴坐半晌,看着香炉中的沉香烧尽。   次日夏琴说清肃伯府世子尹祝来了,正在前院等她。   春棋听罢却有些担心,只怕现在整个上京都知晓自家小姐只是苏府养女,加之又寻回了真千金,处境顿时变得就有些尴尬。   清肃伯府是清贵世家,清肃伯又是在朝中有着正经官衔傍身的,之前婚事倒还算将将匹配,只现在会让人觉得自家小姐高攀了。   万一连世子都是来退亲的,那小姐以后可该如何自处呢。   苏苑音正见婢女春棋嘴中正念念有词小声嘀咕,有些忙笑不迭,但是也没打断正在出神的小丫鬟,没刻意梳妆,径直走向前院。   本还有些阴沉的天气今天倒是春日正好,金灿灿的光恰好洒落在石子路上,苏苑音慢步沿着石子路绕过院墙,只见一个长身而立的背影。   似是听到了脚步声,男子就站在耀阳之下,笑着转过身来,一副多情的桃花眼满是和煦的笑意,一身暗海兰色纹金锦袍子好看贵气,恰像是春日杏花吹满头的陌上公子。   看见终是等到了自己要等的那个人,公子满眼都是眼前的少女   “苑音”,他喜形于色的轻唤。   苏苑音用帕子捂着嘴笑了笑,面前的人正是她的未婚夫婿尹祝。   明明是文气斐然的公子,在茶馆辩道时一身才气大杀四方,一手文章写得就连翰林院首都赞不绝口,可是在自己面前又能收敛出自己的一身锐气,只是个和煦少年。   两家是去年的定的亲,如今也算是婚期将近,满打满算也就是下半年的事,尹祝在大理寺任职,前些日子还在安庆县办差,算算路程是不该这么快回京的,看着他鞋履上还落了好些灰,想必是赶了不少路,连伯府都没来得及回就直接来寻她了。   “怎么这么急着回来呀。”苏苑音道。   尹祝神色有些柔和,从怀里拿出一袋油纸包着的糖炒栗子,到苏苑音手里的时候还暖烘烘的。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来看看你。”尹祝不甚在意的用袖袍拂去石凳上的灰尘,带着苏苑音在一旁的石桌前坐下,又伸手去给苏苑音剥栗子。   动作连贯又自然,倒像是本该就是如此。   可谁又知他本是府中金尊玉贵的世子,哪里伺候过什么人。   苏苑音接过尹祝递过来的那颗剥好的栗子,握在手中一时也有些舍不得吃,若说无事让他放下手头上的事赶回来,她倒是不信的。   “你都知晓了吧。”苏苑音笑得浅,低头不看他。   尹祝笑笑,似是并不以为意,只让她吃栗子。   “知道了,所以有些担心你,就赶着来看看你。”   苏苑音失笑:“公事要紧,我也一切都好着呢。”   “好。”尹祝点点头,也不同她辩。   只是尽管用脂粉盖了,可是他的苑音面若梨花的脸颊仍旧能清晰的看见几个红痕,他明明看得清楚。   “再过几月,我定八抬大轿来将你娶过门去,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他道。   苏苑音点点头,扬起笑靥,轻声说好。   还没说上几句话,清肃伯府就派人来寻,尹祝倒是还有好些话想说,但是想想似乎又并不急于一时,神色深深见了苏苑音一眼,才不慢不紧离开。   苏苑音看着石桌上一袋剥好的栗子,两人说话的工夫,都冷得差不多了,她拾起一个放进嘴里,将剩下的都小心翼翼捧在手上,正欲带回院中。   雪照院的下人来通传,说是新来的大小姐想找她说说话。   不知道苏落雪要说什么,反正总归不是什么好话,但苏苑音仍旧依言前往,并非是惧怕,只无人识得苏落雪真面目,倒是会觉得她这个做妹妹的眼睛里不愿容人,让亲人夹在中间为难。   只见苏落雪斜斜靠在枕榻上,一脸素容,气色还没养回来,眉宇间倒是别具一番秀美之色,同宋氏的确有八分相似,也正是如此,甚至都无需自证,单只管见上一面,宋氏便就知晓这是她流落在外失散十六年的女儿。   “苑音妹妹。”苏落雪笑着朝她招手。   苏苑音也朝她弯了弯嘴角,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问:“落雪姐姐身子可好些?”   “妹妹又何必戒心这么重,莫非是还不愿接纳我?”   “我只是性子冷清,不太容易与旁人接近,现在见姐姐精神好些那我便就也告辞了,姐姐还是应当保重身子为好。”苏苑音确实不太爱同人虚与委蛇,见苏落雪叫自己来一直在绕圈子,便也没了耐心。   “妹妹留步。”苏落雪望向那个窈窕的背影。   虽然心中极为不甘,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苏苑音长得极好,是那种美艳不可方物的容貌,可是养女终究是养女,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清肃伯府夫人最是看重门第身家,上一世她这个妹妹嫁入伯府后身份才被揭穿,也引来了伯府夫人好一顿刁难,若不是世子在中间转圜相互,她又岂会好过。   更何况是现在,她还未过门,只怕是连这门婚事都快不成了。   “妹妹占了我的身份,同尹世子订了亲,可是现如今我回来了,不知妹妹可愿将婚事还我?”   苏苑音蹙眉,有些不解她为何能就这么理智气壮的提出这些要求。   若是就事论事,她并没有什么亏欠苏落雪的地方,她很感恩苏家给她的一切,但这其中并不包括苏落雪。   只因两人一样的流落在外,但所处的境遇却大不相同,只因自己平白代替她进了苏府,在双亲膝下承恩,所以她便就觉得是自己欠她么。   苏苑音笑笑,语气却并不软和:“我竟不知自己的婚事如何就成了姐姐的了?”   苏落雪听罢,像是颇为遗憾:“既然妹妹不愿意主动还来,那姐姐便就要亲手了来抢了呢。”   不过就是那个计谋她再使一遍罢了,上一世她能得逞,那么这次她也必然可以。   互不投机,两人只是不欢而散。   只用晚膳时,苏蕴之从书院回来,路上带了两份礼物。   按理他该为苏落雪准备一份见面礼的,只路上看见一个小兔子形状的簪子格外有趣,便就也顺手买了回来,正好想着也送份礼给苑音。   席上,苏蕴之送了一支錾花百鹤玉镯子给苏落雪,是上好的玉,做工也精巧,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苏落雪眼睛一亮,难得的露出个笑脸,小心翼翼接过后,怯生生打量起来,显然是欢喜这个礼物的。   宋氏见女儿这幅样子,心里不由得泛酸,只觉得是因为自己给她的太少了,所以看到这个镯子才这么开心,更在心底下定决心要好好弥补她。   见苏落雪收了镯子,苏蕴之才拿出那个兔子发簪递给一旁静默不语的苏苑音。   “路上看见的,觉得有趣就顺手买来了,阿音看看可还喜欢。”   苏苑音也是眼前一亮,这个发簪虽是不及那个镯子贵重,可是胜在别出心裁,看着就喜庆。   苏苑音笑着道谢,正欲伸手接过时,正好听见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响起。   “这个簪子好可爱呀,苑音妹妹可否借我看看。”苏落雪小声道。   苏苑音的手僵了僵,在雪照院时她说过的话一闪而过。   她将那只簪子递给苏落雪,并未说话。   此景落在宋氏眼里却又成了另外一副景象,只不过一个簪子,可是看着苏苑音像是极其不情愿的模样,这些年来她也给过苏苑音不少名贵首饰,而现在只是一个不值钱的簪子,她都不愿给落雪看看。   看着苏落雪亮着一副眸子,依依不舍又爱不释手的模样,宋氏心一软,便道:“瞧落雪是极喜欢这个簪子的,苑音你也有不少首饰了,这个便就让给姐姐吧。”   苏苑音眼皮跳了跳,只还未等她开口,一旁的苏蕴之却是有些不解:“母亲这般对阿音,不觉得会让阿音受委屈吗?”   一向对自己都极为尊重的长子今日却突然质疑自己的决定,这让宋氏有些不快,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宋氏还是放软声音:“苑音从小到大珠宝首饰已有不少,现在分一个给落雪又如何,你亲妹妹从小流落在外,过了那么多苦日子,苑音是被无微不至娇养大的,现在只让出一个簪子又有何委屈?”   苏蕴之望向自己的母亲,眸中已经有一层薄怒,疼惜子女固然没有错,可是这样真的不怕会寒了另外一个女儿的心吗?   “在蕴之眼中,阿音也是亲妹妹,若是落雪喜欢,兄长明天再买些别的回来便是,阿音不用让的。”苏蕴之淡声道,俊逸的容颜此刻也有些严肃,回护的意味十足。   苏苑音又岂愿见到如今闹成这幅样子,只是如果姐姐真的有那么单纯,她固然也是心生疼惜和喜爱的,就算是让出一盒子首饰她也愿意,可是这个姐姐对她充满了敌意,又处处针对她。   眼见局面越来越僵,苏苑音叹口气,悄悄扯了扯苏蕴之的衣袖:“兄长明日再送阿音一个新的就好,这个要是姐姐喜欢的话便就让给她吧。”   用完晚膳后,苏落雪在主院中陪着宋氏说话,不曾跟着兄妹几人一同回去。   “娘亲,看妹妹的面色不太好,落雪刚刚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不该拿了妹妹那个簪子来。”苏落雪面露忐忑问宋氏。   宋氏轻轻抚了抚苏落雪的头,只说是苑音只是一时还适应不过来,能过几日便就好。   苏落雪听罢点点头,似是有些惆怅道:“真羡慕妹妹啊,有这么一门好亲事,不过我这个做姐姐的能看见她出嫁,倒是也很高兴。”   “对了前些日子尹世子来寻妹妹的时候,我远远像是瞧见了一眼,觉得此人仪表堂堂,文采也应该是极好。”   看着亲生女儿一副面带桃花的憧憬神色,到底是过来人,宋氏眸中神色闪了闪,像是做下了什么打算。   母女俩的盘算苏苑音是一概不知,只晚膳时苏蕴之见她似乎没什么胃口,兴致也并不高,于是拉着苏苑音出了府,说是要带她去尝尝新开的点心铺子。   左右是拗不过兄长,苏苑音妥协跟着出了趟门。   新开的点心铺子在城南,听说老板是江南人,手艺也是正宗的江南味道,上京的人自然是爱图个新鲜,往来的顾客也络绎不绝。   苏蕴之在马车中陪苏苑音聊天,打发小厮去下去排队。   话还没说上两句,苏蕴之的几个同窗好友认出了苏府的马车,叫着苏蕴之去吃酒,实在是推拒不过,苏蕴之只好让苏苑音在马车中稍后片刻,他去去就回。   苏苑音有些好笑,自己都快要出嫁了,兄长还总把她当作小孩子看。   “买好点心我自己回去也是使得的。”苏苑音弯起一对好看的眸子,让苏蕴之尽管去。   苏蕴之无言的摇摇头,说自己只用半盏茶的工夫。   东街本就热闹,时至傍晚更是热闹非凡。   点心铺子前生意火爆,客人更是大排长龙,苏苑音穿着夹袄披着斗篷倒是不怎么冷,便把手里的暖炉让车夫给排队买点心的小厮送去。   左右闲来也无事,正准备找找兄长放在马车上的书来看,便就觉得车帘子被拉开,一阵抖擞的寒风了灌进来。   苏苑音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以为是去而复返的兄长,正想调侃他这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到呢。   只一抬头,就看见一个身着玄色衣袍男子,是一张让人一见就难以忘记的脸,五官犹如被墨笔精细勾勒过一般,在柔和与凌厉之间找到了一个恰好平衡的点,似是多一分或少一毫就都不再是那个味道,是难以复刻的独一无二。   无疑,男子长得极俊,眼眸如浓墨般黑,轮廓也很是深邃,眉宇间有着缕缕戾气,眼角的一颗泪痣又中和了这股狠厉,是充满矛盾的美感。   此人身上有种难掩的贵气,实在不像是杀人越货的亡命之徒,或许情况并不太糟糕。   但来不及细究,只因此刻男子正拿着泛着寒光的匕首抵上了她的喉咙。   “别动。”男子眸中有冷意,哑声道。   苏苑音点点头,身上已经冒出了一阵冷汗,她毫不怀疑倘若此刻她敢妄动,陌生男子会毫不犹豫的割破她的喉咙。   马车突然缓缓动了起来,外头有人在问:“主子接下来怎么办?”   不是苏府的马夫,苏苑音心下一凉,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   “往西。”男子薄唇轻启,明明声音算好听,但现下落进苏苑音的耳中,却有几分让人背脊发凉。 第4章   驾着马车的是个着青衫的少年,单眼皮娃娃脸一副软和的相貌,但眸子中却泛着狠劲,应也是个深藏不露的角色,马车在他的控制下行进得少有颠簸,半点不像是在逃命的慌乱。   对方越是漫不经心,就说明越是有章法,苏苑音只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或许还有逃生机会。   想必是有马车做幌子,故而他们还没有泄露行踪,现在就只盼兄长早点发现异常。   春风猎猎作响,车帘时不时被掀起,天色渐黑,方才黑衣男子说是向西走,莫非是要从西城门出城?   “阁下若是要出城,小女子愿将马车相赠,只是怕父母担忧要急着归家,不知阁下可否将我放下。”   苏苑音僵住脖子,小心翼翼试探。   男子离她很近,饶是夹袄又是斗篷,她仍然觉得周身有一股久久不散的寒意。   只见男子手中的匕首刀刃颜色极黑又隐隐泛着幽蓝色的光,离她约莫不到半寸,她似是在杂书中见过,这应是上好的玄铁所制,锋利得能削铁如泥。   “放了你?”男子寒江凝眸般的眉眼轻轻一挑,褪去半分戾气化为一丝玩味。   生死就在别人的一念之间,这个女子倒是还能面不改色同他谈条件,只是不知她是真的毫不畏惧还是在故作镇定。   脖颈前的匕首远了些,苏苑音这才看清楚黑衣男子的手臂上是受了伤的,血已经打湿了整个袖口,但男子却不甚在意,似是眉头都不曾皱过。   一个不像是亡命之徒的亡命之徒,苏苑音抬眼,视线正不小心对上那副有些玩味的眸,不住的慌了神,赶忙移开视线,或许她的判断是正确的,男子并不想在城中闹出太大动静。   “阁下放心,我只求能够平安归家,至于其它的我一概不知道,也记不清。”   见男子目光沉沉打量她,不说话,但威慑力却是十足。   突如其来安静的气氛有些怪异,苏苑音只觉得这人狡诈,难以让人琢磨明白。   既然如此,那她便就赌一把。   她小心翼翼的伸手拿过旁边的盒子,男子见状也不出声警告,难得空出一点耐心似是要看看她到底要耍什么花招,好一刀了结了她。   只见女子青葱玉指般正慢吞吞从盒子里拿出一瓶药,忐忑的递给身边那个充满危险的人。   “你的手受伤了,这是家兄常备的止血散。”她缓慢道,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漏出颤抖的怯意。   但到底是额间滑下的一滴冷汗出卖了她。   他喜欢同聪明的人打交道,不用多废口舌就能权衡利弊。   眼前的女子确实足够聪明,可是又能在聪明中带着点傻气,倒也是难得。   苏苑音只觉周身的寒意褪去大半,男子放下了手中的匕首,坐在了上首的位置。   手上的药瓶也被抽走,苏苑音松了口气,她这算是投其所好了?   “阁下想必还有要事要办,我也就不多叨扰了。”   苏苑音看了看越来越暗的天色,马车内只点了一支烛火,视线也渐渐变暗,越拖一刻她心里就也越发焦急。   “主子,他们追来了。”在外赶车的人出声提醒。   苏苑音心下一喜,却也不敢表露情绪,静静等着男子开口。   半晌后,男子看着瘫坐在地上低垂着眸的女子,好听的嗓音中话里话外都是威胁的意味:“你走吧,要是不想死的话,最好管住嘴。”   尽管如此,但落进她的耳中却犹如天籁。   苏苑音忙不迭的点头,只是惊魂未定,思绪倒是清晰,就是身子有些僵硬,刚一站起身就一个趔趄向前摔去。   她颓丧地闭了闭眼,只感觉自己的头恰恰抵在男子的胸前,一支沉稳有力的手适时的将她扶稳,才不至于让她整个人摔上去,两人的距离似乎比方才他拿刀挟持她的时候还更近些,似有似无的乌沉香涌入鼻腔。   惊魂未定间只听见一阵低笑:“姑娘这是不愿走,所以变着法子投怀送抱么?”   这可半点不似嬉闹打趣,倒有种在问她是不是想死的既视感。   苏苑音不由打着寒颤,磕磕绊绊的连个道谢都说不明白,逃下马车的时候已经全然顾不上往日里贵女的仪容做派,用连滚带爬的形容也不为过。   看着飞驰而去的马车,如获新生的苏苑音却像是恍然如梦,只刚刚被男子握住的手腕还在隐隐发烫。   本以为还要多费一些口舌,有些难以置信那个男子竟就这样将她放了,余光瞥见裙角的一片鲜红才像是印证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并非梦境。   苏苑音蹲身撕下染血的裙角,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是兄长和锦衣卫的人。   苏蕴之从茶楼出来之时正好看见苏府的马车扬长而去,马夫却不是苏府的人,后来才得知阿音竟然还在马车之中,又见锦衣卫在四处搜查,当即生出一阵冷汗,所幸是将人找回来了。   苏蕴之四处打量了自家妹妹一圈,除了面色有些红而外,其他一切都好。   一定是被吓的,苏蕴之想。   苏苑音倒是不知自家兄长想得这么多,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就被锦衣卫请到了北镇抚司问话。   说是问话,但到底还算是客气,有苏蕴之的一路陪同,倒是没有进牢狱,更没有上邢台。   来审问她的人是锦衣卫千户赵乾,眼神有些狠厉,木着一张面,不苟言笑。   只让她说一遍方才事情的经过。   想起方才那阵似有似无的乌沉香,苏苑音陷入了沉默,到底是没有将人出卖,只避重就轻说是有贼人蒙着面打晕了她,再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身处在西街的巷子里。   也不知赵乾到底是相信了没有,只沉着一对眸子审视她,似乎要分辨清楚她话中的真假。   但比起刚才自己才死里逃生了一遭,此刻对于苏苑音来说反倒显得没有方才那般可怕,若是蒙混过去了,除了对名声有些不好而外还能活,若是她出卖了那个人,或许是真的会死,甚至会牵扯出更多是非。   两人僵持了许久,见着实是问不出什么来,到底是朝廷命官的子女,还跟清肃伯府有着婚约,若是一直将人拘着恐怕会徒生事端,索性便就先将人放了。   苏苑音倒是有些意外,被带到北镇抚司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不过想起刚刚那个绑走自己的黑衣男子不急不躁的举止做派,似乎是有后手的,所以才敢将自己放了的吧。   只恐怕刚刚她若是敢坦露半个字,此刻就不会这么容易走出北镇抚司了。   城西郊外的马车上,一只修长的手接过刚从上京传来的信,不疾不徐展开。   赶车的暗卫言二有些不解问:“主子为何要将那女子放了?那女子已经见过主公的脸,恐怕是个威胁,还请主子准我回去将她杀了。”   男子抬手一扬,刚传来的信纸立即被风吹个没影。   想起那被自己拿匕首架着都还算镇静的脸,却只因自己一句打趣的话就快急得眼泪都下来,虽然不大喜欢她那双眼睛,但是看着她仓皇而逃的模样,倒是有趣。   “不必了,她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可若是被皇帝知晓主子私自回京...”   男子坐的慵懒,手上把玩着没打开的药瓶,语气中是有些不以为意的桀骜:“那便就让他知道好了。”   听罢,言二握紧缰绳,将车赶得更快些。   既是主子发了话,他便就唯命是从。   --   接到苏苑音出事的消息,苏府也是好一阵闹腾。   苏齐岳虽在吏部,但是同北镇抚司并无隶属关系,锦衣卫一向只听皇命行事,也不是苑音怎么会同他们扯上关系。   正在厅上为女儿的安危急得来回踱步时,宋氏在坐在一旁也有些担忧,听说苑音被贼匪扣在马车中行了一路,刚刚被寻回又被锦衣卫带到了北镇抚司。   南北镇府司可都不是女儿家的好去处,往常都是能避则避,现在苑音还同贼匪和锦衣卫都扯上了关系,对女孩儿的名声又怎会好。   苑音是议了亲了,可落雪才刚寻回来,而且年纪还比苑音要长些,正是急着议亲的时候,若是也因着受了牵连,总不能让做姐姐的看着妹妹先成婚,自己在府中熬成老姑娘吧。   旁边立着的苏落雪给宋氏呈上一盏热茶:“夜深了,母亲身子一向不大好,此处我同父亲守着就好,母亲先去歇息吧。”   宋氏点点头,欣慰接过茶盏,看着这个短短几日,举止就愈发得体的女儿,宋氏只觉得心中很是熨帖,到底要多对她的婚事上上心,她才能了却心结。   “落雪虽是才回来,但是也到了该婚配的时候,老爷在朝中也多帮落雪相看相看。”   苏齐岳都快急出一头汗,另一个女儿还不是情况如何,哪里还有工夫管相看婚事,当即就沉下了脸赶人:“夫人若是困乏不如早点歇息吧,落雪伺候你母亲下去吧。”   苏落雪听罢握紧了拳头,他的亲生父亲上一世也是如此,对苏苑音总是事事偏袒,她不惜声明受损想嫁去伯府时这个父亲就差点连她都不认了。   她实在是不知一个为了安抚住母亲的病情才接回家中的养女,为何在父亲心中竟比她这个亲生的女儿还重要。   宋氏听见苏齐岳的话又怎会好受,当即就沉下了脸正欲拂手离去时,就恰好看见两道身影走了进来。   苏苑音见自己平白无故还惹得父母为自己担忧,不由得心生了些愧色。   只父母像是拌了嘴,脸色都不大好,苏齐岳赶紧迎了上来询问情况。   苏苑音有心安抚,将同苏蕴之说的经过又长话短说了一遍,被带去北镇抚司问话的经过也是能省就省,专捡些不要紧的说。   还好是有惊无险,苏齐岳长叹口气,准备留下苏苑音好好过问情况细节,让其余几人先回自己的院子休息。   苏苑音应声,向着宋氏福了福身,正准备落座时,只见旁边面色不大好的宋氏出声。   “到底是女儿家,府中又有尚未议亲的姐姐,你还是得注意些名节才好啊。”   扯了扯正想上前理论的苏蕴之,苏苑音神色不动,不急不躁地轻轻应一声是。 第5章   到底是有一些变了的。   苏苑音敛着眉换下一身早被冷汗打湿而变得有些黏腻的衣裙,泡进热水中缓解一日的疲惫。   夏琴进来正要收走换下的衣裙,发现裙摆已经被扯烂了,褶皱处还有几处血痕,随即大惊。   “小姐可是受伤了?”夏琴看着浴桶中肤如凝脂,轻阖上清冷的眸,姿容反倒平添出几分媚意的女子。   思绪被唤回,苏苑音睁开清冷的眸,又想起了那张过分好看的脸,有些不解的问夏琴:“这个世界上真有不怕痛的人吗?”   血汩汩的往外冒,却连眉头都不皱,甚至还有心思来同她调笑威胁。   夏琴不解的摇摇头:“没有吧,又不是死人,怎么会不怕痛呢。”   是吗?苏苑音看了看之前被男子握住的手腕,可是她就当真遇见了这么一个怪人。   “这身衣裙不要了,烧了吧。”她淡声道,复而又阖上眼不再说话。   反正此生也应当是不会再见了,宋氏既然怕她拖累苏落雪的名声,那她便就少出门吧,安安心心在院子里绣嫁衣待嫁吧。   一整夜苏苑音都睡得不安稳,她梦见自己一直在追一个影子,可是怎么跑也都追不上,影子也离她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视线中。   苏苑音疲乏的睁开眼,看着床榻上的海棠纹样帷幔。   万事莫强求,有缘则合无缘则散吗。   像是终有些释然,苏苑音只觉得一口郁结在胸中的气烟消云散。   她叫来春棋,让她将几个放首饰的妆匣拿来。   春棋一头雾水,好端端的看妆匣作甚,但既是小姐吩咐的,那她只管照做就是。   苏苑音不太爱浓妆艳抹,平日里就只捡清淡的来,好些华贵首饰都一直放在匣子中未曾动过,现正满满当当的挑拣出一个匣子,让春棋给雪照院送去。   一大早挑首饰,还以为小姐是要好好打扮打扮呢,原来是要去送给那个黑心肠的大小姐。   春棋当即就不乐意了,也是仗着小姐宠着院子里的下人,才敢有些怨言,义愤填膺的磨蹭半天不愿去。   以后说不准被那位大小姐给排挤成什么样呢,处境肯定只会越来越艰难,平日里同小姐交好的闺秀三番两头就要上府中来,又或者时不时给小姐下个帖子想邀赏花小聚,可自从小姐出事后,那些个闺秀倒是再也没影了。   况且才短短几天夫人的心就已经偏了几个弯,还是该攒些首饰钱财傍身,以后进了伯府还有得是使银子的地方。   苏苑音又哪里不知晓春棋的顾忌,只是现在她身份毕竟敏感,若是再以苏家嫡女自居,不仅苏落雪会紧咬着不放,母亲也会越来越容不下她。   终究就是不属于她的东西,白白占了十六年已然足够了。   嫁妆到底是没绣成,因为尹祝来寻她,此刻正在前院。   只苏苑音过去的时候前厅内正转出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苏落雪不知何时也来了前厅,同尹祝坐着说话。   苏落雪倒是打扮的隆重,一身水红色的衣裙衬得气色正好,头上珠翠也极合适宜,七分的容貌生生被妆容拉成了九分,就是人还有些消瘦,身上少了点肉撑着。   尹祝守礼,待人接物都是恰到好处,从不与人为难。   也正是同他相交舒心,苏苑音才应下这门亲事,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求未来的日子能过得舒坦些。   见苏苑音来了,尹祝撂下苏落雪连忙起身迎出来,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中担忧是盖不住的。   “阿音,昨日听说你出了些意外,我很是担心...”   似是觉得自己说的太直白,颇有些难为情没再说下去。   苏苑音清艳的眉间染上些笑意,只摇摇头,说是有惊无险。   他的阿音总是这般半点不愿别人担心的性子,就连对着他这个未婚夫婿也要瞒,都闹到了北镇抚司去了又怎么会是有惊无险的小事呢。   不过他也不气馁,总有一天定能将这块冰里的霜花给融化开。   “对了阿音,刚办完手头上的事,过两天得空,你可愿同我去东街看灯会?”尹祝和煦的问。   其实最近宫里的贵人寿辰将近,手头上攒了不少事,但他心知最近阿音定是不太痛快的,索性抽两日出来同她散散心。   看着尹祝一副诚挚的眸子,苏苑音倒是有些不忍拒绝了。   一旁的苏落雪已不知心思转变了几回,笑着打趣道:“世子同妹妹去看灯会,不知可否也带上我,我才到京城不久,没怎么出去过...”   为了阿音能在苏府好过些,尹祝自然是对苏落雪施展着最大的善意,虽然心中不大乐意,但是面上自然是不会拒绝。   送走尹祝,苏苑音坐着没动,苏落雪也像是有话要对她讲。   “妹妹应该是不介意吧,带上我一起去看灯会。”   苏苑音理了理宽大的素色袖袍,难不成她说介意,苏落雪就不去了么。   这话要是落在母亲耳里想必又会另做它想。   “自然是不会,上京灯会有趣,姐姐出去转转也挺好。”   苏苑音收回手,站起身,虽是笑着的,但笑意却不达眼底:“尹世子为人宽厚又待人热忱,姐姐还是莫要将那些龌龊计量使在他身上的好,苑音不想惹事,但泥人也有三分气性,姐姐以为呢?”   她一直是个自命清高的人,表面上总不屑于你争我抢,苏落雪本还以为她能装很久,想不到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   到底不是上一世那个伯府主母,现在也不过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罢了。   苏落雪笑笑:“那倘若是世子主动悔婚求娶我呢?”   尹祝待她真情并不似作假,平常也是事事殷勤,感情也生涩而热烈。   但倘若他想悔,她也不会强留,但倘若他愿相守,她也绝不辜负。   她瞧着人前人后宛若两副嘴脸的苏落雪,不以为意道:“若是如此,那便就祝姐姐得偿所愿了。”   上午刚将那盒首饰送出去,见苑音有心相让,宋氏自然欣慰,此刻她只希望对苏落雪能多弥补一点是一点。   听说落雪要同苑音一同去灯会,她更是乐见其成,当即就带着苏落雪去成衣铺子看衣服,现做是来不及了,先临时置办几身。   回来见蕴之又给苑音送了好几件簪子,独独没有落雪的份,当即脸色又沉下了半分,叫蕴之来主院问话。   只是到最后,听主院府中的下人说大公子走的时候,夫人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东西都摔了不少,是最后老爷回来才消停。   苏苑音听到这事的时候已经是隔天,正梳着妆的时候,见春棋乐得不行,她细细问后才知晓事情经过。   兄长总是这样,无时无刻都站在自己身边,他待自己如亲妹,自己又何尝不是待他如亲的兄长。   只是这般做不知母亲会不会越来越厌她。   尹祝来苏府接人那日,远远就瞧见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裙的女子,头上只一个白玉簪,去繁就简,身后披一件如意云纹缎披帛,清冷的眸压住明艳的面容,少了几分妩媚却极为素雅,无一处不好看,此刻正站在苏府门前笑吟吟的看向自己,像是天上一轮发光的月。   尹祝也跟着笑,翻身下马问她冷不冷。   苏苑音摇摇头,又反过来问他冷不冷。   殊不知两人的话落进别人的耳中是有多傻,但是两人却傻呵呵的浑然不觉。   苏落雪姗姗来迟,一身皆是盛装,是精心打扮过的,眉间还画了一个桃花花钿,人显得有些娇俏。   回府也有月余,早不似之前那般怯懦,跟着宋氏学习搭理府上事物一点就通,越发入得了宋氏的青眼。   见人都到齐,尹祝仔细将苏苑音扶上马车,到苏落雪上车时,他人已经翻身上马在前面引路。   苏苑音好笑,那不管苏落雪什么神情,老神在在的在一旁坐好。   东街繁华,灯火融融一片,人流也比平日里还要多些。   前些天自己就是在此处被劫走的,现在竟然还能毫发无损的站在这里,倒有种说不上来的其妙。   苏苑音灯会来得不多,几次还都是同尹祝一起来的。   尹祝身边的小厮早早就听命来排队买糕点,刚刚拿出来还是热腾腾的。   “听蕴之兄说阿音就是因为在这排队买这糕点才遭了祸的。”   尹祝等糕点不太烫了才交到苏苑音手中:“阿音若是想吃我天天来给你买,不用再亲自跑一趟。”   “偶尔吃上几回就好,若是日日吃反倒不新鲜了。”苏苑音接过好意,可不愿他为了自己天天跑这买点心。   她幼时倒是嘴馋得很,对这些小吃很是有兴趣,只宋氏丢过孩子,便就总将她看得紧,刚记事起甚至连屋子都不让出,天天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后来年岁见长了,才偶尔将人带出去透透气,但是外头一切有趣好玩的都不让她沾,只怕她不听话偷偷跑出去。   记得她头一回吃糖葫芦还是从春棋手里讨来的,后被宋氏知晓又是好一顿骂,春棋也被她连累的罚了好几个手板子。   后来再想她也习惯克制,实在不行就看看书压压性子,对外头的新鲜劲也就慢慢淡了。   倒是认识尹祝之后,他总是变着法子给自己送些小玩意和吃食,像是要将她幼时的遗憾都统统补回来。   苏苑音尝了一块手中的糕点,有独特的花果香气,是上京中没有的味道,难怪卖得好,随即也递给尹祝尝。 第6章   苏落雪适时走来,像是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是欣喜,苏苑音是领教过她演戏的手段的,此刻瞧着她,都叫人觉着她浑身上下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假。   只见她过来亲昵的挽住自己的手,声音中带着一丝期待:“来之前听说这君满楼有猜灯谜的,要是得了魁首的彩头是便是名家的寒山孤松图,不如去看看吧?”   苏苑音强忍住不适,不动声色的将手抽出。   尹祝虽然没说话,但毕竟是千金难求的名家画作,似是也有些意动。   见状苏苑音便也点点头应下,因离得不大远,几人也就没再乘马车。   身后一阵喧闹,应是来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几个官兵在一旁开道,苏苑音侧头看,只见几个衣着华贵不凡的男子不急不缓的打马走来。   只见其中一个穿着绯红色袍子的男子尤为打眼,一双如水墨画点缀过般的眸,像是那江南云雾般柔和,眉峰和鼻梁却又都极为锐利,两相矛盾下自成了一种难以说清的和谐,只是此人在马背上坐得不甚板正,面上有些漫不经心的勾起一抹笑,有种玩世不恭的味道。   像是个言行轻佻的纨绔子弟,同那日给人的感觉又大不相同。   人快到了跟前,那日被他拿着刀架在脖颈上的惶恐之感又卷土重来,苏苑音站在原地忘记了动。   大概是苏苑音的视线太过于强烈直接,男子随即看来,视线同她焦灼在一起,笑意似是比方才还更甚了些。   “阿音,避开些。”尹祝轻声提醒,才将她唤回了神。   苏苑音点点头,移开视线垂眸往后退,尹祝说要避开的人,那便就是身份比清肃伯府还要尊贵的。   几人也看见了尹祝,停下马来同尹祝叙话。   “尹祝,萧阙今日才刚从梁州来,正好同我们一道去为他接风洗尘。”为首的人唤尹祝道。   只见尹祝唤他二皇子,态度恭敬,推拒说改日。   “皇兄这是半点眼力见都没有,人家尹世子明明是佳人有约,还要生生将人家拆开作甚。”   “下次可少不了你一顿酒。”另一人也出声,让众人别在拖沓赶紧走。   唯有那人颇有些闲情逸致的懒懒坐在马背上,饶有兴趣看着埋头在尹祝身后的苏苑音,视线就没移开过。   只是到底没说什么,同几人一道离开。   待几人走后,尹祝才对苏苑音道:“方才几位都是皇子,说才到上京的那位是同父瑞阳王长居在大梁封地的世子萧阙,应当是宫中那位贵人寿辰将近,才会特赦让他回京贺寿的。”   怪不得他身上会有贡品乌沉香的味道,可封地郡王之子,无召是不得回京的。   那人之前竟然是无召回京!   想起那日的他满身都是戾气、一身浴血,眉眼间还有杀气化不开,手臂上受了伤握住刀还那么稳,那么这些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行径放在他身上倒似乎也并不足为奇。   可是他刚刚已经认出她了吧?   苏苑音一时竟有些后悔来灯会,她现在只有些担心自己会被萧阙不费吹灰之力就灭口。   “宫中办寿辰的那位贵人可是芸贵妃?”苏苑音蹙眉问道,见尹祝点点头,便就只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当朝的芸贵妃倒是位奇女子,在朝中备受争议,在后宫却荣宠极盛。   皇后故去之后,皇帝后位空悬却迟迟不立后,只为了不让任何人的荣宠将这位芸贵妃给盖过去。   至于为何不立这位芸贵妃为皇后,那就更有说头了。   芸贵妃本是先帝还在时的丞相幺女,同几位皇子都是青梅竹马,只她自小就被许配给了六皇子萧黎,两人少年夫妻,共育一子名唤萧阙。   但三皇子亦是从小便就喜欢她,只是爱而不得,无奈放手,后来三皇子登基,据说芸贵妃便为了权势抛夫弃子,又攀附上了当今的永曦皇帝。   而皇帝一直都将芸贵妃视作白月光般的存在,也不在乎她的过往,甚至力排众议,将芸贵妃接回皇宫,万千宠爱于一身。   当朝的朝臣又如何能容忍这样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做皇后,所以尽管她已经拥有了整个后宫最鼎盛的权势,但是仍旧爬不上那个位置。   萧阙因此也成为了一个有些尴尬的存在,皇上见了他必定碍眼,可奈何宠爱芸贵妃,这才特地召见他来上京。   可是萧阙又怎会是如此安分的人,她甚至都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苏苑音沉浸在思绪中,已经无暇顾及苏落雪在同尹祝说什么。   她必须要想一个法子,万一萧阙不肯放过她,来杀她灭口的时候,一个自救的法子。   “苑音妹妹,尹世子同我去买些河灯,你先进君满楼点些喜爱吃的小菜等我们回来吧。”苏落雪道。   苏苑音正好对东街也不大熟,尹祝作陪倒是也省事,能快去快回。   看着苏苑音进君满楼的背影,苏落雪笑得有些得意,或许这是最后一次见她了吧,苏落雪心想。   前世她虽未曾亲眼见过,但是听说君满楼曾在这次的灯会上发生了一场极大的火,半数人都是死伤惨重,葬身在火海之中,后来此事还引得皇帝震怒,严令彻查此时,只是之后似乎是无疾而终。   苏苑音不过是区区一介只会在屋中看书绣花的闺秀,又没有拳脚工夫傍身,料想这回她即便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逃出来了。   这一世的苏苑音就也不过如此,如何又会是拥有两世记忆的她的对手。   再见了,我的好妹妹,苏落雪在内心默念,似是有些惋惜,又似是有些幸灾乐祸的期待。   尹祝蹙了蹙眉,不知为何右眼皮跳得厉害,觉得苏落雪此刻有些说不出的奇怪,不懂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想赶紧回去看到阿音他才安心。   “苏小姐所说的那个阿音喜欢的兔子河灯不知是在什么地方?我们还是早些去买吧,可别让阿音等久了。”   面对尹祝的催促,苏落雪只是在心中冷笑一番,面上露出一个柔婉的笑意,眼底有险些掩盖不住的痴迷,声音也软软糯糯:“尹世子放心,很快就好了。”   她看向尹祝英俊的侧颜,很快,你就是我的了,没有了苏苑音,这一世你还不喜欢我么?   苏落雪心里雀跃,面上却不显,只慢慢在前面带路。   君满楼因为有个极好的彩头,一楼早已经客满,二楼倒是还有几个专门预留的雅间。   清肃伯府家大业大,尹祝是个惯会享受的性子,加之人品贵重,友人众多自是不必说,常去的酒楼茶馆也都是常年包着雅间,比如此刻便就正好派上了用场。   尹祝说君满楼的厨子都是个顶个的好,苏苑音便就随意叫了几个小菜,视线却不经意瞧见门口有个提着花篮的姑娘正在四下环顾,似乎是在找合适的客人。   只那个买花的姑娘没看见有个店小二怒气冲冲的朝着她走来,似是要撵人的模样。   苏苑音朝她招了招手,女孩机敏,当即走了过来,苏苑音才发现这女子竟是一副西域人的长相,深眼窝高鼻梁,发丝也卷曲色浅。   “姑娘要买花吗?”佘涂爽朗的笑了笑,对面前这个貌美的姑娘道。   苏苑音见着姑娘拿的花都有些奇特,不像是寻常所见,随即拿起一支数瓣红色花瓣,整朵花盛放得都快有脸那么大。   “这是什么花?”她有些好奇。   只见面前的姑娘一脸骄傲道:“这叫红花,是我家乡的花,我带了些种子来上京,想不到居然能培育成功。”   她发现上京药铺中极少用到这一味药材,还以为自己发现了商机准备大赚一笔,可谁曾想上京的大夫竟然如此不识货,都说她是骗子卖的是假药。   生意没做成,还差点饿死街头,眼看着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了,所以才不得不将自己培育的一些药材剪下来做花束卖,可是这卖花的生意仍旧是不大好,甚至还不如那些闻这香但是毫无价值的花好卖。   似是怕面前这个貌美的姑娘不知这花的效用,会不买,她今天奔波了一整天都还没开张呢,于是又解释道:“这花是可以入药的,便就是这样放着,那能有驱赶蚊虫的效用。”   苏苑音还是都一回见到如此率性而为的姑娘,不由的被她举止逗笑,随即拿出一个钱袋递给她,要将花全都买下。   佘涂只觉得幸福来得突然,居然真就遇见了这么一个慧眼识珠的大美人,有些怕她反悔,连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也算是诚实,认认真真的打开钱袋数了数,只拿出两锭银子,其他又原封不动退回来,只说是多了。   苏苑音拿着花在手里把玩:“今日楼里猜灯谜玩呢,姑娘也可留下看看,赏玩一番,这银钱就算是这些药的谢礼,当是我请姑娘吃顿饭吧,姑娘万不可再推拒了。”   听罢女子也觉得在推拒倒是显得矫情,毕竟她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大主顾,若是能好好认识一番,说不定能合伙做个生意。   思及此,便就也高高兴兴接过:“我叫佘涂,家住在柳巷胡同,姑娘若是得空可来寻我玩哟。”   苏苑音点点头,送走了佘涂,回身到座位上添了杯茶。   茶不差,应是开春之后的第一茬的太平猴魁,鲜爽醇香。   正准备再饮一口时,便就听见屋外一阵慌乱,都在争先恐后的往外逃去。 第7章   还没过多久,君满楼就失火了。   不知何故竟都无人发现,直到后来的火势从四面八方升起,众人才开始慌乱起来。   今日来的人本来就多,都纷纷往外跑,其中不少也饮了好些酒的,现下倒好,人还没跑出去,倒是在急着逃命的途中不甚摔倒。   众人也无暇顾及伤者,只一股脑向外奔逃,甚至直接从摔倒之人身上踏过。   场面一时间无比混乱,惊叫声四起。   苏苑音自然听到响动,往下看了看,竟不知火势竟蔓延如此之快,也不由得替自己捏了把汗。   而且她又在二楼的包房,位置恰好在最朝里的位置,想要逃生的几率更是微乎其微。   只是转瞬间,火舌已经从外围蔓延至楼顶,屋中甚至连呼吸都已经开始变得有些困难。   惊惧是有的,可是与其待在这里被困死,苏苑音宁可赌一把下楼逃出去,倒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再来不及犹豫,苏苑音定了定心神,一头冲进了火中,二楼倒不似楼下那般人多,苏苑音侥幸逃到大厅,也不敢看周身是火,惊恐四散逃命之人的恐怖模样,赶忙移开视线,只发足向外逃命。   四周都是火,没走几步就感觉似乎脚下踩到了一只手,苏苑音身上又起了一层颤栗,自己仿佛像是置身在一个修罗场,哀嚎、尸体充斥着整个耳朵,眼睛。   苏苑音甩甩头,就在她愣怔的片刻,一根支撑的房梁刚刚从擦着她的肩头落下。   已经顾不上疼,整座酒楼恐怕是都开始摇摇欲坠,苏苑音不敢再停歇,正准备从柱子后绕过去,能朝着大门近一分,能获救的可能便也就多一分。   正四下找火势小的路走时,余光中不经意眼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个之前同她买花的少女,此时正摔倒在右面的廊道上,似是伤了腿,却只是咬着牙一寸一寸挪动,不愿坐以待毙。   她移开视线,理智告诉她此刻连自己都顾不上,应当赶紧想办法逃命才是正经。   且此刻她一个人都生死难料,若是再带上一个受了伤的人,只怕想活下去会更困难。   她不能停下,更不能也没有能力去施以援手,她必须马上离开。   可是最后苏苑音咬咬牙,终是迈出了步子,却是朝着佘涂走去。   直到自己过去将她扶了起来,看见她眼睛中本来已经一片死灰,直到见到自己的那一刻又突然亮起了光,苏苑音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实在无法坐视不管,想起方才还在同自己言笑晏晏的爽朗少女死在自己面前,若不是自己去同她买花,请她吃饭,她或许早已经离开了,也不用遭此劫难。   “姑娘,呜呜呜,你真是好人。”佘涂本以为自己要死定了,想不到那个美得如仙女一般的姑娘,不仅人美心还善,竟然在这种时候仍旧愿意扶自己一把。   苏苑音扶起人往外走,听了她的话反倒有些愧色,她是想只顾自己的,只是却又做不到那么铁石心肠。   她没接话,只是说快走。   佘突点点头,也保留体力不再多言。   可两人到底是没逃出去,因为没走几步,一根带着熊熊烈火的柱子就倒了下来,横在两人面前,拦住去路,随之而来的便是更为灼热的温度和越来越不畅的窒息感。   只怕是人还没越过去,就已经先被烧成灰了,更别说此刻还有一个伤了腿的佘涂。   突然看见希望又瞬间破灭,佘涂的心顿时凉了个透底,一张花了的小脸变得比哭还难看。   苏苑音一直用衣袖捂住口鼻,可仍旧不顶用,现在只觉得快被屋中的浓烟熏得晕过去。   方才被房梁擦到的肩开始感受到了痛觉,整一片都是火|辣辣的疼。   可是她又怎么甘心坚持了许久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只是现□□力已经极度透支,前路却全被堵死。   她再也没有了往前走的力气,跌坐在地上,此刻醒着已经是全凭着一丝意识在支撑。   “佘姑娘,我有些走不动了,对不起啊,没能将你带出去。”苏苑音无奈道,语气有些虚弱。   佘涂刚抹了一把眼泪,又控住不住流出几颗来:“姑娘对不起啊,都是我拖累了你,害你要同我死在一处了,只盼有来生,我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你。”   “对了,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佘涂想临死前还是得问问恩人的名字,做鬼也要记得她的恩情。   苏苑音有些恍惚,连扯起一个笑都有些艰难:“我叫苏苑音,你若是还有力气的话,寻寻其他的路再往前走些吧,或许还有希望...”   佘涂摇摇头,她平日里就最讲义气,苏苑音能不顾危险来拉自己一把,自己要是将人丢下跑了那还是人吗。   只是还未来得及说上什么,就听见一道好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如同玉石落入泉水一般,让苏苑音恍惚的意识得到一瞬的清明。   “之前便就觉得你傻,却没想到你能傻成这样啊,苏苑音。”   一个修长的身影云淡风轻地穿过燃烧的火焰,绯红的衣袍在火光的衬托下显得诡秘幽深,男子如墨画般的眸中带着些鄙夷,凌厉的眉宇间的戾气毫不掩饰,腰间挂一把鸦青色佩剑,像是闲庭漫步在自己领地的修罗,从烈火中来,无视伤者的哀嚎,生命的流逝。   萧阙居高临下看着那个倒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发髻凌乱,耳上一对的白玉耳坠只剩一只,月牙白的衣裙一片黑色的乌糟,衣服领口到右肩的位置还有一团被火烧过的痕迹。   可饶是如此狼狈的她,依然不可否认的好看,像是暴雨后的白海棠,支离破碎又美的惊心动魄。   但他很讨厌,讨厌她明明自身难保还要展露那一丝可笑的善意。   可是她是自己亲手放走的人,她的命也该是他的。   佘涂看清了来的人,全然被萧阙的气场唬住,立马双手合十拜了拜,嘴里振振有词道:“你是地狱来的使者要来带我们走吗?求求你放过我们好不好,我想活着啊我想活...”   萧阙只觉得她太吵,凉凉递过一个眼神,佘涂哭声顿时戛然而止。   他皱了皱眉并不理睬,只在那个快要昏死过去的女子面前慢身蹲下。   “苏苑音,想活吗?”他问,像是一个要同别人做交易的恶魔,声音中充满了蛊惑的味道。   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苏苑音呼吸有些粗重,声音离她好像有些远,过了些时候她才有了些反应,尽管思绪迟钝,但她也知萧阙此刻应该是希望自己立刻去死的,如果不是此刻她遭受了意外,恐怕萧阙也会来找她麻烦。   他或许只是想给她一点希望,然后再亲手将希望浇灭,又或许要让她答应什么过分的要求。   可是她仍旧点点头,她想活着,她还有些遗憾,她还想去探寻自己的身世,她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萧阙伸出修长的手托住她的下颚,不想错过她眼底的任何表情变化,只听见他低笑一声:“那你求我吧。”   以为她会不忿会誓死不屈,可是她像是真的快要死了,眼睛已经不似平日里的清明,惨白着一张小脸,呼吸越来越微弱。   倒是让他想起了自己幼时无意救下那快要冻死的幼鸟,脆弱不堪却又不肯轻易死去,只一直戚戚的叫唤。   他被吵得无法,最后还是将那鸟儿带了回去。   不过他救了那只鸟儿,那只鸟儿倒是丝毫不念旧情,待恢复了体力之后就再也不见踪影了。   不知道眼前这人同那只鸟儿比起来如何。   感觉自己的衣袖被轻轻扯了扯,他垂眸看去,是她一只沾满了灰尘的手,倒没有蓄什么指甲,指甲盖透着些浅浅的粉。   “求你,救救我...和她。”   她声音轻轻的,落进他的耳中像是有什么小东西在他身上咬了一口,不痛,甚至有些轻微的痒,她此刻倒是难得的乖巧。   他想说她不知道哪来的脸,还敢让他救别人。   只还未说话,她就已经彻底昏死过去,方才许是已经用光了所有的力气。   他有些不快的看向另一个紧紧将自己的嘴捂住,不敢露出半点声音的西域少女,一语不发。   只起身拿出腰间的佩剑大手一挥,面前硕大的柱子瞬间被劈成两半。   回身将苏苑音抱进怀中。   “不想死就自己跟上来。”他善意有限,冷身道。   佘涂惊讶得说不出话,忙不迭的点点头,也不指望那个修罗能来扶自己一把,强忍住腿上的剧痛,艰难的爬起身,踉跄的跟在他们身后。   没走几步只见又一个娃娃脸单眼皮的男子拿着两块被水浸湿的棉布冲了进来,径直走到男子面前,看见他怀中的女子,有些不解,但此时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将湿棉布给他铺上,准备在前面开路保护主子出去。   萧阙叫住言二,只让他将身后那个一瘸一拐的女子带出去,随后也未作停留,大步向前走。   言二纳闷,自家主子可从来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下起手来更是谁挡杀谁无论男女老少,现在不光是自己怀中抱着一个,还不忘身后那个。   不愧是他家主子,从来都与众不同。   萧阙一脚将拦在跟前快烧得不剩多少的门踢开,抱着苏苑音走出火场的时候,正对上一个不顾阻拦要冲进来救人的公子。   有些像几个时辰前站在苏苑音身边的那个,清肃府上的世子尹祝。 第8章   “阿音!”尹祝正焦急万分,只看见不远处有人从烈火中跃出来,心里顿时升起几分希望。   只见是萧阙抱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视线不由得又聚集到那女子身上,月白色的衣裙,窈窕纤细的身形,不是被困在火场的苏苑音又是何人。   随即将在一旁劝阻的小厮和苏落雪推开,朝着两人跑去。   萧阙抱着人谈谈看了几人一眼,避开尹祝想要将人接过去的手,径直上了自己的马车,吩咐言二去叫大夫。   “去苏府。”他将人放好,对车夫道。   在看见萧阙抱着苏苑音走出火场的时候,苏落雪当真是有些难以置信,已经是必死之局她竟然还能够逃生。   而且,更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她居然认识萧阙!   她思绪有些转不过弯来,只感觉那人凉凉瞥了自己一眼,转身抱着苏苑音进了马车。   等几人都走完了,只苏落雪还楞在原地,背脊发寒。   萧阙,上一世那个表面玩世不恭,贪财好色,名声糟糕透顶的人,后来尽能率领十万梁军,从大梁一路打回上京。   任何军队碰见梁军都无异于是以卵击石,本是势如破竹,还差最后一步就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只是不知为何在最后的紧要关头却退兵了。   本是气势汹汹的来,甚至在宫中大殿之上谈笑间取下皇帝首级,却又对传位玉玺不屑一顾。   只彼时她人已经在庄子中,对外面的事知之甚少,不过最后萧阙退回梁州,她好像也再未见过苏苑音,后来不久她便在庄子中被害死。   他们竟然之前就是认识的?那既然如此,上一世的苏苑音的不知所踪,是否也与他有关呢?   一种令她觉得不可思议的念头升起,又被迅速被压下,她实在不敢深想。   但是无论如何,萧阙是中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是她苏落雪无论如何都惹不起的人物。   看着此刻紧闭着一双眼睛的苏苑音,呼吸有些浅,但是还有气,情况不算是太糟。   萧阙伸出手,恶劣的在她被浓烟熏得不甚白净的小脸上抹了抹,尚且还留白的几处均都没能幸免,触手的感觉是意外的滑嫩,还莫名有些软。   鬼使神差又伸手捏了两下,倒觉得有趣得紧。   待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萧阙有些僵住,不经意扬起的眼尾慢慢放垂下,面上一片乌云密布。   她果然很像那个女人,总让人不自觉掉以轻心,放下戒备。   “有点后悔救你了,要不就把你的眼珠子挖下来赔我烧坏的袖口吧。”   萧阙用手在她紧闭的双眼前晃了晃两下,随即又笑了起来,他像是找到了更有趣的玩法来,于是用帕子慢条斯理的抹了抹手指上的灰烬,随意的仍在了脚下。   车刚停下就遇见了言二接了大夫过来,见自家主子车来了,赶忙上前候着。   萧阙没有下车,只让言二叫门,让苏家人出来将人接回府中。   言二去叫门还没回来,倒是一直跟在身后的尹祝来了,向他道声谢,径直将人抱走。   自己未过门的娘子被其他男子抱上了马车,尹祝倒是没有多想什么,毕竟事急从权。   若要真的想些什么,那应该是见阿音被别人救出来的时候,他其实是有些羡慕的,羡慕为什么救下她的不是自己,又有些担忧阿音知晓不是自己救的她会不会感到失望。   看着两人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自己的眼中,萧阙淡淡收回视线,让言二递牌子进宫告病,自己坐着马车先回了瑞阳王府。   随即想起君满楼的突然发生的大火,恰好正发生在几位皇子被突然召进宫中之后,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   看来这个上京想要他命的人倒是不少。   不过好戏已经开锣,那么他便入场陪那些个爱在暗中耍手段的人唱上一唱罢。   到底是女子的闺房,虽说两人已经定了婚约,但还是该守礼。   尹祝在苏苑音的院中站了片刻,大夫刚诊过脉,说是人没有大碍,可不清是什么原由,人到现在仍是未醒,所以他实在放心不下。   苏落雪在他们之后回来的,听说尹祝还在,便也径直寻了过来。   见尹祝在苏苑音的院子中静静伫立,身影有些孤寂,可是又好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屏障,将所有人都给挡在了外边。   苏落雪心中苦涩,但却还是没忍住,向他走去。   “妹妹既然无事,尹世子不如早些回去吧。”她劝慰道,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轻,学着苏苑音的语气。   尹祝蹙了蹙眉,只觉得刺耳得紧,到底还顾及些颜面,实在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方才来看,这萧阙世子似乎同妹妹十分熟稔的模样,甚至愿以命相救,只是萧阙世子久居梁州,一年也就来上京这么一回,殊不知他们又是如何相识的,竟能让萧阙世子做到这般...”   苏落雪状似无意间提起,却句句都在说此二人关系并不简单。   饶是寻常男人或许会因为嫉妒怨恨而产生误会,但是尹祝只知晓,就是因为有萧阙,阿音才能捡回一条命。   况且,他相信阿音。   “或许苏大小姐对阿音有诸多不满,怨她享了本该是你受的一切,可是这一切都不是她自己选择的,她被苏伯府带回的时候,尚且还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孩,苏大小姐又何必迁怒于她。”   尹祝心里是有些恼她的,阿音在君满楼出事,她只将自己拦在门口,又何曾有半分关切过阿音,现在又在自己耳边说是句句为阿音着想,实则都暗藏深意。   阿音在苏府的近况他也并非半点不知,对自己的身世遭遇而难过,对宋夫人的偏袒回护的委屈和隐忍。   可是他此刻能做的也只有装作不知道,因为不能时时的陪伴,加之又回护不及,恐怕又会节外生枝,所以只得让她自己默默受了这好些。   “在我眼中,阿音便就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清肃伯府清贵,府中子弟都自小学礼守礼,本不该这般对待一个女子,可他着实是对这位苏家大小姐喜欢不起来。   见尹祝拂袖离去,苏落雪到底是再也控制不住满腔的恨意,这就是她痛恨苏苑音的理由,只要有苏苑音在,他甚至永远都不会回头看自己一眼,为什么就非得是苏苑音不可呢。   苏落雪咬碎银牙,默默留下些泪,却只将这一切全都归咎于苏苑音。   上一世便就是如此,尹祝对她的每一个冷眼,每一次的恶语相向都是因为苏苑音。   差一点,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苏苑音了,真的就差一点,要不是凭空中杀出来一个萧阙。   可是萧阙此刻羽翼未丰,况且最后真正坐上王位的胜者也不是他,如此这般又能护得了她多久呢?   尹祝回到伯府,情绪已经稳定的差不多,长舒一口气,本来预备直接回自己的院子,小厮却说母亲在前院等他,让他立即过去一趟。   此刻时辰已经不算太早,本想等到明日,却见小厮哭丧着一张脸,说让世子也别为难下人,夫人已在前院里等了世子许久。   母亲强势的性子尹祝是知晓的,叹了口气,又移步至前院。   前院中,一个妆点精致的妇人坐在一个棋盘前,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不急不躁思考,落子。   动作慢条斯理,举手投足之间皆有讲究,最后一子落下,原本正厮杀得难分难解的局面终是落定,黑子险胜。   一局终了,她慢慢抬头,只见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走进来,向她俯身行礼。   来的人便就是她与清肃伯花费心血,亲自从小培养大的孩子,未来伯府的继承人。   这孩子天资聪颖,进退有度,从小便也合自己的心意,没有凭借家族的助力,十七便就下场参加春闱得了第四甲,随后在大理寺任职,也算是年少有为。   相较于其他世家中出来的嫡子,她家的祝儿不知要强上多少,她也因此脸上有光。   他原本是事事让自己顺心的,于是在议亲的年纪他一眼便就相中了苏府的姑娘,她亦是支持的。   朝中二品官员的嫡女,虽然不过是闲差,受不了什么重用,加之苏齐岳又是寒门中被提拔起来的,能爬上二品这官也就差不多是做到头了。   她能同意这婚事也不过在上京待嫁的女孩儿家之中,苏苑音无论是才情亦或是相貌都是拔尖的,加之祝儿喜欢。   虽是身份有些低,但是好拿捏,也算是将将能同自己的儿子相配。   可是殊不知这只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养女,若是能一直瞒下去也就罢了,可前不久竟然还寻回了亲生女儿。   那么现在苏家这个姑娘嫡女的身份就要大打折扣,若是堂堂清肃伯府嫡子娶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养女,其他清贵世家如何看待他们尹家。   何况她原本也只是勉强同意这门亲事,怎料自个儿这个儿子现在当真是一颗心都扑在那个苏家养女身上。   她甚至还听说过那个苏家养女曾被劫匪绑了去,尚且不知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最后还闹到了北镇抚司,今天又同那个瑞阳王府家的萧阙扯上了关系。   如此一个到处惹是生非,德行有亏的女子,若是进了伯府的门,岂不是日日让她不得安宁,甚至还有辱尹氏门楣么? 第9章   “听说今日酒楼起了火,萧阙世子也在火场中受伤了,竟是因为救一个女子,不知可有此事?”她握住瓷勺舀起盅里的燕窝,慢条斯理问道。   尹祝不知这消息竟然传得这么快,但也并没有想过隐瞒,只点点头:“是阿音被困在火场中,好在被萧阙救下才幸免于难。”   尹夫人像是有些吃惊,轻轻哦了一声,才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听说事发的时候,你正同苏家那位大小姐在买花灯,你观之那大小姐感觉如何?”   尹祝蹙了蹙眉,阿音遇险她不关心别便罢,好端端又提起那让人气恼的人来做什么。   “没什么特别之处,在我心中尚不及阿音万分之一。”   “荒唐。”尹夫人放下瓷勺,轻轻搁在盅盖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她就是再不济也是正统的嫡女,又怎会不如一个来历不明的养女。”   尹夫人平日里极少动怒,其一是清肃伯不管府中事,她的权柄最大,其二便是尹祝从未惹出过什么事来,甚至一直给家中增光添彩。   可是现在她居然有种隐隐要管不住这个儿子的直觉,不由佩服那个苏府养女着实好本事,能让这个眼高于顶的儿子独独对她青眼有加,又毫无立场的对她纵容至此。   “养女又如何,嫡女又如何,我只在意她这个人罢了。”尹祝有些不解道。   嫡庶尊卑何时也成为了一个评判人好坏的理由。   “萧阙是什么人,你想必也比我更清楚,火场中那么多人他不救,偏偏就救了那个苏家养女,听说还将人抱了一路,同他攀扯上的女子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尹夫人摔下碗:”这亲要么我就寻个理由替你将亲事退掉,要么换成苏家嫡女进门,总之她,我断不同意。”   尹夫人一贯强势,在府中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以往尹祝对她也是尽量听从,却实在想不到那个苏苑音当真将她的祝儿拿捏得死死的,甚至敢为了她忤逆自己,饶是再克制也忍不住动了怒。   萧阙虽然名声不太好,最是纨绔不羁又贪财好色,身份在上京里也有些尴尬,尽管芸贵妃再受宠爱,这萧阙也只是当今皇帝心头上一根刺,但是不可否认他是阿音的救命恩人,那便也就是他的恩人。   尹祝誓死不愿娶那劳什子嫡女,更不愿同苏苑音退婚。   此话一出顿时惹得尹夫人火冒三丈,甚至将最喜欢的棋盘都摔在地上。   知道这次母亲是当真动怒了,可他却不愿低头,半点妥协都不愿。   --   苏苑音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她有些迷糊,意识还在混沌,目之所及床榻以及屋中的陈设皆是她所熟悉的。   她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昨夜遭受了那场火,看见那么多人生死未卜的惨状,她接连做着噩梦,惊醒了数回,睡得并不安生,两个丫头也在她是身侧轮流了守了一夜。   苏苑音慢慢起身,趿着绣鞋放轻了些脚步。   仍旧有些难以置信那个人当真将她救了出来,记忆只到自己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扯住他的衣袍,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   夏琴刚刚端着水盆迈过门槛,看见自家小姐站在窗边发呆,一头青丝倾泻而下,柔顺的贴着窈窕的背影,她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她一张清丽的侧颜,气质柔和上许多,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恬静之感。   只连一件外袍都没披上,春棋那个粗心的丫头还全然不知,在一旁打起瞌睡。   夏琴无奈摇摇头,放下手中的活计去拿小姐的外袍顺带将春棋叫醒。   “小姐身上的伤虽然昨夜才上过药,但是也难保不会落下什么伤疤,还需得好好养养,药是老爷从宫中带来的,一会儿用过早膳再涂上一回吧。”   苏苑音回神,也没管身上的伤,只问起了昨夜的事情。   得知尹祝昨夜并没有进到酒楼中去,她才稍微放下心来。   只是想起昨日苏落雪的反常之举,是当真只想跟尹祝单独相处,时时不忘表现自己的机会,还是苏落雪知道点什么,所以才将故意引她进酒楼,只为让她葬身火海。   昨日的火烧的那么快,顷刻间就蔓延至整座酒楼,绝非像是意外发生的那么简单。   “昨夜起火之事可有查清原因?”她问。   那火势如此之大,死伤都不在小数,倘若不是遇见萧阙,她也要葬身火海了。   只见夏琴点点头,只说是后厨的火没看住,这才着了起来。   此话更令她起疑,那火势明明就是顷刻之间从四处升起的,比起意外更像有意为之。   且这苏落雪,也可疑得很。   “夏琴,这些日子,你多盯着些雪照院那边,将她说的做的,特别是一些奇怪的行为都不要放过悉数来禀我。”   她沉声嘱咐,不知是什么原因,她总觉得这个苏落雪身上都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包括苏落雪才刚到府上就能投其所好,同母亲之间没有半点十几年没见过的生疏,甚至她才短短几日就学会看账本、奏琴曲、学写字。   春棋以为自家小姐终于肯为自己做打算了,顿时也困意全无,甚至比平日里精神还要强上百倍,自告奋勇的让小姐也给她派些差事。   苏苑音咽下一口清粥,米煮得太烂,一看就是熬过头的,不难看出这其中的敷衍,府上的婆子惯会做墙头草,都是看风往哪边偏就往哪边倒。   她愈发没有胃口,她放下竹著,听见了春棋的话顿时忍俊不禁。   “倒是当真有一件顶顶重要的事要你去做。”苏苑音正色道。   听罢春棋神色坚定的点点头,竖起两个耳朵认真的听。   “晚点儿你便去一趟柳巷胡同,替我寻个人。”   这人一定同雪照院那位主子有着莫大的关系,春棋如是想,便也高高兴兴应下这差事。   想起佘涂,苏苑音也不确定萧阙会不会救她。   萧阙绝非善类,在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很清楚。   宋氏还是自苏落雪回来之后的头一次到苏苑音的院中来,苏苑音也有些意外,但心中还是欢喜更多些。   十几年的养育恩情,母亲到底还是关心她的吧。   宋氏见她着一件素袍,到底是受了罪的,气色有些苍白,看向自己的神情正如同她幼时被自己拘得紧,自己每每来瞧她时,她便就这样看着自己,既期待又小心翼翼。   方才来的路上想说的话现下到了嘴边反倒有些说不出口了。   苏苑音心细,刚一见到母亲,便就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的模样,笑容终是浅了些,也不说话,只等她开口。   宋氏到底是先与她僵持不住,率先开头问她同萧阙的关系。   到底是知晓宋氏的性子,苏苑音眉眼不动,早已经有所预料。   “与萧阙世子事发前倒是在街上见到过一回,那会尹祝跟落雪姐姐也是都在的。”   竟然只是这般?宋氏有些狐疑,却见苏苑音神色坦然,似是不像有假。   宋氏叹了叹,眸间闪过一瞬的失落,眼神又回复如常,做回谆谆教导的长辈:“听说这萧世子为了救你好像还受了伤,不管他身份如何,到底是贵妃娘娘记挂着的人,你还是得亲自上门感谢一趟才是。”   “只不过你同清肃伯府婚期在即,经此一事只恐怕他们会颇有微词,不若...”   宋氏顿了顿,见苏苑音垂着头摆弄手中的衣袖,也看不清是副什么神情,不过苑音最是通情达理,这又是对苏府百利如无一害的事情,她定是会接受的。   “不若就让落雪替你嫁进清肃伯府,她毕竟是你姐姐,又怎么有妹妹赶在姐姐前头出嫁的道理,况且如今贵妃提前召萧世子回京也必定是要好生替他相看亲事了,你同萧世子既是有些缘分...”   苏苑音纵使性子再淡,可此刻也确实沉不住气了,当即出声打断:“母亲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面对苏苑音少有的厉声呵斥,宋氏的脸面当即就挂不住了。   同清肃伯府的这门亲事,无疑是极好的,能顺利定下这门亲事,也多半是看中了苑音这个人的缘故。   苑音才貌皆是出众,就连同与宰相之女周芜在一处,都难以落到下风来。   如此的条件再寻一门好亲事又有何难,可落雪相貌才情均都不算是出众,加之又流落在外多年,如何能轻易定下合心意的亲事。   虽然自打接落雪回来之后,也有不少人来相看,但要么都是些不入流的世家子,那么是些汲汲营营的寒门子弟。   既然都有尹祝这颗珠玉在前,落雪的婚事她又如何看得上这些顽石。   宋氏只觉得如何都是委屈了落雪,现下倒好,既然有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可苑音倒是不乐意了。   “倘若此刻是我同落雪姐姐换了身份,母亲是不是也会像是劝我这般去劝她?难道在母亲心中当真只看重血脉骨肉,却丝毫不挂念十几年的母女情分吗?”   苏苑音看着宋氏,其实她心里早有了答案。   “母亲还是好生回去想想吧,苑音有些乏了,就先不送了。”   苏苑音下了逐客令,也不等宋氏说话,率先起身朝着卧房去。   宋氏脸一阵青一阵红,只等苏齐岳下职回来好生同他讲讲,让他看看自己从小就宠着的女儿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过来的,当初她嫁苏齐岳的时候,甚至都还没有见过对方的长相,现在的日子不也是过得和和美美。   跟谁过不是过,怎么到了苏苑音这儿就这不行那不妥了。 第10章   宋氏走后,苏苑音还坐在原出未动,心绪却一阵复杂。   萧阙是为了救她受了伤么?这以念头才一涌进脑海,想起那双明明是柔和却带着狠劲的眸,心中一时又有些不大确定。   反正她总归是得去瞧瞧他,道个谢的。   去柳巷胡同寻人的春棋回来。   说人倒是在,就是伤了腿,在屋中养着,只让让她带了几罐药膏来。   她听罢才回神来,笑着将药膏接过,脑海中又想起那个大大咧咧的爽朗少女,心中的阴霾瞬时散开些。   萧阙不单单是救了自己,甚至还救了佘涂。   她一时有些犯难,也不知这个代价她是否能还得清。   见苏苑音打开来看,春棋也一脸好奇的凑上来,只闻见一股淡淡的茶花香味:“那个佘姑娘说这药是她自个儿做的,叫什么焕颜膏,说是对止血化瘀,祛疤养肤都是极好的。”   这用茶花做的东西当真有那么神奇么?春棋撇撇嘴,极其不相信的模样。   “对了小姐,那佘姑娘还托我同你传个话,说是等她腿伤好些了再来同你磕头谢恩咧。”   苏苑音失笑,只觉得这个佘涂是个奇人,不光有种花的本事,还是制药的本事。   倘若她出钱开个药材铺子,再拉上佘涂入伙,说不好也能成事。   思及此,苏苑音当即拨着算盘算了算自己的体己银钱,一手握着笔墨记账,做事正入神,一时也忘了肩上的痛。   等空下来的时候,才觉着痛不堪言,苏齐岳送来的药也不大顶用了。   夏琴情急之下,心一横,也来不及分辨那位佘姑娘送来那药到底有没有用,统统给苏苑音用了一遍。   没成想这药当真有奇效。   苏苑音也有些惊讶,没成想这药效居然比宫中的药效都要好些。   方才在脑子里想同佘涂一块做生意的想法顿时又加深几分。   次日,苏苑音是准备去柳巷胡同寻一趟佘涂的,只还没出门倒是尹湄先到苏府来寻她。   尹湄是尹祝的妹妹,本是庶出,但是姨娘走得早,便就被尹夫人带在身边养着。   因是性子软和,最是听从尹夫人管教,平日里也安分,因为性子合了尹夫人的喜好,尹夫人待她也算是妥帖的,府中的下人也都将她当作半个嫡小姐看待。   其实细说起来,苏苑音认识尹湄甚至还要比尹祝还要早些。   因周芜弄了个诗社,邀请了半数上京城中的贵女,彼时的苏苑音亦然在受邀之列,只见尹湄就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湿漉漉的一双眸子像是只小白兔似的,说几句话便就会脸红。   只是后来苏落雪被寻了回来,她成了身世不明的养女之后,就再未收到诗社的帖子,平日里同她交好的闺阁小姐也对她避之不及。   细算时间,她同尹湄也有段时间没见了。   只是她突然来寻自己,也不见尹祝一道来,只怕是尹祝那边出了什么事。   见苏苑音来,尹湄也顾不得上讲礼数,急急走到她跟前,一块绣着株兰花的素色手帕在手里被绞来绞去。   苏苑音见状,心下也是一沉,只让她莫急,慢慢说。   “苏二姑娘快去劝劝兄长可好,兄长同母亲起了争执,却不愿说软话,已经被母亲罚跪在祠堂一天一夜了。”   尹湄许是一路赶来的,淋了雨,身上还有些潮气。   “这么久的时间兄长是滴水未进,再这般下去,兄长身子恐怕要吃不消了。”   尹祝平日里待人接物都极有章法,性子又温煦,对待家人恐怕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又怎会同尹夫人闹成如此,且为何又偏偏要自己来劝。   莫非,是自己同尹祝的婚事...   苏苑音沉吟一番,清冷眸中有些愁绪,待仔细同尹湄问清原由后,有些颓然。   尹夫人她见过几回,印象中是个精明能干的长辈,待她也极为和善。   她本以为只要事事都做到足够优秀,做到最拔尖的独一份,别人就会多看她一眼,多喜欢她一分。   可没成想,他们满意的竟都只是她这个身份,宋氏如此,尹夫人亦是。   若不是苏家嫡女,亲生女儿,她就算是挤破了头,她们又哪里会怜惜她一点呢。   其实她早就该知晓的,她的境遇早已不似从前了。   “尹姑娘此番来,是希望我如何去劝尹祝?”   苏苑音看着尹湄笑问,眸中却有些落寞。   他在为了自己而抗争,他们却想要她去劝他放弃。   倘若真是去了,尹祝又该如何自处。   尹湄又何尝听不出苏苑音的眼下之意,当即越发慌张:“我不是这个意思,母亲性子最是强势,是吃软不吃硬的,若是兄长先说几句软话,母亲最是疼惜兄长的,定然也不会再怪罪...”   苏苑音见状,到底是轻叹一口气,伸手将她耳畔一缕头发别到脑后,缓和着气氛说好。   尹夫人固然是疼惜尹祝不假,可若不是铁了心的不想要这门亲事,又怎么会同尹祝一直犟着不退步呢。   虽不知一直跟在尹夫人身边的尹湄是当真看不透还是有意为之,不过她关心兄长的心不假。   既是如此,她也就不点破这其间的关系。   尹湄先行一步回了伯府,春棋同苏苑音后脚也出了门。   马车上春棋有些忐忑打量苏苑音神色,握着手中小姐特意嘱咐带的食盒,小心问她当真不喜欢尹世子,要去劝他答应同她退婚的事吗。   她认真想了想,若是问她可喜欢尹祝,她着实是答不上来,因她也不知何为喜欢。   只她到了议亲的年纪,而尹祝应该会是个好郎婿,后宅干净,品行端正前途大好,又待她极好,于是她便就也答应嫁了。   所以她既是已经接受了他的拳拳心意,若是他不弃,她必定也不会背离。   就算不能以一颗同样的心回报之,但她定会履行好自己的职责,知他冷暖,懂他悲欢。   如若将来他有纳妾的心思,等她嫁过去后,也可替他相看几房良妾。   只要府中打理中馈的权柄还在她手上,谁的气也不受,如此平平淡淡了却余生,或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肃清伯府中,尹夫人气定神闲的在院中调香,刚刚夹起几片晒干的梅瓣,就见一个急急燥燥的丫鬟跑来。   尹夫人皱了皱眉,看了身边那个体态肥大的婆子一眼。   婆子会意,几步上前拦住那个丫鬟呵斥:“夫人面前还敢如此毛躁,想是规矩还没学好啊,看来还是得再带下去好生教教规矩才行。”   那丫鬟缩了缩脖子,像是记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一边躲开那个婆子,声音止不住的颤抖:“那个...苏家二小姐来了,是来找世子爷的。”   她这么慌也是因为这两天府上世子同夫人置气,原因就出在这个苏家二小姐身上,现在正主到了,还不知待会儿又得生多少事端。   所以才专程来禀报,也是一时跑的急了些。   听到那丫鬟的话,一直对方才不闻不问的尹夫人才慢慢放下手中的东西,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尹湄就是她故意放出去的饵,想不到当真把人给劝来了。   既然祝儿那边行不通,那她只有换个人试试了。   只不过这苏苑音倒是出乎意料的识相,她本还以为现在苏苑音在苏府失了势,定会死死抱住清肃伯府这个大树,为自己找个依仗。   正准备下一番工夫,慢慢磨一磨,如今却就这样答应来劝她的祝儿放下亲事,莫不是早就已经攀上了瑞阳王府,这才来得这么爽快?   但无论如何,她既是肯愿意来,倒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且由着她去吧,你去细细盯着,若是有什么动静都速速来报。”   尹夫人遥指了指那个胖婆子,又拾起方才的梅花,悉数放入纯金做的小磨盘中,细细研磨。   烦了两日心情终是愉悦了些。   尹祝跪在祠堂,苏苑音被尹府的下人引着去,没见着尹夫人的面,也省得还要同她周旋一番。   苏苑音接过食盒物什,径直往里走,只见一道身影跪在堂下,背脊挺直如松柏,不偏不倚。   “你还真当自己的身子的铁打的不成?”   苏苑音跨过门槛,边向他走去边出声道。   尹祝好似听见了心上人的声音,有些欣喜的侧过头,直到真真切切见到她,白璧无瑕般的面,柳眉如烟,清眸流盼,是他的阿音来看他了。   不过欣喜片刻,待深究她为何在此后,便又觉得有些失落与难言的悲戚。   难不成她亦是来说服自己要退亲的?   “阿音不必劝我了,我既是答应了要娶你,即便就是你不信,我仍会坚守诺言的。”   苏苑音看他还是那日同她去看花灯时的衣物,只是面容却不似那日的神采,一双桃花眼有些发红,洁白的下颌冒出点点青色胡茬。   “我没想劝你。”她抿了抿唇,随即附身打开食盒,拿出从苏府带来的吃食,递给尹祝。   “先吃的东西吧,若是我不来,你还真想饿死在这?”   听出她的打趣,尹祝清隽的面上也是一窘,他只是不愿放软态度,所以便就一直犟着,也算是稳重端方的这好些年,难得的坚持些什么。   待接过苏苑音递来的糕点热粥,心上不由的一暖。   见她屈膝坐在身边,于是也不甚规矩的席地而坐,才算是拿起一块糕来吃。   尹祝金尊玉贵,口自然也是挑的。   从前也同蕴之在苏府用过几回饭菜,味道虽是不及伯府,但也不至于像此刻这般令人难以下咽。   府中下人踩高捧低他又如何会不知,阿音这些日子定是不好过的,若是连从自己都舍了她,那些最爱见风使舵的人还指不定更要如何苛待她。 第11章   “阿音,你都知道了吗?”尹祝放下手中的筷,看着那个从方才开始就一直不说话,只静静陪自己坐在祠堂中的少女。   苏苑音轻吁一声,带着些笑:“于理,我是该好好劝你的,毕竟以现在的我,当真是高攀不上你了,甚至还免不了要拖累你。若是未来前行艰难,亲友都成了阻力,我也不知是否你会一直不悔此刻做下的决定。”   尹祝有些急,想要为自己申辩,可在听见她后来的话之后,心中大石终于放了下去。   “可是于情,你做这一切都是为我,那我也定会珍视这份情谊不相负。所以我来此只是想问问你,你当真想好了不怕险阻,执意同我在一起吗?”   苏苑音眸光清澈又坚定,尹祝对她对视一眼,只觉得心中涌入一股暖流,心中的决心又加了几分。   他当然愿意,甚至甘之如饴。   见他点头,苏苑音也笑了笑,但也不急着走,只同他一齐跪在宗祠,说陪陪他。   两人没说话,静默一会倒是一个肥壮的婆子走了进来,说夫人请苏苑音过去说话,让世子先回院子。   尹祝又如何会放心得下让苏苑音一个人独自面对尹氏,不顾那个婆子再拦,也要一并跟去。   只到底被拦在了院中,只独独叫苏苑音进去。   尹夫人听王婆子来报说,那个苏苑音待了半天可是半句劝人的话都无,甚至还挑唆她的祝儿来同她抗争到底。   她气极,重重拍桌,也再没有心思罚尹祝,只叫人赶紧将苏苑音带来,准备还是的亲自出马将人敲打一番。   苏苑音倒是并不意外,只因她本就是有意为之,虽说回去之后定会将尹夫人得罪个干净,但是却能让尹祝少受些苦。   她也能替尹祝分担些尹夫人的怨气。   “尹夫人好。”苏苑音朝端坐在高处的她行了个礼,仪态大方。   观她四平八稳,不骄不躁,又生得一副好相貌,本嫁与祝儿也合适。   只可惜,她只是个养女。   “苏姑娘,方才小憩了一会,手底下这群刁奴,也不知道来通报。   好在苏姑娘还未离开,不如一会儿留下一起用饭?”尹氏笑得祥和,只眼中闪着精光,满是算计。   苏苑音自是知晓她只是客套摆了,当即婉拒,同她打着太极,说来问个安便就也该回去了。   尹夫人轻拿起碗盖细细刮这茶盏的浮沫,闻言笑了笑,只说不急,让苏苑音坐下说话。   “苏姑娘同萧阙世子,关系想必是极好的吧?”   苏苑音听罢柳眉轻蹙,想起那个第一次见面就举着刀抵上她的喉咙,第二次在火场,漫天大火,那个人闲庭漫步走来又居高临下看她,让她求他。   无论是什么时候,好像都不能用关系极好来形容。   “不敢当,只是萧阙世子救过我的性命,我欠着他一份莫大的恩情。”苏苑音收敛情绪,应道。   好一份莫大的恩情,尹夫人心中讥笑,莫不是选来选去还是觉得她家祝儿性子软,院子里也干净,身边没什么莺莺燕燕吧。   “现下的上京城里,苏姑娘倒是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之中,我们伯府清静惯了,平日里也就只想守着这处大宅子过日子,不爱卷入那些个是是非非当中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尹夫人说罢,叹口气复而又接着问道:“也不知苏姑娘可能懂我的意思?”   苏苑音微微颌首,点头应是:“只可惜本就身处在风口,若是想无半点浪恐怕亦是不易。不过苑音日后定会谨言慎行,决不落下话柄于人前。”   “只是这婚事既然已经订下,婚事也将近,若是此刻退了,恐怕才会成为谈资吧。”   尹夫人放下茶盏,放出一阵清脆响动,有意无意的威压,可丝毫不见苏苑音脸上有半点异色。   “其实也简单,这婚事其实也并非唯苏二姑娘一人可嫁,我们当初下聘的本就是苏府的嫡女,想必换了人定是也无人能指摘些什么。”   “既如此,若是世子愿意,那苑音定也没有半句怨言。”苏苑音声音淡淡,不卑不亢回道。   她信尹祝,就亦如同他愿信自己同萧阙之间没什么私情一般。   话本就不投机,这苏苑音看着不强势,竟也是个油盐不进的,就是打定了心思要攀上祝儿。   尹夫人只觉得头突突的胀痛,看来好言相劝是没什么用,干脆挥挥手直接下了逐客令。   随即又转念一想,这尹府的门,可也不是那么好进的,要是她不松口,就算是勾住了祝儿的心也是无用。   见苏苑音从容不迫的走出门去,而自己却被气得差点连面上的脸色都维持不住,眸中染上一丝愤恨。   若不是还顾及那么一丝情面,她倒是还留着好些手段没使呢,若是撞上了南墙,也不知这苏苑音到时候还能不能像如今这般气定神闲。   苏苑音出了主院,看见春棋急的原地打转,倒是不曾见过尹祝的身影。   春棋说是肃清伯回府了,将尹祝叫到书房问话去了。   听罢,苏苑音点点头,也没留下什么话,径直带着春棋出了府。   尹氏晚饭都没吃几口,就气冲冲向清肃伯书房走去。   清肃伯伏在桌上处理公务,听见这推门的声响,也不必抬头看是谁,心里也就有了数。   尹夫人冷哼一身:“老爷倒是还有心思处理公文呢,祝儿现在都快被毁成什么样了。”   清肃伯手上不停,仍旧低着头看桌上的公文:“要毁了祝儿的到底是别人还是你?既已定下婚约,你又逼迫祝儿退婚,祝儿是有官职在身的人了,还动不动被你去祠堂罚跪,你是想让整个上京的人都来笑话祝儿吗?”   尹夫人听罢,当即就有些不快,声音也立即尖锐起来:“怎么是我毁掉祝儿?若是当真任由祝儿将那个来历不明的养女迎进来,才是整个上京的笑话。”   “既是如此也怨不得旁人。”婚事是她亲自首肯的,人也是她自己相中的。   清肃伯终于是抬起头来,看着自己这个越发强势的夫人,只觉得她不可理喻。   虽说现下苏家养女身份已经不堪相配,他们退亲倒是也合情合理。   他承祖上荫庇,身上袭了爵,可苏齐岳的官职只低他半阶,尽管说是个闲职,但也在官场之上浸淫多年必定也有自己立足的门路根基不说。   自从两家结下亲,他同苏齐岳私下走动也近了些,如此落井下石之举,他也觉得为难。   况且听说苏齐岳对自己这个养女也如亲生一般看待,此去退亲也未必有那么容易。   就算抛开这些不谈,他方才已经问过祝儿的意思,既然祝儿不愿,他也愿为祝儿撑一撑腰,毕竟人生难遇知心人。   他不快活了半辈子,倒是希望祝儿自己的人生能过得快活些。   “若非是祝儿的意愿,不想结这亲事,否则这亲事原来该怎么样,现在就还怎么样,你也歇歇心思,别再去为难这些小辈了。”   清肃伯语毕,无论尹夫人再说再做什么,他都不做理睬。   尹夫人闹腾了一晚,才终是偃旗息鼓,自个儿回房中去。   回到苏府时已经暮色四合。   苏苑音没去前厅,只回了自己的院中,吩咐厨房传菜。   后厨的几个厨子本来都下了工,煮了几个小菜,围在小桌边有说有笑的下酒吃,只是突然又来了活儿,众人一开始虽也是心里有怨,但就是主子的吩咐,她们也只有领命的份。   只不过见来的是二小姐的人,态度瞬时间便就怠慢了许多。   毕竟现在阖府上下哪个不知这个二小姐已经失宠了。   现在夫人出门都只带刚寻回来的亲生女儿,摆明了就是要抬举这位大小姐,流水一样的好东西一个劲儿往雪照院里送去,甚至还叫大小姐跟着学掌家。   她们可都是被大小姐关照过的,既是拿了好处,自然也知晓该怎么做。   既是要做到表面看着挑不出错来,但是味道嘛可就说不准了。   夏琴看着那个去取食盒的二等丫头小果儿垂着头回来,便就知晓厨房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饶是再好的脾气,也被这些踩高捧低的嘴脸气到急眼。   愤愤气这夫人当真是没有心,可是居然又能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那么好,可若是有心,又怎能十几年母女情分全然不顾,由着小姐被苛待呢。   夏琴提着食盒没动,跟苏苑音商量要不就在自个儿院中辟个小厨房出来,院中两个做粗活的婆子烧菜手艺都不错,也省得去受大厨房的气。   苏苑音神经专注的捧着书来看,有些稀罕夏琴这好脾气都给磋磨成这样,放下书宽慰她:“这事倒是不急,反正也没几天了。”   话音落,只见春棋就将苏齐岳迎了进来。   苏齐岳官职清闲,本是早早就下职了,只想着萧阙毕竟救了自家的女儿,好像还因此受了伤,他便就替女儿去瑞阳王府上道个谢。   哪知一去便就吃了个闭门羹,说什么养伤不见客。   只是宅子里的歌舞声他就是站在门外也一清二楚,听说这位世子爷在养伤的几日,已经接连点了几家花楼姑娘的局,更为离谱的还听说有的花楼娘子为他拈酸吃醋差点打了起来。   苏齐岳叹口气,这哪里有半点是在养伤样子。   当即拂袖离开,又遇上几个同僚,相请不如偶遇,几人就上酒楼吃酒,这才悠哉悠哉回来。   刚好见苑音院子里的丫头在等他,他也正好想同她讲讲关于萧阙的事,于是便就直接往苑音这来了。 第12章   苏苑音这才刚摆好饭,见父亲来,便就留他正好用膳。   苏齐岳此刻正一肚子酒,饭也没吃多少,于是也不同她推拒,顺道就坐了下来。   夏琴眼尖,又递上一副碗筷。   苏齐岳看着菜色,皱了皱眉,忍着没发作。   “今儿为父去了趟瑞阳王府,没见着人。毕竟是救了你性命的恩情,不若你明日亲自去一趟,聊表心意吧,想必萧世子也不会为难于你。”   话音落,突然又想起传言中的萧阙,贪财好色之徒,苑音如此好颜色,只怕那萧世子会动些什么不轨的心思。   于是又顿了顿:“不若等你兄长书院休沐或是叫上尹祝同你去一趟,看看他的伤,真诚同他道个谢。若是他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你可千万别就直接答应,速速回来禀我再想辙。”   苏苑音点点头,也不说尹夫人阻拦婚事的事情。   苏齐岳在朝中官职比清肃伯还要低上半阶,身子也就得矮上半截,再者说她甚至也不确定,当苏齐岳知晓清肃伯府想换苏落雪嫁过去后,他会不会也偏向苏落雪。   她不敢试,也不愿试。   尹夫人还没将事情捅出来,想必也是有顾忌。   苏齐岳却并不知晓她的盘算,自顾自夹了一筷子笋,只觉得齁咸,又夹了一筷子肉,老得不行,就连嚼都费劲。   随即抬眼看向苏苑音,只见她神色如常,只是饭吃的多,那些菜几乎是不碰。   想必是这样的日子已经很久了。   苏齐岳当即摔了筷,酒意慢慢上头,只觉得怒不可遏:“这群胆大欺主的奴才,真是反了天了,真是当我死了不成?”   言罢,只让夏琴去喊人,将大厨房一众人统统带到这,当即就让苏苑音停筷,不让再用这些个菜。   苏苑音乖乖放下筷,也不劝动怒的苏齐岳,只默默杵在一边。   待几个厨子和丫鬟齐齐一排跪在院中,苏齐岳的怒气也丝毫未消,沉着脸出了屋。   众人见状,自是一窝蜂又是磕头又是喊冤。   “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这么伺候主子?”言罢,也不管他们如何辩解,只让管家康伯去将他们的身契约找来。   若是签的活契便就当即赶出府去,若是死契,只管悉数发卖了。   苏落雪闻声而来,看了看坐在一旁好似看戏般,闲闲坐在摇椅上的苏苑音,又看了看苏齐岳此刻沉得发黑的脸色,准备先静观其变。   可这一来反倒好,众奴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又朝着苏落雪磕头,求她救命。   苏落雪心中暗骂蠢材,也不搭理这一片哀嚎,只问苏齐岳发生了什么何事。   苏齐岳只是冷哼,说发配些个奴才,随后就并不言语。   见一向宽厚的老爷这回是当真铁了心要发作,连这个大小姐都靠不住,签了活契的倒是还好说,只是签了死契的,还不知是要被被卖到哪里去。   若是罪奴被发卖,受人牙子虐待不说,别的大户人家也不愿买,运气好的可能去做个庄稼汉的娘子,运气不好的,怕是都挨不过人牙子的手段。   索性心一狠,直接扑到了苏落雪跟前:“落雪小姐,我们可都是听了你的指使,才故意慢待二小姐,你可得救救我们啊。”   厨子话音落,苏落雪心中一凉,直接将那个厨子给踹开,惶恐的看着苏齐岳,只一个劲的摇头,说没有。   苏齐岳沉着眼,这才好生打量起自己这个女儿。   自从她回来,这苏家倒真是乌烟瘴气得很。   “故意苛待主子不说,现下又无故攀咬落雪,简直罪加一等!”   宋氏听说这边出了事,随即也不放心,起身过来看看,只刚一到,就见那个蠢奴想拉落雪下水   “这些后宅之事交给我即可,又何须老爷亲自动手。”   苏齐岳听罢,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这便就是他这个夫人好好打理的后宅。   若不是他今日发现,还不知苑音要被这刁奴苛待到几时。   苏齐岳看了宋氏一眼,又看向脸色有些发白的苏落雪,哼笑一声:“只怕我若是还不动手,苑音会被磋磨成什么样。”   宋氏便就不爱听这话,走到苏齐岳身旁,只一股冲人的酒气涌入鼻中,顿时觉得今晚恐怕没这么容易收场。   “老爷这是时候的哪里话,苑音无论如何也是我带着长大的,我又怎会去磋磨她。”   “哦?”苏齐岳轻拂衣袖,对宋氏放软身段的讨好视而不见。   “屋中的那一桌子饭菜应当是还没有凉透,夫人不如自己去尝尝看,再来说方才那些是否为我凭空捏造。”   与苏齐岳成婚多年,她算是与苏齐岳同甘共苦过来的。   好在苏齐岳也算是顾念旧情,多年来也未纳过妾室,平日了也对她多有礼重。   只此刻倒真真是当着府上这么多人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留给她。   也不等宋氏伤心,只见苏齐岳指了指刚刚那个将苏落雪供出来的人:“刚刚你说的话,是真是假,可有证据?”   那家奴又怎会放过这个自救的机会,只是忙不迭的点点头,说是苏落雪身边的贴身丫鬟杏儿给她们大厨房的人都使了些钱财,与她们通了气,让去刁难二小姐。   听罢,宋氏咬咬牙痛骂道:“这个杏儿平时伺候倒是不见的又多用心,挑拨起姐妹的俩的感情倒是起劲。”   “老爷,这事是我的不该,杏儿本就是我打发给落雪用的,现如今问题倒是出在了她身上,怪来怪去还是怪我。”   苏苑音伸了伸懒腰,母亲倒是惯会宠着苏落雪,连从这种事都要一杆子往自己身上揽。   不过她的目的也达到了,后面要是当真牵扯出了谁,才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既如此,父亲也莫要再动怒了,该发卖的发卖,该惩处的惩处,还是切莫与母亲伤了和气。”   苏苑音从摇椅起身,慢声劝道。   这是既然已经被宋氏全都揽了过去,苏齐岳亦是不好再发作,也知晓苑音这是在打圆场,只由衷的欣赏自己这个端方大度的女儿。   “苑音虽不是我亲生,但亦是我在道观求了许久,整整跪了一夜之后才遇到的,这便就是我们的父女缘分,若是我再知晓有人踩高捧低见风使舵,那便就也别在苏府待了。”   苏齐岳说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看了看一旁的苏落雪,才不慢不紧离开。   苏落雪又何尝听不出父亲的那番话是对自己说的,只暗自握紧拳头,指甲剜得掌心生痛。   父亲就永远是这般,若是在自己与苏苑音之间作出选择,他必定只会选苏苑音。   或许在他心中,是真的希望苏苑音才是那个跟他血脉相连的女儿吧。   她恨苏苑音,当真是恨透了。   苏苑音看着乌泱泱一群人离开,慢慢收回视线,心底其实是有些愧的。   若不是苏落雪同他们失散了,若不是自己恰好出现在道观前。   他们此刻定是阖家欢乐,家宅安宁的吧。   那么现在她也不会去利用父亲对她的关心,来约束府里下人,震慑苏落雪。   害得母亲与父亲生了嫌隙。   到底是错了,可是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她真答不上来。   她亦是在被命运推着走,该何去何从,她也不知。   -   经过昨夜的敲山震虎,府中的下人都诚惶诚恐,倒是对苏苑音的态度要恭敬多了。   毕竟小鬼难缠,少了这些奴仆刻意刁难的小手段,夏琴心中总算是舒坦些,高高兴兴伺候苏苑音起来梳洗。   苏苑音柳眉轻蹙,因要去见一面萧阙,她便心里犯怵。   萧阙此人离经叛道行事,都已经远超她的想象,就单单是私自回京一事便就是要被砍头的罪名,更别提他当时还受了伤,在被锦衣卫追捕。   锦衣卫又只听命于皇帝,经手的也一般都是些大案要案。   苏苑音不敢再深想那事情的曲折,自己欠了他一条命,这是事实,更别遑论他似乎还因此受了伤。   就为此,她也应当要偿还这份恩情。   梳洗罢,管家送来些礼,说是苏齐岳一早吩咐下的,去探望萧阙,他见不见是一回事,最起码苏府上的人,这礼数该周全。   苏苑音点了点,基本都已经备齐,也不用让夏琴再出门置办一趟。   正准备唤个人去趟留清院叫一趟兄长时,倒是佘涂先寻了过来。   苏苑音有些意外,本还想准备此间事了之后便就去寻她,顺便商量商量开店的事宜。   倒是没想到人先寻了来。   佘涂生得妖娆,性子却飒爽得紧,手里杵了根棍子,走起路来还有些一瘸一拐的,肩上还跨了个包袱。   看见苏苑音,赶忙伸出闲着的一只手冲她晃。   苏苑音被她这么模样给逗笑,走过去将她扶去做好。   “我本来也是想去寻一趟佘姑娘的,想不到佘姑娘竟是先来了。”   “我这不是快好得差不多了嘛,就想着无论如何都得来谢谢你,那天在火场我就在想,若是我真能活下来,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你哩。”   佘涂说得眉飞色舞,一边还不忘记将自己带来的那个包袱解下,里面装的是好些个瓶瓶罐罐。   “这都是我自己做的,上次让春棋给你带的那些可还好用?我也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报答你了,只有这些你可千万别嫌弃啊。”   苏苑音摇摇头,笑说怎会。   复而又似想起了什么,拿起一个白瓷瓶问她:“这药甚至都能同宫中御医所制的药媲美了,佘姑娘既会种这些药材,又会制药,为何不选择给药材铺子供应,或是自己开个店铺,而选择在街头巷尾卖那些花呢?”   听了苏苑音的话,佘涂笑意轻了些。   她又何尝不想如此。   只是想来是闻所未闻,自没人敢买,至于开个铺子,她手上的盘缠就算是连个犄角旮旯的铺面都盘不下来。   将原由细细向苏苑音说一遍后,只见她沉默半晌,突然问道:“倘若我想开个药材铺子,你可愿意帮我?”   作者有话说:   女鹅创业进度(1/10) 第13章   佘涂听罢,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苏苑音,素来口齿伶俐的人现在倒是话都说得不甚清楚。   “真...真的吗?开个药材铺?我愿意啊,我当然愿意!”   苏苑音失笑,本还有些担忧佘涂会有什么顾虑,对佘涂的满口答应还有些意外。   “只是我手上这些药都是从我家乡带来的,恐怕上京的医馆不会这么容易接受这些...”佘涂有些忐忑,这个苏小姐这么信任她,固然她的梦想就是开一个药材铺,然后好好在上京活下去。   可是她也不愿苏小姐因信任自己而做了赔本买卖。   听罢,苏苑音摇头,柔声安抚:“不急,我倒时自有法子。”   两人对此事是一拍即合,当即就拟定具体的章程。   由苏苑音去选个合适的铺子,佘涂则先回去再扩大些药材的种植规模,保证货源的供应。   佘涂握住手中的那一袋银子时,仍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傻乎乎的伸手掐一把自己的脸颊,当真是痛的。   身旁突然传来一阵低笑,佘涂转眼回望,只见一个白衣玉冠的公子正瞧着自己笑。   当即涌上一阵窘意,只听见苏姑娘唤他一声兄长。   苏蕴之回眸,本是要陪同阿音一起去瑞阳王府的,只是一直迟迟不见阿音那边有动静,于是便亲自过来这边寻人。   就恰好瞧见一个有些愣愣的捏自己脸的女子,后来像是才发现他,眼波流转瞪他一眼。   “我这边最近新得了两块极好的松烟墨,也不知那个萧世子喜欢些什么,便就也添进礼单里去吧。”   苏蕴之拿过两块墨交给苏苑音。   兄长最是爱舞文弄墨的,这两块墨对他而言当真是忍痛割爱了吧。   苏苑音也不同他客气,含笑接过,道了声谢。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出发了,只是一直没来得及问那日在君满楼,她昏迷之后发生了些什么,萧阙又是怎么受的伤。   只得将佘涂带到一边,先叮嘱:“那日君满楼的事,不论萧阙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都别向任何人提起。”   佘涂点点头,那个男子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善茬,她只看一眼便就知晓。   更何况那个男子似乎对苏姑娘还有些特别,若是她到处去乱说,搞不好还会毁了苏姑娘清誉。   不过想来也是正常,倘若她是个男子,也定会拜倒在苏姑娘的石榴裙之下。   事情都已经交代完,佘涂见苏姑娘一会还有事情要做,于是也不久留,拿过一旁带来的棍子,慢慢撑起身子抱了抱苏苑音,准备辞行。   “谢谢苏姑娘,能遇见你真好。”她由衷道。   苏苑音甚少与人如此亲近,一时僵持在那不知该如何反应,不过却并不厌恶这种被亲近的感觉。   过半晌,苏苑音才开口:“你回去就先好好养伤,种药材的事情不急。”   佘涂退开些,心里暖烘烘的。   苏蕴之见那个姑娘似是腿脚有些不便,本觉得自己方才已经很是冒昧了,实在不该再过问更多。   可是越做如此想,眼睛却越不由自主的看向这个长得有些明媚的姑娘。   撑着跟木棍,一蹦一跳的,脚步说不出的轻快,就是连伤了都不老实。   “苏公子可是有事?”佘涂问,因是知道对方是苏姑娘的兄长,佘涂对他也比方才更亲切些。   “啊。”苏蕴之回神,摇摇头。   “佘姑娘的腿...若是不介意的话,让蕴之背姑娘一程吧。”   似是意识到自己方才不经意脱口的话,苏蕴之突然有种石化在地之感。   “佘姑娘既同阿音是朋友,便就也随阿音一样将我视作兄长...”   “好啊。”佘涂笑得娇俏,丝毫不见忸怩,不等他解释便就满口答应。   看着在前面的两人,苏苑音定在远处有些错愣。   春棋摸不着头脑,问她怎么了。   苏苑音回神,好笑的摇摇头,只说觉得神奇。   春棋看了看,一向不爱风月只爱笔墨的大少爷居然开窍了,确实神奇。   出府时正巧遇见苏落雪,此时的她身上已经没有半点乡野长大的模样,通身都端得厉害,越觉得像是在掩盖些什么。   “兄长,苑音妹妹。”苏落雪惯会做戏,笑吟吟过来打招呼。   苏蕴之淡淡点头,自己同这个妹妹倒是没那么多话。   苏苑音垂了垂眸,没应声。   走近瞧才发现兄长还背着个女子,西域人的长相,穿得却是中原服饰,随即愣了愣,倒是想起了上一世传闻中的那个奇女子。   “不知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佘涂见她是苏姑娘的妹妹,态度也算是和气:“我叫佘涂。”   苏落雪一惊,似是有些难以置信,那个未来会将西域的众多草药传进中原,一手制得的膏药更是被达官贵人趋势若骛,甚至千金难求,一时间甚至风靡了整个上京,而她也积累了无数财富。   听说她还自创了一方养颜膏,被宫中娘娘争相宴请奉为座上宾的女商人佘涂,竟是眼前这个稚气未褪的少女。   只是上一世她根本无缘见得,也从未听过苏苑音认识她。   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错,她们之间本应该是没有任何交集才对!   见苏落雪神色有些怪异,佘涂一头雾水,苏苑音也不明所以的蹙了蹙眉,不知道她又在盘算些什么。   “佘姑娘是苑音妹妹的朋友吗?”苏落雪强撑起笑问道。   佘涂心直口快,看了看苏苑音,笑得有些灿烂:“苏姑娘在火场中救了我,是我的恩人。”   苏落雪听罢,现在还有哪里不明白,只是悔青了肠子。   想不到自己设下的必死之局,不仅让苏苑音逃脱,甚至还让她救了佘涂。   苏落雪内心恨意在翻涌,差点咬碎了银牙。   一股气憋在心里,随即在一旁赔笑两声,便也不再多待,随便寻了个借口,错开几人后面上挂着的笑容当即就拉了下来。   苏苑音也看出了她的反常,眸子沉了沉,到底是没说什么。   苏蕴之叫来马车,本是想命人将佘涂好生送回去的。   可转念一想,他身边的小厮就连伺候他都是毛手毛脚的,更别说佘涂还是一个受着伤的女子。   反正他早已经逾矩了,不如就干脆送佛送到西。   “阿音,不如你先去瑞阳王府,兄长送完佘姑娘之后再去寻你?”苏蕴之将佘涂送上马车,对苏苑音道。   苏苑音点头,看着神色一片坦荡的兄长,又有些怀疑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兄长没有其他的心思。   不过让佘涂一个人独自回去她也确实不放心,本还想让夏琴跟着走了一趟,没成想兄长倒是自告奋勇了。   兄长不一道去瑞阳王府也好,她也不希望兄长同萧阙交往过密。   她总觉得萧阙...并不安分。   瑞阳王府离苏府不远,只径直往南,穿过三条街就是。   王府还是先帝在时,专门选了整个上京城最好的地段,为还是六皇子时的萧黎专门辟出来的。   修建王府时先帝还派遣了百来名专门修缮皇宫的匠人,金银玉石就像是流水似的往瑞阳王府里搬,最后整好历时一年时间才建造完成。   苏苑音没去过,倒是听说这是先皇所有子女当中修建得最为豪华的一处宅子,三步一亭十步一景,却各处的景致还不带重样。   其实由此也可以看出当时先帝在一众皇子当中,最宠爱的便就是当时还是六皇子的瑞阳王,甚至有留言传出先帝最属意的人也是瑞阳王。   只是后来继承大统的却是一直都不大引人注意的三皇子,倒是引得众人唏嘘。   后来,瑞阳王长居封地大梁,这么好的宅子也就荒废了,再好的景也无人欣赏。   马车渐停,夏琴说已到了瑞阳王府。   苏苑音肃目,慢身下了马车。   春棋已经去叩门,来应门的是个老者,想必是每日来访者多。   还没自报家门,老者开了门便就习惯性的摆了摆手。   “请回吧,我家世子在养伤,暂不见客。”   苏苑音倒是巴之不得萧阙不见她,高高兴兴吃了个闭门羹,朝老者微微福了福身。   “我叫苏苑音,前些日子幸得萧世子相救才幸免于难,本是想来登门道谢的,既然世子还在养伤,那我也就不便打扰了,只是略备了些薄礼,还请老人家帮我转呈了。”   春棋和夏琴都拎着些物什,见苏苑音说完,便就从她身后走上前去,想将东西交给他。   竟是世子从火场里救出的那位姑娘?   老者仔仔细细的打量的苏苑音一番,频频点头。   只觉得这位姑娘人才样貌都是极好,说话也是进退有度,可同他家世子相配,只听人要走,立马将人拦下。   只见那个老者捋了捋白胡须:“我家世子虽是在养伤,但既是姑娘的话,世子总是会见的。”   说罢赶紧将门拉开,将苏苑音主仆几人迎了进去。   对于老者态度突如其来的转变,苏苑音一时也有些语塞,但她方才话都说到那份上了,也只得硬着头皮往里走。   瑞阳王府倒是不似她想象的那般金雕玉砌,金碧辉煌的奢华迷醉之感。   相反的,景致都是极秀美又内敛,屋舍的建筑也并不浮夸,倒是有种古朴悠扬之感,比起那些华而不实的宫殿,苏苑音倒是更能欣赏得来眼下这般。   绕过几处亭廊,就看见了一片梨树,恰逢现在初春,已经发出了不少绿芽。   倘若再晚来几日,应当是能够见到满目娇俏梨花相继盛开的模样。   想不到这王府许久未住人,还被打理得这么井井有条,就连从那满院子的梨树都养得极好。   作者有话说:   阿音其实捡了个宝贝hhh 第14章   老者顺着石子路将苏苑音一行人带进了一处楼宇内。   苏苑音抬眼看了看,宽大的牌匾上只题纤云二字。   也不知是何人所题,但那纤字犹如金戈铁马之势,笔笔锋利磅礴,另一个云字却便有一番柔情婉转。   可是细细观这字的笔画,横撇竖捺明明都是出自于同一人之手,只是这后一字当中加诸的感情却并不同。   随即想起瑞阳王同宫中那位芸贵妃之间那些令人唏嘘的往事,心中有了些底。   只苏苑音甫一落座,老者就借故离开,不见踪影,她看不懂这其中的玄机。   只是离得不远处,有阵阵琵琶声传来,偶尔还有几声女子间嬉闹娇嗔之声。   不难想,应当是顶顶香艳的场面。   张伯可不敢把那位苏姑娘直接往世子那儿引,毕竟就现在自家世子这幅模样,又有哪个正经姑娘会喜欢。   他家这位世子爷年岁亦是不小了,却迟迟还没有个钟意的姑娘,王爷又是一副整日里以酒为伴,只求醉生梦死的模样,哪里顾得上世子爷的婚事。   再有就是宫中的那位,倒是有心想替世子爷操持,只这世子爷可能也未必会领情,就接连几番宣他进宫去面见,都被世子因身上的伤给推过去了。   林林总总,最后还得累的他一把老骨头,日日为世子爷的婚事费尽心思。   张伯绕过一座八角廊亭,就看见一棵梨花树下,流觞曲水旁,一身玄黑绣金纹交领的萧阙,正闲闲坐着,也不看眼前的舞娘,只自己在独酌。   他无奈摇摇头,随即绕过满院的莺莺燕燕,径直走到萧阙身旁说话。   只到底谈话并没有达到他预想中的结果。   传完话往回走的路上,张伯对这世子全然不似方才来的路上那般有干劲儿,甚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感。   怪不得都这么久了,他就没听说有哪家正经姑娘喜欢他家世子爷,如今眼见世子总算开了点窍,总算是会英雄救美。   没成想他家世子爷半点不懂,还让他直接将人带过去。   如若那姑娘看见那些个花楼名怜舞姬,不知会作何感想。   苏苑音主仆几人倒不知这其间还有这种曲折,只见张伯不知从哪儿又突然回来,只是相比方才离开时的一团和气,现下倒是有几分胡子瞪眼的颓丧。   “苏姑娘同我去见我家世子吧。”张伯自暴自弃道。   苏苑音点头,不慢不紧跟在张伯身后。   只是到了这儿,苏苑音的内心倒不似之前那般忐忑了。   大概是有些视死如归,索性也不怕了。   张伯在前面不远处停下,侧过身。   苏苑音的视线也就一片明朗。   满院的女子,各个花枝招展,有的妖艳有的淡雅有的娇俏。   可苏苑音只一抬眼便就看见了他。   没有束冠,只像是随意由发带束起,还长处一截白色发带顺着墨发垂下,衣领大敞开来,露出利落的肌肉纹理,好巧不巧的就刚好停在锁骨下方一尺的距离。   约莫是饮了不少酒,他的眸中好像染上了一层朦胧的醉意,随意枕着身后的梨树,神色慵懒。   院中这棵梨树似是要比方才的那片梨园中的还要开得好些,已经有几簇梨花风静鸟栖枝。   苏苑音看得清楚,恰逢梨花上滚落一滴朝露,正刚好掉在他利落的鼻梁上,衬得他此刻殷红的薄唇有些潋滟。   只像是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而那滴露珠就是点睛一笔。   相比起满院的莺燕,他应该才是那笔绝色。   萧阙看着眼前这个好似脑袋不是特别灵光的人,嗤笑一声,说是稀客。   苏苑音恼自己怎就不由得看入迷的去,实在是没有半点骨气,啐了自己一声。   一时迟钝了的脑袋这才清明了些:“今日是来向世子谢过君满楼那日的救命之恩的,只听说世子好似还受了点伤,便就想着来瞧瞧。”   萧阙听罢,好看的眉毛一扬,说的话却是势必要将她堵得下不来台才罢休:“苏姑娘若是再晚来几日,我这伤恐怕也该好得差不多了。”   言下之意可是嫌她来得慢,不诚心?   苏苑音只见他就着身侧有些舞姬的手,引了一盏酒,那名舞姬便就想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似的,朝她挑挑眉,好似炫耀。   苏苑音心中一阵无语,面上却故作诚惶诚恐,微垂着头,只露出一截极白的脖颈,像是有些愧。   “还请萧世子见谅些,实在不是刻意拖延,只是事发突然,手头上也是一堆事,现下才刚处理完...”   听罢她的一番“由衷”之词,萧阙只淡淡应了一声,伸手一只节骨分明的手轻轻点了点左侧的位置,让她坐。   原坐在那位置上的女子似是有些不愿,似水的眸子带了些怨气,轻哼一声,还是不慢不紧的扭着腰肢站起,挪远了些。   苏苑音顿了顿,还是按他的意思端正跪坐于软毯之上,倒是同周围一圈衣着各异的人比起来,似乎是有那么一点儿格格不入。   萧阙看她这般波澜不惊的模样似是没有太多奇怪,似是早在意料之中,只闲闲道:“苏姑娘既知道我救了你,那不知苏姑娘预备要如何报答这份恩情?”   来了。   自那天,他突然自那熊熊烈火中来,充满蛊惑的嗓子问自己想不想活的时候,她就知道。   他就像,也应是那种从来不做于自己而言毫无意义事情的人。   倘若你从他身上索取了好处,必然也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苏苑音一双清冷的眸子看向他,少了几分真情,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味道,澄澈又坦荡:“萧世子需要我做什么,若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必定无有不应。”   萧阙见她一副正襟危坐,如临大敌的模样,随即扬起细长眼尾,笑得极好看,眼角一颗泪痣也平添几分艳色。   只最好看的脸上,却说出了最残忍的话来。   “你的眼睛我不喜欢,不然你就自己剜下这双眼睛吧。”   他懒懒道,神色不动,语气只是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那般云淡风轻。   周遭的静了片刻,大概是还未听过这么血腥的话,坐上的花楼娘子皆都有些花容失色。   有的只以为他这不过是玩笑话,偷偷侧着眼,小心翼翼打量着他。   琵琶音似乎闻声后也颤了颤,后来才又慢慢续上方才的音调。   苏苑音神色一凛,她就知道这萧阙的人情可不是好欠的,他就是此刻让自己将欠他的那条命还回去,她都不会有丝毫诧异。   萧阙观她平静异常,或是还是在想应对之策,又或许是为了不欠他,甚至可能甘愿答应这种要求。   但是无论哪种,他不爱去猜她的心思,索性拿下配在腰间的匕首,好整以暇递给她。   “不知苏姑娘可有想好了?”他慢声催促。   苏苑音回视他,见他说得认真不似玩笑,轻轻送出一口气:“左不过是一双眼睛罢了,同性命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说罢就伸出纤纤玉指接过面前的匕首。   苏苑音手掌小,纤细手指只能堪堪握住刀身,不过倒是没有多沉。   好好的美人,不娇惯疼爱着,非要见点血,跟个眼珠子过不去做什么,尤其这明明是副清冷美目,哪里能不讨人喜欢。   可这姑娘也是个狠人,男人耳根子都软,若是听到她求求情,说几句软话,这事儿也就过去了,非要死犟这拿什么刀。   见状有些花娘面露不忍,也歇了互相争宠的心思,委婉劝了劝,想替她求求请。   萧阙斜斜倚在梨树下,换了个舒服姿势,对其他人说的话充耳不闻,带着玩味地看着苏苑音。   倒是像被她握着匕首微微有些颤抖的手给取悦,突然有些期待她接下来会怎么办。   他饶有兴趣的想,若是她哭着求他,他或许会答应放过她吧。   只见苏苑音“刷”一身将匕首拔出,剑身的银光闪过她的面,她将刀柄握在手中,还未作出什么反应,倒是有些胆小的花娘已经吓得尖叫出声。   她不知萧阙究竟有多少把匕首,只现在手上这把倒是同那日他手中的那把饮过血的不同,是京中达官贵人都爱带在身上空有其表的空架子。   但是若只剜了她一双眼睛到是绰绰有余。   理智告诉她这便就是从此切断同他联系的最好法子,他现在不过就只是要她一双眼睛,若是将来他携恩要挟,或许就不是仅仅要一双眸子那么简单了。   这萧阙可能会另有图谋,若是同他牵连甚密,保不齐将来还会人头落地。   苏苑音颤着手,直视着萧阙那双令人捉摸不透的眸,明明是最柔和的眸只让她看了觉得冷。   想不到自己即将就要瞧不见了,这最后一眼看到的人竟还是他,这个冷血嗜杀的修罗,开口便就要摘她眼睛,真是不甘心。   院中的舞娘亦不知何时都纷纷停了下来,胆子小的已经捂住眼睛不敢看接下来发生的一幕。   刹那间,周遭的呼吸的静了静,只有萧阙不错开眼的瞧她,眉宇间有些兴奋之色,肆无忌惮欣赏她此刻胆怯但是强忍住的模样。   直到只听见“锵”的一声,像是有什么金属落地。   他利落的眉扬了扬。   作者有话说:   咱这世子现在这般狂妄,以后有他苦的时候。 第15章   苏苑音猛吸一口气,有些无力的垂下手,唇瓣勾起一个自嘲的笑。   她竟这般软弱,既贪生怕死,也怕苦怕痛。   她做不到狠下心来剜下眼睛的决绝,似乎她本就也没什么气节可言,只会观局势辨利弊,只想稳坐高台,趋利避害。   “若是世子不喜我这双眼睛的话,那我日后尽量少出现在世子面前就是。”   苏苑音已经垂下眼不看他。   他也辨不清她此刻情绪,只不难听出她声音中的颤意。   只见她已经弯下了脊梁,讨好的求着他。   “这双眼睛于我还有些用处,我实在无法轻易舍去来报还世子恩情。”   苏苑音话音落,只余光中看见一个身影陡然靠近,酒味混着淡淡的乌沉香充盈满鼻,却独独没有花娘身上的香粉味道。   她抵着头,视线中恰好看见他颇为优越的锁骨,一个完美的凹陷弧度慢慢向着肩侧延伸。   待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她默不作声移开眸子却只感觉有一股难以拒绝的力量,男子伸出两指将她下颌托起,迫使她抬起头。   苏苑音想转过头,从他手中挣扎开,只感觉男子手下发了些力,下颌微痛。   两人离的近,萧阙身上带了些冷意,苏苑音也不由的觉得身下发寒。   院子一时间安静了下来,不知满院的花娘怜人是何时离开的,突然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她只觉得脑子有些乱,千丝万缕地绕成一团。   萧阙见她哪里还有方才的强装镇定,弥漫着水雾的眸子中满是惊慌失措,贝齿轻起,咬着嫣红的唇。   “直视我。”萧阙喉结上下滚动,慢身俯下靠近她近乎红透的右耳,声音有些低沉,带着蛊惑。   苏苑音身子一麻,有瞬间的晃神,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他眸色极深,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像是能直穿云雾的烈阳,横冲直撞能毁灭一切的山洪。   她像是逃离般的将视线移开,以为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他笑笑,故意开口嬉弄她:“我本是想放过你的,只可惜啊,就在刚才好像突然又对你有了那么一丝兴趣呢。”   他说的慢条斯理,语气中却隐隐透着兴奋,眉宇间突然戾气升起,像一条困住她的毒蛇,幽幽吐着信子。   这才是他,不是之前那个沉溺美色,贪图享乐不得出的他,而是喜怒无常,心机深沉,动不动就会露出尖利獠牙的他。   其实萧阙一早便就知道,她从不是甘愿轻易屈服之人,现在的服软恐怕是为了在蛰伏中积蓄力量,然后反击。   只因那个近日里他常常听人议论起的苏家养女,一朝跌落云端,却并未自怨自艾,仍旧宠辱不惊,端坐高阁。   换句话说,他们其实就是一类人,都是会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的人。   若是她当真听了自己的话,选了自己给她的路。   就像他救下的那只雀,躲着他避着他的话,或许他当真会任由她把那双不甚讨喜的眸子剜下。   或许吧。   手指上好像突然有些潮湿,萧阙聚拢涣散的眸光垂眼看去,是她在哭。   神色中像是有几分委屈和隐忍,约莫是强撑了许久,只突然在方才忍不住了。   他蹙眉,看着她有些泛红的眼尾还悬着一滴泪,眼波含怨,颇有些梨花带雨的味道,许是自己的手劲有些大,她下颌一片红向白皙的面上晕开,像是一墨朱红滴入清水中,慢慢散开来。   胸中突然升起一阵郁气,他坏脾气的伸出指腹将她眼尾的那滴泪抹去,动作也不甚温柔。   苏苑音本是有些气恼的,诚心诚意来感谢,这人好端端却惦记上了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又没碍着他什么事,就定是他内心暴虐异常,非要喜欢与人为难。   别人还伸手不打笑脸人呢,他倒是好,直接开口就是让她把眼睛给剜下来。   且她方才竟还有那么一瞬的犹豫,只为了同他两清,当真打过大不了就用这双眸子还他恩情的主意。   只她不敢,亦是难以做到。   林林总总,心怀委屈加上有些怨自己的弱小无能,才只能受他欺负。   不由得悲从中来,心头涌上些泪意,她一开始倒还能忍住,后来被他轻佻对待便就罢,只听他说话言外之意,分明就是当真不愿放过她,这才绷断了最后一根弦,控制不住流了两滴泪。   后又见他蓦然伸出手,吓的闭上眼,只以为他仍旧是不愿意饶过自己,要亲自动手来扣自己这副眼珠子。   虽不知自己这双眸子怎么就惹恼他了,但这却是他一定能做得出这种事情。   只是自己想象中的事情究竟没有发生,她只觉得自己眼尾一片火|辣辣的疼,但他也松开了自己的禁锢,压迫的气势慢慢远去。   当她再有些茫然的睁开眼时,萧阙已经坐了先前的位置,同她空出了些距离,节骨分明的手随意的提起酒壶,不慢不紧斟上一杯酒。   苏苑音松了口气,僵硬的身子慢慢放软下来,微微向后靠了靠,他应该不会在要她的眼睛了吧?   像是能听见她心中在想什么似的,萧阙将玉盏中的酒一饮而尽,才适时开口道:“若是你想报恩,也不是不可以,你替我做三件事,做完你我就此两清,如何?”   苏苑音看着他,不敢答应。   萧阙此人狡诈的功力她已经领教过了,只怕是这其中又有什么诈,故意提出来要诓骗她的。   “放心,这三件事定不会叫你为难。”萧阙笑笑,似是做足了退步的模样。   言罢,又指了指那把被苏苑音摔在地上的匕首,气定神闲道:“要是你不愿,倒也好办,赔上一副眸子就好了。”   一提起这眼睛的事情,苏苑音当真是有点恼怒。   她顺风顺水也十几载,还从没在身上受过这么大的气,只因她之前打交道的都是讲理之人,若是以礼来做说头,她倒是自有有成百上千的法子来应对。   可这萧阙当真就是个不讲理的泼皮,十足的衣冠禽兽,甚是丝毫不在意他身上的那点子名声。   苏苑音一直冰着的脸终是出现了裂痕,恨声道:“成交。”   在走出院子的时候,苏苑音连步子都是飘的,果然每次见萧阙,都是这般惊心动魄。   方才引路的老者已经不见了踪影,苏苑音只好原路返回,回了先前接待她们主仆的纤云阁。   只一靠近,就听见她那两个缺心眼的丫头在有说有笑的吃着糕点。   春棋见苏苑音的身影,欢快的跑出来:“小姐,这个瑞阳王府的景致可的当真是漂亮,方才张伯带我同夏琴在附近逛了逛,可算是开了眼了,只是还有大半没逛着,听说这后头还辟了个泡温泉的汤池...”   苏苑音笑得发苦,她方才在萧阙面前差点连这双眼睛都快要保不住,她两个丫头倒是待遇比她还好些。   “小姐方才同萧世子谈得如何呀,若是下次小姐还来,能不能再带上我呀,这瑞阳王府的糕点也太好吃了,听说是宫中贵妃娘娘专门为了回来的世子派下来的。”   春棋砸吧着嘴,满是羡慕道。   只见苏苑音笑得有些冷,咬牙道:“放心,这瑞阳王府啊,如无意外是再不会来了。”   春棋小脸一垮,有些沮丧,倒是夏琴有些忧心问她刚刚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苑音摇头,只觉得腿真是软得厉害,抬了抬手,叫夏琴扶着她些。   回去的路上才碰巧遇上了苏蕴之的马车。   方才送佘涂回去的路上恰好遇上了些事,所以才来得晚了些。   那萧世子回京几日却都以养伤为由,闭门谢客。   只听说日日换着不同的花楼挨个儿点了遍,流水一样的怜人舞姬往瑞阳王府里进,倒是也不知这萧世子的迟迟未好的伤,是否也同这好色也有点关系。   他本以为如无意外阿音定会吃顿闭门羹,应该早早就回府了,现在过来也是想碰碰运气,想不到还真就碰巧遇上了。   看着朝自己挥手打着招呼,笑得一脸开怀的兄长,苏苑音是淡笑一声,决绝地放下帘子。   果然人与人之间的悲喜从不相通。   她虽然现在同萧阙交手落于下风,可并不代表她会一直被他打压得直不起腰来。   苏苑音虽是冷淡的性子,从来就不爱主动去惹上什么事端,但是若是受了罪,必定也是睚眦必报。   苏府欺压她的奴仆如此,苏落雪如此,这萧阙也必定是如此。   当晚回去她便就开始点现在手头上有的银子,总共三千余两。   若是要盘下个铺子,再加上找匠人修葺的费用,恐怕想在繁华地段盘下铺子属实是有些困难。   不过也还好,毕竟她们要经营的也只是药材铺,只要是出马出行便利些,不耽误送药的话,位置偏僻也还能盘下个大些的铺子,也方便放置药材晒药取药。   只眼下正有一个难题便就是上京的人并不接受这些药材倒是有些棘手,倒是可以先出售些常见的药材增加些客源,积累些口碑。   之后再用主治功效相同但是价钱稍稍便宜些的西域药材做替代推荐,或许还可行。   苏苑音思绪一通,当即也有了些干劲,白日里在萧阙那儿受得气顿时烟消云散。   托兄长替自己寻来了些杂书,多半是些游记杂谈。   她虽然信任佘涂,但是她翻过一些相关的医书,佘涂手上大部分西域药材在医术上并未见到过,也难怪上京医馆不敢用佘涂的药材。   西域与大齐并未通商,除了花楼中的西域胡姬,也少有西域女子只身到中原来,因此大齐对西域风土人情,草药饮食倒是知之甚少。   不过苏苑音翻了翻手上的杂书,倒是有了些眉目,几篇有关䒾蕐于西域的游记当中确实是有些含糊记载提到佘涂所说的那些。   苏苑音的心中又踏实几分,才心满意足安寝。 第16章   次日,苏苑音正准备出门看看铺子时就见夏琴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寻她。   夏琴平日里最是稳重,如此这般必定是有什么棘手的事。   “小姐,我听着你的吩咐一直派这小喜儿仔细盯着雪照院那边的动向,这今天大小姐出了门,好似还带了不少银钱,去了柳巷胡同。”   苏苑音握笔的手一滞,有些不解。   苏落雪去柳巷胡同,莫不是去寻佘涂的?   只是她带着银钱去找佘涂做什么?她可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若是带着坏心,有意想害人,佘涂恐怕不是她的对手。   她倒是有些不放心,当即停下记账的笔,带着夏琴直接套上马车去了柳巷胡同。   佘涂的家在柳巷胡同的最里边,门檐都有些陈旧,房子也不过只是个小院。   倒是她人勤快,自个儿又在院子后头的荒地上开辟了几块专门种药材的地。   苏苑音一路来的路上倒是不见苏落雪的身影,本还疑心怕是自己多想,毕竟住在柳巷胡同的也并非只有佘涂一家。   可当佘涂见苏苑音来的时候,神色之中并不见多少意外,甚至赶忙来挽住她进屋中。   “方才你那个姐姐来找我呢,还带了好多钱说要找我做生意,让我将手上那个药方子全都卖给她。”   佘涂想起苏落雪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是好多好多的银子,她这辈子都从未见过那么多的银子。   而现在居然有人拿出这么多的银子就只为了要从她手中买下几张不值钱的药方。   苏苑音有些意外,佘涂的药她只给过苏蕴之,苏落雪又是怎么知道这药的存在,甚至不惜用重金来买。   “那你卖给她了吗?”   佘涂摇摇头,虽然她就是连做梦都未曾梦见过自己有这么多的银子,固然也是心动的。   只是她昨日回来听起邻里在说苏家的事,便就也凑过去听了一耳朵。   不听不知道,原来苏姑娘的身世竟然这么凄惨。   她还听说苏姑娘被家中母亲与姐姐虐待,甚至连一口好饭都不曾给。   苏姑娘可是她的救命恩人,亏她昨天还对苏姑娘的那个姐姐笑脸相迎。   她才不要做那个人的生意。   苏苑音倒是不知道佘涂不愿卖这药方的原由竟是因为她,只是郑重叮嘱她:“这药方是你自己研制的,便就是你用来吃饭的手艺,是你能立足的根本,你又怎知日后凭借着这些药方挣回来的数目不是此刻她出的十倍百倍呢。”   “不过这到底是你自己的东西,决定权是在你手上的,如果你想卖但是怕有其他顾虑,若是信得过我的话可说来与我听听。”   佘涂不甚在意的挥挥手:“我这条命既然都是姑娘给的,自然是唯姑娘的命是从的,姑娘说卖我便卖,姑娘若说不卖,那我便就好生留着。”   苏苑音欣慰笑笑,有些感谢佘涂如此无条件的信任她。   但又因为从未遇到过像佘涂这般的女子,热烈又爽朗,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安慰道:“以后我们的药材铺子若是经营得当,他们既接受了那些药材,日后你研制的药膏必定也会有自己的市场。”   佘涂所制调配的那些药,她是亲自用过的,其效用当真是不比宫中所制的那些差。   听见自己明明是无处可售的东西到了苏姑娘口中倒是成了极有价值之物,得到了自己看重之人的认可,佘涂又何尝不感动。   于是回报苏苑音的方式也是简单粗暴,直接又将自己捣鼓的几瓶舒筋膏止血散一股脑塞到苏苑音手里。   虽是已经将事情说清,但想起苏落雪的事,她还是心中微凝。   苏落雪此人好似处处透着蹊跷,但是在未查清楚她的目的之前,苏苑音是得提醒她小心提防她些。   佘涂见苏姑娘神色认真,随即也多过问理由,严肃的点点头。   只还要去看看合适的铺面,苏苑音便就也未曾久留,只小坐了片刻。   柳巷胡同在城北,住在此地的人身份大多不太显赫,多半是些普通百姓,又或者是些在上京城中没有根基的新晋官员。   人多,也复杂,极少能接触到权贵,实在不利于扬名。   但是苏苑音最属意的地段就是在北市。   因在她原本预定当中,主要针对的客源便就是这些普通百姓。   上京权贵商贾虽多,但是也讲究挑剔,恐怕不会轻易就接受她们的新药材。   可若是普通百姓的话,会更看重功效和价格,若是她们的铺子能兼顾好这两者的关系,定能运转下去。   上京天气渐暖,出行也不再着冬装。   苏苑音穿一件兰色明霞锦直裰,不薄不厚的料子。   尽管是去年的料子所做,但却也合身,颜色也好看,称得她身子纤细修长,胸脯丰盈,腰肢又不盈一握。   按理,今年刚开春的时候,裁缝铺就该送料子来苏府。   只彼时苏府才刚寻回了苏落雪,宋氏便就一整颗心都扑在她身上,怎么也端不平一碗水,事事都以苏落雪为先。   这不,从开春到现在,已是不知为苏落雪打了多少套头面,上好料子全都给她先选了去,留下的都是些不大如意的料子。   苏苑音只统统接了,却也只字未提用料子做衣服的事。   苏齐岳又是男子,哪里能对女孩儿家的事情过问得这么清楚,每每唤苏苑音去书房过问近况,苏苑音都闭口不提这些事,只点头说极好的。   见她如此,苏齐岳也放下了心,心里却担忧清肃伯府会因为阿音的身世而看轻她,还是得再给她加几台嫁妆撑撑底气。   苏苑音倒是不知父亲所想,只是被他抓着考究了一番功课,见桩桩不差,才将她放回了院子。   见苏苑音淡然,居然这么好的机会都不向老爷告状,春棋越为她感到委屈。   别人是有母亲疼了,她家小姐却像是没有母亲了。   只若是一开始便没有就罢了,可她明明曾经还是有的。   苏苑音倒是当真没将春衣这事放在心上。   只因这几日选铺子都不是太顺利,要么便是价格太高,要么就是价格合理,但铺小路窄。   焦头烂额至极她其实是有想过找尹祝帮忙的。   尹祝友人众多,路子到底是要比她广些。   只是尹祝随清肃伯回扬州祭祖还未归。   到底是只能靠自己了,苏苑音叹口气,拿出北市的布局图,又比对划了划,挑来选去,最后也只剩下一两处地方,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   苏苑音这几日因为常去北市,随即也常常去瞧佘涂。   大约是她身子骨健朗,加之她自制的药膏效用奇佳,恢复得倒是极快。   佘涂那边进展得倒是比她顺利,已经在她那两快地的旁边又租了几块下来,雇了几个工人开始栽种些易于培植的药材。   苏苑音正准备去看看北市最后两个在出售的铺面,马车却被堵在了路中间。   夏琴去探了探情况,折返回来时说是前面出了点事情,一辆马车出了点故障,撞翻了一个老太太,正乱着,最好绕个路。   可现在此路正堵得水泄不漏,身后也还堵着马车,只怕是进退两难。   苏苑音顿了顿,还是觉得下车去看看。   刚一走进,就见一个衣着有些朴素的七旬老人抱着腿在地上喊痛,马车上下来一个侍女,只站在不远处将一袋金钱往老人身上扔。   “钱已经给你了,还不快走,非要叫人来赶你是不是?”侍女有些怒道。   只觉的这个老太婆就是无理取闹,她们马车突然坏了,都已经快要赶不上同二皇子五公主去踏青的时间了,本就乱得焦头烂额,还突然来了一个老太婆突然把马给惊了,现在受了伤还非怪在她们周府头上。   看这老太婆这么寒酸样子,分明就是看中了他们周府家大业大,想好生讹上一笔罢了。   见老人也没去捡那袋银子,像是真的痛急了,哎哟哎哟在地上痛得呻|吟。   侍女见状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只觉得这个老太婆简直不识好歹,当即又叉腰往前走了两步。   “这赔金的数额已经不少了,我们还没怪罪你惊了我们的马呢,我家小姐念及你年纪大,对你已经很仁慈了。你还是拿了钱速速离去吧,若是还赖着不走,就别再想拿走一分钱!”   侍女骂骂咧咧说完,见老者仍旧不为所动,当即眼睛一眯,欲伸腿去踢她,却发现自己的胳膊被一股力往后拽了拽,她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谁啊?”侍女怒气腾腾转过头,想看看是那个不长眼的,居然胆敢来妨碍他们周府办事。   只甫一转头,趾高气昂的眼神转为意外,后来又浮上几分轻蔑。   “夏琴啊,可真是好久不见了呢。”   夏琴放开她,帮苏苑音一起将坐在地上的老者扶了起来。   “这么久不见,雨纷你到底还是这么爱狗仗人势啊。”夏琴讥讽她道。   那个名叫雨纷是侍女险些被气得跳脚,当即也不遑多让的回击她。   苏苑音只任由两个侍女争执,并无多少担忧。   夏琴一向口齿伶俐,是绝不会让自己吃亏的性子。   只将老媪扶到一边,问及伤势。   坐在马车里努力想让自己平心静气的周芜,本是想让雨纷快些将事情摆平,却没成想放到同别人斗起嘴来了。   今日好不容易能陪轻尘公主同游踏青,听说届时就连二皇子也会一同前往。   此番是能接近二皇子的绝佳时机,殊不知她为了这次能够见到二皇子的机会做了多少准备。   可今天偏偏什么事儿都来阻她。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听到外面动静越来越大,周芜不胜其扰,掀帘一看,视线一眼就落在了一个姿容出尘的女子身上。   只见她白得像是沐浴在月光下一般,纤尘不染。   纵使打扮得再素净,只梳一个简单的发髻,配上三两珍珠簪子,身上穿的还是去年自己挑剩下的料子。   可是都并不否认,或许当真是天生丽质,尽管她不施粉黛,也的确是最吸引视线的一抹景色。   明明自己是宰相千金,风头无量,能歌善舞也能舞文弄墨,可只要是两人站在一处,她必定会黯淡下去。   苏苑音是她过去的一个阴影,她虽面上同苏苑音相谈甚欢,可却又在无时无刻不想她就此消失。   后来上天似乎似乎听见了她的祈求,苏苑音身份一落千丈,她也有心孤立,其他贵女也都以她马首是瞻。   苏苑音已经开始慢慢淡出了她们的圈子,她的视线。   若不是今日遇见,她似乎都快忘记了苏苑音的存在,甚至忘记过去一直被她盖过风头的屈辱。   “苑音,真巧啊,竟然在这儿遇见。”周芜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完美挑不出错来的弧度,笑道。   苏苑音将那老媪扶到一旁茶水铺子的椅子上,才转过身去,看了看精心打扮的周芜,也笑了笑:“是挺巧的。”   说完便将还在一边同雨纷反唇相讥的夏琴唤了回来,附耳在她身边说了几句。   夏琴应声,便就再不搭理雨纷,向后面不远处的苏府马车走去。   见苏苑音如今都落到这番境地了,可见到自己的时候仍旧没有半点恭维之意。   要知晓,现在上京的贵女,除了宫里的公主,哪个不来巴结她?   只苏苑音这人就是清高惯了,当真以为自己还同以前似的不成。   周芜心中暗骂一声,随即看向一旁刚跟苏苑音那丫头吵架的雨纷。   “不是让你去看看那老者有没有受伤吗,怎么好端端的又闹起来了。”   看着雨纷一脸委屈的瞧向自己,许是方才吵架还没吵赢,憋红着脸眼圈含泪,活活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再去瞧瞧不知方才去取什么东西,正折返回来的夏琴,眉宇间满是沉稳之色。   顿时高下立现。   周芜只觉得憋屈,像是生生被扇了一个巴掌,就连从她的丫鬟,都比不上苏苑音那个身世不明的养女。   当即狠狠剜了雨纷一眼。   雨纷吓得一个激灵,赶忙道:“我也不知这老妇到底是真受伤了还是来碰瓷的,给了钱也不走,正想去探探究竟,就被苏小姐给拦下来了。”   “哦?”周芜淡淡出声。   “苑音怎会是这样的人?你可莫要胡乱攀咬,伤了我与苑音之间的和气。”   周芜一副温和可亲模样,话中却给雨纷留了反驳的余地。   到底是伺候了多年的小姐,雨纷当即会意:“小姐可别冤枉我,刚才的事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大伙都可替我作证。”   众人闻之,纷纷低下头默不作声,像是默认的模样。   “这位老妇人右腿确实是被马蹄给踢到了,也并非是不想走,而显然是痛得动不了。但是你不分青红皂白来赶人,甚至还扬言威胁这位老妇人,却没想过来扶她一把。   况且,我方才拦下你,倒是想要问问你当时是想看看她到底受伤了没有,还是想要趁机泄愤呢?”   苏苑音慢声道,说的声音不大,倒是却让众人觉得字字有力,不由得纷纷拍手叫好。   在此围观的百姓多,但是都因为看见是周府的马车而不敢有所作为,都知晓这马车之中必定是当朝宰相周宽的家眷。   因此,纵是再看不惯恶仆伤人却也迟迟不敢说话,最后倒是一个弱女子挺身而出,于是众人更是羞愧难当,出声附和的人也就渐渐多了起来。   周芜平日是素爱高调的,否则也不会弄什么诗社,又或者刻意去攀附公主,同她打马游街,踏青赏春。   可现下她竟觉得有些丢人,只想赶紧息事宁人。   她咬牙:“我这丫头简直是无法无天了,还请诸位见谅,好在幸亏有苑音拦着才没闯下更大的祸来看,否则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言罢,又瞧了一眼雨纷:“还不快些将银子捡起来好生递给老人家。”   苏苑音听懂她的意思,明面上说着漂亮话,可是实则是想说她们并没有真正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若是再抓着人不放倒是有些不依不饶了。   “且慢。”苏苑音瞧了眼雨纷,止住了雨纷的脚步。   周芜再也笑不出来,到底碍于颜面没想将事情弄得难看,只是笑:“倒不知该如何做才能使苑音妹妹满意?苑音妹妹明说便是。”   听方才周芜所说的话,倒是以为她在趁机发泄私怨不成?   她曾经也算是将周芜当作朋友的,只后来周芜连同其他几人一起对她在明显不过的疏离,她便就也淡了这份友谊。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本就是人性,她又何苦去求真情。   若是想伺机报复,倒真是没有的。   “并非是我想要如何,只见我见老人似乎并不是想要钱,倘若你们当真是想要息事宁人,为何又不问问她的本意,到底究竟是想如何解决呢。”她淡声道,话音之中并无半点情绪起伏。   周芜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情绪,到底是下了马车,走向老者:“倒不知老人家这伤严不严重?不如我派人将你送去医馆吧。”   老媪摇头,自抹了方才那位姑娘拿来的药膏之后,这脚倒似没有方才那般痛了。   她本年岁已大了,自是不欲惹事为儿孙添祸,想不到这位女子居然会为了自己这条不值钱的老命据理力争。   既如此,她又如何会辜负这位姑娘对自己的回护之意,于是便就当即说出了心中所想。   只见老媪指了指雨纷:“她若是愿同我这把老骨头道个歉,我也就当做此事过去了吧。”   要周府的人同她道歉,这老者还当真是敢说。   周芜听罢,心中冷笑,出声命令道:“雨纷,还不快去。”。   雨纷这哪里还有半点不情愿的样子,也深知自己当真是闯了祸,当即去道歉。   周芜却不愿再等,返身回了马车,鼻尖嗅了嗅熟悉的荷香,才又找回了些失控的理智。   她端坐在马车里,仪容挑不出半点错来,只是看着众人围着苏苑音又是赞许又是拍手,心中不悦到了极点。   马车正准备离开时,周芜掀起了车帘,别有深意的看向苏苑音,对她含笑道:“苑音啊,下次见呢。”   苏苑音点点头,清冷的眸子回视她,没什么波澜。   人去散去,苏苑音本是想先将这老媪送去医馆,倒是路上却遇见出来寻这老媪的家人。   众人见她出事,当下也是惊慌失措,竟还未来得及问恩人名讳,一主一仆就不见了踪迹。   此间事了,主仆两人才去看铺子。   马车中,夏琴总是对方才周芜临走时说的话感觉有些不安。   从前小姐名声好听,那周芜便就同自家小姐走得极近,三天两头都来苏府给小姐下帖子。   还央着她家小姐加入那什么诗社,美其名曰是赏析诗文,切磋斗诗,可实际上不过是为了博个才名,接近公主。   后来她家小姐失势,这周姑娘又开始避之不及,再甚少同这边来往,倒是又同大小姐那边走得近了些。   如此会长袖善舞的精明人,又怎么默默吃下这个亏呢。   “小姐,方才那位周小姐走之前说的话,我总觉得心中有些不踏实。”夏琴有些发愁道。   苏苑音伸出手点了点她的头,只笑了笑:“那你可是后悔方才拦住雨纷,招惹了周府?”   夏琴想起雨纷,当即蹙眉:“自然不是。”   “那不就是了,既然仍旧不会改变做下的决定,到不如坦然接受这回带来的后果。”   苏苑音耸耸肩,周芜此人她倒是还算熟悉,是个素来爱惜名声的。   既是这样的人,也素来心高气傲,又怎会自甘堕落到使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阴险手段来对付她。   她必定是会想抓住自己的把柄,在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将自己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因此这样的人,既敞亮又狠厉。   但说到底也好对付,若是做事缜密些,让她寻不到错处,又如何会有借口来向你发难呢。   夏琴见自家小姐坦然自若,有些不安的心也慢慢淡然下来,看了看马车外,一路上都是各式各样的商贩在叫卖,抬眼远眺还能看见东市的码头在卸货,是一片车水马龙的繁荣景象。   “小姐,快要到了。”夏琴回过身道。   苏苑音点点头,这柳东巷本是最繁华的地段,她本来也没有将此处视作为预定目标之中的地方,只是这几日接连碰壁,她是当真快走投无路,准备死马当活马医,碰碰运气。   她们要去看的是铺子原本是个首饰铺,名门闺秀来得多,故而门面格外宽阔,能够同时容纳下三辆马车停放,且铺子应是近几年才修缮过,还算是半新。   苏苑音看了看铺子,只觉得处处满意,可竟然是如此好的铺子只恐怕这价值不菲。   沉思片刻,到底还是抬脚走进,这算是她看了这么久以来最满意的一处,还是想着争取一番。   倘若是在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银子盘下来,或许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先赁下来。   见有人来,一小厮赶忙迎了出来问清来意,见是来要商谈铺子事宜的,随即将人带上了二楼。   只见坐着一个赏金戴银,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彰显这富有,但是人却消瘦的青年男子,一双眼睛看起来尤为精神。 第18章   不难看出此人应当就是这个店铺的东家。   赵三千见来的是个闺阁中的小姐,年纪不大,倒是气质出众,莫不是来寻个乐子,开个店玩玩的?   虽是如此想,态度却没有半分轻慢,恭敬将人迎到上座,吩咐小厮去备茶。   只当这女子开口时,他才知道原来竟是自己以貌取人了,只因这小姐问的问题恰好都句句问到关键处,分明就是下了工夫做准备的,可见并不是一时兴起或是随便看待。   苏苑音呷了口茶:“我方才观这店铺,位置四通八达,离码头又进,进货卸货都再方便不过,房舍也新,倒不知老板为何想要售出这个铺子。”   赵三千摆摆手,他也是做小生意发的家,苦熬过来的,如今生意是做的越来越好,他便就想将现下名下的那几间铺子都移到南市去,顺便在换些大点的铺子,毕竟那才是寸土寸金,满是达官贵人的地方,到时候的收益不知要翻上几番。   赵三千说得坦荡直白,苏苑音点点头,也不同他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问价。   见眼前姑娘当真是有心想买,说不定是急用。   他走南闯北做买卖,倒是练就了一身火眼金睛的好本事,看她一身素色,但是举手投足的清雅仪态倒是骗不过人的,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若是生意谈成了说不定还能小赚一笔。   于是灵机一动,在原定好的价钱上又往上加了加,伸出手比划出一个数。   夏琴一惊:“五千两??”   她们这些时日确实是也看过不少铺子,其实到底值多少银子在这心中也有点谱的,只是不曾想这个赵老板居然狮子大开口。   赵三千点点头,叹道:“这铺子是年去年才又好生修缮了一遍,其中用到的材料都是用得极好的,这出售铺面可本来就不赚什么钱的...”   苏苑音听罢面上并无多少意外,这赵老板能做到将铺子全都转移待南市去,想必是有些能耐的,毕竟无商不奸,定是个极会做生意的人才。   “我是真心想同赵老板做生意,赵老板也别框我不懂行情哪。”   苏苑音笑笑,又道:“这铺子虽是好,但是这五千却也有些高得过头了吧,北市客流到底是不如其他几市客流多,就算位置再好,也不是这么出价的,你说呢赵老板?”   “那以姑娘之见,这价钱应是多少合适?”赵三千斟酌道。   其实若是能同眼前这姑娘结个善缘,便宜些卖了也未尝不可,毕竟他有几间铺子就是专卖女子的布匹成衣,首饰的,少不得需要有人帮自己推荐推荐,通个销路。   “三千两。”苏苑音道,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   赵三千听罢,只觉得荒唐,他这铺子本是定价四千两,还准备从五千降一千,最后照样是原价出售,还顺便能结个善缘。   可这姑娘明明是想要他的命,居然敢这么喊价,于是当即摆手说不卖不卖。   苏苑音也并未急,仍旧四平八稳坐着:“到也不是没有其他法子,我也就同赵老板直说了,我现在手头上就只有三千两,但又正急着找个铺子,不如赵老板看看可否先赁给我,待凑齐了五千两,在同找老板买?”   这确实是个好买卖,既不用愁没人买,甚至还能白白拿租金。   赵三千故作沉思,准备吊足了对方的胃口再答应,哪知胞弟先跑了进来,说是家中那个老母亲今日上街时伤着了,让他快回去看看。   听罢赵三千哪里还顾得及什么生意,当即就抛下几人向家中赶去。   见生意又做不成了,苏苑音也不丧气,方才那位赵老板最后分明是动心了的,只等明天再来碰碰运气。   倒是夏琴有些忐忑问她当真要花下这么大血本盘下这个铺子吗。   苏苑音失笑,敲了敲她的脑袋,揶揄道:“自己手头上赚些银子,以后衣裙都只用最新的料子,最时兴的款式不好吗。”   其实春棋同夏琴总偷偷为她鸣不平,却不敢当着面说,怕惹她难过,她又何尝不知晓。   她本也不想如此孤注一掷,可若是想改变当前的境况,当真就只有让自己更有底气些。   主仆两人稍坐片刻便就也走出了铺子,已经确定了目标,也不准备再去看下一家。   正要直接回府时,只见方才那个赵老板赶忙从家中跑了出来,又将她们给拦下。   “恩人留步!”赵三千高声唤道。   ...   苏苑音接过手中的地契时,还仍旧有些意外。   想不到她们路上救的那个衣着朴素的老媪竟是这赵三千的母亲。   赵三千为感谢这恩情,本是想将这个铺子同其他几个北市的铺子一并送给她。   他从小与母亲和兄弟三人相依为命长大,后来他赚了钱,母亲却仍旧念旧、节约,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   这才被那些狗仗人势的奴仆欺辱,甚至因觉得无利可图而无人出手相助。   倘若不是这位苏小姐相助,他老母的还指不定被如何欺辱,这腿伤又该如何严重。   苏苑音倒是有些汗颜地推拒,只道是举手之劳。   僵持半晌,赵三千仍旧不愿收钱,只将这间店铺的地契送上以作报答。   苏苑音左右推拒不过,才只好先应下。   但到底也不爱趁人之危,准备回府后在派人送上三千两银钱。   待出了铺子时,夏琴仍旧笑得合不拢嘴,只感觉像是在做梦一般的飘忽。   苏苑音眉眼也布满悦色,将地契好生收好后,朝着夏琴摆摆手:“今儿高兴,就不回府吃饭了,去码头尝尝鱼脍去。”   缠绕了几日的阴云总算散开些,苏苑音只觉得心下一片豁然开朗,就连从这步子都较之前轻快不少。   东市的鱼脍倒是出了名的鲜,苏苑音也只同尹祝来上过一回,当真是回味无穷。   后来听她回去说起,春棋还念叨了好久央求着她下回也带她们出去尝尝,只是没成想春棋没来成,反倒是夏琴来了。   东市临湖而建,一排最外头的铺子全都买起鱼脍,其中不乏有刚从塘中摸上来的还带着淤泥的藕,又或是可以开出珍珠的蚌。   苏苑音带上夏琴走上桥,桥下是大片大片的荷塘,只可惜现在还不是荷花盛放的时节,但是却又另有一番情趣。   见还有精美的画舫在荷塘当中穿行,每个画舫的上雕刻的花式却各式各样。   夏琴不由地探着身子仔细望了望,却好似瞧见了一个眼熟的人,随即有些难以置信的揉揉眼,发现当真是回扬州去祭祖的尹世子。   “小姐,我好像瞧见尹世子了,在那画舫上。”   剩下的话她不敢说,因为尹世子的身边还站在一个人,一个低眉顺眼,正拿起手帕捂嘴笑的女子。   苏苑音脚步顿了顿,顺着夏琴的视线瞧去。   只见不远处的画舫之上,尹祝同一个女子长身而立,从她的角度看去,恰好能看见两人的侧脸。   尹祝笑得温煦随和,女子亦是眉眼弯弯。   “尹世子既然回了上京,竟然也不来寻小姐了。”夏琴顿时看景的兴致全无,有些不忿道。   苏苑音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大概是也才刚回吧。”   从前的尹祝,无论是去了哪儿,回京的第一件事定会是先去苏府找她的。   就算是才回,应当也知晓自己昨日才派人寻他的事,可是尹祝他为何如此?   苏苑音亦是也有些费解,待听夏琴道要去拦住尹祝问个清楚时,她又有些失笑,只觉得此举像是去兴师问罪的妒妇。   可是她好像并不是那么愤怒,只是有些疑惑,尹祝为何像在躲着她。   她拦住夏琴,脚步不停过了桥,随便进了家店,点了鱼脍和一些店里特色吃食。   时辰还有些早,店中人并不多,店家上菜也还算是快。   苏苑音看着晶莹剔透的鱼脍,当下也有了些食欲,正准备拿筷,就见隔壁厢房之中出来一人。   单眼皮,头发高束起,蓝色短打,腰间挂一把佩剑,脚下利落生风,而且好像有些眼熟。   男子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进了她们的包厢,立在苏苑音身前,面上并无其他多余的表情。   “苏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苏苑音去拿筷的手一顿,此人不就是那日萧阙抢了她的马车,将她绑走时,在外头赶车的那个言二么?   既如此,他方才口中说的那个主子,莫不就是萧阙!   苏苑音本是喜色的眉眼瞬间耷拉了些,只气这个萧阙简直就是阴魂不散,连让她安生吃顿饭都不能够。   待进了对面的包厢,却没见到言二跟进来,甚至还理所应当地拉上帘子。   苏苑音有些认命的抬眼,就瞧见了那个阔别几日却仍旧让她恨得牙痒痒的脸。   青色的袍子莫名将他衬托得斯文了几分,像是连他身上的戾气都压住,确实足够风流倜傥,他倒是极适合这些颜色的袍子。   只他若是不用这幅戏谑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倒是还有心再赞他几句。   此人危险的紧,她站在远处,不欲再往前:“世子有事?”   今天倒是奇了,一向招蜂引蝶的人今日竟然独自一人在这。   萧阙直起身,又像另外一侧靠了靠,仿佛在找一个更舒适的姿势,慵懒意味十足。   苏苑音见此,腹诽这人怪不得再如何装扮都不像是一个真正的君子,她就从未见他正襟危坐过。   “过来些,”萧阙朝她招招手。 第19章   江面徐徐吹来几缕风,穿堂而过,带起她几簇发丝。   她抬眼,看见萧阙逆光而坐。   有那么一瞬,她恍惚觉得他周身都清冷沉寂,像是一直与黑暗为伴的人,同外面的喧闹全然隔绝。   她错开眼,又听见他唤自己过去。   苏苑音定了定神,收起自己的那点恻隐之心,萧阙可还没有沦落到需要她同情的地步。   无视他催促:“我饿得紧,就不过来了,若是世子没什么事我便就先回去了,我侍女还等着我吃饭呢。”   萧阙抬眼瞧她:“你就在这吃吧。”   说罢拾起筷子夹了一片鱼脍放进了一个没动过的碟子中。   好听的嗓音中带着些威胁:“也不知苏姑娘是想自己过来,还是让我亲自过来请。”   果然他就是那个最擅威逼利诱的萧阙,她到底是哪里产生的错觉,觉得他会孤独。   苏苑音有些屈辱的走上前去在他身侧坐下。   只心中有些不悦,不肯动筷。   他这个包厢景致倒是比对面她那个要更好些,底下的景物都一览无余。   “你在生气?”萧阙问,像是有些参不透她的心思,亦或者在装模做样逗她。   苏苑音摇头,说不敢,而不是没有。   倒不知哪里又让他高兴,这人倒是笑起来都好看得紧。   但是她却无暇欣赏,只在心中暗自揣测他今日大抵是心情不错。   “苏姑娘不是说饿么?”萧阙有意无意地提醒,墨画般的眸子看了看那个一动未动的碟子,其意图再是明显不过。   苏苑音点点头,说是饿的。   说罢就顺手拿起碟子边上的筷,将鱼脍递进嘴里。   果然鲜嫩弹牙,清爽回甜。   她食过一片,到底还是被味道惊艳,又忍不住去夹了一筷,视线不经意定格在手中的筷子上,伸出去的手突然楞在半空中。   好像方才萧阙给她夹菜用的筷子便就是她此刻手上用的这双。   苏苑音心里头莫名有些慌,面上怕被萧阙瞧出些什么,只佯装镇定继续夹菜。   “世子为何不吃些?”她瞧着眼跟前这些菜摆盘都还算是完整,心里多了几分揣测,或许他压根还未用膳,更不必说自己无意间同他行了共用一筷的荒唐之举。   本也是存了些试探的心思,却只见萧阙好整以暇道:“苏姑娘既然拿着我的筷,想必当真是饿极了,那就苏姑娘先吃吧,我方才倒已经是用过了些。”   听罢,她哪里还有兴致继续用菜,只悻悻收回手,笑得略带些勉强,说是饱了。   她当真是从未遇见过萧阙这样的人,恼他好端端生了张嘴,既是如此也不出声提醒,这摆明了就是想看她出丑。   这么些年她到底是还没在谁手里吃这么大的闷亏,如今倒是想盼着芸贵妃的寿辰快些到,萧阙拜完寿赶快回梁州去的好。   她实在是不想在继续在上京瞧见他了。   萧阙见她如此不过一笑置之,并不勉强。   正思忖着,只见萧阙本来在自己位置上好好坐着,蓦地就俯过身子,离自己近得只有半寸距离。   看着慢慢放大的脸,就连他眼尾那颗有些潋滟的小痣都愈发清晰,那日萧阙威胁她剜掉自己眼睛的恐惧感又慢慢侵袭全身。   她实在不知萧阙到底是身上有什么顽疾,总是喜欢这般不动声色的行突然之举。   “我快要成亲了,到时世子若是还在上京,也一道来苏府喝一杯喜酒吧。”   苏苑音身子往后仰了仰,想同他拉开些距离。   都说梁州靠西,民风也更开放,男子可以自己选择喜欢的女子,女子也可以自己选择丈夫,甚至可以进山狩猎,上阵杀敌,成为整个家族的依靠。   萧阙既是在梁州长大,想必举止也轻浮放浪,于是想着干脆将事情都挑明,也省得这萧阙老是作出越矩之事来。   只见萧阙不过淡淡在她身侧捞过方才随手放下的外袍,随即听见她颇为严肃的说辞,手下一顿,当真是被她逗笑。   萧阙拿着外袍慢慢退开来些,只看着她瞧,似是在分辨她方才说那话的意图。   苏苑音看清他方才在做什么时候,当即就知道是自己会错意了,又是不经意出丑,一时有些尴尬,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   好在他关注的点与自己的倒是有些不同,只见他不慢不紧道:“你那婚事恐怕是不成了吧,我方才还瞧见你那未婚夫婿同别的女子一起游湖,有说有笑,相谈甚欢。”   萧阙说完却只见她神色清明,没有半点恼怒或怨恨,倒像是在听一桩同自己毫无相干的事情。   后又听见她有些不解问:“这为何婚事就不成了?”   尹祝承诺过不会弃她,她也全然信任,万一是有些不得已的苦衷,就如现在她这般。   萧阙问:“你可是当真喜欢他?”   苏苑音点点头,她觉得她应该是喜欢的,毕竟同他在一处的时候,心情都不错。   萧阙听罢,顿时就觉得有些无趣,好看的手指轻叩桌面,也不再戏弄她,只道:“我要你替我做第一件事。”   果然,该来的终究是会来。   苏苑音也敛眉,问他什么事。   “贵妃寿宴,我要你去献艺贺寿,拔得头筹惊艳四座。”   萧阙看着她,方才还看似和煦好接近,此刻又像是要拒人千里远。   当真是喜怒无常的煞星,苏苑音心里唾他一口。   “世子是想将我放在火上烤吗。”她问。   现下二皇子还没有立妃,且也听说芸贵妃这次召萧阙回来,便就是有心想给他选个世子妃的。   选妃必定是要考较京中待嫁贵女的人品相貌,那最好的机会必定就是贵妃寿辰之时。   既是别人选妃,她去凑什么热闹?况且还是要她拔得头筹,太扎眼了。   说不定到时苏落雪也会在此次选妃之列,不知宋氏知晓此事又会作何感想,只怕会觉得她就是容不下苏落雪,处处都要跟她抢吧。   她本就是定了亲的,且现在身份又有些尴尬,还是要避其锋芒。   萧阙神色淡然,像是早知她会推脱,不急不躁,声音却好似有令人安定的力量:“放心,你尽管去便是,我自有法子让所有人都怪不得你头上。”   苏苑音有些愣住,随即轻摇头,只觉得自己定是魔怔了,刚刚才会听了他的话产生动摇。   萧阙此人,若是大难临头,也定会将她推出来挡刀。   她看他只觉得像是个会杀人的,半点不像是能保护住别人的样子。   “我不信你。”她抬头,从进到包厢之后第一次直视他,想从他眸子中分辨情绪。   但是根本寻不到答案。   萧阙还是慵懒的,他本该威胁她,逼迫她,但是见她惶惶不安模样,莫名的狠话到嘴边就转了弯。   只见他无所谓道:“若我食言,你大可去向你父亲、锦衣卫、甚至是皇帝,告发我,说我私自回京,私闯军机处,夺走了雍州的布防图...”   苏苑音有些难以置信自己都听到了些什么,当即惊起一身冷汗,赶忙打断他。   她看着他,终于能清晰的从他的眼底看到一丝情绪,是那种肆无忌惮...藐视。   苏苑音实在不知究竟是萧阙疯魔了还是她疯魔了,竟能在天子脚下,听见这番大逆不道的话。   萧阙按理来说应当是皇上的侄子,可是在说起皇上的时候,他看起来并无半点敬意,甚至可以说是不屑一顾,以及盗走雍州的布防图。   这看似是主动交代出自己的弱点,实际上却是想将她一并拖下水的行径只让她寒意丛生。   这是在惩罚她因为说不信他的代价吗。   --   苏苑音走了之后,在外守着的言二走了进来。   萧阙背着光,半张脸融进阴影中,神情莫测,身影坚定又孤寂。   “主人当真决定是苏姑娘了吗?”言二到底有些怀疑,一是上京之中有那么多贵女,难保没有比她更出色的,二是苏姑娘身上还有婚事,只怕不是最佳人选。   萧阙伸手压了压眉心道:“没人能比她更合适。”   至于那婚事。   尹祝他见过,确实文采斐然,但也确实优柔寡断,不够有担当,少点血性。   这样的人,根本就护不住她。   最近尹府中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尹祝胸无城府,又是那般和善软和的性子,怎斗得过尹夫人。   她那满心期待的婚事,恐怕当真不会那么顺利。   且苏苑音是被苏家当作嫡女培养十几年的,能屈能伸,也识时务,人通透。   若是他再暗中推波助澜一把,这拔得头筹又有何难。   只是他似乎对她越来越仁慈了,这可并不是个好预兆。   --   关于芸贵妃寿辰献艺之事,听说苏落雪早早就开始做准备,只是天资不足后天又学得太晚,宋氏只得花不少大价钱请了教坊赫赫有名的乐工教头,来为苏落雪编排个不挑基础却又能露脸的舞。   虽也想摆脱萧阙的掌控,但是单凭她自己恐怕很难做到。   她也想过此刻就将萧阙的事给抖落出来,可是她当真不知这究竟是萧阙送到她手上的把柄还是另外一道催命符。   到底是怕了萧阙,苏苑音回府就去寻了宋氏。   想不到一向爱避风头的苏苑音这会儿倒是破天荒的也想去贵妃寿辰上表现表现,大概是怕快要过门,尹夫人有怨言会刻意刁难吧。   她从前虽然对苏苑音不太上心,但是也知晓她琴弹得不错,若是能在落雪献艺的时候以琴音相和,到时落雪的舞定能更雪上添花。   思及此,宋氏便也就应下苏苑音想要一同去参加寿宴的事。 第20章   苏苑音一眼便就看清宋氏的心思,却也并不戳破。   但只是想让她作配,到底还想得早了些。   或许人这五感之中,虽是眼睛所瞧见的最直观,可有时候耳里听到的更能直击人心。   到时或许还能拉一把苏落雪,若是她肯配合自己别再捣鬼,她们将这贺寿的事宜好生完成了,宾主尽欢,苏落雪必定也会备受关注。   这也算是帮她一把,当是回报一点点父亲对自己的关切。   回到院中,被她派去给赵三千送银子的夏琴也刚回来。   想必是路上赶急了,满头的汗,一边拿出帕子擦一边进了屋。   苏苑音听见脚步,放下许久未用过的琴,笑她为何这般着急,水上倒了杯茶递给她。   夏琴伸手接过,也顾不得烫就一饮而尽。   只因她实在是累极了,倒不是热的,就是她去送钱,人家赵老板压根不收。   这可是小姐交代下来的事,她也不敢自己做主。   最后同赵老板推搡了好半天,最后才商量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她觉得事关重大,紧赶慢赶回来同小姐商量。   赵三千最后是收了钱,可却说自己要来南市开店,那三千两就当作是她家姑娘入的股,每三个月算一次分成利息。   苏苑音听罢不由得失笑,赵三千现在也算是小有成就,家大业大的又哪里需要她的那区区三千两投资,只怕是想变着法子报恩呢。   这赵三千虽是奸商不假,但是对待亲情倒当真是看得急极重,如此爱财的他竟也能为了回报恩情做到这份上。   随即也没再管这事,由着赵三千去。   清肃伯府,尹祝带着徐阮意游了一圈上京,这才姗姗归来。   徐阮意是尹夫人兄长夫人家中的侄女,算是尹祝的远房表妹,虽是妾生,倒是家中就她一个独女,在府中也算是得些脸面。   而且这徐阮意生母是扬州上品的瘦马,如此养出的孩子,才貌品行皆都不差,尤其是那一张我见犹怜的芙蓉面,身段该丰腴处是半点没落下的玲珑有致。   尹夫人甫一见到她便就觉得一见如故,听说也是正在议亲,便就将人一齐带到上京来,说要在上京替她相看一门亲事。   只到底是给徐阮意相看还是给尹祝看,阖府上下皆都是心知肚明。   若是徐阮意来给尹祝做妾,倒也算是合适。   尹祝本是昨天便就到了上京,只是现下母亲一直想撮合他同那个阮意表妹。   实在是脱不开身去找一趟阿音,也不知她来寻自己究竟是什么事。   正心烦意乱间只听见屋外一阵叩门声响起。   尹祝扶了扶额,也未作多想,以为是身边的小厮安平,随口道:“进。”   门被应声推开,只进来的人脚步轻轻,浅浅的桂花香气袅袅侵袭鼻尖。   余光中瞧见一抹鹅黄色的裙角,尹祝有些讶异,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着走来的少女,温和有礼唤一声表妹。   徐阮意扬起一张精心妆点过的面,美目弯弯,手上拿出一个白玉瓷瓶:“表哥,这是我从扬州带来的桂花酿,亲手酿的,也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就当是表哥带我游了一日上京的谢礼吧。”   两人是一道来的上京,这个表妹性子不错,通情达理又朗朗大方,知道母亲的意思却并没有持宠而娇,让他为难。   故此,两人相处得还算愉快。   只是他无意要纳妾,亦是不想给她太多希望。   尹祝笑着接过,只放在一边:“表妹客气,只是我不喜晚上饮酒,改日定好好尝尝。”   徐阮意听罢也不恼,只眉间轻拢,眼眸带愁:“无事,我知表哥心有所属,所以自然是恼我这突然出现的。”   “只是这也非我所愿,我亦是心中有人,可惜造化弄人,终究是有缘无分。”   见徐阮意这般说,尹祝不由的想到自己同阿音,明明事情都已经定下,却有横生出这般曲折,不由得也能同徐阮意共情几分。   既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又知徐阮意对自己无意,尹祝也对她放下了些芥蒂,温声安抚道:“不知对方姓甚名谁,或许我能帮上点忙,从中斡旋一二。”   听了尹祝的话,徐阮意只拿出一块帕子轻轻拭泪,微微垂着头,恰好露出一截纤细的白皙脖颈,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   只见徐阮意摇头:“我现在已经身在伯府,实在不敢奢望,倒不如饮几盏酒慰藉此情。”   徐阮意走到尹祝身侧,拿过带来的那瓶桂花酒,慢慢倒上一盏,递给尹祝:“我敬表哥一杯,就当作是谢谢表哥还愿相帮的情谊。”   若是再不接过,倒是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反正现下他心中亦是郁结,于是也伸手接过酒盏。   “表妹大可说来,母亲那边我去解释,总不能让你在府中干耗着。”   徐阮意叹气,将酒盏的酒一饮而尽:“他亦是早已同被人订下了亲事,我又何必去自寻不快,罢了罢了。”   说罢又去斟酒敬他,说感谢云云。   尹祝听罢倒是蹙眉:“既是无缘,表妹不如早些私心另寻良人吧,表妹才情皆有,定会寻到更合适的人。”   徐阮意听罢,只是叹气:“听说同表哥定亲那位小姐可是生得像个天仙似的?”   话题突然转到了苏苑音,尹祝一时间也徒生了些感慨,不由自主又饮下几盏杯中的酒。   尹祝只觉得有些神志不清,准备再饮下手中这盏就让她先离开,只后来到底是抵挡不住醉意,像是看见表妹突然变做阿音模样,软若无骨般坐进自己怀里。   徐阮意轻轻抚了抚他的脸,眸中藏不住的情意,深情款款呢喃:“可若对方是表哥,我又怎甘愿放手去另觅良人呢?”   他醉意朦胧,看着眼前自己心爱的女子,轻唤她:“阿音。”   女子顿了顿,随即扬起头,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我在呢。”   待尹祝再醒来时,只见是一室的狼藉,昨夜半点记忆也无。   看此刻衣不蔽体的徐阮意正在自己床榻里侧和床上那一点点刺目的落红,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为了显示对阿音的珍重,他一向是洁身自好的,甚至连半个通房都不曾有。   同僚友人都妻妾环绕,笑他不懂其间乐趣,他却不以为意,此生若是只得一个阿音,于他而言便就足矣。   可是现在他究竟是做了些什么混账事。   “表哥都怪我,对不起,我今日就自请离府,离得远远的,定不让你同那位苏小姐为难。”   徐阮意带着些哭腔,哭得梨花带雨。   尹祝心中只一团怒火在烧,但到底是没发泄在旁人身上,只有些颓丧,转开视线不看她。   主院中的尹夫人才刚起身,一个婢子轻声走来,附耳在她耳旁说话。   听罢,尹夫人乐极,精明锐利的眼睛亮了一瞬。   “不愧是这扬州特等的瘦马养出的孩子,果然不一般啊。”   她之前又何尝没试过这种法子,貌美的婢子也往尹祝房中塞了不少,只他心中却只有一个苏苑音,其他人都只作是视而不见。   若是这徐阮意当真能挑唆动祝儿去同那苏家养女退了亲,娶一个门当户对的正经嫡女回来,她也就放心了。   尹夫人懒懒伸手,下人见状,立即拿了衣服来为她穿戴。   “告诉徐阮意,她这次做得很好,若是能趁此拿下祝儿的心,我更另有奖赏。”   下人应诺,慢身退了出去。   还亏得是尹湄法子出的好,上京的姑娘祝儿不喜欢,那便就找个扬州的来。   想不到自己那个庶女平日里娇娇弱弱,这关键时刻倒是也能顶上些用处。   尹夫人难得的畅快,既然这苏苑音这么想进尹氏的门,她便就先送苏苑音一份大礼。   --   因为苏落雪在教坊排舞,为迁就她,苏苑音也只得去教坊练琴。   只不过这琴放了许久未用,又没好生养着,得拿去店里换换弦。   春棋和夏琴都被派去盯着关于店面的修葺事宜,她亦没让旁人跟着。   就自己带着琴去店里,离教坊也不算太远,不过是只隔了一条街。   所以当在此处瞧见尹祝的时候,她倒是有些意外,只见他坐在酒楼窗前的位置,孤身一人,桌上东倒西歪放了一瓶喝空了的酒,应是遇上了什么事。   “尹祝。”她笑笑,停在酒楼的窗前唤他。   尹祝闻身,缓缓抬起头来,只见她一袭青色散花裙,白皙又耀眼,手上抱着一把琴,一如他初见她的时候,光彩夺目,人群中他就只能看见她。   只不过她当时眼中根本没有瞧见自己,眸中满是清冷的疏离,看着此刻她眉间的笑意,他只觉得心中生涩。   这本是他将整个心拿出来,一点点慢慢捂化的,可是现在他却好似有些配不上了。   他不敢将徐阮意的事告诉她,怕瞧见她失望的神色,更怕她根本就无所谓的样子。   苏苑音见他就只定定的看着自己瞧,也不说话。   到底是有些担心,到也没提那日瞧见他同一个姑娘在画舫游湖的事,只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过半晌,才见他笑笑,只是一双桃花眼早失了神采,笑得也有些僵硬:“未曾。”   他不敢说,甚至都不敢面对。   “记得你之前琴是弹得极好的,还以为你已经不喜欢了呢。”尹祝道。   苏苑音抱着琴的手紧了紧,其实她从未喜欢过琴,从前常弹不过是因为她想听从宋氏嘴里的夸奖罢了。   她按照宋氏希望她成为的样子,小心翼翼慢慢靠近,后来苏落雪回来,她发现了自己有多可笑之后,便就也再没碰过。   苏苑音笑笑,也没说喜不喜欢,只道:“因要准备芸贵妃寿宴上献艺的事,所以才又捡了回来的。”   尹祝若有所思点点头,也没继续刚才的话题。   两人都沉默了半晌,才听见他道:“若是我还未与你成亲就纳了房妾,你会不会恼我。”   作者有话说:   国庆愉快~ 第21章   苏苑音蹙了蹙眉,倒是当真仔细想了想,只还没说话,思绪就被尹祝急速打断。   “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别当真啊。”尹祝扯起个笑,状似玩笑道。   说完又低下头,双手在袖中攥成了拳。   苏苑音却总觉得说不上来的怪,复又上前两步,正色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怎么会好端端提到了妾室,以及他自从扬州回来之后,就好像一直在避着她。   尹祝眸子暗了暗,像是终于做好了一个决定,随即松开攥紧的手,脸上挂上笑意,柔声道:“没有。”   苏苑音点点头,说不出心里是失望亦或是别的什么情绪,总之就是不大好受。   随即又听见他问:“对了,听平安说你之前找过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苏苑音回神:“之前碰上些小麻烦,想寻你帮帮忙,不过好在后来都解决了。”   说罢看了看天色,也不好再久留,先同他辞行。   尹祝点点头,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身影,终究没说出挽留的话。   他想,只有先将手头上的事都处理好了,才有资格再站在她身边。   苏苑音呼出一口郁气,瞧见面前几人打马疾驰而过。   一身红衣的萧阙倒是格外显眼,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意味。   同行的面孔也有些熟悉,好似就是看花灯那晚的几个皇子。   随即心中一凛,连忙把头死死垂下,努力缩在人群之中。   “苏姑娘?”一个戴玉冠,眉眼同萧阙有些相似的人将马停下。   似是有些不太确定,又转头唤了唤不远处的萧阙。   “阿阙,这是那日酒楼失火你救出来的苏姑娘吗?”   萧阙听罢才骑着马走过来些,居高临下的瞧着苏苑音。   话音中有些随意:“好像是吧。”   苏苑音不知道萧阙又是唱的哪出,不过她也巴之不得不同萧阙牵扯上干系。   她福了福身,对那个男子道:“臣女苏苑音拜见二皇子。”   二皇子萧旼闻之一喜:“原来当真是苏姑娘,果真百闻不如一见那。”   如此清冷美人,那日天太黑,倒是没好好瞧瞧。   “那怪能让尹祝那小子对你痴心一片,连阿阙都不顾自身安危英雄救美。”   “不过随手救的。”   萧阙不以为意,说罢又慢声催促:“跑马还去不去了?”   “去去去。”萧旼应声。   “苏姑娘可愿一道去啊?”   苏苑音摇摇头,也装作是一副同萧阙不大熟络的样子,又同他们说了几句客套话。   见几人终于离去的身影,苏苑音顿了顿,想起了那日她带夏琴吃完鱼脍回来,苏齐岳所在的吏部难得因公事忙了几天。   好像是建安太守郑齐,私自开采铁矿贩卖,其数额差点赶上向神机营中运送的数目。   只是这么大的事突然就被捅了出来,还连带着一竿子官员都被拉下了马。   如此干脆利落的行事,她不禁想起那日萧阙反常模样,到不知这其中有没有他的手笔。   另一面徐阮意如今在尹府中的地位可谓是今非昔比了,就连夫人也对她青眼有加。   这不刚刚还赏下来一堆好东西,引得府中侍女都羡煞不已。   徐阮意在尹夫人赏赐下来的首饰中挑选了几件最好的,交给了她的贴身丫头小莲,也不觉得心疼,只让她送到尹湄院子里。   小莲刚走,尹祝身边的小厮安平就来传她,让她即刻去世子院里一趟。   听罢,徐阮意当即喜不自胜,在铜镜面前照了照,也来不及梳妆,只又点了点唇脂,让那樱桃似的唇儿妆点得更加娇艳些。   见一切合宜,才步履款款的走了出来,同安平往尹祝的院中去。   尹祝见人来,只点点头叫人来坐,面上不见半点平日里和煦的影子。   徐阮意心里有些不安,只觉得世子面上沉的厉害,杏眼之中立马泛起了一层水雾。   “昨日是我对不住你,但是我院子里也容不下你,你走吧,带上这些银子。”   尹祝拿出一个箱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高高一沓银票,少说也有三千两。   “只你拿了这些银票,就别再回上京了。”他肃目道。   徐阮意听罢,只软软一跌,瘫坐于地上,当即掉下泪来。   过半晌,才恰到好处的抬头,让尹祝瞧了个真切。   倒真是个我见犹怜模样。   他蹙了蹙眉,随即移开视线,迫着自己别再因心软犯下错。   “表哥就是这般羞辱于我的么。”徐阮意神色一片哀怨,随着小声的啜泣,玲珑有致的胸脯也随之起伏,像是极委屈的模样。   “我会自己离开,但是这钱我是不会拿的,表哥也无需自责,我不怪表哥的。”   听她如此说,到底是自己的表妹,自己又对她做出那种混账事,尹祝心下到底有几分不忍。   “你无钱财傍身,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安顿下来?”   听罢,徐阮音哭得更是哀戚:“表哥放心,我定不会叫表哥为难的,只愿表哥同那位苏姑娘能终成眷属,和和美美。”   尹祝抚了抚额间,没说话。   只见徐阮音又接着道:“只还望表哥多给我一些时间,姨母带我不薄,我还未同她辞别,最迟三天,三天之后我定自己离去。”   良久,尹祝到底是心软了软,说好。   --   教坊司舞艺坊,苏苑音用削葱般纤细白净的手随意挑起一根弦,琴弦随之发出一阵清浅的轰鸣,声不大,但余韵悠悠。   苏落雪练舞的身子不停,凉凉瞥她一眼,笑得幸灾乐祸。   用来伴奏的曲子本是难度还尚可,只是为了配合苏落雪的舞,又删掉了几个复杂的段落。   现下苏苑音说是来练琴,但是曲子着实不难,到是她心里有些不安,就凭这种过于简单的曲子实在是难以做到惊艳四座,拔得头筹的地步。   苏落雪才刚勉强记住所有的动作,见苏苑音默默坐在一角,盯着面前的琴发愣模样,心情畅快。   “妹妹这么好的琴艺只弹这么普通的曲子倒是显得有些屈才了。”   苏落雪缓步走到苏苑音身边,用手轻轻扇了扇风,讥讽道。   苏苑音走神被打断,见是苏落雪在一旁奚落,情不自禁的笑笑。   “笑什么笑?”苏落雪敏感的竖起眉恨声问,有些不明所以。   “你也知这曲子普通,那再配上你那普通的舞,岂不是普通得没边了,就这样还想在寿宴之上博个彩头?恐怕不沦为笑柄就已经是不错了。”   因为萧阙让她做的事,还有尹祝近些天的异常,都让苏苑音烦极了,林林总总,平时对她挑衅都作视而不见,倒是今天却是忍不住呛了她一嘴。   苏落雪一噎,有些意外能听见她的反唇相讥。   她抱着手,像是一幅在将苏苑音看穿的模样。   上一世,苏苑音确实是个有名的才女,她也能听到不少人赞苏苑音其他的。   但是苏苑音擅舞这件事,她倒是闻所未闻,众人赞她千般好,唯独没提过这舞,想必是压根就拿不出手的。   现在倒还有脸同自己叫板。   “这舞是普通,可是恐怕妹妹连这么普通的舞都不会跳吧,又有什么资格来与我说教?”   苏落雪不屑道,只是刚说完,就见苏苑音站起身,越过了她,也没去高台,就站在她跟前。   苏落雪冷眼看着她,也不相信她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只是那神情却由一开始的轻蔑到后来的惊艳再到最后的悲恨交加。   她有些难以置信,苏苑音竟然会跳这个舞,且是在一次都没有练过的情况下,除此而外也只是偶尔来练琴同她合舞时才见她跳过一两回。   可是此刻她居然能流畅,甚至是完美的将她学了十多日的舞呈现出来。   翩若轻云出岫,袅袅娜娜,动作甚至比专来教她的乐工教头做的还要韵味十足。   这就是天资吗?苏落雪发沉的面上有些嫉恨之色。   心里却是想着若是自己再被早一点寻回来,会不会也能像她这般,通晓音律,能歌善舞,样样惊艳。   “要做便就要做到最好,你若是献舞那日还是以这种程度进宫去,倒不如现在就放弃了吧,省得到时惹人耻笑。”   苏苑音挽袖理裙,敛眉说完也不再管她,自顾自出了门。   就是如此平庸,也能让宋氏疼爱不已,却越发显得自己从前煞费苦心的努力可笑至极。   到底萧阙交代她的事迫在眉睫,而她此刻现在又得同苏落雪绑在一处。   只希望苏落雪可以听懂她方才的点拨之语吧。   反正此刻急也无用,苏苑音瞧着面前那个小池子中懒洋洋晒着太阳的乌龟,倒当真有些羡慕什么都不用操心的日子,静心凝视片刻,心中的戾气才驱散开些。   “苏二小姐,有个姑娘找你。”一个侍女走到苏苑音身侧,附身通传。   苏苑音转过身,只见廊下站在一个水绿色浅纹锦纱裙的女子,配上一支点翠独山玉钗,颜色选的都恰到好处,倒是个对穿衣打扮都有些讲究的,杏眼樱唇,温柔小意。   苏苑音见过她,是那天尹祝身边的女子。   徐阮意款步走上前,倒也算是礼数周到,朝她福了福身。   苏苑音神色没什么起伏,只平静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她虽然不清楚这个女子的来意,但是却清楚定同尹祝脱不开干系,或许还与那日尹祝的反常有关。   徐阮意在还未来到上京前就曾听尹湄提起过此人,才情绝佳,容貌不凡,但是也清高气傲,目下无人。   虽是未亲眼所见,但是能让尹世子念念不忘之人,必定是有过人之处。   如今一见,还倒真是名不虚传。 第22章   “苏姑娘安好,我叫徐阮意,家住扬州吴郡,是清肃伯府尹夫人的侄女,此番是同姨母一家一同来的上京的。”徐阮意柔柔福身,宛若扶风弱柳。   苏苑音听罢,点点头,唤了一声徐姑娘,也算是同她打过了招呼。   面对苏苑音的冷淡,徐阮意却似也并不恼:“苏姑娘只唤我阮意便好,以后少不了要成为一家人,如此也能更亲近不少。”   苏苑音听她说的这话倒是觉得有些意思,自己将来要是过门去,若是按理算,她只不过是表妹,若是勉强也能算作是一家,只是她家远在扬州,那便就意味着往来可能并不会多。   既是如此,又怎能说是亲近。   想起那日尹祝突然问纳妾之事,苏苑音心中倒是有点回过味来。   思及此,她也朝徐阮意笑笑:“以后的事倒也还没有定数。”   她也说得模棱两可,也不说清是她进不进尹家的门还是徐阮意将来能不能进。   徐阮意柔柔垂下头,神色晦暗不明,想着苏苑音还当真是个能沉得住气的,竟然这三言两语的有将话锋挑了回来,倒也是不负盛名。   若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她当真是不想将苏苑音得罪了。   可现在居然一向重情重义的表哥居然能为了苏苑音做到这份上,要赶她走。   那现在她在姨母这儿就算是个废棋,若是挑动不了表哥跟苏苑音之间关系,姨母定也不会保下她。   但是她又如何能甘愿,明明只差一步,她就能如愿以偿。   所以她只能兵行险招,既然表哥是铁了心不顾她,那她就只有来找苏苑音了。   “表哥房中一直没人帮着照料,而我如今被带来上京,便就是姨母想着让我先去表哥院中伺候的。”   “说来也不怕姑娘笑话,我自幼便就倾慕表哥,现下又同表哥有了肌肤之亲...”   徐阮意说罢,拿了手帕掖了掖眼角的泪,见苏苑音眉宇间的清冷疏离愈盛,心中不由一喜,当即才又接着道:“可是表哥竟然要为了苏姑娘要赶我走...所以我是专程来求苏姑娘的,求苏姑娘替我说说好话,日后我定安分守己,绝不给姑娘添堵也决不会...”   苏苑音有些不欲再听,只觉得她这般带着哭腔边啜泣边说话的感觉像是快没气儿了一般,让她听着难受得紧。   虽不知尹祝同她这事其中究竟有多少是算计,多少是真情,但尹祝作出这种事倒还是令她有些意外的。   且尹祝甚至还想瞒着她。   她失了耐心出声打断:“只我还未过门去,徐姑娘已经过来添堵了,若是将来当真进了门,也不知徐姑娘这话可信得。”   “可我当真是迫于无奈...”   徐阮意似是想替自己解释一二,但苏苑音没做理睬,只继续道:“我没那么好的心肠,不知你来找我说这些是想让我同尹祝生嫌隙,还是来耀武扬威。   但若我将来当真成了尹祝的妻子,照你这般不安分的妾,我倒是还能替尹祝分忧,好好管教管教。”   她将妻子说的重,徐阮意听罢,倒真是没有做戏,脸白了白。   她有些后悔今日的失策,这苏苑音当真不是面上看去的那般好欺。   城外苑马寺,萧阙同人跑了几圈马,只觉得这四处围上栅栏,狭小闭塞,半点没有在梁州没有拘束来得自由,于是兴致缺缺的下了马。   二皇子萧旼见状也一同跟拉过来走至他身侧起哄:“怕不是这几日都流连风月场所,身子虚得厉害?”   萧阙听罢勾起好看的唇角,也同萧旼打趣道:“却是比不上二皇子多矣。”   “阿阙你可别坏我名声啊,我可是连正妃都还没立下呢。”   二皇子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又道;“那个苏姑娘模样当真是生的标志,只可惜早早就同清肃伯家那小子订了亲,不过你是不是早就瞧上人家了在这不好意思承认呢?”   萧阙闻言,不屑的勾勾唇,一脸玩世不恭样。   “像个木头一样有什么好喜欢?不如待会儿你同我一道去怡香院,我叫你好生瞧瞧我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打住打住。”二皇子赶忙制止。   “不过你都回上京这么久了,当真不进宫去瞧瞧芸贵妃么?”   萧阙嗤笑,仍作没心没肺样,用修长劲瘦的手拍了拍衣角,不以为意道:“有什么好瞧的,届时她寿辰不就见着了。”   二皇子听罢,眼底闪过一丝诡秘,复而又神色如常,只笑着叹他脾气倔。   --   徐阮意回到清肃伯府,想不到就连苏苑音这条路都行不通,神情早没了之前的安闲,三天之期将近,若是再博取一次表哥的怜惜恐怕已没有那么容易。   或许还会弄巧成拙让表哥对她的一点亏欠都消耗殆尽。   思来想去,或许此刻能帮她人只有姨母了。   虽然自己没有完成姨母的嘱托可能会引来她的厌弃,可也想必她定也不会容忍苏苑音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过了门,而自己又是唯一一个同表哥有过肌肤之亲的人。   如此说来,她也倒不似毫无价值。   思及此,徐阮意眼中神色定了定,反正当下若是还想留在府上,当真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于是她又顶着怯意,去了主院。   “当真是个废物。”尹夫人将手上的那个带着滚烫茶水的茶盏扔到了跪在自己面前那人的身上。   衣裙顿时湿了一片,滚烫的茶水更是直接溅在了平日里宝贝得紧的脸上,可是徐阮意却不敢动。   虽是已经做好了准才来的,可是姨母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动怒得厉害。   她哭道:“求姨母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将功补过得到表哥的心,拆了表哥同苏苑音的婚事。”   尹夫人听罢冷笑一声,本以为这徐阮意是有些手段的,正准备今日就去同祝儿说纳妾之事,帮自己这便宜侄女的位子扶稳了。   可是她居然跑来告诉自己,祝儿就要将她赶出府去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使了什么下作手段才爬上了祝儿的床去,之前我不表态只不过是觉得你还有些用处罢了,现下你既然根本就撼动不了苏苑音的位置分毫,我留下你也是无用。”   尹夫人话说得不留半分情面,徐阮意只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已经无处遁形,之前还暗自窃喜的那些小手段竟全都落进她眼中。   她仍旧是不死心:“姨母,相信我!侄女并非是毫无用处,我今日已经去找过苏苑音了,就算我还暂时得不到表哥的心,但是苏苑音必定会因我跟表哥之间生出嫌隙,只要我一天不离开,我便就是横在他们之间的一根刺...”   徐阮意话还未说完,只听见屋外传来一声巨响,甫一回头,只见锦衣玉带尹祝沉着脸踹开了门,抬脚走了进来。   他声音有些冷,让她听罢只觉寒意遍布。   “你们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一向脾性都是最好的尹祝难得的发了火竟能如此令人发憷,徐阮意不敢看他,只怕又将他激怒。   “徐阮意,我问你,方才你同母亲说的话可是真的?”   尹祝俯下些身子,又逐字逐句地问了一遍。   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袭来,徐阮意像是怕极了的样子,只极小的弧度点点头。   尹祝颓然退开几个步子,他本还对她有几分怜惜之情,想着已经要到三天之期,她却执意不拿走银钱,于是便动了些恻隐之心,特意来寻母亲,只求母亲不要为难于她,甚至想借母亲之手将那箱银钱交予她。   可是原来从头至尾,只有他被骗的团团转。   他摔下手中的箱子,箱子一翻,银票洒落了一地。   “你怎么敢去找阿音?”他问。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很好的将这件事给瞒下来,永远不教阿音知晓,两人会一如从前那般。   “你怎么敢?”他声音放大了些,满腔的怒火半点得不到宣泄口。   尹夫人哪里见过尹祝这般失控的模样,而且还是为了苏苑音,当即拍桌:“够了,祝儿注意你的身份。”   尹祝这才抬头,看了看坐在主位上的尹夫人,自嘲一笑:“我是什么身份?还是说母亲想要我是什么身份?”   尹夫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尹祝,竟然就为了一点小情小爱,丝毫不顾体面,刚刚质问完徐阮意,现在又质问起自己来。   她咬牙道:“你是尹氏嫡子,将来是要袭承伯位的人。”   听罢,尹祝神色没有半点波动,像是早就在意料之中。   “既是如此,母亲还要不顾我意愿,同别人一起哄骗我,算计我,我竟不知自己究竟是您的嫡子还是被你掌控在手中的傀儡。”   “这样的嫡子,母亲不如寻个比我更合适的人做吧。”他叹道。   尹夫人听完他的话之后,才发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脱离自己的掌控。   她有些不解,自己这一生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清肃伯府,为了祝儿。   难道她会害了自己的孩儿么,那个苏苑音本就门不当户不对,来历不明,行为又不知检点,殊不知是哪家女子同他人苟且生下,迫于无奈才扔到了道观门口,都不知是何身世,又如何能做祝儿的正妻,未来的伯府主母?   “祝儿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母亲倒是有些听不明白了,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啊。”   尹夫人放柔了些声音道,却只见尹祝神色漠然。   他其实从来最厌恶的便就是这套说辞,既然打着为他好的旗号,为何就不问问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母亲,若你当真是为了我好,那便当我求你,我有自己的情感,有自己的喜恶,这些...你都不要再插手了。若是做世子的代价是要一辈子身不由己,那这世子,我不做也罢。”   作者有话说:   性子太软的人,但是也会为了想守护的东西,奋不顾身吧。 第23章   尹夫人大惊,不曾想一向循规蹈矩的孩儿会说出这番话,惊怒交加之下,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之后陷入了昏迷就再无意识。   大夫已经是来了一批又一批,但关于尹夫人因受了剧烈的刺|激而中风一事,纷纷都是摇头束手无策。   清肃伯当即大怒,大骂其是庸医,后来又递了牌子进宫,专程请宫中的御医来瞧。   尹祝站在最靠墙的位置,无力的垂着手深感惭愧,心中焦急可却什么都做不了,亦是不敢上前到母亲身边去,只怕自己又刺|激到她。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就发展到这么地步,或许是一向性子稳重的自己突然之间发了脾气,说了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一阵混乱之后,一个肤色有些深的年轻太医站了出来,说是自己有法子或可能成功,但是亦有风险,可能人就真醒不过来了,问可否一试。   清肃伯闻言有些迟疑,倒是一直没说话的尹祝终是出了声:“试。”   清肃伯有些愣住:“祝儿,她再如何都是你母亲啊...”   “既是如此才更要刻不容缓的试,或许还有治好的希望。”他说罢,闭上干涩的眼,不欲再解释。   年轻太医得了应允,当即拿出一排金针,扎进尹夫人手足和头上的穴位。   等了半柱香的工夫,尹夫人终是慢慢睁开了眼。   尹祝见状,才终于是卸了力,向墙后靠去。   待众人散尽,尹夫人才朝尹祝招了招手。   尹祝走到尹夫人跟前,声音有些涩:“母亲,是孩儿不孝,对不起。”   尹夫人也湿润了眸子:“祝儿,母亲就只有你一个孩儿,必定是事事为你着想的,你便就应了母亲的话,同苏苑音,退亲吧。”   尹祝听罢,过了好半晌都没动,眼底满是挣扎之色。   清肃伯见状也有些慌,正准备上前去打个圆场,这人好不容易才醒来了,可别再将人给气病了。   只才刚走上几步,就听见一道身音竟出奇的平静。   “好。”他道。   “不过不是同苏苑音,是苏家,苏家女,我都不会娶。”   --   约莫是受了她那日的言语刺|激,苏落雪这两日练舞倒是想换了个人似的,当真是发了狠。   既是跳的舞又加了些新的花样,甚至常练至深夜,有时直接宿在教坊中,连苏府都不怎么回了。   苏苑音自然也乐见其成,因为之前曲子被删减掉的那部分现在又重新加了回来。   只唯一不好的便是她亦要陪着苏落雪一齐练着,可另一边开药材铺子的事宜还在进行中,她还得日日回去安排夏琴春棋做好各项的进展。   苏苑音稍稍活动了一下有些僵掉的胳膊,乏累得有些提不起精神。   出了教坊,正准备进马车之际,视线却不经意瞟见不远处的夜色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也不知怎么这么晚了还能在此处瞧见他。   见他没有要过来的意思,苏苑音顿了顿,还是朝着他走去。   待她走进看清楚尹祝的面色之后,她挂在嘴上的笑意凝了凝,随即又佯装无事开口。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呢,是来找我的吗?”   苏苑音走至尹祝跟前,温声道。   尹祝此刻的面色很不好,苍白得没有多少血色,双眼却又通红,像是几夜没合过眼的样子,只静静伫立在那处,静默不语的像块石头。   听见她的声音,尹祝才终于动了动,艰难扯出个笑。   他涩声问:“你每日都练这么晚吗。”   苏苑音点点头,也没说太多是因为苏落雪的缘故,只说是自己太久不碰琴了,手也生了,还得多练练。   说罢,她又问他既是来寻她,为何不寻人通传一声,傻傻在屋外等这么久。   尹祝笑笑,却不知如何答她。   其实如果可以,他多希望时间能静止在方才的那一刻,他就一直在这儿等着她,在他还没有做出伤害她的事情之前。   自己在她心中仍旧是那个,心心念念都是她,毫无保留对她好的尹祝。   可惜,梦终究是会醒。   他只是将一袋捂在怀中的糖炒栗子递到她面前,道:“方才来的时候碰巧看见,想着你爱吃这个,便就顺手买了一袋。”   苏苑音看着面前的糖炒栗子,只想起苏落雪回府的第二日,她因苏落雪的诬陷之过,受了宋氏的责难。   后来也是尹祝,专程从安庆县赶回来,只为送她一袋暖烘烘的糖炒栗子。   思绪被拉回,苏苑音笑从他手总接过,只是大概时间过得久,握在手中的糖炒栗子都悉数凉透。   她并未吱声,伸手拿出一个执意要将它剥开,只手中的栗子又冰又硬,她攥在手中,指腹因充血而被弄得有些嫣红才将其剥开。   见她跟手上栗子较劲了半晌,尹祝在一旁瞧着,却没伸手,过好半晌才道:“算了,以后...”   以后在给你买热乎的。   他没说完话,只是自嘲笑笑,他跟阿音哪里还有以后。   苏苑音见他话只说了一半,也并未催促他接着说,只是在一旁静默等他说完。   但他到底是没有将话说完,他用最后一点孤注一掷的勇气,走了上前,做了同她在一处的生平第一次越矩之事。   她被尹祝抱在怀中,手上的栗子没扶稳,洒了一地。   尹祝将她箍紧了一瞬又放开,约莫是他在外头站了太久,周身都是寒意,她也没有感到半点温暖。   他的拥抱中寄存的东西太多,有不舍挣扎,有沉重决绝,唯独没有本该有的欣喜悸动。   苏苑音被放开,她看了看想开口解释什么的尹祝,先他一步问:“你都想好了吗?”   尹祝心中一窒,忽然垂下眸子不敢看她。   她的眸子太清明,也太能洞悉人心。   “对不起啊,阿音,是我负了你。”他垂着眸道。   苏苑音却像是突然释然,道:“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等你的解释,等你愿意来主动寻我说清楚。”   “我从不曾疑过你,就像你从未怀疑过我一样。”   只是她再也等不到了。   因为尹祝从头至尾就没有想过同她解释,甚至想就这样一直瞒着她。   就连这退亲,恐怕他是早已经做好了决定才来告知她。   两人若是互相隐瞒不肯信任,又如何能做得了夫妻。   “其实那日你问我,可愿你在婚前先纳一房妾,后来我回去想了想,我应当是不愿的,想必也没有谁能大方到同别人分享一个丈夫。”她收拾好情绪,慢声道。   “阿音。”尹祝神色动容,有些悲喜交加,想上前握住她。   苏苑音只侧身避开:“事已至此,我说这些并非是想挽留什么,只是想最后都给你我一个交代。”   “退婚的事,我应下了,尹世子也无需有什么负担,请回吧。”   苏苑音微垂着眸,不再看他,身姿孤傲伫立,像是一捧水中的清冷月光,明明就近在咫尺,却又像是虚幻得一触及散,难以琢磨。   尹祝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却也无可奈何,只不敢再看她,无力的垂下手,黯然离去。   只苏苑音独自立在原处站了极久,后来她才弯身蹲下,将洒落在地的糖炒栗子一个个认真拾起来。   以后应该再没人会给她买糖炒栗子了吧,好像这个世界上对她好的人很少,现在连尹祝也要离她而去了。   她神色有几分嘲弄,突然有些迷茫自己究竟该属于哪,应该到哪里去才不会有人离她而去,又或许她本就该是独身一人。   次日,她同往常一样,起身梳妆,用过早膳直接去了教坊。   苏落雪昨天练得太晚,因着接连几日没回苏府,宋氏挂念得紧,老早就派了人来将苏落雪接回去用饭。   苏苑音自也是没有瞧见她。   不过倒也还好,至少耳根终于清静了。   她端坐在琴前,将琴曲弹了一遍又一遍,只是她思绪空空,曲子自是也没有什么感情。   未时,清肃伯府的马车缓缓至苏府停下。   虽是休沐,但并未见清肃伯身影,尹夫人下了马车片刻,身后那辆马车的帘子才被掀开。   尹祝走了下来将尹夫人扶住。   尹夫人拍拍他的手,笑得有些安慰。   “我虽知你此刻定是不愿的,但是上京条件能同你相配也是有的,你日后定会遇上比她更好的女子。”   尹祝敛目,只扶住尹夫人,没吱声。   苏齐岳见亲家来,虽不知是什么事,但还是客气将人迎到上座。   宋氏闻声,也被苏落雪扶着姗姗赶来。   尹祝环顾一圈,只没见到苏苑音,像是如释重负般吁出一口气,才向苏齐岳道明今日来的目的。   苏齐岳听见他们要同苑音退亲,本还笑着的脸突然沉了下去,本还唤尹祝叫贤侄的称呼顿时唤成了尹世子。   只在场的人一时神色各异。   苏落雪几乎快要压不出上扬的眉,她就知晓会有这么一天,想不到竟这么快就等到了。   既然苏苑音被退了亲,那这婚事不就落到她头上了么。   “清肃伯府可是有些欺人太甚了?苏某也再不济也好歹官至吏部侍郎之位,真当我们苏家无人了不成,怎能容你们如此欺我女儿。”   苏齐岳沉声道,眸中隐怒。   尹夫人也笑笑,并不为所动:“若是定亲的是你们苏府的是嫡女,我们清肃伯府必定也不会说些什么,只是这苏苑音来路不明...”   作者有话说:   萧阙:我同意退婚! 第24章   “是我之过,是我配不上阿音。”尹祝实在不愿听自己母亲临了退婚,还当众诋毁她,当即出声打断。   尹夫人见是尹祝打断了自己的话,本是有些气的,可是实在也不想将祝儿逼得太狠,能答应了退亲并做到如此已经实属不易。   苏齐岳才不管这母子两人究竟耍的什么把戏,只是道:“苑音亦是我的亲生女儿,也是进了苏家族谱的,只想不到我都认下的事外人现下倒是不认了。   既如此我也多说无益,这事关苑音,我需问过她的意思,若是她不同意,那我亦不管是什么伯府候府,我这做父亲的就算是拖着这把老骨头去御前走上一遭,也定不让我家苑音受委屈。”   尹夫人倒是有些意外,本以为这事应当会进行得顺利,却不曾想这苏齐岳竟为了一个养女不惜将事情闹大。   毕竟这种事要是闹到了御前,谁家的颜面都不好看。   苏落雪也有些愤懑,手里绞着绣帕,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将这选择权交到苏苑音手上。   她怎么可能会同意退掉这门亲事,这可是她离开苏家,不让自己继续留在府上受气的最好机会。   “就依他们的,将亲事退掉吧。”   教坊里苏苑音轻收回练琴的手,温声对苏齐岳派来的传话叫她回去的管家康伯道。   康伯听她似是想要放弃的意思,到底是越矩的劝道:“小姐若是有什么委屈,老爷定会为小姐讨回公道,只这确实是门极好的亲事,小姐还是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不必考虑了,多谢康伯的好意。”   苏苑音几乎未做思考直接回道,说罢像是又叹了一声:“若对方都放弃,就是我一人坚持也怪累的。还烦请康伯替我去回个话吧,我练琴,晚点归。”   康伯见她心意已决,也是无法,只得立马回去复命。   屋内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静,苏苑音枯坐在原出,也没再去碰琴。   突然又听到身后想起一阵脚步,苏苑音笑笑。   “康伯,是还有什么不妥吗?”   她转头,本以为是去而复返的管家康伯,却没成想是一脸沉色的苏蕴之。   她神色如常,唤了一声:“兄长。”   苏蕴之却二话不说,走来一把将她拉起。   “你跟我回去,是不是尹祝欺负你了?你只管如实说来,我一定为你做主。”   苏苑音见挣脱不过,也只得顺着他走,只是边做着解释:“兄长,不是的,我亦是不想了。”   “胡说!”苏蕴之打断她。   “你若是不想,为何还每日练琴那么晚归,回去还要绣你那嫁衣。”   “反正总是要绣的,不也可以给自己以后留着嘛。”苏苑音笑着辩解。   然而此举像是对苏蕴之并无多少用处,只将她带进马车里,越看着她故作无事一般冲自己笑,心里却越觉得酸。   过好半晌,他才道:“若是当真不在意,你又为何宁可躲在教坊中发呆,都不敢回去亲自应承退亲之事。”   “只不过是觉得没有意义了。”她淡声道,只是声极小,悉数被风吞尽。   苏蕴之到底是将她带回了苏府。   难得见兄长如此气愤,究其原因还都是因为自己,苏苑音到底是有愧的,随即也乖乖跟着他进了门,径直向正堂去。   只两人还只刚巧到门前,就见宋氏在说话。   约莫是康伯在他们前脚回来,将她的意思向着众人说了一遍。   听罢苏齐岳沉吟不语,只宋氏坐直起身笑道:“既是苑音那丫头同尹世子有缘无分,倒不如将亲事换成落雪,这样也不伤两家和气,尹夫人以为如何?”   听罢,苏蕴之要推门的手顿了顿,看了一眼身后的苑音,突然有些后悔直接将她带了过来。   想不到还没替她打抱不平,就又被同自己亲近的人伤了一遍。   他一直都知晓阿音是极在乎母亲的。   随后没听见尹夫人说话,只听尹祝的声音传来。   “宋伯母赎罪,只我已是心死之人,实在难为良配,唯恐耽误了令爱,宋伯母还是为女儿另寻良缘吧。”   宋氏听罢,顿时也生了些怒意,她竟不知落雪究竟是有那点不好,竟然尹祝当众拒婚,说话也未有半点留情。   正欲待说些什么,只听见一阵推门声,她蹙眉向门口望去,只见自己的儿子面色不太好,倒是这的正主,看着面色淡淡,不辨喜怒。   再见到苏苑音,尹祝还是控制不止迎上前几步,却是又想起什么,无奈的垂头不做声。   倒是尹夫人有些不安,以为她是反悔了,不愿退这门亲事。   “苏二小姐,既是同意了退婚,那便就没有反悔的道理,至于这位苏大小姐,那便就依了祝儿的意思,日后再看吧,此间事了那我们也就告辞了。”   尹夫人说罢,便就准备辞行了,这事好不容易才处理完,还是见好就收的好,省得耽搁下去节外生枝。   苏齐岳摆了摆头不愿再瞧他们,这听见宋氏倒是在一旁急了眼。   “你这话讲得毫无道理,这婚事岂是你们想退就退,想结就结的,我家落雪哪一点比苑音差,怎么苑音就结的,落雪就不行呢?”宋氏扬声道。   苏齐岳瞧她一眼,颇有种恨铁不成钢之感,自从这个亲女儿被寻回来,这妻子当真是偏颇得没边了。   “你就少说两句吧,还嫌不够丢人吗。”他叹道。   人家来找苑音退亲的时候倒不见她做什么表示,人家瞧不上落雪,现下又这般张扬舞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苏家上赶着嫁女儿呢。   宋氏气不过的瞪了苏齐岳一眼,到底是闭上了最嘴。   尹夫人笑笑,起身告辞,也不管他们理不理,自顾自走了出去,只走了出去还未见尹祝跟上来,随即又探身往里头瞧了瞧。   只见尹祝在苏苑音身边顿了顿,问道:“阿音,你可还要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苏苑音听罢,才将视线移至他身上,想了想,声音像是释然:“那就祝我们各生安好,山长水阔,不必相逢。”   尹祝听罢,只觉得自己的心上像是空出了一块,阿音当真要与他辞别了,他也本该放下了,可是为什么他竟那么不舍。   他想上前,想留住她,可是却被一旁的苏蕴之拦住,再转头时,只见苏蕴之面色发沉,抡起了拳头就朝他挥来。   霎时间,伴随着尹夫人的尖叫声,场面顿时乱做一团。   想不到一想只爱舞文弄墨的读书人这打起人来也是虎虎生风。   苏苑音看着扭打成一团的两人,一时也有些愣住。   倒是苏齐岳几个阔步走来,命正看得发愣的下人将两人分开。   待尹祝与尹夫人走后,苏齐岳也面色铁青的将苏蕴之唤到书房去训斥。   到底是因她而起,苏苑音有些放心不下,本也想跟去看看,却被宋氏给留了下来。   苏苑音只得跟着宋氏进了正厅,才跨进了门就看见红着双眼睛死死瞪着自己的苏落雪。   她淡淡瞟过,不知这苏落雪对她又是哪来的仇怨。   宋氏自是瞧不见这点子眉眼官司,她现在也正是心烦意乱得很。   “苑音,你兄长与尹世子动了手,也不知清肃伯府会不会怪罪,毕竟这事也是因你而起,要不你明日上他们府上去,替你兄长说说情吧。”   尹氏扶着发胀的头道。   尹祝现下是有官职傍身的朝廷命官,而她的蕴之今年才准备下场,现在不过就是一个白身,若是他们突然发难,蕴之可如何是好。   苏苑音虽是懂宋氏的关心则乱,可只是有些不解为何她的每次关心则乱都要牺牲掉自己。   “我如今才同清肃伯府退了婚,清肃伯夫人又避我如蛇蝎,明日又登门只恐怕不妥,只怕是火上浇油,况且我信尹祝为人...”   “蕴之可是你的兄长,平常也是事事都护着你,现下就只是让你为了他去说个情都不愿意吗?”   宋氏打断她,方才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尹祝明明就是对苑音还有情。   如今来退婚恐怕是家里人的主意,定是觉得苑音身份配不上她家的嫡子,只她不解的是,她家落雪才回来几月就已经样样不差,且又是嫡女身份,为何清肃伯府会不惜将事情做绝至此也不愿换成落雪。   苏苑音随即也不再多做解释,只得将苏齐岳搬出来:“不若一会儿同父亲商量商量再从长计议吧。”   这话说得其实也没问题,毕竟苏齐岳为官多年,其说话做事也并非她一个妇道人家可比,可是落进宋氏耳里却总有那么一丝不痛快。   从前苏苑音对她都是极尊敬的,对她说的话也从不违逆。   而如今,算算日子,苏苑音都好些日子没上主院里瞧过她,甚至同她用顿膳。   反倒是他们父女俩,越走越近,也常去考较苏苑音功课,现在又事事过问于苏齐岳,两人是其乐融融了,反倒都对自己越来越冷淡。   “母亲莫着急,苑音妹妹若是实在不便去,那便就让我去清肃伯府走一遭吧。”   苏落雪收拾好情绪,适时出声,打断短暂的僵持。   宋氏听她如此,只觉得心下一软,看她眼睛通红,定是因方才被拒婚的事给惹哭了。   “清肃伯府你也不熟,况且方才又那世子又那般毫不留情的拒婚,我只怕你委屈,不若再商议商议。”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苏苑音听罢,眼里有些嘲意,突然就觉得有些无趣,正准备先找个说辞离开。   只到底还没开口,就见苏落雪又开始做戏。   “苑音妹妹如今退了亲事,那宫中贵妃娘娘寿辰之时,不如同我换换吧,妹妹舞是跳得极好的,届时定能大放异彩,以苑音妹妹的姿容,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一定能寻到一门好亲事。”   苏落雪一脸艳羡的笑道。   只宋氏听罢却并不作如此想。   于情于理,落雪是长女,可是她的婚事至今都还没有着落,偏偏苑音的亲事又被退了。   若是这时苑音同落雪一同进宫献舞,虽苑音身份以不如从前,但是要是有她在,落雪就算是再如何,光芒都定会被掩盖住。   只恐怕落雪会更难寻到自己的如意郎君了,但是她的婚事真的不能再拖了。   可偏偏这孩子又这般心善,半点不为自己考虑,这又如何能让她不对这孩子多照看些。   宋氏思来想去片刻,还是出声:“进宫拜寿的事,不若就让落雪自个儿去吧,到时候再找个弹琴的乐工顶了你的位置。   这几日你陪落雪日日都练得这么晚,倒是苦了你了,母亲在城郊有个庄子,不如你就趁此去散散心也好。”   苏苑音本也想据理力争一番,可她到底还是忍住,若是从宋氏的角度看,不过是一个母亲殷勤为自己女儿操持婚事罢了。   只这其中有错吗,确实也有,又有谁能站在她的角度想想这些对她是否公平。   不过终究是多说无益,在她们眼里,她到底只是个外人。   苏苑音未应答,也再未理她们,只自顾自出了门。   宋氏见人就这样不声不响离开,知她心中到底是有怨,可又气她自私,从不会为落雪想想。   “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脾气,给我摆什么脸色呢?”   苏苑音已经走至厅外,却还能听见宋氏在身后抱怨,不由的心中酸涩,但也只是那么一瞬的情绪。   她发了狠般向府外跑去,她甚至有些意气用事的想要不就趁此离开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找寻自己真正的名字,找找自己的母亲,或许她也会想宋氏待苏落雪般真正的怜惜自己,或许她也有真正属于她的家。   只是看着满街上人来人往的人,或是步履匆匆,或是互相攀谈,就只有她,像是被隔绝在外一般。   说来也是可笑,偌大的上京,她认真的想了想,好像当真是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直至一处熟悉的地方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约莫是这几日常来这里的缘故,她就是漫无目的乱走,也能下意识走到教坊来。   不过今日之后她应当也不会再来了,想着方才走得急,兄长送她那把琴还没来得及拿。   她甫一才取了琴出来,天上就下起了细雨。   抱着琴仰头望了望,她无奈笑了笑,事事都来同她作对。   既是如此,她亦不想着避雨了,将从小习的仪态规矩都丢至一边,放空自己的走在路上。   仿佛像是真有那么一瞬,她能将身上笼罩的阴云豁地撕开一角,得到一丝解脱。   就一会儿,让她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必按捺,让她就这么宣泄会儿吧。   她抱着琴走在雨中,路上没什么人,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再无其他什么声音。   只好像有一辆马车正朝这边驶来,她未多想,侧身避了避,却没想到马车竟就正好停在自己跟前。   她抬眼看去,眼睛里进了雨水,视线有些模糊。   虽看得不大清楚,但也能朦胧瞧见,应该是一张极好看的脸,水墨般的眸子,利落高挺的鼻,异常冲突又极度和谐。   他唇色有些深,只眉宇间像是有些不耐烦的情绪。   “苏苑音,滚上来。”他道。   苏苑音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外竟然能在这看见萧阙,还是面色不算太好的萧阙。   她短暂地愣住没来得及做反应。   萧阙掀起眼皮看着她像是不甚聪明的落魄模样,自己从头到脚都被雨淋湿了个遍,倒是还记得给手中那破琴挡雨。   让人没来由的怒火中烧。   “你还不上来是想让我亲自下来请吗?”萧阙冷声催促,满是威胁,但是屡试不爽。   苏苑音回神,看了看他,道:“梯子。”   萧阙的马车这么高,她又没有那么长的腿,没有梯子怎么上去。   可是这些萧阙统统都不管,只会一个劲叫她上车,就知道坐着说话也不嫌腰疼。   “啧。”萧阙忍住心下那股莫名烦意,平日里就极少用这种东西,现下让他去何处寻。   只是到底不想同她僵持在此处,他朝她伸出一只手。   看着自己面前那只修长的手,能清晰地看清楚他手背青色筋络的隆起,食指和中指的指节处有着明显而不对称的茧,若是仔细辨别,不难猜出应当是经常握剑才会留下的印迹。   其实苏苑音也并不意外,想起他将手上的利刃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那日,纵使他手臂上受了伤可是拿匕首的手却能够纹丝不动,应是早已习以为常,倘若不是时常以刀剑为伴,又如何会留下这些茧子。   只她也不欲深究他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子,未来的藩王,为何会剑不离手,行事离经叛道。   思绪回笼,苏苑音瞧面他眉宇间的不耐,随即也不敢在耽搁,没有半点矫情的握住他的手借力往上爬。   他的手倒不似面上这么冷,相反的有些燥热,她手小,只有他的一半大,他手上的茧刚好印上她手心的位置。   苏苑音不是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只觉得隐隐有些痒,想快点逃离。   因此手上动作也加快了些,没时间再管这连滚带爬的狼狈。   待她成功的进了马车之后就赶忙放开他的手,避之如蛇蝎般。   萧阙见她坐得离自己远,想要躲避之意尽显,不由的又想起了那天,她义正言辞告诉自己订了亲,想同自己划清界限。   只是她此刻还没成功同自己划清界限,倒是婚事先丢了。   他本以为尹祝还能再撑几天,想不到竟还是高估了他。   “苏姑娘倒还真是个慎独守心之人,可见当真是用情至深。”他讥笑。   苏苑音听出了他话中的讥讽,却也懒得动怒。   她今天情绪起伏太多,现下在此处的这点奚落倒真不算是什么。   头发还在滴水,她伸手,故意往他马车垫子上挤。   萧阙看在眼里,倒是也不以为意,只笑道:“左右不过就是个尹祝,也值当你如此?”   情之一字,不过就是一个负累罢了。   思绪有些飘远,他想起了那个曾经英明神武,而现在却只知道以酒为伴,沉溺回忆的男人。   在他看来,情就是困住自己,不得自由的牢笼,只有懦弱之人才甘愿沉溺其中。   他本以为苏苑音会同他一样,是清醒理智,不受感情左右,只在乎利弊得失。   苏苑音垂着头,神色有些黯淡,只觉得萧阙在咄咄逼人,也情不自禁的反唇相讥。   “萧世子同我很熟吗?凭什么来指摘我?”   萧阙看着她此刻的模样,柳眉紧蹙,清冷的眸中带着些薄怒,只的确没什么威慑力,倒像极了一只竖起尖刺的小刺猬。   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也是他从不以为苏苑音会作出的样子。   只见她湿尽了的发丝滴落了几滴水珠,顺着她清丽的脸颊滑进纤细的脖颈,然后慢慢消失。   他才注意到她一身并不算太厚的月白色春衫因湿透了的缘故,现下就紧紧的贴在她的身上,衫子里的小衣轮廓亦或是她极纤细的腰肢,起伏的巍峨都一览无余。   难得的失神,他淡淡移开视线,到底再没说话,拿过自己放在一边的外袍抛向她,将她劈头盖脸整个都捂得严实。   苏苑音只觉得视线突然一暗,再后来鼻尖里满是极清淡的乌沉香味道,之前只是能若有若无的闻见几回,这次倒是闻得更真切,与她平素里用惯的沉香相比味道还要能清浅些,是她喜欢的味道。   待感受到从这袍子上传递出来的暖意时,她才意识到方才的她应当是冷的。   这萧阙虽然对她又是要挟又是恐吓,可是他对她的坏好歹是明目张胆直接来的,从都不屑于隐藏,也能让她能作出对应的防备。   可是像宋氏,像尹祝,就总是打着为她着想的旗号,一边又出其不意地慢慢的将那最温柔的刀扎出最难愈的伤口。   一瞬间,她居然觉得在萧阙面前,在这马车之上更让她觉得安心。   她将这罩住自己整个人的外袍往下扯了些,就将将露出一个头来。   “谢谢。”她扯了扯嘴角,想道谢,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情不自禁的鼻酸。   她从不就是个爱哭的人,她甚至认为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甚至是一种示弱的表现。   可是她又实在弄不懂自己此刻为何会完全失控,收不住的泪意翻涌。   她想,应当是怪此刻自己周身上下都充斥着那股让她喜欢的味道,怪本就身处在一片冰冷中的她突然感到的一阵温暖,怪本该是对她最恶劣的人却又朝她伸出手给了她一个避雨的地方。   萧阙见身边这人方才还一身尖刺,见谁都要扎上几针的模样,现下又在一旁低声啜泣,像是有无尽的委屈。   她倒是爱哭,他想。 第26章   他应当是极讨厌别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若是平常,也应当早将人丢下去了。   只现在他心中虽然也烦,但是却又没有这种念头。   他蹙了蹙眉,最后归其原因,想应当是苏苑音现下在替他做事,所以他才能多给她一些罕见的容忍。   虽是如此,他却极不爱看她这幅样子。   他笑笑,眉宇间露出些戾气:“就你这般独自在暗处自怨自艾有什么用?谁夺走了你的东西,你就去将它夺回来,谁伤害你,你就应当千百倍的伤害回去。”   她听劝般地点点头,让自己再不奢望本就不属于她的东西。   萧阙以手抵额,也不再接话,轻阖上眸子假寐。   就这么静默着,同她在马车上行了一路,气氛没有剑拔弩张,难得的静谧。   她亦没问他要去哪儿,只到了马车停下,她掀开马车,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别庄。   面积不大,却也精巧,位置隐蔽,不大引人瞩目。   她像是又误打误撞发现了他的什么秘密,更确切的说,是他又刻意向她透露了点什么。   只是若她现在跑,恐怕是来不及了。   别庄里没有侍女,她同萧阙一路走近只瞧见几个同言二作差不多打扮的侍卫。   后来她被带进了西边的厢房,萧阙也没管她,径直就进了主屋。   只到这时她才突然有些恐惧,想起最近上京当中一直流传着有关于萧阙的传言。   都道他是极贪财好色之徒,尤其是好色,说他才来上京不过月余,就将所有的花楼都光顾了个遍,是个阅女无数的主。   她初闻是只觉得离谱,还猜想这指不定只是个幌子。   别的她不知,但是就几次同他相处下来,观他言行,就绝不可能是简单的酒色之徒。   可此刻她心里到底是没了底,万一萧阙此人既嗜杀又好色也未可知。   只是还没容她纠结片刻,门外的敲门声便就响起,她攥紧身上披着的外袍打开门,见到来人时,才松了口气。   来人一身灰色短打,高瘦,但爱笑。   “苏姑娘,我叫陆起,这是主子叫我给你送来的衣服。”   苏苑音也笑着接过,垂眸看了看,是她从未穿过的水红色料子,属实太过招眼。   她手上有些迟疑,只因为心底到底是有些膈应,也不知这是谁的衣物,想着别人穿过。   指不定是萧阙点来的花楼娘子落下。   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陆起又笑笑,为她解除了顾虑。   “这是新的,我方才才从成衣铺子买来的,也不知姑娘喜不喜欢。姑娘还是速速将身上这湿衣裳换下来吧,免得受凉了。”   苏苑音心下一暖,想起自己方才离谱的念头,面上还有些燥,好在无人知晓。   她看着手上的衣裙,到底是有些犯难。   约莫是见屋内半天都每个响动,陆起又在门外唤了唤,问她可快好了,萧阙说要见她。   苏苑音听罢,只得一咬牙,换上了那身招眼的衣裙。   萧阙刚写完一封密信送出去,扶额揉了揉,余光不经意瞟见了放在一旁的琴,是先前被苏苑音护在怀中的那把,后来下了车,这琴也被言二顺手带了进来。   他看了看香炉里燃着的乌沉香,都快烧完一柱,却还不见苏苑音人。   随即又想起她那副眼中一边挂着泪一边啜泣的模样,有些头疼的想,莫不是这人又躲在哪处犄角旮旯里哭鼻子不成?   一时间他甚至有些后悔,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当真看走了眼,之前几回都是凑巧,其实这苏苑音不仅懦弱,甚至还蠢笨得很。   他莫名的有了些恨其不争的情绪在其中,稍压了压这股突如其来涌上心头的情绪。   只他声音沉得厉害:“陆起。”   屋外响起一个脚步声,他抬眼,瞧见的却是言二。   言二也不知是怎的,他家主子只要一遇上那个苏家二小姐,总是会变得有那么一点...心不在焉?   “主子方才不是派他去给苏姑娘送衣服去了吗,眼下还没回来呢。”言二回道。   萧阙听罢蹙眉:“送个衣服,需要这么久?”   言二只在内心叫苦不迭,他又如何会知为何会这么久,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在心里盼着苏姑娘可快点来吧。   萧阙见他不答,也不再为难,室内中静了一瞬,又有脚步声响起,极轻,有条不紊。   他心里有了数,抬眼正欲发作,只见到映入眼帘中的一抹艳色。   她一袭齐胸水红茱萸纹锦月华裙,摇曳生姿走近,在离他几步的距离外停下。   大概是鲜艳的颜色,将她又称得更白皙了几分,半湿不干的头发没有梳成髻,就任之散开垂落在身后,本就不大的面庞又显得小了些。   肤白眉黛唇红,竟比平日里更平添了几分魅色,甫一站定又吹来清风几缕,宛如是山间之中来的魅,最擅蛊惑人心。   言二不知是何时退出去的,房内一时间就只剩他们二人。   苏苑音因着从未这般模样示于外男之前,一时也有些局促,只好率先开口,打破了这种令她觉得有些尴尬的局面。   她真心诚意向他道了声谢,为他给了她一席避雨之地,也为他命人给她准备的这身衣裳,不让她以那般窘迫的模样示人。   萧阙见她如此低眉顺眼的模样,道谢时也轻声细语,难得的将她看顺眼了些,只随手拨弄着一旁放着的琴弦。   一个清润的音调从他指缝总流出。   音落后。   他压低了些眉,道:“你就预备用这把破琴去贵妃寿宴上技惊四座,拔得头筹?”   若是他没有记错,那日同她遇上,也是准备抱着这把琴去修的。   眼前的这把琴应当是没好生养着的,用的不是顶好的木头,且这弦音色也次了些。   若是平常自娱自乐随便凑合着弹弄几首曲子倒还算尚可,只在他这里却有些瞧不上。   听他过问起关于寿宴的事,她亦是想起了宋氏那般防备她的嘴脸和作态。   她敛目,让自己硬下心来,不让自己再想,若是不在乎,日后对她的所作所为也便就也不会觉得难过。   只是恐怕她要有负于萧阙所托了。   她本以为做到这件事不难,若是想做只要稍费些工夫便好。   可现在,她就连他的第一个要求都做不到。   “对不住,只是芸贵妃的寿辰,我应当是去不了了。”   恐怕宋氏跟苏落雪此时必定会忌惮她,不仅会不让她同苏落雪一起去献舞贺寿,甚至都不会带她进宫了。   只是出乎意料的没有听到想象中的奚落声,只见萧阙笑得轻蔑:“我说你去得,你便就能去得,要进宫又不只有一个法子。”   苏苑音也听出了他的话锋里的玄机,当即也有些不解问:“世子不是想同我划清界限么?”   其实她也是赞同在旁人面前同他划清些界限的,毕竟他们所图之事本就不同,她想安身立命,他却想搅弄风云。   若是联系得紧,恐怕她会连命都同他绑在一处。   “若是你能靠着自己力量解决这件事,我又何须如此麻烦。”他慢声道,话音之中却没有指责之意,像是他一早便就预料到了的样子。   苏苑音一窒,却也无力反驳,这事本就是在自己身上出了岔子,于是也就吞声应下。   至于贵人或许要在寿宴之上替几个皇子和萧阙相看婚事赐婚的事,她倒也不担心。   赐婚必定是综合考量,现下她身份尴尬,就连伯府都瞧不上的婚事又怎会被贵人瞧上。   她看他一眼,颇有种运筹帷幄之感,那她便就信他一次。   既有他的承诺在,若是她在贵妃寿辰进宫献艺,将人都得罪赶紧了,应当也是会安然无虞的吧。   若是萧阙留着她还有些用处的话。   只怕让她进宫拜寿才是他计划的第一步。   “那便就有劳世子了。”她同他客套。   可他明显是不吃这一套,只点了点身边的那把她的琴。   “你且弹来我听听。”他看向一直干站在原处的苏苑音,嗤笑她形似姣丽蛊媚山精妖魅,其魂却不过是一根只偶尔脑袋灵光的木头。   苏苑音听出原他叫自己过来只是想考较自己,心中也顿时有了底。   虽不知萧阙此刻的想法,只觉得他瞧自己的眼神倒是有些怪异,但萧阙此人于她而言本就是个怪人,她也不以为意。   她跪坐于琴前,不慢不紧拨弦,弹了一曲流畅缥缈的《流水》。   曲罢,她游刃有余收尾,动作娴熟连贯,可见技艺不差,甚至是出众。   苏苑音收回手,亦是觉得自己弹奏的还算是尚可。   她亦是有心想在萧阙面前表现一二,专选了一首还算是考验技巧的曲子来弹。   也是受够了他的冷嘲热讽,刻意想展示一番,免得他总奚落自己。   却只见萧阙神色无半点波澜,甚至手中握着的笔都不曾停下来过,像是对她视若罔闻的模样。   “传闻都说你极擅琴艺,此言不假。只是你当真喜欢琴吗?”萧阙将手上了写好的信纸晾了晾,随即放进信封当中。   待一切做完,他才抬起头,看向她。   苏苑音听罢,交握覆在腿上的手一顿,有些意外。 第27章   她从来就不爱琴,刚学的时候只是为了迎合别人的喜好,符合别人对她的期望。   都说在上京一个合乎规矩的贵女,必须精通琴棋书画,琴为最首,也是最该擅长的技艺。   可她既是存了刻意想讨好宋氏的目的,动机便就也不纯粹,这头本就没有开好,这后头又怎么接下去,所以现下已然是到了瓶颈,再难有进益   可是别人似乎并看不出什么端倪,都说她最爱的便就是琴。   却没想倒是萧阙一针见血,他总是能轻易看透她。   “技法确实精妙,只是你内心在抗拒,这怎弹得出好琴。”他掀起眼帘,却不见喜怒。   对他的评价,苏苑音到没觉得如何,只是点点头,大方承认。   “我确实不大喜欢,只将其当作是非学不可的一项技艺罢了。若是相较之下,我更喜欢舞些。”   舞在琴棋书画的最末,甚至都难与之排在一处,好像她幼时,宋氏说跳舞太过轻浮,她便就记进心里去了。   她故意提起舞,不知为何,她有些好奇,想知道萧阙听到后作出的反应。   但萧阙只是扬了扬眉:“倒是不曾听人提起过。”   苏苑音见他仍旧淡淡,似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失落,后又有些费解为何要知晓他知道之后的态度,此念头一闪而过便又无影无踪。   只因萧阙俯身,将她桌上的琴拿到自己跟前。   之前见他拨弦她便就知晓,他应该是极擅此道,所以才能将弦音控制得正好。   而现在他亦是用了同样的琴,弹了一曲《流水》,给人的感觉确实全然不同。   仿佛当真是身历其境,松柏怪石之下,坐在山间溪水旁,听流水叮咚。   她视线向下,看着他那双修长又劲瘦的手,倒真是不曾想这双手既能拿起刀剑做着最残酷的事,但却又能挽袖抚琴,不沾半分血腥。   “宫中那贵人恐怕并不容易糊弄,尤其是琴之一技,若是想入得她的眼,你不如选个最稳妥不让人跳出错来的。”   他只随手弹了一段便就收手,慢声开口给她指了条别的路。   还倒是头一次见他谈论起宫中那位贵妃娘娘,却没未在他话音当中听出多少恨意,反倒是想在论及一个陌生人般稀松平常没有情绪。   她不知若是换作自己,历经那番遭遇,会是个什么态度来面对,不过应该是恨极了的吧。   苏苑音收回思绪,也不应萧阙给她指的路,只道:“方才听了世子半曲,倒是有所心得,我还想再用琴试试。”   见她仍是拒绝,萧阙也不同她争辩。   “也罢,但既是你执意这般,若做不好,那你就别想要这双眸子了。”   这便就是要同她结束谈话的意思,苏苑音咬了咬牙,到底忍住没说什么,只规规矩矩朝着他行了个拜礼。   他虽看似强势,却又没有当真强迫过自己什么,从来都只让自己来选,且方才她那般推拒的话也并不假,约莫听了他方才的曲子,有些一点感触罢了。   萧阙见她正弯身给自己行作揖礼,正准备摆摆手,却只瞧见她的一点点鼻尖,丹唇外朗,不算太高的前襟下一片光洁的白,以及一道若隐若现的起伏春色。   他不由得移开了些视线,又见这人像是故意一般,到自己跟前来,巴巴同自己讨那把宝贝破琴。   他不耐地按了按蹙起的眉,只说明日让陆起给她送去,这回她又像是极爽快,也不过问原由就起身告辞。   可这又让他更有些不快,他抬眼看她快要走出房门的身影,他起了点恶念,淡声道:“下次别再穿这种衣裙了,甚丑。”   只见她抬起的脚明显的顿了顿,后又重重落地,阖上房门的动作也不大温柔,明显是被气到的模样时,看到这时,他方才被她惹出的烦意这才淡了些。   只是他又有些狐疑,自己方才的那种烦意,似乎同她的那种,好像又有些不大相同。   苏苑音一直到离开时,萧阙都再未露面,只见陆起坐在马车前室,有些百无聊赖地嘴里咬着一根随手拔下的草,见她出来随即迎了上来,说要送她回府。   她看天色想不到竟已如此晚,不禁有些纳罕自己居然能同萧阙心平气和说这么久的话,于是也不再推拒,看了看架在马车下的梯子,有些意外这主仆竟是两种脾性,随即又对陆起感激笑笑,才径直上了马车。   正欲阖下帘子的她手又停住。   陆起以为她还有事情要吩咐,便就也放下正准备赶马的缰绳,笑得有几分讨好:“苏姑娘可是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苏苑音摆摆手,问得倒是有些认真:“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这身衣裙很丑吗?”   陆起愣了愣,随即快速摇摇头,后来又越想越气愤,心里想着肯定是言二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木头瞎说话,才惹得苏姑娘不痛快了。   于是恨声道:“苏姑娘穿上这裙子,明明就是我见过的整个上京,甚至是我们西凉除了蔓笙姑娘以外,最好看的女子了,姑娘可切莫放在心上,说姑娘不好的人定是眼睛不大好使。”   苏苑音听他这般道,脑海中又随之想起萧阙那颇为有些欠揍的嘴脸,一时绷不住,被逗得笑出了声。   片刻后,她才又想起陆起刚才提到的蔓笙姑娘,心下有些好奇,不由问:“这位蔓笙姑娘可是梁州人?”   其实在方才陆起不小心将蔓笙姑娘的名字说出来时就已经有些后悔,只祈祷这苏姑娘没有听见,可现下倒好,苏姑娘直接问起人来了。   万一就是因为他的大嘴巴毁了主子的姻缘,惹得苏姑娘不痛快,他恐怕就难辞其咎了。   苏苑音见他回答得小心翼翼,猜想兴许是有什么顾忌,见他点点头之后便就也不再主动提及。   萧阙那个别院虽隐蔽,但却就在南市的最南边,有种大隐隐于市的感觉,反倒在最喧嚣的南市中却不太引人注目。   只同苏府却是有一段距离,苏苑音坐着马车约莫着走了半个时辰才到。   甫一下车就同正急匆匆往外赶夏琴碰了个正着。   夏琴自是也瞧见了那个发髻梳得看起来有些生疏,同往常衣着风格迥异的女子。   “小姐突然变了个样子,我都差点没认出来。”夏琴看着她,眼睛险些都瞧直了去,有些惊喜道。   苏苑音被看得有些窘迫,随即转移了话题,问她急冲冲是要去哪儿。   夏青听罢,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才想起来自己方才为何要出府。   “小姐出府现在都还未回来,老爷派人去教坊寻你,教坊的人却说你早就离开了,随后便派人在附近找,我同春棋也是有些担心,便就想着分头出来找找看。”   苏苑音听罢,拍了拍她的头,直接进了正厅。   只见苏齐岳孤身一人坐在偌大的厅堂之内,厅内烛火通明,却越显得他的身影有些萧瑟。   苏苑音喉头一哽,却又强撑起一个笑来,唤了声父亲。   苏齐岳闻声,缓慢的回过头去,见到来的人时,才如释重负的松口气。   “回来就好。”他叹道,声音有些哑,许是等得久,连茶水都未曾用过。   苏苑音点点头,有好些想说的话,却又实在不知该从哪一句说起。   却又听苏齐岳道:“我方才就一直再想,你会不会不想要我们,不想要这个家了。”   苏苑音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道:“怎么会呢。”   “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你时,就那么小一点,被裹在襁褓之中,那天风多大啊,你竟也不哭,就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瞧我,从那时起我便就知道,你日后长大了定是个最懂事的丫头,我们有是父女缘分的啊。”   苏齐岳回想起那时,眼眶也止不住的湿润起来。   “你可曾怨过父亲啊?”   若不是他突然光明正大将落雪接回来的时候,又想尽可能弥补落雪,因而忽略的另一个女儿。   想必当她突然知晓自己身世的时候,定也是无法接受的,现下又因为身世的缘故,被别人看轻了去,连婚事都被退了。   宋氏又自小待她不好,就因丢过孩子落下了心病,总爱将她一个人锁在屋中,不准任何人进出,他又是正得重用的时候,忙的三天两头顾不得回家。   就这样,这孩子性子越来越静,都不怎么爱说话,宋氏同她也愈发亲近不起来。   “苑音只知道,若不是那日能遇见父亲,恐怕我未必都能活到这么大。父亲教我读书识字,让我饮食无忧,明明都是恩情,我又怎么会怨父亲。”苏苑音低声道。   这个世界上,她或许会恨任何一个人,却独独不会恨他。   苏齐岳听她如此说,到底是有了些暖意的,随即拍了拍女儿的肩。   “不管别人如何说,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儿,没了尹家这门亲事是他们的损失,我还嫌尹家那小子耳根子软配不上你呢,你放心,为父定会为你再寻一门更好的与你相配。”   见气氛又缓和了些,苏苑音也笑了笑:“好是好,只是我还没用膳呢,不如父亲同我用完膳再慢慢选?”   苏齐岳也总算是笑了笑,派下人去让厨房多做些饭菜。   “只是不知兄长可有用过膳了,不如也一并叫来一同用饭吧?”苏苑音借机道。   闻言,苏齐岳亦是失笑,让人去将还在书房里罚跪的苏蕴之也请来。   其实见蕴之同苑音之间兄妹感情深厚,他也甚是欣慰。   只另一边宋氏院中,苏落雪却红了眼,听到前院递来的消息,艳羡道:“父亲同兄长与苑音妹妹之间的感情可倒真是极好的。”   宋氏有些不快,今天本就被苏苑音的事给气得不清,甚至最近都不太愿意再瞧见她,现又将她当做是害得家中不得安宁的祸头,甚至还存了些想要将人送出府的心思。   作者有话说:   弱弱求收藏,求评论~ 第28章   苏苑音起的有些迟,约莫是昨日淋了雨,又穿了身湿衣裳同萧阙走了一路的缘故,受了些风寒。   随便用过些早膳之后仍旧觉得头发昏得厉害,半点提不起精神来,困倦得厉害。   后来春棋给她拿了碗风寒的药,她晕头晕脑的闷头喝完,又将自己闷着被窝中。   睡了半晌,出了身汗,外头来了宋氏身边的赵婆子,要唤苏苑音去宋氏的院子里说话。   春棋将人拦在外边不让进,说她才吃过药睡下。   许是受了上头人的影响,赵婆子对苏苑音的态度也不甚敬重,吵吵嚷嚷的嗓门也大。   苏苑音听见外面的响动,被吵醒,唤了声春棋,让她将人放进来。   赵婆子听罢顿时深感得意,毕竟这到底是苏府,一切还是由夫人说的算的。   纵使这位二小姐备受老爷与少爷的喜爱又如何,不也是要看夫人脸色行事的。   赵婆子进了内室,见苏苑音一身素色寝衣,白皙的面颊又些绯红,唇色却泛白,当真是病了。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这二小姐故意不见人的说辞罢了。   “母亲唤你过来,是有什么事么?”她轻靠着榻,神情恹恹。   不知怎的,赵婆子瞧她,只感觉这二小姐像是有些不一样了。   从前若是见到宋氏身边的人来,定是最客气礼待的。   而现在她先是被拦着门外闹了半天,进来后甚至连半杯茶水都没讨着,现下还让她干站着,连个椅子都不让做。   到底也是宋氏跟前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人了,看出这些之后倒也不动声色,只答道:“夫人想让二小姐同大小姐去一趟清肃伯府,看望尹世子。”   苏苑音淡淡应了一声,并无多少意外,只她到现在才发现,宋氏这样的人若是真要对一个人好,那就定是掏心掏肺的好,甚至不择手段。   想不到这苏落雪对尹祝的执念倒是深,昨日都被当众拒绝了还仍是不死心放弃这个机会。   见苏苑音应是应了,却半天不见有动作,毕竟雪照院大小姐那边都准备好了,还得她快些回去复命,随即想催一催,只刚一开口便就听见她声音响起。   “我身子不适,恐怕陪不了姐姐,你回吧。”   苏苑音说罢只觉得嗓子干哑得厉害,又让春棋给她倒了杯水,慢条斯理的喝下。   春棋伸手探了探苏苑音的额,倒是没有早上那般烫的吓人了,于是又将她扶回躺下。   赵婆子见主仆两人将她视作空气一般,再不搭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哼了哼。   “那我老婆子便就这样去给夫人回话了,二小姐可莫要后悔。”赵婆子威胁道。   许是被萧阙那厮威胁得都快麻木了,现下只觉得赵婆子这威慑力竟不及萧阙的万分之一。   “春棋,送客。”她慢声道,随即转过身去在不理会。   赵婆子从前在苏苑音这儿哪里受过这种对待,是觉得这二小姐莫不是把脑子烧糊涂了,从前是真小姐的时候倒还经常捧着夫人,现在身份被拆穿后却敢忤逆夫人了。   思及此,她亦愤愤甩开春棋将她往外拉的手,头也不回地往主院去,势必要将今儿个在此处受的气都被悉数讨回来不可。   回到主院,赵婆子便就又添油加醋的将方才的经过又说了一遍。   宋氏听罢怒不可遏,说苏苑音不顾及她这个母亲也就罢了,先是就连她的兄长都不顾了。   这件事既是因她而起,现下她却倒是将自己摘得干净。   现下都已经是什么时候了,她却还顾及这那点半点都无用的脸面。   好在苏落雪及时将人劝下。   其实若是苏苑音不去,反倒是更加正中苏落雪的下怀。   现在没了苏苑音,她与尹祝之间定可以从头开始。   她定要弥补上辈子自己的遗憾。   苏家马车在清肃伯府停下,苏落雪走了下来,看了看眼前这肃立的伯府,这还是她重生回来之后第一次来这,光明正大从正门进去。   而上一世,她虽然使了计,同尹祝有了夫妻之实,本以为有她的嫡女之尊,定能将苏苑音这个冒牌养女给挤下去,而成为尹府的主母。   却不曾想最后她却只是坐一顶小轿,无声无息的从那东南角的侧门被抬进了尹府。   苏落雪扬了扬头,跟着引路的下人被请了进去。   约莫是还在气头上,尹夫人并不见她,只让她在正厅里干等着,随便打发了许阮意去同她周旋。   苏落雪略坐了片刻,就看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浅杏印花圆领袍,身形玲珑匀称。   是徐阮意,上辈子同她斗得死去活来的女人,仗着尹夫人的势,可没少给她使绊子,也是府中最先有身孕的人,生了个长子之后更是趾高气昂,也没少去给苏苑音寻不痛快。   可笑到了最后,恐怕她同苏苑音都是输家。只怕这次尹祝能来同苏苑音退亲,这狐媚子可没少使劲儿吧。   但是她出现的时间倒是比上一世提前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因自己的缘故。   不过也算是误打误撞,倒是助她成了心头一件大事。   见徐阮意朝她福了福身子:“姨母今日身子抱恙,来让我代她见见客。”   苏落雪冷笑,这徐阮意还没坐上那个位置呢,就来同她拿乔,大概是真当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不成。   随即她佯装有些惊讶:“尹夫人的侄女,莫不是那扬州赫赫有名的瘦马香兰的女儿?真是久仰久仰。”   徐阮意来了上京后就从来对自己的身世都闭口不言,加之有意隐瞒,这事就是府中大半人都是不知晓,现下突然见苏落雪提起来,她只感到浑身一颤,面上当即就沉了下来。   “苏大小姐笑我身世,我却想笑苏大小姐或许还不如我呢。”徐阮意冷声道。   “苏大小姐一个正经嫡女,却样貌品行都同府上那位二小姐差的不止一丁半点,也难怪表哥会不惜让两家关系闹僵也要当众拒婚呢。”   此话无疑是像是直接在苏落雪的面上扇了两个耳光,她亦是愤愤看着徐阮意。   果不其然,她上一世到现在都同徐阮意不对盘,当下就着正想反击。   只尹祝的出现突然打断了两人的剑拔弩张。   尹祝眼角跟嘴角都有些乌青,少见的有些狼狈,听苏家来人了,以为是苏苑音,当即就丢下给他涂药的小厮安平赶了过来。   可到了一看也发现来的人是苏落雪,一颗雀跃的心顿时从云端跌落。   苏落雪和徐阮意均都纷纷换了张面似的,若不是知情者恐怕还只会以为两人正相谈甚欢。   “你先下去吧,”尹祝朝徐阮意道,面上并无甚好脸色。   苏落雪看在眼里,心里有些幸灾乐祸。   她看向尹祝,说起了昨天的事,尹祝便就知晓了她的来意。   当即摆摆头,道:“是我对不起阿音在先,蕴之兄爱护妹妹何错之有,我又哪里有颜面怪罪。”   他如此大气忍让,也是为了苏苑音吗?可是他既然这么爱护苏苑音,又为何要退婚。   苏落雪费解,只问:“世子不愿答应同我的婚事,是因为苑音妹妹吗?”   为了不让别人看轻苏苑音,觉得他转头便就迎娶了嫡女,亦是不愿让苏苑音伤心,所以宁可离得远远的不敢有任何瓜葛。   尹祝眸子黯了黯,只低低说了声对不起。   苏府这一头,赵婆子走后片刻,瑞阳王府的人便就派了人送琴回来。   那人做侍卫打扮,一身灰蓝色衣袍,单眼皮,沉默寡言。   宋氏本想留人稍坐,但那人听说苏苑音身子有恙,便就又起身告辞不再叨扰。   见人走后,宋氏这才心下起疑,怪不得肃清伯府的突然退婚,以及她对自己态度的愈发轻慢,竟不知她当真攀上了萧阙。   随即又是更气,那日她明明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在去找的苏苑音,想叫她让出清肃伯府的婚事。   可是她竟当即就拉下脸,朝着自己下了逐客令。   莫非她就是对落雪心中存着恨,宁愿毁了亲事也不愿让给落雪。   思及此,宋氏面上已经染上了一层寒霜,也不叫人去唤她,只径直往苏苑音院子中去了。   其实经方才赵婆子一闹,苏苑音就已经睡意全无,后又听人说萧阙将她的那把琴给送了回来,便就再也躺不住。   她其实也有些好奇,不知萧阙好端端的将她的琴扣下做什么,甚至还怀疑他就是借故来寻她不痛快的。   待她坐到琴前,才发现萧阙那厮竟然把她的琴弦全给换了。   她忍不住伸手拨弄,发出的音清脆又悦耳,都是上好的弦。   念及此,她又想到萧阙那张拿眼睛威胁她的嘴脸,这觉得此人着实是变扭得很。   但是她此刻得了这上好的琴弦,确实是有些开心,眉间也染上了几分笑意,当即就迫不及待伸手弹了一段。   听了昨日萧阙亲手弹的那一段,像是有意无意的点拨之后,她此刻心境确实同从前是有些不同了。   只还没来得及高兴片刻,就看见宋氏的身影。   此刻她已经不寄希望于宋氏是当真来瞧自己的,只敛着眉将琴收好,唤了一声母亲。   “我竟是不知何时养了一个如此有本事的女儿。”宋氏冷哼。   听罢,苏苑音也不恼,只淡声问:“不知母亲何出此言?”   宋氏顿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但是怨气也顿时泄了大半。   后又听她道:“其实我也有些好奇,母亲可有真正将我当作自己的女儿看过?” 第29章   宋氏被问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虽然平日里她同苏苑音的确不大亲近,可两人的关系却也没有后来这么糟糕。   “母亲可是将落雪姐姐同清肃伯府的婚事不成也悉数怪在了我的头上?”   面对苏苑音的一语道破,宋氏居然有一种无处遁形之感,这也便就是她同苏苑音亲近不起来的原因。   她像是总能将自己的所有心思都看穿。   宋氏不太喜欢这种感觉,抱怨道:“若是你早些答应换你姐姐替你嫁过去,或许也就不会生出这么多事端。”   “若是尹祝是个听之任之的主,那昨日姐姐也应当有机会能够同清肃伯府结亲的,又为何被尹祝给一口回绝?现在没了我,落雪姐姐应当同尹祝更有可能在一起。所以母亲究竟在气我什么?亦或是听了谁的挑拨才总将事情都归咎于我。”   听了苏苑音循循善诱,四两拨千斤的一番话,宋氏亦也是突然有了些拨云见日之感,平日里总是见落雪愁眉不展,偷偷抹眼泪,她才做的激进了些。   宋氏看了看她,听赵婆子说她是刻意称病,但现下瞧她神色的确是比平日里要憔悴上许多,脸上亦无什么血色,说话的声音也较之以往暗哑,想必是真的病了。   随即她也将自己说话语气放缓了些:“若是你们都能好生待落雪,我又何至于会对她袒护至此。”   “与其说是我们苛待了她,不如说是落雪妹妹内心也太敏感了些。   母亲也不妨想想若一直将她护在身后,到时候还是这般软弱性子,也不必说以后成了亲,能不能将手下丫头婆子拿捏住,便就是现在,她手底下的丫头杏儿不就敢行背主之事了吗。”   苏苑音有条不紊慢声道,看见宋氏有些迟疑的神色,想必是心中已开始动摇。   不过还不够,苏落雪总想以这种姿态博取同情,煽风点火。   那她便就叫苏落雪知晓什么叫做自食恶果。   宋氏虽觉得苏苑音说的有理,但是心中还攒着气,便不肯轻易先低头,只说关于落雪的事,她会好生斟酌,也让苏苑音自己好自为之。   苏苑音点点头,像是将其全部悉数认下的样子,后又主动提及既然不用主动进宫去给宫中的贵人贺寿,那么她便就去天一观住上几日,散散心。   此举倒是将宋氏弄得应接不暇,原本她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提让苏苑音去城郊庄子上小住几日的事,正好可以名正言顺的只带落雪一人进宫。   现在却见她主动提及有心避退,不由地狐疑当真是自己误会她了不成,她其实也并非半点不管落雪此刻处境。   待宋氏走后,苏苑音静|坐片刻,才又忍不住捣鼓起萧阙送回来的那把琴。   “小姐方才那招是叫以退为进吗?”春棋凑到刚从东市回来的夏琴耳边问。   夏琴亦是仔细寻思了片刻,才道:“或许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赵三千亲自登了趟苏府的门,来找苏苑音,倒是还挺让她感到意外的。   只因他带了不少首饰绸缎来,却只为求药。   赵三千竟也不知这就连盛放的容器都是简单至极的药膏,竟会比千金一副的方子效果更佳。   起初他瞧着自家老母亲拿的是一罐平平无奇的药膏,心中还满是不屑,只将最贵最好的拿来,可是他老母腿上的伤恢复得竟还没有那罐名不见经传的药膏快。   后来他有派人去上京各个医馆里打听,都说没有这种药膏,这才又寻到苏苑音这儿来。   苏苑音听罢,只让夏琴回去多取几罐来,又问了问老人家现下伤势如何。   赵三千本以为这种上好的药膏想要求取必定是要费上一番工夫的,来时的路上不光带了些绫罗绸缎,甚至还打了一长段的腹稿。   却没成想这还一样的都没用上,只是动了动嘴皮子,苏苑音便就愿意给他。   到底是沉浮于商场多年,也沾染了些商人的世俗习气,事事都先想着用钱来换,如今突然遇上一个只讲情义的,只将他的利欲熏心都吹淡了些。   他后来想想,可能自己到底是同这位苏姑娘有些缘分的,所以因缘际会之下才会遇到。   “这药应当极名贵的吧?”赵三千接过她递来了几瓶药膏,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苏苑音失笑,反问他:“赵老板认为这药应当值多少?”   赵三千仔细想想,这药比他几百两买回的药膏效果还要更佳,想必是百两不止。   “想必是值上千两银子。”   听得他的回答,苏苑音倒是有些乐不可支,不曾想这药在做生意的行家面前竟如此值钱,当下只想赶紧将这个好消息说给佘涂听。   见苏苑音不说话,赵三千还以为自己猜错了价钱,顿时也勾起些好奇的心思,问她值多少。   苏苑音笑了笑:“应该卖多少钱我还没想好,不过定的价钱应是让百姓都能卖得起的。”   这会儿赵三千哪里还听不出来,原来这东家就坐在自己跟前,只是他在药材这个行当里当真涉猎不多,这才歇了点要同她做生意的念头。   苏苑音想起现下手上正好有一批药材在找买家,赵三千算是见多识广了,于是便就想托他帮自己找找客源。   赵三千听罢自是满口应承下来,便就也不再多留,起身告辞去。   只留下了一箱送来的绫罗绸缎,头面首饰。   只苏苑音面见赵三千的事很快就传进了雪照院。   “那人叫赵三千,可当真听清了?”她厉声问来传话的婢女。   传话的婢女也被吓了一跳,当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千真万确啊小姐,听说还是在南市里开了几家首饰铺成衣铺的。”   “竟然当真是他。”苏落雪恨声道。   大抵是从未见过一向通情达理,体恤下人的小姐如今的这幅狠厉模样,死死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苏落雪却也没心思再做戏。   上一世赵三千可是名副其实的皇商,酒楼钱庄,盐场以及各类铺子都有他的手笔,据说他手上的资产甚至可抵得上半个国库。   其腰板也是极硬的,所以不知为何跟官至宰相的周家有些过节,旗下的产业更是一律不做周家人的生意,就是如此,周家也拿他毫无办法。   他又是怎么同苏苑音扯上的联系?   明明上一世,苏苑音同他根本就没有任何交集。   可是现在又如何能解释现在的这一切。   苏苑音手中既已经有了一个佘涂,现下又有了一个赵三千。   莫非...   像是想到了什么,苏落雪不由的背脊一寒。   莫非苏苑音亦是带着上一世的记忆重生了,所以才会安然无恙的避过她设下的陷阱,还将未来都能成就一番大事的几人都收归麾下,甚至结识了萧阙。   可是上一世最后坐上那个皇位的人明明是二皇子,而非萧阙。   那么苏苑音要去巴结的人也应是二皇子萧旼才对,为什么是萧阙呢。   她总觉得心中不大安稳,得找个机会探探苏苑音才行。   转瞬间,苏落雪神色已不知转变了几个回,似是才想起那个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婢女。   她笑笑,弯身将她扶起,柔声道:“方才有些失控了,没吓到你吧?”   婢女听罢立即直摇头。   苏落雪满意点点头,面上显得温柔和善,声音却格外狠厉。   “那你应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对吧?”她道。   见婢女惊恐着点头,她才悠悠然出了门,朝着宋氏的院子去了。   今日苏苑音让她有些不快,她自然也得给苏苑音使点绊子,反正谁也别想好过。   苏落雪去找宋氏的时候,院里难得的安静,连屋子里也没有留人伺候。   只见宋氏一人坐在榻上,看着炕桌上的香炉出神。   来之前苏落雪就听说母亲去找苏苑音,两人还说了许久的话,现在看母亲这副模样定是又被苏苑音气着了,既如此的话,她便就再来添把火。   “母亲,尹世子已经不怪罪兄长了。”   苏落雪一面说一面走到宋氏跟前。   宋氏也回过神来,松了一口气:“看来苑音说的没错,尹祝此人倒是个宽宏大度,讲道理的人。”   听着宋氏的话锋怎么是在夸苏苑音的,苏落雪不郁,当即道:“也不知妹妹身子有没有好些,今日她不肯同我一起去,可是她心里还在气我...”   宋氏听罢,耳间只想起苏苑音方才的那番话,只觉得在自己的照顾之下落雪性子确实敏感了些。   “她今日身子确实不大利爽,你若是得空,也去瞧瞧她吧。”   苏落雪有些错愣于母亲的反常,却还是咬牙应是。   到底还是不死心,她顿了顿又道:“要不贵妃寿宴之上献舞的事我就不去了,让妹妹去吧,妹妹花容月貌,我去了也不过是陪衬。”   想起这件事,宋氏亦是有些愧色,又觉得自己这个女儿性子当真是怯懦。   也是有心要敲打她一二,便硬是让自己狠下了心肠:“与其想这些,倒不如再下些苦功,让自己到时候出彩些。   苑音当时无论是学什么东西都是下足了工夫,仔细钻研的,这点你倒应当同她学学。”   苏落雪有些纳罕今日无论她如何说如何做都挑动不了分毫母亲对苏苑音的情绪,甚至还将错头都往自己身上引,定是苏苑音从中说了什么。   又是苏苑音。   她点头应承,眸子里却满是恨意。 第30章   苏齐岳下了值回来,知道宋氏和苏落雪擅做决定,去了清肃伯府的时候,当即拍桌发怒。   明明是他们来毫无理由的退亲,苏家应当才是理亏的那一方,而现在苏落雪擅自去上门道歉,明明是有理都说成无理。   她们甚至都没知会过他,就自作主张,还要让才刚被退亲的苑音也巴巴去人家府上,这不是主动去沦为他人的笑柄么。   落雪年龄小见识浅,这自己的妻子也跟着一起胡闹。   苏齐岳气得连续几天都歇着了书房,一步也没再踏进宋氏的院子。   苏苑音主动提起要去天一观小住几日,苏齐岳一开始是并不同意,后又见她坚持才无奈妥协。   到底是女孩子家头一回独自出门这许久,好在天一观离这上京城也不算是太远,应是也出不了什么事儿来。   临去前苏苑音还去了一趟东市,带着佘涂一起去看了看快要修缮完毕的铺子。   许久没见苏苑音,佘涂见到人便就兴奋将人挽着边说边走了一路。   苏苑音多半只是听着她说,也不出声打断,眨眼间就到了铺子。   四处环顾一圈,苏苑音还算是满意,应是过不了多久,这铺子就可以正常运作了。   苏苑音将药铺的钥匙递给佘涂。   “以后你便就是这的二东家,这铺子就交给你打理了。”   佘涂听罢还觉得步子轻飘飘的,顿时有种受宠若惊之感,哪里敢接过什么钥匙。   苏苑音见她犹豫的样子,便就直接拉过她的手将药匙递到她手里。   “这铺子若是能开起来,你出的力可算是占了大头,我在府中很多事都顾不过来,铺子一切还是得靠你的。”她安抚道。   听罢,佘涂哪里还有刚才的胆怯,只觉得自己莫名的责任巨大,当即一脸肃目,在心中暗自发誓,为了不辜负苏姑娘的期望,她一定要将这铺子给好生给经营起来。   佘涂这边都安顿妥当了,苏苑音才带着春棋,将夏琴留下照应佘涂,一路轻装简行,去了天一观。   苏齐岳算是观中常来的香客,每年也都会添上一笔不菲的香油钱,因此天一观对苏府的人也甚为客气,甚至还专程提前留了一处院子给苏苑音一行人。   苏苑音同春棋与府卫几人走上数百阶的长梯,心绪却起伏得厉害,难以平静下来。   只因这还是她自从知晓自己的身世以后头一回来到这。   虽不只究竟是谁将她弃至此处,抱着她迈上这层层台阶是何心情。   不过那人必定也是希望定也是希望她能活命的吧,所以才没有将她弃之山野而放于道观门前,只为她求一线生机。   只是因为受制于人还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吗?   一行人站至天一观门前,苏苑音伸手拂于门前,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静默了一片刻,她才收回情绪,进走观中,恰巧遇上了在清理摆台的周观主。   周馆主朝她行了一礼,见她如此便也出声开解,给她递过一炷香:“去日不可追矣,来日尤可期,施主还当往前看往前走。”   苏苑音伸手接过,将其置于香炉中后,才同周馆主说了一身谢过。   如此也算是同观主打过招呼,苏苑音便就也安然住下。   本是舟车劳顿了一日,应当疲乏得厉害,可苏苑音却心神不宁,辗转难眠。   许是触景生情的缘故,苏苑音此刻心境已然不同,她想知晓自己的身世,可是却又毫无着手的头绪。   一直挨到次日天明,香客还不算是太多,苏苑音顺着一路的香炉拾级而上,见好似是有个求签的长桌。   从前便就听说天一观的签最是灵验,反正现在也是无解的局面,于是便动了抽一支签的念头,只走近一看,竟还是个熟人。   只见周观主坐于一棵挂满红绸的榕树之下,像是早就知晓她会来一样,观主并无意外之色。   “苏施主求的可是亲缘?”   他也算是从前那桩旧事的亲历者,近来京中的事他也是有所耳闻。   亲女被寻回,婚事被退掉,有人说这不过是孽缘一桩,现下不过是各归各位罢了。   可是究竟是善缘还是孽缘又如何能说得清楚。   “若是当年施主没有出现,苏家失女之困就无法解决,苏夫人的心中的结恐怕也会成为身体的负累,苏家又怎能阖家欢乐十几载。”   “可或许是享了不该享的福,所以才会遭这些本也不该受的罪吧。一切都是因果,施主还因看开些,这件事情上,其实你们谁都无错。”   苏苑音听他宽慰,心里也稍稍放霁了些,朝他到过声谢,才接过签筒,掷出一根签。   “只是下下签啊。”她拾起签来轻叹,只是先前心神不宁的情绪突然像是投石落水,再无波澜。   虽不是个好兆头,但最起码此刻也不算是个未解的答案。   她将手中的签递给周观主,本想说不必再解签了,这抽签不过就是来求一个心神安定罢了,虽结果不好,但其实也已经隐隐料到了结局。   若不是出了事,她又怎会刚出生就被抛弃。   “福祸相依,施主这签虽是下下签,但若是能得遇良机,时局逆转,也会成为上上签。”   周观主拿起手中的签,神色莫测。   苏苑音见竟还有这种说头,以为是这观主说来宽慰的话,但又看观主倒不似随口胡诌。   心下定了定,问道:“敢问观主何为良机?”   “良机自西而来,若是把握得当,便就能得偿所愿,只若是握不住良机,只恐是...不得善终,施主须得三思后行那。”   周观主语毕,随即阖上眸子不再多言。   苏苑音见状,随即也不再多说什么,朝观主行了一礼,才退身离去。   立着抽签小摊的摊主玄道人刚上完茅房回来,见自己摊上坐着一人,立马扭着肥硕的身子跑上前来,点了点盒子中解签的转的银钱,见是一分没少这才放下些心来,对着男子狐疑道:“师兄,你在我位上做什么呢?”   周观主慢慢睁开眼,看了看那个逐渐走远的月白色身影,才对眼前这个死死抱着手里那盒子的胖道人说道:“来了却一段前尘罢了,又让我逮着你偷懒,得扣钱了...”   苏苑音自从早上求了一支签之后就再没出去过,她费解在西边的良机究竟为何物?   会是西域来的佘涂吗?   寻思了良久着实想不明白,她便也就不欲再想了。   只因这抽解签文,本就是替人解惑的,若是解惑不成反而深陷其中,反倒是弄巧成拙。   萧阙那日的提醒还言犹在耳,苏苑音也不敢懈怠,只将自己关在房门中练了一下午的琴。   只是春棋年纪小,正是跳脱最爱闹的年纪,待在苏苑音身边半点也闲不住。   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苏苑音也不在拘着她,只叮嘱几句让她别离得太远,扰了别人清修。   春棋满口应承,瞬间就跑得没影。   苏苑音笑着叹口气,复而又拨弄手里的琴弦,因着没人打扰,她也图个清静。   一直钻研着琴技,就没也工夫想别的事情。   也算是因祸得福,她也像是突然挣脱了瓶颈,颇有进益。   只是到了晚上,月亮高悬,她沐浴完,已经快要就寝了都不见春棋身影。   她本是以为人贪玩迟迟不肯回,人应当就在附近,于是派了个府卫去寻人。   可过了半晌却只见那名府卫独自一人回来,说观内都找遍了,并没有瞧见春棋的踪迹。   就是平日里素来沉稳的她也有些慌了神。   这天一观四处都是山,现在天色又黑了下来。   春棋一个姑娘家,难保不会碰上野兽或是歹人。   苏苑音也实在不敢多想,当即去请道观的弟子,带着府卫仔细去在找找。   待人都一拥而散之后,苏苑音也不欲在屋中等候,总归她也来过天一观不下数回,对这附近也算熟悉。   于是索性披了一件薄衫,拿起灯笼也出了门。   她们住的这个院子后是一片竹林,早前春棋就念叨着要来挖笋吃,故此她有些疑心春棋兴许在竹林中。   只是竹林当中漆黑一片,只有淡淡月光照明影,视线实在是受限,迈出的脚到底是有些迟疑,万一春棋还没找着她却先上遇上了意外,还不更乱上加乱。   只突然竹林之中像是突然传来些声响,苏苑音定了定神,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之后,她看了看手里握着的灯笼发出的幽幽亮光,到底是心一横,硬着头皮走进了竹林。   这竹林她是来过的,不算大,只是连着后山,但是她既然能清楚的听见响动,便就说明离得她不远。   苏苑音顺着声音往前走,一边环顾四周,只是她并没有看见什么人,片刻后就连声音也止住了。   虽是夜黑风高,但是她提着灯笼也能大概视物,于是不死心又凭着感觉走了一段。   本是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声音的四周突然又响起了些声响。   只这回她才算是听清了,是武器碰撞的清响。   苏苑音浑身一颤,准备想不动声色的往回跑,可就见一个蒙着面提着刀的刺客,许是不敌身后追赶之人,又瞧见了这边的光亮,正不顾一切的朝这边奔来。   “受死。”男子大喝一声,大概以为自己是那人的同伙,当即举刀朝自己挥来,一排竹子应声而倒,快得苏苑音都来不及惊呼。   作者有话说:   那个抽签纯属作者虚构,大家看看就好,哈哈哈   日常求收藏,么么大家~ 第31章   她只觉得脸上一热,还带着温度的液体溅到了她的脸上,只那血却不是她的。   就在咫尺之间,蒙面的刺客被身后的一把剑捅了个对穿。   她离得近,甚至能清楚的听见刀剑穿透身体,刺断骨骼的声音。   一剑毙命,出手的人极快也极准,惯是个狠厉的,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看着刺客瞪大双眼,满是不甘心的神情,随后慢慢倒地再无声息后,她只感到不寒而栗,只怕下一个落到如此结局的人就是她自己。   方才惊恐之下,她提着的灯笼早从手中滑落,但没灭,正斜斜的倒在地上,有风吹过,烛火也变得忽明忽暗,脚步声传来清响,衬得气氛越发诡异。   只见那人从暗处朝着自己走来,越走越近。   苏苑音也看得愈发真切,暗红云纹黑色劲装,手上还拿着染血的剑,凌厉的眉间是散不开的戾气。   他利落的薄唇轻勾起,似是极致的愉悦,展开的眉宇间甚至有一丝兴奋的癫狂之色,只在看清那人是她的时候,眸子里好似闪过一阵诧异。   苏苑音也感到有些意外,想不到那个人是萧阙,但又不像是她之前见过的萧阙。   这是她从未有见过的一面,冰冷,嗜杀,陌生。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他漫步走来,离得自己越来越近,她辨不清他脸上情绪。   刚刚苏苑音本来是惊魂未定,直到认出来的人是萧阙之后,一颗高悬的心在放下些。   可此刻看着人朝自己一步步逼近,说上还拎着染血的剑,她又有些不确定。   这萧阙应该不会也想将她杀了灭口吧?   萧阙就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主,她一点都不意外。   怎么办?她必须得说点什么,就像上一次从他手中逃脱一样。   可还是第一次见他杀人的样子,她现在只觉得有无穷的恐惧将她周身都包裹住,她在萧阙那骇人的气势压制下,只觉得喘息都有些困难。   “苏苑音。”他唤道,声音有些哑,叫她的最后一个字时声音有些轻。   容易让人误解成是温柔缱绻。   她愣住,明明该是最能言善辩的自己此刻竟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也猜不透他是何意。   “你最好救我。”他低声道,却也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直直向她栽倒。   在意识消失之前,他像是闻到了一股梨花般的清甜香气。   本不该将自己弱点示于人前,尤其还是他威胁过人,可是此刻他却心中莫名有些安定。   也是在此刻,她身上无边疯涨的惧意忽地止住。   苏苑音只觉得肩头一重,他灼热的鼻息正好喷洒在她的脖颈上,像是有蚂蚁在爬,有些痒。   惊惧交加才停息,现下又是突如其来的感官刺|激,她只觉得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   “你又想做什么?”她有些不悦的问,搞不清楚他究竟在耍什么花招。   但无人应答,趴在肩上那人一动也不动。   她有些气,扭动了一下,像是发泄似的将人推得远些,只到底力气上差距悬殊,没将人推动。   脖颈靠近喉咙下方的位置却传来一阵奇怪的触感,有些轻软。   她像是突然被定住,等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她只觉得心上一阵悸动,久久都停不下来。   “你求人就是这种态度?”她愤懑,问道。   只是四周除了风声,都静得厉害,没人应她。   苏苑音切了一声,猜人应该是晕过去了,晕倒之前还不忘威胁自己。   “要不是看见你刚才救我的份上,我才不管你。”   她恶狠狠威胁,手上动作却不停,将人拖着往前走。   此处也不知安不安全,万一又来蒙面刺客,他们一个不省人事一个又不会武,只怕是凶多吉少,还需得赶紧离开。   只是他手上还死死握着染血的利刃着实碍事,可任凭她怎么拽,却也拽不开。   人都已经不省人事了,还要紧紧拿着护身的东西吗。   原来在她面前如此不可一世的萧阙竟然也会这么没有安全感。   苏苑音默了默,到底没再碰他手中的剑,一步一步架着人往回拖。   约莫是身边有个人作伴的缘故,她即使现在手上没了灯笼,四周都漆黑一片,她就一直向月而行,完全没有方才那般畏惧。   好不容易将人扶回去,出去寻春棋的人还没有回来。   此事既已经牵连上了萧阙,说明并不简单,若是就连春棋也无意牵扯其中,恐怕更是凶多吉少。   苏苑音心中难安,却又不敢声张,怕节外生枝,只希望情况不要像她想的那么糟糕。   她看了看还在昏迷中的萧阙,面色有些发白,额头亦是滚烫得厉害,她衣裙也染上他的血迹。   他只恐怕是伤得不轻,且看着他衣衫上好几处都破了口子,应该要尽快处理一下的。   随即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她咬咬牙,伸出颤巍巍的玉指,作势要去解他的衣袍。   起初她是偏过头去不敢细看的,本以为这男子的衣裳也应该就跟女子的大差不差,不看着的解个衣袍想必也不会太难。   可没成想解个腰带都竟然如此费力。   她无奈看萧阙一眼,心里打鼓,反正此刻萧阙在昏迷当中不省人事,现下也就只有她一人,只要她不说,那便也就没人能知道。   念及此,她又将身子俯上前去些,堪堪环住他的腰身,费了番工夫才解开了他腰带上的暗扣。   没想就这解腰带的,竟好生费了她一番功夫,额头都累出一层细汗。   她起身,反正身上这衣裙也要不成了,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扬起衣袖,拂了拂额头上的薄汗,却在抬眼之间僵住。   萧阙不知何时醒的,也不说话只看着她,眉宇之间的神色都沉得厉害,像是在盛怒的边缘。   苏苑音也愣了愣,若无其事地将手中刚刚从他身上解下的腰带放到一旁。   他的视线便也就顺着她的手移了移。   见自己这些小动作都被他看在眼里,苏苑音颇有种做了坏事被抓个现形的感觉。   “给你上个药还当真是麻烦。”   她状似无意的解释,只不过进到萧阙耳里,却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   他沉寂,并未作回答。   他刚刚好似做了一个梦,可他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   梦里他仿佛回到了幼时,父母在王府中辟了一处空地说要种梨树,彼时他刚从皇爷爷那处回来,手里还拿着一把皇爷爷给他做的小弓,轻狂又神气。   他兴冲冲跑到父母跟前炫耀,母亲瞧着他笑得爽朗,将他温柔抱进怀中,替他拂去额上的汗,笑着夸好看:“这是皇爷爷宠着咱们阿阙呢。   听罢,他骄傲的挺起小胸脯,因为在他眼中,皇爷爷可是天底下顶顶厉害的人,而在好几位兄长跟前,皇爷爷只给他做弓。   父亲亦是笑呵呵地揉了揉他的头,神色柔和的宛若是三月烟雨下的江南:“所以阿阙以后也要对皇爷爷好,好好孝敬皇爷爷。”   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看了看身旁的父母,他握起了小拳头:“我以后一定好好保护皇爷爷,还有父亲和母亲。”   他已经快要记不清当时母亲听完之后的神情,却仍旧记得那日的梨花开得正好,亦是他为数不多的愉快记忆。   后来母亲一顶轿子进了宫,他在后面追了许久,可是轿子走得真的很快,他也不知摔了几回,可平素里最是疼爱他的母亲却并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   这是他曾经做过的最可笑的事情,他甚至都已经许久记不起这件事了。   手臂的剧痛将他从回忆中抽离,苏苑音的慌乱之色落进他的眼底。   他神色有些复杂,有点惊讶于本该是那么好的报仇机会,而她却没有选择伺机报复。   但是却好像又那么一丝庆幸,她没有。   “是么。”想起方才她说的话,他淡声问,嗓音低哑得厉害。   苏苑音忙不迭点头,神色也是从未有过的真诚。   他失笑,大概是许久没有梦见皇爷爷,他心情并不差,还有心情揶揄她:“萧某还以为,你是想趁人之危呢。”   苏苑音点了一半的脑袋又忽地僵住,脑海中天人交战半晌,终是决定不同这个阴晴不定的杀神多计较。   见她不答话,他也并不恼,只见她拿出一瓶其貌不扬的药,说是止血散。   她递给他:“现下你人也醒了,那你给自己上药吧。”   萧阙挑了挑眉,从她手中接过药盒,也不推拒,只说了一声多谢。   “你…方才路上可有见到一个穿着杏色春衫,梳双髻,圆鼓鼓小脸的丫头?”   她看着萧阙,还是纠结出声问道。   回想方才蒙面男子的行径,是个不留活口的主,而萧阙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春棋无论是遇上他们哪边的人,恐怕都会有被灭口的危险。   “没有。”萧阙有些艰难起身,神色坦然答道。   苏苑音听罢,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迟疑半刻,还是走到他跟前,将人扶起。   他像是僵了僵,却也并未发作。   苏苑音疑心是自己无意间触及到了他的伤口,随即手上动作又轻了轻。   “我的婢女不见了,方才跟你缠斗的人,他们人很多吗,他们会不会滥杀…”   她眸子黯了黯,到底没有勇气说完,只希望春棋别遇上他们。   萧阙看她低垂着脑袋,清冷的眸染上愁绪,像是惶恐又无助。   作者有话说:   萧阙在阿音这想要洗白怕是不容易哈哈哈   求收藏求评论哟~ 第32章   本该不用说得那么详尽,她对自己事情已经知晓太多,可他到底还是出了声。   “追我之人有十六,已经悉数被我清理干净。只还剩下八人,被我手下言二引开,但至今无信。”   见她眸子当中忽的清亮了一瞬,后来又逐渐黯淡如熄灭的火。   他顿顿,只在心中说服自己这算是对她将自己救回来的一点补偿。   “言二身手不错,且也不会滥杀无辜。”他有些不善言辞的补充到。   苏苑音却是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总之便就是还有希望,随即对他投以一个感激的笑,只他移开眸子,视若无睹。   她见状见也难得不恼,见他右手抬起艰难,便也就臊着脸顺手帮他将外刨扯下,无意见却瞧见了他右肩上的一道早已染红里衣的深痕。   她收回视线,手上力度又放轻了些,只才褪至一半,手腕却被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止住。   “不必。”萧阙推拒。   苏苑音敛了敛眉,不知他为何拒绝,但却也不好勉强,慢慢放开手。   传闻明明都说他是个酒色之徒,最喜流连于勾栏瓦舍。   怎生的上个药都这般扭捏?   她瞧着气色看起来并不大好的萧阙,内心暗自腹诽。   见他没有要再开口的打算,便就也淡淡移开视线,也不深究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甚至还来了这么多蒙面刺客。   总之,要是想帮他做完三件事就离开,那么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她慢慢收敛住方才慌乱的情绪,为他添了杯水,才转身退了出去。   站在清冷的月色中,她心事凝重,出去寻人的府卫仍旧一无所获,她顿了顿,只说先不必找了。   见人都四散开后,她才沉下嘴角的笑意。   竹林的事不能声张,她不能再兴师动寻人了,只是那片竹林她今晚无论如何都得再去一趟。   如果萧阙能借她些人手的话,就更好不过了,可是他方才至今都是孤身一人,不知他现下身边还有可用之人吗。   她在院外踟蹰了半晌,有些自嘲现下进自己的屋子都要纠结这许久,只因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向萧阙开口。   算算时间他也应该换上药了,到底是心一横,正准备转身进屋,却遇见了春棋和…言二。   苏苑音有些意外,自己找了一晚上的人竟然好端端回来了。   “小姐。”春棋瞧见人,立马奔了过来,控不住的力还将人往后撞退几步。   苏苑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堪堪才稳住身形,看了看当真是春棋,只像是哭过,还应不止一回,整张脸都花了。   “呜呜呜,我差点都以为我要见不到你了小姐。”春棋看见了她,又在嚎啕大哭道。   看着当真是春棋,她轻轻舒了一口气,面上却清冷得很,想想也是后怕,随即又教训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跑,从今天开始你就好好在房里看书习字,养养性子吧。”   春棋听罢,撅了撅嘴,却也只自己理亏,到底没说什么。   只见一旁的言二朝她颔首:“不知苏小姐可瞧见我家主子?”   他无意间救下被挟持住的春棋,本是顺着记号一路寻来,只是记号突然在竹林中便断了,只零零散散地看见几个黑衣人的尸首。   后来便就只瞧见一个掉落在地上的灯笼和最后一个黑衣人的尸体。   倒是被他救下的那个小丫头一口咬定这是她家小姐的灯笼,于是他便就也一路跟来了。   苏苑音点点头,问问了寻到春棋的前因后果,又向他认认真真道个谢,又才将人带回进了屋中。   萧阙应是已经自己换好了药,衣襟有些松散,但也勉强算作是整齐。   那些伤倒不像是受在他身上一般,神色一片淡然,见到了言二也并不感到意外。   见主仆应当是有事要谈,苏苑音便就寻了个去看看春棋的借口走了出去,还不忘识时务将门阖上。   言二见轻浅的脚步声慢慢走远,才开口:“这郑佺还当真是狡诈,竟敢以三千铁矿为诱饵想为义父报仇,好在也不虚此行,三千铁矿已经尽收囊中,只可惜让郑佺那贼子逃了。”   要他说,他家主子也是当真厉害。   郑齐当初仗着自己是建安太守,擅自开采铁矿贩卖草菅人命,也算是无恶不作的主,只是坏事做尽,如此恶人,既然朝廷不动手,那么他们便就替这朝廷磨一磨这恶人。   于是他们到了建安,假意合作,郑齐又是个见利忘义的,直接狮子大开口。   好在最后他主子不费一丝一毫力气吞了建安一整座铁矿山不说,又将郑齐一党送了牢狱让他们狗咬狗。   那郑齐义子郑佺还想以三千铁矿诱他主子出城,只殊不知究竟谁是饵,谁是捕猎之人。   只可惜为不叫郑佺起疑,主子只带他两人前往,倒叫郑佺寻到了一丝可乘之机逃之夭夭。   萧阙神色不动,有些疲惫的阖上眸子:“不急,他若是真想替他义父报仇雪恨,必定还会再来。”   ...   方才还没来得及细问事情的经过,苏苑音现在倒是有时间去问问春棋怎么会跟刺客碰上。   春棋也是惊魂未定,见苏苑音问起,她便也就一五一十老实说了。   她先是在外头玩了一阵,正准备回来却又意外遇上了几个逃窜的黑衣人,他们抓住她要她带路避开众人出道观。   刀子就横在面前,她为了求生,自然是无一不从。   只是她将人带出来道观那些人却出尔反尔要杀她灭口,她慌不择路的奔逃了一段路却遇上了言二,这才被侥幸救下一命。   后来言二在找主子,便就也同她一道回来了。   苏苑音听完,都不由的为这个胆大的丫头捏了一把汗,叮嘱道:“这言二是你的恩人,你要好好感谢人家。”   只是不知怎地,听完这话,春棋却像是突然红了脸,支支吾吾说道:“就算是以身相许也是使得的。”   苏苑音有些错愣住,以为是自己听错,又认真看她一眼,只见她面色含春,含羞带笑。   她有些费解的看着这个小丫头,不禁失笑:“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就以身相许。”   春棋听罢却神色极其认真的点点头:“知道啊,而且画本子里也说,英雄救美就得以身相许来报恩!”   报恩?   那萧阙多次救她,若是要这么报恩的话,她都不知要嫁他多少回了。   苏苑音当即摆摆头,有些纳罕自己到底都在想什么,她怎么可能跟萧阙成亲。   “这报恩,其实也分很多种,也不一定就是以身相许,比如你可以许他钱财,亦或是替他完成一些心愿。”   她正色道,却既是说给春棋,也是说给她自己。   却见春棋摇摇头,一脸羞红:“可我心悦他。”   不知这丫头究竟是为何突然生出这么深的情谊,她只当作是三分钟热度,见左右劝不动,便也就由着她去。   只退了出来的时候,恰好遇上了言二。   她以为他们要走,又想起萧阙身上的伤,且才晕过。   约莫是出于一点关心,她开口留人:“萧世子伤还未好,不如先暂且在观中留宿一晚吧。”   她都做好了将自己的屋子腾出来让给萧阙的准备。   言二倒是半点不像陆起,总肃这一张脸,不苟言笑。   只是听到方才苏苑音说的话,他有些不解的抬起头:“苏姑娘,我家主子请你过去一趟。”   苏苑音顿时只觉得有些尴尬,原来只是自己想得太多,好在言二木着脸,没什么表情,倒还让她觉得少丢人些。   道观讲究的是清修,这些用来待客的房间都不算大,她住的虽是东厢房,但是也一推门就可以将屋中景象一览无余。   萧阙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一身血衣,换上了一身道袍,将他本就修长的身量又显得清瘦了几分,加之他那没什么血色而苍白的面,竟是颇有几分吸风饮露的仙风道骨味道。   若是不知道他那恶劣性子的话。   “你的伤,不用去叫大夫吗?”她有些不确定问道。   就算是铁打的身子恐怕也禁不住这般折腾吧。   萧阙摇了摇头,眉宇间皆是倦意,身上的伤口却让他难以安眠:“此事不要声张。”   苏苑音心领神会,点头应承下来。   因为要做药材生意,她最近也时常医书不离手,佘涂的止血散应当还能顶些用处。   “那既如此,你先好生休息,我先...”   “你弹首曲子吧。”   萧阙打断她的话,指了指那把他重新给她换上弦的琴,见她出门还带在身上,应是还将他交代的时候记在心上的。   不免在看她时,也较之以往顺眼了些。   其实这早该是安寝的时辰了,只是因着春棋的事才闹腾至深夜,她本想推拒,可是脑子竟是突然冒出了方才同春棋说的那番话。   其实给他弹首曲子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她默默坐到放琴的桌前:“还没来得及谢谢你,替我的琴换了弦。”   这弦能弹出如此音色,必定是价值不菲,她还一直没来得及同他道声谢。   “嗯。”萧阙淡淡应了一声,鼻音有些重。   却也不否认不推拒,好整以暇地受着。   苏苑音见过他的伤口,但也可想而知应当并不只有她见到的那一处。   见他倦意浓浓,却又留着她说话,想必不是不肯睡,而是实在难以安寝吧。   思及此,她亦未在说话,认真拨弄起手上的琴弦。   萧阙躺在床上,抬眸看向不远处垂头抚琴的身影,鼻尖环绕着一道清幽的梨花甜香。   他身上的痛感好像越来越迟钝。   她好像当真有一种难以说清的力量,能让他卸下通身的铠甲,暂得片刻安宁。   作者有话说:   论两个嘴硬又变扭的人何时才能在一起   ps:感觉好慢热,好怕你们不喜欢呜呜呜 第33章   竹林里像是被人清理过一般,半点痕迹都无。   那夜的事情也好似就没有发生过,一切都宛若是一场梦。   而那些突然消失的痕迹,苏苑音知道,应当是他的手笔。   她那夜只不过弹了几首曲子,萧阙便睡着了。   倒是她,看着他那张苍白的面,发呆了许久。   见惯了平日里皮笑肉不笑的嬉弄她,又或是通身戾气的威胁她,她好像还从未见过他这幅样子,眉宇舒展,面色柔和。   好像他也并不是她曾经以为的那么讨厌。   她慢步退了出去,去了临时收拾出来的西厢房。   明明累极的她,恨不能见床就倒,可是此刻她却又辗转难眠。   只因想起东厢房那张床,她虽只睡过一回,但一想起现下萧阙就睡上面,却又莫名如坐针毡。   她幽幽叹口气,觉得自己兴许是病了,才总会被萧阙那厮的有意无意之举弄得魂不守舍。   方才还想将人留住,现在又只想人快些走的好。   可萧阙就这么大张旗鼓的住进了她的院子里,甚至半点要换个地方的想法都没有。   她起得迟,眼底还有明显的乌青,头沉得厉害,脑子也迟钝的很。   她唤了唤,春棋没应声,也不知这丫头又跑哪里去。   她打着呵欠拉开门,抬眼只见萧阙好整以暇地在石桌上舀水煮茶,一身道服仙风道骨,一束橙色的朝阳恰好落在他身上,整个人都仿佛像是被渡上了一层金光,面上清隽无暇,哪里有像是在养伤的狼狈样。   可反观她,被他拉着弹琴,之后就一夜都没休息好,顶着乌青发髻散乱,甚至也没来得及梳洗,实在是邋遢不堪。   像是听见响动,他不慢不紧放下手中舀水的葫芦,顺着声音望来。   他不经意抬了抬眉,神色像是有些新奇,虽没说话,但苏苑音却像是能窥见他内心中的想法一般。   她条件反射般的,应是用上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将阖上门,待缓过神来又觉得自己反应太过激烈,只怕萧阙定要将她笑话死。   又是萧阙。   她定了定,当真觉得自己从昨夜开始就便的异常奇怪,而一切的祸首便就是萧阙。   做了半柱香的缩头乌龟之后,春棋才回来,说跟着言二一起去山下给萧阙抓药。   苏苑音好气又好笑的戳了戳她的头,扬言干脆把她送去给萧阙当丫头使,这样便就能时时跟在言二后头。   春棋可算是终于记起了那么一丝丝矜持,说才不要离开她。   中午些的时候,院外来了个小弟子,说一会儿副观主会在玉皇殿里讲经,若是闲来无事也可以去瞧瞧。   正好有一个可以一整天都瞧不见萧阙的法子,要是看不见他,自己还能正常些。   思及此,苏苑音便就满口应承下来,又回房去换了身素净的衣裙,嘱咐春棋安生些待着不让再乱跑之后,才施施然去了玉皇殿。   只她应当不是个有慧根的,玉皇殿讲经来的好些人,都坐在蒲团之上听得聚精会神,就只有她坐在最后首,有些昏昏欲睡。   定是昨夜没休息好的缘故,苏苑音又努力睁开正想阖上的眼皮,已经不知在心里骂了萧阙几回才稍微解了些气。   到底是实在熬不住,苏苑音四下探了探,还是不想太为难自己,寻思着先走,却无意间瞧见几个有些熟悉面孔,周芜,轻尘公主,尹湄等几个眼熟的贵女都在。   她有些头痛抚了抚额,这几人全在一起,若是打了照面,指不定还会生出什么麻烦事。   更别说这里面还有一个不久前才跟她结下梁子的周芜。   她实在是怕麻烦得紧。   尤其是现下这个节骨眼,萧阙若是泄露了行踪,又指不定要如何折腾她。   思及此,苏苑音也实在顾不及什么仪度,弯着腰走出了殿外。   只人到底是没有走掉,苏苑音正下了六七个台阶,就听身后有人高声叫到。   “苏二姑娘留步。”   她叹了叹,还是转过身去,是两个通身金贵,戴银佩玉公子哥,做的是现下上京最时兴的打扮,可她应当是不识得他们的。   倒不知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几个贵女公子一齐往这儿跑。   但还是出于礼节,她也朝他们点了点头,也不多言,只转身便走。   只却不想竟直接被人挡在身前拦住。   为了避开同伸手拦在自己跟前的男子触碰,她又往后退了一阶,当即蹙了蹙眉,有些反感这番冒昧之举。   “苏二姑娘先等等呗,干嘛这么着急走。”   听见这般轻佻之言,她当即连个好脸色都不愿再摆出来,一双清冷的眸子都近乎是结成了冰。   “公子自重。”她冷声道。   见她如此,另外那人也笑了笑:“我们不过是想同苏二姑娘叙叙旧,你有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我同二位无旧可续。”   她有些气,见自己都说道了这份上,可是这两人竟还恬不知耻的不愿让开。   “我这兄弟是当今贤妃娘娘的侄子,宣平候府中的三少爷,他其实心悦你已久了,听说你最近退了亲事,便想着来看看你。”   苏苑音实在不愿同两人胡搅蛮缠。   只对他们这般孟浪行径深感厌恶。   “若你们还拦着我,那我便就叫人了,既是宣平候府上的人,这点脸面也应当是顾的吧?”她威胁道。   见状,两人只是笑,一个个子稍矮些的宣平候顾三少爷更是笑得轻佻。   “苏二姑娘,现下你既是退了亲,此刻我亦是在议亲,不如你瞧瞧我?”   她有些快忍不住,即将在爆发的边缘,却突然听见一阵拍掌之声。   她没回头,倒是几人走了过来,是轻尘公主,周芜,二皇子一行人。   “苏二姑娘不如就同意了我这表兄吧?他是庶出,你是养女,正好将将相配。”轻尘拍掌叫好道。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想避着麻烦,这麻烦却像是自己长脚似的,倒是自己寻来了。   “公主说笑了,这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苑音又岂能自己做主。”   她惯是能忍的好脾性,只再忍亦是有界限的,她现下便就已经到了那条线的边缘。   她看了看周芜,只怕是来者不善,想要伺机报复呢。   轻尘见她就这么轻飘飘将话又推了回来,只觉得没趣。   素来就常听阿芜说她如何如何清高,待她们时又是如何傲气,她倒是挺期待瞧见这苏苑音撕破面上的冰霜,气急败坏的样子。   “苏二姑娘这明里暗里的推拒,可是瞧不上我那三表兄?只可惜苏二姑娘如今已经今非昔比了,还是将眼界放低些的好。”轻尘笑道,笑意却并不及眼底。   “亦或是你还对那尹祝念念不忘呢?”   “轻尘,你贵为公主就该有公主的气度,还是谨言慎行为妙。”二皇子低声呵斥。   一旁的周芜听罢面色却微微变了变。   二皇子素来宠爱这个妹妹,且一向都不管这些女孩子家的纠葛矛盾,现下竟会为苏苑音解围。   她冷冷看苏苑音一眼,竟不知她是何时入得二皇子青眼的,自己还当真是小瞧了她。   轻尘听罢亦是不快,只将自己所受的气又迁怒到苏苑音身上。   “听说尹祝此时正在同翰林院掌院学士家的千金议亲呢,尹湄啊,现下这位同之前那位相比是好在了哪,才会让你兄长选了现下这位?”   轻尘无视萧旼的警示,又将尹湄拎出来问道。   尹湄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正在原处左右为难,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急得通红。   “苑音身子有些不舒服,请恕苑音先失陪了。”她不胜其扰,只想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这轻尘来者不善,身份又尊贵,现下实在拿她无法,惹不起倒是还躲得起。   二皇子是见识过轻尘那胡搅蛮缠的本事,也是有心让人先离开,当即首肯。   苏苑音朝他投去感激一笑,转身还见那宣平候府三公子还在阻拦。   只因万策见自己皇子表兄和公主表妹都在这儿,当即身板也硬,有心想借势欺人。   “苏二姑娘,你现下恐怕也应当没有比我更好的婚事了,我院中就只有两房妾室,倘若你过了府...”   二皇子听罢也是眉头一皱,只觉得这个草包表弟此举着实有些丢脸,正想呵斥出声,只见平素里清冷自持,仪态规矩无一不好的苏家二姑娘低斥一声“去你的”,随后又是抬脚将拦着的人给从台阶上踹了下去。   他对突如其来发生的事情愣住。   不单单是他,在场几人均都是一愣。   轻尘见状,只觉得自己面上被人狠狠扇了一个耳光。   这苏苑音竟敢当着自己的面上如此无理行事,还有方才因着她被皇兄斥责的仇,顿时都让她气不打一出来。   本就是平日里被娇惯了的主,又如何受得了这种气,当即阔步走上前。   苏苑音今日也实在是给逼急了,今日心情本就不大爽快,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自己步步相让,换来的确实是对方的变本加厉,于是当即也不管后果,将气撒出去就完事了。   只还没爽快多久,就瞧见近身来的轻尘。   “苏苑音你放肆,竟然出手伤人,看我怎么教训你。”轻尘话音落,也伸手推了一把。   她人轻,被突如其来的用力一推,都还来不及抓上什么,就像只被折翅的白蝴蝶,蹁跹着向后仰去。   看了看轻尘那得意的表情,她心中极为不快。   她暗想,今日之仇,它日定要悉数报回不可。 第34章   意料之中的痛感没有传来,她似乎没摔在地上,而是被一双有力的手给接住,随后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淡淡的乌沉香,混着些她那梨花胰子的香气。   她颤巍巍抬眼,只瞧见一个极俊朗的轮廓,明朗利落的颌骨,英挺的鼻梁。   她眨着干涩的眼,心中起伏不定,有些疑惑为何萧阙总能在她陷入窘境的时候从天而降。   想起沾染在他身上的味道,她只觉得此刻的自己定是疯了,才会心跳如鼓擂。   见突然出现的萧阙,二皇子才悄然收回迈出的脚,转头去斥责起了轻尘。   周芜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神色里闪过一丝不甘。   二皇子不仅出口替苏苑音解围,甚至方才还想救她,她在刚退了亲事,难保对自己不会是个威胁。   她看了看台阶下的萧阙,以及他怀中的苏苑音,忽然又心生一计。   萧阙虽放浪不羁,但却只喜欢流连于勾栏瓦舍,同那些花魁妓子厮混一处,还从未听见他同上京中那位贵女有过什么瓜葛。   若是她在暗中使一把力,让这两人有点什么首尾。   她不仅能少了一个心头大患,苏苑音若是对上了萧阙,以萧阙这风流性子,只怕有得磋磨的时候。   而台阶下萧阙凉凉看向怀中这个女子,用就只有两人能够听得清楚的声音讥她:“你就这点能耐?”   他将怀中的女子扶正起身子。   虽知她安分规矩的外表下,其实内里根本就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否则也不会背地里偷偷开铺子,又同做生意的商人来往甚密。   可他有些费解,他们几人这般挑衅她,都竟还仍旧愿压一压性子,可只一提起尹祝,才像是将她彻底激怒了似的。   就这点出息,他不屑冷哼。   可再如何没出息,那也是他救下的人。   苏苑音张了张口,想要反驳,后来又觉得有些愧疚,只觉得自己好像闯祸将萧阙给牵扯了进来。   “你的伤没事吧?”她小声问道,方才他伸手将自己接住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牵扯到他肩上的伤势。   萧阙淡淡瞥她一眼,没说话。   但她知晓,他应该是不大开心的。   她不明所以,不知是谁又惹他不快。   心中腹诽万千,却被二皇子打断。   “阿阙。”二皇子有些惊喜地唤道。   能在这里看见萧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今日同轻尘来天一观之前还特意去派人寻他。   寻不到人他还以为阿阙又流连在哪家秦楼楚馆,想不到居然在这。   他看阿阙一身衣着打扮,又看了看他身侧的苏苑音,两人分明就是熟识的模样。   “今日还专程来寻你,想不到府上寻不见人倒叫我在城外的天一观给遇上了,你小子怕是早就在这儿了吧。”   萧阙也朝他点头笑了笑,也并不否认。   只说他堂堂一个皇子在这儿,还压不住出手伤人的轻尘。   二皇子听罢,这摆明了就是想为苏苑音出头的意思,也是揉了揉鼻子,自觉理亏,朝着苏苑音道:“苏二姑娘可有伤着?”   苏苑音见二皇子突然叫到自己,连忙收回到处乱跑的思绪。   轻尘刁蛮任性,不过这个二皇子倒还算是平易近人,并不让人讨厌。   “多谢殿下关心,臣女无碍。”她道。   二皇子点点头,对她的从容大度很是满意,又接着道:“方才是轻尘做的太过分,我现下替她向你道个歉。”   话音刚落,一旁的轻尘倒是先听不下去,当即还口,声音有些尖:“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又何须让二皇兄屈尊降贵跟一个养女道歉。”   说罢,她看苏苑音一眼,又移开视线看了看一旁的好整以暇站着的,那个一身道袍丰神俊朗的萧阙。   她自幼时就怵他。   那时候的萧阙就是上京城中的小霸王,总是有一帮宫里宫女太监跟在他身后,像是众星捧月似的,就连那气势威严不可比拟的皇爷爷也最是疼他,什么好的都定是先落进他手里,之后才有她们的。   后来他去了梁州,爹不管,母不在,他也养歪了性子,贪财又好色,成了恶名昭著的大纨绔,可她还是怵他。   “我当这苏二姑娘因着退了亲,所以才来天一观散心,却没成想是来同我兄长私会来了,怪不得才瞧不上我那庶子表兄。”轻尘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看着苏苑音,话音中皆是轻视。   这事说是因她而起,可现在明明是几人在较劲,她都一言未发,这轻尘公主还竟是越来越上头了,她虽不爱理睬这些刻意的挑衅,但现下却被越描越黑。   她刚想开口,却被一旁的萧阙伸手给拉了回来。   她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只劲瘦的手,眼中满是诧异,不知他又在打着什么坏主意,竟是半点不避嫌,是想坐实了方才轻尘的污蔑之语不成?   她暗自挣脱,他却越箍越紧。   “许久未见,轻尘的性子倒是越发骄纵了,这张口闭口又是私会又是结亲的,不知晓的还以为是你想情郎了呢。不若下次我进宫时替你提一提婚事的事,省得你总是替别人操心。”萧阙笑道,眉间不见怒色,但是字里行间都有威慑。   轻尘咬了咬唇,这哪里是要为她筹谋婚事,分明就是拿婚事来要挟她。   先前她还不过只是试探,想不到萧阙当真要护着苏苑音。   现在宫中谁人不知芸贵妃在父皇跟前的地位。   芸贵妃的话父皇就没有不应的,几位皇兄都对萧阙礼让有加,她又怎么敢光明正大得罪萧阙。   可是要她向苏苑音道歉,她实在是做不到。   “苏二姑娘先前不也踢了我表兄,怎么不见你们让她道歉,倒是就抓着我不放了。”   一旁刚从抬价滚下被扶起的万策听罢,也一边揉着后腰一边道:“就是啊,我不过只是想表达心迹,想不到苏二姑娘非但不领情,竟还出手伤我,我方才闪着的腰现下还疼着呢。”   “他说的可是真的?”萧阙看向她,一副水墨画般的眸子难得的只有柔和。   苏苑音不明就里地同他对视了半响,她哪里见过萧阙如此温柔模样,当真是有些受宠若惊,心下只不受控制的跳乱了一拍。   只是他为何要这般待她,是刻意在做给谁看吗。   她懵懂的摇了摇头,哪里有平日里的半点机敏,只像是个受了欺负伺机告状的稚子:“他一直拦我,不让我走。”   语罢,她倒是又先害羞起来,只因这种她从未领略过的感觉。   竟也会有人对自己毫无立场的回护,她说什么便就信什么。   万策见状又哪里肯乖乖认错,当即想开口,竭力为自己辨别,就见萧阙凉凉递来一个眼神。   虽说萧阙现下不过就是个比他尊贵些的酒囊饭袋,可到底是要比他尊贵,若是将他得罪了,自己恐怕是讨不到半点好处,随即也识相的闭上嘴。   见状,为了不让气氛继续闹僵下去,二皇子也适时出来打圆场。   “本就是你戏弄人家,被踢了也是自己活该,倒还好意思去兴师问罪。”   万策听罢更是不敢言语,只颓丧着跟苏苑音道了个歉。   之后便就努力将自己的大身板缩起来些,不敢让别人再注意到自己。   见他道完歉,萧阙满意笑了笑,又朝轻尘看去。   “那轻尘你呢?”   二皇子亦是肃声道:“轻尘,既是你出言挑衅再先,动手伤人在后,还不快去道个歉。”   轻尘有些愤怒的看着二皇子,就连他都不肯站在自己这边替自己撑腰。   她恨恨移开眸子,尽管满是不甘心,也只得站出去对苏苑音道:“今日之事是本公主失礼了,但是你也别得意!若叫我寻到机会,定要你好看。”   她恶狠狠说着,说罢后还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不管不顾地哭着跑了下去。   萧阙见状,只挑了挑利落的眉,不知是否满意,同二皇子道了个别,便就径直将苏苑音给拉走了。   苏苑音看了看走在自己身前那个修长的身影,心里无端生出一阵暖意。   从前若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她都习惯了自己受着,从不愿给父亲惹什么麻烦,能装作瞧不见便就装作瞧不见,还从未像今天这般肆意过。   这好像还是头一回,在外头受了欺负,无需她做如何,就有人站在她身前,主动替她出头。   她本以为今天受到的委屈和奚落,定是要费上一番工夫才能讨回来的。   且她今天还惹恼了轻尘,若不是萧阙,她恐怕都不一定能那么轻易就脱身。   可现下,她不光身上半点事的都没又,甚至还好生出了口恶气。   只是不知萧阙为何会这般帮她,就不怕背后有人说闲话吗。   待感觉走出了众人的视线,她才手腕上被箍着的力道蓦地一松,是萧阙放开了她的手,手腕上的余温也逐渐消散。   两人停在了那棵挂满了红色平安结的榕树下面,许是都在玉皇殿里听经,附近没什么人。   她停在他跟前,蓦的将人看得顺眼了些:“今天的事多亏了你啊,只是这样会不会给你惹麻烦啊。”   她虽不知萧阙同二皇子竟这般好说话,轻尘也好似有些怵他,但是他本是掩藏了行踪在观中养伤的,现在却因自己而露了面,所以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萧阙看她一眼后就越过人去,抬眼看了看榕树上的红绸,背对着她。   只听他道:“既知道惹了麻烦,就该将那些心思收好,别总是任由它摆布你的情绪。” 第35章   苏苑音听罢,才刚扬起的嘴角凝了凝,感觉被人劈头盖脸的拨了一盆冷水般。   像是有什么东西才刚生出了一颗小芽,她还没来得及探清究竟,就又生生被掐断。   她像是才从恍惚中清醒,混乱心绪顿时如漆黑深夜一般沉寂。   “不管如何,都多谢你。”她神色暗了暗,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方才不过就是逢场作戏,恐怕萧阙能出面来替他解围,也是芸贵妃寿辰才即,不想让她出事,以免耽误了正是吧。   只见她还是对尹祝闭口不谈。   他有些神色不郁的转过身看她,柳眉微蹙,眼眸清冷,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凄清,全然不似方才的那般舒朗明媚。   他费解,尹祝又不是什么值得她托付终身的人,当真至于为他伤神至此么。   可许是自小养在深闺之中的缘故,识人不清或许也能说得过去。   思及此,他像是又将自己说同通了些。   但到底也没再为难她。   苏苑音不知他在想什么,只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堆在一旁的红绸。   她走近拿了一条,递到他跟前,情绪早已经恢复如常:“这天一观的平安结听说最是灵验,听说若是有什么心愿都可写在这平安结上,再将它悬挂在榕树上面就会被神明看见,你要试试么?”   萧阙看了看她递来的红绸,没伸手去接,只淡淡瞥她一眼,随即又看向那挂满红绸是榕树。   光影交错了一瞬,他长身立在树荫之下,面上忽明忽暗。   苏苑音定睛一看,只见他神色有些倨傲,淡声道:“我只信我自己。”   高傲、不可一世又睥睨世间,可这些加诸于他身上,全然没有半点违和之感。   她好像终于能拨开层层叠叠的迷雾,窥得一丝他本来的面目。   这一刻,两人之间宛如横着万丈的沟壑,她讪讪收回那只递出红绸的手,无力的垂下。   “昨夜你不是刻意要救我,只是后来看到是我,才没有动手是不是。”她问,语气却是平静的陈述。   若不是她还有用,他甚至会出手顺便将她灭口吧。   他抬眼,眸色漆黑深不见底。   “是。”他道。   苏苑音闻言,自嘲笑笑。   无端的,她好像并不是很喜欢这个答案。   至于究其缘由,她却又答不上来。   只觉得从昨晚到今夜不过都只是她庸人自扰的可笑。   “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她笑道。   随即也不等他如何说,径直从他身旁错身而过。   是无声的发泄。   萧阙见她慢慢走远的背影,有些不明所以,淡漠回眸。   视线又落到被她放回原处的那一根红绸上,修长的手将其拾起。   他凝视片刻,并未发现这红绸又什么特别之处,仍是不解她方才的喜怒无常。   回想起方才两人间的谈话,他不经意的分神,只听见身后传来的一阵陌生的脚步声。   他收敛住神色转过头,是方才站在轻尘身侧的贵女,好像是周家的。   因她眉眼都像极了她那令人生厌的父亲。   “萧世子,这是同苑音闹得不愉快了?”周芜走近,笑问道。   “苑音是我闺中好友,最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萧世子若当真想赢得苑音的芳心,我可助世子一臂之力,让世子抱得美人归。”   见她话音落,他歪了歪头,像是饶有兴趣道:“哦?你这般帮我倒不知是图的什么?”   “苑音是我好友,我亦是愿她能寻到一个疼她宠她的人。”   周芜含笑着垂眸,当真像是在由衷期盼。   萧阙也笑:“周姑娘有所不知,我这个人吧,疑心重得很,姐妹情深这种说辞就别拿来搪塞我了。”   周芜瞧他神色定定,都说他最是贪财好色,可现下看着倒还真不像是好糊弄的主,只怕若是不拿出些有力的说辞,他还真不一定会被自己利用。   “那我也就同萧世子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想得到苏苑音,而我想坐稳二皇子妃之位不生变故,不若你同我合作,我保证定能让苏苑音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周芜看向他,说话之间哪里半点平日里的温柔贤淑。   如无意外,她定是二皇子妃的最佳人选,苏苑音凭借现下的身份恐怕是撼动不了她分毫,只是人总是贪心,她不光是想要名分,真是也想要得到自己的夫君的心。   萧阙听完了她的那番说辞,本以为会给他带来些惊喜,却没想到竟乏味至此。   他把玩着手上的红绸,兴致淡淡。   周芜见他不言语,想必是还对自己的计划存疑,当下又更详尽的解释了一番。   “待回上京之后,我假意相邀游湖,届时人要是落了水,萧世子便就可英雄救美...”   “周芜,你若是还想接近萧旼,那就离苏苑音远一点,否则别说是皇子正妃,你就是连个侧妃都坐不上。”   萧阙不耐挑眉,打断她。   周芜哪里被人这般羞辱过,只觉得脸已一阵青一阵红,这萧阙未免也太过狂妄,她好歹也是当朝宰相嫡女。   可是他或许又真有狂妄的底气。   宫中迟迟未立太子,皇上膝下几位皇子哪个不是想拉拢宫中除了萧阙在其他无子嗣的芸贵妃为自己添势,而贵妃难见,萧阙倒是个极好的路子。   所以二皇子才会对萧阙如此客气。   “世子不愿合作那就那罢了,全然当我没提起过此事。”她佯装淡然道。   萧阙不为所动,甚至盯着手中那条破带子也不正眼瞧她。   -   苏苑音回去的时候,身上的疲乏之感才涌上全身。   她无力倒在床上,只觉得迷糊了一天现在才像是恢复了正常。   她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她,思绪清明,平静内敛。   兴许今日当真是累及,她掀过被子,睡得昏天暗地。   后来春棋进来瞧了一趟她,说萧阙在外头等她一道用晚膳。   兴许是无由来的那点子气还未消,她现在只想躲着他。   于是恹恹推拒。   萧阙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见西厢房内只春棋一人出来,只淡淡收回了眸子,随意用了些晚膳。   次日时,她倒是起了个大早,人也精神了不少,心头上堵的那点气也消了。   她神清气爽推开门,却见对面东厢房的门是大开,没见萧阙身影。   约莫是听见了响动,春棋从房间里探出个脑袋:“小姐怎么了?”   她走近了些,刻意压低了声音:“萧阙呢?”   见她家小姐打听个行踪还像是做贼般畏首畏尾,虽是有些不解,但她还是如实交代。   “萧阙世子昨晚就带着言二走了呀。”   走了?   也对,他前夜还受了那么重的伤,昨天又在天一观泄露了行踪,是该回去了,顺便也找大夫替他好好瞧瞧。   她愣怔半晌,才呢喃:“走了啊,走了就好。”   春棋听罢,虽是有些舍不得言二,但她总觉得自从萧阙世子来了以后,她家小姐言行举止都变得有些怪,换句话说就是...极其变扭。   现下走了也好,她家小姐也算是恢复正常了吧。   “萧阙世子还给你留了话。”春棋道。   “他夸咱们姑娘琴技进益了不少,练琴适可而止便好。还有就是待芸贵妃寿辰时,他再派人接小姐你进宫去。”   春棋本以为小姐这回出来,定是没有机会同老爷夫人一同进宫了。   进宫给宫里最受宠的娘娘贺寿那可是多么大的荣幸,小姐若是去了,万一再得上宫里的贵人一句夸奖,那就是得了脸面,不光是她可以回去同府中小姐妹吹嘘一番,她家小姐也还愁找不到更好的婚事吗。   现下这萧阙世子肯带她家小姐进宫去,那就是顶顶好的事情。   有她家小姐在,雪照院里的那位大小姐就别想出头。   苏苑音一语不发,只是慢步走进了东厢房,屋陈设一切如旧,倒像是压根就除她外没人来过一般。   她看了看静静摆放在桌上的琴,没伸手去拨,只想到那夜,她不由的失笑。   他非叫自己来弹琴,后来自己曲子没弹完,他人倒是先睡着了。   她在琴前静|坐片刻,春棋拿来了早膳,两个馒头和一碗清粥。   观中吃得简单,她亦是不挑,粗粗用了点膳。   春棋说天一观的西殿院前有一棵结了好些青梅的梅树。   苏苑音又岂会听不出这丫头分明就是嘴馋,在这明里暗里的暗示呢。   左右她亦是想出去走走,随即便就答应了下来。   两人行至西殿,春棋所言不假,院前的青梅结得好,一片翠绿,各个都是圆滚滚的。   春棋撸起袖子,当即就要准备大显身手。   苏苑音失笑摇头,嘱咐她莫要贪心多摘。   只倒是也不必她嘱咐,两人不过站了一会儿,山尖就下起了雨,连带着半山腰上的天一观也被云雾环绕,隐隐有些雨气从山尖而来。   两人各自都捧一手青梅,到檐下去避雨。   苏苑音小跑了几步,绕过朱红色的大门,眼里瞧到一片青色的衣角,像极了那日在东市,在吃鱼脍的店中,她瞧见萧阙身上的那一身袍子,只那人身影隐在门后,看不清楚相貌。   她有些讶异,明知是不可能,却不由又加快了些步子,径直奔到了人前,只见是一个长身玉立的公子。   面如冠玉目如朗星,见她的突然闯入,亦没有半分不悦,仪度从容。   但不是萧阙。   作者有话说:   萧阙太变扭了,老母亲看着都着急,男二出来拉~ 第36章   苏苑音回神,有些懊恼自己方才的失礼,局促的站着。   倒是那男子兴许是看出了她的尴尬,不以为意的笑笑,打破僵局同她攀谈起来。   “山雨来得急,姑娘不若在这避一避,等雨停罢。”   他声音温醇,从容不迫。   苏苑音在他身侧,仿佛也被这他身上这股特别的气度熏染,那点儿局促之感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点头应答:“方才没吓到公子吧?”   男子低笑,眉眼中有一股儒雅之气。   “无碍的。”   其实他方才看得真切,她双手捧着青梅,却也不管发丝沾染上的水汽,白的像是羊脂玉,奔至自己身前,像是突然闯入的一抹春色般鲜活。   只她应当是将自己认错成了什么人,所以在看清是自己的时候,她清冷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变得局促又疏离。   “这青梅倒是结得好。”他笑笑,说的倒是实话。   苏苑音听他这㛄婲般说,便就将手上青梅递给他:“是挺好的,公子尝尝?”   男子也未拒绝,只道了个谢,接过一个递到嘴边,有些好奇:“这青梅倒是并不太酸。”   西南也有青梅,只是要比手上这种要小些,味亦是更涩。   苏苑音将手中的青梅放在手帕上,也拿起一个来吃:“公子应当不是上京人士吧?”   男子点头,温润笑笑,通身都和煦从容,却又不似尹祝那般一看便是自小养成的涵养,反而有几分浑然天成的意味。   “在下居于西南兖州,今日才来的上京,只是路过天一观,顺道来看看故人。”   又是西。   苏苑音脑海中顿时响起那日周观主给她解的签,良机自西而来。   那个良机会是眼前的这个公子吗?   如是能抓住这个良机,她就能查清自己的身世吗。   两人说话的间隙,雨势已经越来越小。   男子顿了顿,朝她做了一揖:“雨后山路湿滑,姑娘待雨停时再走吧,行慢些。在下身上还有要事,就先不耽搁了。”   男子温醇提醒,苏苑音点点头,亦是同他拜别。   只见人迈步就要走远,苏苑音到底也顾不得那日观主所说之言是真是假,是怕今日匆匆一别,他日再无相见之缘。   思及此,她便就也跟上前几步,出声将人叫住。   “敢问公子名讳?”   男子转身,眸中有些许诧异,但也未作他想,只一颔首道:“在下薛鸣岐,姑娘有缘再见。”   待人走得没影,方才一直猫着身跟在自己小姐后头一直没出声的春棋才走了出来。   她家小姐待陌生之人一向是冷淡疏离,更遑论主动同其相谈,甚是追出去问及姓名。   她好奇道:“小姐待那位公子可真奇怪。”   苏苑音慢慢收回视线,看着潮湿泥泞的路面,亦是有些费解自己方才的感觉。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位薛公子让人感觉亲切。”她有些失神道。   想必是薛鸣岐言行举止都有些像尹祝,也是一副好脾性,因此才会觉得熟悉的缘故吧。   她淡淡收回眸,握着手中被手帕盖住的青梅,再未言语。   主仆两人是直至雨停的时候才离开的。   甫一回去,便就收到了赵三千派人传来的口信。   说的是她先前托他给自己找找客源的事。   定是他放在了心上,所以才几日便就已经有了眉目。   赵三千应是动用的自己的人脉,给她找了几家客源,只是毕竟她们现在还是名不见经传的新铺子,对方还得验验货之后,在谈做生意的事情。   不过确实已经出乎她意料的喜事,现下这个局面也都是靠着赵三千这条路子才促成的,若是没有他的相助,恐怕还得再磋磨一阵。   苏苑音听罢,也表示理解。   只不过此刻现在自己在天一观,实在是抽不开身,只得又修书一封将事情交由佘涂与夏琴。   佘涂是懂行的人,夏琴性子又稳重,若是事情让她们二人去办,定是出不了什么差池。   赵三千派来传话的人见已经办完了差事,也不接春棋递过来犒赏的银子,正准备告辞。   却只见坐上那个小姐又将他留了留,说有事让他回禀自家主子。   见是要事,他自然也不敢懈怠,只将那位小姐说的话一五一十的记住,这才又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南市。   若这小姐说的这事当真是成了,他家主子生意定会更上一层楼。   当然这都是后话。   芸贵妃的寿辰临近,苏苑音也不怎么出门了。   一个人住在天一观倒是爽快,没有苏落雪的刁难,也没有宋氏的偏袒,她日子倒是清静的很。   只还是会记挂父亲和兄长,兄长马上又要参加春闺,虽说文采是顶顶好的,可最怕的就是变数。   所以她这几日倒是日日都会去太极殿烧香,为兄长祈福。   虽也不知究竟是否灵验,不过能求得一个心中安定倒是不假。   苏苑音来太极殿时,天色还尚早,只遇上几个在扫晒的小道士。   她进到殿内,点燃一柱香,外面窸窸窣窣的声响变小。   早已过了谷雨时节,连绵的春雨总是时不时就来上一阵。   她刚念诵完一篇《清静经》,正好赶上雨停,于是便就将手上的香插|进香炉中,才出了太极殿。   没走几步就迎面遇上一个拎着沉沉一筐香烛的小道童,手里的篮子都有半个人大。   小道童也见到了人,停下来唤了一声“音姑娘。”   因是常来太极殿,虽才短短几日,观中的小道士也同她慢慢相熟,若是见了面,便都会这么唤她一声。   她挺喜欢这个称呼。   就也不唤她的姓氏,更像是他们都认识的不是什么苏家小姐,而就是她这个人。   她亦是迎上前几步,见他在唤自己,于是便点点头:“小师傅这是要去哪儿,我帮你拿吧。”   小道童面色一红,本是不欲交给音姑娘,可是又实在拗不过,只好自己将香烛抱出来一半,才将只装了一半的篮子递给她。   “我要去长明阁点烛火,就在太极殿后头,快要到了。”   她听罢,也是点点头。   长明阁她之前同春棋散步时,也会偶尔路过,是个不大的房间,墙檐门廊比起其他的大殿都要新很多,应是近几年才新建起来的。   只是这长明殿的门一直是关着的,故而她也不是里面供奉着的是什么。   不过看这小道童神色坦然,没有半点顾虑之色,想必里头应该没有什么不能让外人知晓的东西,于是也送佛送到西,没有刻意回避,而知同小道童一齐进了长明观。   “本该是十七同我一块来的,只是他早上吃坏了肚子,所以就只有我一个人来了,还累得音姑娘同我跑上这一趟。”   小道童从她手中接过篮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苏苑音摇摇头,笑着说不妨事。   只是这长明殿里头却让她有些讶异。   屋中布满了炳炳烛火,到像是在替亡者祈福。   殿正中的位置供奉的也不是什么神像,而只是两块长生牌。   一块上的人名唤作尘岱,另一写的是薛时雨。   见小道童在给快要燃尽的蜡烛续上香油,应是常来的,大概就是要保证这烛火不灭,所以殿内烛火长明,唤作长明阁吧。   只是那个薛时雨,倒让她想起了那日就在这西殿院前避雨时遇见的薛鸣岐。   薛这个姓氏在上京倒是少见,或许也应当不是上京人士。   倒是不知那日薛鸣岐口中所说的故人是不是眼前这位。   “小师傅可知这殿中所供奉的长生牌是何方人士?”她在静默中出声。   长明灯通常是为了枉死的人而点,常含有度化之意,为的就是让逝去的人能够瞑目。   小道童见她问起,眨了眨眼睛,又挠了挠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知是观主的挚友。”   见状,苏苑音也没在为难他,也拿起一壶香油添进快燃尽的油灯中。   只听见殿外响起一道莫测的声音,由远及近,似是在吟诗:“禹门已准桃花浪,月殿先收桂子香。”   苏苑音回头,见来人居然是行踪不定的周观主。   见周观主神色如常,想必并不忌讳她在此处,顿时放下心。   “好诗。”她赞道,竟想不到周观主竟还有如此文采。   只见周观主笑笑,慢悠悠点起一炷香拜了拜,细致放进香炉中后,视线定格在面前的长生牌,似是陷入了回忆。   良久后才听见他慢声道:“的确是好诗,只却非我所作。”   苏苑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莫不是尘岱所写下的?   只是既是如此好诗,她亦是读过不少诗集,却从未见过这一首。   “苏二姑娘没听过到也是正常。”   周观主像是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似的:“尘岱兄是周某人见过的这世上最风光霁月之人,文采更是卓绝斐然,春闱下场后便连中三元,那时也不过才二十三矣。   本该功成名就,却卷进了朝堂内斗,笔下诗歌画作无一留存,虽然后来被翻了案,洗清了冤屈,可是现在朝堂之上对他的事仍是讳莫如深,就连曾经受过他恩惠的当今宰相周名传都对他之事避之不谈,当真是虚伪。”   观主说的越来越没谱,现下都敢妄议朝堂,小道童当即吓得一颤,见音姑娘面色如常才微微松了口气,赶忙出声提醒。   周观主会意,也觉得自己太过于激动,歉意笑笑:“抱歉苏二姑娘,因早年受过些尘岱兄的恩惠,便就一时控制不住情绪,还请见谅。”   苏苑音摇摇头,只觉得周观主是性情中人,想必他口中的尘岱当真是个不凡的人物。   作者有话说:   禹门已准桃花浪,月殿先收桂子香,出自《鹧鸪天,送廓之秋试》作者是辛弃疾,太喜欢这个诗人了,所以借用一下嘿嘿~ 第37章   听说永曦皇帝为了芸贵妃的寿辰,早早就吩咐宫中各局开始筹划准备,也算是亲自操持。   甚至早在两月之前就将萧阙世子接回上京,为芸贵妃庆寿,虽萧阙世子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就特召回京,可见永曦皇帝对她的圣宠。   永曦帝甚至大赦了天下,减了百姓一年的徭役赋税。   宫里宫外都是一片喜气,奢华程度更是早已逾过贵妃的礼制,有些直臣自然是看不过眼,在朝堂上谏言。   永曦帝闻言一改往日的避重就轻,勃然大怒,直接寻了个由头将人贬至蛮荒之地。   此事一出,朝中一时人人噤声,分成了两派,一派敢怒不敢言,另一派已经开始变着法子对芸贵妃投其所好。   而贵妃寿宴便就是那最佳的投诚时机,于是纷纷将目光放在了那日。   芸贵妃寿辰那日。   苏苑音端坐在窗檐前,抬眼望了望天,几个连绵的雨天之后难得的放了晴。   春棋在身后给她梳头,神情认真半分不曾懈怠,毕竟夏琴做事比她稳妥,可是这回小姐身边能使唤的却只有她。   她虽不知萧阙世子同她家姑娘的盘算,但也知今日对她家姑娘来说了是极重要的日子。   为了她家姑娘能入得贵人青眼,扬眉吐气,她亦是如临大敌一般,必须要保证她家姑娘就连头发丝都是好看的。   她刚梳好一个凌虚髻,又有些不确定起来,凝视了半天,在面前一盒放着珠翠的盒子里选了又选,一时也不知该选个什么样的。   只怪这赵老板送来的珠翠首饰都是个顶个的好看,花样多又时兴,她都快挑花了眼。   一双白嫩如削葱的手进了她的视线,随手在盒子中拿出一只流云攒丝发钿,打断了她的纠结。   “选个簪子瞧把你给难的。”苏苑音打趣她。   她能明显的感受到春棋的焦虑,才故意缓解情绪道。   春棋见那个发钿点缀在她家姑娘的头上,既不奢华打眼,也没有因太过于单调而显得朴素,倒是恰恰正好的婉约致雅。   思及此,春棋才松了一口气:“姑娘就莫要打趣我了,这可是在我这最最要紧的事儿了。”   今日苏苑音亦是一改常态的素净,特地挑了身粉黄妆花罗撒花裙,也是赵老板送来的,极轻的料子,在上京中也是少见。   春棋看着她家姑娘愿意好好妆点自己,倒是甚感欣慰,但却也有些疑惑:“姑娘的这个来钱的法子当真好使吗?”   那日她家姑娘同赵老板那个派来传话的小厮说的话,她虽也在一旁听着,但只是一知半解。   苏苑音闻言笑笑:“这么高的台子都搭好了,若是运用得当,定能让赵三千的铺子声名远扬,我交代你的话你可都记好了?”   见她问起,春棋忙不迭地点点头,她都一字不差地记好了。   在两人说话的间隙,陆起来了,说是奉他家主子的令来接人的。   听罢,苏苑音才淡淡收回若有若无向他身后眺望的视线。   陆起自是没有注意到苏苑音的情绪,只因进来时甫一瞧见人时便就愣住。   只见那坐着窗边的女子柳眉敛翠,桃脸凝红,可当真是担得起明艳绝世四个字,就是同风流蕴藉的蔓笙姑娘比起来也不遑多让,甚至是更盛一筹。   他此时已经可以想象到当蔓笙姑娘瞧见这位苏姑娘的时候又是怎样一副盛景。   “苏姑娘今日可当是不同凡响那。”陆起回神,连声赞道。   苏苑音知道比起沉默寡言的言二,这陆起全然是两个极端,最是能说会道的,她也只当这是他的张嘴就来的,并未放在心上。   见接自己的人已经来了,随即也不再耽搁,叫春棋拿好琴,一齐上了马车。   待回到上京城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的傍晚。   苏苑音一路无话,倒是春棋是个话多的,活泼得很,一直同陆起说个不停,问得最多的到底还是关于言二,只是陆起大概是同这言二不对付,说的竟都不是什么好话。   春棋听罢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哪能任由旁人诋毁言二,当即就同陆起呛声。   苏苑音在一旁听得也极有趣,心下的焦虑之感一时间也被不知不觉冲淡了些。   只是正在同春棋斗嘴的陆起突然噤声,又慢慢停下马车。   苏苑音有些摸不清头脑,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不过算算时间应还未到宫门才对。   正心下狐疑间,就见陆起将车帘掀开,她抬眼,只见前方停了一架通体都漆黑的马车。   马车之中的人虽然并未露面,但是苏苑音知道,里面的人是萧阙。   陆起也是一头雾水,明明来时主子说的是直接拿着他的令牌将人带进宫中,可现下都还未进城门,他主子就在门口堵着了。   但他主子的意思他就从未揣摩对过,随即也不再想,先将苏姑娘请下车再说。   苏苑音定了定神,顺着他马车下放置的梯子,掀帘。   只见他一身湖蓝色锦袍,腰间白祥云纹带,缀一块羊脂玉,因是坐着的缘故,玉珏横在他修长的腿上,倒不像是君子佩玉,只同此刻他人一般慵懒。   观他气色倒是瞧不出什么来,也不知他那日的伤势如何了。   不过她也不准备问,最好替他做完三件事就离得远远的。   她进了马车,一股乌沉香扑鼻而来,哪哪都是他的味道,她刻意坐离得有些远,远到只消一颠簸就能被甩出去。   她自然也没想同他共乘一辆进宫,只以为他在此等着是有事要同她相商。   “可是出了什么变故?”她蹙了蹙眉,问道。   萧阙放下抵在额间的手,轻轻掀起眼皮看她,愣怔了一瞬。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她,不是往日的清冷艳丽,也不是那日在别庄的妩媚娇俏,到底是有将他的话给听了进去,在好好完成她应下自己的事情。   只是看她一副要同自己公事公办的口吻,他又有几分戏谑,只觉得她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还未等他说话,只连个招呼都没打就架着马车动了起来。   她不明就里,想要掀起车帘让驾车的人先停下,却听见身后那人沉着声道:“行快些。”   声音中好似还带有一丝玩味。   言二听罢,又扬起马鞭抽打了几下马身,马车飞驰着进了京城。   马车突然提速,苏苑音坐在最外侧,只觉得猎猎的风透过被风带起些空隙的车帘,直直吹进她的后颈。   车身一颠,她一时没坐稳,被甩进了马车里侧,萧阙的腿边,有点淡淡的酒味。   萧阙好整以暇地晃了晃被她压住的腿,垂眸看她,不辨喜怒。   作者有话说:   苏苑音:幼稚鬼,真讨厌!   预收的文宝子们感兴趣阔以帮我收藏一下嘛,虽然我文案有点废,待我过两天好好捣鼓一个文案出来重新做人! 第38章   苏苑音咬了咬后槽牙,愤愤推他一把:“你故意的吧。”   只这点力气落到萧阙身上,倒是有些蜉蝣撼树,萧阙修长的腿不动分毫。   她竟不知萧阙还有如此的幼稚的一面,剜了他一眼,自认倒霉的重新坐上垫子。   只到底心有余悸,往里面坐了些。   萧阙也不恼,挑了挑英挺的眉,嘲弄道:“你不是挺喜欢坐外边的么?”   苏苑音也懒得同醉鬼一般见识,只恼道:“我现在不喜欢了,行了吗。”   萧阙笑笑,眼底有些倦意,并不清明,嘴上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你变得倒是还挺快。”   她听进耳里,只觉得他此话像是另有所指,又觉得应该是错觉,萧阙若是对她有什么意见从来都是直着来的,哪里会这么拐弯抹角的明嘲暗讽。   “你要是没事的话就先让我下车吧,我的琴还在春棋那儿。”   她不知道醉了的萧阙是什么样子,总归感觉是疯得很,她不想再被他戏弄。   萧阙淡淡看她一眼:“你安生坐着,同我一起进宫。”   他就预备这般光明正大让自己坐进他的马车一齐进宫,丝毫不忌讳吗?   苏苑音有些难以置信的看他一看,不知他究竟是何意。   方才来时的路上,陆起明明说的是直接将她接进宫中。   若是不出意外,他们今晚应当都不会有私下见面的机会,待进宫之后她便就去寻宋氏一起入席,若是宋氏起疑她也已经想好的说辞。   虽然在萧阙提出让她做这件事的时候,她便就知道这件事情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去寿宴上献艺并不难,只是这之后呢,会牵扯出些什么事。   其实她亦是隐隐有些推测,只是她的身份不管是萧阙亦或是其他皇子,都算是高攀,是断不会出现在赐婚人选之列。   所以萧阙此举是何意?   “此次寿宴,不光是二皇子,应当也会给你相看一个姑娘吧?”   萧阙今年已二十有二,也是到了该议亲的年纪。   只是他人名声不大好,又常常传出他总行些不羁之事,婚事才一拖再拖。   萧阙闻言只是不甚在意地笑笑,说话的声音带着些冷意:“我的婚事全凭我自己做主,没人配来赐我的婚事,永曦帝不行,她更不行。”   苏苑音离得近,能清楚的瞧见他眼底的恨意暗潮汹涌,也仿佛能感受到他提及宫中的两位贵人时的周身寒意。   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好像她有些懂了,萧阙想要做的是什么。   他不想要被赐婚,所以他要找一个幌子,而且最好还要是受制于他的,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就可以想踢就踢掉的幌子。   他要让别人都误以为他身侧的那个位置已经有人了,自然也就暂时不会有人将亲事考虑到他头上。   若对方正好是个如她这般刚被退亲又身世成谜的养女,倒能更显得他离经叛道,纨绔不羁。   萧阙见她又不知怎么了,眸光清清,看着面色不大好看。   两人也算是打过几次交道,他知晓她该是生气了。   “你在想什么?”他沉声问,为自己掌握不住的东西而感觉烦躁。   “你做这些可有问过我的意思?”   她也不看他,有些隐怒,僵直着身子,哑着声道。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问了一个怎样傻的问题,萧阙谁都能利用,只会有不露声色的算计。   恐怕在他眼里,只有对方能不能做,而没有对方愿不愿意做。   萧阙倒是相较起她要显得更加平静,坐得倒是不似方才那般慵懒。   他笑笑,没说出什么嘲讽的话,只是顺着苏苑音的话头,不以为意问道:“那你如何想?”   没有等来意料中的怒火,苏苑音不知此刻的萧阙心里又在盘算些什么。   “我不愿。”她低声道。   她不想做一个被萧阙随意掌控拿捏在手中的幌子。   自己到底是欠他几次人情,倘若他推心置腹同自己商议,能尊重些自己的意愿,而不是直接告知她自己做下的决定,她定不会因自己被利用而生气。   可是他不愿自己的事被旁人所掌控,她也亦是如此,更何况那个人还是萧阙。   萧阙听见她的拒绝,倒真是有些快要被气笑了。   她现在在苏府时什么处境,过了今晚之后她才苏府又会是什么处境。   他既是有心想助她一把,给她些依仗,让她有离开苏府的机会。   可她居然没有半分欣喜甚至出口拒绝。   她就当真如此不愿同他有牵扯么?莫不是还想着同那劳什子尹祝破镜重圆不成。   可是怎么办呢,她越是不愿屈就,他就越是想将一身傲骨的她驯服于自己脚下,同自己一起坠向无尽的深渊。   单是做如此想,他便觉得很是有趣。   “苏苑音,你现下已经同我绑在一处,你就别妄想着还能将自己择干净。”他冷声道,语气中透着些警示。   棋盘已经慢慢铺开,苏苑音也已经入了场,如果没有他的同意,谁也别想离开。   “言二。”他向外唤道。   言二慢慢将马车停下,没掀帘,只在外头问:“主子,有什么吩咐?”   马车内静默得只剩下一点点清浅的呼吸。   萧阙并未答言二,只掀起眼皮淡淡看她一眼,又恢复了平日里不辨喜怒的模样,下了逐客令:“你下去吧。”   苏苑音停了一瞬,但也没回头,静在原处等他开口对自己发号施令。   现下朝中变了风向,都牟足了劲在这寿宴之上下功夫,只为在那人面前得个脸。   所以那些人必定还会将手伸向他的亲事,来此前,已经有不少人往瑞阳王府里送人了。   他顿了顿,心想自己约莫是饮了几盏酒的缘故,所以现下才烦躁得紧,倒是将本来特意来城门等她的目的忘了个干净。   “朝中形式有变,各方势力都聚焦在今日寿宴之上。贺寿献艺拔得头筹许是不似不易,只要投贵妃所好就好,其他的先莫要强求。”嘱咐之语被他说得冷硬。   虽然他还做了其他准备,但只怕这中间会横生枝节。   只她清冷性子中是有几分傲气的,他不过是怕她失利后被磨了气性,又会偷偷哭鼻子,这才还好心提醒。   苏苑音只知他是想提醒自己现下的情形如何,可是他后边那句话,她却弄不明白是何意。   是在安抚她吗,亦或是他又另有筹谋,所以他交代她的这件事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么。   她实在揣度不清。   作者有话说:   咱就是说萧世子这嘴不要也罢。 第39章   她敛眉应是:“我知道了,世子放心。”   说罢,她便就掀开车帘走了出去,萧阙就隐在昏暗的车内,再未出声。   春棋就坐在他们身后的马车里,感觉马车突然停下,她还以为是到了,正要去前面寻她家小姐。   却没想到还未到宫城,是她家小姐先自个儿回来了。   春棋见状赶忙去将人扶进来:“小姐都快到宫门了,不同世子一道进去吗。”   那萧阙世子她也是见过的,可当真是生了一副好相貌,气度亦是雍贵不凡,就是名声不大好听,不过既是言二的主子,想必定是被以讹传讹了。   更何况萧阙世子也是在天一观落脚过一晚,她在旁边瞧着,这萧阙世子的言行举止都极为合宜得体。   再说了,她家小姐那夜都那么晚了还给萧阙世子弹琴,今天萧阙世子又专程在城门口等她家小姐,两个主子若是当真有点什么,她高兴还来不及。   苏苑音见春棋一直盯着自己瞧,才想起回答,她摇摇头:“总归是要避嫌的。”   春棋听罢,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果然这个世子压根就不像传闻那般贪财好色。   这不,还替她家小姐爱惜着名节,甘愿专程出城来迎,只为了陪她家小姐行一段路。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无话,不过半盏茶时间,就到了宫门口。   苏苑音下马车的时候已经不见萧阙的踪影,应当是先她一步进了宫。   陆起递了萧阙的牌子,守卫未多言就直接放了行。   芸贵妃的寿辰办在凌烟阁,临太液池而建,阁中玉石满地,熠熠生辉,特别是到了夜间,湖上起的雾飘散至凌烟阁,再由月光点缀,与地上铺满的玉石相互呼应,便就会呈现出一副熠熠生辉,仿若置身于仙境的盛景,故而唤作凌烟阁。   只是今夜月亮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气,朦朦胧胧的并不真切,倒不算是衬景。   但纵使如此,却也没人敢说什么,都是脸上陪笑,嘴道吉祥,大殿之上一片喜气。   寿宴本就是为了来给芸贵妃贺寿的,故而开了宴也就不设男女分席,让大家同乐。   但现下正主还未到,男客在前殿喝酒寒暄,女客则皆在殿中说话。   苏苑音现下突然进到宫中,虽然已经能想象到时候宋氏同苏落雪见到自己时的表情了,但到底还是要同宋氏说上一说,通声气的。   苏苑音跟着引路的宫人行了几步,又不解的回头看了陆起一眼。   陆起只是瞧见那个眼神了,像是在奇怪他怎么还在此处。   “是主子让我跟着你的。”他挠挠头解释道,说得顺理成章。   萧阙派人跟着她做什么?   苏苑音正狐疑着,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宫中贵人多,所以规矩也多,断不可行差踏错,将人行为都约束得紧,这也便就是她鲜少同宋氏进宫参宴的缘故。   以为是碰上了宫中的贵人,她转过头准备行礼,却见来的人是二皇子。   虽是二皇子,但也是贵人,随即垂下头见礼,作势要侧身让人先行。   引路的宫娥得了二皇子的示意,刚忙去将人扶起。   “苏二姑娘可是要去凌烟阁?”二皇子笑着问她,通身贵气却并无半点架子。   苏苑音被扶起,朝着他点点头。   想起此前在天一观他替自己说话到是还没来得及谢他,于是只朝他真心实意地笑笑:“上次在天一观...”   像是已经知道她要说些什么,二皇子笑着摇了摇头,打断道:“那事都已经过去了,苏二姑娘无需介怀。”   说罢,又瞧了瞧她身后那丫头抱着的琴,道:“芸贵妃最擅琴道,苏二姑娘今日必定能投其所好,博得彩头。”   所以萧阙那么好的琴技都是芸贵妃所授么。   因永曦帝的缘故,上京都对芸贵妃和瑞阳王的旧事讳莫如深,她亦知之甚少,可是这天底下当真有女子甘愿为了权势做下抛夫弃子之事吗,她费解。   二皇子旁的太监清了清嗓子,苏苑音才从走神当中回来,有些玩笑道:“在贵妃娘娘跟前班门弄斧,恐怕是要献丑了。”   二皇子被逗笑,俊逸的脸上都是笑意。   “我亦要去凌波阁,不若一道吧。”   苏苑音纳罕,对于二皇子似有似无的亲近不知是何意,但也没有推拒的说辞,于是点头应承。   听闻她笼统也就才进宫过两次,二皇子也突然来了兴致,一路上同她讲了讲路过殿门和宫中发生的趣事。   萧阙站在亭子里吹风,方才又被拉着喝了几杯酒,头越发胀得厉害。   言二去取了壶茶回来,倒了一杯递给他。   萧阙伸手接过,轻抿了一口,便就瞧见不远处的苏苑音,已经她身旁的萧旼。   他习武,听力不差,两人说话的声音他能大概听个清楚。   方才还在自己跟前耷拉着一张脸,说不愿同自己一道进宫的人,现下倒是同身旁的人相谈甚欢,都快走到凌烟阁了。   他竟不知苏苑音同自己一道进宫就百般推拒,同萧旼倒是笑得这般开心。   她既是知晓今日要为他择妻,难道会不知萧旼亦是要选妃的么。   “咔嚓”,像是有什么东西应声而碎。   言二已然是感受到了此刻主子的不对劲,只把一整个头都埋得厉害,唯恐将怒火迁怒到自己。   “言二。”男子沉声唤道。   言二提起一口气,走至萧阙跟前,见方才自己递给他的茶杯已经在他手中碎裂成几块,不由又将头垂下些,不敢开口。   随即只听见他吩咐:“把陆起给我带过来。”   ...   直到行至凌烟阁外,苏苑音才同二皇子分别。   只是绕过太液池上的长廊时,才突然发现方才一直跟着自己的陆起不见了。   她有些费解的开口问一旁的春棋。   春棋听罢,这才突然发现陆起不见了,也有些纳罕不知此人在搞什么名堂,同沉稳寡言的言简直相差甚远。   苏苑音也有些不明就里,只猜人应当是回去找他主子去了,他进宫的次数应当是比自己多多了,想必是丢不了。   思及此,她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想着还是先去做正事要紧。   苏苑音甫一走至殿中,就恰巧碰上了正从另一头走来的轻尘,周芜一行人。   上京城中半数贵女都在这儿了,她瞧了半晌,竟没瞧见最近同她们往来甚密的苏落雪。   几人之中就周芜反应最过于强烈,只觉得瞧见苏苑音就是一肚子气,那日就是因着她在天一观被萧阙羞辱,新仇加旧恨,周芜那点子恨意简直都快要压制不住。   只见苏苑音作如此一副盛装打扮,不管是发上的头饰的款式,还是她身上衣服料子的色泽样式都是极好看又相称的,她心中便就有说不出的不痛快。   现下她难得只身一人撞进她们跟前,若是不好好伺机发难可怎生得说的过去。   周芜为了今日,可算也是做足了准备,南市最大的成衣铺子她也算是逛了几回,可却都没瞧见她身上穿的这种料子,静处看着是同寻常春衫无异,但没想到动起来时竟然大有玄机,因着这料子极轻的缘故,走起路来倒像是会起伏的水波般缥缈。   现下她这般正是恰到好处的适宜,若是同她站在一处,旁人哪里还能注意到她周围的人半分。   方才在老远她便就瞧见二皇子同她走至一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见是一副有说有笑的模样。   可笑平日里自己就是想尽了法子,才有同二皇子见上一面或是说上几句话的机会。   周芜猜她必定就是奔着这二皇子来的,才会做如此别出心裁的打扮。   因为若是平时她恐怕只会对着这些宴会场合避之不及,可见当真是被苏落雪在家里给逼急了,只笑那不可一世的萧阙,还那般回护她,都不知自己就是被当了枪使。   周芜笑笑,做一副熟稔样,扬声道:“这不是苑音么?”   苏苑音见周芜叫她,嘴上也挂着的笑,径直走了过来,同一行人打招呼。   若是以往,众人对苏苑音虽都并不太熟络,但也算是点头之交,若是见了面,还是会客套上几句,只现如今苏苑音已经不同往日,况且见周芜同她态度也有些意味不明。   若是选人站队,她们自是会选择站在贵为宰相千金的周芜一边。   苏苑音见众人态度淡淡,却也并不恼,像是早在预料之内,只是从容不迫地同轻尘公主见礼。   轻尘见状只是敷衍的摆摆手,不愿再同她纠缠,两人算是打过招呼。   自上次在天一观中不欢而散,轻尘回去之后又被二皇兄耳提面命的好一顿教训,现下看见苏苑音只觉得触霉头,只想着避之不及,哪里还有闲工夫找人麻烦。   周芜见轻尘就这般放过苏苑音,全然是将那日在天一观所受的耻辱都悉数忘记,本心下期待的一幕竟然没有发生。   她随即心下一笑,状似有意无意的提起:“日前在天一观一别,我本还以为指不定什么时候再见呢,想不到一向不爱热闹的苑音竟也会来。”   见周芜刻意地提起了天一观,无非就是想提醒轻尘那日之耻。   果然,周芜只见自己话音一刚落,轻尘就紧锁着眉头,一语不发的走上前去,拦住苏苑音的去路。   周芜眼神之中得意之色一闪而过,准备好生瞧一场好戏。   只见轻尘在苏苑音跟前定住,忽然抬起手,朝苏苑音头上挥去。   众人都屏息了一瞬,神色各异。   作者有话说:   作者正在把民政局搬来的路上... 第40章   却只瞧见轻尘只是将手落在了苏苑音的发髻上,神色认真端详了好半晌。   只夸到:“你头上这个祥云状的发钿样子看着倒是精巧。”   轻尘话音刚落,险些惊掉了众人的下巴,尤其是那一直在幸灾乐祸的周芜。   苏苑音闻言只是笑笑,状似无意道:“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一家首饰铺子,就开在南市,他家的首饰样子都讨人喜欢得很。”   她说罢,又从袖中拿出一支盒子。   众人心下好奇,不由得都纷纷围了过来。   只见苏苑音轻轻将盒子打卡,里面赫然放着一支十二瓣莲花金步摇。   轻尘看过当即觉得眼前一亮,莲花呈盛放状坠下,华贵又不失活泼,同她今日的盛装也相宜,若是戴上这只簪子,那还不艳压她那几个姐姐一头。   只是到底碍于些情面,之前又同苏苑音结下过梁子,不知如何开口,只好不甘地收回视线。   倒是苏苑音观她神色当即心下了然,善解人意开口道:“这也是那家首饰铺子的簪子,我本还担心这簪子华贵,自己压不住呢,不如就借花献佛送予公主吧。”   轻尘听罢自然喜不自胜,身边的宫娥最是会察言观色,见状赶忙替轻尘收下。   轻尘听罢,这回才真真切切将苏苑音看得顺眼了些。   见两人说的有来有回,许是应该再无事发生,静默了许久的四周才又恢复方才的热闹。   周芜有些懊恼的看着轻尘,为了两人能交恶,她平时可花了不少力气在轻尘跟前添油加醋,现下又怎肯眼睁睁看着二人就此放下隔阂相互交好。   她紧了紧手上的帕子,到底还是心有不甘,随即佯装欣慰道:“天一观那日我还忧心公主会生苑音的气呢,现下看来倒是我想多了。”   轻尘眉头一蹙,这话怎地也听着都不大顺耳,倒是不知她究竟是想意欲何为,为何总提起那事,是巴不得让这在场的所有贵女都知晓那天的事么。   她气闷的看了周芜一眼,压低了声,隐隐带着些不快:“好端端提什么天一观,还嫌不够丢人是吧。”   周芜有些出乎意料自己会突然被呛,一张好看的脸上顿时五颜六色,却又百思不得其解公主为何会变成现在这般,但到底还是畏惧轻尘身份,噤了声不再说话。   苏苑音突然就得了公主青眼,寿辰还没开始便已经开始出这风头,众人对她态度也热切了几分。   她有些嘲意的看了周芜一眼,也没说话,只同着众人一齐进到了凌波阁的殿内。   宋氏的席位在殿中偏末尾的位置,同邻席的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见苏苑音突然到自己跟前来,她亦有些出乎意料,宫中可不是什么想进就进的地方,有些意外怎么会在此处见到她。   “是萧阙世子带我进的宫来给芸贵妃拜寿的。”   苏苑音像是知道她在疑惑些什么似的,开口解释道。   宋氏点点头,复而又看着苏苑音神色有些意味不明。   芸贵妃寿辰,萧阙世子带苑音进宫,这不就是明摆着是想让苑音在芸贵妃跟前长长脸么。   不过若是苑音得了脸面,也就是他们苏府的脸面,她自然乐见其成,随即也未说些什么,让人又在身旁给她添了个座。   “这几日在天一观住得可还习惯?”宋氏寒暄道。   苏苑音颔首,说是还好。   宋氏见苏苑音神色淡淡,看自己时再不似从前那般亲近。   到底是自己将她越推越远,只恐怕是再也回不到往昔。   片刻后,苏落雪也落了座,只是面色有些苍白,看见苏苑音好整以暇的坐在一旁,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但是也无暇顾及她,只在一旁坐立难安。   不一会儿,她跟前那个新派下来的贴身丫头画屏也是着急忙慌的进来,朝着她附耳来,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听罢之后她苍白的面更是难看得厉害。   苏苑音将她们主仆二人的眉眼官司都尽收眼底,虽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现下既瞧见苏落雪不好过,她心中倒是畅快得紧,甚至不知不觉间吃光了手中一块糕。   宋氏好像才察觉出苏落雪的不对劲,狐疑道:“落雪,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落雪看身侧苏苑音一眼,虽很是不愿叫她瞧自己的笑话,但是现下她实在没有能力兜下这个烂摊子了。   左右是走投无路,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母亲,随即开口如实道:“母亲,先前找的那位替我伴奏的乐工不知所踪了。”   宋氏有些疑惑,这不知所踪是何意?   为了落雪今日的表演,她为此费下的工夫并不比落雪少,人也是她又托关系又使以重金才请来的。   先前那乐工同落雪也合排过几回,这其间过程进行得都很顺利。   今日本是她要派人去将人接进宫来的,后来落雪听了便自告奋勇将这差事揽下,知道落雪想要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她亦是有心想放手历练这个性子软弱的女儿一番。   自然是乐见其成将事情交给女儿去办,只是她不知这好端端去接个人竟也能将人给接丢了?   苏落雪此刻是真的快要急哭了,她已经前后派了几批人去寻,只是无论是教坊还是乐工家中,亦或是那乐工平日里常去的几个地方,都寻不见人影。   她跳舞的那首曲子是改动过的,现下恐怕随便换个人来顶上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既要掌握改动过后的曲子,又要同她默契的配合。   可是尹祝已经在同别人议亲了,若是她不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恐怕就再难入得了尹夫人的眼了。   她是真心爱尹祝,可是也是真心不想再落得只能做他只能仰人鼻息的妾室的境地,而是想要光明正大的站在尹祝身侧。   “娘亲,你帮帮我,你一定要帮帮我。”苏落雪带着哭腔哀求,急得也不管一身新做的华贵衣裙的袖口都起了褶,只轻轻拉了拉宋氏的衣袖,哀求道。   苏苑音一手托腮,听得饶有兴致,高端端的大活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   这摆明了就是有人专门设下的圈套想要治苏落雪罢了。   想不到这苏落雪除了自己之外竟还招惹了不少人,现下落到这个下场也是活该,想当初刻意挑拨将她给挤了出去,这报应到底是来的太快了些。   她蜷起手抵住快要压不住的嘴角,强忍住笑意。   随即便就听见苏落雪的声音又想起,只这次倒是对着她说的:“只有苑音妹妹对那曲子熟悉,现在既然苑音妹妹也在,不知可否助我解了眼下这燃眉之急?”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苏苑音听罢,也不由得被气笑,倒不知这苏落雪究竟是有何颜面还将主意打到她头上去。   只是她未来得及说话,倒时先听宋氏出声:“不可。”   一时间两人均都同时愣住。   苏苑音倒是有些吃惊,心下纳罕竟然有一天宋氏也会为了自己拒绝苏落雪的要求。   却不知只是在顾及她的感受还是看着萧阙的面上。   不过想想也知晓定是后者吧。   “苑音亦是要拜寿的,倘若帮你了,她那边又该怎么办?还是再派人去找找吧。”   见苏落雪眸中蓄泪,宋氏柔声解释道。   苑音既是萧阙世子带进来的,必定是有自己的安排的,且现下她与苑音之间关系又疏离得很,她对着苑音亦是有些不大好意思开口了。   苏落雪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母亲竟会这般待她。   可究其原因,一切都还得从那日母亲去同苏苑音谈话了之后,她自请避退去了天一观开始。   这招以退为进倒是被她用得好。   苏落雪用帕子抹了抹眼泪,声音中带了一点无助的绝望:“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要不是实在找不到,我也不会恬着脸来求苑音妹妹。”   宋氏亦是无奈,也不知这事还能在这个地方出岔子,但是看着苏落雪心急的神情,实在也无法忍心开口责怪。   她看苏苑音一眼,见她目不斜视,不愿插手此事的态度做了个分明。   宋氏只好叹叹:“先在找找,也赶紧派人去教坊找一找可还有琴技尚佳的乐工,或许也还来得及。”   苏落雪虽是敛着眸子,但是心中怨气半分不减。   但到底再没说些什么,只因永曦帝与芸贵妃要来了,让众人移至殿外迎驾。   宋氏听罢此刻也无暇顾及其他,只赶紧同众人一起带着两个女儿出去,唯恐殿前失仪。   苏苑音跟着宋氏后首而倾身跪下,低垂着头,因着不可直视圣颜,所以视线只落及地面。   一长串身影都鱼贯而过,只是一截眼熟的湖蓝色衣角飘进她的视线,步子走的不甚规矩,散漫又随意。   她不由的轻抬眼,正对上那双水墨般的眸,不闪不避地好似也在看她。   两人对视一瞬,她又不自然的移开眸子,将头更垂下些。   她看不出萧阙意欲何为,只当他还在生自己的气,倒是不经意间瞧见他骨节分明的右手掌心不知是何时缠上了一块白布,现下正渗出点点红。   她不解,这人又是怎地伤了手,方才分开时都还是好好的。   永曦帝跟芸贵妃既然都已经到了,那便就算是正式开席,众人也都纷纷起身,延着两侧坐于阁中的席位上,宫人鱼贯而入,备酒上菜,丝竹之声翩然而起。   苏齐岳瞧见她现下在此处,神色之中倒是不见多少诧异,只欣慰道:“方才在殿前萧阙世子已经告知于我顺手将你带进来的事了,你来也好,赶赶热闹,才不过一个十六的女孩子家成日里总闷在院子里有什么好的。”   苏苑音听罢,不由的抬眼看了看坐在几个皇子下首的萧阙,两人隔得有些远,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她因着总喜欢闲来无事就看书,目力不大好,只有些模糊瞧见他身侧立了一个宫娥,应是在给他斟酒。   如此也好,还省得她废一番口舌同父亲解释。   除了在准备春闱的苏蕴之,全家也算是到齐,好像他们还从未向今日般齐聚一齐出门,苏齐岳也是心下高兴,近几日的愁眉总算是淡了些。   倒是瞧见苏落雪哭丧着一张脸,不知这闹的又是哪出,当即蹙了眉。   “这好端端的落雪又是怎么了?”   他不悦问道。   这几日宋氏同她倒是对这进宫拜寿之事颇为上心,她们每每谈论起这事就喜上眉梢,如今来了心心念念的寿宴之上却又是这幅模样。   苏落雪抿抿唇,将事情的经过又重新叙述的一遍。   苏齐岳听罢,只是鼻子冷哼了一声,像是早就料到。   这前些时日他倒是还为苏落雪常留意婚事,除却他手下几个做事牢靠的,也见过不少优秀俊才,可这宋氏压根就都瞧不上眼,非要想高攀一门亲事。   经过清肃伯府的事情,他早觉得这高门也不是什么好的,所以为此也同宋氏吵过几回,可宋氏偏不停他的劝诫,母亲俩还为了这此次寿宴摩拳擦掌准备了许久。   于是他也决定不再干涉落雪婚事,准备好生看看这母女俩能通过这寿宴之后寻一门多好的亲事。   却没想到,这舞还没献成,人先丢了。   宋氏见苏齐岳听罢,也不帮着想法子,甚至还一脸奚落,也恼火。   “老爷这是想看我们母女俩的笑话是吧?”   宋氏瞧着苏齐岳,到底是碍于面子,只压低声音道。   “今日落雪献艺之事我早同几个相熟的夫人夸下了海口,届时她们没有瞧见人,还不知要如何笑话于我,我丢了面,老爷便就觉得面上有光了是吗。”   方才派去找其他乐工的人还未回,也不知又出了什么变故,现下寿宴都已经开始,恐怕如何都来不及了。   她屡屡瞧落雪面色,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劝她放弃这次机会。   苏齐岳听完宋氏的话,只觉得好笑不已,他不懂妇人家喜欢攀较的那些个弯弯绕绕,只觉得她不过是庸人自扰,不知自己的斤两。   见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苏落雪却只沉浸在自己满是不甘的心绪中,她自重生回来,虽然拥有多一世的记忆,却事事总被苏苑音抢占了先机,若是再不主动争取,恐怕还是会落得同上一世一样的命运。   “苑音妹妹,我自打进到府中便就没有求过你什么,可现如今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了,我做这件事也不为别的,只是想让旁人知晓我虽是生长在农户家里,但是并非如她们说的那般大字不识,行为粗鄙,我...我想证明自己。”   苏落雪虽是对着苏苑音说的,但其实是讲给苏齐岳听的。   苏苑音见她又将话头绕至自己身上,这才转头看向她。   她竟不知现下竟然还有这种关于苏落雪的言论,倒实在不知是真是假。   “落雪姐姐这回倒是不忌惮我会抢你风头了吗?”她状似玩笑般开口道。   宋氏同苏落雪闻言,面上都是一僵。   宋氏尤为汗颜,到底还是生分了,原来她一切都知晓,却再也不会像落雪刚来府上那会儿一般为自己辩白了。   苏落雪只是怯怯看她一眼:“苑音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姐姐巴不得你能陪我一起献艺,怎么会忌惮你,苑音妹妹莫要误会我。”   “你就歇歇心思吧,又不是非得在这儿证明自己不可。”苏齐岳吹了吹胡子,半点不理解为何非就要执拗此事。   见苏落雪又被训斥,宋氏想护短,一时也上了火气,作势又要吵,旁席的人似是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都纷纷附耳来听瞧热闹。   苏苑音蹙了蹙眉,对苏落雪的烦恶又到了一个新的顶峰。   “姐姐想让我帮忙也不是不可以。”苏苑音出声。   宋氏也闭了嘴,转头看向苏苑音。 第42章   苏落雪听罢,眼底得意一闪而过,后又恢复往日的温婉,她娇怯笑道:“真的吗?苑音妹妹,我就知晓你会帮我。”   苏苑音浅笑着提醒:“我可以帮助落雪姐姐证明自己的确是一个合乎礼数的闺秀,只是落雪姐姐想要求其他的话,可能就要失望了,姐姐不若在考虑考虑再做决定吧。”   苏落雪何尝会听不出她话中究竟是何意,可她只觉得是苏苑音太小瞧了她。   她苦心练习了数日,对自己的进步也很有信心,倒时候究竟是谁盖过了谁,一切还未可知呢。   “妹妹肯愿意帮姐姐我,我已经是感激不尽,又怎会还有其他不该有的奢望呢。”她柔声笑道。   苏苑音伸手托腮,见她应承,也只是笑了笑:“那就好。”   苏齐岳看了看苏苑音,实在是不愿见到为了一个女儿让另一个女儿受委屈这种事。   “苑音,你若是不愿,直接拒绝便是,可别委屈自己。”他制止道。   却只见苏苑音不甚在意的笑笑,亲手给他添了杯茶水:“可我也不愿瞧见父亲再为这事心烦,今天本就是宫里的喜事,可别在为姐姐的事吵了,父亲放心吧,我心里都有数着呢。”   苏齐岳听后只好作罢,轻抿一口手里的茶水,只觉得心中熨帖至极。   在说话的这档子间,那头轻尘刚表演完一段剑舞,席下掌声雷动,芸贵妃也看着欢喜,还夸她头上步摇好看,永曦帝亦是大悦,大手一挥就赐下黄金千两。   因着轻尘带了这个头,气氛一时也活跃了起来,起先就做下准备的人现在已经开始跃跃欲试,都想要在贵人面前露个脸。   周芜也自告奋勇,抱着琵琶款步上前,从容福了福身,奏了首《赴花会》。   其实周芜也是素有才名,样样皆精,只是总爱将事事都作比较,半点不肯屈居于人家,反倒是无形当中给她套上了一层枷锁。   周芜在宫中素来讨喜,见她弹完琵琶曲子,贵人们也很是高兴,二皇子的生母贤妃还特意赐下手上一只随身带着的镯子,其欣赏意思更是不言而喻。   后来甚至来了几个能人大家,有专攻琴道二十载的大家温虞,身姿轻盈得能在掌心起舞的名家齐烟儿,几人演完便就掌声雷动,朝中官员为讨好芸贵妃也算是下了血本,这般难见的人物都请至了宫中。   一时间众人拍手道贺的声音就没停过,拔得头筹已然是不必再想,她想起萧阙在马车上同她说起的话,才像是突然懂了些。   苏落雪看得忐忑,珠玉在前,实在是没有勇气去献丑,有些悔一开始的时候自己的胆怯不敢先献艺。   还好后来又有几个贵女打破了这僵局,表现平平却都得了不少赏赐,苏落雪这忐忑不安的心才算是定下来些,顿时心中升起了不少信心。   她看了看端坐于她身侧的少女,虽是有些不快,但还是佯装高兴,笑脸相迎故作大度:“苑音妹妹可做好了准备?若是准备好了我们也去讨个彩头吧。”   苏苑音回眸,有些不以为意,竟是一点慌乱的情绪都未流露出来。   她随意耸耸肩:“落雪姐姐若是准备好那便就好。”   合着这一直沉默的一语不发,竟是在等她了?   苏落雪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既如此,那便走吧。”   苏苑音接过春棋手里递过的琴,也不等苏落雪,先她一步走上前去。   苏落雪见人已经走了出去,想着定是不甘心作配,想先她一步去圣上面前出风头。   于是也顾不上整理衣裙,快步走至她跟前,脚下较着劲不肯退让半步。   苏苑音见她一副不愿多让的模样,其心思都快要呼之欲出,又作势要逗她,见她强忍着怒意扯出笑,心里却只想发笑。   两人走至近前向着一众贵人行礼,苏苑音抬头,这才好生看清楚了芸贵妃是模样。   面若容光皓雪,香肌晕作白玉,云鬓轻笼眉似远山,当真是生得极美,且是那种带着些英气的美,狭长的眸,若是不笑便就会有些清冷淡漠之感。   她本以为萧阙那张脸,定是那副柔情的眸最像她,现下看来,最像她的竟是那通身的利落之气。   苏苑音淡淡收回视线,刻意看了一眼此刻的萧阙。   现下离得近,倒是看清楚了,他身旁的那宫娥当真是生得美,正伸着截似白玉般的手给他打扇。   美人在侧,却只见他懒懒靠着身后的坐榻,手中把玩着酒杯,约莫着他应是半醉,此刻正掀起眼皮瞧她,眸中竟是潋滟之色。   她像是被蛊惑了一瞬,视线不经意的交汇让她快速回神,赶忙移开视线退至暗处,将这个舞台都让给了苏落雪。   萧阙身后的言二不解的蹙了蹙眉。   他今早才奉命将那位受苏家所托的乐工给绑了,本以为没了那乐工,这苏家的大小姐恐怕是再难得偿所愿,竟没想到苏二姑娘还肯继续给她伴奏。   可他家主子只是神色如常。   言二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挠了挠脑袋,不知道这两人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万一这苏二姑娘因着刻意作配而表现得稀松平常,那他家主子的计划还如何进行得下去。   永曦帝倒是瞧着一副宽和像,约莫是坐了十几载的上位者,眸光还是难掩的锐利,虽是九五之尊但是今日却像是真当作了家宴一般,只作了寻常穿戴。   “你二人是苏家的?”永曦帝发问。   苏苑音同苏落雪朝着永曦帝行了一跪拜之礼,回答的话都给苏落雪抢了去,她倒是在一旁落得清闲。   永曦帝让二人起身,笑着对身侧的芸贵妃道:“朕倒是记得阿芸从前也是琴艺了得,当年那首《高山》至今又是记忆犹新那。”   芸贵妃视线仍旧落在殿中两个少女身上,轻轻牵了牵嘴角但是笑意不显:“陛下还是好生瞧这表演吧。”   见芸贵妃这般冷待,永曦帝也像是习以为常,并不恼怒。   苏苑音此刻只静静|坐在角落中,也顾不及高堂之上几位贵人的眉眼官司,只管让自己屏息凝神,将一切嘈杂隔绝在外。   清澈琴音慢慢响起,苏落雪跳舞要用的那首曲子她亦是练过几天,也还算是熟悉,苏落雪也应是知晓今日的紧要,将舞跳的粗略看着也一时挑不出错来。   苏落雪扬了扬手上的衣袖,做完最后一个动作,心中窃喜得不行。   她竟真的做到了,甚至都没有出过一个纰漏。   就现下这般,苏苑音连面都不曾露,又如何能将风头盖住她。   她笑笑,停歇了一瞬,正准备行礼叩谢,却又听见不远处苏苑音素手拨弦。   方才还被云雾遮住的月像是突然泄了一个口子,透出一束光正好就洒落在那个坐落了偏僻一角的少女。   少女衣袖飘飘,被太液湖上升起的雾气给若隐若现地围住,宛如是天上姣美仙娥,端坐在云端之上,钩织出缥缈仙音。   只见她拨的都是同一根弦,但是她极度控制得恰好,就连节奏也把控得恰到好处。   众人的注意力瞬间就被她那个方向所吸引,只觉得耳朵先是被抓住,纷纷集中精神侧耳倾听,心下不由期待她这葫芦里究竟是卖得什么药。   只说弦上发出的音却越来越小,直到最后慢慢停息,堙灭于空中。   但也只是沉寂了一瞬,一首欢快曲调伴随着清澈的琴音纷至沓来,众人又不由得仿佛身临其境,连从呼吸都刻意放轻了些。   一曲终了,却余音绕梁旧旧不散。   过半晌,倒是芸贵妃先拍了怕手,连声说好。   苏苑音这才倾下身子抱着琴,走至苏落雪的身旁,行礼叩谢。   芸贵妃笑了笑,也是毫不吝啬的赞道:“年纪轻轻天资了得,甚好。”   从方才到现在,苏苑音像是瞧见了芸贵妃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意。   她微垂着头,将错愕情绪悉数收敛,只是笑了笑:“贵妃娘娘喜欢便好,今日贵妃寿辰,苑音祝贵妃娘娘福如东海,生辰快乐。”   芸贵妃被她逗笑:“我已是许久未弹琴了,不过你这曲子倒是深得我心意,我很喜欢,不知你手上那把琴可愿给我瞧瞧?”   见芸贵妃这般说,她自是点了点头,将琴递给了一旁来取的太监。   芸贵妃见呈在自己面前的琴,不由得失神了一瞬,眼眶里亦是有些潮意。   她伸出保养得宜的手,微不可闻的颤了颤,方才苏苑音才弹过的那首曲子此刻又在芸贵妃的手下的弦上响起,只不知是不是她听错了,觉得比起她的轻快,芸贵妃奏出的感觉却多了一丝莫名的伤感。   可是芸贵妃在伤感什么呢?   她侧了侧头,看了萧阙一眼,他手里还在把玩着刚才的酒杯,只是眸色深深,不辨喜怒。   不过她同萧阙接触已有不少,她感觉萧阙此刻定是不开心的。   永曦帝适时地笑了笑,打断了苏苑音的思绪。   “都是许久没见贵妃这么高兴了,赏。”   苏苑音跟苏落雪只得又跪下,叩谢永曦帝的赏赐。   只是谁都没注意到,永曦帝带着笑意的眸子下,极快的闪过了一丝阴狠之色。   作者有话说:   女配应该气死了hhh 第43章   席上众人都能感觉到贵妃对旁人的表现反应淡淡,就唯独对苏苑音是难得地表露出几分亲切来。   于是众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只怕这回苏家这个养女恐怕是要得芸贵妃青眼了。   清肃伯一家皆是神色各异,清肃伯扼腕叹息,这么好的姑娘不知自己那夫人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尹夫人亦是有些讶异于她此刻的风采,可又碍于面子不肯承认,只忐忑打量起一旁的尹祝的神色。   芸贵妃失神片刻之后已经又恢复了方才的神态,清冷的眸子染起笑意,又让人将那把琴还了回来。   苏苑音抱住琴,又听见芸贵妃道:“你是苏家的二姑娘吗?这曲子倒是有心了,我很喜欢听你弹琴,日后可要多进宫来陪我解解乏那。”   这话中倒是极有说头,众人均是心下起疑,不知此举是不是芸贵妃已经定下了苏苑音,还是单单就是瞧着投缘。   苏苑音亦是强压住心头的疑惑,芸贵妃方才待自己还是礼貌疏离,但是自打用她的琴弹了一首曲子之后,芸贵妃再看向自己的时候就变得亲切了许多。   琴...   莫不是因着那弦吧?   现在众人都聚焦在她身上,她心下打鼓,却不敢看萧阙,只觉得如芒在背,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应下。   苏落雪倒是从方才她自顾自弹琴开始便就尴尬地站到了现在,贵人都只夸她苏苑音如何如何,倒是将她忽略得彻底,本是做下了完全的准备却还是变成了陪衬。   一想到这里她心中就恨不能将苏苑音当作纸一般撕碎。   她只觉得自己今日这般遭遇当真是奇耻大辱,哪有跳舞的给弹琴的作配,现下倒好,她成了头一个。   回席时,苏落雪看着身侧那个似是在走神的苏苑音,当着众目睽睽的面不好表露,只是假意说话的离近了些。   虽然面上是笑着的,只是话音里却满是不甘的讥讽:“你费尽心机的入了贵人的眼,还真当以为自己得了多大恩宠呢。我好像听闻近日朝中大臣都纷纷给瑞阳王府送了好些个美人呢,可萧阙却是个来者不拒的主,都是照单全收呢。”   苏苑音莫不是以为这瑞阳王府的高枝是这么好攀的不成?   听了她的话,苏苑音心下蓦地有些不快,但是又不想表现出来,让苏落雪得逞快意。   她轻笑着调侃:“落雪姐姐这翻脸的速度也忒快了些。”   苏落雪瞪了瞪她,只恨自己傻,又被苏苑音耍得团团转。   两人折身回了席位,苏齐岳自是高兴得紧,都数不清从方才到现在已经有多少同僚来给他敬酒。   两个女儿现下出了这么大的风头,宋氏亦是觉得面上有光,心情也一改方才的阴霾,看见谁都是笑吟吟的,得意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早早就忘光了方才同苏齐岳的剑拔弩张,在一块有说有笑地受着邻席来敬酒道贺。   后再去献艺的倒是都不甚有新意,芸贵妃亦是看着又像是回到方才那提不起兴致的样子。   只倒是那个一贯谨小慎微,动不动就脸红的尹湄亦是跳了段舞,因着身量小,骨头也软,舞姿倒是也别有一番韵味,像朵待人来采摘的娇花似的怯生生般,还给人印象深刻些。   后来便是各个皇子大臣给芸贵妃送贺礼,想必都是下过一番苦心寻得,出手皆是不凡。   后来萧阙也踩着虚浮的步子,拿着一个盒子走上前去。   他呈上,这一块罕见的血玉石,对着自己的母亲,却唤作贵妃娘娘,也跟旁人一样说了几句吉祥的话,但只是个明眼人都不难看出这其中的敷衍。   芸贵妃却也不恼,又问他几句有关于他身上伤势,现下是否还住得习惯云云。   萧阙答得却更是简洁,似是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明明是至亲的母子,现下却只像是两个不大相熟的生人,萧阙此举无疑实在告知众人他的态度,他跟芸贵妃到底是有不少隔阂,怎轻易说原谅。   苏苑音眸色亦是暗了暗,无端的有些替萧阙愤慨。   她想起了瑞阳王府的萧条,满园的梨树却等不到它的主人,纤芸阁的匾上盛满的主人的柔情,其中却空荡得并无多少烟火气,还有萧阙半个身子隐在暗处中时,面上瞧不清的落寞。   不知他六岁同父亲去了梁州,在没有母亲陪伴的年岁中是如何度过的。   她感觉好像他们每个人都不大快乐,而造成现下这个局面的根源,只因为芸贵妃做了这个选择。   散了席,城门外还安排了烟火,也是打着与民同乐的主意。   永曦帝带着芸贵妃前先出了凌烟阁,向城墙上去。   其他人亦在后头跟着,人一时全涌了出去,有些挤,苏苑音落在后面些走着便就跟苏家几人都走散了。   她寻了个高些的地方,本是想看看他们都在哪里。   头上突然几朵烟花一齐绽开,恍惚间,她好像瞧见那个金尊玉贵的芸贵人,站在人群的正中央,在众人都欣赏烟火至极,唯她也没看那眼前的烟花,只是拿着帕子,低头拭泪。   待烟花燃尽,众人四散开来,有的还留在原出同熟人寒暄,有的则已经吩咐下人套上马车准备回府。   苏苑音也同苏齐岳一行人汇合上。   苏齐岳瞧着人都到齐了,今日也算是尽兴,乐呵呵地准备带着家人出宫,却只见方才跟在芸贵妃后首的宫人迎面走来,说是芸贵妃要请两位苏家小姐去昭阳殿说话。   既是贵人来请,那断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苏齐岳点点头,只当是两个女儿入了贵人的眼,是好事,随即又嘱托两人在宫中行事要谨慎些。   待该交代的都差不多,苏齐岳才带着还在沾沾喜喜的宋氏出了宫。   苏落雪听说要见她的是芸贵妃,当下心中是又惊又喜的,这还是她活了两辈子以来头一回进宫,她今日都忙着旁的事,现下才有闲暇好好参观这金碧辉煌的宫城,却又有些忧虑不知芸贵妃究竟意欲何为,莫不是萧阙的选妃一事?   她想起萧阙在看向她时那冰冷的眼神,不由的吞了吞口水,当真是被怵的。   不过他最后也算是一方枭雄了,若不是后来离奇退兵,最后坐上那位子的还是能是旁人么。   只到底是她想得太多,因为她同苏苑音一同进了昭阳殿,但是却被带至了偏殿,到最后就连芸贵妃的面都没有见上。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朝阳殿并没有皇后的坤宁宫和贤妃的未央宫大,但是却离永熙帝的兴庆宫最近,且整个朝阳殿中住的就只有她一个主位,殿中陈设无一不精巧,金子做匾,夜明珠点缀于路间,几簇各色的牡丹开得正好,处处奢华。   苏苑音被宫人引至殿内后,只见宫人垂手退了出去,殿中静得仿若无人,只有檐上垂下的帷幔被偶尔吹来的风带起,但屋中还是暖的。   “近些来。”芸贵妃在屏风对面道。   语气有些似曾相识,一如从前的萧阙。   苏苑音听罢,只得绕过跟前的那块花漫万山屏,走到人跟前。   芸贵妃此刻已经换下了方才的一身华贵盛装,精致的头面也被悉数拆尽,只随意的穿一件素色的袍子,一张未施粉黛素颜少了几分凌厉气势,却多了几分明媚清丽。   应是保养得宜,此刻观她面上少有皱纹,只是人有些清瘦,好在精神头还算是足。   苏苑音不由地想起之前无意间听周芜等贵女提及,只说现今宫中最是盛行纤细的身段,为此宫中一众妃嫔都对自己的吃食细究起来,甚至是过午不食。   竟也不知是芸贵妃刻意迎合这永曦帝,还是这段说头就是因着芸贵妃才流传出来的。   只是就再做如此素净的打扮,都不可否认芸贵妃的好看。   苏苑音只瞧了她一瞬便就垂下眸子,规规矩矩地同她见礼。   芸贵妃看着人行礼间行止皆有章法,满意点点头,随即才笑着看她:“你也不必拘束,我就是闲来无聊,想找人说说话。”   苏苑音听罢,点头应是,心下却狐疑贵妃的意图。   若是想找人来说话,只何必明明是叫了她同苏落雪,但又只独独召见了她。   想必应该是有什么话要特地同她讲吧,于是也不说话,只等着她开口。   “今日你在我寿辰上弹奏的那首曲子我真的很喜欢,想必是为了准备这件事特地费了一番工夫的吧,你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吗?”芸贵妃问她。   见芸贵妃只是说起此事,苏苑音心下防备仍旧不曾松懈,她笑声推拒:“这都是臣女应该做的,能讨贵妃娘娘喜欢便就好。”   她实在也不好意思要什么赏赐,这寿宴本就是被萧阙逼着来的,若不是为了完成对他的成诺,恐怕此刻她还尚在天一观中,闲适度日。   只是不知萧阙接下来想做什么,但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那琴弦应该大有来头。   见她这般客气,芸贵妃之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道:“你同阿阙可算是熟识?”   苏苑音敛神,心下想的却是她现下才被退掉婚事,加之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养女,若非萧阙执意而为,她应当是不会被芸贵妃考虑进去的。   “只是机缘巧合同世子见过几面,受了他不少恩惠。”   苏苑音答得小心,仔细瞧着芸贵妃神色,见她神色无异,但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不知芸贵妃是否信了她的这番说辞。   芸贵妃听罢,只托着腮撑在桌上,玉面上带着几分愁意,真有几分只是倾诉的意味:“我本欲想替他相看一门亲事,只怕他心里怨我,不肯轻易顺从,你看他已回京几月,却从未进宫主动来瞧过我一回。”   听到这番话,苏苑音本该存着理智,不能露出半点自己的喜恶,只温声劝慰一番,让她想开些云云。   可是苏苑音却只想起方才在凌烟阁中,对着自己的生身母亲,萧阙连从唤一声母妃都不能,还要见着她坐在旁人的身侧,受旁人无微不至的关怀,明明是一家三口却再难团圆。   “贵妃娘娘当初已然是做下了决断,就该想到会有此后果,现下又为此伤神何不是自寻烦恼。”   苏苑音沉着声道,在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究竟都说了些什么的时候,当即不由地惊出一身冷汗。   她有些懊悔地赶忙跪了下去,不敢抬头看芸贵妃此刻的神色,只怕今晚她就要遭这血光之灾。   “贵妃娘娘恕罪,臣女一时口无遮拦,只是若想替萧阙世子定一门亲事,何不如亲自问问他的意愿?”她有些不安地开口补救。   说完又弯身俯在地上。   芸贵妃没有说话,殿中静得厉害,苏苑音一颗心也悬得厉害,怪自己竟会这般沉不住气。   屋外突然响起一个脚步,漫不经心,时重时轻,打破了屋内沉寂。   苏苑音仍旧保持着下跪俯身的姿势,头埋得死,也不必抬头,单是听着脚步,便就知晓来的人谁。   “贵妃恕罪,我饮了不少酒,在外头候着吹了会儿风只觉得头疼得厉害,就想着先进来避避,你们继续,不必管我。”   萧阙自顾自地找了个最后首的位置坐了下来,当即也说到做到,再不发出一点声响。   只是殿内又突然多出了一个人,任谁还能当他作不存在。   最后苏苑音心有余悸的退出殿外时,还特意瞧了坐在最末尾的萧阙一眼。   他目不斜视,坐得懒散,手里把玩着一块玉,也不管手上那伤,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但没有看她。   见她出来,在殿外候着的宫人来迎她,说是天色已晚,贵妃已经吩咐在朝阳宫不远,就几百步脚程的云梦斋备下了厢房,让她们歇一晚明日再回府。   苏苑音不知自己方才的那番说辞是不是已经将芸贵妃惹得不快,更不解一向注重言行举止的自己怎么会不过脑子地说出这番不合宜的话。   可能是她也想到了被亲生父母抛弃的自己,于是听芸贵妃说的那番话,才会全然不受控制地这般回答。如果她是萧阙,她可能也未必会接受这样的好意吧。   若是这般想的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同萧阙兴许还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他们才是同类的人。   她闷着头,看了看宫人所指的方向。   不远,顺着芸贵妃的朝阳殿向南行,一路上都高悬这灯笼,到处都瞧得清晰。   她向那宫人道过谢,也没让宫人继续送,自个出了朝阳殿。   现下她只希望明日自己还能安然的回到府上。   狭长的宫道上本是一望无际,只拐角处突然走来几道人影。   苏苑音准备退到一边让路,等人走进她才发现是个熟人。   那天在天一观避雨时有过一面之缘的薛鸣岐。   她想起方才在凌烟阁时,他亦是也在席上,萧阙的下首位置。   原来薛岐鸣竟是西南兖州老定国公的孙子,父亲是镇守西南的名将薛时山。   说起从前的那个薛家,倒是也有一番说头。   因为从前薛家也算是上京一等的清贵世家,家中的荣耀也都是实打实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薛家本就是朝中的肱股之臣,只后来永曦皇帝继位后发生了一桩不太愉快的事情,其女儿同女婿被逼死于安定县,虽后来翻了案,但是人死如灯灭。   从前风光无两的薛家也从此自请镇守于西南贫瘠之地,日渐式微,若无大事便就再不回京了。   薛鸣岐也算是个钟鸣鼎食的世家中出来的公子,但是身上却毫无半点架子,待人又春风和煦,还同她一块在檐下避急雨,食青梅。   虽自小便就在西南长大,却通身书卷儒雅之气,想必定是家风极好的。   苏苑音对他印象不差,见他也像是瞧见了自己,于是便就停下来同他打招呼。   薛鸣岐亦是有些意外竟在此处瞧见她,眉间染上点笑意:“苏姑娘,又见面了。”   他在此处见到她看着倒是并未多少意外之色,像是早知她身份一般。   这回见她瞧见自己,眸中倒是没有失落之色,心中也算是欣慰,她还记得自己,没将他认错。   “苏姑娘的琴技倒是令人惊叹,同那日在天一观见到的那还真是大不相同。”他温声笑笑,毫不吝啬的夸赞。   虽然今天已是不知第几回听见有人这般夸她,但见人如此真挚的神情,她不由得有些难为情。   她赧报笑笑,想起在天一观时自己一身朴素衣着,还没同春棋摘到几颗青梅就急着去避雨,看见一截青色的衣角,她还以为是去而复返的萧阙。   那日倒真算是窘况百出。   “薛公子还是莫要打趣我。”她抿嘴笑笑,方才心中的担忧倒是平定了些。   薛鸣岐见她一人走在宫道上,却还不是朝着宫门的方向去,兴许是迷了路,不由的问道:“苏姑娘现下要去哪里?”   怕自己问得唐突,他顿了顿,又指了指前面的打着灯笼在引路的太监,解释道:“不如我们相送一程。”   这宫道上本就灯火通明,且离得不远,苏苑音笑着张了张嘴,还未待开口拒绝,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低沉声音。   只见是萧阙径直走了过来,替苏苑音拒绝:“不必了。”   她这出来到现在还没半柱香的工夫,也不知萧阙究竟是同芸贵妃说了些什么,现下就出来了。   薛鸣岐停了一瞬,没理他,只看着苏苑音,似是在等她说话。   苏苑音讪讪笑了笑,只觉得萧阙一到了这里,就连这气氛都变得有些古怪。   “我就去前面的云梦斋,离得不远,几步路的距离就到了,薛公子不必送了。”她解释道,视线不经意瞧见萧阙越发不耐的表情。   她视若无睹,只当做萧阙可能是又犯了什么毛病。   薛鸣岐听罢,便就也不做勉强,只点点头道:“那苏姑娘快些回去吧,后会有期。”   苏苑音亦是冲他扬了扬眉:“后会有期。”   见薛鸣岐先行离去的身影,苏苑音还未回头,便就听见萧阙在身后催促的声音。   “你走不走?”他道,话音中似是有些不快。   苏苑音纳罕的转过身,只见他紧蹙着利落的眉,双手抱在胸前。   “你怎么还没走?”她不解地嘟囔道。   两人离了三四步的距离,萧阙却还是将她的话听个清楚。   他皱着能压死苍蝇的眉,目光沉沉的看她一眼,举着那只被包扎过的手,晃了晃,将话说得理所应当。   “我手伤了,给我上药。” 第45章   太液池畔,月上中天。   一座池上四角凉亭内,苏苑音看着她对面的萧阙。   亭中只有四角高高挂起灯笼,不及方才的烛火荧荧,周遭略微有些昏暗。   “带药了么?”   她打破了沉寂,看着面前那人,月光洒落下来的清辉正好给他周身都渡上了一层月华。   只若是忽略他那沉得厉害的神情,单只是瞧着他柔和又利落的眉眼,修长的身形,或还可能会觉得赏心悦目。   眼线中蓦地出现一个药瓶,罐身简单朴素,她一眼就认出,这是佘涂做的药。   应是在天一观那日,她拿出来给他的。   她有些意外,本以为他定不会将这些东西随身带在身上。   莫不是他也知晓自己总会时不时地受点儿小伤大伤的,才会常常带在身上有备无患吧。   苏苑音心中腹诽,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药,却迟迟不见人将那只受伤的手伸来,她一时语塞,不解这人是不是已经忘记了要她做什么。   再这样耗下去非得耗到天亮不可,她也不管萧阙,直接将人的手拉至自己跟前瞧。   萧阙像是也没料到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手上顿了顿,后来才顺从地被她牵起。   “你对我退避三舍,对旁人倒是亲近得很。”萧阙瞧着她垂头解开自己手上随手包上的纱布,冷笑着道。   听见他在自己上首奚落,她只神情专注地做着手上的事,没抬头,对他的挑衅充耳不闻。   他定是包扎好了还不老实,所以血才会渗出来,苏苑音不知他伤得如何,只手上力度到底是放轻了些。   “你认识薛鸣岐?”她随口问,只觉得方才萧阙同薛鸣岐两人见了面却又只作是视而不见的模样,心下起疑。   “不认识。”萧阙答得快,语气恹恹,已是不愿再多提的样子。   苏苑音这才慢慢掀起眼皮看他,梁州和兖州是毗邻的,但是一南一北,二者见的距离离得比上京还要近些,平常往来定是不会少,这两人竟然不认识?   她也不反驳萧阙,只慢悠悠拿掉他手上的纱布,掌心交错的几道血痕显现了出来,有深有浅。   一时间她也有些觉得知识短浅,倒是想不出要如何才能让手变成这般,是徒手抓了一地的碎瓷么?   可是她看萧阙虽然脾气不大好,还最会算计,又如何会是个傻人。   她又垂了点头,离得他的手掌又近了些,指腹一点浅浅的乌沉香夹杂着酒味逸进了她的鼻尖。   她仔细看了看,见是先前就被仔细清理过,伤口上应是没有细碎的小瓷片,才拿起药。   方才她同芸贵妃在昭阳殿内说话,也不知萧阙在门口站了多久,她们之间的谈话也不知她有没有听到,只是他进来的时机也正是恰好,否则芸贵妃该因她当时的莽撞之举而早该发落她了吧。   可若是认真归咎起这一切的起因,最可疑之处必定还是因为萧阙给她换上的那琴弦。   “你为我换上的琴弦,可是有什么说头?”她手下上药的动作不停,垂着眸问。   萧阙看着前面那个毛茸茸的脑袋,不知她为什么要凑得这么近,近到都能感觉到她鼻尖洒落出的温热。   感觉有些奇妙,却又并不令他排斥,掌心的痛于他而言都没有这般难耐。   他有些讶异于此刻自己的这种感觉,到底没有开口催促,听她说起琴弦,心中竟莫名有些欣慰,看来也她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是个傻的。   “那个弦啊,”他好整以暇坐着,嘴里噙着个玩味的笑。   他停了停,果然见那个毛茸茸的脑袋抬起了些,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他心情像是好了些,舒了一口郁气,更期待她接下来的反应:“那琴弦名叫鸣风,是我父王做的。”   语落,递出去的掌心突然传来些痛感,他垂眸看向她,知晓这是她故意手上加重了些力气。   只是手上这点痛感对他来说倒真就不算是什么,只是看着她吃瘪,他就畅快。   苏苑音听到此处,又还有哪里不明白,只觉得自己像是猴儿一样叫萧阙甩的团团转。   怪不得芸贵妃一开始态度还算是淡淡,后来会主动提出要看她手上的琴,在她看完琴后会流露出那样一副神情,以及自己会出现在此处的原由。   原来这一切竟还是萧阙的盘算,就算不同他一道进宫,就算是她有意避退,还是阻止不了萧阙想要向芸贵妃告诉他想要她知晓的东西。   他想让芸贵妃知晓自己是被他“另眼相待”的。   他既是早就已经做好了计划,那又何必在马车上那样问她。   为什么就非得时时刻刻要提醒她于他而言不过是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棋子?   苏苑音冷了脸,忍住怒意给他上完药,药瓶被磕在石桌之上发出清响,她慢条斯理拂了拂衣袖,不准备再理睬他,起身要怕怕屁股走人。   萧阙看着她冷下来的脸,他似乎有些明了了,苏苑音为何每每同他论起此事就会不快。   她许是在气自己对她的利用。   可是本就身在乱局中,谁又能将自己择出去独善其身,就便是他也身处在算计与被算计之中。   于他而言,比起可笑的真情,这算计倒是还来得更实际些。   “我现下要你替我做第二件事。”他出声,看着她即将走跨出四角亭的身影。   到底是她有诺在先,只得迫着自己停下步子,她微蹙着眉转过身去:“什么?”   萧阙见她不情不愿状,倒是也未恼,相反的,比起她之前的清冷疏离,此刻瞧着这般鲜活的她,反倒还莫名的顺眼。   自他入到局去,便就是只身游走于黑暗之中,朝不保夕,他亦是习惯只讲利弊得失,可是若她在意,那便就多做几分解释亦是无妨吧。   “我有些怀疑想要验证,所以想你帮我获取贵妃信任,届时我再告知你该如何做。”   萧阙若有所思,知晓此刻她恼怒,说的已经是婉转。   苏苑音似是听出了几分弦外之音,面上缓和些许,只是心下却起疑,他们明明是母子,为何却还要相互试探。   还有便就是芸贵妃,想起自己方才开罪了她,他说的那般又如何做得到。   她自暴自弃:“这事我做不了,方才我才惹恼了贵妃,贵妃不发落我就已是不错,想要获取她的信任简直是天方夜谭,你还是直接将我这双眼睛给拿去吧。”   她耸了耸肩,做放弃挣扎状。   本以为他说讨厌自己的眸子不过是信口胡诌,其实就是想寻她的不痛快,只是今日得见了芸贵妃,她才知晓想必他是当真讨厌的。   因着芸贵妃的眸子同她的,好像当真有那么一点相似之处。 第46章   闻声后萧阙只是笑笑,对她的拒绝并不以为意道:   “若是贵妃觉得你跟我之间有些什么,或还可能待你宽容些,不追究今日你顶撞她的事,倘若我摘了你的眼睛,此事又传进她耳中,只怕会觉得你并无用处,届时你既是失了一双眼睛还逃不开贵妃的责难,岂不是得不偿失。”   看着萧阙这般气定神闲地分析,实在是明里暗里的威胁。   不过就是摆明了笃定她一定拿他没有办法。   可让她最不忿的便是她分明是在替他说话,现下反倒又成了他威胁自己的把柄。   她含怨睇眄,气自己会同一个冷心冷情的人共情。   “听说前几日朝中有个御史台中丞就因为冲撞了贵妃,后来举家被贬官流放...”   这件事她之前也是有所耳闻,她所知晓的经过大概也就同萧阙此刻说的大差不差,再不想听一遍让自己心中徒增负担。   她打断萧阙,吐出一口浊气,认命道:“我答应你就是了。”   大概是被苏苑音的妥协给取悦,连从萧阙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眸子里闪过些笑意。   难得算是宽慰道:“你不愿假意同我赐婚,我既是答应了你,便就不会在盘算此事,最迟我回梁州,定会还你自由。”   虽说他宽慰人的法子不怎么样,但不知怎地,对他突然放软的语气,还有微垂起高昂的头颅,都叫她颇为受用。   她撇过头,嘴硬:“谁稀罕。”   萧阙不跟她争,也从石凳上站起,跟着她的步子走了出去。   眼看着人就要越过她,她以为他这便就要出宫去,她开口将人给叫住。   萧阙不解回头,不知她又怎么了,疑她是方才还未消气,却只见她走近,从袖筒中拿出一娟月白色绣帕,帕上素净得什么纹样都没有。   他视线定格在她如玉的面上,当真是白得似是不染尘埃。   只觉得手上多了些凉意,是她的手此刻正拿着绣帕给他包扎。   “方才忘记了。”   她一张莹白色小脸隐在月色中,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晦暗不明。   听见她出声,他抽回神思,又将视线落在她灵巧打着结的手指上,无奈笑笑。   虽是没看她此刻神情,但是又岂会信她这番说辞,分明就是她方才听见自己说明那琴弦鸣风的来历,心下恼怒不肯再帮他,现下倒是消了气,心中过意不去,才想起这事儿来。   原来她当真是这般,吃软不吃硬的。   手上凉意逐渐消散,她已经弄好,将他手放开来。   “你快出宫吧,时辰不早了,宫里就快要下钥了。”她踩着脚下的影子,提醒道。   萧阙就走在她的身侧,两人好像还并像这般并肩同行过,她在女子当中已经不算是矮的,但是现下同萧阙站至一处,她才只是将将够至他的肩膀。   她转头,只能瞧见他光洁又利落的下颌和凸起的喉结。   萧阙并未答她,只是脚下不停,一直同她向云梦斋里走去。   她以为萧阙是还有事要办,于是也不再催促,只自顾自走着。   “萧旼并非表面上看着的那般和善,且他的正妃之位定对寻一个朝中对他有助力的人选,你莫要觉得他看着和颜悦色便就着了他的道,也莫要想着坐个侧妃之位有什么好。”萧阙冷不丁开口。   苏苑音狐疑转过头,不明就里:“啊?”   萧阙观她神色坦荡,看着不像是在作假,心下起疑,莫非她对萧旼无意?   他顿了顿,又道:“薛鸣岐自小便就定下过婚约了,你还是莫要痴心妄想...”   他话还门未说完,便就见苏苑音脚下不停的进了云梦斋。   “慢走。”她皮笑肉不笑地利索将门阖上,把人给拦在了外头。   耳边突然安静下来,她靠在门檐,抬眼看了看满天星斗,轻轻送出一口气,好像她已经没有那么畏惧萧阙了。   --   苏落雪同苏苑音一同坐上了马车回苏府。   芸贵妃虽是并未露面,但亦是赏下了不少金银玉器,苏苑音心有余悸接下,猜昨夜之事应当是就此揭过,不会在深究了。   苏落雪瞧着她不单是在寿宴之上大显身手,昨日一曲必定会名动上京,现下又得了贵妃青眼,今后还愁没有依仗么,此番回去之后府中的风向就又要变了,只怕母亲都要顾忌她三分,哪里还会像先前那般明目张胆的袒护自己。   当着会有这般巧合的事,天时地利都叫她一个人占尽不成。   苏落雪心中越发起疑,倘若这苏苑音不是像她一样的重生了,怎会事事抢占先机?   她眸色一闪,只觉得现下就是极好的试探时机。   苏苑音本就同她没什么话讲,又经过她回来后带来的种种事端,早歇了还能同她真心相交的心思,就现在这般谁也碍不着谁,井水不犯河水便好。   于是在阖上眸子假寐,只是不知苏落雪此刻又是着了什么魔,瞧着她看的视线实在是太过于热切。   她柳眉轻蹙地睁开眸子,不解的看向苏落雪。   起初,她总觉得苏落雪此人处处都透着古怪。   比如没由来的便就要诬陷她,又或是像是未卜先知一般,机缘巧合就避开了君满楼的大火,能处处都合母亲的心意。   可是后来她又觉得苏落雪心胸太过于狭隘,只一门心思捣鼓内宅斗法,根本就是难成气候。   “苑音妹妹当真不喜欢尹祝了?”苏落雪问她。   苏苑音惬意伸了个懒腰,闻声倒当真是有些费解她对尹祝的那种执念。   那种她自打一被接回了府上,甚至都没并没有见过尹祝本人就带着的执念,就算是被当面拒了婚事,她这执念竟然都还并未散去。   可是这事情总有个前因后果,她这种种极端到近乎偏执的行径,若是究其原由,到底是为何?   莫非她当真能够未卜先知?   苏苑音神色不动的看向她,淡声道:“不喜欢了。”   苏落雪仔细瞧了瞧她的神情,倒像是真的不似作伪,只是有些难以置信,尹祝明明待她那般好。   上一世对她便就是无微不至的悉心呵护,就是连徐阮意身下伯府长子的这般殊荣,都无法撼动她的地位半分,可是她竟然就不喜欢了?   她有些激动脱口道:“不可能,上一世你们明明...”   她话出口一半,后来才反应过来,当即赶忙补救道:“我是说,在我的意识中,你们明明是情投意合的...”   苏苑音却是眼眸微闪,她对方才苏落雪方才情急脱口的话倒是听得真切,复而又见此时苏落雪欲盖弥彰急着解释,心中更加确信了几分。   作者有话说:   换封面咯,宝子们觉得还可吗! 第47章   她口中所说的上一世,倒不像是得了臆症,反而同她未卜先知的行径有些不谋而合。   思及此,苏苑音心生一计,开口套她:“上一世的路我已经不想再走第二遍。”   苏落雪见她竟然毫不忌讳跟自己提起这事,当即只觉得冷汗涔涔,莫非她这段时日都是在做戏,为的就是让自己掉以轻心,让自己以为她不足为据,后又伺机而动,将自己给打得措手不及,就比如这次寿宴。   “就因为最后尹祝将你发落到了庄子上,所以你恨他?”   苏落雪心下惊疑不定,但还是存了点试探的心意,假意说错,想再试探她一番。   只是苏苑音听闻自己最后居然被尹祝发落到庄子上,心中亦是起了点疑。   尹祝的脾性她是了解的,脾性温和心肠也软,且他待自己一贯是极好的,若是将明媒正娶的妻发落的庄子上,那想必是恨极了。   她当真会让自己沦落至那个境地吗?   可若是她当真过了府,又同尹祝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将自己给逼至那种境地呢。   她纠结半刻,最后只是嘴角挂上一个嘲弄的笑,又阖上眸子,不准备再同她多说。   她在赌,赌苏落雪性子多疑,又最爱用后宅阴私手段,赌她是在说假话,故意诈自己的虚实。   果不其然,苏落雪见她这番不屑模样,只觉得是自己谎言被拆穿,是她已经不欲再同自己兜圈子了。   那么也就意味着自己手上那张最大的底牌已经没有了。   她不服气的笑笑:“可萧阙亦不是最后的赢家,你却还是向他投诚,这不是明摆着要送死么?”   什么赢家?   苏苑音心神一顿,只觉得她此刻说的定是件极紧要的事情。   只为了暂时不让自己露馅,她佯装不在意笑道:“现下你我命运不就都发生了改变,那其他人的命运就一定会照着上一世那般么?”   苏落雪仍旧是有些难以置信的地看着她,席间一时在无话。   待回到苏府,见到宋氏几人时,她才强打起些笑应付。   大概是太过于高兴两个女儿能得有这般机遇,后又瞧见芸贵妃赐下满满当当一盒宝贝,也一时间瞧不出苏落雪的异常来,只赶紧拉着两人入院去说话。   宋氏同苏苑音到底是有些隔阂,对她的事亦是没过问太多,本是只想当着两人的面将赏赐下的宝贝点点,再分成两份充做她们成亲的嫁妆。   只是后来细问之下才得知芸贵妃就单单只召见了苏苑音一个人,不由瞧着她的神色又变了变。   苏落雪现下只忌惮苏苑音得紧,虽心中对她的怨恨早已经就是根深蒂固,可面上算是收敛了些。   回府的第二天便就开始称病,连院子的房门都不出。   苏苑音现下却是也来不及顾她,只因她在贵妃寿辰上向轻尘献了一支莲花步摇,轻尘在永曦帝跟前得了脸面,所以又派人给她送来了一千两银子。   她知晓这是轻尘不愿欠她人情,所以才使了银子来同她两清。   苏苑音只乐呵呵收了银子,轻尘此前仗势欺人,对她又是嘴上讥讽,还差点因她之过自己从台阶上摔下。   她自也不是什么记吃不记打的人,可不愿这事就这么两清。   春棋点了点箱子里的银子,亦是笑得合不拢嘴:“小姐赵老板先前说这步摇若是在他的铺子里卖,应可售一百两,现下得的银钱可是整整翻了十倍呢。”   先前春棋同夏琴才点了点现下手头上共有的银子,除了东市那个药材铺子的修缮,和投进赵老板铺子里的三千两,现下就只有几十两银子花销。   她又转头看了看手上的一千两银子,想不到进趟宫去还有这种好处。   “小姐不如多进几趟宫,那咱们可不就再不用为了银子发愁了。”春棋笑道。   苏苑音听罢,只是失笑,无奈摇摇头,问道:“昨日交代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春棋这才想起了昨天的事来。   她当时明明只是站最后首,偷着懒看各家小姐表演节目,还能时不时从她家小姐手里给悄悄塞一块糕吃。   不过到后来她家小姐上去近到皇上和贵妃跟前献艺,就来了好多面熟的大丫鬟来同她寒暄,就连周芜身边那个平素里眼高于顶的雨纷也都来了。   她亦是不傻,怎会不知她们就是想旁敲侧击问她家小姐身上的绫罗首饰都是上哪儿买的。   幸好她一早就得了她家小姐的吩咐,只装作是吃嘴了酒:“南市乌衣巷有家新开的铺子,里头既有成衣料子,又卖头面首饰,他家用的都是料子都是特意从江南运来的最是轻巧的云雾绡,而且还请的都是扬州最厉害的绣娘,所以这料子上的绣样才会轻盈如纱。   你们看那轻尘公主头上的步摇,亦是乌衣巷铺子里买的。”   她将话都说完,才是想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一般,故作担忧地赶忙拉住她们,让她们都别将这事给传出去。   众人却是神色各异,同她客套着告辞。   见她们脚步不停的走得飞快,春棋才捂着嘴偷笑,她家小姐当真是料事如神,早在三天之前就已经算好了今天会发生什么事。   席上一时满堂的喝彩,她转头一瞧,才发现在她同旁人说话的工夫,没好生瞧瞧她家小姐此刻的风姿,表演便就结束了。   春棋回神,将昨日发生的事情长话短说的跟苏苑音说了一遍。   苏苑音点点头,给她手里塞了一袋银子:“你帮我跑趟腿,将那支莲花簪子的钱原数交于赵三千。这剩下的便就当是这几日你陪我去天一观走了一遭的犒赏吧,给你放半天假,出府去玩吧,不过还是得早些回来。”   春棋听罢,高兴得蹦了个高,握着手里的银子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苏苑音笑着垂下眸子,视线刚好无意间落到一旁摆着的琴上。   她无端想起苏落雪说的话,她说萧阙是输家,莫非同她隐隐料想的那样,萧阙将来当真要做出那大逆不道之事来?   --   大概是日有所思的缘故,她当晚便就做了一个无比真切的梦。   在那梦中,她像是意识被拘在一个躯壳里,她能透过这双眸子看见这周围的一切,但是她说什么做什么却又半点不受控制。   她梳着妇人头饰,穿着华贵端庄的绫罗绸缎,面上也不见半点笑颜,身边不见春棋,只有夏琴和另一个侍女。   她正在院前的凉亭之中静|坐,心里却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沉得她快要喘不过气,她从没觉得自己的身子这般沉重过。   夏琴走至“她”跟前,将一个汤婆子塞进她手里,她才惊讶的发现自己的手竟这么冷。   “小姐还是莫要吹风快些进屋吧。”夏琴劝慰。   她不解夏琴为何会露出这番神情,心疼、悲伤和无奈都交织在一起。   她想问,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只像是一个看客。   她只能清晰的听见“她”微不可闻的叹息,后又像是释怀:“与其在这伯府中让自己熬得油尽灯枯,倒不如趁现在让自己无拘无束畅快些,或许以后就连这样的日子也不会有了。”   “她”话音刚一落,就瞧见尹祝走了进来,让她跟前的人全都退下。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只是此刻再看向他的时候,她只觉得厌倦和麻木。   作者有话说:   闪现一点点前世嘿嘿 第48章   尹祝同她递来的视线对视了一瞬,只是有些愧疚的又将视线移开,作颓丧状。   而她也只是看他一眼,眼底未起半分波澜,心底弥漫出的失望却越盛:“你做好决定了?”   看着面前这个锦衣玉带,却再无从前的意气风发,只是岣嵝着脊梁的男子,她到底是失望的转开眸子。   只耳畔听他道:“对不起。”   她笑笑,眼底尽是嘲意。   笑自己这一生为何会落得这种众叛亲离的下场。   她动了气,止不住地咳了好半晌,喉咙中一片血腥味,可是她不愿在他面前示弱,只将那喉间异样强行压下。   待自己慢慢平复之后,她才慢声开口,语气是一种她从未有过的寒意:“你早前派人将我软禁在府中,不就是已经做好了决定要舍弃我,现在不过就你我二人,这番装无辜要做给何人看?”   她垂着眸子不想看尹祝,只耳边听见了他的辩解:“二皇子用我爹娘的性命,还有阮意的孩儿做威胁,我实在是没有法子了阿音。”   “你们不过都是把我推出去,只为了换自己一时安宁的懦夫,又何必找别的由头。”她疲倦转眸,淡声打断。   这样的说辞像是已经从他口中说了很多遍一般,她现在听见只觉得想笑。   尹祝听罢心中只升起一阵无端的心虚,作势说服她,实则却是想说服自己,让自己心安理得地将明媒正娶的发妻拱手相让于叛军。   “叛军已经兵临城下,不单单是二皇子,就连朝中知情的几人都在向伯府施压,我能包庇你至今日已经实为不易。”   苏苑音听罢只觉得无端怒火充斥满身:“何为包庇?我何错之有?”   事已至此,他竟是仍旧无半点承担之意。   两人说话间隙,却只见徐阮意扭着腰肢进来,视线却有意无意的看向苏苑音,眼底难掩的雀跃:“老爷,二皇子派了人过来,现下就在外头候着呢。”   听见是二皇子,尹祝亦是握紧了拳头,叫自己妻离子散得罪魁祸首,可他却也敢怒不敢言,只冷声让人退下。   到底是夫妻一场,即将离别之际,尹祝难得的“宽容”,留了些时间给她梳整。   夏琴接过她手中早已经冷了的汤婆子,红着眼避过旁人附耳道:“小姐莫要着急,大少爷定在寻找法子救小姐的。”   她轻摇头:“我走后,叫兄长莫要做傻事,我定会好好保全自身,你们亦是一样。”   两人说话间,外间又来了人催。   只画面一转,她已经被带走城门,城外铁骑已逼至城下,黑压压一片。   她抬眼,只有战马嘶鸣,风声戚戚。   森冷,可怖。   尹祝忽的在她身后唤她:“阿音,对不起,若是有来生,我再来偿还你的这份恩情。”   而她只是转头看他,神情淡漠作势诀别:“若是有来生,我只愿再不入你伯府,同你再无半点牵连。”   身旁几名士兵不耐催促,她顿了顿,亦不要人来推,只想保留最后一点仪度,将脊梁挺得笔直,像是去奔赴盛宴,缓步走出城门,行至叛军阵前。   她木着神情,不知接下来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站在她对面的就是一群黑压压将士,手上兵刃还有血迹未干。   她抬眼望去,众人面上皆是漠然,高扬的旗帜上只赫然写着一个力透纸背的梁字。   随后一匹高大的黑色战马被人控着向她走来,在她身前停住,只是那人没下马。   战马鼻腔中灼热的鼻息喷洒至她一脸,她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但是并不大好味,但是她僵住身子没动,是不敢动。   一把冰冷的剑鞘托住她的下颌,将她的头挑起。   是一双锐利的墨瞳,五官硬朗坚毅,眉宇间盛满了化不开的戾气,他神色冰冷的打量着她。   薄唇轻启:“将衣袖撩起来。”   押送她而来的士兵见状,嬉笑道:“世子这般也太猴急了些,不如先允诺退兵,待将人带回了营帐再...”   那士兵还没说完,就眨眼间被削去了脑袋,正好滚至苏苑音脚下,鲜红的血还汩汩的往外淌,死不瞑目的瞪着眼。   她被吓住,周身僵住动弹不得。   那人快得都不知是何时出的手,只见他仍旧好整以暇的坐于高大战马之上,居高临下看着她,冷声命令道:“撩起衣袖。”   他的声音太冷,只让她觉得自己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   苏苑音惊吓得睁开眼,她愣怔了许久,那个梦实在是太真切,梦中的沉重和无力的感觉都是那么的清晰,她险些都要分辨不清那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屋中燃着的是她熟悉的沉香,她心有余悸的轻嗅,撑着床沿空座了许久。   她捂住自己感觉空落落的心口,甚至都有些不确定,这仅仅只是一个梦,还是早些时候像苏落雪所说的前世。   还有最后坐在高大战马上的男人,那是比之现在的他更为成熟和狠厉的青年萧阙。   她伸手揉了揉有些疲惫的眼,想起方才梦中他冷酷的神情,沉闷到压抑的气氛。   他身披铠甲,神色坚韧,但却不是镇守盛世民安的将帅,而是漠视一切的杀神,那种浓烈的戾气,眨眼间就手起刀落就将旁人一颗头颅削掉。   在那梦中,她明明就不认得他,可是他却要当众羞辱她。   现在就算是想起他居高临下看着自己时的那种压迫感,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心悸。   或许这根本就不是梦,是真真切切在她上一世发生的事情。   那萧阙最后当真是谋反了。   可是当时萧阙都已经兵临城下,黑压压一片将士都整装待发,明明只差最后一击,苏落雪又为什么说萧阙不是赢家?   苏苑音微微喘一口气,不敢再合上眼睛,怕又看见那沉重又无力的一幕,也不敢想在那个时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如那个言语轻佻之人一般被削下头颅,还是会被他羞辱于一众叛军之前。   现下的她只是感到无比的庆幸,庆幸那一切都并没有发生。   尹祝已经跟她退了亲事,她的身子也没有那般孱弱,没有在伯府熬到油尽灯枯,更没有被他们推出去,让她一个人面对宛若修罗的萧阙,面对那千军万马的叛军。   她屈膝而坐于床榻,将心中的波澜都平复殆尽。   她一定不要再让自己身临那种处境。   --   经过了月余的工期,东市的善草堂总算是如火如荼的开业了。   这是佘涂起的名字,因着苏苑音已经将这铺子全权交给了佘涂打理后,就全然是一副要好甩手掌柜的模样。   只是想不到没被草药栽培移植难道的佘涂倒是被这起个名字给难倒了。   为了想这个名字,素来一看书就头疼的她甚至还为此翻了不少书。   苏蕴之瞧不下去,给她写了满满当当一张纸的名字,佘涂有些蹙着眉选了半天,最后却选了个纸上没有的名字。   待问其解释的时候,佘涂只挠头道:“这名字好写又好记。”   这倒是把苏蕴之气得够呛,还跑苏苑音院子里好生将佘涂给控诉了一回。   只不过比起这个,苏苑音更感兴趣的却是她这兄长居然都已然同佘涂走得这般近了。   她笑着打趣了苏蕴之一番,最后苏蕴之拂袖离去的时候都不知那悄悄红了的耳垂究竟是羞的还是气的。   东市,善草堂。   “赵老板,稀客啊。”   佘涂穿着一袭蓝紫色绣长春花缎裙,稍偏浅色的些的卷曲长发垂落在身后,发间插上了一朵粉白的月季,加上笑起来的一对梨涡,正站在门前同赵三千寒暄。   单着只是这般瞧着人便就觉得喜气。   赵三千自然是该来贺喜的,这几日亏得苏二姑娘在贵妃的寿辰上好生帮他大肆宣传了一番,寿宴的第二日他那铺子的门槛就差点被往来的小姐门给踩烂了,有的还专门点名了就要轻尘公主在寿宴之上的那一支。   于是他便限了量,又把价钱提高了三成,都竟还被各家小姐争抢着买。   这些天,他打着算盘算账,咧开的嘴就没合上过,就照着这个进账再过一个月,他就是继续在南市开一间这般规模的铺子都全然是没有压力。   赵三千笑呵呵地朝着佘涂拱了拱手,顺便进了铺子给她们开了个张。   他瞧见那些个药罐瓷瓶在整个药材铺子里只占了那么丁点儿货柜,只叹息摇摇头,大手一挥便就已然是搬空了一半:“这么好使的药,便就是当作镇店之宝都使得,怎就放在这般不显眼的地方。”   佘涂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药想要人接受起来还是有些难度,只怕是不容易。”   赵三千见她这般说起,也知这上京的药材其实都是叫城南林家给垄断了的,这林家听说还同宫中贵人有些干系,所以想要自己辟出一块市场来倒还当真是不易。   两人说话的间隙,一辆马车又缓缓驶来,苏苑音下了车,走进铺子一看,竟还瞧见了熟人。   佘涂可算是许久未见苏苑音了,虽然昨日夏琴已经递过了信,说她今日会来瞧瞧,却没想进来得这般早。   当即就有些惊喜的出去迎人。   赵三千瞧见她,亦也是高兴。   这苏姑娘在芸贵妃寿宴之上一曲扬名,听说还被贵妃都奉为了座上宾。   芸贵妃可是上京城里都争先巴结的对象,所以这苏姑娘现下自然也算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   都说贵人事忙,本以为是再难见上一面。   赵三千又真心实意同她道了个谢。   苏苑音只是不在意的摆摆手,笑他客气。   本以为在贵妃寿宴上的那般装扮和所作所为定会带来些助益,只是如今这般效果其实于她而言也着实是意外的惊喜,不过赵三千铺子经营得好,她也才能跟着分红。   所以对谁都算是好事。   赵三千到底是忙,稍坐了片刻便就也起身告辞离去。   佘涂带着苏苑音去了一趟后院,因着赵三千的引荐,佘涂谈了一笔大生意,交易两百斤的药材。   苏苑音看着满满当当一整个仓库里都是包好的药材,亦是满意点点头,又嘱咐佘涂小心些,特别是临了交货前几天,派人好生看顾好。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周末愉快!专栏开了两篇预收,各位宝子们阔以看看哦,如果感兴趣的话就点一个收藏叭~嘿嘿 第49章   后来苏蕴之也来了。   自己兄长会来这倒是一点都不足为奇。   苏苑音朝着楼下大殿里立着的人唤了一声,见人抬眼看来,她又朝人招了招手。   苏蕴之看清人,收起手中的折扇,隔着空朝着她点了点。   “你这皮猴,自打从天一观回来倒是愈发在府中待不住了,三天两头往外头跑,早知你也来,我便就同一道了。”苏蕴之也不用佘涂招呼,自顾自就上了二楼。   她听罢,也笑着调侃:“这话还是兄长留给自个儿吧,看兄长这般熟稔模样,想必是要比我还来得频繁些。”   苏蕴之不由得一窘,赶忙将话头转开:“你可是佘涂的东家究竟是谁?今儿个开业都不来瞧瞧,当真是做起了甩手掌柜。这佘涂一个女孩子家,心思又单纯得很,莫不要叫别有用心之人骗了才好。”   现下又轮到苏苑音噎住。   也不是她刻意想瞒着,只是不想将自己的底牌给大剌剌露出来,毕竟她现下也树敌不少。   苏蕴之见佘涂实在忙的脚不沾地,只怕是来同他们好生说说话的时间都没有,便就也不在这多添乱,说是要去拜会一位友人。   苏苑音本是不准备同去的,但听说那人是苏蕴之的师兄岐山君后,只一改方才推拒的嘴脸,无论如何硬要跟着去瞧瞧。   原因无他,只是这岐山君同苏蕴之都是授业恩师宋方冬的关门弟子,宋方冬本是先帝在时的朝中太师,后退位归隐,择有缘弟子进行教导。   只是苏蕴之入门时岐山君却已经出师在四处游历。   也是听恩师时常提起自己这位师兄,苏蕴之后来也同这岐山君有些书信往来。   苏苑音也曾读过几首岐山君所作下的诗词,辞藻意境都是绝佳,故而也甚是崇敬。   现听说兄长要去会面,她又岂能坐得住,也很是想去瞻仰一番那人的风采。   两人走至同岐山君约好的酒楼,苏苑音又顿了顿步子,其实有些忐忑本是兄长同岐山君的相约,她这般冒失前去会不会不太妥当。   见兄长已经入了坐,岐山君还未来,苏苑音松了口气,丢下苏蕴之说出去看看。   倒是再不想回去,准备偷偷瞧上一眼便好。   踌躇间却是看见了迎面走来的薛鸣岐。   想不到自宫中一别不过数日,现下竟又会遇见。   莫非当真是周观主口说所说的良机。   “薛公子也来吃酒?”苏苑音笑笑,冲人打着招呼。   薛鸣岐一身白衣,举手投足皆都自成风流,一眼便知是个谦谦君子。   他瞧着眼前这神色飞扬的女子,只心中纳罕,她其实近来也算是上京中鼎鼎有名的人物了,都道她清冷端方,可是他每回瞧见的却都不是传闻中说的那般。   倒是出乎意料的活泼娇俏。   他低声笑了笑,才回过神来温声问:“你呢?”   见他问,苏苑音只是抿嘴笑笑,露出少见的敬仰神情。   “不知薛公子可有听过岐山君?”   薛鸣岐闻言,不禁失笑道:“略有耳闻,倒不知苏姑娘怎会问起他。”   见他也是知晓此人,苏苑音顿时来了兴致,好奇问道:“拜读过他做下的几篇文章诗词,所以有些好奇想瞧瞧这位先生的风采。”   薛鸣岐听罢,只是手团成拳抵在嘴角,掩了掩那一弯向上扬起的弧度:“所以你是来这专程瞧他的?”   她听过后倒还是落落大方点点头:“只不知这岐山先生是不是在路上耽搁了,还是碰上了什么事,竟现在都还不曾来。”   “苏姑娘见过他?”   苏苑音还未来得及回答,只瞧见一位年岁同苏齐岳般,留了两缕胡须的中年男子走进酒楼。   见年纪倒是对上了,她赶忙伸手放在嘴边嘘了嘘,示意薛鸣岐先噤声,后就一直盯着那男子瞧,可那男子进的却是旁的包厢。   她沮丧叹道:“还不是!”   “苏姑娘为何觉得这...岐山君的年岁会这般大?”他淡笑。   苏苑音听罢,竟还认真思考了一番,费解问:“不然呢?”   薛鸣岐听罢,笑意更深了些,还未说话,倒只见苏苑音身后走来一男子,朝自己做了一揖:“不知阁下可是岐山师兄?”   听见身后苏蕴之声音响起,苏苑音也是一愣,左右都瞧了瞧,可眼下站在自己跟前的除了薛鸣岐,还能有谁。   薛鸣岐就是岐山君吗?   也不待她细想,就见薛鸣岐亦是朝着苏蕴之回了一礼:“蕴之兄。”   鸣岐鸣岐,凤鸣岐山。   这已经再明显不过暗示,尽管仍是有些不可思议,但要不是方才一时激动过了头,她应该早就想到的。   苏苑音想了想自己方才竟都说了什么,有些懊恼的只想赶紧找个缝钻进去。   只见苏蕴之同薛鸣岐又聊了几句,正准备着进包厢。   “苏姑娘若是无事,不如一道去?”薛鸣岐转头问她。   哪里还能一道去,她现在一想起方才自己的言之凿凿,竟还误打误撞地舞到正主跟前来了,且还是个让她好生崇敬的正主,只一想起便觉得莫名有些尴尬。   她赶忙双手摆在胸前,摇了摇,作势要拒绝,却见酒楼中掌柜和跑堂的小二全都一股脑的涌了出来,越过他们,作势是要迎什么了不起的贵客。   之前马车缓缓驶来,人都还未从马车之中下来,苏苑音却一看便就知晓,这哪里是什么贵客,分明就是萧阙那厮。   萧阙慢条斯理下车,看见站在酒楼前那几日,视线精准地落在了那清丽女子身上,扬了扬眉。   他不露声色将视线收回,看着掌柜赶忙来迎着人进去。   萧阙转了转手上的扳指,面上多了几分玩世不恭。   他马车后又一辆马车缓缓停下,众人拥簇,又是搭梯子又是掀帘子,比起萧阙方才闹出的那阵仗更是不遑多让。   一个身穿藏兰珠绣四色金水裙,发髻上簪着两个对称蓝色蝴蝶钗子的娇俏少女被扶了下来,忽闪着一双圆圆杏眼。   少女刚一站稳,便就朝着萧阙身后去,扶住男子的胳膊:“阿阙哥哥,等等我呀。”   萧阙微仰着的头朝着女子淡淡瞥了一眼,却任由她挽着自己,没将其推开,好看的嘴角噙着一丝笑:“你这不是也照样跟来的吗?”   他轻笑,话音中有些打趣的意味。   女子被他这么一说,倒像是有些不大好意思,状似娇憨地在原地跺了跺脚。   看方才围在此处的人又一股脑散尽,苏苑音慢慢抬眼,方才的那女子她是认识的。   光禄大夫之女,也是淑妃的侄女,任昭昭。   因着宫中的这层关系,所以平时里同周芜不太对付,又常常进宫中小住,跟淑妃作伴,所以也甚少同她们往来。   之前还听说因这任昭昭曾被永曦帝夸过其性子同芸贵妃像,所以明眼人都知晓,淑妃专门将她给接进宫中,为的便是给自己固宠,现下倒是又不知为何,又同萧阙扯在一处。   苏蕴之自是认识萧阙,况且这萧阙还对阿音有恩,当即也同他打了招呼:“萧阙世子好巧啊。”   见状,苏苑音亦是在苏蕴之身后,跟着兄长向他行了一礼,也算是打了招呼。   萧阙闻言,像是才认出他们一般,停下漫不经心的步子,朝着几人看来。   只苏苑音却觉得他眸子凉凉,停在了自己身上。   她移开视线故意不看他,只听见他跟苏蕴之说话。   “是挺巧的。”他道。   片刻后,身上压着的视线一轻,见萧阙已经往里走,苏苑音顿了顿:“兄长要不你们先去吧,我想起找佘涂还有些事。”   “阿音,你不是最欣赏这岐山君的文采么,现下是怎么回事?见到人竟还害羞起来了。”   苏蕴之只以为她是见到了人害羞,所以才这般推辞,全然都没有方才执意要跟着他来的那番气势。   薛鸣岐听苏蕴之那般说,更有些乐不可支道:“想不到薛某同苏姑娘竟还有这番缘分,既如此苏姑娘也就不必推辞了,我其实也挺好奇为何苏姑娘会觉得岐山君会是个年近半百的中年先生。”   苏苑音讪讪笑了笑,不知这事情怎地又绕了回来。   几人说话间,却见萧阙并未走远。   看着几人进来,他笑笑:“几位也是来酒楼的?”   苏苑音心中轻轻啐了他一一声,在酒楼遇见,不来酒楼能去哪里。   见他主动搭话,苏蕴之亦又同人寒暄起来,客气道:   “我在里头已经定好了雅间,世子若是不介意,倒是可同我们一起,上次你救了阿音我还没好生谢过,现下正好给世子敬一杯酒。”   本就是不太相熟,却萧阙像是还佳人有约,本以为他会客气推拒。   却只见萧阙听罢,只是随意点点头:“也好。”   苏蕴之亦是愣愣,因着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可竟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所以只笑着说好。   倒是一旁的任昭昭先不满意起来。   任昭昭撇撇嘴:“阿阙哥哥这酒楼又什么好玩的,不如我们去游湖吧。”   萧阙不动声色地将胳膊抽出,眉宇间已是有了些烦意:“游湖哪里有喝酒快活,若是你想去的话,你自个儿去吧。”   任昭面色当即有些要撑不住,又赶紧笑道:“好吧好吧,阿阙哥哥喜欢什么那便就什么。”   于是一行五人又重新进到了雅间,围着梨花木圆桌而坐。   苏苑音坐在自己兄长身侧,另一旁是任昭昭。   只任昭昭刻意离得萧阙近,同她中间倒还空出半个人多的距离来。   作者有话说:   场面一时有点抓马 第50章   店小二先送来了两壶店里的特色青梅酿。   青梅酿是果酒的一种,并不烈,饮起来还有淡淡的果香。   苏蕴之有时候便就会带一壶青梅酿回去给她。   她没什么酒量,这算是她为数不多能饮且爱饮的酒之一。   苏苑之率先端起酒杯给萧阙敬了一杯,为感谢那日在火场中他的出手相救。   薛鸣岐亦是拿起手中的酒杯放在鼻尖嗅了嗅,随即看向苏苑音,有些惊喜道:“这也是用上京的青梅酿的酒吗?闻着倒是清甜。”   见他提起青梅,苏苑音亦是心领神会地弯了弯嘴角:“没错,应该同别处的味道要不同些,薛公子快些尝尝。”   薛鸣岐听罢,便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倒酒是比上次你请我吃的青梅味道还要香些。”   苏苑音只觉得是英雄所见略同,又伸手点了点旁的下酒菜,笑着提醒让他就这吃,别伤了胃。   只萧阙听着两人的交谈,笑意不变,只到底眼底沉了沉。   苏蕴之哪里瞧得出萧阙面上的那点细微变化,只是瞧着阿音同薛鸣岐相谈甚欢,他自己也笑得开怀,又指了指薛鸣岐,对萧阙道:   “听说说二位都曾经在梧桐山同恩师学过一段时间的治世之道,既如此那也无需我再介绍了,我入门得晚,想必二人定要比我还熟些。”   虽不知道岐山君就是薛鸣岐,但是有关于岐山君同梁州萧世子曾经在梧桐山跟着恩师宋方冬做学问,其间的一些事迹也是他后来进了梧桐山才知晓。   薛鸣岐笑笑:“不过只是一同做了两年学问,算不上是相熟。”   反观那头萧阙也是笑得云淡风轻:“倒是没什么印象了。”   只剩苏蕴之摸不着头脑,他明明听恩师提及过两人,说两人当时感情是极好的,天赋亦是不相上下,他们还合起来作过一副雪景图,现下还好好挂在梧桐山的教舍里。   每每经过的时候,夫子都会欣慰的捋一捋胡须,语重心长地同他讲起那八拜之交的典故。   都已经是如此了,可是这二人怎地看着好似这般不相熟,甚至像是还有过节的样子。   两人说话谁也没给谁留情面,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任昭昭见机插|进了话,亲自提起了酒壶给萧阙身前还余有半杯的酒盏添起了酒,声音娇柔:“阿阙哥哥就是贵人多忘事,我明明之前才同阿阙哥哥见过的,若不是这次有姨母牵线,你就又记不起我来了。”   萧阙听罢,只是转了转手里的酒杯,灿若星辰的眸叫人看得有些沉溺。   “是我的不是了,该罚。”   这般看去,他当真像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如传闻中的那般贪酒好色,玩世不恭。   苏苑音瞧着他,又想起她梦中的那青年萧阙,五官也较之现在更为凌厉,眸子中满是冷漠之色,半分本该有的柔和都悉数被戾气占尽,只让人不寒而栗。   “苏姑娘还没回答我呢,为何会觉得岐山君年纪那般大?”薛鸣岐问。   苏苑音收回愣怔的视线,想起他的问题,有些尴尬笑笑:“只是觉得能写出那些诗篇的人,那般的文采和胸襟定是经过积年累月沉淀才有的造诣,薛公子瞧着年纪不大,才以为...”   “这是说薛公子的诗文显得老气横秋吗?”任昭昭捂着唇笑笑,言语中有些恶意的调侃。   任昭昭也不是个蠢笨的,观着方才的局势,萧阙明明就同薛鸣岐不对付,她又有心想要讨好萧阙,那便就只能权衡一二得罪薛鸣岐了。   只这话苏苑音却不爱听了,都不知是该说任昭昭心直口快还是说她自以为是,竟借着自己的话来讽薛鸣岐。   “那听着任姑娘说话,瞧着便就是个不老气横秋的。”苏苑音朝着她笑道。   任昭昭得意勾勾唇角,以为她是在巴结自己,哪知又见她接着道:   “只叫人觉着胸无点墨,像是个乳臭未干的稚子。”   任昭昭被明嘲暗讽的一番,气得又拽了拽身旁萧阙的衣袖:“阿阙哥哥,这苏姑娘也忒不讲道理了。”   “薛某倒是以为苏姑娘说的还蛮有礼的。”薛鸣岐笑了笑,饮尽手中的酒,说得真诚。   见两个同仇敌忾的模样,萧阙支这手,也不理会一旁撒娇的任昭昭,只瞧着身旁的薛鸣岐:“想不到薛公子竟还有这般造诣?我只记得当初在梧桐山的时候,倒是因写不出文章常常气得先生长吁短叹。”   “萧世子又何苦说我,怕是因不受管教,被先生拿着戒尺打得最多的便就是你吧。”   ...   看着两人唇齿相机,苏苑音想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这气氛变得越发诡异,甚至让她有种如坐针毡之感。   她颇为埋怨的睇了一眼苏蕴之。   苏蕴之被她瞧得也拂了拂头上的汗,回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就在这时,突然冲进来了一个通身脂粉气,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   苏苑音瞧得是一脸莫名其妙。   只见那女子柳眉倒竖,气势汹汹。   一进来便就指着任昭昭对萧阙道:“你便就是为了这个女子,才不来赴我的约吗?”   说罢她又围着任昭昭好生打量了一番,轻蔑笑笑:“看着倒是个面生的,竟不知是哪家楼里的姑娘竟这般好手段,敢跟我柳娘抢客。”   这话显然是将她当做妓子一般羞辱了。   任昭昭平素在宫中也都是被宫人们格外敬重的,哪里有受过这般委屈,况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顿时也是杏眼圆睁。   看着面前这个举止轻浮状似泼妇柳娘,任昭昭不满地怒斥道:“大胆,你可知道你是在跟何人说话?我姨母乃是宫中淑妃娘娘,父亲是朝中光禄大夫,你一个身份卑贱的青楼女子竟还敢羞辱于我,识相的就赶紧滚,当心我发作起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柳娘闻言,只像是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当即笑的花枝乱颤。   “瞧你这般曲意逢迎的轻浮模样还敢自称是淑妃的的侄女,照你这般说,我还是当朝公主呢。”   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任昭昭反应更为激烈了,也不管什么形象面子就作势要上去打柳娘的耳光。   但柳娘也不是个善茬,又怎会轻易让自己吃亏,当即拦住对方要挥上来的手,同人扭打在一处。   苏苑音微微挪开点步子,抬眼看了看这场闹剧的罪魁祸首。   只见萧阙就漠不关心的坐着,将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像是察觉到苏苑音的目光,萧阙转了转头,视线同她对上时,还有些来不及挥散的冷意。   苏苑音怔住,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梦中,他沉着声,眸子里透着寒意,当着一众将士的面,当众羞辱于她,要她撩起自己的衣袖。   她带着些不快的情绪,视若无睹般淡淡将视线移开。   他蹙了蹙眉,费解她对自己的态度,只旁边苏蕴之又唤了唤他:“萧世子,这当真不去劝劝吗?”   苏蕴之着实是没有见过这种阵仗。   瞧着是弱柳扶风的两个女子,竟还有这么泼赖的一面,看着两人厮打,他费解这屋中都闹出了这么大的阵仗,方才跟着任昭昭的那群丫头小厮竟倒是一个都不见人影,到底是两个女子,他又实在不好劝。   他现下只知道这事即是因萧阙而起,那就只得让萧阙想想法子。   可这萧世子却像是半点不关心这边事情闹得如何,只像是个看戏的一般。   既是他组的局,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只怕会难辞其咎,也不想同师兄难得见上一面的欢宴变成这般,于是赶紧出去,准备叫些女眷来劝劝。   因着离得近,苏苑音怕被殃及,随即也站起身,作势要躲到薛鸣岐那边去。   这一幕落进他的眼底,单是看着便就觉得烦,不解这个女人是连躲都不会躲么,薛鸣岐不会半点武艺,连点防身的能力都没有,又怎会保护得了她。   另一边素来也算是养在闺阁的任昭昭又哪里是常年混迹在青楼,撒起泼来不管不顾的柳娘的对手,不过才一动手就已经落了下乘。   柳娘一个女子竟会有这般大的力气,看了看柳娘手中还攥着一簇从她头上薅下来的头发,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就像是发了狂一般,抡起一旁的木凳像柳娘砸去。   只是手上却失了准头,松手木凳直直朝着苏苑音的方向而摔去。   薛鸣岐见状亦是下了一跳,赶忙伸手出去拉人,只是手还悬在半空中,就见人已经被不知何时过来的萧阙拥在怀中,木凳应声落地,但是却没碰到苏苑音分毫。   苏苑音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个情况,只觉得自己从背后被一个温暖的拥抱给环住,淡淡的乌沉香逸进鼻间,耳畔传来一点微不可闻的闷哼声。   “苏苑音。”他在她耳边唤着她,叫她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音节仍然有些微微上扬,很奇特的感觉,一听便就知道是他,因为除他之外从来没有人会发出这种语调。   “你好好看清楚,到底谁才能护住你。”   苏苑音眼捷颤了颤,只觉得周身一轻,乌沉香飘远,是萧阙松开了她。   任昭昭同柳娘其实早在方才不小心波折到萧阙的时候,便就停了手。   任昭昭难以置信的瞧着方才的一幕,她被那个泼妇打得那般狼狈,都未见过他出手,现下不过是区区一个凳子,他倒是替人挡得比谁还快。   她顿时才觉得今天的自己是有多可笑,索性便就也不再继续装,她指了指萧阙:“我真是受够了,若不是我姨母非要迫着我接近你,你以为我当真会喜欢你这个全无半点上进之心的贪财好色之徒吗?”   说罢,她又环视了一圈,看了看满是风尘气宛若泼妇的柳娘,气得简直浑身发抖:“今天的事我必定会如实告知我姨母,你们全都给我等着吧!”   面对她的话,萧阙只觉着聒噪,气定神闲的仿若只是局外人。   任昭昭见他竟然还不为所动,只气他不知好歹。   她都这般说了还仍是不见他说句软话,再没了继续待下去的理由,愤愤地跺了跺脚,拂袖走了出去,正好同一拥而入的侍从给撞了个正着。   众人见状皆是惊惧,本是叫萧世子身边的护卫拉去对面的茶摊吃茶,被人叫回来竟瞧见这样一幅画面,又是人仰马翻了一阵,引得酒楼的宾客都纷纷出来瞧热闹。   任昭昭简直气得脑袋发晕,厉声朝着人呵斥:“回宫!”   既已经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本是好好的小聚现只剩下一片狼藉,苏蕴之瞧着薛鸣岐只觉得愧疚。   薛鸣岐倒真是个豁达之人,清隽的面上倒是不见多少不快,只说自己在上京还要在耽搁些时日,大可改日再聚。   几人浅谈了几句,已是语毕,苏苑音一直跟在苏蕴之身后,也跟着兄长同几人辞行。   萧阙率先坐上了自己的马车,苏蕴之还在同薛鸣岐说着话。   苏苑音亦是瞧着薛鸣岐,尽管现在已经知晓他就是岐山先生,虽一开始是有些难以置信,但是后来细细想想,岐山君文章风格本就是这种像是春风化雨般的柔和,再观薛鸣岐言谈行止,倒是也能自洽。   身后马车而过,车上之人掀起帘子。   “苏苑音,你有几本琴谱落在我那儿了,不去拿么?”   苏苑音转过头,只瞧见萧阙一只修长的手松垮垮地撩起帘子,露出一张极好看的面,嘴角噙着一点笑意。   宽敞的马车内,还燃着熏香,书纸笔墨都是一应俱全,那小几上的确是赫然摆着两本琴谱,只是确并不是她的。   她坐萧阙马车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压根就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因着上次还曾在这马车上被萧阙戏弄一番的缘故,她心有余悸,坐到了中间些的位置,离得他算是不远不近。   回想起方才萧阙说出那一番话之后,以及她是如何在苏蕴之意味深长的眼神中进了萧阙的马车时,还是会觉得有些许的尴尬。   “萧世子以后还是莫要开这种玩笑的好,我到底也是个姑娘家,要是被旁人冠上个私相授受的名头,便就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楚。”   她沉着声道,但是因为还是有些顾忌,不敢将话说的太过直接。   虽然现下的萧阙并不像是她梦中的那般骇人,不过那确实是他对自己做下的事,她瞧他不顺眼,倒也不算是迁怒。   萧阙凉凉瞧她一眼,险些是要被她的倒打一耙给气笑了。   看了薛鸣岐那么多只会无病呻|吟,只会谈些风月景色的诗倒就不算是私相授受,在天一观给人家送青梅也不算是私相授受,自己不过是用琴谱的幌子迫着她上了趟马车就是私相授受。   “你倒是爱惜自己名节。”萧阙说的有些讽意。   苏苑音哪里又会听不出,蹙了蹙眉,也不想同他争辩。   “我早同你说过薛鸣岐并非像是表面上瞧着的那般谦谦君子,况且他身上是有婚约的,你还是歇了那点不该有的心思吧。”   苏苑音垂在袖中的手早是攥紧了拳头,只觉得他倒是不瞧瞧自己什么样,竟好意思来指责她。   她横眉冷竖,倒是自打进到这马车以来头一回正眼瞧他。   “萧世子在说我之前还是先瞧瞧自己吧,那一心只想攀附权贵的任昭昭瞧着也不像是什么好人,你倒是也不挑,怕是被人家挽着手唤了几声阿阙哥哥便就找不着北了吧。”   这话说得倒是明明是气多怨少,但是进到萧阙耳里只觉得像是拈酸吃醋。   他胀着的闷气像是被戳开了个小孔,慢慢泄了气。   “因我这边亲事还没定下,所以哪边的人都想借着芸贵妃的手来撮合,这任昭昭就是淑妃一手安排下的。”他分出些耐心,难得细细解释了几句。   萧阙这是在跟她解释吗?   脑海中一闪而过这种念头,可是她又觉得荒谬,萧阙做事肆无忌惮,哪里需要在意旁人的看法。   就像上一世自己明明同他素不相识,兵临城下他却要以她做交换的筹码,她当时像是已经心里枯竭,病入膏肓,就连随便抬个手都是吃力,想不出萧阙要她一个濒死的人做什么。   也不知自己最后是否真的被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   她有些神色复杂的看了萧阙一眼,也清楚不该将那些上一世的事情迁怒于此刻的他,可还是忍不住会生气,他让自己临了都过不上安生日子。   “所以萧世子便就故意找了个花楼的相好,又故意设下这个局,为的是让这任昭昭自己知难而退。只是我兄长跟岐山君不巧,遇上你做的局,好好知己相见,本该酣畅淋漓不醉不归,现在却只能败兴而回。”   苏苑音将话伴着压在心中的浊气一股脑说了出来,说的时候是夹带着她都没有意识到的私怨。   萧阙听罢,眼底已经有了些隐怒。   他没说话,空气都是静的。   她也突然就平静下来的。   平静下来之后就又是忐忑,虽然此刻萧阙有退让之意,且到底也还不是暴戾漠然的萧阙,可那个人同现眼下这个人到底是同一个人。   她怎能只因为最近同他往来密切了些,见他软和,便就当真以为自己有恃无恐。   “我刚才有些冲动,说的...”   她张了张嘴,本欲道歉,却只见那人沉寂许久后突然出声。   “苏苑音,”他抬起带着些薄怒的眼眸,俊逸的面上有些发沉。   “你最好清楚,能护你周全的人是我,你的命在我手里,所以你最好乖一点。”   --   五月十五,宜采纳的吉日,喜鹊临枝,清肃伯府同翰林掌院程家定了亲事。   这事一传进了苏府,春棋和夏琴几个丫头都小心翼翼不敢在她跟前提起,倒是院子里一个扫晒的二等丫头不小心说漏了嘴。   苏苑音听罢都是没什么反应,心里只静得像是一滩死水,又有些尘埃落定的庆幸,她若是不进伯府,就也不会被磋磨得熬尽了心血,最后还落的那种下场。   自那日被萧阙轰下马车,不欢而散之后,虽然想着人便就来气,但却也闲不下来,只因着人又被芸贵妃召进了宫中。   但是也并不是只召了她一个人。   芸贵妃在御花园里摆宴,几家贵女同时都在同行之列。   苏苑音一开始被传召进宫的时候本来以为是任昭昭惹不起旁人便就将事情全都归咎于她身上,只是进了宫才知道任昭昭已经被永曦帝幸了,摇身一变成了后宫中的昭美人。   只是这事好像不是淑妃的安排,因一向喜欢热闹的淑妃今儿个倒是称病不出,就是连芸贵妃的脸面都不赏了。   苏苑音并不知晓这个中原由,只是安安分分的最末的位置,也并不说话,瞧见任昭昭扭着娉婷腰身,花枝招展,人还未至倒是这声先行。   这般招摇行径当真是验证了持宠而娇这句话。   任昭昭笑得娇俏,特意穿上了一袭鹅黄色的留仙裙,明眼人只一瞧,便就知晓她是在刻意将自己扮作谁,亦或是曾经的谁。   贤妃瞧了芸贵妃一眼,见她神色一如往长般淡漠清冷,随即又觉得好似也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此刻的温叙芸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爽朗娇俏的温叙芸了。   芸贵妃没有在意刻意博取眼球的昭美人,只点了点苏苑音,说才几日没见便就又想听她抚琴,让她也不必拘着什么,就只当是平常弹首曲子。   苏苑音自是顺从点头,萧阙既然都已经开始用她的性命来要挟,她还能不好生为他做事么。   她能博取芸贵妃信任的法子也只有先从接近她开始,好在瞧芸贵妃像是已经不再介怀她那日的莽撞之举。   因着临时被传召,并没有将琴带来,只见芸贵妃身后的宫人抱出一把古朴的琴,虽看着样貌不显,但是她抚上琴弦时候便知这只把好琴,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当是那把价值连城的名琴——清阳。   较之她此前那把琴已不知好到哪里去,只是这琴弦不是瑞阳王亲手所做,亦不叫做鸣风。   任昭昭自打来时便就瞧见了苏苑音,虽然那日之事跟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她亦是那日瞧见自己那般狼狈模样的人之一,就单是凭此,又如何叫自己瞧见她不觉得碍眼。   就因没做好姨母交代她的事情,姨母不单是不愿替她出头,甚至还要她去找那个空有一副皮囊的草包纨绔认错,她咬着牙不肯退步,姨母便就要将她送走,连这宫里也不让她住了。   能够入宫来于她而言可是莫大殊荣,就为此,家中姐妹都要敬她三分,要是没了这殊荣,这叫她如何甘心。   好在她碰见了皇上,顺理成章为了美人,位份虽是低了些,可是皇上对她也算是极尽宠爱,仗着皇恩,她现在也算是势头正盛。   另一边待苏苑音弹完,芸贵妃从曲子中抽神,神色有些惋惜,就算是再好的弦,但也都不及鸣风万分之一。   任昭昭见芸贵妃并未如那日寿宴上一般夸赞她,眸子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她笑声有些尖,瞬间就将众人视线都聚焦过来。   “素来听闻苏二姑娘琴技了得,现下看着怎么感觉也不过尔尔,全然不似贵妃娘娘寿宴那般惊艳了呢。”   众人听罢,不由都纷纷将视线都调转至最上首的芸贵妃。   却只见芸贵妃朝着苏苑音招招手,在自己身侧给她赐了位置。   贤妃离芸贵妃最近,瞧见苏苑音宠辱不惊地走至芸贵妃坐下,亦是颇为满意的点点头。   到也不知何故,便就自打她见这个姑娘的第一面,便就觉得瞧着顺眼,后来更是越瞧越喜欢,她才不管宫外传的那些流言蜚语,是极想让旼儿纳了她做侧妃的,为此也旁敲侧击地问过温叙芸几回,不知她是不是也属意这姑娘。   只是这温叙芸就不肯给句痛快话,到让她每每问得气结。   “听昭美人的意思倒是很擅此道的样子?不若你也来弹首曲子给我们在坐各位听听,想必定是什么难得的仙音雅乐吧?”贤妃说的不留情面,本就瞧不惯她趾高气扬的众人也都纷纷哄笑作一团。   任昭昭面上不大好看:“贤妃娘娘怎将我比作同她一般只会讨人欢心的玩物呢。”   任昭昭话音刚落,贤妃眸光一冷,招呼着人去掌嘴。   周芜见状,眸低神色亦是有些复杂,就连贤妃竟都如此护着她。   贤妃也不管下首任昭昭的惨叫,只瞧着苏苑音道:“这琴之一技上,若是轻尘也有你一半的天资,我便也就不用一听她弹琴就生气了。”   苏苑音有些惊讶,自己同贤妃统共都没说过几句话,这贤妃倒是待她先亲厚起来。   后来又听芸贵妃状似无意地问道:   “比起我这把,我倒是更喜欢你手上的那把,你可愿用自己的琴同我的换?”   就这么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苏苑音却垂下眸,一时间犯了难。   她不知贵妃此举是当真想要她手中的琴,还是在刻意试探她。   可是无论如何这都是能讨好她的最好机会。   她心一横,想说改日定将手中的琴双手奉上,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拐了个弯。   “贵妃娘娘赎罪,只是臣女不能。”   一时间,就连一旁的贤妃都愣住。   ...   苏苑音坐着马车回府的时候,心上仍旧是跳个不停。   方才只怕一个不甚,现下被带至堂下掌嘴的恐怕就不只是任昭昭,芸贵妃新仇加旧恨,她都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不过她后来能够安然回来,这也就印证了芸贵妃当真是故意试探她的,只是不知她通过了这番试探后,芸贵妃会如何做。   苏苑音当时临时改了口,只因想起了寿辰那夜垂泪的芸贵妃,以及她在见到鸣风弦时的片刻失神,这定也是芸贵妃的珍视之物,若是自己为了巴结贵人却将她的珍视之物就这般随意待之,恐怕才会被她轻看。   于是她才赌了一把。   苏苑音有些脱力般地靠着马车的车背上,感觉她似乎是将事情看的太过简单。   芸贵妃此人能以再嫁之身坐上贵妃之位,应也不完全是仗着永曦帝的那往日的情谊。   ——   苏苑音回到府上,才知苏齐岳为苏落雪订下了一门亲事,是中书令家的嫡次子裴潜,去年春闱的探花郎,现在翰林院做编修。   裴家家风清正,人口简单,家中子弟也有本事,这宋潜也是大有可为。   苏齐岳选了这门亲事定是仔细替苏落雪找过的,可苏落雪不买账,当即去寻了宋氏闹了一场,宋氏也觉得裴家亲事已经不算差,素来娇惯她的宋氏也冷了脸训斥。   苏落雪哪里能接受这种安排,也不在哭哭啼啼,当即就闹了起来,最后还惊动了苏齐岳。   苏齐岳只气自己这个女儿明明生了草鸡命却又非要想做凤凰,只喜欢觊觎一些压根就不属于她的东西,气得他干脆放了狠话,这门亲事她要嫁也得嫁,不想嫁也得嫁。   得知苏齐岳生着气,苏苑音回府就直接去他的书房劝了几句。   苏齐岳算算日子也快到她生辰,又说这回两位小姐一齐过生辰,定要弄得热热闹闹的。   苏苑音也笑着说好,只是一想才觉得失落,她过了这么多年的生辰,可其实就连这个生辰其实都不是她的。   如今父亲特意开口说了这件事,本意可能也是想要定一定她的心,想让她觉得一切都还是像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真的还能如从前一样么,她答不上来。   父女两说了会儿子话,她回到自个儿的院里,春棋早在门口张望了半天,总算是见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裙角。   春棋快步走上前,凑近她耳畔,说是苏落雪在她屋中等了许久。   春棋总感觉这大小姐对她家小姐自始至终就都没安什么好心,而大小姐也鲜少来她们这边走动,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所以她总对苏落雪戒备的很。   但苏落雪此番当真是走投无路了,所以才会来找苏苑音,父亲平日里就是最听她的,要是她去替自己劝劝,父亲定能听的进去。   所以当看见人走进来时,她亦是将平日的成见放在一边,只是她还未开口,就瞧见那人慢身坐下,没看她,闲闲摆弄起香炉。   “你要是想让我去为你的事劝父亲,那你还是歇了这个心思吧。”   像是早料到她的来意。   苏落雪却还是不死心,不想嫁给一个籍籍无名的人,上辈子她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而且她对尹祝还不死心,她只想进清肃伯府的门,了却上一世的遗憾。   “我不想要这门亲事,你若是愿意帮我,我便就也让你安生在苏府里住下,再不招惹你。”苏落雪出声道。   苏苑音却笑她都已经到现在这幅田地,还打着如意算盘。   她当真以为还能像从前那般,父母为了弥补对她的亏欠,事事迁就,听之任之么。   若是她只想着利用这份歉疚来达到自己的目的,那又如何能得长远。   苏苑音慢慢将香炉里的香灰碾平,才抬眼看她:“君满楼失火那次,你那般害我,你真当我良善可欺,什么都不计较么?”   见她重提旧事,苏落雪面上怔了一瞬,险些要将这桩事都给忘记了。   所以现在苏苑音是要撕破脸同她清算么。   “可若是没有那件事,妹妹又如何能将佘涂收之麾下,说起佘涂以后的成就,你亦是不算亏的。”   苏苑音其实一开始只是怀疑,见她当真承认这是她刻意做下的事后,却也没有多大意外,只因苏落雪她本就是这样的人。   只是上一世,她们之间究竟是有什么过节,竟然让她这般想方设法除掉自己。   还有听她说起佘涂,想必佘涂以后定能实现心中所求吧。   苏苑音敛下眼皮,无论如何,心中都是替她高兴的。   “我亏不亏不是你说了算,你设局害我却是事实,但是此事已经揭过,我亦不想再重提,裴家这门亲事是好的,父亲为你挑的时候定没少花心思,你还是不要辜负他们的一番心意,安生待嫁吧。”   待嫁待嫁,又是让她待嫁,他们总觉得是亏欠了她,为何不肯帮她实现她想要的东西,却把她不要的塞给她。   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却只是想让自己的心中的愧疚得以释放。   苏落雪愤怒起身,双手撑在小几上,瞧着苏苑音云淡风轻模样。   苏落雪道:“你知道我想求的是什么,我想进伯府,嫁给尹祝!”   苏苑音这才抬眼好生瞧了她一回。   她以前只知道苏落雪最爱玩弄心机,心胸狭隘,又善妒,却没成想她竟然也是个痴情种。   但不知上一世苏落雪究竟是个什么下场,最后有没有得偿所愿。   不过想必也是没有,因为那是一个让她都熬得油尽灯枯的地方。   “尹祝已经定亲了,你死了这条心吧。”她淡道,许是受到了上一世记忆的影响,她现在便就是提起这个名字,都觉得有些无由来的厌倦。   苏落雪又是哪里肯这么容易就妥协,她笑得诡秘:“若是能说通父亲这边,尹祝定了亲又如何,八字还没一撇,我再用一遍上一世的法子,这回没了你,我还做不成正室么?”   苏苑音听了她的话,眉眼间闪过一瞬的错愕,听着她的话头,虽不知她说的是什么法子,但是想必最后也是入了伯府的。   好端端一个嫡女,上赶着自贬为妾,父亲必定会阻止,可是这事还竟然成了,那想必她用的那法子,也磊落不到哪里去。   先是徐阮意,后又是苏落雪,两个都不是什么能消停安分之人,可她之前愿嫁尹祝本就是想求一个安生罢了,所求的得不到,也怪不得他们会相看两厌。   “不是你自己的东西,你便是重来几回也没用。苏落雪,如果我是你,就会老老实实受了这份父亲的好意。”   比起苏落雪的愤懑,她但是显得要平静很多。   苏落雪只觉得刺眼,果然两个天生就不对盘的人,是如何都不可能握手言和的。   “苏苑音,你也莫要得意的太早,我不好过定也不会叫你好过。”   苏苑音闻言,无声地笑了笑,她当初好过时,也没见她让自己好过多少。   待弄好手中的香炉,看着沉香袅袅从顶盖飘出,她伸手将白烟揽了揽,眉间舒展。   只听她没所谓道:“那么我也警告你,若是再在我身后搞那些见不得人的小伎俩,那你一定好过不起来。”   …   苏落雪回到雪照院,见苏齐岳派人给她送来几块红绸,又给她禁了足,让她老老实实秀嫁衣,婚事没落定之前,哪儿都不能去。   待人走后,她气的将红绸悉数挥落在地上。   尹祝她定不会就这么轻易放手的,只是想起刚才同苏苑音谈话的时候。   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她总觉得苏苑音对上一世她提到的很多事,像是都很陌生一般。   自从那日苏苑音婉拒了芸贵妃换琴的要求,芸贵妃将她唤进宫唤得更频繁了,有时候是让她弹曲,有时候又只是唤她来说说话。   但更多的时候只是让她带些最近民间时兴的物件,也不专门非得是什么,只是每每瞧见了新奇的东西,她都会笑得开怀。   还会专门准备一个楠木匣子,就放这些东西,时间一久,匣子也快要放得满满当当。   苏苑音只觉得倒像是她幼时,总被宋氏关在院子里,那时她便就也会常常央着兄长给她带些新奇好玩的玩意儿回来。   只是芸贵妃当真是同她一般,是被关在皇宫的么。   她抛弃了瑞阳王和幼时的萧阙,只为了进一个出不去的牢笼?   就算是如此,那她的目的又是什么,苏苑音这样的想法只一瞬而过,又觉得自己是异想天开。   因着时常被芸贵妃传见,她进宫的次数多了起来,却极少遇见萧阙,比从前还少。   提起他,贵妃的笑意也会淡上几分,又叹息,说算算日子萧阙也快要回梁州去了,可是亲事还没定好。   每到此处苏苑音便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陪着芸贵妃一起沉默。   萧阙就快要走了吗。   可自己还欠他一件事没有做完。   苏落雪只是在第一天大动干戈的闹腾了一阵,之后就像是偃旗息鼓了一般,接受了原本的安排,又变回了原来那个柔弱文静的苏家大小姐。   苏苑音却觉得她执念那么深的一人,怎会轻易妥协,只怕是不肯死心,想着别的法子。   直到后来,夏琴慌忙来告诉她,说是善草堂出了事,仓库里起了火,本该到期交易的那批药材被烧了,佘涂只将事情全都一股脑往自己身上揽后,找不见人了。   作者有话说:   入v啦,小小庆祝一下叭~评论区随机掉落一些红包哟。   这章超肥,宝子们食用愉快喔。 第51章   苏苑音听罢,蹙了蹙眉,赶紧吩咐人套了马车,想着亲自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只不巧正赶上了东市码头来了商船,一时间运货的马车一拥而入,苏苑音马车被堵在东市口进不去,只好弃了车提着裙走。   萧阙手里提着一只画眉鸟,昨日为了做戏在赌场里耗了一夜,也没坐马车,只面色不虞地走在街道上醒醒神,手里的鸟叽叽喳喳吵得他头疼。   顷刻间来了一长串的马车,有些吵,该做的戏也应当是做足了,他顿时也没了兴致,想进马车回去。   右边的手臂突然被撞了一下,不痛,只有些轻软触感。   他还未开口,只听见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对不住。”   苏苑音见他转过头,也愣住,只是也没功夫同他寒暄,又一股脑跑个没影。   萧阙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只是耐着性子只当瞧不见,没成想人只越过自己一溜烟影都没了。   他隐怒,也不知这她究竟是怎么回事,想在大街上将人撞个遍么。   “陆起,跟上去看看,莫在叫她乱撞人!”他沉声吩咐。   秋月酒馆内,佘涂等候了已有一炷香的时间,手中的茶水续了又续,还不见对面的雅间里的人出来,她等得有些心急,想再去看看这林谓到底在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究竟是当真在忙手上的事,还就只是故意晾着她。   林谓是南市回春堂的少东家,回春堂在上京药材商会的头头,一直压着药材的价格。   之前善草堂不过是把价钱稍微调低了几文,后来要入药材商会的时候便就被好生刁难了一番,若是迟迟不入商会,在上京做生意必定是处处受阻,后来佘涂只得抬了价,没了那点儿价钱的优势,生意又越发难做。   好在她所制的那些焕颜膏,止血散都卖得不错,反响也是极好。   回春堂又以她们善草堂擅自售卖来历不明的药为由,处处寻事。   好在开店至今还有两单靠着赵老板牵的线才谈成的大生意,善草堂的运作才不算是太难。   可是这临近交货时药材却因意外统统都烧没了。   只因值夜的人因着有人专程送了两壶顶好的酒来,一时没忍住,贪酒误了事。   佘涂一听便知这定是早有预谋的圈套,细想之下在这个上京里同她们善草堂有过节的,除了一直寻衅滋事的林家,便就没有别人了。   这事发生得突然,面对苏苑音她只觉得内疚不已。   可是无论如何都得给苏姑娘一个交代,一番打听之下得知林谓原来是来了这儿,于是直接想来找林谓问清楚,却被拦在门外给耽搁了半天。   再没有方才的耐心,佘涂将手中茶盏磕下,也不管林谓小厮的阻拦,直接不管不顾走进了林谓的雅间。   只见那卧榻上百无聊赖做着一人,正逗弄着盒子里的蛐蛐。   见人硬是闯了进来,林谓实实在在是给吓了一跳,丢下手中的细木棒,生生剜了好几眼一旁的小厮。   这善草堂管事的他是知道的,两人还打过几次交道,是个又轴又难缠的姑娘。   佘涂见人果然就是故意拦着她,心下的疑虑又加深了几分。   “是不是你。”她问。   林谓瞧着面前这个满脸涨红的姑娘,蒲柳身段,倒是比花楼里的好些个花娘还好瞧些,就是这脾性不大好。   “佘姑娘在说什么呢?林某不是特别明白。”他无赖般的笑笑。   佘涂却也懒得同他兜圈子,只又问了一遍:“使计烧了善草堂仓库的是不是你?”   林谓听罢只佯装惶恐:“佘姑娘凡事可要将证据,林某可是个正派人,这胡乱诬陷名声可不大好...”   林谓还未说话,只瞧见她竟然还带了把刀来。   看见刀,林谓颇有眼力见的将未说完的话给悉数吞回了肚子里。   佘涂冷笑:“我知道是你,送来的那两瓶醉花阴倒也是不惜血本,我已经去酒楼里问过,昨日老板只做了三单生意,其中就只有你同我有过节,何况昨日在门外卖藕的姑娘还瞧见了你手底下的人我们铺子附近鬼鬼祟祟。   反正我犯下这般过错,也没有脸面回去见我东家了,不若就拉上你这个垫背的,同我一起以命抵罪吧。”   林谓见她煞有介事地说道,只觉得这疯女人当真是不要命了,竟然能做出当街行凶之事,果然是从那西域来的野蛮人。   他在家中是最受宠的孙辈,自打生下来就没受过什么苦,这福还没享够呢,怎么就白白将小命给送出去。   “我说我说,佘姐姐先将刀放下可好,我将我知道的全都说...”   他只觉得冤枉,虽然这善草堂掌事的半点不通世故,要开铺子竟然不先来同他这个药材会长通通气,简直不将他放在眼里,所以他也自有折腾人的手段,保管让她们善草堂经营艰难。   就在前日来了个戴着面纱的女子,说是她又法子可以替自己好好挫一挫善草堂的锐气,让她们自愿将手上那几张方子拱手相让。   他林谓虽是个游手好闲的草包,但亦是个讲道义的,他若是想为难人了,便就会直截了当着的来,才不屑于在背后捅刀子,于是当即就拒绝了。   至于那醉花阴,回春堂中谁人不知醉花阴平素就是他最爱饮的酒,时不时就要差人去买上些。   他知道那个神秘女子只怕是来者不善,后来派下人去善草堂附近盯着,也只是存了想在一旁看看戏的心思,想瞧瞧那来历不明的女子到底是怎么个教训法。   方才听佘涂说起此事,他才回过味来,自己这回怕是都着了旁人的道,被当做了枪使。   现下可不就是他们回春堂的嫌疑最大么。   佘涂听他说完,见他说得极快,眼神也坦荡不似作伪,想必他说的许是真的,可是那女子究竟是谁,又为何要针对她们善草堂呢。   “方才一时激动,林少爷莫怪莫怪。”   佘涂放下手中的刀,赔笑道。   林谓有些不可思议瞧着她,只觉得这女子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赶忙朝自己小厮使了使眼色,让他赶紧把那匕首给拿下去。   好在这佘涂是个讲道理的明白人,不然他一时都不知该如何自证清白。   “不过林少爷可否江湖救急,将手里的药材按进价给我们卖一些。”舍涂笑问道。   这货到底对她们铺子还是有些影响的,现下按期交不出货来,不单单会影响铺子的信誉,还要赔付三倍的定金。   铺子因着回春堂的滋事,进项已经很少了,照着目前的情况来看,是如何也凑不齐这三倍的赔偿,反正现下回春堂的少东家也在此处,万一能将交易做成,也能减少些损失。   林谓亦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明明方才人家才想要自己的性命去抵,现在又笑脸相迎想同自己做生意,他也没生气的将人给轰出去,只是笑得有几分狡黠。   “这药材嘛,我们回春堂里多的是,只是这谈钱便就俗气了,不若佘姑娘就拿焕颜膏的秘方来换如何?”   他虽是趁火打劫,但若是焕颜膏的方子能解决这次因她疏忽而带来的损失,也算是将功补过。   佘涂没有犹豫太久,当即就要点头,却见又一个女子闯了进来。   林谓抚了抚头,只打算回去就把那门口拦不住人的小厮给换了。   他抬眼,只见来的人眉目清冷妍丽,从前他只远远见过几回,是现下风头正盛的苏府二小姐。   然后这苏二小姐便就当着他的面,把即将拿到手的药方连带着人都一并给带走了。   ...   佘涂见她冷着脸色,以为她是在气自己,哪里有方才同林谓耍狠的半分威风,只红着眼道歉:   “苑音,对不起,都怪我辜负了你的信任,我再去想想法子,定将此事妥善处理好。”   看着佘涂红红的眼睛手忐忑的交握着,只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   她心下不由的一软,却不肯说软话,她哪里是想责备佘涂,只是气她想轻易交出自己的秘方。   她方才还以为佘涂会想不开做出什么事。   可是一路赶来,发现佘涂遇事能不自怨自艾,或是迁怒别人,而是积极承担责任,这便就已经叫她很欣慰了。   佘涂既有能洽谈好生意的能力,又有能移栽不易存活的药材的本事,倒真想是苏落雪所说的那般,日后必定会有很大的成就,怎能就这般轻易将自己的底牌拱手让人。   “我这个做东家的,自是也不能一直做这个甩手掌柜不是,剩下的就交给我处理吧,只是日后再碰上这般趁火打劫的,你可别在轻易允诺了自己的宝贝东西。”她道。   佘涂知晓她并没有责怪自己时,只是心里头慰藉,鼻头泛酸。   “阿音才是我最珍视的东西,旁的于我而言都不重要,我要同苑音小姐一起处理。”   苏苑音只瞧着她可爱,再也板不住脸,只开口逗她:“柳巷胡同口的那家烧鹅也不重要吗。”   佘涂听罢只觉得面色一红,声小了些:“除了烧鹅...”   苏苑音听罢是当即忍不住笑出了声,严峻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些许。   那个背后的人,苏苑音倒是有些头绪了,只是现下最紧要的还是那两个订单交货的事。   药园子里还有些用作备用的药材,若是加紧几日处理好,也能补上一些缺损,剩下的还是得去花钱买来填补一二。   善草堂只营业了不过几日,资历还是算浅,价钱统一起来,便就同老字号的铺子相比没有了优势,利润的大头还是靠着佘涂自己所制的药,不过量少,利润也不显。   苏苑音又拿出那还没焐热的一千两,先去能补多少便是多少,至于不够的,还得去想想别的法子。   商议好了暂缓之计,她忙了一天才回了府,宋氏又派人来传唤,说是商议过几日的她生辰的事。   苏苑音已有些倦意,其实也是对这个生辰并没有太多的期待,但是父亲同母亲都有心想要大办,她无奈地伸出柔荑在疲惫的眉宇间抚了抚。   “一切全凭母亲做主吧,无须过问我。” 第52章   次日苏苑音用过膳,虽是已经被善草堂的事情给弄得有些焦头烂额,但还是去给宋氏请了安。   宋氏起的比她还要迟些,苏苑音去兰台院的时候,宋氏才正在用膳,瞧见她来只是端着架子,没给她个好脸。   苏苑音瞧着面前丫鬟手上拿着的那身十样锦莲花纹留仙裙,淡红色的料子,瞧起来并不太喜庆。   “给你同你姐姐都做了衣衫,你生辰那日便就穿这身吧。”宋氏停下筷,接过绣帕细细擦了擦嘴角道。   苏苑音点点头,只是向着宋氏说了声谢。   春棋见状,伸手去接过宋氏身边丫鬟递过来的衣裙。   宋氏见她规规矩矩好生收下,才又开口:“也算是难得遇上你有时间一回,你生辰想要宴请哪些熟识的宾客,也拟一份名单给我吧,我好一并下帖子。”   瞧见送上来的笔墨,苏苑音淡淡收回视线,没伸手去接纸笔,只道:“全凭母亲意思吧。”   宋氏见她竟对这事半点不上心,有些气。   “你究竟有没有将自己当苏家小姐看过!这生辰宴事关苏家脸面,又是给你姐姐过的第一个生辰,你就这般敷衍了事?”   苏苑音听罢,情绪倒是再不会像之前那般被触动。   她笑:“母亲若不是这般说,我还以为这生辰也是精心为我安排的呢。要是母亲执意让我下帖子的话,只怕我请来的人母亲也不会喜欢呢。”   话都说到如今这份上,宋氏叫罢不就是将这话给认下了么。   她虽是想着若是宫里贵人能给这个面子的话,落雪将来嫁到裴家也能更直起腰板些,但是苏苑音却偏偏不买她的账,越来越像是个油盐不进的主。   宋氏是佯装无事地接过话:“生辰宴本就是替你同你姐姐办的,你想请哪些人便就哪些人来,我怎会不开心。”   苏苑音听罢,也只好笑着接过笔,一张空空旷旷的宣纸上,只写了四人的名字。   待人走后,宋氏才叫人将苏苑音方才写下的名字拿来。   只是瞧见名字后,脸险些都要绿了。   只因着那纸上方方正正的一排楷书,定国公府薛鸣岐,天一观周寸方,南市成衣铺赵三千,善草堂佘涂。   除了定国公府上的公子,那宫中的公主皇子,瑞阳王府萧阙她愣是一个没写,还有后面那些个市侩商人,江湖术士,若是全来了这生辰宴,还不知要叫旁人如何耻笑了去。   届时若是还让裴家瞧见,更指不定要如何轻看她家落雪。   她将手上才宣纸怒扔在地上,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她就是要故意同我对着干!”   ...   南市别庄,萧阙正慢条斯理将手上的信给封好,陆起俯身跪于一帘之外,虽素来性子就跳脱,但是在萧阙面前却也安分。   “主子,王府外的眼线又增加了一批,若是再不在府中露面,恐怕要起疑了。”   “还是宫里来的?”萧阙没抬眼,还是慢条斯理弄着手里的事。   陆起点点头,气到:“这狗皇帝从主子进京的那一日起便就一直派人监视到如今,戒心当真是重。”   萧阙不以为意轻嗤道:“若是没这戒心,又怎会坐上现在的位子。”   旁人都讳莫如深的事,他却说的随意,并无多少顾忌。   只怕他即将离京,永熙帝还迟迟拿不到他的错处,见人明明都到了他眼底下,若是还全须全尾地回了梁州,一定是不甘得紧,要想方设法将他扣在眼皮子底下永除后患才安心。   只是这别庄,要少来了。   他递出一封未写署名的信,对着陆起道:“先将这信送回去,过几日离京你便扮作我直接回梁州,雍州来了消息,我得亲自去瞧瞧。”   陆起起身去接信,复又听见自家主子问:“苏苑音最近遇上的那事可有寻到法子解决了?”   陆起忐忑瞧了自家主子一眼,自那天他回来禀了此事后,他家主子还特地吩咐若是苏姑娘来了,都不许拦着。   这明摆着不就是等着苏姑娘来求他家主子么,可是这也过了几天了,却迟迟不见苏姑娘身影。   苏姑娘分明就是想自己处理这事。   “还尚未,苏姑娘去南市成衣铺子找了赵三千,取了一千二百两银子,只是银子还差些,且因回春堂不做她们生意,货源也不够...”   这事他主子不问,他也只当不知道,如果说了他家主子怕是要生气的,但是既然问起,他便也就如实交代。   “赵三千肯提前给她支银子?”他纳罕。   陆起忙点头:“苏姑娘同赵三千关系应当是不错的,毕竟生辰宴她也就请了四个人,其中一个便就是那赵老板。”   萧阙眉头微不可闻的一挑,他抬头看着陆起,也没问都请了谁,只问:“这里头可有尹祝?”   陆起摇头。   萧阙眼底泛起点满意的神色,但不显,就连一旁的陆起都没有察觉。   他将信交给陆起,叫他先去送信。   陆起站起身,迟疑片刻,还是觉得良心不安,知主子在意这事,自己便就不应该隐瞒主子,随即又开口道:“可是苏姑娘请了薛家那位。”   在写字的萧阙手上力度没控制好,纸上凭空划出了刺目的一笔。   陆起咽了咽口水,拱了拱手要告退,却被萧阙又叫住。   “府里的张伯可有递来什么帖子?”   陆起脑袋突然就转过了弯,知晓原来自家主子只想要问什么。   他小心打量这自家主子神色,答得声音有些小:“据属下所知,苏姑娘生辰宴那天就只请了一起合伙做生意的佘涂,赵三千,薛鸣岐和...天一观的观主周寸方,主子的许是现下还未送过来。”   陆起话音落,萧阙一语不发,四周都静得诡异。   他慌神,只觉得主子有些怪。   “你还不去送信?”萧阙开口催促,声音有些凉意,让陆起听罢觉得后脖颈直发寒。   他不由缩了缩脖颈,转眼间就跑了个没影。   萧阙眉宇间有些发沉,他松开手中的笔,拿出怀中的拿出一方素色的绢帕。   带着些他身上的余温和常用的熏香。   她连那天一观的观主都请了,就是不来请他?   他散开手指,风一吹,绢帕落在地上,显得有些孤寂。   他垂着眸子敛住神色,波澜不惊的心因着她那不识好歹的主人,无端的勾起一点心火。   ...   苏齐岳休沐,全家人都一齐在主院里用饭。   苏蕴之今日从书院里回来得早,一家人也算是难得的整整齐齐一起用了回膳。   善草堂的事情都叫佘涂因着愧疚一杆子往自己身上揽了去,苏苑音之后几日倒是也算清闲,缩在府中没出去。   苏蕴之回来见众人都到齐了,净了手之后就径直坐到苏苑音身边儿去。   想起今日的发生的事情,便就也在她身边说了。   “这佘涂做的药效果实在是太好了些,今天书院里常乐伯家小公子坠了马,那腿可摔的不轻,情急之下我便就将这佘涂的药给他用了,你猜怎么着,那太医来了之后,他的腿居然都消肿了大半。”   苏苑音听罢,佯装讶异:“竟这般有效?”   想起但是的情况,苏蕴之又有些志得意满回道:“后来他们便就都问我这药的来历,我就说是善草堂买的,这也能给佘涂那善草堂好生揽了一波主顾了吧。”   “这药用的料都不是大齐常见的,他们能轻易接受得了么?”她不解。   苏蕴之不知她为何会这般问,只道:“常乐伯府也算是世家大族,如是伯府的公子都说是好,有头有脸的人给帮着宣传一二,怎会不轻易接受。”   见这边一直在窃窃私语,苏齐岳瞧向苏蕴之清了清嗓子。   苏蕴之安分坐好,苏苑音却若有所思,做常见药材生意本就难以出头,反正现在善草堂也元气大伤,倒不如干脆趁此机会另辟出一条路来,说不定她们这次的危机也可以化解。   用过饭苏苑音便就又去了趟东市,佘涂也不知今天发生了何时,居然有好些人来买她做的活血化瘀膏。   本也就没做多少,现下更是一瓶都不剩,原本订下的十两银子一瓶她今天居然就赚了五百两。   苏苑音听罢也是不由得莞尔,将前因后果都同佘涂都说了一遍。   佘涂听罢之后还是觉得昏乎乎的,本来压根就没在这药上抱有希望,现在竟突然被这么多人认可。   既如此,现在她再多做些药,也不必再去找别的货源,应该也快要可以将这三倍的定金给凑够了。   两人又当即商议了一番,上京显贵看得用的都挑得厉害,若是换一批精美的盒子盛放,可以给多一些的量,但是提一倍的价,若是一般百姓,那边就还是照着原样卖,这般就两边都能顾及得上。   这厢事了,两人一拍即合,就按着商议后的法子做。   苏苑音出了善草堂步子都轻快了不少,带着春棋去买莲藕糖吃,春棋没忍住嘴馋,吃了一路。   萧阙垂手立在二楼,自是瞧见了那抹轻快的身影,不知何故,心中总是莫名不快。   “王府可有收到什么帖子?”他问。   言二收回瞧着那道鲜活人影上的视线,想了想:“有,二皇子下了帖子来邀主子去跑马,三皇子也下了帖子来约主子去南市新开起来的花楼,常乐伯府家是世子...”   萧阙没移开视线,直到看着人上了马车后,他才打断道:“可有苏家的?”   “没有。”   言二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但是此刻也能瞧出他家主子面色不虞,反思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己好像并没说错话。   随后他好似听见他家主子不耐地摁着骨节的喀嚓声。   萧阙只觉得被气笑:“好得很。”   当真是个惯会恩将仇报女人,一点恩情记不住,一点怨她倒是能够记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萧阙:哭唧唧,她的生辰居然不请我! 第53章   春棋今天心情是极好的,因为她家小姐心情好,还给她买了莲藕糖。   平日里她身上活计也不多,日日都清闲得很,刚刚伺候她家小姐歇息后,倒是也不困,就心心念念着赶紧回去将那点还没瞧完的话本子给接着瞧完。   她轻轻哼着家乡小调,正要推开自己的房门,却恍惚间瞧见身后有个身影,高大的影子被月光照了下来将她自己的影子都给盖得严严实实。   她还没来得及叫,一只带着些寒意的手便就掩住了她的口鼻。   “莫要叫唤。”身后人道。   春棋忙不迭点点头。   身后之人见状当真信了她,依言放下手。   “来...”感觉大手离开,她立刻出声,只是才刚刚发出点声音,口鼻又被身后的人给捂住。   那人像是有些费解她的出尔反尔,但却还是好声道:“春棋,莫要将人引来,我寻你有事。”   春棋楞了楞,都到这份上了她哪里还听不出这是言二的声音,她又忙不迭地点点头,只还未说话,便就被言二一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力拉进了房中。   原来是夏琴别她方才发出的那点声响给引来。   “春棋?”夏琴站在外首,扣了扣门。   “啊...啊怎么了。”春棋知道是言二,自是不敢泄露了他的行踪,只赶忙作如常应道。   “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小姐睡了,你动静小些也早点睡吧。”   春棋赶紧道好,好不容易将夏琴给忽悠走。   听着门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言二才将她放开:“得罪了。”   春棋羞红这一张小脸:“不得罪不得罪,你是来瞧我的吗?”   言二有些尴尬的转开头,清了清嗓子:“你家小姐生辰为何不给我家主子下帖子?”   他家主子最近老关心这请帖的事,他今天好像是找了症结所在,于是也便就想着来替主子排忧解难。   春棋被问得一愣,原来不是来找她,不过能瞧见言二她还是很开心。   “可能是忘记了吧。”她半猜半推地回答。   言二也觉得许是这样,当即就正色道:“我有个不情之请,你能不能在苏姑娘面前多提一提我家主子?”   春棋有些懵,但想着只是提一提人,也并不会害到任何人,且言二又是她的恩人。   “我...试试吧。”   只见言二点点头,举止比起方才还要更不自在些的递出一包油纸袋。   一股莲藕的清香飘进春棋鼻尖,她一喜:“莲藕糖!”   见她伸手接过,言二才松了气,看着这个笑得讨喜的姑娘,他道:“看你好像喜欢吃这个,便就当作是你帮我的谢礼吧。”   到底是女子家房间,言二也没多待,说了告辞就当真走了,只留下捧着莲藕糖一脸傻笑的春棋。   ...   苏苑音总觉得今日的春棋有些怪,平时只喜欢躲懒的她今日倒是老喜欢往自己跟前来。   就好比现在,她手里捧着游记在看。   春棋又凑了过来:“小姐,这游记里可有记载了萧阙世子家所在的梁州?”   苏苑音狐疑抬眼:“有吧。”   “那小姐可知萧阙世子的生辰是何时?”   苏苑音继续狐疑:“不知。”   “那小姐可是萧阙最喜欢吃些什么?”   苏苑音倒是有些回过味来,这丫头今早在她跟前提了萧阙已经不下十回,莫不是还想着那言二?   她慢慢阖上书,不慢不紧笑道:“你若是再提起萧阙,我就当你要是想去梁州伺候萧阙,想日日瞧见那言二,主仆一场我还可以去帮你说说情。”   春棋赶忙闭上了嘴,寻了由头跑了出去,回到屋内捧着手里那袋舍不得吃掉的莲藕糖,陷入了苦恼。   莫非她猜多了,她家小姐是讨厌萧阙世子讨厌得紧?   生辰日临近,苏府上下都愈发热闹起来。   许是请了不少宾客,要好生给苏落雪撑场面,宋氏倒是舍得投钱,酒水席面都是照着最好的样式来,又使了不少银子在池子里放了几尾名贵的鱼啊龟啊的。   近几日来都没怎么睡好,显得倒是比过生辰的两人还要上心得紧。   但是也就这难得的一会,苏齐岳虽不喜她这般作法,却也没说什么,只当眼不见心不烦。   苏苑音对这生辰本就不是太期待,因这生辰的主角本就不是她,甚至都不算是她真正的生辰,她肯老老实实配合,也不过是想让苏齐岳安心罢了。   善草堂自打换了经营战略,生意虽不想是第一日那般好,但是每日的进项还是比之前出售草药来的多,还差个三百两银子便就凑够了赔偿的银子。   虽然银子凑了艰难,且她好不容易赚到手的银子就这么全去补了这个空,不过她更多的却是庆幸,因这次她跟佘涂没去求林谓,也没再麻烦赵三千,还保住了佘涂的药方。   可却没想到,这三百两最后却迟迟都凑不出,只因上京不知是从何处传起,说善草样的药有问题,药材都是来历不明的,至此谣言越传越大,甚至都有些已经买了的闹到铺子里要退钱。   传言越说越邪乎,可是越邪乎却越有人信。   为此,佘涂自辩过几回却无人理会。   大抵是木秀于林,她们善草堂势头正旺盛得打眼,惹得旁人眼红。   佘涂暗地里跟着在回春堂闹得最凶的那人,却瞧见那人行为鬼祟,暗地里还常常同一个周府里叫雨纷的丫头密谋。   苏苑音听完佘涂的调查情况,才猜出这事八成是冲着她来,铺子也是受她牵连,难怪连那常乐伯府在出了这事之后一直没出过声,只怕是老早就打好了招呼。   只是周芜为何会知晓她是这铺子的东家,又究竟是谁人泄漏倒是值得耐人寻味。   谣言只得慢慢洗清,只是先前那两单生意已经快到了宽限的时间,得先凑三百两出来。   周芜此举对她倒是有些不痛不痒,只是牵连了佘涂,累及了铺子名声,这亏倒是让她哽在心底难受。   苏苑音看了看自己的首饰,准备点点去卖掉应应急时,却只见夏琴喜上眉梢地跑了进来,说萧阙去了一趟善草堂,买了几瓶止血散,大差不差,正好是三百两。   众人见堂堂瑞阳王府的萧阙世子,放着宫中御赐之药不用,专程来买这药,想必定是有它过人之处,心上的疑虑当即就打消了些,也不在善草堂门前闹了。   苏苑音听完,都没发现自己自打听见萧阙的名字时,就慢慢松了一口气。   还当真是像兄长说的那般,这有头有脸的人说一句话便也就能抵得上她们人微言轻地做很多事儿了。   她垂下眸子,心里有了盘算,这个亏她可不甘心就这么吞下。   ...   生辰宴那天,苏苑音坐于铜镜之前梳妆,宋氏先前就打发人来催过。   裴家人来的早,许是即将就要成为姻亲,裴家人给这个面子,阖府都来了,足见裴家对这个儿媳妇的重视。   看着苏苑音还是穿上了那身宋氏送来的那身十样锦衣裙,春棋撇撇嘴,心中的不满已经全写在脸上了。   苏苑音瞧了眼,自然是知道这丫头又在气什么。   只因春棋一大早去前院里瞧热闹,却无意间瞧见了雪照院里忙前忙后,又看见苏落雪的那番繁复盛装打扮,且先不提那精心搭好的头面,明明都是过生辰,听说她家小姐那身居然还是被选了剩下来了,怪不得这颜色竟就浅了这么多。   于是她就愤愤不平回来告状,只是自家小姐倒像是个没事的人一样。   只见自家小姐轻轻拢了拢衣袖:“人家在府上也就统共过这么一回生辰,年底就出府了,同她有什么好争。”   可谁又不是一年到头就过这么一回。   春棋撇撇嘴,瞧着她家小姐垂着眸子,也不知在想什么,总有些心不在焉样子,也不敢反驳,素来知她家小姐性子淡,不爱争抢计较这些,这是心中也当真半分不在乎么。   夏琴跨了门槛快步走了进来,约莫是被府上许久未有气氛给影响,眉眼也舒展:“那天一观的周观主没亲自来,倒是派了两个小道长来送了生辰礼。”   夏琴话音落,院里小丫头又来传了话,说宋氏又派人来请,苏落雪已经到正厅,让她也快些过去。   苏苑音抬眼,瞧着那传话的小丫头又轻快的跑了出去。   她木着的神情终是有了些松动的迹象,随口问:“外头热闹么。”   夏琴笑了笑:“当然啦,一年可就才这么一回的日子。”   她好像记得夏琴是八岁时家人给卖进府的,穷苦人家哪里有这般闲情逸致庆贺,所以就连夏琴生辰也没记住。   这么一想她像是又幸运些。   苏苑音提起裙角跨出门槛,都若有所思地走到了院外,步子到底是顿了顿,又返身走了回去。   见身后几人不解,她只道:“还想起件事没做。”   夏琴想了想不知是漏了什么,有些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小姐往回走。   只见苏苑音坐至书桌前,提起笔亲手写了一个帖子,又耐着性子等墨迹干透才将其装了起来。   夏琴看得错愣,也不知她家小姐这是要亲手给谁写的请帖,之前这些活都是自己给代的笔,从没过过她的手,所以想必这帖子许是给个重要的人吧。   苏苑音拿着手上的帖子,瞧了眼还在闷闷不乐的春棋,笑道:“瞧你这出息样儿,要是不想在我身边待就去瑞阳王府一趟吧。”   春棋以为是她家小姐又拿将她送给萧阙当丫鬟使这事来打趣她,有些难为情的跺了跺脚,却只见她家小姐手上多了张帖子,作势要递给她,当即又变了个脸,高高兴兴拿着帖子走了出去。   苏苑音笑着收回视线,无论如何,萧阙又帮了她一次,且除了那个梦,好像他也没做过什么当真伤害过她的事情,所以她亲自同他说声谢也应该没什么吧?   应该就只是这样,她想。   作者有话说:   下下章应该会撒点糖,嗯...如果没被锁的话...哈哈哈 第54章   偏厅内,宋氏瞧着坐在对面那娴静温婉气度的裴夫人,思绪一下拉远。   刚知晓苏齐岳给落雪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她其实也有同他闹过。   母女血脉相连,她又哪里会半点不知落雪心中在想什么。   只是后来清肃伯府却定了别家的亲事,落雪这边已然是没了戏,加之苏齐岳几日也不曾去她院子里坐上一回,全然没有了平日里对她的迁就,同她说不到三句话又必定冷脸。   她心里也不踏实,所以也收敛了脾性。   裴家在上京门第算不上显贵,但是就像苏齐岳所说的,裴家胜在家中儿郎都出息,现下瞧着裴夫人也觉着是个面善的,落雪若是嫁了过去,定不会受婆婆刁难。   如此一想,倒也并非不是门好亲事。   现在看着落雪同裴夫人说话,虽是还略显局促,但也算进退有度,宋氏一时也有些欣慰,好在落雪肯听劝,心里也对这门亲事更加满意起来。   就在这时,才见门外走来一个娉婷身影,朝着堂前几人行礼,花生丹脸水剪双眸,一颦一笑都挑不出错来,就算是素净打扮但也是好看的,半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盖过落雪的风头。   宋氏自是也瞧见了人,笑容浅了些,只觉得苏苑音当真是一丁点都不像自己,所以这些年来对她如何也亲近不起来。   苏苑音坐在苏落雪下首落了坐。   方才也同裴夫人说过几句话,裴夫人爱笑,人瞧着也温婉,给她同苏落雪都送了一支镯子,单是瞧着就知晓这两支都是成色极好的上品,对待她们二人,也没有半点厚此薄彼,待人接物都周全,裴夫人身边那个长子的儿媳听说是小户出生,但是举止也是落落大方。   一瞧便知是敞亮人家,果真是极好的亲事了。   苏苑音也不如何开口,就只着听她们说,后来只见苏齐岳带着裴家几个年轻小辈进来给宋氏请安。   宋氏瞧着满意,点了点头。   因这八字就差一撇,两家也没有刻意避什么嫌,裴潜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模样自然是不会差,瞧着他从容不迫给宋氏请安之后,又朝着苏落雪做了一揖。   苏落雪颔首,也起身还礼。   见状,在座的几位长辈就没有不满意的,小辈也打趣了两人几句,只见苏落雪就害羞的垂下头,用手上的团扇遮着面。   苏苑音见之前还为了这亲事甚至都不惜来求自己的人,现下却竟就这般轻易妥协。   她的执念有多深,苏苑音自然也是领教过的,所以现在瞧见她这副显然像是接受的模样,反倒是让苏苑音心下起疑。   女宾已然是到了不少,于情于理苏苑音都应当与苏落雪一同去招待。   两人并行在长廊上,苏落雪早已经收了方才在正厅中的那幅柔顺的嘴脸,她指了指脚下的湖,笑道:“苑音妹妹可还记得这湖?”   她目不斜视,没去瞧苏落雪所指的地方,不用想也知苏落雪不过是在刻意挑衅。   苏落雪被领回来那日,便就不惜以身犯险都想将她赶走。   对于她的不搭腔,苏落雪也不恼:“今日本是我的生辰,倒是苦了妹妹不知自己的生辰,只得跟我一齐过了。”   “不妨事。”苏苑音慢步走着,她看了看脚下的湖,不由地笑了笑:“这生辰我从小便过着,倒是苦了你可能在府上也就只能过上这一回了。”   苏落雪听罢倒是不以为意的笑笑。   两人快到水榭,苏苑音看着走在身前错开半个身影的苏落雪,突然开口道:“善草堂的事,是你做下的吧?”   苏落雪回头,也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你其实根本就没有上一世的记忆吧?”   见苏苑音不答,她并不意外地笑了两声:“想不到妹妹竟还有这等骗人的本事,当真是骗惨了我。”   她说完,却没在苏苑音的面上寻到一丝慌乱的痕迹,有些遗憾地叹了叹:“妹妹就等着瞧吧,属于我的东西,我必定都会一样一样拿回来。”   苏落雪说完,也不等她,先折身进了水榭。   苏苑音抬起头,看着慢慢消失在自己眼前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佘涂在阁楼中坐在最外侧,看着满室的贵女,先前还有人同她搭话,问她是那家的,她如实相告之后便就再没了下文。   虽是清静了,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如坐针毡,在这儿还不如在苏蕴之哪儿有意思,只想等会儿赶紧给苏姑娘送上生辰礼物就开溜,这地方她实在是待不住。   大抵是上天听见了她的心意,想想这般想,她就瞧见苏苑音进来。   苏苑音最近可是贵妃跟前的大红人,众人见到她倒是都“亲近”得很。   她还没同佘涂说几句话,就被离得近的几个贵女围住,叽叽喳喳问个不停,问的大抵就是她在宫中云云,她也早已习惯,应对如流。   “苏二姑娘最近用的是哪家的胭脂水粉,瞧着这肤色当真是白的发光了。”一贵女问道,话中却不见多少奉承之意,只是当真好奇。   苏苑音笑笑,只将佘涂推了出来:“用的是善草堂佘掌柜的焕颜膏,这效用倒是还不错。”   见她当真是这般大方就将这事给说了出来,几人心中大喜,这才又正经打量起了佘涂来。   既是说到生意,佘涂便就也来兴致了,说着就将随身带着的焕颜膏拿出来演示。   苏苑音闲闲从人群中退了出来,瞧见苏落雪同周芜尹湄几人坐在一处。   周芜见到她,亦是朝着她唤了唤。   “苑音,你对善草堂的事宜倒是上心。”周芜明面上是笑她,实则是另有所指。   苏苑音笑的淡:“这善草堂是树小也招风,只是这风倒也不怕平白惹得一身骚,就爱无故瞎出头。”   指着她那指桑骂槐,苏落雪同周芜听罢脸色皆是变了变,想不到这么快就竟叫她查了出来。   周芜自然半分不肯叫自己落于下风,她看了看尹湄边上的素衣女子。   “宜微,你同苑音都是多久的朋友了,怎地来了此处还倒是一语不发了起来,也不去打个招呼呀。”   “这不是瞧着你们在说话,插不上嘴么。”程宜微笑道。   周芜哪里会相信这种说辞,心里存了些煽风点火的意思:“说起来,你同苑音从来就最是投缘,我从前瞧了都嫉妒,现下又有同尹家这层渊源,你们啊到真是极有缘分。”   提起尹祝,程宜微听完面色微变,觉得有些难堪。   苏苑音瞧着程宜微的局促,到底是解了她的困,主动接下了话茬。   “我确实与程姐姐确实一向投缘。”她笑道。   原因也无他,只是她不想让周芜那点想要膈应她的小心思得逞。   从前她的身世还未大白的时候,有三两闺中好友,一个是惯会长袖善舞的周芜,另一个便就是赫赫有名的才女程宜微。   尹祝同她退了亲事之后,定下的就是程宜微。   程宜微生母去的早,后来又在继母手底下过活,同尹家定亲这事,以她继母那般强势的性子,恐怕她实在是没什么说话的余地。   她倒是有些同情程宜微,不管是程宜微的继母,还是清肃伯府的尹夫人,可都不是什么性子和软的人。   不过也只是同情罢了,各人有各命,若是她愿坦然接受,旁人又何必话多惹人嫌。   看着程宜微对她投以一个感激的笑,苏苑音淡淡移开视线,只做瞧不见。   突然有丫鬟入内传唤,说芸贵妃跟贤妃派了宫里的人来,给苏苑音赐下了生辰礼,现下就在水榭外头等着人。   话音落一时又惹来了众人的羡煞目光,却也不好表现得太过于明显,因来传话的人说得清楚,就单单只赐给了苏苑音一人。   苏苑音笑着暂且同几人辞别,走出水榭的时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领了赏之后也没再回去,将夏琴留下照看佘涂,自个儿倒是躲到了园子里去躲清闲。   春棋刚回府,就紧赶着回禀她。   苏苑音随手摘了一簇花枝拿在手里玩,见到春棋,心上又无端地升起些焦躁和不安,她稳了稳心神:“帖子送到了?”   春棋点点头,随即又蹙着眉摇了摇头:“送是送到了,只是萧阙世子并不在府上,张伯说世子同二皇子去城外跑马了。”   她听罢只觉得心上忐忑的情绪顷刻间消失殆尽,一瞬难掩的失神闪过,复而又笑了笑:“来不了也好,反正道谢何时都行。”   说罢,她垂下手,想起水榭里一众贵女已经晾了许久,还是回去露个面的好。   十样锦裙摆流动,一枝茉莉掉落在地上,无人问津。   回去的路上只见两个丫头往荒了许久的水云台去。   她好奇,一时多瞧了两眼。   “今日在水云台可有什么安排?”   春棋也是一头雾水,摇了摇头,猜到:“可能是夫人为留宿的人特意安排下的吧,”   苏苑音心里怀着旁的事,随即也没多想。   ...   二皇子其实老早就发现了萧阙今日大概是心情不好的,一直都是沉着面。   自传出任昭昭同一个青楼风尘女子因着他在酒楼里大打出手之后,便就鲜少再听见有关于他的风流韵事,想必是在哪个楼里的娘子身上吃了闭门羹。   亦或是苏家那位二姑娘。   不过他更希望是前者。   他虽然已经定了下了正妃之位,但是有两位侧妃倒是还在瞧。   论及人才相貌,苏二姑娘倒是都极为合宜。   他回神,笑着打趣萧阙:“怎地今日瞧着不大有兴致的样子,苏二姑娘今日生辰没请你么。”   萧阙跑了几圈马,心间倒是越发不快活,知他是明知顾问,还未来得及说话,倒是言二快步走了过来,呈了张帖子。   他垂眼,只见那外封上整整齐齐的拜帖二字,就如她人一般规矩守礼,也不必问他便就知道是谁写的。   他接过那帖子,也没打开,只是朝着萧旼随手晃了晃,不难看出笑容中的得意。   “这不,亲自写的。”   萧旼干笑了两声,虽然心里有些不痛快,但还是开口问:“人家亲自写的帖子,你不去?”   萧阙却无所谓的勾了勾唇角,又将手里的帖子叫给一脸费解的言二。   见他又再度上了马,淡淡道:“没兴致了。”   她莫非觉他便就是那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不成?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到了月上中天,宾客才算是来得差不多。   晚宴开席时,众人又换了个地方,去了园子里。   架不住旁人的劝,苏苑音也喝多了几杯,好不容易才寻了借口出来。   她像是融不进这觥筹交错的欢宴中,也实在是不喜这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的奉承。   分明苏落雪回来之后,她们都那般疏远她。   她随意挑了条僻静的路,想顺带着醒醒这微薄的醉意,脚下慢悠悠的踩着地上的小石块,一边懊悔自己今日当真是魔怔了,竟还觉得今日当真是特殊的。   现下看来,甚至比平日还要无趣些。   她走的路寂静,一路上也没遇上什么人。   所以见前面突然走出一个身影的时候她的的确确是被吓了一跳,连忙看了眼身后的春棋。   春棋会意,走上前去问:“何人在此处?”   见人问起,男子出声唤道:“阿音”。   耳熟的声音叫苏苑音当即就听出了是谁。   再见到尹祝的时候她亦有些感慨,尤其是在那梦中瞧见上一世的自己同他那些积攒得越来越多的矛盾之后。   想起上一世的那些纠葛,她便就还是会有些说不出的无力,强忍着没有迁怒已经是克制。   她站定,也不在往前,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尹世子还是莫要在这般喊了,免得引得旁人误会。”她出声,言辞中皆是疏离。   听出她的清冷决绝,尹祝神色满是痛苦,他真的好后悔,特别是那日在宫中贵妃寿宴上的惊鸿一瞥之后,他只恨自己为何就不能再多坚持一点点,再为此抗争几分。   “苏姑娘,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亲自同你道一声生辰快乐。”他涩声道。   “谢谢”,她点头,之后便就再无话。   两人都静默了一瞬,尹祝眼底又些嘲意,两人一时之间仿佛又隔了万水千山。   苏苑音在原处略站了一会儿,直到尹祝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之后,她才继续抬起脚往前走。   她对苏府熟悉,没往尹祝离开的那条路走,特意绕了一下。   只是想特意避开的时候却又总无意撞上。   只见在廊下苏落雪身边的丫头画屏在同尹祝说话。   她蹙了蹙眉,虽不知画屏传话的内容,但是她知道苏落雪不会那么轻易就死心的,只是却想不到在今天这种场合下都不安分,直到瞧见尹祝往宴席上去了才移开视线。   或许只是传个话吧。   在她的印象中,尹祝好像并未对苏落雪有多余的心思,那苏落雪就再如何强求也是无用。   苏苑音回到正厅的时候,宋氏在同几个常往来的夫人说着话,倒是不见苏落雪跟在她身侧。   见她来,众人免不了拉着她的手就是一顿夸。   长辈要同她对饮几杯花酿,她不好拒绝,宋氏又不替她开口拂了去,硬着头皮又饮下几盏,方才的醉意还未散,现下又更略醉了几分,但好歹还算是思绪清明。   宋氏听着心里却并不大舒服,现在自己这个女儿可是不得了,宫人两位贵人主子还专给她赐了不少生辰礼贺寿,那抬进来的几箱红木箱子却没有半样是给她家落雪的。   瞧着方才还一直刻意避着人图清静的苏苑音,早先要她见裴家人也要三番两次派人去唤她,现在倒是积极往自己身边凑了,不就是还知晓她的婚事到底是自己说了算的,在是如何得了脸面在府上还是得低下头唤自己一声母亲。   见苏苑音都众人都一一打过招呼,宋氏才将人唤至自己跟前:“在这儿同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有什么话好说的,你还是去外头跟落雪一起好生招呼来府上的小姐吧,你做事稳妥些,若是落雪有做不好的地方也好帮忙转圜一二。”   她点点头,只是佯装无意间问起:“今日宾客众多,不若先收拾些房间出来以备不时之需,将客安置在水云台如何?”   宋氏听罢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已让管家去将竹院收拾出来了,水云台太远了,只怕旁人会觉得怠慢。”   苏苑音眼底闪过一阵异样,面上挂着个清浅的笑意告了退,慢步走了出去。   她无端地想起今早时苏落雪说过的那番话,现在想想觉得倒是极有深意。   为何上一世她已经进了清肃伯府,苏落雪还能进门为妾,且为何是妾。   她像是隐隐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加快了步子,重新往宴席上去,只是像是在意料之中的,苏落雪并不在这儿。   她叫来方才特意留在此处的夏琴,本是因她做事周全,特意将她留下照应着佘涂,再有就是让她留意些苏落雪的举动些。   见小姐问起苏落雪,方才她可是瞧得好好的,只是后来大小姐因不甚打翻了一杯酒溅湿了衣裙,所以暂且离了席去换衣裙,只是说来也怪,雪照院离此处不远,可是大小姐离开已经有一阵子现下都还没回来。   苏苑音听夏琴将方才的事情又叙述了一遍,敛着神色沉吟下来,像是已经有了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画屏,尹祝,苏落雪,水云台,一切好像都被一条线给串了起来,只但愿不是她多想。   她知苏落雪已经被父亲给逼得走投无路了,只是苏落雪怎么就能保证尹祝一定会来呢。   可是苏落雪到底是又与旁人不同些,毕竟算是有那未卜先知的本事,那说不定她当真有着自己的法子,能促成自己想要做的事。   为了验证她的猜想,她还是派了夏琴去男席瞧瞧。   因是她同苏落雪的生辰,所以来的男子不算是多,多是同苏蕴之交好的同窗友人和苏齐岳的同僚,再有就是她专程请的薛鸣岐,尹祝在不在席上倒是一目了然。   夏琴回来得快,只说是并未有瞧见他。   像是当真一切都隐隐印证着她的猜想。   她也未多想,只让夏琴在此处守着,若是看见尹祝定让将人给拦下来,随后又带着春棋去了水云台。   水云台临水而建,在苏宅最东侧,因为位置有些偏僻,慢慢的也就是荒了,偶尔也就是待客用。   但是因为离得远,就算是待客也通常不会选在这边。   苏苑音到的时候,只瞧见水云台已经点上了烛火,室内垂散着白纱般的帷幔,一副被刻意收拾过的样子。   许是她来得早,此刻屋中并没有人,除了池中时不时荡开一圈圈波澜而外,并无旁的半点响动。   她环视了一圈,心下又了定论。   所以所谓的前世中,苏落雪就是靠着这种法子才进的伯府么。   若真是这般,现下单是这样想想,她便就觉得有些膈应,苏落雪加上徐阮意,还有尹夫人的磋磨,尹祝的软弱,也难怪她上一世会是那般煎熬模样。   她摆摆头,将思绪挥散开来,心里已经有了算计。   她转头对着身后的春棋嘱咐道:“一炷香之后,不管夏琴有没有拦住尹祝,你都将父亲引过来,但是切记勿要惊动了旁人。”   她顿了顿,虽然知晓母亲就算知晓这件事后仍旧可能只会选择为苏落雪遮掩,可她还是怀着一丝希望,希望母亲能意识到苏落雪是什么样的人,也莫要再因为想要弥补而一味地迁就。   这样下去苏落雪甚至还敢作出更加胆大妄为的事情不可。   “若是能将母亲也一道引来最好,若是不行,便就算了。”她复而又道。   春棋点点头,虽脑子不及自家小姐那般灵光,可是看小姐脸色就知此事并不简单,正色点点头,赶着步子往主院中去。   为了确保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眼前所见都不是苏落雪设下了幌子,苏苑音还是不放心地推开那间亮着烛火的屋子,进去查看一二。   只是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郁的奇异香味,香甜到近乎发腻。   她皱了皱鼻子却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又往里走了走。   ...   萧阙来到苏府的时候,宴席已经快要接近尾声。   跟萧旼百无聊赖地听了几出戏,本该是要回府却又鬼使神差地进了苏府的门。   他说服自己只是来瞧一瞧那个白眼狼,若是突然瞧见自己会是副什么样子,就连送个帖子都非要压着时间送来,分明就是怕他日后对她发难,所以送来做做样子,八成是巴不得他不来才好。   只是她越不想如何,他就坏心地想偏要如何。   只是没瞧见那个白眼狼,被苏府下人引着路,一进园子就看见了她身边那个侍女在四处打量,像是在寻什么人。   “苏苑音呢。”他信步走上前,漫不经心问道。   夏琴瞧着人一身黑色骑服,面目如画,柔和硬朗恰巧得宜,只是面上不郁,半点不像是来给她家小姐庆贺生辰的样子。   她家小姐亲手给他写了帖子,他却现在才来。   也算是跟着苏苑音那么久的时间,尽管她家小姐再是如何掩饰失落,她又哪里会半点看不明白,只是装作糊涂罢了。   “萧世子入内稍坐,我家小姐在上面女席处,我这就去禀我家小姐。”夏琴面不改色扯着谎。   萧阙却微不可闻的扬了扬眉,一眼便瞧出她在撒谎,但也没挑破,轻点点头。   萧阙走后春棋后脚又来了,同她说了苏苑音的吩咐。   夏琴越发不敢在耽搁,干脆也不在原处等,开始四处寻起来。   两人走后,隐在暗处的萧阙才缓步走了出来。   墨色的眸子带着些不快,他耳力不错,虽是隔着些距离,但也仍旧听到了尹祝还有水云台。   这蠢女人当真是胆大包天,竟然还对尹祝存着心思,甚至还想专门将人约出来私会。   他轻轻握了握拳又松开,眉宇间浮上了些平日里被隐藏得极好的戾气。   若是尹祝是她所求,那他便就要生生将他二人给拆开。   萧阙不动声色地退了出来,旁敲侧击问了问水云台的位置,似笑非笑地往那边走。   瞧着水云台竟在如此僻静之处,他嘴角的带着些狠厉的笑愈盛。   他没有半点犹豫阔步上前去,却只见一个浅红色衣裙的窈窕身影,正有些吃力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单就是走了几步便就抱着柱子喘了半天气。   她像是没瞧见自己一般,还想要作势往池子里跳。   他蹙了蹙英挺的眉,不知她又在耍什么把戏,只是大步上前去握住她纤细的胳膊,也不用多大的力,人就被软弱无骨地给拽了回来。   这回他瞧得真切,只见她眸中泛着潋滟的水光,像是泫然欲泣,嫣红的唇瓣微微张开,轻轻喘着气,是香甜的花酿味道,两颊亦是泛着点点潮红,只像是一朵娇艳欲滴的红山茶。   他肃着面松开握着她胳膊的手。   而她就像是失去了支撑的点,瘫软地跌进他的怀中,鼻尖撞到他的胸膛,吃痛的发出声轻吟,软糯娇婉。   萧阙听了个真切,只觉得头皮一炸,忍住条件反射想将人推开的手,有些疑惑地垂下眸子看着撞进自己怀中的女子。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先来点糖渣渣凑合一下(点烟 第56章   春棋去找苏齐岳的时候,夏琴已经借故拦住了尹祝。   她一直谨记着她家小姐的吩咐,并未惊动旁人,只寻了机会同苏齐岳说是大小姐出事了,现下就正在水云台。   看着苑音身边的丫头一副神情凝重的模样,因是苏苑音身边的人,苏齐岳自是不疑有他。   宾客齐聚在园子中给她庆贺生辰,她一个人跑那里去做什么,苏齐岳并不是个傻的,只觉得这其中必定大有文章,当下就沉着声让人在前面带路,随后就恰巧遇上了送客刚回的宋氏。   听见自己女儿出了事,还是在水云台那般僻静的地方。   她想起了方才,苏苑音便就来问过她水云台的事,而现在她身旁的心腹丫头也在此处。   莫不是她要害自己的落雪?   思及此,宋氏哪里能坐得住,也来不及问原由,就只带着自己的心腹赵婆子就同苏齐岳一道往水云台去。   ...   苏苑音进到屋中查探才不到半刻,就察觉了自己身子好像有些异样。   一开始只以为是方才的花酿后劲儿太大,直到后来全身都使不上力气又脚底发软,身子里更是有一团火在烧。   她以手做扇朝着自己扇了扇风,屋中异香越发浓郁。   看着屋内四个角都燃着熏香,她原本只当是水云台许久未用,故此专门多点些熏香用来驱赶蚊蚁,只后来身上那种奇异的感受越发强烈,才让她发觉事情恐怕并没有想的那么简单。   或许根本就不是花酿的原因。   到底是她太高看了苏落雪,想不到她居然会使这么下作的法子,自己行事明明已经分外小心,却还是一脚踩下了泥潭。   好在这也印证了她方才的猜想是正确的,只是不知道苏落雪会是什么时候过来,为了不显露马脚,她需得尽快脱身。   当她费力走出屋外的时候,习习凉风也丝毫压不住她心中的半分燥热,却像是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又如何全须全尾不暴露行踪地走回去。   她垂眸俯视着水云台下一幽池水,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鬼使神差地动了想跳进池子中以寒凉的池水压尽那身上异常的念头。   只是还没有动作,就被突然闯入的萧阙用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给强势的拉了回来。   拉着她又松开,她脚下不稳,撞上他无比坚硬的胸膛。   她只觉得有一股较之以往都更浓烈的乌沉香涌入了鼻腔,让她好不容易才稳下的半分心神又开始往瞧不见光的暗处坠下,逐渐沉沦的意识让她像根柔软的藤蔓,只想向着他攀附。   突然下颌被他有些粗粝的拇指给扼住,力道不轻不重,只是却让她顺着那力道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头,一双发沉的眸子映入了她的眼帘。   她视线有些迷蒙,萧阙利落的薄唇落进她的视线中都被无限放大。   只觉得摁在自己下颌的指腹有些凉,就像是在七月是烈阳下一个近乎濒昏死的人突然遇上了一缕带着凉意的风,是极致的快意。   于是乎,她贪恋的张开唇,伸出舌来舔了舔。   下颌被制住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她吃痛的皱起眉,但所幸她意识也恢复了些许清明。   “苏苑音。”他压低声音开口唤她,话音中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过,却殊不知进到萧阙耳里又是另一副光景。   这地方不能久留,她得赶紧离开,否则一会儿春棋带人来瞧见的是她,那她的计划就进行不下去了。   虽不知萧阙为何最后还是来了,若是从男席那边过来,那是否瞧见了尹祝呢,也不知夏琴可有将人拦下。   她有些放心不下,将自己从他的怀中抽离开些,开口问道:“尹祝...”   只是她话还没有说完,只觉得自己被萧阙揽在怀中像是风一样掠起,快到悄无声息地进到旁边的房中,房门又轻轻阖上,像是此处并没有人来过一般。   过了片刻,不深不浅的脚步声传来。   那脚步声慢慢靠近,他透过窗户上留有的一道缝隙,只瞧见是一个身穿着月白锦裙的人缓步走来,正进到了方才苏苑音出来的房间。   对这个人他没有太多的印象,只好像是在灯会那天站在苏苑音身侧的人。   旁边房间中再未传出声响,而现下他置身的房内因着没有烛光而显得有些昏暗,只有微微倾泻进来的月光让他勉强能视物,此处应该是鲜少有人过来,还能闻到些淡淡潮湿发霉的味道。   怀中的女子不耐的扭动着身子,将他的思绪给拉了回来,他只觉得她整个人都烫的厉害。   他不悦的垂着眸子凝视着她,有些懊悔自己为何要带着她一齐进来,现下这般倒真是有几分做贼心虚的味道。   且若是叫人撞见,她定会又在自己跟前阳奉阴违地摆脸色。   但想起刚才两人的举动,却也不能说是坦坦荡荡。   自打方才见她第一眼起,萧阙就觉出了她的不对劲。   直到她带着一身的酒气回扑进自己的怀中,神志不清的将自己唤作尹祝。   想起方才攀在自己怀中意识迷蒙的苏苑音,居然胆大至极地作出那等着子事情,可见当真是醉得不清。   他狠狠地碾了碾指腹,想将方才那种奇怪触觉的给狠厉的消弭掉。   片刻后,他才将人松开,脚下亦是退开了些步子,却又觉得手腕上一紧,温度高得离谱。   只见她勉力倚在门上,轻启檀口,泄出些娇声:“快走。”   他扯起些嘴角,凉凉开口:“现在知道怕了?”   他眸中染上了些悦色,像是突然想到了一个有趣的乐子,于是微微垂下了点头,压低了些声音,恰好停在她的耳畔。   “要不我们来打个赌,看看尹祝会不会来。”   他好像突然就有些好奇,若是尹祝瞧见她方才死死往自己怀里钻的样子,会不会气得发疯。   随着他慢慢离近的动作,那要命的乌沉香又一个劲地窜进她的鼻尖,她那残存的意识像是在被一道道热浪击打。   她轻浅地掀起些眸子,看着眼前那张俊逸的面,水墨般的眸子,高挺的鼻梁,瑰色的唇瓣...   全落进她的眼底都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帮帮我。”她颤声,已是想放弃挣扎。   见人巍然不动,她瞧得人直发昏,理智逐渐消散。   想着方才他身上就凉的很,又忍不住便就想要靠近些。   正好迎上了他正俯下来瞧自己的目光,她也没费力,直接就咬上了他的唇瓣。   她心满意足,只觉得果然就如同她所想象当中那般凉,因着身上难受少了些,她带着些愉悦,轻轻嘬了一口,像是尝到了一种叫她有些沉沦的味道。   她只是就如此想着,勉力撑着墙才堪堪稳住身形的手上力气像是突然被抽离。   没了支撑,她又跌进了他的怀中。   萧阙从愣怔中回神,虚虚揽着她的腰,眸色漾漾不辨喜怒,唇瓣上还残留着一丝凉意无比清晰。   还好她咬得轻,没将皮咬破。   他看着怀中的那个罪魁祸首到处作乱不消停的模样,只觉自己头上青筋都直发突。   先前还以为她是醉了酒才行事这般荒唐,可后来又来了一个苏落雪,且过了这般竟都还未出来。   他不知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苏落雪孤身一人来此,倒像是在等人的样子。   虽不知苏落雪想要如何,但就只是瞧着现下苏苑音这幅样子,也无需多想便知定是想要做些不甚光彩的事情,而这个蠢女人许是早早就有所察觉,但又却无意间被摆了一道。   他有些头痛地将她两截纤细皓腕都箍住,却对自己此刻心间跳得厉害而感到不快。   也没时间细究自己的失态,只想着不若就先将人打昏,把这棘手的人给带出去再说。   若是这回自己救了她,她要是有点眼力见也该知晓,比起尹祝,薛鸣岐之流,到底该倒向哪一边了吧。   只是他揽着她还未有所动作,就瞧见她怯怯地抬起一副含情眸,眼尾还带着点点闪烁的泪意,他蹙了蹙眉,到底是放下了想要先将人打晕的手。   随后又听见一阵脚步声正向着此处靠近。   他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这次来的人居然还不少,恐怕是无法在带着一个神志不清的人的情况下确保不被发现的将人给带出去了。   ...   苏落雪坐在提前布置好的床榻上,被层层叠叠的白纱给隐约挡住,她拿起手中一颗红色的解药,若有所思地端详了半晌,后来才笑着放进了口中。   上一世她就是借着苏苑音的由头将人引到这里一叙,后来又点了那个特意买回来的香,事后便就顺理成章进了清肃伯府,虽是故技重施,可是她仍旧有些期待今天之后的光景。   到那时她应当就是那名正言顺的伯府夫人了吧。   她笑着又将身上那月白色的外襟给往下扯了扯,内里桃红色的小衣若隐若现。   她似是已经想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面上挂着一个娇羞的笑。   只听见门被人给踢开,她虽讶异素来宽和的尹祝举止竟被这般粗鲁,但是也并未多想,只是斜斜考靠在软塌上,轻轻唤了一声:“尹世子~”   面前若隐若现的白纱被悉数扯下,就见苏齐岳面色铁青的站在门口,一旁的母亲亦是吃惊地将手里的绣帕捂住了嘴。   苏落雪见状,当即就惊出了一声冷汗。   “逆女!”   苏齐岳冷声呵斥,随即苏落雪便就“咕咚”一声,摔到了地上。   宋氏身边的婆子警醒,年纪大也见多识广,赶紧将四个角都燃着的熏香给弄灭。   这下一切还有什么不清楚。   此举落进苏齐岳眼里只觉得是被这个不孝女给劈头盖脸的扇了一个巴掌。   这次就连宋氏都没有庇护着她替她说话。   她忙跪直起身抖若筛糠状,却磕磕绊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父亲的脾气她从来都是知晓的,固执又古板,上一世那件事情发生之后,虽然过错悉数被尹祝给揽下,但因着上赶着做妾,苏齐岳几乎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这正是因为没有了家中的庇佑,她在伯府里过得很是艰难。   可是这一世事情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败露,她实在无法想象接下来迎接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来人,将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从哪里来就送回哪里去,全当我没有生过这种女儿。”苏齐岳道。   听说要将女儿送走,宋氏到底还是心有不忍地也一同跪下,将苏落雪护在身后。   “老爷不要啊,我们好不容易才寻回了这个女儿,她犯下了错怎么罚她都行,但是不能将她送走啊!”宋氏凄厉哭嚎道。   苏齐岳瞧见宋氏竟还是这般护着她,心中怒火更甚,这个女儿如今成了这副性子,少不了她这个做母亲的时常偏袒包庇。   这个女儿都已经同旁人定下了亲事,可竟然还不死心,想做出有辱门楣的事情,他单是想想便就觉得面上实在躁得慌,嘴上更是难以启齿得很。   这厢正在为了苏落雪的事闹得不可开交,而一堵木墙之隔的昏暗房间内,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萧阙此时也已经被一直不肯安分的苏苑音给闹腾出一身汗,纵使是面对尸身火海,或是北夷匪患,他都能尚有余力应对,可是现下就只是区区一个苏苑音,他却几乎快招架不住。   不肯安分的苏苑音又作势要来咬他,他蹙着眉轻轻扬了扬头,她滚烫的唇只能够着他的下颌。   她像是有些不满,发出了一点哼唧之声。   萧阙只觉得自己眉头已经在突突直跳,心间蓦地被勾起一阵邪火,有些自暴自弃的不想再这般藏着掖着,不想要将她藏好却还要受她折磨,大不了就叫旁人发现了去,大不了他便就娶了她。   只是梁州可不及这上京风水养人,也不知她这般娇弱到梁州可能住得习惯,若是不行,便就在梁州的江阳城给她另起一座宅子,江阳离南边近些,倒是不及其他地方那般干燥,她兴许会喜欢。   一瞬间他好像想了很多很多,可是在最后他却只是倾身下来,不似她方才那般毫无章法可言的咬,只是浅尝辄止的吻着她,将她所有的不满之声都悉数吞尽了腹中。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水云台不过就是建在清池上了小阁楼,比之别处潮气都要更重上不少,木头起的房子自是也朽得更快。   萧阙现下在此处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听见旁边在说什么,那么对于旁边的人来说亦是如此。   苏齐岳这边争吵之声恰好停了一瞬,他倒是希望这个不孝女能起来同他解释,能有一个完全的理由将他说服。   可是都没有,他失望的看着眼前的人,沉默不语,像是听见了隔间之中发出了些轻微异响,但是并不太真切。   以为是自己这个“出息”的女儿还布置下了旁的东西,有了方才突然闯入正巧撞见了这极尴尬的一幕,他到底是想要点脸皮,只问跪在地上的苏落雪:“你到底还做了什么?还不快如实交代!”   苏落雪方才直接被抓了个现形,平日里仗着自己的能知晓未来发生的事情,遇上些棘手的事也算是能够应对自如,可刚刚却也一时之间不是该如何应对,甚至连反驳的话都不知该如何说。   现下只见父亲连周围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要一并推到她头上,她难得寻到一个说话的机会,回答得也倒是有了几分底气。   “父亲,落雪只是一时糊涂才会想岔了要做这些事,索性及时被制止了才没有酿成大祸,只除了这个再没旁的事了,父亲能不能瞧着现在事情还未成定局的份上,原谅女儿这一回?”她声泪俱下地哭诉。   苏齐岳眉头紧锁,见她又主动重提这事,半点不像有悔改之意,加之确实也并未听见有什么旁的声响后,他也无暇顾及旁的,只是看着这个叫他失望至极的女儿。   子不教终究是父之过,这个女儿刚被寻回之时就心术不正,又没有被他们这些长辈好生约束,如今这般他跟宋氏又如何脱得开干系。   他有些疲惫的摆摆手,只命人先将人给带了下去,府中宾客还在,所幸苑音身旁的丫头只是偷偷来报信,这才没有将事情给闹大。   为了维护面上的那点光彩,不叫人将笑话看了去,他还得像是个无事的人一样回到宴席上面去,等散宴后才来好好清算这事。   众人气势汹汹而来,又怒气冲冲地走。   水云台又恢复了方才的静,一个皎皎月光洒落的房间内,两道气息交缠得厉害。   苏苑音已经顾不上害臊,只觉得同他再近些,自己身上才像是好受些。   她已经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朝着他攀附,一举一动全凭借着本能去支配。   萧阙被取悦,自是听之任之,伸手将她扶稳,她轻轻挣开些,大口喘着粗气,下颌又被微凉的轻挑起。   他眼尾有些妖异的红,眼角的小痣平添了几分摄魂的魅,瞧着她难得的娇憨模样。   他启唇,带着些低哑的嗓音问道:“你好好看清楚我是谁?”   苏苑音恹恹地睨起眸子,朱唇艳得像是红透了的樱桃,她唇齿轻启,颤着娇声唤他:“萧阙。”   萧阙闻言像是有些愉悦,笑得胸腔震动,笑音些许低哑温醇。   甫一落进她的耳里,只觉得心弦被重重的撩拨了一下,余音阵阵难平。   她舔了舔嘴角,还未有动作,萧阙先她一步又来吻她。   再不似方才的浅尝辄止,更像是来势汹汹的洪水,作势要将她击溃。   她被吻得后仰,勉力地依着他才堪堪稳住身形。   夜风徐徐下,萧阙才更像是那个沉沦的人。   洪水轻轻攀上了皎白的玉盘,将其裹挟得严丝合缝。   苏苑音一阵颤栗,随后吃痛的被拉回几分理智,报复似的咬了一口就同他人一般凶狠的唇。   萧阙沉沦的眸色中里闪过一丝懊恼,片刻恢复了清明,他直起些背脊,收回握住温软的手。   他看着她仍旧是不大好受的模样,额前碎发都被冒出的热汗打湿,此刻正规规矩矩的贴在额上,衣襟许是在方才的混乱中被扯松了些,露出一截如羊脂玉般白腻的颈。   他伸手给她拢了拢,声音依旧低哑得厉害,只又多了几分妥协的意味:“你安生些,我带你去寻解药。”   陆起靠着车辙百无聊赖数着漫天星斗,只突然见东南角升起了一点蓝烟。   那是主子放的紧急信号,虽不知在苏府中能出什么意外,但还是惊得一骨碌直起身,好在素来轻功不错,在他越走越偏又接连翻过几座苏府高墙之后,终于看见了他家那安然无虞的主子和...怀中抱着的苏姑娘。   他瞧着险些就要将自己的下巴给惊掉,虽有些搞不清现下是什么情况,但蓝烟示警是他家主子亲自定下的规矩,只有危机时刻联系对方才可使用这紧急信号。   就连上次在天一观遇险时都没用现下就被轻描淡写的给放了。   虽是错愣,但他还是走上前些:“主子有何吩咐。”   萧阙侧了侧身,将怀中的女子给全须全尾地挡住。   “百毒丹。”   陆起惊讶抬眼,看了看他家主子的唇上好似是被什么东西给咬了,又看了看被他严严实实护在怀里的身影,当下还有哪里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   只是这百毒丹可解百毒,是价值连城之物,除去主子早先用掉的那粒,他们手上总共也就只有三粒,若真是他所想的那般,倒其实也不必费这种周章,他家主子一向待苏姑娘本就不同,现下不就是正正好的机会么,届时水到渠成,美人在怀哪里会跑。   思及此,他本是想开口出主意,只是瞧着主子递过来的眼神,到底是惜命,随即赶忙闭了嘴,乖乖将手上的药双手奉上后,又识相的自己走远了些。   苏苑音只觉得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开始慢慢游走全身,一寸一寸地抚平身上的异样之感,燥热平息,只余有说不出的舒坦。   她“唔”了一声,扶着有些发昏的头缓缓睁开眼,月光舒缓地照耀在身上,有种莫名的静谧之感。   夜寒风凉,她趴着萧阙的背上,风都悉数被他给挡去。   萧阙背着人往前走,见身后有了动静,却也没回头,只问她:“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身后的人安静得像是并不存在般,一语不发。   他亦是没开口打破这寂静,只沉默地往前走。   好半响后,才听见她幽幽道:“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对我很不好。”   他听到她开口打破宁静,连从自己都没有察觉地松出一口气来。   又听见她絮絮叨叨接着道:“你当着我的面将旁人的头颅给削了下来,那血就溅在我的脸上,熏得我作呕,可是我半点声音都不敢出,你却还要那剑指着我,当着众人的面羞辱我,要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掀衣袖,脱衣服。”   萧阙蹙了蹙眉,见人好好地醒了,却又醉成了这幅样子,听她这般说自己,他有些黑脸。   只觉得她简直越说越荒唐,莫非自己在她眼中就是那种人?   “以后少喝些酒吧。”他道。   身后的女子却听得懵懂,只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义愤填膺。   她伸直了手臂横到他跟前,有些愤懑问道:“为什么你要当众羞辱我,让我掀衣袖,你不是想让我掀衣袖吗,你有本事自己掀那,仗着人多吓唬我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萧阙倒是今天才发现这苏苑音竟还有这般胡搅蛮缠的本事,他抬了抬被她两手死死压住的肩,却无意间瞧见她在伸手的时候,因着衣袖被往上移了些露出的手肘上红色月牙。   他淡淡收回视线,声音中又几分安抚的意味:“梦都是反的。”   女子像是闹累了,这回听罢倒是异常的乖巧,轻轻打了哈欠。   她鼓鼓嘴,声音中都满是乖顺:“那好吧,那你保证再不能欺负我。”   萧阙脚下一顿,不知何故,只心间无来由的一软,继续安抚:“我保证...”   春棋同夏琴都急得在院子里打转,不知这小姐怎说不见就不见。   方才老爷还差人来问过,她们不敢说实话,怕给小姐惹上什么麻烦,只说人吃了酒已经歇下了。   好在后来将萧世子将小姐给送了回来,连忙上前接过苏苑音,查看状况,也无暇顾及萧阙。   萧阙走出了苏苑音的院中,活动了一番方才被压麻的肩,就见不远处长廊下站着一个人影,不知是在此处站了多久,都瞧见了什么。   他神色坦然地收回视线,信步上前,客气地唤了一声“苏大人”。   苏齐岳亦是假模假样同他瞎客气了一番:“世子这嘴是怎么了?”   萧阙笑笑,神色如常道:“不小心磕到了,不碍事。”   苏齐岳听罢,敛了敛神色:“哦,萧世子还是小心些为好,不知世子可有空同我聊聊?”   萧阙还算是稳得住,是伸了伸手,说“请。”   ...   苏苑音睡了个安稳的好觉,次日醒来时早已是天光大亮。   她抬眼瞧了瞧熟悉的牡丹纹样帐幔,起身撩帘的手却僵在半空中,一时有些神色莫测。   夏琴听见响动抬脚进来,只见她家小姐无瑕的面此刻正烧红得厉害。   她担心问道:“小姐可是身子哪里不舒服?”   苏苑音努力稳了稳心神,故作镇定:“无碍,替我备水,我要沐浴。”   夏琴将信将疑的点点头,知她爱洁,水早早就备下了,只等着小姐吩咐。   她唤来院里几个二等丫头,几个来回就将净室中的浴桶填满。   刚准备好替换的衣裙,就见她家小姐走了进来。   夏琴虽不知为何自小姐醒了之后便就一直心不在焉,只当她余醉未清,准备替小姐宽衣。   苏苑音一开始倒还面色如常,心绪却早已经不知飞到了何处,只后来胳膊一凉,只剩下里面的小衣,她才陡然回神,忙红着脸将夏琴给打发了出去。   见众人都出去,她才自己除去衣物,颤着眸子往下看了一眼又极快移开视线。   那处果然是留了几道红印子。   昨日荒唐的记忆越发清晰,只是她那番逾矩是身不由己,可萧阙那般又是为何。   作者有话说:   这一波我先姨母笑为敬hhh好啦俺要拉主线辽,女生身世之谜,男主谋反原由,能不能顺利回梁州,两个人谁先表明心迹...欲知后事,请继续关注后文哟!啵唧每个追文的宝子~ 第58章   昨日她自己不小心引火烧身,已经是自顾不暇,又哪里还能分下心来管旁的什么事。   也不知后来苏落雪如何了。   她草草净了身子自己穿戴好,出了净室就瞧见在外头候着的春棋。   春棋见小姐现下就出来了,忙拿着帕子近前去给她绞干头发。   “小姐后来又去了哪里?又是怎么遇上萧阙世子的?还喝成那般醉醺醺地被萧世子给带了回来,当时我和夏琴都担心极了。”   苏苑音清了清嗓子,昨日确实喝了不少花酿,只是不知这后劲竟那般大,叫自己醉成了那副样子,不然也不至于到了最后还会生出那么大的笑话,所幸再没旁的人瞧见,否则她就是有几张嘴都说不清楚。   也因着是惦记昨夜的情况,她有意将话题给绕开。   她问春棋:“昨日的事你做的不错,只是你可知后来父亲预备要如何处置苏落雪?”   凭借着昨日那点零碎的记忆,苏落雪最后应当是没有得逞。   春棋也摇摇头,想不到大小姐竟敢行那般龌龊事,她还未见老爷那般震怒过,大小姐被带下去之后她就同夏琴回了这边,至于后来的事,她也并不知道多少,只是听说其他的事要今日再议。   这边语毕,就见管家康伯替苏齐岳来传话让她去书房。   春棋听罢,手上的动作又加快了几分。   苏苑音去到书房的时候,就见宋氏在啜泣垂泪,苏蕴之坐在一旁一语不发,苏齐岳背过身去立在窗前,看不清他此刻的情绪。   听见她的脚步声,宋氏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赶紧走到她跟前将人拉住。   “苑音啊,苑音你来的正好,你父亲平日里就最是疼你,你快帮着劝劝,可不能让你父亲去替落雪退亲啊,落雪已经知道错了,裴家是门好亲事,可不能退啊。”   苏苑音任她拉着,瞧着这个自己从小便就一直渴望得到她关爱的母亲,虽现在已经不再奢望这些,可到底是将她带在身边抚养长大的,虽是亲情淡了,但是抚养恩情还在,现在见宋氏这般,她心里有哪里好受。   可若是苏落雪是个安分守己的好姑娘便就罢了,现在苏落雪行事这般一意孤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不及时制止,谁知他日会不会带来旁的乱子。   苏苑音还未说话,倒是苏齐岳转过身来,对宋氏道:“你又何必为难他人,这个孽女的脾性就是被你惯成这般的,裴家是忠厚人家,我实在是没有脸面将这种行为不端的女儿嫁过去,你就是派谁来作说客都是无用。”   “落雪再如何也都是你的女儿,老爷你怎能这般说她啊,她只是年纪小,行事才会偏颇些...”宋氏也知这个女儿所作所为当真是犯了夫君的大忌,可是无端替女儿退了婚事,这叫旁人如何想,现在自己揭了自家女儿的短处,以后还到哪里去寻这种好亲事。   苏齐岳听罢仍旧怒意沉沉,火气难消。   他看着仍在回护女儿的发妻,一颗心从未觉得这般疲累过,他自诩也是个读了几十载圣贤书的文人,一生追求的也不过就是文人的风骨气节,做事最起码要能对得起本心,可是发妻哪里理会这些。   裴家是真心相待,他又如何能随意相托,若是这个女儿还是这般性子,再不加以约束,就算嫁过去也只怕会成怨偶,届时他有何颜面、苏家有何颜面去面对裴家。   “你竟就这般不知悔改么,我此前已然是将她禁了足,若非你心软,偷偷给她腰牌,将她放出府去,她哪里会有机会拿到那些下作东西,若非是被发现的及时,你真当以为我们还能好生在这儿坐着说这些?   清肃伯府,翰林掌院,你说哪家是好相与的?这个孽女居然还想用这般下作法子毁了他们两家的婚事,那尹夫人岂会任由着尹祝的婚事受旁人摆布,只怕到时这个孽女就算再苦心经营也只能落到一个妾室的名分,堂堂嫡女沦为妾室,蕴之、苑音日后还有谁会高看一分?”   苏齐岳将这些形势都分析给她说后,倒是心平气和了几分,见宋氏不语,他有些乏累地摆手:“这件事我意已决,你若是不愿同我去退婚,那我便就一个人去,这般的女儿,我自己都瞧不起,实在没有脸面让她去高攀了裴家。”   宋氏仍旧不住的垂泪,只是再不言语。   苏蕴之见状,也站了出来打圆场:“母亲,父亲说的有理,苏府的能有今日,都全是凭借这父亲为官清正耿直,待人忠厚。你就莫要为难父亲了,就别说是父亲,便就是不日就要下场参加春闱的我,若落雪当真糊涂做了那番事,我仕途又该如何。”   宋氏到底是被劝住,抽抽噎噎收了声。   听过他们父子的话,蕴之若是此次顺利,极有可能就会升至翰林院,到了程则手底下,又岂会叫他好过。   可是落雪竟就半分不为家中父兄考虑,险下酿下大祸,她现下又有什么颜面再替落雪辩解。   最后宋氏也答应同苏齐岳一齐去裴家将这门亲事退掉。   苏苑音见此间事了,也是长舒了一口气,方才是当真怕母亲会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将事情越闹越大。   好在母亲虽然行事不合宜,但是能听劝。   事毕,苏蕴之扶着宋氏下去,苏苑音以为苏齐岳会先处理苏落雪的事,本也打算一并退下,却才刚退出半个步子就被苏齐岳叫住。   苏苑音顿住,以为他要问自己关于苏落雪的事,只敛着眸子等他开口。   “昨日若不是你察觉得及时,恐怕今日都不知该如何这烂摊子了。”苏齐岳靠在座椅上,轻轻阖上眸子,少有地显了些颓态。   其实除去了一家之主的身份,他又何尝不是个爱女却不善表达的严父呢,现突然撞破这种事,他震怒之下难免也有无力和自责。   苏苑音见不得父亲这幅样子,眼圈红了红:“还好一切都发现得及时,落雪姐姐若是好好约束,定是能改过来的,父亲也莫要太过自责。”   苏齐岳宽慰笑笑:“若是落雪能像你这般,我也能少操心些。”   她听着父亲这般说,想起自己昨日的荒唐之举,心中却觉得受之有愧。   苏齐岳亦是瞧见了昨夜里自己瞧见的那一幕,瑞阳王府家的小子将自己的女儿给背了回去,平日里肆无忌惮,言行无状的人,在自己女儿面前,倒是还算耐心规矩。   “你觉得萧阙此人如何?”他试探问道。   苏苑音一惊,不知好端端的父亲何故说起他来,莫非是父亲撞见她醉了酒死死拽住萧阙的孟浪轻浮模样。   思及此,她一时有些抬不起头来,只瓮声瓮气地说“还好”。   苏齐岳只当她是害羞,他想起自己昨夜里同萧阙的谈话,斟酌着开口:“昨日萧阙同我说了会儿子话,听他话中语气,他那婚事像是属意你的,倒不知你是如何想的?”   苏苑音有些错愕抬头,不知昨夜萧阙同父亲都说了些什么,以至于此刻都不知该如何接话。   只又听苏齐岳接着道:“我之前倒是也有替你留意着不少俊才,本想落雪的事定下后,再好生看顾你的事。   萧世子虽于你有恩,但是毕竟名声不大好,不学无术又风流成性,可是我观他笔墨,又觉得此人远没有所见所听的那般不堪,亦是自成风骨的人物,且还是蕴之的师兄,宋太师亦是常常赞起此人才学的。所以我想只怕是有什么不得已之处才想到了那藏拙的法子。”   苏苑音惊诧,只觉得那字恐怕是他有意向父亲透的底。   苏齐岳叹叹,宋氏说苑音冷心冷情,可是他却觉得苑音其实才是最重情重义之人,信任和偏爱一旦给了出去,就再难收回来。   这个女儿恐怕是真心喜欢上了那个瑞阳王府家的小子,所以这才是让他最不放心的地方。   “以瑞阳王府的权势都迫得他藏拙,恐怕对方是连瑞阳王府,乃至于芸贵妃都需要顾忌的人,所以我不放心,不放心你进到那险境当中去。”   父亲没将话说透,但是那人除了当今圣上,还有何人有这么大的能耐,更何况她还做了那样的梦,萧阙最后当真是反了的。   苏苑音笑了笑,缓和了气氛:“父亲这般说得我都有些胆怯了,只是这婚事,女儿倒是还有些疑问不解,不若先等我问问他之后,再来答父亲。”   苏齐岳听罢只是失笑,这个女儿虽是这般说,但是话中哪里能听出她的半分惧意。   他看着这个从来就极为懂事又进退有度的女儿。   对她,自己从来都是放心的。   只是一想到她最后属意的是瑞阳王府家的小子,心上却仍旧是有些不大满意,毕竟这梁州也太远了些。   苏苑音从苏齐岳的书房出来,稍稍平复了方才有些无措的心情,想起还有些事情没做完,只径直去了苏落雪的雪照院。   她想此刻苏落雪定是也有很多话想要同她说罢。   雪照院中,苏落雪在房里枯坐了一夜。   直到现在她仍旧不知道这个天衣无缝的计划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上一世进行的都很顺利。   莫非是受她自己的影响?因为她提前改变了过程,苏苑音没有入尹家的门,也没有因徐阮意同尹祝生嫌隙,所以尹祝也不会一心想着同苏苑音舒缓关系而方寸大乱,火急火燎走进水云台的陷阱之中。   门外突然传来些响动打断了她的沉思,她欣喜的抬起眼,以为是母亲最后还是说动了父亲,父亲也不会再处罚她,要将她赶走了。   可是见到来人时,她亮起的眸子又顷刻间黯淡了下去。   她冷笑:“苑音妹妹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苏苑音不急不躁地走至她的身边落了坐。   见她问起,只落落大方点头:“是啊。”   作者有话说:   阿巴阿巴带带专栏的预收,大家看看文案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收藏一下子哟,靴靴大家~ 第59章   苏落雪被气得一噎,嘴上却仍旧不肯示弱:“你可别高兴得太早了,一切还未成定数。”   见状,苏苑音敛下了眸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对了,我今日来呢,一是来瞧你笑话,二是来告知与你,父亲带着母亲去裴家退婚去了,你之前不是挺抗拒这门亲事么,现下倒是好了,你也不必再为了这事发愁了。”   苏苑音话音轻轻,却能每字每句都准确无误地点燃苏落雪的怒气。   苏落雪方才本还心中存了些侥幸,就算此举不成,再不济她还有裴家的婚事傍身,有这门亲事在,父亲就是再如何恼她,她也还是苏家的嫡小姐。   可是退婚意味着什么,她没有凭仗了。   为什么就连一向站在她这边的母亲这次都袖手旁观了呢。   她不信,一定是苏苑音是说谎。   苏落雪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抓过苏苑音的手,手上恶狠狠地发力,面目扭曲地怒吼道:“是你!是你对不对,是你通风报信,是你害了我。”   苏苑音淡笑着甩开被她抓得发痛的手,无波无澜地瞧着她。   却并不接她的话,只是道:“善草堂那场火的主谋是你吧?到回春堂献计是假,你不过只是想找一个靶子来替你转移视线,只是后来善草堂扭转了局势,你气不过一番自己的算计就这么功亏一篑,于是又去找了同我有旧怨的周芜,她知善草堂背后的人是我,必定会来落井下石,善草堂里那些寻衅滋事的亦是她派来的人对吧。”   见她说的半句不差,苏落雪面上极快地闪过一丝意外。   “我之前已经同你说的很清楚了吧,可你还非要来招惹我,所以你今天落到这个地步,其实也不过就是咎由自取不是?”苏苑音凉薄出声。   苏落雪见她竟然就直接将这事给认下,坦荡得倒是半点惧意都没有,是当真没将自己放在眼中忌惮的。   就是因为苏苑音,她才落到这番境地,连最后的孤注一掷都是可笑收场。   “我才是苏家嫡女,苏家唯一的女儿,你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凭什么能够抢走我的一切。”   她睚眦欲裂道。   可任凭她如何口出恶言,如何歇斯底里,都只见苏苑音那清冷的眸中,唯有些悲悯神色。   “我对你已经是手下留情,撞破此事的只有父亲同母亲,总是阖府的宾客都知晓你昨日欲行那般龌龊事,恐怕连整个上京,都再无你容身之地。”   好一个守礼端方不喜不怒,好一个大发慈悲手下留情。   她宁愿苏苑音也能如她一般,毫无理智可言的大怒,全然顾不上半分仪态的出手发泄她心中的怒意。   可是苏苑音都没有。   她从头至尾,都没将自己放在眼里过,从来都只会高高在上地瞧着自己,总是要用同自己格格不入的方式提醒自己,自己的失态,自己的狼狈。   这才是她最讨厌苏苑音的地方。   苏落雪突然恨意汹涌地奋起,直直朝着苏苑音冲来。   她没想到苏落雪会用这么鱼死网破的法子,失了防备,突然就发起狂来的苏落雪给大力带倒在地,只见苏落雪作势就要来伸手掐住她的颈,她有些抵不住苏落雪的劲儿,被苏落雪恶狠狠地掐得快要窒息。   只耳边听着苏落雪歇斯底里的怒吼:“我不会输的,我才不会输,只要你死了就好了,你快去死吧。”   守在外间的春棋几人突然听见房内的动静,当即一拥而入,看见大小姐就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要置二小姐于死地,众人哪里还能坐得住,只赶紧将大小姐给拉扯开。   苏齐岳和宋氏刚从裴府回来,听说苏落雪还出手伤了人,苏齐岳冷了脸,只说她劣性难除,当即就吩咐下人连夜将她送到了天一观,让她诵经养性。   苏落雪当真是下了狠手,那些被掐出的印子,落在苏苑音纤细白腻的脖颈上只显得尤为突兀。   夏琴小心给苏苑音抹药,苏苑音却有些心不在焉的走神了。   只因方才苏落雪突然发难,叫她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她想到了很多,想到了自己同佘涂还没有做完的事,想到了自己未解的身世,想到了父亲,还有萧阙。   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是话,好像确实是有那么一点遗憾的。   她好像突然就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她应是当真心悦他的。   从晨起时开始,她每每一不留神,脑海里就会不由自主浮现出他的身影,心间也总会有一阵难以言明地悸动。   这便就是爱意么?   她现在还答不上来,可是她想去试着找找答案。   可若是对方是萧阙,她亦是有自己的顾虑。   她对萧阙了解的实在是太少,不知萧阙对父亲那般说只是缓兵之计还是存了旁的心思,再就是萧阙所图不小,若待到他日,那件事当真无可避免,她亦是不愿叫整个苏府都因她之过而受到牵连。   可尽管是做如此想,她却也无法忽视自己内心的感受,暂不论别人眼中的萧阙如何,就只是于她而言,萧阙三番两回救过她,又屡次为她解开危困之局。   还有便就是昨日,她中了苏落雪的药,心神大乱,可后来见到萧阙,她却又能够无端地将心放下,全然交付信任予他。   所以她想为自己争取一次,倘若萧阙同父亲说的都是真的,亦是心悦于她呢,倘若她能在未来那些事还没有发生之前阻止萧阙的叛乱,那便就也不会牵扯到苏府...   可眼下萧阙就要离京了,她得要先问问萧阙,知晓了他的心意,再考虑旁的事情。   --   日影西斜的时候,又下了一阵子雨。   落日余晖伴着细雨淋漓,街上就只有稀稀疏疏三两行人。   雨闹人静自成一片和谐之景。   “少主,贤妃娘娘抄的祈福经已经悉数交到天一观了,没有旁的人发现。”一个灰袍男子坐在薛鸣岐对面道。   薛鸣岐点点头,笑意中却有几分讥讽。   就连宫中高高在上,特赐封号的贤妃,连祭拜自己的好友时,都不能宣之于众,唯恐招来圣上猜忌。   明明姑父姑母身上的罪证已经洗清,提起那庄事,却仍旧被人人忌讳,讳莫如深。   倒是不知那端坐于龙椅之上的人是不愿意听旁人评论自己的过错,还是他本就心怀有愧。   只可怜他那戎马半生的祖父,马革裹尸为大齐镇守西南几十载,直到现在都等不到杀人凶手的一句歉疚之语。   甚至就连朝中为当年安定县一案请|愿的人也都被明升暗贬,调离上京。   若不是定国公阖府以百年根基威望做筹码,同朝中各退一步,自请退居西南兖州,再也无法撼动永曦帝皇权分毫,恐怕当年的两条人命至今都难以平冤。   恍惚之间他好似听见街上忽远忽近传来一阵铃铛声,时浅时重,打断了他的神思,也冲破了他刚刚心中升起的一层迷瘴。   他垂下眸,透过瓦当上淅沥沥滴下的水柱,细密的雨帘,看见了一个撑着油纸伞的红衣姑娘。   油纸伞挡住了她的上半截身子,步子有些轻快,脚腕处缠绕着的一截红色带子上有几个闪着银光的小铃铛。   原来他并未听错。   心下的疑惑被解除,他释然收回视线,却在下一瞬看见那个红衣姑娘纸伞轻抬,露出一张芙蓉面,妩媚艳绝如一株盛放的秋海棠。   他怔了怔,也无暇顾及正在说话的下属,径直跑下了楼。   雨比他来时还要大些,他脚下步子却没有半分迟疑,直直冲进了雨帘中。   他有些无法解释自己此刻的情绪,惊喜意外,却又有些惶恐。   惶恐他只是认错了人。   可是明明就是那么熟悉的人,他又怎么会认错人。   对着那个跟记忆里重合的背影,昔日的记忆扑面而来,他心上像是抽痛得厉害。   “蔓蔓。”他不确信地唤道。   红衣女子身形一顿,撑着伞转过头来,一副妩媚的眸子里却满是陌生戒备之意。   “公子怕是认错人了?”   薛鸣岐蹙了蹙清隽的眉,明明就简直是一模一样的面,他怎会将人认错。   可是...   他回神,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荒唐之举。   “姑娘抱歉,只是你长得像极了我的一个故人,我一时情急下唐突了。”他歉疚笑笑,侧开身子让了人。   红衣女子眉目间的戒备仍是没有消失,只像是遇上了什么怪人,见她“戚”一声。   从身侧那个被雨淋得浑身湿透的温润男子身边走过,身影越来越远,却从未回过头。   薛鸣岐收回远望的视线,嘲自己当真是魔怔了。   蔓蔓明明在那个雨夜里死在了举家流放黄州的路上,是他亲自为洛家三十二口枉死之人收敛入棺安葬...   所以这人又如何会是她。   他木着手抚了抚心口,有些怅然若失。   一旁的手下将伞撑至他的身后,亦是鲜少见到少主这般失态,默着声不说话。   见人来,薛鸣岐没管湿透着的青袍,恢复了如常清隽面色:“无事,雍州来了信,我得亲自去一趟,或许姑姑、姑父当年身陨安定县的真相就要水落石出了。”   一旁下属听了神色亦是有些欣喜,主公追查真相已经十六载有余,若是当真能查清此事,对于薛家也算是有了个交代。   “属下愿与少主一同前往查明此事。”身侧下属垂首道。   薛鸣岐微微颔首,将失控的情绪悉数收敛,和煦的面上挂了点极浅的笑意,接过手下递来的伞慢步而行。   这个消息就像是死局中突然出现的一线生机,或许解开之后,一切都就要真相大白了。   不日就要离京,他想起了上京中还有两位友人,经此一别倒不知何时才会再见,还得好好道个别。   --   戌时,桃花巷玉笙楼最近也可谓是红极一时,鸨母梅春迎来送往,楼里夜夜笙歌。   听说就连矜贵挑剔的瑞阳王府萧阙世子都在玉笙楼接连宿了四五日,却每日都点着不同的姑娘。   现在人就要即将离京了,临走前竟然流连于玉笙楼这么些时日,想必这玉笙楼定是有它的妙处。   故此,这几日京中纨绔也纷纷慕名而来。   陆起进了玉笙楼的门,径直往里走,经过几处雅苑。   水榭中养着几只龟,半个手掌大小时才养进池子中的,现下都长的已经有脸那般大,他探身数了数,才折身进到了洛神阁,四周都再不似方才的那般嘈杂,僻静得只剩了些鸟鸣,以及陆起走动间发出的轻微声响。   屋中只除了萧阙坐于案前而外便就再无旁人,一阵淡淡乌沉香升起。   其实他家这主子说是矜贵也矜贵,但是又能同他们一起接连数月宿在梁州营帐中,同吃同住,亲领梁军剿匪平乱,进军时恶劣的环境亦是不曾说过一句苦,就唯独倒是对这气味挑剔些,除了乌沉香,再闻不惯旁的味道。   见陆起阔步而来,萧阙掀起眼皮淡淡瞥了他一眼,只见喜色都已经飞上了眉梢。   “主子,听说蔓笙姑娘今日便就要进京了。”   萧阙只从鼻腔中发出一个“嗯”字,有些懒散的意味,像是心不在焉。   从前只知自家主子看书一目十行都过目不忘,现下却只见自他进来后到此刻,主子却都一直瞧着一页笔墨并不太多的书页迟迟未动,也不知是何事叫他分神至此。   虽能觉着主子奇怪,但是陆起却还是只作不知,静默地在一旁候着。   蔓笙姑娘来了京城之后头一件事便就是会来此处,所以他只消在此处候着便就可以瞧见人了。   陆起正想着,就听见屋外银铃声动,时急时缓。   他扬起笑出门去瞧,就见一个身姿高挑妖娆的红衣女子,手里正拿着些龟食朝池子里洒去。   似是听见脚步,女子转过头,待看清人时,她才笑笑:“小陆子,好久不见啊。”   作者有话说:   薛鸣岐也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   惯例感谢每个追文的宝子!爱你们~ 第60章   片刻后,骤雨初歇,天朗风清。   玉笙楼内嘈嘈切切,对面支起的茶摊上不起眼的茶客,旁边楼宇房檐间刻意隐匿身形的黑衣人,楼内虎口和指节都有茧的酒客,都静守在玉笙楼的周围。   只玉笙楼中那僻静处的洛神阁却静得像是一滩未被搅起的死水。   洛蔓笙坐在帘角边的位置,挨着窗,外面种着几株秋海棠。   三年前她亲手种下的,看得出梅春时常替她精心打理着,养得不错,在梁州便就种不出这般好的海棠。   “南边得了信,建安最近有异动,你动了人家义父,恐怕这次郑佺是冲着你来的,上京这边的事可先交于我,你先回梁州去吧。”她纤腰软若无骨一般地倚靠在桌上,支着手瞧着不远处坐于那案几边上的萧阙。   她留守梁州收集情报,细算日子也有许久未见过萧阙,若非现下正是多事之秋,雍州又有了消息,她也不必非要亲自上京城来一趟。   萧阙闻声并未抬起头,骨节分明的手慢生翻了一页书,只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宫中递出的消息,那人身手恐怕不在我之下,你对付不了,这次雍州便就你替我去一趟吧。”   对他的这番安排,洛蔓笙听罢自是不赞同,关头紧要,萧阙不该以身涉险。   她蹙眉:“眼下永曦帝将你盯得那么紧,必就是不想叫你安然无虞回梁州,郑佺那边又不安分,如今上京凶险,就按之前的法子,你还是先离京为好。那人若是我一人对付不了,你便就把小陆子交给我,我们一起总是有胜算的。”   她已然觉得这是最好的安排,虽然她极讨厌上京这个地方,除了能种好海棠,旁的当真是一无是处。   “此人生性多疑,人多只怕会打草惊蛇,不易接近,且此一事上,我想亲自做个了结。”他淡道,摆明就是不愿再多提及此事。   “你不愿离京,是当真只是想着这事,还是想的另有其人,那苏家的二姑娘...”她有些焦躁,不解回道。   “蔓笙。”他打断。   洛蔓笙顺着他陡然冷下的声音瞧去,只又听见他提醒:“你多言了。”   洛蔓笙跟着萧阙做事这般久,自是知晓他此番出声警告意味着什么。   到底是自己不该一时情急提及那件事。   那件事便就是他心底的一个结,一片逆鳞。   被他这般警示,她只是笑笑,面上并无半点怒意。   也并无刻意,只是行止间都自一副媚态,她转头瞧向窗外发呆,再无言语。   过了许久,她才若有所思呢喃出声:“我今天遇见薛鸣岐了。”   萧阙抬眼,见她像是还有些话没有说完,索性不做声,只等着她开口。   薛老公爷骁勇,曾屡立奇功,被先皇亲封定国公,镇于西南,洛家书香门第,洛侍郎治水患,重农桑,亦是功绩卓著。   两家早早便就定下了婚事,若是之后没出那样的事,想必现下该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吧。   “想不到离黄州那日竟就过了这般久,早知他也在上京,我便就不来了。”她没心没肺笑笑,只是眸中有些难掩的晶亮水色。   萧阙敛下眸,神色未动,让人瞧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只是听他道:“据我所知,黄州那日他亦是到了,虽是迟了一步,但却为洛家众人都敛了尸骨。”   “迟了便就是迟了,我只知那日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必定也会成为黄州的一缕刀下亡魂,更何谈复仇。”   她收回直线,又转头看向萧阙,眸光中只剩下坚韧寒光。   萧阙未做声,他已言尽于此,黄州那件事亦是横在她心中的一道死结,她不愿走出来,便就带着满腹的恨意中,尽情的宣泄,肆意报复就是。   他知她还是存了要替自己留在上京办那件事的心思,所以才会说到薛鸣岐,说到黄州,甚至是说到复仇。   只是他自那日来了这京城,便就也不打算这般仓皇离开,永曦帝越是这般想要将他除之而后快,那他便就越是想将上京搅动得天翻地覆,让永曦帝不得安生。   两人各怀心思,都未再说话,   只见陆起支支吾吾走了进来,将手里拿着的东西小心藏在身后,走到萧阙面前放下时还总是似有似无地瞟向不远处的洛蔓笙。   洛蔓笙蹙了蹙眉,自是早就发现了陆起的鬼祟。   萧阙看了看案上那张帖子的笔迹,规规矩矩一行楷书,初看时只觉得秀丽,现下再看时,却又莫名觉得有些可爱。   他将帖子摊开,上面只赫然留下一行字:   后日未时,如意楼一叙。   他挑了挑眉,想起她生辰那日在水云台自己行下的荒唐事,莫非这人是突然反应过来,要找自己兴师问罪么。   看见他嘴角扯起的一点极淡的笑意,陆起见怪不怪的收回眸子,只是洛蔓笙又有些错愣。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总觉得萧阙此番来了上京之后,像是变得比在梁州的时候更有了些...人情味?   只是他的这番改变,不知可是因为那个自她在来上京的路上,就一直常常在信纸上瞧见的名字。   那个叫苏苑音的姑娘。   苏府。   自从苏落雪被送到了天一观中之后,苏府像是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   宋氏虽然亦是担忧女儿,可是此刻苏齐岳正在气头上,对苏落雪,他是下了决心的,恐怕她再说别的只会是火上浇油。   除了给落雪身边随行的画屏手上多塞了些银子而外,她确实是什么也做不了。   宫中二皇子的妃子选了两位,一位正妃,一位侧妃。   正妃之位自是给了周家的周芜,倒是那侧妃之位,叫不少人都差点惊掉了下巴。   只因那人都不是先前炙手可热的那几家,而是那清肃伯府家中的庶女尹湄。   平时瞧见总是怯懦又胆小,就连多说上几句话就会脸红的人,竟不声不响便就成了二皇子的侧妃。   一个庶女能爬上这个位置,也算是独一份。   此事一出,恭贺送礼自是都必不可少,同别府的往来应酬就又多了起来。   宋氏亦是有意想同苏苑音修补修补这母女间的关系,只是苏苑音待她态度淡淡,她又是实在低不下头,于是只得作罢。   宫中二皇子的亲事既已经定好,那现今便就只剩下瑞阳王府中的萧世子。   她本以为芸贵妃是相中苏苑音的,平时也总将她召进宫中叙话。   可却也只是仅仅如此,除此之外却又全然没有旁的表示。   这让宋氏一时也有些费解起来,不知这芸贵妃究竟是何意。   她对苏苑音的热络,是有意为萧世子选正妻,或者只是觉得同她投缘,找个人说话罢了。   若是后者的话,眼下她的婚事也就得重新相看起来,不过她常在宫中走动,这些事情旁人也必定没她清楚。   宋氏打着算盘,预备借着此事的由头,将人叫过来问问宫中是个什么意思,顺带着多说说话也能将两人的关系缓和缓和,若是她也能替落雪相劝几句,说不定落雪也能在天一观中少吃些苦头。   只是宋氏算盘终是落空,因为苏苑音现下已经出了府。   她亦是昨日才听兄长说起,岐山君即将要离京,又因上次因着萧阙搅局的缘故,好好一场友人欢聚最后却落得个寥寥收场。   所以苏蕴之听说他就要离京之后也是有心想为薛鸣岐践行,也特意订下了筵席。   只是待苏苑音同薛鸣岐都到了,苏蕴之却因有事被绊在了书院中,一时脱不开身。   薛鸣岐最是好脾性,性子又温醇,只除了那日见他同萧阙反唇相讥了几句而外,平素里都总是最和煦的面像。   本就是苏蕴之设宴邀的人,只是现在正主却又人不在,薛鸣岐倒是也不恼,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水轻品一口,对着苏苑音笑着调侃道:“苏姑娘倒是比蕴之这位兄长还要靠谱些。”   苏苑音看了看他,仍旧是一贯的青色衣袍,手中打着一把折扇,说话时嘴上噙着笑,面若冠玉,同他相处时总是这般淡淡如春风,无有不自在的。   她低头笑笑,接下了话茬:“一向如此,薛公子习惯便好。”   若是兄长靠谱,那日她也不至于会在南市被萧阙拿刀架着脖子,连人带着马车都被劫走。   因着昨日里才知晓他要离京这事,时间太紧,临别时也想不好准备什么礼物相赠,两人又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因着青梅相识,于是她便就索性城南城北跑了几趟,买了几壶青梅酿和青梅果脯来赠予他。   薛鸣岐道了声谢,笑着将青梅酿接过,也将一卷画作递给了她作回礼。   她摊开画卷,只见上头画的正是那日在天一观玉皇阁前的红色房檐下,斜风细雨,山色雾蒙,是那日他们避雨时瞧见的景,这番风格淡雅清新,着色跳脱却又不落俗套的风格,只一眼便就知晓,是岐山君手笔。   虽然她已然是接受了薛鸣岐便就是岐山君,但是每每想起此事她仍旧还是会觉得有些纳罕。   薛鸣岐年纪轻轻便就有了这番造诣。   “素闻岐山君能作得一手好文章,想不到这丹青也都这般了得。”她看着手上的画,咂舌道。   薛鸣岐闻言只是摇了摇头,神思拉远了一瞬:“若说起丹青一道,萧阙才是各种好手,明明是一道在梧桐山受夫子开蒙,他却天赋非常,我倒总是学得吃力。”   他笑笑,随后了噤了声,到底物是人非,再提从前也不过徒增烦忧。   不知何故,苏苑音听到他的话,总像是有些遗憾的感觉。   说起萧阙,其实到现在为止,她都对他的过去知之甚少,从前她视他为祸首,对他的事总是避之不及,只是后来却又总是不由自主地关切他在意他。   而现在,她知晓自己的心意,心下便就再无从前的那种矛盾之感,多了几分心安理得的坦荡之意。   “萧阙...他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开口问出声。   薛鸣岐扬起清隽的眉眼,笑着往她这边瞧了一眼,眸色和缓。   苏苑音伸手若有似无地抚了抚耳垂,只为缓解这突如其来的尴尬。   只是她眉眼中的清冷荡开,多了几分盛满了春水的柔和。   好在薛鸣岐没让这种令她坐立难安的气氛持续多久。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笑道:“他从前嘛...是个想做威名赫赫的将军,上阵杀敌镇守大齐的桀骜世子,只是后来却被先帝扔到了梧桐山,让他先读圣贤书,再去学如何守天下,可他却并不安分只想习武从军,三番两次想出逃,倒是常常将夫子气得长吁短叹。”   竟是这般么?   既是如此,倘若他最后坚持,后来也应当会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可为何却变成了现下这幅模样呢。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苏蕴之来的时候,两人正相谈甚欢。   后来她想起周观主的签。   所以她还模糊地问了一嘴,可知他识得的哪户人家曾经有妻妾失踪,或是丢过孩子。   薛鸣岐自是也听闻过她的身世,见她这么问起,只是有些歉疚摇摇头。   也不问原由,只说此番回去定多多留意。   苏蕴之同薛鸣岐推杯换盏了几回下来,早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倒是薛鸣岐瞧着神色清明,只是被身侧小厮扶直起身的时候,才瞧出了他步履间的踉跄。   苏苑音有些头大地让春棋搭把手,将苏蕴之扶下了楼,身后又传来一道温醇嗓音。   “苏姑娘。”   她转头,不知薛鸣岐是何时出来的,正轻轻搭着二楼的阑干,身后的烛光荧荧摇曳,他长身而立,眸光清隽舒朗。   “后会有期。”他辞别道。   苏苑音笑着同行了一礼,认真回道:“后会有期。”   两人说话的间隙,春棋同苏蕴之身边的小厮都拦不住喝得有些酩酊大醉的苏蕴之,人到了马车跟前,却又不肯上车。   人拉不住,已经自个儿走了。   苏苑音扶额,寻了一路,才在桃花巷中瞧见了蹲在槐花树下的苏蕴之。   桃花巷是南市里出了名的花街柳巷,花楼一家挨着一家,特别是夜里更是热闹得紧。   见言行轻佻的花楼娘子握着手中的绢帕,行止孟浪,言笑晏晏地同过往的行人说些露骨的话,又或是大庭广众之下突然又搂抱在一处。   苏苑音蹙了蹙眉,并不大喜欢这个地方。   她走近去拉苏蕴之。   看着苏蕴之难得有些痴痴的模样,正在槐树下笨拙地一朵一朵捡槐花。   她弯身凑过去,问道:“兄长要这槐花有何用?”   “槐花啊,佘涂喜欢,阿音喜欢吗?”他将手中捡到的零星几朵花递到她跟前,问道。   苏苑音哭笑不得,还是点头说着喜欢:“我知晓一处的槐花开得比这还要好,我和佘涂都更喜欢,兄长想去吗?”   苏蕴之听完,当即将手中的槐花悉数给她:“那还等什么呢,还不快去。”   苏苑音握了握手中的花,给他身边的小厮递了个眼神,小厮会意,当即将人给扶走。   “听说这萧世子已经接连在这玉笙楼中宿了好几夜了,也不知是被那楼里的哪个花娘给勾走了魂,这都多久没来我们芳兰院了。”   一细声女子怨道,身影传进了苏苑音的耳中。   她顿了顿,还是迈不开步子。   “是啊是啊,这萧世子都要回梁州了,下次再见都不知是何年马月,这玉笙楼到底有什么好,我看她们楼中的花娘,同其他楼里的也没什么两样。”   听见又一女子出声附和。   苏苑音说不上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只想不到萧阙在这楼兰瓦舍中倒是混得风声水起。   虽知晓他来此处的目的是为何,可是一想到他同旁的花楼女子嬉笑打趣。   不知何故,总就是心中不大痛快。   她脚步轻抬往前迈,不想继续在此处自讨没趣,大不了明日见他时就将话说清楚。   若是他当真是心悦自己,那便就同他约法三章,叫他莫要触及自己底线。   若是他心有所属,不若就早些说开,各归各位,省得日后尴尬。   “快看,那不是萧世子吗。”   一女子轻呼声响起,打断了她心中那些自作主张的盘算。   她顺着几人指的方向瞧去,才发现玉苼楼也在桃花巷,离得自己不远的位置。   在那楼宇之上只模糊瞧见一个身影,迈着漫不经心的步子,走入了靠着最外侧的雅室。   纱窗朦胧,透出一个背窗而坐的身影。   散漫慵懒,是他的背影。   一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鱼贯而入,在他身旁落座,斟酒喂果打情骂俏,场面可想而知的活色生香。   苏苑音淡淡收回视线,只又听见身旁几个女子绞着帕子说着酸语。   她哂笑,到底没有亲自上去瞧瞧,转头走了两步,又听身后像是有人在唤自己“苏姑娘”。   她回眸,看着面前走来一个红衣女子,身形高挑妖娆,面容亦是柔媚出尘,是个相貌不俗的女子。   虽并不识得她,但她见过。   方才她就在萧阙身旁,一起走进那雅室之中。   “我叫洛蔓苼,”女子自报家门,又笑道:“你是苏苑音吧?久仰大名,常听小陆子提起你。”   苏苑音颔首,也不想去细究她是如何认出自己。   这个名字她亦是在萧阙那别院中,听陆起提起过,那梁州的蔓苼姑娘。   听陆起口中语气,不乏可以听出钦佩仰慕之情,想必她同萧阙也是极相熟之人。   “苏姑娘要上去坐坐么?阿阙也在上头呢。”   她将人唤得热络,似是想起了什么事,又歉疚笑笑。   “我倒是忘了,苏姑娘是正经闺阁中的女子,又怎能上这种地方去。”   苏苑音淡笑不语。   现下好赖话全给她说了,她哪里是想真的邀自己去坐坐,言辞间将主人身份彰显得淋漓尽致,不过就是想给自己个下马威罢了。   “阿音,到底去不去啊。”苏蕴之似是等了有一会儿,见人迟迟未来,没耐心地探出马车问道。   苏苑音没理洛蔓苼那有些意味深长的眼神,只自顾自的同她行了一礼,以做辞别。   看着那个清冷出尘的人从容不迫的离开,听完自己的那番话,神色还不见半点喜怒,端的是淡然模样,也难怪能入得了萧阙的眼,洛蔓笙笑笑,慢慢收回视线。   …   月明星稀时,一座古朴雅致的红木马车缓缓从宫中驶出,路上行人瞧见马车,都唯恐不及纷纷侧身避让。   马车一路上畅通无阻,行了约摸一炷香时间,在一处宅子前停下。   宅子的牌匾是圣上亲赐,志虑忠纯四字镶金边玉做底,象征着宅子主人的丰功伟绩。   车帘掀开,一个头发花白,手拿拂尘,面无须发,只眼尾起了几道浅浅褶子,看起来就知是保养得宜的老者走了出来,踩着人凳下了马车。   老者一路未停,阔步进了府,只见一个做管家打扮的人迎了出来,躬身道:“老爷,可要用些饭食?”   老者拿着拂尘摆了摆,兴致不高,声音尖细:“不必,在宫中已经用过了。”   管家见状,随即又谄媚道:“府上刚又进了些人,一个个都是嫩生生的,面上瞧着都不错,老爷可去看看?”   老者听罢,眼底闪过一丝阴狠,笑得意味不明。   他进到正厅,看着堂中跪着的一排年纪大概十五六岁的女子,随手点了个抖的最厉害的。   “她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   除了那个女子外,众人都像是松了一口气,赶忙退了出去。   偌大的房间中先前还满满当当,现下却是空荡的厉害。   “抬起头来,让咱家好好看看。”老者坐在她身侧,对着脚下跪着的人命令道。   女子听罢抖了一瞬,都说当今的内务府大总管张昌,鞠躬尽瘁,先后侍奉过两代君王,深得当今圣上重用。   本以为被人贩子卖到这府上,是来当丫鬟使的,毕竟宅子的主人就是个阉人,且年纪还那般大,又不常出宫,故此本来心下还有些侥幸,只从刚才开始,她便就越发觉得不对劲。   那张昌神色太过阴冷,嗓音尖细刺耳,瞧着她们就像是打量着牲畜一般,见人突然离她这般近,她被吓住,但却又不敢违抗命令地抬起头。   张昌睨着眸子看她露出的一张莹白小脸,顿时间就有些心猿意马。   “别怕,你要是乖乖听咱家的话,咱家不会为难你的。”   说罢,他便向她伸出手去:“好孩子,来帮咱家暖暖手,若是伺候的好,咱家重重有赏。”   女子吓得浑身惊颤,眼泪翻涌而出。   张昌才胡乱抓了一把,都还未尽兴便就被人推开,后来又见女子跪在自己脚下一个劲的磕头求饶。   他失了兴致,拿起手上的那支拂尘拍了拍衣袍,一语不发地出了屋子。   管家就候在门外,虽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瞧着张昌面色,想必是不大高兴了。   他弓着腰,不敢出声,只听着张昌随意道:“不识抬举的东西,随便找个静的地方处置了吧”。   管家得了命令,恭送着人进了书房院内就止步,原因无他,只因这书房便就是府上的禁地,老爷可是下了死令不叫人靠近半步的。   张昌哼着曲调,刚一合上书房的门,就像是有一阵风来,烛光一晃,瞬间灭得七七八八。   他脖颈一凉,被一冰冷的刀刃给抵上。   此人出手极快,就便是他,方才进到这书房中,也并未发觉什么异样,由此可见来者想必是身手不凡。   但是尽管如此,他面上也未见惊慌之色,只是气定神闲问道:“不知阁下是何意?”   “也没什么意思,不过素来听闻张公公威名,想来见识见识罢了。”男子慢声道。   张昌听过男人的话,心下已经有了判断。   此人年岁应当不大,身形修长,约莫着比他高半个头左右,观他握剑的手势极稳,双腿呈防备姿态,不露半点破绽。   张昌笑笑:“阁下何必又这般冲动,有事好商量不是?若是有什么误会,大可说来听听。”   闻言,男子只是轻笑几声,语气中满是显而易见的蔑视。   “你接连侍奉两人君王,都说你劳苦功高,可是你当真配得了志虑忠纯这四字么?又或者你在宫中做永曦帝走狗,作威作福的时候,不知可有那么一瞬间,曾想起过先帝?”   张昌听罢,已然是再无才的气定神闲,只余有胆寒阵阵。   那人虽然什么事都没说,可却又让人觉得过往那些本该深埋在土中见不得光的的桩桩件件,他都知晓。   “先帝亦是我的主子,时至今日我都感念先帝当年之恩,必定是放在心中时时挂记着的。”张昌道,话中滴水不漏。   男子手上握剑的几力道微不可闻的加重了几分。   “好,那我且问你,先帝离世时,饮下的最后一碗汤药,可是你亲手侍奉?”   张昌心下惊疑不定,心中那种被识破一切的异样之感越发强烈。   “先帝为大齐殚精竭虑,最后身子积劳成疾,照顾先帝起居本就是职责所在,侍奉汤药也都是咱家的分内之事。”   闻言,男子利落眉峰满是汹涌戾气,墨色眸子中渗出冷冽寒光。   “那想必你应该知晓西域有一药,名唤问荆,无色无味,却能让人脏器慢慢衰竭而亡…”   男子话音刚落,张昌便就猛的奋起一搏,将手上拂尘向着对方下盘攻去,从而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不管对方是何方神圣,总之是留不得了。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对方反应亦是极快,在张昌出手的那一瞬间,便就借着力往右侧错开几步,握着的剑的手没有晃动分毫,直直向着他刺去。   张昌见势是躲不掉这一剑,只得衡量着做下最坏的打算,生生用右肩受下了他的攻势。   那人出手快又准,手中的剑亦是锋利得能削铁如泥,刺进自己的右肩时,他还能清晰的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   活到这把年纪,他在宫中地位尊崇,已经鲜少再有人能伤他至此。   他苍白的面上神情怒不可遏,忍住喉间翻涌的气血,他转起手中的拂尘,拉远了些那人同自己的位置。   书房之中还尚且亮着的烛光只余两三盏,但也足够张昌将人看个清楚。   只见那人一身黑色劲装,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神情凌厉的眼,眉目间更是盛满着杀意,像是一出鞘就必定要见血的剑,非要同自己不死不休。   瞧着是不大的年岁,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怎能敌得过自己老练狠厉,对此张昌不屑一顾,转眼间便就同那人交手数招,招招都下的死手,可是这个蒙面男子仍旧没有落到下风来,倒是自己先前生生受了一剑,行动上逐渐显得左支右绌,再不及先前的灵敏。   烛光猛烈晃动,书房内存放的又都是极为紧要的物件,以及那些陈年的秘密,可眼下这人倒是有点麻烦。   此刻他只悔自己自负,不叫旁人靠近此处,所以才陷入劣势无人接应,让自己处于这种被动的局面。   他决心要赌一把,发了狠将全身力气全聚于手上,也再不管自己露出的破绽,手上的拂尘直直向着他的面门扫去。   哪知对方亦是个不要命的狠人,竟想要硬碰硬生生接下他的招式。   两人兵器相接的一瞬,撞击的力太大,以致于两人都被反震得大退开几步。   张昌被震得吐了口血,手上卸了力,直直向着地上倒去,看着整间屋中各种飘着的细线,直到此刻都是难以置信的。   上好蚕丝做成的拂尘,锋利到能轻而易举就将对方首级割下的丝线,就算是面对削铁如泥的利剑都毫不逊色,此刻却竟被对方给生生削成了几段。   他在上京已然是难寻敌手,却不曾想竟然还有人能够将他伤成这般模样。   不过好在那个人没有赢,他也没有输。   那人勉力接下了他的杀招,现在就算不死,伤的也定会比他重,他都尚且行动这般艰难,那人只恐怕更是凶多吉少。   “来人。”他朝着屋外唤,想叫府中下人叫进来将那贼子捉拿,他倒是要亲眼瞧瞧这人究竟是谁,年纪轻轻,怎会知晓过往那么多的事情。   只是力竭,发不出太大的声音。   他等了片刻,屋外寂静一片。   张昌又觉得脖颈发凉,不是那人竟是何时行踪鬼魅地近至自己身侧,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刚刚的起点,他被人用利剑抵着喉。   他惊疑不定,自己此刻经脉受阻,动弹不得,可是那个人却还能行动自如。   “想活命吗?”男子抛出诱饵,声音沉沉。   虽然知晓这种概率微乎其微,说不定就是他诈自己的手段,但是张昌还是奋力的点点头,只为了那一点点他泄出的生机。   随后只听见男子传来一点极轻的嗤笑,慢身蹲至自己身侧。   “当年的事,是不是永曦帝叫你做下了?”   张昌听见这话,倒是似乎还有些转圜的余地,随即赶紧点点头:“都是他啊,当初先帝年事已高,其实是有意立瑞阳王为储君,只是后来永曦皇帝知晓了此事,便就命我日日在先帝汤药中放入少量问荆,想要刻意制造是病死的假象。”   他说罢,小心打量着男子神色,只觉得莫名的熟悉,却又一直想不起人来。   男子顿了片刻,才找回了些自己的声音:“先帝最后应该是洞察了此事吧,尘岱夫妇被困死在安定县,是否也跟这件事有关?”   听见男子越问越细,张昌头上冒起层层冷汗,利刃在侧,不说会死,说了可能也会死。   他只敢小心地答话,绞尽脑汁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先帝当年察觉,派尘少卿带梁州兵符进梁调兵,后又命洛侍郎带密旨传信雍州接应。   洛侍郎先行一步带兵回来救驾却被永曦帝以反叛作乱为由打为逆党,而尘少卿离京当日,其夫人在府中早产未能同行,只后来胎儿夭折,尘少卿又被困于安定县,夫人赶往相救,却一同被困死其中,可...我后来将安定县翻了个遍,都没找到那枚梁州的兵符。”   男子扬了扬眉:“所以呢?”   “所以我怀疑兵符早早就被送了出去,尘岱不惜以自己同妻子为诱饵将我们的注意力都引在了安定县,只是后来我去截人,却只截到了一封尘夫人寄往兖州的家书。   这家书虽对我无用,但是于你而言,想必是有些用的,萧世子。”   见对方已经将自己的身份猜了出来,男子却也不见半分惶恐,像是本就不会将人留到明日,只见他信手揭下面具,露出一张俊逸出尘,如古雕刻画的面。   “张公公眼力还是那么好啊,只是这薛家的家书,于我又有何用呢?张公公还是想清楚了再说,我手上这剑吧,脾气不大好,不爱听旁人说废话。”   张昌眸子暗了暗,见来的人当真是那个不学无术的混不吝萧阙。   想不到他竟能将自己藏得这么深,若是旁人或可能有转圜的余地,可这人偏偏是萧阙,眼下这些见不得光的往事都悉数叫他知晓,自己还从头至尾都参与那桩谋反,害死了先帝,助永曦帝夺了本该是瑞阳王的位。   桩桩件件,让人如何相信他还能放过自己。   所以他若是想自救,只能再博一次,他便就不信对上了萧阙他会一直输,这才将那封家书的事给旧事重提的搬了出来。   “那封家书实则是托孤,薛时雨那日诞下的孩儿并没有死,她知此行凶险,所以暂先将孩子送到了天一观。近日上京苏家亲女成养女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我亦是有所耳闻,我知苏家二姑娘同萧世子往来甚密,所以才敢说这信于世子而言是有些用处的。”   萧阙不露声色,只是居高临下瞧着他狼狈模样,满腔汹涌的怒意并未消减半分,留他多活一刻都已是恩赐。   他淡道:“看来你还是没有将我的话给听进去啊,还在说这些废话,你怎不说是个放在天一观的孩子便就是薛家的,我们还是来讨论谈论你想要个什么死法吧?”   “你方才不是说我如实说了便就放我一马吗?”张昌绝望问道,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就知这人才不会这般放过他。   萧阙神色冷然,嘴上只一抹叫人心底发寒的笑意。   只听他说得理所应当:“我反悔了啊。”   见萧阙转了转手上的剑,利刃已经入了皮肉,但是张昌犹是不死心:“那封家书时间同苏家那养女被带回来的时间是吻合的,且信上还说了,那女婴左手手臂处还有一个红色月牙胎记,这点我无法印证,不过我敢笃定...”   “信呢?”张昌的话被打断,只见萧阙面色不虞问道。   张昌听罢,眸光一亮,同他打着商量:“我若是交出信,世子可愿放我一马?”   “你交出信,我可以考虑给你个痛快。”萧阙冷笑,再耐不下心同人兜圈子。   只见张昌听罢,面若死灰状:“靠墙的壁画后是一间密室的机关,钥匙便就是我带着的这个坠子。”   萧阙沉着眸子认真打量了他片刻,见他不似作伪,将信将疑地把他脖颈上的坠子扯下。   方才同张昌交过手,张昌伤得重,他亦是伤得不轻,现下他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似火般的在灼烧,行动也早不似方才那般敏捷,怕是要到极限了。   为不打草惊蛇,他孤身潜入府中,只留言二一人在外头接应。   此间已经耽搁许久,再不能久留,他知晓现在自己此刻最应该做的就让当年行下那事的人都付出惨痛的代价。   对于张昌,他早已经起了几百次杀念。   可是这事关及她,他只能将那点杀念按了又按。   虽然天一观、红色月牙印记..这些事都同张昌都说得不差,可是还未看见书信,这一切便就都是张昌的一面之词,他还需要再验证,所以仍要再留着张昌的性命一时半刻。   “你最好老实些。”他出声警告道,收了剑走至那壁画前。   张昌能卖主求荣苟活至今,又怎么会乖乖束手就擒,甘心做那砧板上的鱼肉,只怕是还留了别的后手。   可他知晓苏苑音一直在暗中调查自己的身世,这件事于她而言又是何等重要,才叫她费尽心思积蓄力量。   所以他现下也来不及细细揣摩,只想着尽快拿到张昌口中的那封家书。   他看了看手上那个金镶玉坠,空心有不规则齿痕,当真如张昌所言是一把钥匙无疑。   不及多想,他拿下璧上的那幅画,玉坠完好跟锁扣契合,事情都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可是他的眉头却越蹙越紧,他并不认为张昌会在临死前突然悔改想着要弥补曾经放下的过错。   明知是陷阱,可他却是自愿踩入这个圈套,等着张昌留给他的后手。   机关带动着石门缓缓打开,这书房果然是另有玄机,只是他还没看清暗室全貌,暗室之中迅速飞出的三支箭矢已经近到跟前。   原来竟是在这里等着他。   定是张昌故意隐瞒了什么,让他误触了机关。   他屏息凝神,也顾不得已经是强弩之末是身体,只是箭矢来得太快,他只堪堪挡掉两支,还余一支直直朝着他的腹部而去。   顷刻间腹部便就传来一阵钝痛,箭矢钻进皮肉的声音无比清晰。   萧阙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了一口猩红的血。   “哈哈哈哈。”耳畔传来一阵讥讽的大笑。   张昌虽因着方才经脉受阻,一时瘫在地上动弹不得,但是也将方才所发生的事看了个清楚。   三支弩上的淬了毒药的利箭。   哪怕只是一支,他都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儿,受这些可笑的情意牵绊,做不到足够狠心绝情,反倒束住自己的手段。   “萧阙啊萧阙,你还真是像极了你爹那个痴情种,可惜了。”他叹叹,瑞阳王萧黎当年有多意气风发,现在缩在梁州便就有多狼狈可笑。   这萧阙年纪轻轻身手便就如此了得,若不是因着男女情爱的负累葬身于此,焉知日后不会成为一方枭雄。   “没什么可惜的。”   一道声音打断了张昌思绪。   张昌转过眸子,只看见本该即将身死的那人轻描淡写地用指腹抹去嘴角的血迹,眉宇间戾气瞬间暴涨,眸子中好似一丝闪过诡秘的暗红,莫名有些狂色。   张昌被此刻所见的景象所震住,就是方才他被萧阙用利剑抵住脖子,心间都没觉得像现下这般恐怖过。   他看着此刻的萧阙,脑海中却只莫名的想到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词。   修罗,当真就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要来找他索命的修罗。   耳畔传来一阵叫他感到恶寒的低吟:   “你的命,我要是想拿走,那便就是谁也阻止不了。”   突然间,书房的门被撞开,一道月光透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萧阙受了重伤,必须得去找阿音呼呼一下才能好!   ps:前世萧阙要看的也是这个印记,这是胎记!俺第一章 就交代辽,可能隔得久,带一嘴,怕有的宝子忘记了hhh 第63章   张昌一直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彼时家乡闹饥荒,死了很多人,他跟同乡一起逃难,只是到了上京却就只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活了下来之后,他又想要荣华富贵,索性进了宫,从无权无势的小太监,到先帝跟前得脸的内侍,也算是衣食无忧。   可人一旦有了贪欲,又哪里是能够轻易能满足的。他得了荣华富贵,却又想追求那无上的权柄。   他顺风顺水的活到了现在,只是遇上了萧阙,他好像运气就像是突然用尽了一般,孤注一掷的博弈,却都满盘皆输。   莫非当真是他的报应不成。   就好比现在,书房外的门被猛的推开,可是进来的却不是他的人。   “主子!”   言二闯进来时,瞧见萧阙这番模样简直吓得胆颤。   他还从未见过萧阙伤得这般重过。   只见萧阙身上中了箭,深得险些便就将整个身子的贯穿,嘴角还有些没干透的血迹,神情恹恹,眼底戾气翻涌。   竟就将他逼成了这副模样。   言二本来同萧阙说好在府外接应,虽还是有些不放心,主子的身手虽然了得,但是对方也是深藏不露,关于他的情报少之又少,压根就探不清虚实。   他等了许久仍旧不见主子出来,就也顾不得那么多,想着先进来看看,可一进来就着实被吓得够呛。   萧阙走至张昌身前,手里的长剑伴随着清响,在地上划出一道清晰划痕。   他居高临下睨着张昌惨败的面庞。   “可惜了,竟叫你活了这么久。”   张昌是被萧阙杀死的,他并不给自己痛快,使劲折磨了一阵,最终才实在撑不过去,咽了气。   咽气的时候,他仿若又回到了先帝在时,他还是先帝跟前能够近身伺候的内侍。   那时先帝身边总是跟着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人,白白净净的,性子却很是桀骜。   先帝爷很喜欢他,时常也会夸起他,说他以后必定会成为一只盘踞在苍穹之上的雄鹰。   现下,那只桀骜的雄鹰回来了,却也更会蛰伏了。   或许有一日,当年谋反权夺的那一幕,还会上演。   他择了主,站了队,但是也偶尔会在午夜梦回被噩梦惊醒的时候问自己,悔吗。   ...   未时,如意楼。   约莫是有太多话想要问,苏苑音在府中坐不住,比定好了的未时还要早来了半刻。   时辰还尚早,如意楼中生意只算得上是平平,半数包厢都还是空着的。   不过此时这处静得也算是合她心意。   毕竟待会儿要说的话其实也还算是有些难为情,若是当真将话说开了,又并非是她所想的那样,离去的时候应当也不会太过于狼狈吧。   她支着手站在窗边,将楼下那池子中的鱼看了许久。   未时已经过了大半,却仍然不见人来,她只安慰自己萧阙应当是被旁的事情给绊住了脚,虽是迟了些但是应当还是会来了。   后来她又想起了昨夜在桃花巷听见几个花娘几句咬耳朵的闲言碎语,莫不是当真在花楼里忘乎所以假戏真做了?   又或者是洛蔓笙才到上京来,再见故人时被绊在了别处。   她摆摆头,极其不喜欢自己现下的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生生给自己灌了两缸醋,整个人从上到下都泛着酸。   楼下闪进了一个穿着翠色绿裙摆的身影,那人冲着她挥了挥手。   她轻轻点点头,算是应过。   春棋手中拿了两串糖葫芦,蹦蹦跳跳的上了楼,分了一串给苏苑音。   这其实是她刻意买的,为的也不过是想好好安慰她家小姐,毕竟被人突如其来的放了鸽子,在她的记忆中好像还是第一回 。   亏她之前还觉得萧世子好,现下瞧瞧自己当真是瞎了眼,之前还在小姐面前替他说了那么多话。   春棋愤愤道:“小姐还是莫要等了,我方才去桃花巷瞧过了,那萧世子还在玉笙楼中流连忘返呢。”   苏苑音接过糖葫芦的手一顿,后来又稳稳握住手中的木签,她哂笑一声:“这样啊。”   好似日前在天一观中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回来了,不过上次被浇死的只是棵刚刚发出芽来的小苗,而这次却好像不知不觉间就长成了棵大树,再难轻而易举说没就没。   她竟早在那么久之前便就喜欢上他了么。   失神了一瞬后她又像是个无事的人般:“既然出来了一趟,总不能白来吧。”   春棋愣愣看着自家小姐,瞧着当真就像是个没事的人一般,顿时也松了口气,笑着报出了自己惦记了好久的几道菜名。   春棋一阵食饱餍足,拍了拍自个儿圆滚滚的肚皮,步子一如来时的欢快。   最近善草堂的生意做得越早越好,又有着赵老板那边的分红,小姐手头宽裕了,她们就也跟着得利。   特别是最近,言二也会时不时来给她送点吃的。   她真的觉得自己现下就是最快乐的日子。   “听说了吗,宫中最得皇上重用的那个张昌张公公死了。”   两人下到一楼堂前去结账,几人的议论声就传进了苏苑音的耳中。   “怎么没听说,那死像只叫做一个惨那,就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你知道张公公那头颅后来是在哪里找到的吗,大理寺的人多番搜寻,最后竟是在后院中那狗食盆中找到的哩。”   “要我说啊这也是活该,张昌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院子里挖出的那些死人尸骨多到都难拼出个全乎的!”   “倒不知是谁做下的这些事,虽是死有余辜,可皇上身边最得重用的太监突然就死了,还不知皇上会如何处理此事呢。”   春棋接过掌柜找还的银钱,跨出了门槛,却不见小姐跟上来。   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关切地唤了一声:“小姐,可是怎么了吗?”   苏苑音摇了摇头,将眼底的那点无由来的不安掩盖住。   两人前脚刚回到府上,宫中芸贵妃就下了旨,要宣她进宫小住,只说是陪着解解乏。   贵妃这旨意来的突然,让苏家众人一时之间都有些措手不及。   苏齐岳喜忧参半,也不知女儿得了贵妃青眼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贵妃权势极盛,虽说是高高在上站在顶峰上的人,可却也是不少人的眼中钉,苑音此番进到宫中去,也必定会牵扯进那是非之中。   不过他最后想了想,总归是好处要比坏处多的。   他寒门出生,在朝中根基不算深,官海沉浮,倘若有朝一日行差踏错,或是被无辜殃及时,也还是有人能护得住她。   这道旨意一下,宋氏便就笑得合不拢嘴,如今苏苑音的婚事有了着落,又借了宫中贵妃娘娘的势,这可是让整个苏府都跟着受益的好事。   前两日,京中官员夫人都上赶着去捧周家和尹家,想起清肃伯府家尹夫人那副端着架子的做派就令她不快,现下可就要轮到她们来捧自己了。   看着宋氏已经着急忙慌地吩咐人准备她带进宫去的随身物件,苏齐岳只是摇摇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苏苑音的肩。   语重心长嘱咐道:“宫中不比府上,贵人身份尊贵,侍奉用心些,千万要谨言慎行。至于旁的人,若是贵人未提起,你便就也不可自作主张...”   其实苑音性子一向便就叫他放心,可是他又怕就是苑音这种不爱生事,只会自己默默将吃的亏给咽下的性子会受委屈。   他深深瞧了她一眼,眼神中满是担心忧愁,可是到底再没说什么。   苏苑音心间一暖,父亲心中一向关怀她。   “不过是小住一段时间,又不是不回来了,女儿得了脸面是喜事,父亲好生顾及自身,平日里切莫操劳,也莫要同母亲置气。”   苏齐岳点点头,女儿不过只是暂时离家一段时日罢了,亦是不想弄得苦大仇深,只是晚上就寝时,仍旧是失眠了一夜。   而在另一边玉笙楼的洛神阁中。   萧阙同张昌交过手之后身子本就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后来还又中了一箭,虽已经服下了百毒丹,可是腹部上的伤实在太重,伤口尽管已经得到了处理,可是人至今未醒。   言二,洛蔓笙几人面色都并不是太好,气氛很是凝重。   简单听言二将昨夜的经过给讲了一遍,洛蔓笙蹙了蹙眉,看着他们带回来了一个木匣子,陷入了沉思。   她不知那匣子中究竟放着的是什么,居然能让本可以全身而退的萧阙为了拿到那个匣子伤成这幅样子。   虽然好奇归好奇,但是那个放在案几上的小匣子却无人敢碰。   萧阙此刻情况不大好,面上就连半点血色都没有,就连那呼吸都浅得厉害。   洛蔓笙心中难安,急的来回踱步,恨不能再去张昌的尸首前挥上几鞭泄愤。她本来今日一早便就要离京去雍州办事,只是临走时却又瞧见萧阙出了事,这叫她如何安心去雍州。   言二静默杵在屋中门檐上,将剑抱在胸前,身形隐在阴影中,看不清楚表情,只是将手中的剑身握得极紧。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只见是陆起匆忙进来,面上神色亦是不大好看。   “小陆子,你这般慌张可是外头出了什么事?”洛蔓笙将人拦住,竖着眉问道。   也不知他怎就慌成这幅样子。   就算外头情况再糟糕,也能比此刻更糟糕不成。   只见陆起面露菜色,急的就像是热锅里的蚂蚁。   “宫中来人了,说是有事要急召主子进宫面圣!现下那人还在外头,是见不到人便就不会走的架势了。”   “什么?”洛蔓笙怒起,这狗皇帝早不见他晚不见他,竟就偏偏挑在这个时候见。   莫非是已经将疑虑打到萧阙身上来了?   瑞阳王府,玉笙楼外,哪哪都是永曦帝布置下的眼线,昨天“萧阙”才那般大张旗鼓的露了面,都已经做到如此了,怎还会叫永曦帝将疑虑打到萧阙上。   莫非这永曦帝已经多疑到就是连自己的亲手布下的眼线都不信了么?   别说现下萧阙还在昏迷不醒,就算是醒了,拖着那一身的伤,只怕是行走都艰难,怎还能像个无事的人一样进到宫中去还不会被察觉呢。   作者有话说:   阿巴阿巴世子实在是爬不起来去赴约了 第64章   “你就说世子身子抱恙不便进宫,好些之后定亲自进宫请罪。”洛蔓笙对陆起道,要他再去传一趟话。   照眼下看也只能这样了。   陆起点点头,只是人还没走出去就被从头至尾都一语不发的言二给拦住。   他疑惑地看向言二,不知言二为何阻止。   随即只听言二开口道:“不可,永曦帝特意派人来传召,恐怕就是对张昌的死心存疑虑,若是替主子回绝了此事,对人避而不见,只怕会引来更深的猜忌。”   其实言二说的这番话确实有理,可是现下这个情况,横竖如何做都不行,不过就是能拖一刻是一刻。   大不了就带着萧阙连夜撤离上京,等回到梁州之后永曦帝鞭长莫及,谁输谁赢还没有定论。   思及此,洛蔓笙取下腰间的鞭子,神色一凛:“大不了就是殊死一搏,我现在就去会一会楼外那些永曦帝派来的走狗,你们护着萧阙先走。”   言二不同意地摇摇头,先不提现下主子的伤是否能承受得住这一路上的奔波,只怕张昌一死,各处城门都设严,能不能过冲出去都还是两说。   洛蔓笙憋屈得朝着地上甩了一鞭,被鞭子带起的花瓶应声而碎:“左右都不行,那岂不是当真只能被困在这楼中等死不成?”   言二亦是一时想不出对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贵妃娘娘的身影。   主子是贵妃亲子,再是如何也不会见死不救吧。   只是言二话还未说出口,就听见不远处屏后的床榻之上像是有轻微响动。   言二快步上前,只见萧阙不知是何时醒的,额前垂落了一缕碎发,遮住了带着浓重疲意的眼眸,头上又浮出一层虚汗,唇色泛白得厉害,少见的显得有几分脆弱之感。   “言二,去拿酒来。”他出声吩咐,声音有些轻,只因单就是说话都能觉得五脏六腑像是绞作一团般生疼。   言二虽不知主子想要做什么,但还是唯萧阙之命是从。   方才他们几人的谈话,萧阙听了个大半,也知是怎么回事。   只是现下还不是同永曦帝撕破脸的时候,他还得继续以现在这种身份同永曦帝斡旋一阵。   既然永曦帝想要试探,那他便就只有叫永曦帝亲自将这种疑虑打消。   他叫陆起将他扶直起身,又套上深色回纹锦袍子。   好像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洛蔓笙带着些费解地制住他,对此事有些焦躁:“你疯了?你莫要再乱动了,你会死的!”   他都这般了竟然还想要进到宫中去,身子能不能挨到进宫门都未可知,更遑论之后还要经受那永曦帝的试探。   萧阙避过她想要来拦着的手,轻抬眼:“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当真是不要命了。”洛蔓笙摇了摇头,她攥紧了手中的鞭绳,知道再多说也是无益,萧阙决定了的事,就谁都无法说动他分毫。   可是她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萧阙只身步入那个本就是处心积虑为他设下的陷阱,此去凶多吉少,她实在不能放心。   “贵妃娘娘她一定不会见死不救,你等等我,我去找贵妃,这件事情总会被压下去,如若不行,这楼中我也有些得用之人,若是离开上京,挡住一时半刻总是没问题的。”   萧阙没应她,倒也不是刻意,只是他现下当真没有多少说话的力气。   陆起虽眸中也满是担忧,可是却并未吱声,只瞧着萧阙饮了几口手中的烈酒,又对着自己的衣襟倒下大半   过半晌,才听萧阙道:“这边的事我能处理好,你也该去雍州了。”   ...   承明殿内,永曦帝坐在最上首,看着殿中几人,不耐的抚了抚眉心。   张昌死了便就死了,于他而言不过就是一条得力的狗罢了,狗没了便就在训一只就是,只是想不到临了自己还要为这条狗善后。   早前张昌参与的事情太多,手上难免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尤其是那些本该深埋在泥土中的东西。   可是当他派出去收尾的人一无所获的回来之后,他才开始起疑,这杀死张昌的人,恐怕所图谋的东西不小,亦或是当年那桩事的知情者。   无论是那种,都不是他能够容忍的。   众人聚在承明殿之中,已是等了片刻,可永曦帝迟迟不开口,于是一时都心中惶惶不安,不知今日急召究竟所谓何事。   永曦帝瞧着众人,敛住眼底的不耐,开口问:“人都到了么?”   身后的内侍躬身,道:“除瑞阳王府的萧世子,都来了。”   “哦?”永曦帝扯起一个耐人寻味的笑,还未有所表态,就又听见殿外响起一阵喧哗,只见进来了个通身浓烈酒气,脚步虚浮得厉害的男子。   男子似是醉得厉害,不顾旁人的阻拦,径直走进殿中对永曦帝行了一个不甚规矩的礼。   永曦帝看着萧阙眼底发青,面颊因醉酒而发红,人歪歪斜斜地跪在地上,仔细将人打量了一番,却也不出声叫人起来,只是自打萧阙方才进来,他便就被一股味道极浓酒味给熏了个满头,心情更是烦躁的厉害,只面上却不显。   永曦帝挂上一个温和的笑意,叫身旁内侍去将人扶起,又叫人去端醒酒汤来:“阿阙可当真是越发没有正形了,整天流连在花街柳巷像什么样子?”   萧阙被扶起身,无知无觉笑笑,轻佻道:“花街柳巷自是有花街柳巷的乐趣,圣上若是也对此地好奇,不如亲自去瞧瞧。”   此话一处,在坐的朝臣有人蹙眉,有人讥笑。   “阿阙,不得放肆。”二皇子赶在永曦帝说话之前出声阻止,随后又替萧阙向永曦帝求情。   萧阙笑得玩世不恭地收回眼,看着面前内侍递来的醒酒汤,沉寂了片刻,还是笑着将其饮尽。   永曦帝似有似无的收回了视线,经萧阙这么一闹,气氛倒是缓和了许多。   他看了看众人,也并未计较方才萧阙的放肆,只神色有些严肃:“张昌横死一事,朕每念及往日情谊便就痛心疾首,张爱卿也算是随我走了一路之人,纵使有千般不是,还应当交由大理寺处置,可那贼子狂妄至此,今日叫诸位来,就是商议如何将那贼子狂徒缉拿归案。”   ...   萧阙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   言二在殿外守了半夜,面上瞧着像是无半点表情,心中却忐忑无比,因要进宫,身上没带着平日里惯用的佩剑,他瞧着旁边那带刀侍卫手中的剑已经半晌,做下了若是殿内生变就夺了刀闯出去的打算,直到最后见到了萧阙这念头才消停。   萧阙进到了马车之中,将胸上穴位处用来阻断气血的金针拔下,再压不住胸间翻涌的气血,吐出了一口血。   言二在车外听见了动静,赶紧掀帘进来看。   主子腹部的伤势已经处理过,体内的毒也已经解了,怎会又好端端的吐血。   萧阙抹去血迹,摆了摆手,放松着身子靠在软枕上,疲倦阖上眸子:“不过是饮了一些掺了红茸的醒酒汤,不碍事了。”   言二闻言却是一惊,这如何叫做不碍事。   红茸虽说平日里也用做药,可大补,却也是有忌讳的。   若是身受内伤之人误服下红茸,那便就是适得其反,非但不利于伤势,还会加剧内伤恶化。   内伤本就难愈,加上红茸便就是催命的毒药,所以这药宫里宫外一般都不常用。   这恐怕是永曦帝的刻意试探,只想看看众人的反应。   “永曦帝当真是狠毒至极。”素来沉默寡言的言二也愤恨道。   萧阙讥笑一声,永曦就连自己的几个儿子都在试探,若是不阴狠些,又怎能够坐稳那个位子了。   “回王府吧。”他道。   离皇宫最近的应该是玉笙楼,就算他将马车驾得再平稳,却也会难免有颠簸,现下最应当做的也是回玉笙楼去服药养伤。   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回王府?   言二压下心头疑惑,拿过一块毯子细细给萧阙掖了掖,正准备放下车帘的时候,却又听萧阙补充道:“路过苏府的时候停一停罢。”   也不知她今日在如意楼等了多久,不过她那般没心没肺的白眼狼,恐怕是未时一到便就走了吧。   且她还是那最记仇的,这事后还不知会如何想他。   天色这般晚,言二不知主子要去苏府做什么,但还是并未多言,赶着马车到了苏府,还颇为上道地将马车停到了一墙之隔的后院南侧,离此处不远便就是苏姑娘的院子。   他来这儿寻过春棋几回,倒是记得清楚。   言二将马车停稳,小心翼翼掀开帘子,尽量不叫冷风给吹进来:“主子,苏府到了,此处翻过墙再行不过十来步,便就是苏姑娘的院子,你现下行动不便,若是想见苏姑娘,属下这就去将人给带过来。”   萧阙听罢,好看的眉又是微微一挑:“你对此处倒是颇为熟悉。”   言二听着主子话中似是像另有所指,赶忙摆摆手自证清白:“属下只是来寻过几次春棋,并未见过苏姑娘。”   萧阙不过是打趣,听到对方的回答倒是有些意外。   想不到言二瞧着像是个不通人情世故呆子,做事倒竟是这般...深藏不露。   只若是言二当真将苏苑音给带了过来,叫她瞧见自己现下这幅样子,还指不定她要如何奚落于他。   况且现下,人怕是早已经歇下了,也不知她还有没有再梦见过自己欺负她。   尽管是这样想,可是此刻他还当真像是魔怔了一般,极想要见见她。   “不必将人带来了,稍等片刻便就回府吧。”   他出声,将所有肆意疯涨的情绪都按下。   也算是来赴约了吧,只是迟了些。   言二不作它想,听话地点点头。   再后来,好像从一墙之隔的南侧院子中,传来了一阵浅浅弦音。   萧阙愣了愣,听出是她在弹曲子,不由的笑了笑。   突然之间像是有一股暖意涌入心间,他又慢慢阖上眸子,只觉得身子一轻,就连从那点子痛楚好像都迟钝了许多。   好像本该是极难熬的夜,却又不是那么难熬了。   ...   苏苑音不知何故,自从如意楼回来之后便就一直心神不宁。   深受其扰却又不知原由。   她好不容易弄清楚了自己的心意,也决定要正视自己的感情,可是她却忘了,她无论做什么事,从来就都不顺遂。   或许从始至终一直泥足深陷的人便就只是她自己。   萧阙就是准备用这种方式来告诉她,他的意思。   那日他的出手相救是意外,他跟苏齐岳说的话不过是权宜之计。   她自嘲笑笑,索性是再难安眠,起身披起一件外衫行至桌前,想练练字来抵去心间的那点烦闷。   这个法子也素来是管用,只是今儿个不知是怎么了,她却总是心绪难平息。   苏苑音闷闷将桌上那张宣纸胡乱揉作一团,无意间却瞟见架子上放着的琴。   她淡淡移开了视线想忽视,最后却又煎熬不过,取下琴放在自己身前,指尖轻佻。   夏琴循着声进来,点亮了两侧的烛灯,瞧着身姿有几分落寞的人:“小姐可是心中有什么事?”   苏苑音收回手,轻轻摇摇头。   她没什么事,不过是会总不受控制的想起他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待朝臣散尽,承明殿内静得出奇,只余有几个内侍垂首耷拉着眼候在一旁。   墙上偌大一副用纯金塑成的山河图之下,永曦帝高坐于龙椅上交握着手陷入了沉思。   素来以和善宽宏之名著称的帝王此刻眸中却满是不快。   张昌的死也给他敲响了一个警钟,这幕后之人若当真同当年那件事有所牵连,那此人不除,他就一日难安。   “萧阙昨日当真一直在玉笙楼没出去过?”他沉着声发问。   身侧的人弓了弓身:“回禀皇上,派去的人一直都在监视着萧世子的行踪,当真是一直在玉笙楼中没有出去过。”   这个答案显然并不能叫他满意。   “到底是在屋中并未露面...”   他沉吟,始终是心存疑虑,复而又问道:“那放入了红茸的醒酒汤可有出什么纰漏?”   内侍仍旧摆摆头:“那醒酒汤是奴婢亲手备下了,并未假于人手。”   张昌身手不错,想要杀他绝非易事,根据派出去查探的人所说,从张宅书房中留下的痕迹上看,同张昌缠斗的应当只有一人,且定是受伤不轻。   可是萧阙竟然拿着醒酒汤没有半点迟疑就悉数饮下,加之他有意将时间拖延至半夜,可瞧着萧阙只除了醉些之外并无半点异常。   莫非这幕后真凶当真是另有其人?   可是不管是不是萧阙,他都不想再继续留着这个人了,此人不除,阿芸就永远不会全心全意只将一颗心放在他身上。   他要将同阿芸有关联的一切都斩断,让她只能瞧得见自己。   他眸光阴鸷,声音冰冷:“寻些由头,将张昌遇刺一事的线索,引到萧阙身上去吧。”   ...   次日一早,宫中便就来了人。   因是要进到宫中去,春棋跟夏琴也就不能在跟了。   昨儿个还眉飞色舞的两人一想到要有很长时间见不到她,此刻面上都有些愁苦。   苏齐岳亦是如此,顶着眼底的乌青将她送到了马车上,自是又免不了一阵唠叨。   苏苑音佯装无事的辞别特意来送她的一众人,进到马车之中才敛住了笑意。   若是照着萧阙的话,那么现下此刻她也算是成功了一半了吧,若是离得近,相处的时候便就多,得到了芸贵妃的信任也就更容易些。   可是之后呢?   萧阙究竟想要做什么,现下萧阙迟迟不露面,她问不出原由。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总觉得萧阙对芸贵妃,并无多少信任,而先前萧阙要她这般做,就像是要刻意在芸贵妃身边安插一个棋子。   朝上的事如何波云诡谲,但却也影响不了后宫中表面上的祥和平静。   苏苑音进了宫中,先去拜见了芸贵妃。   彼时芸贵妃正坐在院中那红木做的秋千上,只让一旁的人都离远些,莫要来碍着她。   身侧的宫人通通被撵走,只得在一旁急的满头大汗,只怕芸贵妃一时拂不住,出了岔子,届时不知该如何交代。   可现在芸贵妃正是尽兴的时候,她们又不敢多言,唯恐惹得人不快。   众人见苏苑音来了,才都松了一口气。   贵妃娘娘平素在宫中是谁的好脸色都不给,就连皇上,也是说拉下脸便就拉下脸,倒是对着这位苏姑娘时,总是会和颜悦色些。   若是苏姑娘去劝劝,芸贵妃必定还是会听一听,就算不听,贵妃迁怒的也是她,自然她们也没有什么关系。   宫人们打着如㥋蒊意算盘,可苏苑音听罢还未表态,芸贵妃瞧见了她,将她唤到自己跟前来。   “你来得倒是早,定是还未用过午膳吧,你爱吃些是什么菜同轻叶说一说,让她吩咐御膳房传菜。”   苏苑音看着坐在秋千上的芸贵妃,头上梨花开得正好,风一吹,簌簌的像是落了一片梨花雨,春光正好,芸贵妃面上也被清冷给暖融了几分。   听了芸贵妃的话,她当真是认真想了想,也并未拘束,跟轻叶报了几个菜名。   芸贵妃笑了笑,见她一直瞧着这秋千,以为也是同那帮人一样来想来劝自己。   她扬扬眉,语气倒是和善:“这不过就是个秋千,能出什么岔子,我到底是老了些,若是换作我年轻的时候,还能自己荡得再高些。”   苏苑音瞧着她的飞扬的神采,只觉得比起那面容庄肃的她,倒是还更适合此刻这样,轻快自在。   见她同自己说起话,苏苑音知晓她当是误会了,随即笑笑:“我没想劝娘娘,只是苑音并未玩过这个,有些好奇罢了。”   她这话说的倒是真的,幼些的时候,父亲正得重用,忙得脚不沾地,母亲又因丢了苏落雪的时候大病了一场,留下的病根,时常都是病着的,两人都没什么空余精力来管她,更多的时候,她就都是被宋氏拘在院子里,看书习字练琴,这秋千倒是真没有玩过。   芸贵妃听罢,终是停了下来朝着她招了招手,待人走近后又指了指那秋千:“那你来试试吧。”   苏苑音眼底闪过一丝错愣,但还是有些局促的坐上了那个秋千,轻轻晃了晃,手上倒是死死抓着绳子不敢放。   芸贵妃这回当真是给她逗笑,不由得想起了从前:“以前阿阙小的时候我倒是专门给他做过。”   她听罢,倒是认真想了想那画面,却总觉得哪哪都透着些怪异,最后只将话说得委婉:“那萧世子一定玩得很开心吧。”   芸贵妃勾起点嘴角,似是想起了什么,眸光里都是柔和之色,她轻摇头,语气中有些遗憾:“他不爱玩这些,倒是就对那些个棍枪刀弓感兴趣,能拉开个弓都要高兴个一整天。”   苏苑音在一旁也不由地点点头,若是从小就不安生,倒是才最像他。   不远处的宫人见那苏苑音压根就没想去劝贵妃的意思,反倒还自己往那里一座,贵妃倒是也不恼,还替她扶住绳子。   众人都瞧着眼红,一时没注意到身后又浩浩汤汤来了好些人。   “昭阳殿的人倒是越发没有规矩了,不去伺候主子,都站在这里作甚?”   一道女声从身后响起,宫人们一惊,才纷纷下跪行礼。   都无需抬头瞧,对这道声音自然都是熟悉的,除了未央宫的贤妃,又能是哪位。   苏苑音自是也听见了贤妃的声音,当即就停了下来,只见为首的是贤妃,身后还跟着周芜同尹湄,想必是来寻芸贵妃有事,也不及多想,走上去同人请安。   只行到一半却被拦住,贤妃笑笑:“我最讨厌的便就是这些繁文缛节,苏姑娘不必多礼。”   周芜在一旁赔笑了两声,只觉得贤妃这也太过于偏袒苏苑音了些,自己在她这边可是半个礼都没省过。   倒不知苏苑音究竟是如何入了她的眼了,竟就这般处处高看一头。   苏苑音其实也有些受宠若惊,虽不知为何贤妃对自己事事关照,但却也能辨明是发自内心。   贤妃这次来原是因着二皇子亲事定下,周芜同尹湄进宫来跟着学规矩已有几日。   而当今宫中便就没人能够越过温叙芸去,按礼数,也是该带过来给温叙芸瞧瞧。   早些年还未出阁的时候,她同温叙芸便就一直不大对付,但凡是见了面就必定要论个高低,只是想不到这么多些年过去了,经历了那么多是是非非和生离死别,她们倒也能这般心平气和坐下来,褪去那尖利的棱角,井水不犯河水相处得倒是和谐。   若是时雨还在,瞧见她现在这幅样子,必定要笑话她。   芸贵妃看着万怜身后的两名女子出来同自己见礼,淡淡点头,又恢复了平日里那拒人千里的做派。   那两人她都没有多少印象,只知是给萧旼定下的两个皇妃,都瞧着低眉顺眼,实在不及苏家那丫头有趣。   她见万怜还拉着苏苑音说话,清了清嗓子将人打断:“朝阳殿要用午膳了,不知贤妃可要一道用些?”   看着贤妃想了想,她本以为贤妃会推拒,哪知贤妃只是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如此也好。”   说罢就又转头对着随行的宫人吩咐道:“未央宫那边便就不必传膳了。”   见她这般,芸贵妃自然也没什么好说,起先进了殿中。   走在最末的周芜倒是不大乐意,虽说能得见芸贵妃是桩好事。   可是瞧着贤妃娘娘跟芸贵妃都这般格外照拂苏苑音,她心中便就不大爽快。   苏苑音这几日虽没住进宫中,但也偶尔会同芸贵妃用膳,芸贵妃其实是极好伺候的人,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平日里她也算是自在。   倒是周芜分明就同她有旧怨,却还要作出一副同她交情深厚的模样叫她有些难受。   毕竟虽也会装模作样,但谁又想一直做戏。   好在这顿膳用的时间不长,轻尘公主跟凌瑶公主便就都来了,只因着听说几人都在这儿,周芜之前同她算是交好,又即将成为她的皇嫂,进宫了几日只今日才被母妃带出来走动走动,于是她闻着声便就带着三公主凌瑶过来瞧瞧。   轻尘倒像是当真将那点同她的恩怨忘得一干二净,也再未刁难她,只是看见几个熟人都在,她心下一喜,也不问过她们的意思,便就自作主张说要带她们去御花园逛逛   见贤妃似是有事想要同芸贵妃说,苏苑音自是也不好留,就这样被赶鸭子上架一起给带了出来。   才初进到这宫中,她虽只是伴在芸贵妃身侧,但若是一来就拂了轻尘同凌瑶的脸面,还不知之后日子她还能不能安生。   周芜见她落了众人身后几步,故作亲昵地来将人挽住:“苑音刚过完生辰就进了宫来,贵妃娘娘怕是有心要给你指婚事呢。”   苏苑音波澜不惊笑笑,不知她又刻意提起这件事作甚,但却知晓自己同她结下的梁子越来越大,惜字如金只说是还早。   但周芜显然是不肯罢休,只拿着帕子捂着嘴笑笑:“都是闺中好友,苑音怎还同我们见外起来了,你生辰那日不还特意下了帖子请了定国公府的薛公子跟萧阙世子,两人还专程都来了,也不知他二人你更钟意谁些?”   作者有话说:   oh实在写不完了,下章一定让两人见一见,腻歪腻歪 第66章   苏苑音只觉得周芜这话倒是说得有些意思,请了人来就必定得是存了点别的心思不成。   看着轻尘公主跟凌瑶公主都在这儿,周芜这话可只像是来者不善。   旁的凌瑶本还是一言不发,兴致淡淡模样,这几人中她也就同周芜熟悉些,见轻尘将苏苑音同尹湄都一齐叫上时她本就有些心头不快,现下又听周芜说起此事,她这才好生将人打量了一番。   明眸皓齿,风消雪白之肌,确实是不俗的相貌。   “你认识薛鸣岐?”她问苏苑音,语气中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之意。   看她这般问起,苏苑音眸子中的诧异一闪而过。   凌瑶同轻尘年岁相当,却不似轻尘那般顽劣,向来只听说这个四公主恃才傲物到了极点,难得有什么能入得了她的眼,现下只单独问起了薛鸣岐,绝对不只是好奇。   “回公主的话,并不算太过熟悉,只是薛公子同家兄熟识,所以才有过几面之缘,那生辰宴也不过是薛公子瞧着家兄的面上,赏的脸。”她字斟句酌道。   周芜见她警醒至此,又三言两语给自己择了个干净。   只可惜她不知凌瑶为人,更不知堂堂凌瑶公主自幼时起便就对那薛鸣岐青眼有加,是欣赏更是敬重,这般避之不及不愿多做牵扯的模样,只怕会比那痴心妄想的攀附更会叫凌瑶不快。   周芜装作下意识就开口的模样:“那你便就是钟意萧阙了?在天一观那日人家只怕就是专程来寻你的吧,难怪萧阙世子总时常回护你呢。”   凌瑶听着她们二人说话,只越听越觉得不快。   她不解,薛鸣岐究竟有哪里不好,叫苏苑音这番忌讳地急着自辩清白地要同他扯开关系,甚至要将薛鸣岐同她极为瞧不上的萧阙做比较。   “莫非在你心中薛鸣岐还比不上萧阙那个不学无术的酒囊饭袋?”   本以为自己这般威慑置问于她,她应当会慌乱的赶紧改口,然后又顺着自己的话头,说出自己想要听到的话。   可好像无论她说什么自己应都是不太爱听的,只不过却又想看看她的曲意逢迎样子,从而让自己有轻视她的理由。   只是苏苑音没应凌瑶的话,但当真不是被吓着,不过就是听了她方才说萧阙的那番话,无端地觉得莫名有些刺耳罢了。   衣袖被轻轻扯了扯,她转眸,只见是一直都只静静候在一旁的尹湄在提醒她。   她顿了顿,才神色一片坦然道:“薛公子文采斐然,仪度出众,萧世子...热忱英武,为何非要将两人分个高下呢。”   凌瑶紧锁着眉头,却也觉得到底是自己又狭隘了,世上也就只有一个薛鸣岐,实在用不着同旁人做什么比较,只是现下被一个她本就看不起的人给点出来,也实在叫她不喜。   周芜笑了两声,插|进了话来:“既然苑音心下坦然,便就是我猜错了,只是萧世子在外名声不大好,我身边丫头说此前还见你上过他的马车,若是没有那种心思,苑音还是应当爱惜些自己的名声,同人保持些距离的好。”   听还有这般前因,凌瑶眉头一松,眼底多了几分轻蔑之意:“我原还高看苏姑娘几分,成想苏姑娘原来竟是这般不顾名节,自甘堕落之辈。”   凌瑶这话倒是说得极重,这于一个姑娘家的名声来说,可着实算不得上是什么好话,也就当即引得随行众人都纷纷捂嘴小声议论起来。   见几人的话头又转向了自己,苏苑音只是不慢不紧的将自己被周芜假意亲昵揽住的手给抽了回来,若是被议论的自己,她倒是还尚且有几分闲心同她们打一打太极。   就在众人好奇她在如何回答的时候,就见她不过一笑置之,瞧着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朱唇亲启,轻飘飘说:“只是回报恩情罢了。”   瞧着苏苑音那般说得不以为然的模样,倒也有几分可信度,只因此前她被萧阙所救过一命的事在上京当中也算是人尽皆知的事。   周芜一噎,见她就这般轻飘飘将事情给带过,本欲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旁有些瞧不下去轻尘打断。   她不知为何此刻的周芜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有趣大方,只显得有几分斤斤计较,更不解她为何执意要同苏苑音过不去。   有了轻尘打断,周芜自是有所收敛,凌瑶淡淡移开视线,也在未说些什么。   苏苑音笑意淡了些,想着自己不知还要在宫中住多久,现下却只想着撂挑子走人,这苦差事她当真是不想干了。   ...   也不知贤妃是何时走的,之后又同芸贵妃都说了些什么,她回去的时候,就只见芸贵妃独自坐在殿外,身姿寂寥,撑着手,眸色放空,像是灵魂抽离,全无半点神采。   虽是进宫数次,可她鲜少见到贵妃这幅颓然模样。   她顺着芸贵妃的视线看去,只看见了那红木秋千和一旁的梨花树,只是一如往常,并未瞧出什么不妥。   按照礼数,应当回来之后要先去同她见礼,然后再听她可有旁的吩咐,可是此刻瞧着眼前的景象,她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做,进退两难。   脚下踩着木台阶发出点点轻响,芸贵妃顺着声转过头来,长眉连娟,眸光泠泠。   “回来了?”瞧见人,她眸色暖了几分。   苏苑音状似无事般点点头,也知哪些该问,哪些不该。   她转着话题:“御花园的花现下可当真是开得最好的时候,争奇斗艳的,有好些花名我都叫不上来呢。”   芸贵妃见她这般打趣自己,淡笑着将话给接下:“少见的名品也不一定就是最好,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将其不远万里运至宫中,除此不说,将其培植移栽又必定花去宫中匠人的不少心力,这些心血单就只是耗费在小小一株花上也倒真是大费周章。   还不若就任由那些花草就生长在那原来的地方,说不定还能长得更好些。”   苏苑音听罢,不知芸贵妃当真只是在说那御花园中的花草,还是在说些旁的什么。   可无论是什么,这都不该是她细究的东西。   她附和着芸贵妃的话,又想着将话题给绕开:“贵妃娘娘说的是,有些东西强求总是不美。对了,最近我新学了一首曲子,贵妃娘娘可愿替我瞧瞧弹得如何?”   芸贵妃点点头,还未待说些什么,倒是宫门外未见人先闻声,是永曦帝在一众人前呼后拥之下迈步走了进来。   在贵妃宫中遇上皇帝本该是极平常的事,只是苏苑音从前每每进宫中来都极少见到他,因此动作也带了几分局促,只跟在芸贵妃身后跪下,同永曦帝行礼。   永曦帝伸手去亲自将芸贵妃扶起身后,才叫人一众人都平身。   他握过芸贵妃的手,感觉冷得厉害,当即蹙了蹙眉,沉着声向着朝阳殿中的一众宫人发问:“这是如何伺候贵妃的?”   众人不敢吱声,只见芸贵妃不慢不紧地抽回手:“是我叫她们都离得远些的,前呼后拥的,碍着我纳凉。”   贵妃这话说的可不大客气,连圣上专程来了也不给个好脸色,心下还又埋怨人家碍着自己纳凉。   但是永曦帝对她倒真是如传言中那般千依百顺,见她这就要恼了,自是赶紧依着她的话头,妥协说好。   永曦帝像是这时才瞧见苏苑音,问道:“你是苏侍郎家的那个来陪贵妃解闷的是吧?”   苏苑音点头应承,谨言慎行。   永曦帝对她其实是有些印象的,只因在阿芸寿辰的那晚,她弹了一首曲子,也就是因着她手中那把琴,叫阿芸险些失态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琴才叫阿芸那般失态,他不必去问也知晓。   他瞧着苏苑音低眉顺眼的乖觉样,面上不辨喜怒,只叫她好好陪陪贵妃,届时重重又赏。   苏苑音听罢,知自己又要得要跪下身去谢恩。   才不过来了宫中一日,她下跪的次数便就都数不过来了,心中又有些不忿地将那个罪魁祸首骂了个遍。   只是这回人还未跪下,便就听芸贵妃不慢不紧开口,话是对着她说的:“你今日才进宫来,定还是不大习惯的,也陪了我这般久,先叫轻叶带你回住所休整吧。”   知这是故意将她打发走,她松了一口气。   不知何故她总觉得皇上瞧着她的时候,面上端是和善,只那笑意却总都不达眼底。   芸贵妃还是将她安置在离着朝阳殿不过百余步那夹巷里的云梦斋中。   云梦斋并不算是大,不过就是个一进的院子,比她在家中的那个院落甚至还要小些,但是给人歇脚用却也合宜,她一个人住着也不觉得空旷。   因着上次就来过,屋中陈设也没多少变化,于她而言要比之别的地方倒是还熟悉些,知这定是芸贵妃有意安排。   瞧着芸贵妃的样子,倒真是只将她当作请到宫中的客人,事事都顾忌着她的感受。   只是时时都要下跪叫她有些难捱,这才单单就今日这么一天,便就已经叫她苦不堪言。   她回到云梦斋的时候先瞧瞧了膝盖,只见是红了一片,随即干脆就无精打采地靠在小榻上,也不爱再动弹,像是突然就明白过来春棋平日里在府上偷懒耍滑的心情。   的确是妙哉。   她早早便就歇下,只是这高床软枕,叫她睡得不大安稳。   半梦半醒间,她像是瞧见了帷幔外站着个高大的黑影,一动不动。   临睡前她分明是在架子床边的小案上留了盏烛台,但是烛光微弱,远处的黑影实在叫她瞧不清。   但她却也并不觉得有多少惊惧,只因她像是嗅到了点淡淡的乌沉香。   “萧阙?”她坐直起身,试探性的问道。   她话音刚落,架子床上的幔帐就被外面的人掀起,因着他的动作带起了点风,橙黄色的烛光晃了晃,映上了他利落的侧颜,被优越高挺的鼻梁挡去了些,一半的面暗在光影中,低垂的眼睫上也镀上了一层光,仍旧是说不出的好看。   在他掀起帷幔的时候也带进来了些冷气,苏苑音才从暖融融的被窝中惊起,被凉得瑟缩了一下。   那人见状,像是才反应过来,慢慢松开那掀起帷幔的手,坐于床边后又不露痕迹地将外面透进来的风给遮盖个严实。   苏苑音看见的确是他,心中却又起了几分惊惧。   倒并不是怕他,只是觉得此处并非寻常宅院,是守备森严的皇宫,他说来就来,当真是不怕因为行踪泄露而掉脑袋么。   如意楼那日无原由的失约,在玉笙楼中逍遥快活,现下又擅自闯进宫廷来寻她。   “你疯了么?”她失声问。   眼前的人只穿着一件单薄寝衣,不高的领口露出一截纤细白腻的颈,头发尽数散在身后,应是睡觉的时候睡的并不老实,头上的发丝还有些俏皮地翘几小簇,只是这人还像是并未察觉的模样,睁着才睡醒般迷蒙的双眼,一瞧见他,眸子里就染上些怒气,嗔他是不是疯了。   萧阙瞧着她,只觉得自己此刻险些就要被这个白眼狼给气笑了。   他从昨晚烧到今日才醒,之后便就听说她已经进到了宫中来。   这事发生得突然,倒是叫他也有些始料未及。   怕她又将这事全都归咎到他头上,毕竟此事因他而起,如意楼那日他赴不了约,若现下还是一直迟迟不露面,倒不知她会如何想他。   不知怎地,明知她不是个面上瞧着那般和善可欺的,可是他还是想亲自来瞧瞧人才放心。   只后来又知晓她在御花园中那番极力想同自己撇清干系的言辞,当即就再坐不住。   好一个只是回报恩情。   同他扯上关系便就当真令她如此难堪么,宫中寿辰的时候是如此,那日在马车上同他不欢而散时亦是如此。   既是这般,那叫他去如意楼又是要做什么?   是要清算那晚的事么。   “是啊,我当真是疯了。”他低喃,眸中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怒意。   他就当真是疯了,才会被自己从前最不屑一顾的感情所牵绊,才会为了查清她的事而以身犯险,险些失了分寸影响了谋划的大局,才会被她那点神志不清的无意之举给撩拨得乱了心神。   也才会在不经意间生出了那点唤作喜欢的可笑之物。   作者有话说:   下面请欣赏萧阙的发疯文学——《我吃醋了》 第67章   苏苑音哪里听不出他方才话音中的情绪,她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是该自己去找他兴师问罪么,怎么自己还未说什么,他倒是先来冲着自己发起火来。   倘若此刻不是在宫中,她势必是要同他好好掰扯掰扯。   想必是现下夜深,守卫有所懈怠,一时才叫他侥幸进来,可避免徒生事端,这宫中仍旧不是他久留之地。   “你快些离去吧,有什么事差个人来传话便是,若是不方便明日你来昭阳殿给贵妃请安,我在那里等你。”她若有所思,开口说道。   见他不答,只是面色沉得越发厉害,身上亦是似有似无地散出些寒意,又叫人难以忽视。   不知他到底在气什么,苏苑音见他一副板起脸来不痛快的模样,心里一直被她强行压下的那点子气也起来。   “你怎地还有那脸面生气?”   是那玉笙楼里的花酒还没喝够么,还是同故人相逢,聚了几日还未尽兴?   她性子静,平日里若是遇上什么事也总都是不紧不慢,少有被激怒得有红脸的时候,更不想逞什么口舌之快。   所以就算是红脸,她亦是没多少骂人的本事,此刻便就是被逼急了,也说不出什么狠话,落进旁边耳中只是不痛不痒的。   眼前那人动了动,分明是生气的,但却也没同她吵,只是用着自己的法子来宣泄情绪。   她只觉得自己下颚被那人托起,热度从他的指腹传递而来,有些烫得吓人。   “苏苑音。”他唤她,想要叫她的视线都汇集到自己身上。   尽管他亦是坐在那床沿,但仍旧高出她半个头来,她不明所以地被迫抬起视线,同他那戾气肆虐的眸子对视。   那眸光太过于强势,像是燎原的火,炽热得要将所触及之处都悉数燃尽。   她瞧着此刻萧阙的模样,突然不由地想起那个在她梦境之中骑着高头大马,眉宇凌厉杀伐果断的青年萧阙。   一瞬不经意的走神,她有些分不清自己现下是置身在前世的梦境中还是现实,她僵住,被怵得心中升起点惧意。   她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好在那人也并未想同她卖关子。   灼热的触感同着那低哑的嗓音一起传递给她。   耳畔只听见他道:“若只是回报恩情的话,那换种方式如何?”   嗓音有些蛊惑撩人,叫她不由地晃了神。   虽是知晓了叫他生气的原由,可是此刻的萧阙当真瞧着危险,叫她感到不安。   她不知自己现下是要应当先问他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换什么方式,还是该先同他解释白日里她将那些话说的那般决绝的时候,心里其实是带着点儿气在的。   只是她还没有采取行动,却不知他又在想什么,先她一步移开了视线,手上松开了她,却又俯下了些身子,只将下颌抵在了她的颈侧。   却又不叫她动弹,所行之事就如他人一样霸道,   随后颈侧突然便就传来了一点带着痛觉的奇异触感,是那人方才咬的,力道虽不重,但也并不轻,分明有些惩罚的意味在其中。   她吃痛地蹙了蹙眉,忍着痛没哼出声。   可那人仍旧未解气,虽是松开了牙关,却并不肯就此罢休,炽热的唇瓣所过之处都像是一个个滚烫的烙印。   苏苑音像是后知后觉才知晓他说的换种方式是什么意思,她身子不由得一颤,随即又往后缩了缩,叫对方感受到了抗拒。   萧阙有些不满地直起身,虽是不想这般轻易地饶恕她,可是看见她眸中闪过的一丝惧意,他顿了顿,有些心软,想威胁的话到了嘴上却又说不出口,到底是妥协了。   本是带着满满怒意的来,却只在瞬间就偃旗息鼓。   他苦恼怎地面对她时就节节败退,想想虽是有些屈辱,可却也是他甘愿。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其实想问问她,于她而言自己究竟是算作什么,她是不是还存了想要逃开他的心思。   可又想想,这些于他来说又不像是那么重要,不管她想要如何,他都不允。   后来只见他声音低哑得厉害,唤了她一声“阿音。”   这声音落进她的耳里,又像是带着几分爱意的缱绻和不满的控诉。   都来不及细究是不是自己听错,只无端的,她心间方才的那点升起的惧意便就又销声匿迹,不见苗头。   她亦是轻轻叹口气,恼自己没出息,竟就这般轻易被安抚了去,不知明明前脚还是剑拔弩张的气氛怎就突然因他的一点退步而缓和下来。   不等人想透彻,他只伸手轻易就揽过了她的腰,在感觉不到她的推拒之后,才在她颈侧自顾自的寻了个叫他觉着舒服的地方,待他嗅到了些她身上熟悉的气息,才轻轻阖上了眸子,再没了旁的动作,只轻轻枕着她。   除了方才,这好像还是头一次在两人意识都清明的情况下,做下这般逾矩的事,只叫她意外的是,现下的她除了心头上的点点悸动而外,竟再无半点排斥之感。   她眨巴着眼,只觉得奇妙,就因着他那放软了的态度,就因他妥协般地换作自己的闺名。   只现在松懈下来,被人给抱了个满怀之后,两人离得近,她才察觉出他身上的反常。   鼻尖总是似有似无地萦绕着些乌沉香压不住的草药味,以及他现下整个人的体温就像是个火炉一样热得厉害。   她心下起疑地侧了侧脸,触到了他的,只觉得当真是烧得厉害。   “你是不是受伤了?”她由着人抱在怀里,不知人伤在那里,没敢随意动,只是僵着身子问道。   “嗯。”许是埋首在她颈窝里,气息并不大通畅,出声的时候有些浅浅的鼻音。   他应完,许是不想再多说的模样,没再开过口。   苏苑音却紧锁着眉头,心中有些不安,她想起了那日在如意楼中所听到的消息,张昌的横死。   “伤哪儿了?我看看严重么。”她忐忑出声,对着身侧的人问道。   萧阙听了她的话,才从她颈侧中抬起头来,揽着人的手却没松开,因着这举动,两人离得又些近,有意无意便就能闻见对方的鼻息。   苏苑音有些臊意,想起了两人曾还做过比这更加亲密的事,脸上的温度不知是被他给烘热的还是自己不由自主升起来的。   她强装镇定地同对他对视,只见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再瞧着她时已是眸光潋滟,面色再不似方才那般低沉,多了几分调侃之意:“自是伤在了见不得人的地方,你当真想看么。”   苏苑音一噎,对他的这番回答感到有些猝不及防,报复似得作势要挣脱他的怀抱,只是才刚一动便就听见身侧的人闷哼一声。   也不知他是装的还是真的,但她还是收敛了几分,不敢再动弹,也再绝口不提要看他那伤的事。   “你烧得很厉害,不好生养着来宫中做什么,你就不怕行踪叫人发现了么?”她问完,又觉着自己是问了句废话,他若是怕的话又怎会来,且他又曾怕过什么。   “前日在玉笙楼大张起鼓显于人前的那人,不是你吧。”她瞧着他,话音中却满是笃定。   虽然那人衣着仪态,甚至走路的步子都像极了他,险些也都要将她给骗过去了,只萧阙的漫不经心中却总是会有种诸事不管的漠视,那人不过是只学了个神。   萧阙听罢关注的点像是并不在她是如何知晓是旁人扮作的他,他只疑惑道:“你去过玉笙楼了?”   她去玉笙楼做什么?是不是因着这几日他一直在洛神阁中没露面,她听见了外头传他的事。   苏苑音不知他为何只问这件事,只是点点头:“路过。”   未了,她又想到了那夜里看见的那个叫洛蔓笙的女子,本是想干脆问问他,关于那个洛蔓笙。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止住,只忧他会觉得自己是那爱拈酸吃醋之人,怕自己说了会惹他耻笑。   萧阙见她欲言又止,分明就是有话没说完,却又闭口不谈。   既是她不愿意说,那便就不说吧。   萧阙复而又将她抱住,因着没察觉到对方的抵触之意,他便就变本加厉地比方才还又靠近了几分距离。   这般将人抱进怀中的感觉不错,他亦是方才才发现的。   他轻轻送出一口气,身上的伤其实疼得狠,可是却都不敌此刻的快慰。   只听见她又在问:“伤你的人是张昌吗?”   他失笑,她一向就这么聪明。   “不过是个早该死的人。”他答她,却也未刻意想要掩饰些什么。   张昌是永曦帝的心腹,他杀张昌其实矛头对准的却是永曦帝么?可那人分明是他的皇伯父。   她不知他这么做的原由,只是人现下就大摇大摆进了宫里来,总难叫她安心。   听见她又催促自己快些离开,只这回落进他的耳中却又并不似方才听见那般叫他心下不悦,只像是当真是在担心他的安危,莫名叫他觉得顺耳。   这宫中他自是记事起就熟悉,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群挤破头地想着讨好他的人,宫中哪里他没去过,自是有法子安然无恙地来又全身而退。   只不过是他现下颇为有些享受她对自己的关切,私心不愿将此事说破。   他乐不可支地笑笑,动了动身子却像是不小心压住了她的膝盖,只听见了她的抽气声,虽然轻但也完全能叫他听个清楚。   他心下了然,这才松开揽着人的手,隔着衣服料子覆在她膝盖上给揉了揉。   “宫中规矩多,见了人免不得要跪,你尽量就在朝阳殿里,若是瞧见了贵人便就躲着些,别傻傻的就上去跪,你先且忍忍,过些日子你便就可以回去。”   听着他生硬的宽慰之语,苏苑音心中却莫名受用,只面上不显,瞧着他有些苍白面色和那灼人的温度,又还是不放心想促着他快些离去。   最后萧阙左右是拗不过她,俯下身在她耳边说了句话,苏苑音红了满脸,有些无措地逃回床被里,背对着人只说是困了,叫人快些走。   过了半响,听见脚步越来越远,再就是门被轻轻阖上,她才从被窝中探半个脑袋,想起方才的经过好像还是在做梦一般,他像是什么都没说,却又像是将自己的心迹都悉数表明。   她吃笑,所以他应该亦是心悦她的吧。   思及此,她又起身,披了件外衫拉开门,屋外空寂,像是本就没有人来过的样子。   想起方才两人的对话,她又乐呵呵地自顾自笑了个半晌,才发现自己好像都忘记了解释,她白日里同旁人说的那些不过是气话。   后来,她乐停了,只支着手坐在门边,无意间触到了还在发烫的脖颈,心下悸动难平,望着天边那一轮弯月高悬,想起了自己的情郎。   作者有话说:   不敢太了疯了,留着之后吧hhh(算是个预告?) 第68章   因着昨夜里发生了那么一遭事,苏苑音后来便就也睡不着,担心着他身上的伤,又怕人出宫的时候被发现。   一夜无眠到了卯时一刻,殿门外已经有宫人开始在扫洒,她便就也不耽搁,随即起身来。   本以为进宫里来,要好生伺候芸贵妃,只将自己当作半个下人使,但芸贵妃却当真是将她当成了客,给她派了个宫女来伺候起居,名唤小芷,昨日就歇着耳房中。   小芷起得比她还要早些,一早就备下了水。   她瞧着人,旁敲侧击地问了问昨夜里可能听到什么声响,只小芷许是睡得死,说没听出什么动静,她才松了口气,用脂粉盖了盖眼下的乌黑,去了昭阳殿。   苏苑音这边磨蹭了半刻,到的时候芸贵妃才方要起身,贴身宫女轻叶将她带进了偏殿。   这才听几个宫女说起永曦帝昨日并未留宿,因着最后又说了什么惹恼了芸贵妃,给人轰了出去,吃了闭门羹。   她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若真是这般的话,那先前传闻中的那些关于贵妃的事还算是说的收敛。   还没坐多久主殿的人就来传话,说芸贵妃要召她入殿说话。   苏苑音理了理衣裙,跟着人进了主殿,只见贵妃神色倦怠地歪靠在美人榻上,约莫是昨夜里也未睡好,眼底亦是泛着青。   芸贵妃懒懒打了个呵欠,像是瞧见了她,朝着人招了招手,才有转头对轻叶懒懒道:“就说我今日身子抱恙,不必来请安了。”   待轻叶应声退下后,芸贵妃才又转头看向她,在一旁的凳子上叫她坐,清丽面上盛了些笑意:“可是没睡好?”   “不过是有些认床,习惯几日便就好了。”她故作镇定的扯了个谎,只是瞧见芸贵妃的眸子,还是有些心虚。   好在芸贵妃像是并没有觉出什么不对,约莫是有些头痛的缘故,抬手抚了抚额:“这朝阳殿中伺候我的人够多了,用不着你,你是我请进宫里的客,不必也这般早起来问安,我还是爱瞧着你们这些姑娘家在我面前自在些。”   苏苑音听罢,只是笑道:“贵妃娘娘待我好,我便也就想着用自己的法子来对娘娘好,不过是做些问安弹曲解乏的小事,分明是自在得很呢。”   这也算是说的实话,芸贵妃待她照拂有加自是不必说,她当初在芸贵妃跟前言辞无状,却并没有被责难,之后也是被芸贵妃不计前嫌地轻轻揭过。   芸贵妃见她这般说,只是笑而不语,其实心下是极受用的,夙夜难寐的身子也舒坦了些。   两人这厢说着话,外头宫人又进来通传说萧阙来给贵妃请安了。   芸贵妃听罢有些错愣,随即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苏苑音,有些了然地坐直了身,叫人进来。   苏苑音不露痕迹的垂着头,知他无恙,悬着的心算是安然地落了地。   听见些脚步声,她抬眼往屏风后的门廊处望,只见萧阙穿着一袭深色长袍,暗红连云纹的腰带上对称的两侧都佩了玉,今日穿戴也算是郑重,再配上一张像是古雕刻画的面,抛却那人的脾气秉性不说,当真是好看得叫人错不开眼。   只不知是不是她昨日便就知他受了伤的缘故,现下她瞧着还是觉着人虚弱得很,唇色也较之平日里淡了不少。   萧阙像是早知她会在此一般,甫一进来,视线不躲不避便就撞上了她的,侵略性太强,叫她有些不自在地淡淡地将视线移开。   萧阙收回染上笑意的眸子,近到贵妃跟前要行礼却被止住,只叫人坐。   如此萧阙也心安理得受着,自顾自选了个苏苑音身侧的位子坐下。   那人于她而言存在感实在是太强,她总是无端被他一举一动所牵绊住注意力,当即心下有些不忿。   她带着些怨气暗暗睇了他一眼,那么多位置不坐,偏偏坐到她跟前来。   只这已经算是迁怒,毕竟他不过就是挑了个离的她近的位置坐下,之后便就再没有什么刻意为之的事。   萧阙有些无辜的挑挑眉,好生受着她的怨气,不躲不避,只觉得人有趣得紧,叫他想笑。   两人这点子眉眼官司自是早早落进了芸贵妃的眼里,芸贵妃勾了勾唇,只当作瞧不见。   轻叶端着手中的汤盅领着身后的两个宫女一道进来,在各自的案前放下。   “熬了几个时辰的参汤,你们也都喝些吧。”芸贵妃道。   苏苑音觉不出什么来,毕竟她自进到这朝阳殿以来,芸贵妃吃了什么,也都会有一份送至她跟前来,虽这参汤也确实是大补了些,自却也是贵妃的一片心意,只应当是凑巧,眼下对萧阙来说倒是极为得宜。   只萧阙顿了顿,若有所思片刻后才神色如常,饮了些那参汤。   永曦帝是后头来的,来的时候头上还戴帝冕着朝服,应是一下了朝便就径直过来了。   他见萧阙亦是在这此处,像是极开怀的模样,叫住人说了好些话,甚至就直接在朝阳殿里传膳,将人留下一道用。   只苏苑音在一旁瞧着却只觉得怪异。   他像是对萧阙太好了。   便就是在寻常府上,对不是自己所出的孩子心中都是膈应的,便就像是宋氏于她,又或是尹湄在清肃伯府。   单是瞧着永曦帝对芸贵妃这番情谊,必定是更在意才对。   所以现下瞧着他越是表现得这般全然没有半分芥蒂,反倒是越像在刻意做给谁瞧似的。   圣上亲临自谁都不敢怠慢,饭食自是布置得快。   永曦帝带着芸贵妃坐到了最上首,又给苏苑音也赐了个坐,这才歇了她想要借故离开的念头。   见人都落了座,永曦帝瞧了瞧萧阙,才问着一旁的芸贵妃:“旼儿婚事都定下了,这阿阙的婚事怎还迟迟未定下呢?”   芸贵妃自顾自饮了口茶水,不急不躁道:“再瞧瞧吧。”   永曦帝自是对她的态度早已习以为常,只似有似无地瞧着苏苑音,另有所指道:“若是相中了哪家女子便就同我说,我定亲自赐下这婚事。”   见芸贵妃点了点头,像是答应的模样,永曦帝才又叹叹,说起自己的事来:“张昌在宫中侍奉多年,现下突然横死,我实在是寝食难安。”   苏苑音听永曦帝专程提起了张昌,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她定神,佯装无事地打量地看了一眼上首的两人。   随后只见芸贵妃开口,语气中带着些凉意:“不过就是一个坏事做尽的狗奴才,只怕是遭报应罢了,死了也不过是罪有应得。”   永曦帝见她说话这般不客气,复又想起了叙芸从来就是这般横冲直撞的性子,只是她进到这宫中之后倒是极少再见到,不禁失笑解释:“无论如何也都是宫中有资历的老人,这般做显然是置我这个皇帝的威严于不顾...”   芸贵妃听罢自是不赞同,只还未开口,只见一个内侍慌慌忙忙跑了进来,在永曦帝身侧附耳说了几句话。   那内侍说的应是个不好的消息,所以才会叫永曦帝听完之后就怒得摔了筷,同芸贵妃说了几句就匆忙离去。   永曦帝走后,萧阙也理了理衣袍辞别了芸贵妃。   芸贵妃想将人再留一留,可是话到了嘴角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瞧着人慢慢出了殿门。   殿内因着人走了大半,顿时又变得冷清了些,芸贵妃收回视线,片刻后才又神色如常地唤过苏苑音,叫她同自己到院子里去挖酒。   苏苑音听着新奇,当即点点头,只是还没走出殿外,在案上收拾的宫女递了快玉来,说是在萧阙方才坐的位置上找到的,来问贵妃娘娘该如何处置。   芸贵妃接过那玉打量了一番,才笑着递给苏苑音:“许是不小心掉了,不若你替我跑跑腿给他送一趟吧。”   苏苑音不知芸贵妃是否是察觉了什么,才把跑腿的活交给她。   后来想想又觉得是自己想多,明明方才皇帝问起萧阙婚事的时候,她话音当中分明是还未定下。   她领了命,接过那手中的玉佩走了出去。   萧阙其实距方才离去早已经有一段时辰了,说不定此刻人早都出了宫门,她现下去追可能也未必追的上。   虽是这么想的,但既是芸贵妃的吩咐,那她便就还是得要去看看,只还没有走多远,却在离朝阳殿不远处的一条夹道拐角处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像是一直在等她,看见她终是来了,索性伸出手,示意要自己过去。   苏苑音此刻还有哪里不明白。   这玉佩分明就是他故意落下的,为的不过就是将她引来。   正好她还有事没弄清楚,还正愁寻不到机会问一问。   苏苑音走进,将手中的玉交还给他,萧阙只垂着眸子瞧了一眼,没去接:“这个是你的。”   他说的话没头没尾,但是苏苑音却是一听便就知晓,怪不得的人今天佩的是一对玉珏。   她唇角勾了勾,莫不作声地将手收了回来,也没有矫情,落落大方将玉收好,算是认下了他的话。   萧阙将她举动看在眼里,又是莫名的被取悦,他摁了摁手腕,忍住又想要将人抱进怀中的冲动。   倒是只见面前的人陡然靠近,伸出一截纤细的皓腕,带着些梨花香气的柔荑覆上了他的额。   “怎还是烧着的?”她蹙蹙眉,话音中带着不解,有些兴师问罪的意味。   她也是后来才听宫中的人议论起,张昌此人身手很是了得,当年永曦帝继位时曾遇乱军谋反,张昌尚且能从百余乱军中杀出重围,就连锦衣卫中身手最是了得的千户赵乾,也都不过是他的手下败将。   当时她便就听得心惊,这样的一个人,萧阙能在他手上讨得什么好。   “还死不了。”他耸肩,本来是照实说,只换来了对方一记白眼。   “朝中近日可能会有些动荡,但不会累及你父亲,你在宫中莫要着急。”   说到底是不能久留,纵使还有些旁的话,也只得长话短说。   苏苑音听罢,心中虽还是隐隐不安,但却还是点点头,这才说起了自己一直想要问他的事:“先前你叫我做的事,我现下已经进到宫中,接下来该如何?”   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萧阙想起自己以前对她那般胁迫,她却对那三件事避之不及,巴之不得自己悉数忘记,现在倒是巴巴来问。   只从前他想将她一起拽入局中,现在却又不想让她过多牵扯进这是非中来。   “在梁州时,我总时常收到从上京递来的匿名密信,信中内容于我而言都极为重要,所以我想探清此人意图,到底是敌是友。”   他出声。   她诧异:“你在怀疑芸贵妃?”   怪不得叫她做的事情都跟芸贵妃有关。   萧阙眸光放空了一瞬,他竟也会这般优柔寡断,当真奇妙。   只他似是也控制不了自己,并未正面回答她的话,却主动把选择权交予她:“愿不愿都由着你。”   愿不愿意替他试探贵妃,愿不愿替他做事,就都由着她吧。   ...   两人说话间,都未曾察觉,隔得远些的官道上,有一道视线正死死的盯着这处,眸光似是淬了毒一般阴冷。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近日因着张昌意外身死一案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其名下的受贿账册、同朝中高官重臣的书信勾结,也一并被捅了出来。   由此朝中动荡数日,日日有官员被问责或者贬斥,就连同官至宰相的周宽都受到了牵连。   永曦帝倒是不知小小一个张昌,竟然背着他,胆大包天地做下这么多事情来,可当真是养了条会咬人的好狗。   如此看来,当年叫他经手的那些事也未必都处理干净了。   每想起此事,便就叫他焦躁难安,越发觉得那幕后之人是专门冲着他来的。   手中的狼毫应声而断,他眸光中闪过一丝决绝。   若是当年的事既然还有知情者的话,那他便就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彼时苏苑音进到朝阳殿数日有余,许是因为有着芸贵妃坐镇,朝前的风声鹤唳波及不到朝阳殿,后果算是此刻难得的一方僻静之地。   如今朝中被搅乱成一滩浑水,这种雷厉风行的手段,只叫苏苑音想起萧阙,想起日前他来朝阳殿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只是现下这般,无论是张昌还是其他被波及的官员,都不叫她觉得惋惜,或许只因那些人本就罪有应得,又或许她的立场早已不知不觉就站在了他那边。   周家此刻官位虽是保住了,但是也惹了一身骚,家中还有嫡女待嫁,为了能让这事不生变故,周家近日以来行事都颇为低调。   只没成想,千防万防竟然有朝一日周家嫡女,未来的二皇妃,被东市善草堂的掌柜给一状诉纸告上了公堂,冠上的是欺压百姓的名头。   如今是多事之秋,周家此刻形势在京中又过于敏感。   因着人证物证俱全,周芜从宫中被传唤至衙门的那天,任是同她相交甚密的几个公主都没有出手阻拦。   萧旼本受命在外县办事,昨日才突然得了信,因着张昌的缘故,手下一时折损了几员大将本就叫他心烦意乱,后来竟就周家也出了事。   随即再也坐不住,连忙将最后的收尾之事交于下人,快马加鞭回了京。   只快到上京的时候,又听说就连周芜都牵扯了进来。   他才又放缓了脚步,迟疑起来。   虽说如果这件婚事顺利,周家便就是他的左膀右臂,会让他的根基更加稳固。   可是现下这般多事之秋,父皇尚且还未有个明确表态,他若是贸然进宫中去求情,只怕会引得父皇猜忌,会觉得他沉不住气,难堪大任。   思及此,萧旼顿了顿,调转了马头,上了附近的天一观,打算先静观其变。   接连几日朝中动荡,之后的事情便就一环扣一环,将他布好的棋局打乱,若论幕后之人,嫌疑最大的只怕就是当日杀张昌的人。   只是不知那人做这些事究竟意欲何为,能有如此深的心机城府和翻云覆雨的手段,若是能将他拉拢到自己这边,舍了一个周宽,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惜不知那人究竟是敌是友,错综复杂一团事叫他毫无头绪,正是通身郁气无处发泄的时候,萧旼正满目阴云,却似乎是听见一阵清浅的脚步声,他好奇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走来一个着素色衣裙,身姿娉婷的女子。   女子在他跟前停下,柔柔行了一礼:“小女子苏落雪见过二皇子。”   萧旼看着面前这个姿态柔顺的女子,略施粉黛的容貌有几分秀丽之感。   因着对眼前的人没有太多印象,他神色顿了顿,在记忆中搜寻此人。   最后他只知道此人是苏侍郎嫡女,前不久才刚寻回来的。   “有何事?”他不解问道,态度还算是和善。   苏落雪微微低着头,抿唇一笑,后才抬起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瞧向眼前的人。   “自是来同二皇子做一个能两全其美的交易。”   “哦?”听完她的话,萧旼似是来了些兴趣。   不知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女子,能同他做什么交易?   只怕不是来同他寻开心。   苏落雪见他也不追着问下文,分明就是一副刻意吊着人,根本没将她的话放在眼里的样子。   不过也没关系,因为她身上确实有足够重的筹码,定能叫他无法轻视自己。   故此,苏落雪只是不以为意笑笑:“虽说女儿家不得妄议朝政,但是最近发生的事情,我却也有所听闻,二皇子难道就不好奇,杀了张昌的人,究竟是谁吗?”   萧旼听罢只是轻笑出声,只当她是故弄玄虚,拿着自己取乐。   自己都一头雾水的事,她不过是区区一介女流,只怕是朝中的人都认不全,更别提会知晓就连父皇派出锦衣卫多番寻觅查找都无果的人。   他瞧着面前那个蒲柳身段的女子,眸色冷了几分:“苏姑娘可真是会拿人寻开心,只是这番毫无根据的痴言苏姑娘还是少说的好。”   这话音中已经隐隐有警告的味道。   只苏落雪却不以为意笑笑,说出来的话像是在胡乱打着诳语:“若我说我能通晓未来发生的事,不知道皇子信是不信?”   萧旼听罢,这才第一次正眼瞧着跟前的人。   不知何故,这分明是匪夷所思的话,但是他心中却有一个念头,叫他相信她。   只是他从来就只讲证据,不相信这些无由来的直觉。   “苏姑娘都能把自己给折腾进这儿来,也不知当时知晓未来会发生没有?”他发问,话音中带了些鄙夷。   见他并不轻易相信自己,苏落雪也不着急,只是不慢不紧地瞧着他:“二皇子此番应是从江陵治水而归吧,江陵县临江,又时逢雨季,水灾虽已经暂且得到遏制,但是三日之后会有一场暴雨,届时便会引发洪水,致使百姓伤亡惨重。   若是二皇子现下即刻返程回江陵转移百姓、粮食,将损失降至最小,再回上京时,或许会立下一件大功。”   萧旼见她说得煞有介事一般,凤眼微眯,死死盯着人,似是要瞧出她的破绽。   “我愿以性命做担保,方才说的话句句属实。”   苏落雪出声,打消他的疑惑。   萧旼好半晌,才移开视线,轻笑几声。   苏落雪往回走的时候,才慢慢松开一直攥紧的拳头,手心已经起了一层密汗。   方才她那般,无异是与虎谋皮。   其实她也在赌,赌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因她而改变太多。   上一世就是因为二皇子前脚回京,后脚江陵就闹了灾,百姓伤亡惨重,皇上彼时正因朝中这些事焦头烂额,后来又因为江陵的事,民风浮动,于是重罚了二皇子,后来还闹得人尽皆知。   也由此后来在皇上面前鲜少再得到重用,可最后二皇子仍是靠着自己成了最后的赢家。   由此可见,二皇子并非池中之物。   而她,需要借二皇子的手,走出这个困局。   …   苏苑音自习惯了在宫中的日子之后,在朝阳殿中过得很是安生,芸贵妃也待她当真是极好,一直被芸贵妃变着法子喂好吃的,也不常出宫走动,两颊好像都圆了一圈。   周芜的事似是对贤妃没什么影响,贤妃还是一如往常的那般,也未出面给周家说情,倒真是像已经将周芜放弃了一般。   只现下只留有一个尹湄也被她好生留在身侧,时不时带着尹湄来串门,四个人刚好可以围在一起打叶子牌,一打便就一下午过去了。   不过这也让苏苑音如释重负了些许,只因让周芜现下一脑门官司,都是她叫佘涂做的,为的也不过就是她趁机落井下石报一点自己的私仇罢了。   只是这过程进行得莫名的顺利,因是有个幕后之人在她背后推了一把,将先前收集不齐的罪证全须全尾的送到了善草堂,这才叫周芜如今吃了一个这么大的瘪。   至于背后这人是谁,苏苑音也无需细想。   能做到这般程度,且又知晓她同善草堂之间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便就只有萧阙了。   这几日她都记着萧阙那天说的话,一直在好生留意着芸贵妃举动。   只是芸贵妃像是根本就未对她设防,待她当真如极信任的人一般,做什么事都不避着她。   她在一旁默默观察着人,旁的倒是没发现,只越发觉得芸贵妃对永曦帝态度淡淡,且很多出头露脸事情也都是交给旁的宫妃去做,自己能避则避。   倒真不是传说中的那般是贪慕权势,奉承皇帝之人。   因着二皇子在江陵治理洪涝有功,永曦帝难得露出笑颜,只等人回来封赏,想必这几日都要留宿在未央宫。   所以贤妃今日回得早,苏苑音跟着几人的脚步出去送了送,再回来时只见芸贵妃已经不在方才几人打叶子牌的小石桌前,只随意坐在那开得正好的梨树下。   见她回来,芸贵妃朝着人唤了唤,叫人到自己跟前坐下。   待苏苑音靠近坐至她身侧,发现芸贵妃手里多了一壶酒。   芸贵妃平日里总爱一个人饮些酒,也不叫人来打扰,若是饮醉了便就自顾自回去蒙头大睡,第二天除了起迟些再看不出旁的异样。   今日主动将她叫过来也算是头一回。   “瞧着这万怜是当真喜欢你的。”芸贵妃笑道。   “别看现在她性子这般洒脱,尚在闺阁的时候简直是别扭得不行,她那个性子同谁都不太对付,除了薛时雨,谁都受不了她。”   听见这个名字,叫苏苑音想起此前在天一观瞧见的那块长生牌,倒不知现下芸贵妃口中所说的是不是那个人。   不过听起来应当是也脾性极好的女子吧。   芸贵妃自顾自说着,看见苏苑音视线落在自己手中的酒壶上。   她洒然一笑,也在空酒杯当中给苏苑音添了一盏。   苏苑音插不上她的话,若是陪她饮些酒倒还是使得的。   她伸手接过酒盏,只轻轻抿了一嘴,便就被呛了一口,只觉得一阵火|辣辣的热流径直划过嗓子,往她胃里去,只落进了胃中都不肯消停。   本以为不过就是些女子常饮的花酿果酿之类,却没成想竟是这么烈的酒。   芸贵妃被她逗得笑了许久,才想起来给她拍拍背。   她难得在芸贵妃面前出了丑,面色不由得一窘。   随后又听见一旁的芸贵妃瞧着簌簌飘下的梨花看得入神,开口问她:“阿阙就要离京了,我一直想给他选一门妥贴的亲事,你心悦他吗?”   芸贵妃问得直接,苏苑音有些猝不及防,手中的酒盏洒出些来。   芸贵妃将她方才难得露出的局促瞧在眼里,只轻轻抬手抚了抚她的头,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如果是你的话,我还挺满意的。”   苏苑音感受到了她的安抚,心间一暖,只因着这种宋氏从未有对她展露过的,亦是她从前最渴望想拥有的东西。   芸贵妃还是自顾自的说话,断断续续的,过了好半晌,像是才回过神,又续上。   再后来便就只听见手中酒壶摔落在地的轻响,芸贵妃枕着背后的梨花树,轻轻阖上了眸,眉宇间像是笼着一丝愁绪,显得孤寂。   她就托着腮,看着一旁那个抵不住浓浓醉意睡去的貌美女子。   虽还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但她心中却无比的期望,那个一直在暗中给萧阙传递密信的人是芸贵妃,而她抛弃了瑞阳王和萧阙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   作者有话说:   这章含阙量5%,大家凑合看哈哈哈哈哈嚯 第70章   萧旼从江陵回来的那日,一同随行的还有苏家的大小姐。   进宫复命不到半炷香,赐婚的旨意就立刻从宫中递了出来,径直送到了苏府,是要赐苏落雪给二皇子做侧妃。   二皇子此番治水有功,却没去为周芜求情,助周家脱困,反而是能避则避,还请旨赐婚苏家长女。   这苏家女人才相貌都不显,生辰一过就被亲生父母主动去退了婚,听说后来又叫人去了天一观。   明眼人都看得出必定是做了什么错事,叫家中人给厌弃了,却想不到都已经落到这步田地,还能一鸣惊人,叫人不禁一阵唏嘘。   虽不是正妃之位,但单单是先在正妃前头入府的这份脸面,必定是更得二皇子亲睐的。   见事已至此,苏齐岳已然不欲在多言,倒是宋氏觉得这婚期太赶,好些事情都一时不好做准备。   只奈何这是圣上赐的婚,谁也不敢有异议。   苏苑音在宫中听闻此事的时候已经是次日。   她虽不关心苏落雪是怎么攀上二皇子那条线的,但听闻因着二皇子的婚事在即,本该有的章程都能省则省,萧阙回梁州的时间只得推后几日后,心下便就觉得有些异样。   萧阙归期延后,虽说是利于他养伤,且还能多在上京留些时日,她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可这婚事也来得太过突然,总叫她觉得有些来者不善,尽管平日里瞧着萧阙同二皇子两人相处的样子,只觉得两人关系应该是极好的。   可出了张昌那事,现下又是多事之秋,且在她那个梦中,他们二人最后分明已经刀剑相向。   她此刻只担忧苏落雪同二皇子达成了什么交易,所以才能这般轻易就从天一观出来,毕竟苏落雪还有那“未卜先知”的本事。   念及此,她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只怕对方来者不善,又或者说就是专门冲着萧阙来的。   本打算明日就同贵妃告假出宫,她要去见见苏落雪,也想去同萧阙通个气。   正思忖着,便就听见门外有宫人在唤她。   看着是个眼生的,手里拿着轻尘身上的令牌无疑,说是奉了轻尘的令,要传她去说话。   除了那日在御花园,她鲜少再同轻尘碰面,许是因着有贤妃的这一层关系,即使之后无意间碰上,也并未再为难过她。   所以今日突然派人来寻她,她以为轻尘是要过问苏落雪的事,毕竟同她兄长定亲的是苏府出来的女儿。   既是宫中的主子传唤,她顿了顿,也不疑有它,只想着快去快回,说不定还能赶得及回来同芸贵妃先告个假。   但看着面前的路越来越偏,且专是挑避开人的路走,去的方向也不是公主的玉晨宫,她心下起疑,不肯再走。   似是看见她的迟疑,宫女木着一张脸瞧向她,语气一副公事公办:“公主近日在秋水阁中习琴,并不在寝宫之中,现下因琴艺一事上遇上了些事,想请教姑娘你,苏姑娘还是莫要耽搁,速速同我去见公主吧。”   苏苑音听着只觉得古怪,如果不是关于苏落雪,而是这般浅显的理由,为何方才这个宫女来寻自己的时候不提,且轻尘若当真是想问琴艺上的事,身边那么多精通弹艺之人,又何必舍近求远专程来寻她。   她不动神色,面上带着个平日里常挂在脸上的笑:“我身上还有些芸贵妃交代下的事情没做,这位姐姐替我去同公主告个罪吧,我就先回了。”   语毕,也不等对方做出回答,她只拔腿就走,脚上加快了些步子,将人甩在身后。   只是对方像是早已做了准备,快步追上她,还将放了迷|药的帕子捂住了苏苑音的口鼻。   苏苑音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便就再无意识。   ...   洛神阁中药味浓重,还总时不时会传出一阵轻咳。   上一碗汤药用过还未到半刻,言二又端着一碗汤药进了屋中。   看见主子躺在榻上半坐直起身,手中的密信处理完一封又接一封。   言二将药往那榻边上的案几上一放,重重叹了一口气,险些就要为这个主子操碎了心。   受了那般重的伤,却一刻都不肯好好养着,前一刻人还昏迷不醒地发着烧,后来好不容易醒了却还要夜闯皇宫,难得见主子还有这般意气用事的时候,叫他那日在宫墙胆战心惊地吹了半夜冷风。   现如今是不进宫了,可却也仍旧闲不下来好好养伤,做起手上的事便就没完没了,朝中洗牌,布局谋划,桩桩件件事可都要耗费心力。   可明知如此,他却也无法出声相劝,只因他知主子身上肩负的东西究竟有多重,甚至都不能停下来。   “洛姑娘那边来了信,说已经到了雍州。”言二站在一边说道。   萧阙点点头,又止不住咳了几声,随手端起那案几上的药一饮而尽。   后又听见言二接着道:“属下这几日也四处搜寻得知,天一观观主同尘岱夫妇是相熟的,早些年间甚至还有受过尘侍郎的恩惠,若是托孤倒是极有可能。”   其实从张昌府上找到的那封薛时雨寄回的家书,他仔细瞧过几遍,字迹同纸张也都一一校对过,确实不像是作伪。   不过怕自己贸然说了之后又生变故,叫她希望又落空。   何况当年尘岱夫妇算是含冤惨死,他亦是不想瞧着她才刚知晓身世之后便就是父母双亡的消息,才又再叫人查查旁的辅证,确保当真是万无一失。   只从现下来看,的确是事实无疑了。   他细细收好那封句句皆是饱含不舍和果决的家书,思忖良久。   苏苑音是在一个枯井中被痛醒的,许是被直接给扔进了井中,整个背都在火|辣辣地痛。   她扶着额头睁开眼,四周都有些逼仄,目之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漆黑,唯有头顶的井口处透进了几缕光。   这井还未完全干枯,井底还有些水,伴着一阵阵腥味,正好没过她的脚踝,粘稠得厉害,叫她不敢深想。   她响起曾经在书中看见过,被常年封住的荒井之下会有一种毒气,若是待的时间太长,便就会有窒息而亡的风险。   她忍住头上的阵阵晕眩,用衣袖将捂住口鼻,尽量控制着自己呼吸,只是终究不是长久之策。   究竟是要对她下这种狠手?   她进到这宫中许久,平素里就都在朝阳殿中,也没同谁结下过梁子。   莫非是轻尘?   她不知现下是在何处,只仰起头朝外唤了许久都没人应,只怕此地应当是僻静,鲜少有人经过,但是带人出宫不易,现下自己还应当是在宫中。   她心中存着些期望,只盼尽快有人发现她不见,但是却也不敢将生的希望全都交托旁人身上。   思及此,她便就也顾不上身上的伤,试着从井壁上爬了爬,只是这井并未完全干透,井壁的底部都湿滑得厉害,尝试着攀爬了几次却都扶不稳,若是想就这般徒手爬上去实在太难。   许是这边弄成来了些动静,她听见像是有一道步子靠近,随后便就露出一张娇俏面,圆杏眼。   只是那人此刻浓妆覆面,早不似之前的那般瞧着讨喜娇憨,多了几分凌厉,瞧见她时眼底也不见半点惊讶,半点不像是来救人的模样。   “任昭昭?”她吃惊,方才她想过很多人,却压根就没想到用轻尘的令牌将她诓出朝阳殿的是任昭昭。   任昭昭站在井口,垂着眸子欣赏了半晌苏苑音跌落在井地的狼狈样,心情大好:“好久不见啊,苏苑音。”   苏苑音有些费解,实在不知任昭昭这般做的原由,若是细说起来,她甚至进宫伴在芸贵妃身侧这数日以来都未曾同她碰过面,更别说是有什么过节。   “你同我之间可是有什么误会?”她小心地问,怕将人激怒,刻意留了些余地。   只是任昭昭并不想多给她解释的机会,只像是被她所说的话给逗笑:   “我同你之间哪里有什么误会?若不是叫我发现,我都不知自己还要做这个笑话做多久!”   苏苑音柳眉微蹙,将她的话听得一头雾水。   但是她似乎也并未想故弄玄虚,又开口道:“那日在酒楼,萧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我出丑,你在旁边瞧着不知心中可快活?”   “任美人做事也要应当讲些道理,那日本就是巧遇,且在场的人那般多,就独独泄愤到我一个人身上恐怕是不妥吧?”她费解道。   莫非是任昭昭一朝得势,想要报复那日之仇,所以就挑了自己这个软柿子捏?   任昭昭讥讽笑笑,不知她是故作不知还是当真不知何处开罪了她,不过已经都不重要了,反正她如何都得死。   “那我便就叫你做一个明白鬼。萧阙那日那般戏弄我,其实就是为了讨你开心吧?我说呢怎就非得要同你们一道进那酒楼,对我怎就那般油盐不进,却就又见不得你受一点点儿伤呢,你当时心里已经快要乐开花了吧?”   苏苑音险些被任昭昭这番说辞给弄得语塞。   天知道当时萧阙同她根本就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后来还因着这件事不欢而散,萧阙后来还甚至用性命威胁她,两人还因此冷战了许久,怎现下到了任昭昭嘴里就是萧阙待她如此情深义重。   她张张嘴,想解释,可任昭昭压根就不肯给她这个机会,只又自顾自开口,情绪已然是有些激动:“你敢说你不喜欢萧阙?那日我分明瞧得一清二楚,可真是好一个难舍难分!”   自从被萧阙戏弄之后,姨母就同她离了心,宫中其他妃嫔也时常因这件事笑话她,现下就连皇上都不常到她的宫中去了,可原来造成这一切的因,皆是她。   苏苑音被她的话给问住,迟疑了片刻,却不敢说实话。   就在犹豫该如何说才不会在激怒她的情况下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的时候,只听见外头又一阵声音响起,好像来的人是轻尘。   轻尘这几日都被母妃拘在秋水阁练琴,先前几日她还能耐得住性子随便应付应付,可今日当真是被憋得狠了,干脆叫贴身宫女在秋水阁扮作自己,自己则偷溜出去透透气,又因怕被宫人瞧见,泄露了行踪被母妃抓回去,于是故意选了些僻静的路上走。   只是却瞧见了昭美人站在一口井前破口大骂,她听不真切,只隐约停听见几声萧阙的名字。   她不知昭美人在此处发哪门子的疯,于是上前问了一嘴:“你在做什么呢?”   任昭昭身形一顿,有些意外居然会在此处撞上轻尘公主,本来想随口扯个谎掩饰一二,哪知井底的人已经却率先开了口。   “公主,救救我!”苏苑音见轻尘不同任昭昭是一伙的,立马出声喊道。   轻尘自是也听见了苏苑音的声音,想要上前看看,却又被任昭昭止住:“公主不是一向也瞧苏苑音不顺眼么,公主不若同我合作,就当作没瞧见此事,就叫她生生耗死在井里头,岂不大快人心?”   任昭昭信心满满的一番说辞却换来了轻尘的一记耳光。   轻尘打得重,任昭昭直直摔落在地上,耳边响起了她的训斥:“什么混账东西,刚当着我的面用这种腌臜手段,还不赶紧叫人救上来,仔细我叫父皇治你的罪。”   任昭昭咬碎银牙,只觉得这轻尘竟这般不知好歹,她都如此好言相劝,却非要来与她为难。她看了看轻尘此刻只是孤身一人,当即眸光一闪,心生一计。   轻尘睨着眼瞧人唤不动,又狠狠剜了她一眼,只好自己去井边放下边上用来打水的绳。   “苏苑音你没事吧,能不能抓住绳子?”   苏苑音见一根连着桶的绳子正在被慢慢放下来,松了一口气,总算是看见了些生的希望。   她忍着背上的痛站直起身,只是还未伸手触到那绳子,就只见头上突然伴着尖叫声又落下了一块黑影。   作者有话说:   井里的毒气可以理解为是二氧化碳,深井阴冷不通风,二氧化碳的密度是大于空气的,所以会下沉到井底,就容易引起缺氧窒息(来自一个求生欲极强的卑微作者的小小解释hhh) 第71章   轻尘此刻气得正厉害。   任昭昭在方才趁她救人的时候在背后推了她一把,她摔进了井底,吃了一嘴泥水,本是头先着的地,好在后来被苏苑音伸手拦了一下,为她削去了大半的力,没摔到头。   倒是苏苑音受不住这么大的力,被轻尘撞得又摔了一回,随后只听见喀嚓一声清响,随后手臂传来一阵剧痛,再就动弹不得,应当是折了。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轻尘亦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摔的晃了一阵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处境。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往井口中看去:“任昭昭,你疯了吗?竟敢伤我!”   任昭昭听罢,却只是不为所动地笑笑:“对不住了公主,既然你不肯站在我这边,便就去陪苏苑音好了。”   现下谁不知苏苑音是被芸贵妃专程请进来的客,若是轻尘当真将人救了上来,她还有命活么。   那么为了自保,死了一个公主便就死了一个公主吧。   这可是她专门为苏苑音选的好地方,冷清僻静,便就是叫破了喉咙,缺水烧粮的又能坚持多久,届时就算是怀疑到她头上也是死无对证。   当日她受的屈辱,定要叫他们一个个还回来,这苏苑音的下场便就是个开始。   “任昭昭你要是不想死的话就立刻放我出去,否则我出去之后必定叫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轻尘开始不住的心慌,歇斯底里的放着狠话,但是却并未起什么作用,只见本还透着些光亮的井口被慢慢全部盖住。   顷刻间,四周全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苏苑音折了手,疼出一头的冷汗,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黑坐下。   方才任昭昭那番疯魔了的样子终是开始叫她觉得恐惧,设计害她,连轻尘都敢下手,哪里有半分顾忌。   这宫中原是这般可怕的地方,不过才入宫月余,竟就叫一个好生生的人先前的秉性磨得半点不剩。   轻尘骂累了,看着周遭的一片漆黑,才逐渐开始后怕起来,任昭昭当真是狠了心想要下死手的。   这地方早早就荒了,平素里都压根没几个人来,她身边那群蠢奴才只怕现下都没发现那秋水阁里早早就换了人。   她气得又伸手蹬了蹬腿,腥臭的水将她溅得一脸都是。   她再憋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苏苑音沉默地用未伤到的那只手抹了抹脸上被溅上的水,脑中也是乱作一团。   见自己就是因她之过才陷入这般窘境,可是她却只在一旁一语不发,甚至都不搭理自己,轻尘哽咽出声:“都怪你,好端端的招惹那个疯子做什么!现在该怎么办啊,我们该不会都会被困死在这儿吧?”   苏苑音轻呼出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却只是满目的黑。   她涩着声道歉:“对不住,这气有毒,公主当心些。”   将轻尘搭进这事里,她也是始料未及。   “公主身边的下人可知公主来了此处?”   轻尘还是在止不住的抽噎,听见这叫人作呕的气味竟还是有毒的,当即三魂吓掉了七魄,只这回说话的声音却是小了些:“不知...”   她是偷偷溜出来的,为了不叫母妃的人发现她偷跑,才躲着人走,却好巧不巧撞见了这事,现在没人知晓她的行踪,会不会等她死了都找不到她的尸首...   苏苑音默了默,有些被她身上的颓丧的气氛给感染,顿时升起一阵无力,也不由的鼻头一酸。   气自己被这几日的安乐所麻痹,轻信了旁人,气任昭昭有仇不去找萧阙,就只知发难于她。   气她还有好些事未做,就快要把自己的性命交代在这儿了。   轻尘哭累了,刚收住了声,却好像听见身边像是转来一阵极浅的啜泣声。   “你在哭吗?”她出声问道,心里却越发没底。   若不是瞧着这苏苑音平日里总能讨母亲开心,才难得多管闲事行了回善事,竟就直接将自己也给搭了进去。   现下就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逃出生天不过是天方夜谭。   苏苑音顿了顿,带着些浅浅的鼻音矢口否认,只叫轻尘踩着她的背往上爬试一试。   轻尘也知这不失为一个能逃出去的法子,当即收了泪,踩着她的背去抓井壁,可到底是养尊处优惯了,以手上的那点臂力,实在支撑不住身子往上爬。   接连着摔了几次之后两人彻底都没了体力,也管不了那水到底脏不脏,都瘫倒在地上只剩满身绝望。   被困在这里已经许久,苏苑音侧身靠着井壁,意识已经有些迷蒙,但周身的痛感却又那么强烈,将她想要下沉的意识又向上拉,循环往复,苦不堪言。   她强打起精神来安慰自己,或许事情还有转机,现在轻尘也在此处,宫中丢了公主这么大的事情,谁都不可能轻轻揭过,找到此处不过是要耗费多少时间的问题。   只是这时间耗费得当真是太久了些,在这井中已经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仍旧静的厉害,丝毫没有听见半点响动。   苏苑音只觉得手被身边那人碰了碰,温度甚至比她的还要更低些,是轻尘握住了她。   此刻轻尘已经是骂累了,也再哭不动,愤怒的情绪慢慢就被恐惧之感给替代。   会不会还没有人发现她已经不见踪影,会不会只以为她是贪玩故意藏起来,会不会根本没人想到她会在宫中遭遇不测?   “我们会死在这吗?”她不安的问道,只后悔自己太自满,当时没对轻尘多留一个心眼。   苏苑音半阖着眸子,意识越来越涣散,张合了几次嘴,才发出一点声音:“不会…”   像是在说给她,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   夜至。   朝阳殿内乱作一团,坐榻上的芸贵妃沉着面,听着宫人的回禀,一语不发。   得知人不见了的消息还是在前一刻,底下的人不敢叫她知晓此事,只私下在附近都寻了个遍,后来见事情兜不住,才来禀报她。   那孩子性格沉静,做事也张弛有度,平日里也都是只待在朝阳殿上,并未听说同谁结下过梁子,怎会不打招呼,突然不见。   距离发现人不见已经许久了,她心中亦是焦急,只盼着人莫要卷进那些后宫见不得人的腌臜事中才好。   她抚了抚眉心,将身上的令牌递给轻叶,要她去内务府抽调人手。   轻叶领了命,也知苏姑娘在贵妃心中的地位,急急退了出去,又同一个匆匆忙忙进来的人打了个碰面。   宫人慌忙道:“贵妃娘娘不好了,听说轻尘公主也不见了,此刻未央宫里也在派人四处搜寻呢。”   “什么?”芸贵妃眉头蹙得愈发紧,沉着声发问,怎会有这般巧合之事。   “找,再去找,人是云梦斋里丢的,把云梦斋中的人再去审一遍,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见轻尘公主连同苏姑娘一起都不见了,众人才后知后觉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听说还要在细审,一个宫女闻声便就是一颤,抹了抹头上的冷汗,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是被派去云梦斋打杂的小芷,只见她支支吾吾道:“奴婢知道苏姑娘去了哪里,未时有个宫女来传话,说轻尘公主有事情要找她,之后苏姑娘就跟着人走了。”   彼时她就在云梦斋扫洒,在檐后听见了几句,后来贵妃将云梦斋一众人宣进殿中亲自审问的时候,她因为害怕得罪公主,不敢说实话,且又想着苏姑娘是贵妃娘娘的座上宾,贤妃娘娘也对苏姑娘极好,轻尘公主必不会叫苏姑娘为难。   只是到了方才,连从轻尘公主也一并出了事,之后又要细审,她才开始有些慌,见事情的苗头不对,又念及着苏姑娘往日里的照顾,她也顾不得旁的,赶忙站出来如实将事情交代清楚。   见小芷此刻才将事情和盘托出,芸贵妃坐在上首还未发一言,就听见殿外由远及近响起一道好听的男声,只声音中似乎却带了些冷意:“你可见过那人长什么样?”   芸贵妃抬眸,见来人青色长襟白锦带,身姿欣长,丰神俊朗的面,一双像极了他的墨画眸,却不及他瞧着的那般柔和,有的只是极不合时宜的凌厉,眉宇间总是动不动就戾气横生。   到底是全然不似幼时那个手里拿着先帝赏的弓箭就神采飞扬,故作成熟的小人儿。   看着人这几日进宫来的次数比先前进京几月一共来的次数都多,不用想也知他今日来朝阳殿的目的是什么,这是收到了宫中的消息,不肯信任她,深夜进宫,亲自来寻人了。   小芷见贵妃不说话,只得硬着头皮答他的话:“先前看到过背影,若是再见到,应该是能认得出…”   她说完,瑟瑟发抖地快将头垂到地上,余光中却能瞧见那青色的衣角的主人正慢慢朝自己自己靠近。   只奇怪男子神色瞧着分明没什么异样,可是却又觉得同平日里的感觉大不相同,只叫人瞧见就不寒而粟:“就是连自己都保证不了的话,那留着你的命也没什么用了。”   小芷听罢只觉得一股寒意遍布全身,当即就连忙改口:“我能,只要瞧见那背影,我就能认出…”   男子听罢才转头看向那坐在上首容貌精致的中年女人:“贵妃娘娘,下旨吧?”   芸贵妃听他这般唤自己,心中轻轻·一抽,久难释然,只面上却一如往常的神色,也未在意他的不敬,只是给身侧的人又递了个眼色,见人躬身退出主殿后,她才开口叫他先坐。   见人仍旧不为所动,她出声劝道:“苑音机敏聪慧,性子稳重,吉人自有天相,你莫要太过担心,会找到的。”   萧阙听罢,只是不屑笑笑:“以贵妃娘娘这般冷清绝义之人,有又何必作出这副记挂她安危的样子?”   芸贵妃心口一窒,瞧着他对着自己时满身带刺的模样,已经不知该如何靠近。   她收回落寞眼眸,两人间再无旁的话。   其实若是此刻换作是她,必定也不会轻易说出原谅,其实早在她当初做下选择的那一刻便就知晓,这些都是她要为此付出的代价。   片刻后,贤妃听说芸贵妃要召轻尘宫中所有人到朝阳殿去回话,因着跟轻尘有关,便就想着万一能发现出什么有关于轻尘的线索,当即跟过来瞧瞧。   听见小芷将所见所闻又说了一遍,只沉着面吩咐让人去认人。   只是小芷将人都仔细瞧了一遍,却并没有见到带走苏姑娘的人,怕几位贵人觉得她在扯谎,当即又吓得跪下,忙对着萧阙解释。   也不知何故,这屋子里分明有那么几位身份更为尊崇的贵人,可是她却觉得就只眼前的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势最叫她觉得恐惧。   贤妃听罢亦是凝着眉,面上瞧着并不好看。   轻尘宫中的人分明都悉数在此处,若是那个宫人所言非虚,那就是有人假借着轻尘的名头将人给引了出来,先前她派人去寻时只以为人不过是偷偷跑了出去,此刻还不知晓是在那个地方野着,可是现在看来只怕此事当真没有那么简单,而且找人的方向也错了。   可是这宫中有宫人上千,若是一个个叫人来认也未免太耽搁。   “再多增派些人手主要去南四所,碧落苑一带找找,尤其注意废弃的寝殿和枯井,大大小小的池子,一定要快。”   萧阙面上仍旧辨不出什么情绪,但到底是长袖下攥紧的手将他此刻焦急的情绪出卖得一干二净。   随后萧阙又点点跪在地上的小芷:“你将所见那人的样貌身形一五一十来禀我。”   一旁的内侍见萧阙越过了芸贵妃在此处发号施令,一时间有些顾虑,不住地往芸贵妃那处瞧。   芸贵妃见人还在此处耽搁,不耐地摆摆手,只道:“速去。”   她调转视线,瞧着那个肃着目,正通过宫人的之言片语提笔勾画那人相貌的萧阙,内心一时间五味杂陈。   明明是极为在意,却仍旧能处变不惊地做好应对之策,又能井然有序将一切的布置好,哪里又有坊间传闻中的那般不堪,那番从容不迫的魄力倒是分明叫她瞧见了几分先帝当年的影子。   片刻后,萧阙将画好的画像放到小芷面前,还未说话,就见小芷惊讶地捂住嘴,有些难以置信萧世子竟然能将未见过的人画得这般像,顿时不由得惊呼道:“是她,就是她!”   贤妃见萧阙当真将人给画了出来,也来不及震惊,只叫宫中几所的管事嬷嬷都来了瞧瞧人。   突然人群之中响起了一道诧异的声音:“这不是昭美人宫里的小丫鬟点翠吗?”   作者有话说:   音,危矣,速来救 第72章   外面的时间在一点点流逝,而此刻井底的时间却像是静止了一般,只剩下一片死寂。   压抑的环境一直在冲击着本就逐渐脆弱的意志。   轻尘一开始情绪还算是平静,后来时间一久,便就越来越觉得崩溃,又对着空气发作了一阵,只除了苏苑音偶尔能给她一点反应而外,再就无旁的声响,之后终是认清这个现实,彻底偃旗息鼓。   纵使如此,她还是一直紧紧攥着苏苑音的手不敢放开,好像只有这样,她才知晓此处一直都不是自己一个人。   但却能感觉到苏苑音好像越来越虚弱,手上的温度也越来越冷。   她现下亦是不大好,又冷又饿,那种说不上来的窒息感越来越强,意识亦是在逐渐发沉,全身上下还都像是被马车碾过一样的痛。   她想起了此前宫中里有几口废弃的井,好些都是因为这其间发现了不干净的东西,她记不清现在的这一口里有没有发生过,但是只要一想起却又觉得毛骨悚然。   可是比起这些,她更怕苏苑音突然就死在这里,然后只剩下她一个人。   “苏苑音,你还好吗?”她不安地问道。   苏苑音又被她唤得从恍惚中回神,她能感觉到轻尘此刻的不安情绪。   念及轻尘,她心中到底是愧疚。   若非是受她牵连,轻尘也不会在此处同她一起面临生死未卜的困局。   “对不起。”她低声道。   轻尘闻言鼻尖却又是一酸,只是早已经哭不出累来。   “我才不要原谅你,要不是你的琴弹得那么好,母妃才不会逼我学琴,我就也不会偷偷溜出去撞见你们,也不会同你一起被困在这里,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你,凭什么母亲兄长都喜欢你,甚至连那个自小就是眼高于顶的萧阙也喜欢你...”   却都觉得她刁蛮任性,觉得她哪哪都比不上苏苑音。   本该继续恼她气她,可是便就是她自己,也总是在同她不知不觉的相处中慢慢对她改观,慢慢能将她接纳,亦叫自己常常变得矛盾万分。   听完她的宣泄,苏苑音轻轻叹了口气,只用手握一握她的,虽然已经为了保存体力很少说话和动弹,可是仍旧感觉越来越累,脑海突然闪过些不同的画面,有父亲有兄长有佘涂,还有萧阙。   若当真是不明不白地交代在此处,当真还是不甘心呢。   她又想起那夜里,萧阙进宫找她兴师问罪,临走时覆到了她的耳侧说的话。   他说生辰宴那夜里,他做下的事桩桩件件出于本能,说过的话字字句句发自内心。   想起此处,她便就觉得有些后悔,只因当时害羞而没好意思回答他。   她其实也是如此呀。   苏苑音握着轻尘的手松了松,突然便就觉得眼皮沉得厉害。   轻尘像是察觉出了她的异常,又赶紧攥紧了她,将她不断下沉的意识往上拉了一把。   “苏苑音再等等吧,我们会被找到的。”   她相信父皇,母妃和兄长此刻都一定在想尽法子找她。   苏苑音点点头,忽然之间便就觉得其实轻尘也挺可爱的。   若当真是因她而死在了此处,她该会有多过意不去啊。   夜至卯时,但是宫中今夜无人好眠。   轻尘公主失踪的消息惊动了永曦帝,听说一同不见的还有一个芸贵妃请进宫中的苏家女。   从前那点子在天一观中轻尘公主同苏家女产生了口角的事又被重提,一时间都众说纷纭,直到后来又牵扯到玉芙宫的中的昭美人。   自萧阙画出画像之后,芸贵妃就当即叫人去玉芙宫中拿人。   只是人虽被带了回来,却并没有承认小芷所说的那些事。   点翠在昭美人身边伺候,但是平素里并不得脸,只叫在宫里做些杂事脏活,没什么存在感,可现下只是几句话就将小芷的指责怼的哑口无言,加之任昭昭在一旁同永曦帝哭诉,只说是被无端指责。   永曦帝被一室的吵闹之声吵得头昏脑涨,沉着脸一语不发。   时间越久便就越多一分危险,贤妃担忧轻尘心急如焚,早就顾不上平素里维持的那点体面,此刻瞧着任昭昭撒泼嘴硬的模样,早失了耐心听她扯东扯西。   到底是名门大族里出来的,底子里的教养还在,没动起手,只仍旧稳坐在永熙帝下首位置上,凤眼微眯:“任美人可能先将嘴闭一闭?我们还未说上什么呢,便就这般急着包庇自己宫里人,倒显得有些做贼心虚。”   任昭昭听罢只是抹了抹眼泪,伸出嫩白的手扯了扯永曦帝的衣袖,一副我见犹怜。   本以为这事应当是万无一失,可是点翠那个蠢人竟会露出这种马脚,去前她分明好生嘱咐过莫要下什么首尾,此刻若不是自己手上还有点翠的把柄,恐怕这件事早就败露了。   “贤妃娘娘可别误会我哪,贤妃娘娘能轻易听信一个小宫女的话便来问责我玉芙宫,还不许我替宫中的下人申辩几句么?我入宫的晚,平素里不过就是仗着皇上的宠爱性子才骄纵了些,之前是我言行无状招惹了娘娘,可是我已经知道错了,娘娘又何苦抓着些风吹草动就全怪到我身上呢?”   任昭昭声泪俱下说完,话音中悔改之心听不出有多少,但是在说贤妃刻意迁怒之意倒是不难听出来。   永曦帝听罢亦是瞧了一眼贤妃,眸光有些意味深长,但是却并没有立即表态。   贤妃听罢却只想笑,若说是从前,她对皇上确实是有几分情谊的,只是后来出了时雨那事,又将温叙芸接进宫中。   林林总总,那些情谊早就在她在宫中苦熬的每一日中给耗尽了。   她心早就淡了,现下任昭昭说她是因为争宠才这般发作于她,这种话倒别说是她,便就是连皇上都是不信的。   只是她还未说话,只方才到现下都一言不发的温叙芸先开了口。   “若说想要怪在你身上的人是我呢?”   任昭昭一顿,甫一出声便就又被芸贵妃给打断。   “你这般袒护你宫中的人,那我亦是如此,我宫中的人说既是瞧见了她,那便就是瞧见了,若是心中没鬼,大可将人交予我们查验一二,究竟是人是鬼,无不无辜,倒时自有定论。”   任昭昭被芸贵妃这番话给堵得下不来台,若是再拦着人倒就真成了心里有鬼了。   思及此,她只得瞧了瞧点翠,给人递了个眼色。   只是还未等她瞧见点翠的反应,视线却被一个身影挡住,是得了芸贵妃的吩咐要将人带下去盘问的萧阙。   萧阙瞧着她,虽不过只是凉凉一瞥,却竟叫她觉得像是突然就坠入才刚化了冰的池子中,浑身发寒。   她安慰自己定是看错了,萧阙不过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怎会有那种叫人生畏,像是早已将人看穿的神情?   贤妃瞧着一点点亮起来的天光,想起那个叫点翠的宫人口齿伶俐,嘴亦是甚严,不知萧阙是否能问出些什么来,可是旼儿那边已经带人出去寻了许久至今仍旧无信,现下看来只怕这件事的突破口仍是在这个名唤点翠的宫人身上。   思及此,她又不安地瞧了瞧坐在皇帝另一旁的芸贵妃,见她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心中才定了几分,静静等着结果。   苏苑音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只记得梦中瞧见了一对赤红的眼眸。   那人恶狠狠的攥住她的手腕,有些失态地威胁着她,说她若是敢死,他便就夷平兖州,还有她身边的人,兄长、春棋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惊醒,缓缓睁开眼睛所见却仍旧是漆黑一片。   想起方才的梦,那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又袭来。   她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竟然又梦见了前世,梦见那种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失态。   叫她觉得他像是当真怕她死了一样。   她甚至也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在那梦中瞧见他那副模样会觉得那般难过和不舍。   抛却这一世才生出的这些情感,他分明才在上万将士之前那般轻视她。   还有他为何要以兖州来做要挟?   苏苑音实在思索不出,也不欲再在此刻为难自己。   她朝着轻尘那头看了看,一直絮絮叨叨的轻尘此刻正安静得厉害。   她有些担忧的唤了唤,没人应。   到此时,一直被她勉力压下的恐惧才一点点涌上心头,蚕食着她的残存的意志。   她伸出还能动的那只手慢慢朝着轻尘那边摸索,指尖触到了人,身上温度虽是有些低,但庆幸的是还有些体温。   “轻尘。”她摇了摇人,没人回她。   她手垂落,突然泄了最后一点气。   只后来,她像是听到了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真切得越发不像是幻觉,后来便就只见头顶像是被豁然破开一道口子。   她仰起头,久违的日光倾泻进来,有些叫人难以直视的刺眼,但是她却不肯将视线错开,只怕一个不甚,目之所及的一切就都变成了幻境。   在那白光之中,她瞧见一个像是只为了她而来的人,带着那同梦境中如出一辙的猩红眼眸。   恐惧和焦躁悉数都散尽,她朝着他弯了弯眉眼,有的只是无来由的安心。   寻了一天一夜的轻尘公主终于在南三所的一口废井之中找到,只是人现下情况并不大好,已经昏迷多时,若是再晚些只怕就后果不堪设想。   见形势危急,也再管不上别的,只好先暂时选了一个附近的宫殿将人安置下来诊治。   永曦帝在听完太医的回禀实在怒不可遏,一则是因轻尘不过是无端别波及,二来则是自己被因为自己的枕边人的背叛。   哪怕是在方才事情还未败露的前一刻,他都并未怀疑过任昭昭会做出这种事。   任昭昭在他面前的那副骄纵模样,分明是最像从前的阿芸。   他享受着她对自己的崇敬与依赖,也试图想找到几分像是阿芸会这般瞧他的影子。   可是她对自己当真是只有崇敬么?   就连她冒着砍头的罪名都要做下这些事的原由都不是因为自己。   他将情绪收拾好才出声道:“任昭昭处死吧,至于其父,朕念及念及十几载君臣之谊和看在淑妃的情面上,官降三级,赴任黔南。”   道完之后又觉得仍是不解气,外加也是存了点试探的心思,他看了看立在一侧沉默不语的萧阙,复而又道:“轻尘无端被卷入这其中,险些丢了性命,那苏家女亦是难辞其咎,就也一并处置吧。”   永曦帝声音并不算小,偏殿里苏苑音也听了分明,那名替她施针的御医也是手下一顿,片刻后才又继续将旁的金针也续上,并未因皇帝的发落而终止诊治。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历经了一回大生大死,脑袋已然是有些迟钝,至于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当真是来不及想。   随后只听殿外传来萧阙的声音,不疾不徐:“瑞阳王府世子萧阙,愿以正妻之礼,求娶苏家嫡次女苏苑音为妻,昔日皇爷爷赐下的同心佩我也已经交至她手中,求皇上开恩,准了此事。”   她在屋中字字听得清晰,却不敢想他此刻跪伏于永曦帝脚下,卑躬屈膝请旨的画面,眼圈不由一红,已经忘记了后来永曦帝是如何答话,只是思绪蓦然拉远。   想起了贵妃寿宴前夕,那人分明用的是最倨傲的神情和最不屑的语气,说谁也不配赐他的婚事。   可那般桀骜的人,此刻却为了她,折了一身的傲骨。   作者有话说:   突然觉得好磕呜呜呜 第73章   苏苑音昨日最后还是撑不住昏了过去,再次醒来已是次日一早,在熟悉的云梦斋中,听说是萧阙给亲自送回来的。   她愣了愣,才将昨天的事给想起来了。   萧阙进来瞧她的时候,她正握着的那枚玉佩出神。   她不知那日萧阙给她的玉这背后还有这番说头,先帝御赐之物,这般珍贵的物件他倒是给的随意,倒是不怕她随意置之。   听见一阵脚步声之后,她才收起情绪,一抬眼看去,便就瞧见了他。   萧阙迎上了她的眸光,也没管旁的人,径直走到她跟前,神色瞧不出什么异样,只伸手将她因才施了针没来得及放下的衣袖给轻放了下来,神情一改往日的漫不经心,只叫人瞧出了几分小心翼翼。   瞧着人现下的举动,她又想起昨日他在殿外同永曦帝说的话。   也不知为了保下她而说出那些请求之语的时候,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她张了张口,想同他说些话,只是究竟要说些什么话才能叫她在瞧见他时能好受些?   可是没有。   她带着些愧疚,手肘往后躲了躲,忘了右手才刚折了,一动便就疼得她直抽气。   萧阙自是也瞧见了她的这番举动,凝着眉开口轻轻呵斥她:“莫动。”   听着他淡淡的语气,当真像是于他而言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因着心中的那点愧疚,她难得乖顺了一回,听之任之。   待他垂着眸将她袖筒好生放下之后,才又问:“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还有哪处地方伤着了?”   自是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是不痛的,但是她却不大好意思同他讲,只觉得自己落成这幅样子也太过于狼狈,随即只囫囵地说了个大概。   萧阙听罢,轻轻挑了挑了眉,嘴角勾起点儿笑意,知她想要刻意隐瞒,就也没想要刨根问底。   只见朝阳殿里的宫人适时的进来,送来了些吃食,说是芸贵妃吩咐下,叫她在喝药之前先吃些东西垫垫。   萧阙淡淡瞥了一眼,先苏苑音一步伸手拿起那托盘里的粥,用勺子地搅了搅,许是就没伺候过什么人,做起来也并不算得上是熟练,好不容易待散了些热气才舀了勺递到她嘴边,摆明了就是不想假于人手的架势。   苏苑音见萧阙无视她的控诉,那瓷勺都已经递到了自个儿嘴边,有些心虚地瞧了瞧不远处候着的宫人,见人低眉顺眼的默立,才着急忙慌地吞了一口。   因着吃得急,才咽下便就呛到。   萧阙蹙着眉放下手中的瓷碗,伸手拍了怕人的背,就瞧见了她泛红的耳垂,哪里不知她究竟是在怕什么。   虽是有些不快,但还是出声将人都支了出去。   “婚事都定下了。”他瞧着面前这个似是在做贼的姑娘,凉凉出声提醒,从方才到现在他都不大满意她一直同自己保持距离的样子。   见他才总算是主动提及了此事,却说得这般轻飘飘的,瞧着面上并未有多少不乐意,但是她心中却仍旧难安。   “对不住,要你为了我做这么多...”她涩声道。   只她话还未说完,轻启的唇瓣便就被他有着些暖意的指腹给轻轻摁住,带着些淡淡的沉香味,却能好巧不巧地将她心中的焦躁给抚去。   触及到她唇瓣的指腹有些痒,是他一早就领教过的软,他坏心地想,若此刻她还非要捡那些旁的说,觉得这婚事是负累,那他也便就再不管她情绪,直接便用嘴替了手,好生给她一些教训。   只是她当真被自己给唬住,立即就收了声,只眨巴着眼睛抬眼瞧着他,带着些无辜的神色,像只软糯的兔子。   他有些遗憾地收回手,对上了她迎向自己的眸。   “只要最后的结果是想要的,也不必刨根究底地去归咎什么原由。”他瞧着她,似是安抚,也似是在阐明心扉。   谁也不知晓当他在井底找见人的那一刻,他心中那个快要关不住的怪物才被收了回去,快要被肆虐的情绪支配的他才终是得了清明。   起初他找她,不过就是想要找一个能替他做事的人,只后来她却常常能叫他出乎意料,叫他想知晓她的一举一动,但现在,他只想要她安然。   萧阙后来又被永曦帝传唤,但却仍旧是将那碗粥全须全尾叫她喝完才走的。   人前脚才刚一走,后脚熬好的药便就送了来,苏苑音瞧着那乌漆嘛黑一碗药汁,悻悻地咽了咽口水,有些庆幸还好方才先送来的不是药。   只是这个念头才甫一从脑海中升起,芸贵妃便就来了。   许是被她受累,芸贵妃面上也有些疲态,只没等来芸贵妃的责备,却只见芸贵妃看了看放在一旁的药,问她为何还不喝。   她愣了愣,随即才赶紧点点头,闷头喝了一半,正准备将手中的药碗放下,却又听云贵妃关切问她:“可是有什么不妥?”   她不知芸贵妃口中所问的不妥是何意,只是她现下除了右手还有些不快慰之外,其他一切倒是都还好,随即摇摇头,说并无。   见状,芸贵妃慢慢轻摇头:“既如此,怎不喝药呢?”   苏苑音咽了咽口水,只仿佛又看见了方才逼迫她喝粥的萧阙。   芸贵妃瞧了瞧身后的宫人,命人拿了一个小盒子来,当着苏苑音的面打开,里头是三两种不同蜜饯果子。   苏苑音瞧着心里痒痒,却没好意思说,却只见芸贵妃对着她道:“快将药喝完再用这蜜饯压一压,都是你的,莫着急。”   芸贵妃将关切说得随意,但是落进她心底,却像是投石入水,泛起的涟漪一圈又一圈。   后来她才想起手里的那块玉,那日芸贵妃见萧阙将玉给落下,却偏叫她去送,分明是一早便就知晓了此事。   亏她还总是心存侥幸以为自己捂得严实。   若不是现下跟芸贵妃细细问起这玉的来历,她都不知这块先帝赐下的同心玉这般有用的原由竟是如此,怪不得能只一拿出来便就能叫永曦帝生生改了口。   这玉原本是全乎的一整块,是萧阙头一年生辰时,先帝专门命人为萧阙打的生辰礼,只是萧阙幼时起性子就顽劣,从不肯安生待着的性子,这玉到他手上没过几日便就给摔成了两瓣。   先帝听闻此事倒是也不恼,只命人将两块做成了对玉,还戏言叫萧阙收好,若是以后成了亲,便就送一块给那未来的孙媳妇儿。   也正是因为如此,虽只是先帝一句玩笑话,可旁人却不能真的也将其当做是戏言。   萧阙就连弄坏了御赐之物竟都能安然无恙地被先帝一句戏言给轻轻带过,由此可见当年的他身负的是多大的圣宠。   当年最受先帝器重的儿子是瑞阳王,最受圣宠的是瑞阳王之子萧阙,可分明都已经给予了这般明目张胆的宠爱,明明已经像是在昭示着什么,临了为何又将偏爱都悉数收回,只让做一个西北之地的藩王?   她只觉得自己的想法越来越荒谬,连忙将思绪收住,就听芸贵妃道:   “再过不久,你同阿阙赐婚是旨意便就会下来,你就且留在宫中安心养伤,家中那边我派人去解释,届时你领了旨意,再归家去说一声也无妨。”   芸贵妃瞧了瞧她,看着她有些泛红的眼圈,心中叹了叹,这分明就是个尤为惹人怜爱的姑娘,若是配上她家的阿阙,那也确实配得。   本也不该这个样子回家去惹得父亲他们担忧,但是苏苑音心里实在放心不下苏落雪,也不知究竟是不是她多想,仍是觉得她的亲事定的突然,只怕他们当真是来者不善,得先回去探探虚实才行。   “贵妃娘娘还是叫我回去休沐几日吧,我现下伤了手,又得天天吃药,也不能好生陪娘娘,反倒累的娘娘照顾我,只怕娘娘本来还未烦的,倒是瞧见我便就先烦了。”   她状似玩笑道,贵妃也被她的话逗得忍俊不禁。   后来她见气氛缓和,也又接着道:“家中兄长下场在即,且姐姐亲事定下的日子也紧,不日便就要嫁到二皇子府上去了,若是没出昨日的事,我本也是打算也同贵妃娘娘告个假的。”   芸贵妃见她说得真切,后来也好生想了想,她在家中养伤的确是比在府上要自在些,手底下用的人也更顺手,只好点点头,同意了此事,当即又吩咐人去替她将东西给收拾好。   苏苑音出宫之前,去了趟轻尘的玉晨殿。   轻尘的情况比她的要好些,被太医院的太医紧要地看顾着,喝了两剂药之后就只剩下些皮外伤。   她去的时候,轻尘刚上完药,在贤妃身边撒娇,瞧见她来,却只是迟疑地站在殿外,随即赶紧叫人进来。   贤妃见状,也赶紧将人拉过坐下,关切地问其伤势。   见轻尘同贤妃都并没有怪罪于她,她才稍稍放下点心,将两罐善草堂的药膏给递了过去。   贤妃叫人接过,又见着她还有虚弱的模样,关切问道:“怎不好好在朝阳殿养伤,听轻尘说因你护着她,伤得可比她重多了,真是难为你了好孩子。”   苏苑音听完,只觉得受之有愧,连忙道:“是我害了公主,若不是为了救我,公主也不会被我拖累。”   贤妃见她那番自责地模样,尽管是柳眉紧锁,清明的眸光中带有几分率真坦荡,总有那么一次两次的偶然间,总叫自己瞧见昔日故人的影子。   倘若时雨的孩子还活着,也应当是她这般年岁,只可惜竟就夭折了。   她收回出神的目光,瞧这面前的姑娘:   “本就是因为轻尘丢了令牌,才累得你轻信了任昭昭的诡计,她本有机会救你,却又骄傲自满不设防备,将人彻底激怒才落得这个下场,如何能都怪你?你就莫要自责了,好好回去先养伤吧。”   苏苑音听了贤妃的话,知她是有心宽慰,也不好自己在苦大仇深地抓着这事不放,只是当知晓她们并未怪罪自己的时候,她心下还是不由得一轻,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   后来又说了几句,苏苑音也并没有多待,起身告辞的时候,是轻尘亲自追了出来。   她微讶,因瞧见了轻尘欲言又止。   “公主可是有话要说?”她问道。   轻尘咬咬唇:“当时你可看清楚了?当真是我那块令牌吗?”   听说审问点翠的时候,并未在她身上搜寻到自己的令牌,玉芙宫里也找不到。   虽已经死无对证,可她心下已经隐隐有点怀疑,却又不敢相信。   苏苑音不知她为何会这么问,但是那日所见的的确是轻尘的令牌不假。   轻尘也不必等还说什么,只瞧着她的神情,当即就了然,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   苏苑音在一旁瞧得清楚,只怕这令牌当中必有其原由。   “这块令牌并不是公主不小心丢了的对吗?”   轻尘抬眼,瞧见了她那波澜不惊又像是洞察了一切的清眸,随即又想起自己同她也是一起同生共死过,便就再未隐瞒。   只是有些挫败道:“丢了令牌的前一日,我只去过凌瑶的宫里。”   作者有话说:   芸贵妃贤妃都是很好的人呐 第74章   苏苑音没想到,这桩事里竟然还有凌瑶的手笔。   这招祸水东引,但真是妙极。   倘若事成,她死无对证,令牌的是无人知晓,即便是能寻到什么蛛丝马迹,可能会怀疑到任昭昭,或者轻尘,但却唯独她,可以将自己置身事外,安枕无忧。   有这般心机手段,倒真是叫人意外。   只是却为何偏要向她出手?   就仅仅只是因为她同薛鸣岐熟识吗?   想来只觉得这未免太荒唐。   苏苑音若有所思的走出玉晨宫,正恰巧碰见了正迎面而来的萧旼。   她收敛神色,规矩行了一礼。   萧旼瞧着面前的人,身姿仍旧高挑纤细,柳眉停匀,眸色清冷,因是糟了大罪,面色较之以往还要白上几分,平日里就像是清傲的兰,此刻却平添了几分弱不胜衣之意,叫人怜惜之味。   “苏二姑娘瞧着身子还未大好,为何不在宫中多留些时日?”他不解地问道。   这倒是听闻他同苏落雪的婚事之后,头一回碰见人,听说他前日便就带着人在皇宫中搜寻了一夜,虽说找的人是轻尘,但她对着二皇子,却仍旧感激的。   但也不过只是感激罢了,只若是论及旁的,却是再没有。   “左右病着在宫中也做不了什么事,况且近日家中事多,也该回去看看。”她笑答。   萧旼听她这般说,自己也不好再劝,随即只好笑笑:“待会我亦是要去贵府一趟,不若我顺道送你回去吧。”   亲自相送这般殊荣,本以为她不会拒绝,可却只见她微微退了半步,推拒之意再明显不过。   “二皇子还是先处理手上的事要紧,我大可自己回去不必劳烦。”   说罢,苏苑音微微福了一礼,礼数周全地退开了去。   瞧着人越走越远的背影,萧旼眸光幽深。   此刻,苏府几人都坐在正厅内,只因方才宫里来了人传话。   宫中发生的那桩事,他们亦是昨日才知道。   只是宫中一直没透出消息,苏齐岳本想促着宋氏进宫求见一趟,探探现下情况,只人还未出府,倒是芸贵妃先派了人来。   苏齐岳听完昨日发生的事情之后,直到现在想想都还是不由得后怕,突然便就有些后悔,之前怎就觉得人去了贵妃身边是好事。   正盘算着女儿这次回来之后,便就不叫她再去了,称病推脱也好,找别的理由搪塞也罢。   一旁的宋氏跟苏落雪也是神色各异。   宋氏几头烦忧,虽是也担心苏苑音的安危,可是更多的是忧虑苏苑音这番居然还将公主也卷了进来,若是贤妃娘娘迁怒,不单单苏苑音自个儿,落雪同二皇子的亲事恐怕都难以顺遂。   这个女儿怎年岁越大,越能生些不必要的事端呢。   正思忖着,就听见下人来报,说人回来了。   苏齐岳一早就坐不住,只差点没耐住性子,亲自去宫门口接人,现在听人到了,就又想亲自出去瞧瞧,正好撞上了人进来。   待瞧见了人,面色苍白得紧,右手就一直垂着,没抬起来过,听说是伤了骨头的。   他叹叹,尽管现在瞧着人好像是比进宫之前圆润了些,想来除却那事,她在宫中过得的确是不错。   可纵是如此,那样的意外他可不愿她再经历上一回。   苏苑音劫后余生,再瞧见父亲,看着他极力掩饰的担忧,只伸出布了些纹痕的手,一如她小时候那般,拍了拍她的头,低声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点点头,却知晓这其中都蕴藏着什么情感,父亲是一直都记挂着他的。   突然也有些不敢想,如果她真的遭遇了不测,他们该当如何,最后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父女俩说过话,关于萧阙请旨赐婚那事,永曦帝当时只是首肯,旨意还没下来,所以她也没想先说出此时,免得又惹得父亲替她担忧。   宋氏在一旁实在插不进什么话,苏落雪亦是冷眼瞧着他们,见人就这般安然回来,心中只觉可惜。   只有苏齐岳实在放心不她的身子,催促着人赶紧回自己的房中休息。   苏落雪听罢,也站起身,说要送送她。   苏苑音心中本就一直记着她那事,正准备寻个机会单独问问,见她这般想来应当也有话要对自己说。   苏苑音没推拒点点头。   苏齐岳摆摆手,叹了口气,由着她们去。   许是去天一观遭了一趟罪,又因着快要嫁人缘故,落雪回来后就懂事了不少,不会总再去找宋氏说三道四,也不在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得那些没什么用的脸面。   所以苏齐岳也就由着她去了。   毕竟一家人哪有隔夜仇,落雪主动要同苑音示好,那便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只是具体情况却跟他所想的相去甚远。   苏落雪笑盈盈地扶着人出来后就当即变了脸:“妹妹定是没想到吧?我都落到那番境地还能安然回来。”   “还好吧,父亲跟母亲本就都不是什么绝情之人,也不过就是想叫你养一养性子罢了,就算不是此时,日后也会派人去接你,不过是快些或者慢些罢了。”她淡声道。   苏苑音看着眼前的人,其实说实话,有点失望。   起先她是带着些幻想的,希望苏落雪此番回来真的能改改性子,不辜负父亲的希望,同二皇子也是真心实意,其间没有掺杂着任何利益。   只现下瞧见她这副模样,眉宇间的怨念甚至比之从前还要更重些。   一种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当真是笑话。”苏落雪听见她方才那番话,只觉得莫名刺耳。   “倘若不绝情,会主动退了我的婚事?倘若不绝情,会将我赶出府去?”   苏苑音叹了口气,已经疲于同她争辩这件事。   “倘若绝情,你以为最后只叫你到天一观去?”   天一观她如何没去过,父亲亦是也常去。那处风景秀丽,观中人都以礼相待,没有处心积虑的盘算,也没有勾心斗角、汲汲营营,于修身养性如何不好。   她只气父亲苦心,没有受到半分正视。   “你答应了二皇子什么事?”她不欲再同苏落雪兜圈子,索性直接了当问。   苏落雪却是丝毫不意外她会知晓这事情其中的关窍。   经过了先前那些事,她因着轻敌,没少在苏苑音手上吃亏,最后还落到那幅田地。   所以这次,她不再轻敌,势必也要叫她尝一尝自己尝过的苦楚。   她瞧着苏苑音,带这些恶念的笑了笑:“不过就是答应了一些能叫你不痛快的事情罢了。”   苏苑音瞧着她,蹙着眉没做声。   若是能叫二皇子应承她的要求,那她抛出的筹码必定是有利于二皇子的。   可是有什么事情能让她不痛快,又能利于二皇子呢。   她若有所思地回了院子,却一直没想通这事其中的关键之处。   二皇子对萧阙究竟是敌是友。   ...   夏琴和春棋一早便知她要回来的消息,早知道就在院子里等着人,瞧见人的时候,才彻底放下心。   只是看起来夏琴像有事要同她讲的样子,她不在的这些时日,生意上的事都是交由夏琴跟佘涂在打理了,现下只怕也是生意上的事,思及此,索性当即就问出声。   夏琴先前瞧着小姐面色不大好,心下犹豫着不若等过些时候再说,只是那头时间快到了,她又觉得那事应该是个机会,顿了顿,还是开了口:   “先前赵老板有桩买卖,对方是跑商船买卖货物的商人,此番要下到南洋进些香料和珠玉,赵老板觉得可以合作,于是就搭了个线。我是想问问小姐要不要也参一股,现下那个商人就快要出海了,我拿不定主意…”   这珠玉里的利润大,苏苑音知道这是赵三千有意想分些好处给她,只是出海做买卖风险也最大,且要入股的数目许是不小,所以才叫这丫头拿不定。   她笑着瞧着人:“那就你而言,你觉得这桩买卖如何?”   夏琴有些意外小姐会这般问她,但还是好生想了想,神色有些坚毅:“我觉得这是个机会。”   “那好,便就入一股吧。”苏苑音答得快,都不似认真想,只像是随口道。   夏琴错愣,毕竟这投的钱可不少,正准备再问一问,却只见这回小姐当真是瞧着她,神色极认真道:“你做的很好,细心聪慧眼光也独到,若是你觉得好的,那便就是极好的,所以只管大胆去做就好,出了事还有我呢。”   夏琴听完也不知怎地,只是听见自己突然被这般肯定,就觉得眼眶一热,心中却熨帖至极,只巴不得将整心都掏出来对她家小姐好。   看着夏琴这回倒是干劲满满地出了院子,苏苑音欣慰笑笑,思来想去便就想写一封信,只是不怎么使得惯用左手,磕磕绊绊写完后看了看天色已然是不早,想着明日再叫春棋替她跑躺腿,把信给递出去。   倒也无什么旁的原因,不过就是她也想放心大胆试一回,试着同他坦诚,也试着将他当作心上人的身份,站在他身侧。   身子本就没好全乎,苏苑音精神实在缺缺,喝了半碗药后只随手拿了本书,但却也没翻几页,倦意就涌了上来。   夜深些的时候,萧阙来了一趟苏府。   被永曦帝留得久,出来的时候才知她已经回府了,想着人此刻恐怕已经歇下,故而谁也没打搅,又翻了回墙,进了苏府。   本就也没想着将人惊醒,只来瞧瞧人便就回了。   只是才甫一到门口,就瞧见她约莫是图方便,直接就枕在了最外侧,身侧还搭着一本书没放下来,想是身子也不大利爽,柳眉轻蹙着,睡得不大安稳。   他轻叹口气,还是径直走到她跟前,瞧了人半响,见人的眉头总算是松开了些,才将她手上要掉不掉的书收好,随后才又瞧了瞧她那比昨日算是消肿了些的手腕,拿出随身带的药。   给她涂抹的时候熟练得已经不像是头一次。   苏苑音睡得浅,只突然觉得手上突然有些凉意,一阵一阵的,将那点痛觉都盖住。   她嘤咛一声,睁开了睡意迷蒙的眼。   似是见惯了他平日里总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倒是难得见到人还有这般专注的时候。   只见他正神情专注地用那双好看的手轻轻握住她的。   似是听见些动静,他转过眸来瞧她。   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弄疼了她,人才醒了过来,给人上药的手力道又轻了轻。   在烛光氤氲下对上他的视线,苏苑音只觉得呼吸一窒,没什么防备,就要险些沉溺在他那温柔的眼眸中。   瞧着这般温柔的萧阙,这一定是个好梦吧,她想。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周末愉快哟~今夜大家都好梦hhh 第75章   片刻后,萧阙便就恢复了如常神色,瞧见她有些懵懂的神情,他不住地笑了笑,故意调侃她:“傻了吗?”   方才那一幕只宛若是错觉,她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你才傻了。”   她有些不甘地回他,只觉得这人当真是翻墙翻出瘾来,总是神出鬼没,叫她窘态百出。   萧阙闻言,也不同她接着争辩,只是手上动作不停,抹上药之后又给她揉了揉,力道不重,是她能接受的程度。   待弄好,他在慢慢放下她手:“还痛么?”   瞧见萧阙这般伺候人,苏苑音只觉得稀奇,平素里但是见他拿刀的时候多,只拿着药这般关切旁人倒是从未见过。   她瞧着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痛,但也不像是先前那般痛。   萧阙只当是人还没睡醒,将人衣袖放下的时候又瞧见了那个红色月牙的胎记,他顿顿:“你希望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苏苑音不知他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件事,只是萧阙问起,她还是认真地想了想:“也不一定非得是什么人,虽不知当初他们抛下我是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但若是他们都康健,说不定也在找我,这么一想,我便就觉得其实也还不错。”   萧阙瞧了瞧她,想将安定县那件事同她说的想法又压下。   他在迟疑,会不会比起知道那沉重的真相,此刻一无所知的她会过得更松快些。   被仇恨压得快直不起身的感觉太累,他突然便就不大想叫她也同自己一样背负相似的东西,她身上的仇便就也一并交予他就好。   至于其他,等到事成时候在将一切真相都告知她,也无需再背负些什么...   袖口被扯了扯,将他从片刻的失神从回来,他瞧她,等着她开口。   “二皇子的突然要纳苏落雪做侧妃,这件事太突然了,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稳,你不若先寻个由头快回梁州去吧。”她蹙了蹙眉,还是将自己的顾虑给说了出来。   后来怕自己说不动他,他不会轻易信自己的话,又斟酌一番,尽量将那些说出来有些匪夷所思的话说得真切些。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叫你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是你要信我没有发失心疯,说的也都是句句属实。”   见她一副极为郑重的模样,萧阙被逗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你说。”   “苏落雪她...其实同我们有些不一样,她能知道一些以后发生的事情,但又不是全然知晓,我不知道她究竟知道多少,但是我怕她此番同二皇子做了于你不利的交易,你就信我这一次,他们的喜宴你可能借故先走?”   她瞧着萧阙,只怕他不肯信自己。毕竟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她要是听了这番话定也会以为对方是在胡言乱语。   萧阙敛神,其实最近萧旼屡立奇功,在永曦帝最需要用人之际脱颖而出,极得重用。他本以为是萧旼身边得了什么新的谋士,却没成想竟是同苏落雪有关吗?   若是细细算算一下时间,都是在萧旼将苏落雪带回来之后,时间倒是也能对上。   虽然这番说辞总有些像是诳语。   只是永曦帝此刻费尽心机便就是想将他留在上京,甚至还不停的试探于他,且现下恐怕已经叫他得逞了。   所以应承了婚事又不迟迟下旨,不就是想用她来将自己绊在上京么,再有就是萧旼的亲事。   苏苑音也知若是他们当真是冲着萧阙而来,必定就会有成千上万个理由来应对,她必须也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做点什么。   突然有一只温软的手钻进了他的掌心,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   他垂眸,那手纤细白净,同他的放在一处,倒是显得格外小:“莫急,我出不了什么事。”   她点点头,见他神色仍旧波澜不惊,便就有些无由来地信他。   人睡着之后萧阙才走的。   走的时候还顺带拿走了那封放在书案上还未来得及送出的信,以至于第二日春棋来领自己的差事,问起那信的时候,叫苏苑音好一阵慌神。   不用想也知晓是谁给拿走了,在春棋炯炯有神的目光下,只胡乱扯了个谎,心下却觉得那劳什子温柔都是她看岔了眼的错觉,他分明就还是那个满腹坏水的霸道鬼。   雍州,西平县朱家村。   一个身姿妖娆高挑的红衣姑娘走在空寂狭长的村道上,伴着阵阵清脆的铃铛声响,时断时续。   只见女子在一处破败院落门前停下,伸手叩了叩门:“请问有人吗?小女子途经此处,月黑风高不便赶路,不知能否投宿一晚?”   话音刚落,门从里侧被人打开,来开门的是一个农户打扮的大汉,手中杵着跟拐杖,但是并非好似腿脚不便,而是有眼疾。   “我这边不好招待,姑娘去前面岔路口不远处的朱大婶家中借宿吧。”大汉给人指了路,作势要将门阖上。   女子见被拒绝,也不走,只是又接着道:“赶了许久的路,不若大叔容我先讨口水喝歇歇脚,过会儿等我同伴来了之后就离开,不会耽误很久的。”   听罢,大汉只好侧身让让,将人放了进来。   女子感激笑笑,跟着大汉进了屋内后,嘴角的笑意却僵在了嘴边。   只因见到了一个穿着白衣,清隽舒朗的面,手摇折扇的翩翩公子。   不知是何时到的,此刻就四平八稳地坐在屋内,大概是听见了方才的动静,此刻正朝着她看来,嘴角噙着抹笑意:“姑娘好巧。”   洛蔓笙干笑两声,有些意外薛鸣岐竟然也查到了此处,甚至来了比他们还要快些,心下顿时有些焦急,有些担心东西已经落到了他们的手中。   那个大汉显然是一个人独居在此处,除了失明的双眼而外,手背上的几道刀伤也是分外狰狞。   洛蔓笙收回打量着人的视线:“大叔只一个人独居在此处么?”   大汉熟练地给她倒了碗热茶,点点头:“姑娘也是想来打探有关于尘少卿的事吧?”   洛蔓笙听罢,有些意外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来意,只怕是薛鸣齐先她一步问过了眼前的男子。   见此,她只开口承认道是。   大汉听罢,仍旧神色如常,只说叫他们稍后片刻,有一样东西想叫他们过目。   看着大汉摸索到了安放杂物的柜子前,洛蔓笙疑心地蹙了蹙眉,到现在为止事情都进行得尤为顺利,可她却总觉得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只是那种不安还没有得到印证,就听见一旁的薛鸣岐大呵一声:“姑娘当心。”   可薛鸣岐出声已经太迟,洛蔓笙只觉得地面像是突然陷落,两个人都掉进了地下的暗室之中,跌落的瞬间带起了一阵飞扬的尘土。   跌到地上的时候,洛蔓笙因着最后是被薛鸣岐护在怀里,摔的不重,甫一落地,待反应过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之后当即沉着面将人给一把推开,自顾自站起身来。   薛鸣岐支着腿,想起她方才的举动不由得莞尔,随即只听见她高声对站在上面的大汉不解问道:“阁下这是何意?”   大汉不理人,只是脚步越来越远。   都还没交手,竟就这般窝囊中了计,将洛蔓笙有些不忿地踢了一脚墙,只听见薛鸣岐道:   “那大叔分明有眼疾,不能视物,但是这屋中的摆放却能乱中有序,独居一人自然应当一切从简,可是他却有空余的茶碗,一直烧着的火和备好的热茶,可见这院落中必定还有旁的人。”   洛蔓笙不接话,只不愿承认他方才的分析都在理。   那个大汉一开始不直接出手,现下不过是只将他们困在此处,若是真如薛鸣岐分析的那般,那是不是说明其实他们亦是在找人。   两人都各怀心思地沉默着。   片刻后,突然又响起了一道脚步声,极轻,身子也应当极孱弱。   只见大汉扶着一个行动有些迟缓,瞧着已经到迟暮之年的老者,慢慢探下头瞧着他们。   望见人,老者说得是一口的字正腔圆的官话:“你们二位是什么人,为何在探听尘大人的行踪?”   老者说话客气有礼,倒不像是想与人为敌的模样。   可是方才才被摆了一道,再轻信不得。   洛蔓笙带着迟疑,怀着些顾虑未出声。   却见薛鸣岐恭恭敬敬一揖,又伸出手递上自己的令牌:“在下来自兖州薛家,是薛时山的嫡子薛鸣岐,此番前来,是想来探一探当年安定县的真相,给姑父姑母一个交代,也想给薛家一个交代。”   洛蔓笙费解地瞧着人,不知此举又是何意。   却只见老者听到薛家二字的时候,脚步已是有些激动地往前迈了迈,却又硬生生止住,复而又看了看一旁的红衣女子,仍旧是怀着些戒备小心问道:“这位姑娘又是何人?”   见老者这般问起,又有薛鸣岐先挑了头,洛蔓笙只好也一揖:“我奉主子瑞阳王府萧阙之命,亦是想来查清当年的真相。”   老者闻言未动,只好生端详起了那枚从薛鸣岐手中接过的令牌,慎重万分。   洛蔓笙在一边等得忐忑非常。   怕对方是冒充,故意套话。   又怕对方当真是要寻的人,却对萧家有芥蒂。   不过看着薛鸣岐这般坦荡,必定是留了后手,心下一横,正准备也将自己的身份也一同禀明之时,只见老者只仰天大笑,眼角却又泛出些泪花来:“深陷半截黄土,苦等信音,惶惶不安十余载,总算是没有辜负先帝期望,尘少卿重托!”   见老者悲恸神色,倒真是不似作伪。   将两人拉上来之后,几人互相禀明了身份意图,老者竟是当年被尘岱派出送信的下属。   他们当真是在等人,这些年张昌的人定没少沿路追查,假冒的人亦是不少,才叫他们疑心这般重。   她瞧了瞧一旁被来拉了上来正在整理衣袍的薛鸣岐,他明知其中有诈,还故意中计,为的也而不过就是叫他们放松警惕,引出余樵罢了。   果然还是那只狐狸,几年不见,算计人的工夫倒是越发厉害。   听完余樵说起当年事情的经过,倒是同张昌所说的大致不二,只就独独没说到当年薛时雨当年托孤天一观的事,想必是隐晦得紧,便就是连他也无从知晓。   尘岱被永曦帝派兵围困在安定县,余樵临危受命带着梁州兵符,前往梁州调兵。   只是行踪泄露,前路遇袭,手下以命相搏才给了他一丝逃生之机,前路和后路都被围堵,奔逃的路上他也受了重伤,撑着强弩之末的身子,又绕去了雍州。   可是到了雍州之后,他才得知这大齐已经变了天,而其间知道真相者悉数都惨遭灭口,无一例外,彼时他身侧除了一个受了重伤瞎了眼的大青,再无人可用。   如此,他只得死守着这个秘密,又偶尔放出些线索,等要等的人。   好在苍天不负,在他即将身埋黄土之际,终是等到了。   薛鸣岐听罢,得知被尘封已久的真相,难得的神色肃穆,手攥成拳。   只见余樵又拿出一个明黄色的锦囊,纵使衣袍破败不堪布满尘土,但是那个锦囊却被他保存得完好洁净。   洛蔓苼看见这御赐之物,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些计较,只是不知他是要给薛鸣岐还是她。   思索间,只听外面传出几声踹门的声音,来的人应是不少,只怕已经将这个小屋团团围住。   余樵一惊,也知这次故意透出风声的动静太大,虽然等来了自己想等的人,但是也引来了豺狼虎豹。   趁着此刻,互相都不知道对方虚实,不敢贸然出手的时候,他赶紧指了指方才将他们困住的密室:“这下面有一条秘道,顺着走可以到村外去,你们先行,我同大青断后!”   说罢,又神色坚定地将手中的那个锦囊塞到薛鸣岐手中,话却是对着他二人说的:“我现在便就将此物交托与你们,还请两位将当年之事真相大白,拨乱反正,以祭奠无辜横死之人!”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感谢每个追文的宝子!! 第76章   现下形势危及,已经由不得几人再犹豫。   薛鸣岐敛住不忍是神色,攥紧了手上突然像是有千斤重的东西,当即再也不敢耽搁,带着心不在焉洛蔓苼就又跳进密室中,恰逢在跳下去的那一刻,木屋是门“嘭”地一声被外面的人给撞开来。   情况愈发凶险,两人奔逃几步,洛蔓苼却突然停了下来,只瞧着面色不虞,手紧紧攥着鞭子。   余樵能为当年的使命在此处坚守十六年坚定不移,现在完成了使命本该安享余生,却仍是甘愿以命相搏,只为他们争取一线生机,安然将兵符带出。   如此忠肝烈胆,只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父兄,亦是为大齐社稷赤胆忠心,最后却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现在见余樵忠义,又叫她碰见,她怎能只顾自己逃命?   如果保不住人的性命,也最起码要保住人的全尸,风光下葬,死得其所。   “你先走,我去断后,你最好护住那个的锦囊,否则我定要你用命来抵!”   她道,恶狠狠地看了薛鸣岐一眼,迈着比方才逃命时全然不同的坚定步伐,毅然决定地往回赶,只好像是听见了男子在身后有些失控地换了一声“蔓蔓。”   她顿了顿,脚步没停,转了转鞭柄,看着追来的蒙面黑衣人,笑得有些肆意畅快。   ...   赐婚的圣旨是萧阙亲自带来的,在父亲不忿,母亲雀跃之下,亲手交到了她手里。   经此一事后,萧阙来苏府倒是越发坦荡。   只一瞧见人,苏齐岳便就想到女儿将来要嫁去梁州,心中自是不快,指桑骂槐了几回,可萧阙只当充耳不闻,但也不给宋氏好脸面,原先该如何现下也便就如何,倒是苏落雪像是怵着人,总刻意避着人没打过照面。   宫中来的太医刚替她施过针,又温声嘱咐了几句。   苏苑音点头应是。   这个太医是芸贵人专程为她派来的,名叫何满,就是当日被从井中救上来的时候替她诊脉的那一位,模样生得周正,倒是小麦肤色叫人印象深刻,好像此前清肃伯府中解了尹夫人危困的也是他。   苏苑音对此人观感极好,但是听说疗法太过于冒险激进,在太医院中并不遭待见,那日叫他来为自己医治也不过是因为但是都觉得她必死无疑,随手点的人。   她心中惋惜,不过瞧着何满性子淡泊,倒也不像是追名逐利之人。   善草堂最近因着常常有宫中贵人光顾,一时之间在整个上京城中备受追捧,进项也是之前的数倍。   佘涂同苏苑音商议了一番,又开了几家分店,今日便就是南市的铺子头一天开张,苏苑音手虽然还没好全,不太能使的上什么劲,但是早在府中闷不住,同苏齐岳只会了一声。   苏齐岳叮嘱了几声,已是首肯,本是兴致勃勃,可却被萧阙给拦下,非迫着她喝药。   日前几日叫他发现自己不大爱喝药之后,他便就来得格外勤,迫着人喝药的时候哪里有半点怜香惜玉。   一开始苏苑音不满控诉过几回,可是换来的下场便就是面红耳赤,满嘴药味,腿脚发软。   他总是有满腹坏水,能便着法子叫她服软。   日日喝这么多药,她只觉得自己整个胃都在泛酸,用膳都提不起胃口。今天本还想趁着人还未到,先提前溜出去,能逃过一回便就是一回。   只是算盘打得再响,也终是落了空,这厢才从父亲书房中出来,就给人提回来喝药。   瞧着萧阙端着那碗药,又露出那意味深长的神情,苏苑音咽了咽口水,想起昨日自他走后,自己就连舌根都是麻的。   她心下一慌,讪笑着接过药碗:“我自己来便就好。”   说罢便就视死如归地屏住呼吸,猛地一股脑自己给自己灌了下去,耳边突然传来了几声笑,她忍着一嘴的苦味恶狠狠地瞪他,下一刻就被他喂了一粒蜜饯。   她意犹未尽地吃完,又提出自己的控诉:“我还要。”   眉如墨画的男子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过会儿再吃,当心冲淡了药性。”   苏苑音压了压不住想要扬起的嘴角,只觉得自己最近倒是变得越发幼稚,不过倒是好像也蛮有意思。   稍加磨蹭了片刻两人才一同去了南市的新铺子。   佘涂一早便就站在门口望着人,待瞧见人时,本来高高兴兴就要作势要上前挽着人,只是却被萧阙的眼神给硬生生给吓退了半步。   佘涂心下寒了寒,不由地收敛了些:“苑音,快进去瞧瞧,这铺子的面积要比东市的还要大上了不少呢。”   苏苑音笑着道好,自是要去瞧瞧的。   萧阙立在她的右侧,只默不作声将她同旁人隔开。   这铺子确实是比东市的规模要大上不少。   佘涂的成长速度尤为惊人,这个新铺子苏苑音其实参与得极少,但是已经能叫佘涂打理得井然有序。   苏苑音有些感慨笑笑,还未待说话,铺子中便就进来了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子,一进来了便就抱着自己的孩子跪在了地上,央着殿中过往的人,求他们救救人。   佘涂见状,拦住了要将人给赶走的店铺伙计,拿了锭银子给女子:“我们这边没有坐堂的大夫,大姐不如带着孩子去前面的医馆里看看。”   可那女子也不收那银子,就只是止不住的哭诉:“不是身上没有钱,而是他们不肯治啊。”   一旁熟识的顾客近到佘涂跟前道:“佘掌柜有所不知,这母子本是住在石崖山,家里的男人是山匪,都是茹毛饮血的恶人啊,前不久刚被二皇子派兵剿灭,只留了些老弱妇孺的性命,这是山匪的妻儿,本就是死有余辜,又何好救的,不若快些将其给轰出去,免得影响铺子里做生意吧。”   佘涂蹙了蹙眉,只叫人先将母子两扶了起来送上楼,又派人去林谓那头借了一个看诊的大夫。   苏苑音见又开始忙前忙后的佘涂,不由欣慰地笑了笑,随即却见一旁的萧阙尤为的静默,像是在若有所思。   “你怎么了?可是方才的争吵烦着你了?”她回过头,不解地问道。   萧阙转瞬间又恢复了如常神色,轻摇了摇头,问她可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玉笙楼吧。”苏苑音垂眸,绣鞋轻点了点地,装作不在意只是随口道的样子。   她要去看看,萧阙接连几日几夜宿下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也有那么一点意气用事地较真,想叫那些花楼娘子都好生瞧瞧清楚,站在他身侧的人究竟是谁。   萧阙失笑,只觉得人心中分明在意,却又欲盖弥彰,别扭得紧。   朱家村下了一夜的雨,天昏灰蒙蒙亮的时候才堪堪停歇。   陆起见人迟迟不回,唯恐是出了什么意外,想着赶过来看看却发现蔓笙姑娘不知是何原由,竟一直守着身后一个迟暮老人的尸体,同旁的一群黑衣蒙面人缠斗在一处,身上挂了彩却也半分不退。   当即就顾不上别的,赶紧加入的战局之中。   好在后来又来了薛家的暗卫出手相助,否则今日只怕是所有人都交代在此处。   安葬好余樵,大青,陆起几人都人负伤,坐在一边休整。   洛蔓笙在墓前伫立须臾,心中唏嘘余樵一生悲苦,对他临死前的交托又在心中更加铭记了几分。   片刻后才拖着手中的长鞭,往后踉跄了几步,只觉得突然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扶住,她甩了甩,因着力竭,没将手甩开。   “你回来做什么?”她似是才想起昨日的凶险,秋后算账地蹙眉问着人。   薛鸣岐也知昨夜自己那番决定属实是冒了险,若是一着不慎,便就是满盘皆输的局面。   他自嘲笑笑:“也如你一般,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   “妇人之仁!”洛蔓笙呵斥了他一声,后又朝着人伸出手:“东西给我。”   “蔓蔓,你究竟要同萧阙做什么?”薛鸣岐不解道。   他打开过那个锦囊,仔细核对过,确实是雍州那个丢失已久的兵符无疑。   洛蔓笙听罢,只是冷眼瞧着他。   “当然是叫一切尘归尘,土归土,本该怎么样便就怎么样,你们兖州受了这般屈辱却还是只想成全那可笑的忠义二字我不管,你也莫要管我们想要做什么。”   头一次在他面前承认了那个曾经怯懦又无能的自己,好像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洛蔓笙本以为他不会那么轻易就交出兵符,心下已经做好的硬抢的准备,只是还没出手,那人已经将明黄色的锦囊给递了上来。   “单单就是一个梁州,是无法对抗整个大齐的,但是必要的时候,我会说服兖州不出兵。”   薛鸣岐说罢,看着面前那个神色坚韧的姑娘,突然温煦笑笑,话音中有些释怀:“知道你还活着,我很开心,珍重,蔓蔓。”   见人如此,洛蔓笙反倒有些措手不及。   却只见薛鸣岐说罢,就转过身带着几个下属离开。   只是行至半路,却又听见身后响起几声铃铛的清脆声响,他顿住,只见是那个红衣女子追了出来。   “当年雨姨的孩子可能并没有夭折,张昌死前说是送到了天一观,至于究竟是谁,萧阙还在查...待查明再同薛爷爷说吧。”   薛鸣岐愣了半响,千言万语都如鲠在喉,最后只生硬地说了声谢谢。   夜至,萧阙立在窗下静默了半晌,眸光沉寂地瞧着不远处越过屋檐洒落的月光。   言二抱着怀中的剑站在门边,猜不透自家主子在想什么,只觉得是自方才回来便就一直在失神,尤其是方才接到了陆起传回来的信之后,便就一直站在那里没动过。   只叫人觉得这其中定是出了什么事,叫人不由得担忧起来。   言二在心中数了个数,见主子还是迟迟没有动静,终是迈步走前去,唤了声“主子”。   萧阙反应过来方才的失态,收回视线垂了垂头:“陆起那边已经得手。”   言二一听,当即大喜,这与他们而言可是极大的好事,有了这块兵符,于他们之后要做的事可能会顺利很多,可是为何主子却并不似开怀的模样。   “与你而言,可有什么牵挂的事?”萧阙于静谧中出声。   言二被问的一愣,有些不好意思的绕绕头:“有啊。”   “嗯。”萧阙点点头,没深问。   再冷硬的心肠,若是沾染上了□□,是否也会变得像他这般,再不能只要身侧有柄剑便就能一往无前,而是开始变得杞人忧天,开始害怕失败呢?   门被轻轻扣响,府中的侍卫来传了话:“主子,有客至。”   萧阙点点头,神色如常坐回桌前,只见慢慢走来的人,放下头上的帷帽,笑了笑:“阿阙。”   萧阙在收回眸子,骨节分明的手将身前的两个茶杯用水烫了烫,才将茶水倒上,把茶盏往前送,动作行云流水,举止沉稳有度浑然天成。   再抬眼时,神色之中哪里还有从前的半分混沌,只见他道:“恭候多时了,二皇子。”   作者有话说:   老母亲挺欣慰的,阿音学会吃醋,世子开始会害怕顾虑。   大家今日看文愉快哟~挨个亲亲 第77章   萧旼愣了愣,本以为此次来还要好生试探一番,却没成想他竟就直接同自己开门见山。   “阿阙可真是骗得我好苦那。”他叹道。   萧阙用修长的手指随意拿起茶杯,放在鼻尖轻嗅了嗅,见他这般说,回得不以为意:“不过是形势所迫,只为了自保罢了。”   对于他这般搪塞的回答,萧旼可并不买账,杀张昌以及后来朝中动荡,不得已的大洗牌,这在背后搅弄风云的桩桩件件可都不像是一幅只求自保的样子。   若是照苏落雪所说,便就是连建安的太守郑齐一案的背后,都同他有着莫大的关联。   照此看,至于父皇秘而不宣,屡屡派人搜寻未果的雍州布防图,也都极有可能在他手中。   若是他手上当真有这么多底牌,倒不如先礼后兵,想作势拉拢。   饶是如此想,萧旼却也不将话都悉数说尽,只是道:“若是自保,阿阙何不择一处良木而栖,寻求那势头正盛的一方庇佑?”   这话已经多少有些居高临下主动上位者之意,其间不乏有意无意的威慑。   他都已经放出了自己的钩子,可只见萧阙仍旧是只品着手中的茶,却并不搭腔。   如此,他亦是不恼,只是将眸光放远了一顺,笑笑:“还记得以前一起进到宫中玩耍,我性子怯懦,常受老三老四的欺负,后来还是你瞧不惯,替我出了头,直接就同人动起了手,后来又全被都罚跪承明殿去,给皇爷爷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我们几个都被皇爷爷的气势给吓得够呛,偏偏就你还能面不改色同皇爷爷讨水喝。”   似是想起了曾经的往事,想起了那个威严又常常心软的皇爷爷,萧阙眸光也柔了一瞬,快得稍纵即逝。   只是萧旼却瞧了个分明,心底窃喜这个法子应当是能行得通,于是又接着道:“自那事之后,我便就心中一直感激着你,之后,也便就是你同我一起玩得最好,想必于你而言也是一样的吧?既如此,你何不就再助我一次,一如从前那般站在我这边,同我一起夺得那一切!”   萧阙听罢,不过只是轻笑出声:“那照你这般说,届时夺得一切之后,你我又该当如何分?”   若不是当年皇爷爷突然驾崩,他进宫吊唁之际,无意间听见萧旼同其他兄弟几人再背后偷偷笑他随父发配梁州,又因不满皇爷爷的偏袒而在背后说出不敬的那番话,他或许此刻还当真能被萧旼说动。   而萧旼看不出他所想,只觉得有戏,赶紧满口保证:“届时我若是有的,也必定会分你一份。”   只是至于以后的事,谁又能知晓呢。   “那若是我想要的并不止于此,二皇子又当如何?”   萧旼听罢,才恍然大悟原来刚才他都不过只是在拿自己取乐,压根就没想过要同自己合作,助自己一臂之力。   他敛住笑,瞧着面前那个仍旧闲闲品茶,坐得没个正形的萧阙,沉了声:“你想谋逆?”   萧阙轻轻将手中的茶杯阖上,勾了勾并没有多少笑意的唇角:“开个玩笑,二皇子何必当真呢,我们幼时不也常常这般互相开玩笑取乐么。”   几句话说下来,萧旼突然是觉得自己一直在被萧阙耍得团团转,见来软的不成,那便就只有撕破脸了,反正也不过就是早些和晚些的区别。   “张昌是你杀的吧?”   萧阙挑了挑眉,不以为意笑笑:“谁知道呢?”   “萧阙,你莫要同我兜圈子,那些同张昌勾连的罪证都是你放出去的吧。你莫要以为自己做的很干净,没留下什么痕迹,便就有恃无恐了。你当真以为寻不到你的错处,父皇便就能叫你安然回梁州去了么?父皇若是铁了心,只怕是就连芸贵妃都护不住你,只有你同我合作,待我得到一切,才能保你安然。”   萧旼觉得自己的这番话已然是将他现下的处境全须全尾地道清楚了,也叫他知晓了现下除了同自己合作,他已然没有更好的路走。   然而他又如何知晓萧阙竟是这番如此油盐不进。   “这威逼利诱的有什么意思?二皇子说话还是应当讲些证据才好叫人相信。”   萧旼被气得一噎,只觉得他此刻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交易已经谈崩,之后便就在无话可说,他冷笑一声,拂袖扬长而去。   萧阙在人走后,神色才冷了下来,只吩咐言二将人方才用过的茶盏也一并扔出去。   萧旼此刻也算是同萧阙彻底撕破了脸。   直到方才,瞧见他身上的那番从容不迫的气度,才叫自己当真信了几分,杀死张昌,在背后搅弄风云的人是他。   竟就当真是他!   那个皇爷爷从小就极为偏袒爱护,明明同样都是皇爷爷的孙子,但是待他便就偏偏比旁人高看一头。   他此前每每想起此事,还想笑皇爷爷当时不过是看走了眼,萧阙早在发配梁州的时候就已经养歪了性子。   所以现在知晓此事可能并非他此前想的那样,便就又更叫他怒不可遏。   越是如此,他偏就一定要证明,他是比萧阙强的,此前都不过是皇爷爷看走了眼。   萧旼下了马车,心事重重地进了府门,却突然被一个天一观道士打扮的人给拦住的去路。   他蹙眉,正想开口训斥,却只见那人径直跪到自己的腿边:“求二皇子救命啊,我这里有一桩陈年旧事,还请二皇子容禀,只求二皇子见我都如实相告的份上,护我周全。”   萧旼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衣角从那人手中抽出,就在刚才那人说话的间隙,已经知晓此人是谁,只是他不是那救苦渡厄活菩萨,也没那圣人心肠,没有价值,于他而言不过都是微不足道的蝼蚁。   他束着手垂眸瞧着地上的人:“钱副观主,有什么事吗?天色已晚,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来寻我吧。”   “我被萧世子的人给盯上了,他们一直在搜寻我的下落,我实在没地方可躲了!此刻就只有你能救我了!我愿意将当年薛夫人来天一观托孤的经过悉数告知。   我已经知道错了,就因为嫉妒在我之后入观的周寸方却成了观主,所以薛夫人到访那日我背着下山的周寸方将人拒之门外,本想陷他于不义,可是不知怎地这件事叫萧阙世子知晓了,他一定是想为苏二姑娘报仇…”   听罢,萧旼顿了半晌,许久才笑出声:“有意思,可是钱副观主啊,你凭什么会以为我会帮你呢?”   钱兆被问得心下一寒,有些怀揣不安道:“你即将要纳进府中的侧妃,不是同苏二姑娘之间有不小的过节吗,若是二皇子给我一条生路,助我逃出上京!萧世子就永远找不到人查证,那苏二姑娘便就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侧妃娘娘定也会很开心。”   萧旼好笑地扬了扬唇,眸中带着些冷漠:“钱副观主看来是还没想透彻呢,这个世界上不会说话的,只有死人啊。”   钱兆一惊,素来听闻二皇子为人和善,脾性也都是最好的,自己曾经也同他打过交道,只觉得是个极好说话的贵人,现下他却隐隐有种看走了眼的感觉。   再来不及说什么,已被从暗处走来了两个黑影捂住口鼻,他只死死瞪着一双眼睛,发不出半点声响。   夜间时,风呼啸得厉害,花木都被吹成了不可思议的弧度。   夏琴自睡梦中惊醒,想起小姐房中方才还留了扇窗没关上,唯恐吹一夜风要着凉,随即起身作势要去看看,只是甫一推开门就瞧见窗下那张小案几前的纤细身影,沉寂地坐在暗影中。   “今儿夜里风大,小姐仔细着凉了。”夏琴出声,一面点着两侧的烛台。   苏苑音转眸:“不必点了,再坐会儿便睡了。”   夏琴听罢,依言放下手里的火折子,近至她对面落了座:“小姐在想什么呢?”   苏苑音神色定定地瞧着窗外月光下摇曳的花影,轻笑了笑:“也不知何故,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心里堵得慌。”   “小姐可要放宽心,现在一切都好着呢,等萧世子回了梁州去,小姐的婚事便就也该提上日程了,听说梁州女子各个都会骑马呢,小姐不是一直想学骑马么,到时候便就叫世子亲自教教小姐,我也得趁现在多给小姐做上几双护膝才行。”   苏苑音被夏琴的话给逗笑,一时也觉得自己是在那井底被关得太久才会突然患得患失了起来,勉强才用杞人忧天说服了自己。   苏落雪大婚那天,是个阴雨天,黑云压得低,隐隐有些叫人喘不过气来沉闷。   虽说不过只是迎一位侧妃,但是毕竟是二皇子建了府以来办的头回喜事,这日子虽是赶了些,该有的流程却也全都在。   只是好端端突然就下了一日的雨,本该极喜庆的氛围也生生打了几分折扣,客也来的少,半数都直接去了二皇子的府上,苏府这头竟是连观礼都省了。   宋氏本就不大乐意,待看见连正红色的喜袍都穿不上的女儿,心里更是止不住的泛酸。   这番高嫁虽是莫大殊荣,但背后其实也心酸。   苏苑音立在宋氏身后,看着宋氏在同苏落雪说话,因也插不上什么话,只在一旁垂眸不语。   见没人主意到她这头,便就稍稍向着身后的柱子柱子靠了靠,陪着宋氏待客了一上午,小腿肚儿现下正酸得厉害。   “苑音,过几日芸贵妃带你去甘泉宫的时候,听说贤妃同轻尘公主亦是一同前往,你可知尹家的可也在随行之列?”宋氏像是这才想起这么一桩事,转头问身后的人。   苏苑音见突然被宋氏问起,不动声色地缓缓站直身子,摇了摇头。   瞧着自方才到现在,两个女儿便就谁也没同谁主动说过话,宋氏不由得一叹,又忍不住想要唠叨几句:“你们都是苏府的姑娘,一荣俱荣,出了府之后还得要相互帮衬着些,二皇子是个孝顺的,现下又对落雪的态度模棱两可,若是那尹湄讨了贤妃娘娘欢心,我只怕落雪进了府会不好过。”   苏苑音瞧了眼今日一袭盛装的苏落雪。   像是也感受到了她视线,苏落雪也转了眸过来回视她,并不大友善的眸光中带着一丝挑衅,想来母亲方才说的那番话,这个正主倒是并不太愁。   苏苑音淡淡移开双眸,只觉得一荣俱荣这番话若是对着苏落雪说还有用些。   “能讨得了贤妃娘娘的欢心,那便就是尹湄的本事,落雪姐姐亦是个有本事的,母亲也不用太过担心。”   宋氏叹叹气,只觉得这话听着不像是什么好话,可是却又叫她挑不出错来。   “即便是如此,但是在甘泉宫里,你也还是得替你姐姐好生看着些...”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在兢兢业业走剧情的六某人~   惯例感谢追文的宝儿! 第78章   宋氏话还未说完,只余光中不经意瞥见了一个身姿修长、相貌不俗的男子径直走了进来。   上京当中的才俊虽说比比皆是,但是气度似这般出众的倒是都极少,除了天潢贵胄的萧氏一族,谁还有这般叫人只一眼便就能叫人过目不忘的本事。   今日里来的贵客本就不多,宋氏瞧见人,不忿的心稍平了些,以为是来贺喜,正微微端起了些架子。   却只见男子不过淡漠地同她轻颔首,甚是惜字如金,就连那贺喜的只言片语都不曾说,算是打过招呼之后,只抬脚向着她身后苏苑音那处走去,方才宛若就是随便打了个过场。   宋氏的笑容僵在面上,面子竟就被这般被人给拉下,她却又实在不好发作,只是不由得转头往苏苑音那处看了看。   却见萧阙极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利落的眉轻轻一蹙,有些不满出声:“怎这般凉?”   见屋中几人都瞧着这处,苏苑音斜了他一眼,挣了挣手,没挣开,只对上一道染着些笑意的视线。   萧阙不理她的控诉,手上力度控得极轻,待她手上终是暖了些之后才将人放开。   宋氏在一旁看得眼热,此刻的萧世子哪里还有方才的满眼疏离淡漠,瞧得出这萧世子是当真喜欢苑音的,这般做倒是也不管旁人如何看待他。   再看看落雪,平素里那二皇子便就没有来特地寻过人几回,每每过府来,也都是只同老爷在书房商议。   说好听些是恪守礼仪规矩,可是两人统共见面就没有几回,倒是叫她这个做母亲的都不禁担忧,这两人之间可当真有情谊?   正思索间便就听下人来禀说二皇子府上迎亲的人马上便就到了,叫她们准备准备,也该去送亲了。   宋氏心中本就难过,听了这番话,再瞧了瞧身边的女儿,眼睛中还是冒出了些泪花来。   苏落雪见此状,饶是早该被仇恨蒙蔽了的心此刻亦是有些触动,但也终是抵不过她心间那深深的执念。   侧妃的名头再好听却不过是妾,二皇子没亲自来迎亲,苏落雪给父母磕头行礼之后便就要上轿了。   苏苑音本是也想跟出去瞧瞧却又被萧阙给拉了回来。   “还这么多人呢。”苏苑音拗不过,看了他一眼,轻嗤道。   只这话掉进萧阙耳朵里便就就觉得软绵,他将人带到椅子上坐好:“忙活了一早上,不累吗?”   经他这般一说,腿上那种酸痛的感觉又袭来了些。   “唔,是挺累的。”   说罢,她将手团成团,俯下身子捶了捶。   只是话音刚一落,小腿便就被身侧那人轻轻抬起,置于他那曲起的膝盖上。   还未待她说话,小腿肚便就被他用骨节分明的手隔着衣裙给托起,一道不急不缓的力传来,是他神情专注地在给自己按揉,她瞧了片刻,突然笑出声:“你伺候人倒是有几分无师自通的本事。”   见自己被她打趣,萧阙手上加重了点力道,带着点宠溺的味道:“小白眼狼。”   苏苑音轻呼一声,本是想多少回两句嘴,只后来却又被他舒缓的力道给安抚,默默当了一回白眼狼没吭声。   “贵妃已经到了甘泉宫,今晚喜宴之上的事了了之后,我便就来送你过去,在那边多待上几日,便就当作是散散心了。”   苏苑音听罢,自是不疑有它,当即点点头。   正说话间只身后突然传来一点脚步声,只叫她觉得做贼心虚地惊了惊。   萧阙这才将一直都落在苏苑音身上的视线移开,起身将面红耳赤有些局促站着的苏苑音全乎地挡在身后,慢身给苏齐岳做了一揖,行止间都难掩通身气度,倒是比方才对着宋氏的时候要郑重了不少。   苏齐岳沉着面清了清嗓子,现下才终是懂了朝中同僚家中嫁女的时候作出那副长吁短叹的样子时,竟是这种心情,他还一次便就遇上两回。   只觉得心中酸胀,又气又恨,转念一想见他平日里也算是对苑音颇为退让和照顾,心中却又能稍稍放心了几分。   萧阙后来也没久留,于情于理现下都应该去一趟二皇子府上了。   直直瞧见人走出殿外,苏齐岳才收回了视线,看了眼垂着绞着手的女儿,有些费解问道:“当真就这般喜欢他?”   他那从小便就当作男子来严苛要求,天资更是不输蕴之半点女儿,便就要嫁到梁州去了,自圣上赐下婚事到今日,他每每念及便就总都感觉像时生生剜下快肉般不舍。   苏苑音并不知晓此刻父亲的想法,但是念及还是头一次在长辈面前被问及心意,苏苑音愈发局促,可却也想叫父亲放心,声如蚊呐地道了一个“嗯”字。   苏齐岳闭上眼摇摇头,直接越过人叹叹:“女儿大了,留不住咯。”   苏苑音瞧着父亲慢慢离去的身影,不禁莞尔笑笑,心中却松快不起来,总觉得不安得很。   喜轿一落,苏落雪过了府,走的是侧门,被嬷嬷一路引进了玉堂院里,二皇子在正殿里待客,一直未露过面。   她哂笑,想不到重活了一世,自己的结局还是这般,不过就是从伯府里的侧夫人变成了皇子的侧妃,走的还是侧门,便就是连拜个天地都不能够。   纵使说不出的屈辱,纵使二皇子并非是她心仪的良人,但他是最后的胜者,单是这点,现下受的这些便就都不算是什么。   虽是有诸多怨念,但她看着眼前的一切,处处华贵精巧的陈设同在苏府之中的差得可不止一丁半点,还有支给她差使用了丫鬟奴仆,都是从前在府上的数倍。   思及此,她心中又存了几分期许,单是在正妃之前过府便就算是头一份。   眼下周家一脑门官司,周芜最后能不能进府都两说,正妃晚过门一日,她的根基便就能更稳固一分,加上同二皇子这点共同谋大事的情谊,瞧着方才府上的人待她的恭敬,日后的处境并也不会太糟糕。   这般想,她便又觉得有些宽慰,只是却没成想,过了今日之后才是她噩梦的开始。   纵使天公不作美,但是二皇子府上倒是比方才的苏府要热闹上不少。   如今二皇子在朝中可谓是势头正劲的时候,倒真就像是如有神助一般,经手的几件差事都办的极漂亮,也正是如此,现下颇受圣上的器重,成为了众朝臣争先恐后都想讨好的对象。   萧旼被敬了几巡的酒,才瞧见了不慢不紧来的萧阙。   他持着手中的酒盏,笑着上前做一副还未跟眼前之人已经撕破了脸的样子,将人搂过往上座引去。   “阿阙来的好生慢啊,都等你许久了,可是从苏府那边来的?怎不连同苏二姑娘也一同带上凑个热闹呢。”   “她身子还未大好,凑热闹还是免了吧。”   萧阙笑笑,似是也并未有什么异样,由人引着没推拒,坐上了二皇子给他留的位置上。   几个皇子瞧不出两人之间的异样,只见萧阙才来,起哄要他罚酒。   只见萧阙噙着笑,只猜想约莫今日是自小同他交情便就不错的二皇子大喜的日子,素来说不出什么好听话的人今日也没想着扫众人的兴致,难得地自罚了三杯酒。   “阿阙兄长现下回梁州既然迟都迟了,何不如干脆直接就直接成了婚再回去,正好大家伙儿都在,还可以一起热闹热闹呢。”七皇子坐在萧阙对面,因着两人之间本就离了些距离,说话的声音自然也就大了些,众人都听的分明,一时间都神色各异。   七皇子年岁不大,是永曦帝继位之后出生的第一个孩子,未经历过先皇驾崩之后的那一场西边反叛的浩劫,蜜罐子里长大的,被宠得厉害,说话更是没什么心眼子,想着了什么便就说什么。   眼下萧阙是该留该走都不是他们该置喙的,全凭着父皇的意思,若是叫父皇知晓了今日七皇子的这番话,必定会不快。   “你萧阙兄长该如何做自是有他决定,哪由得你指手画脚的。”   同七皇子一母同胞的大皇子出声来打了圆场。   七皇子只觉得自己在兄长身上吃了瘪,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将众人都给逗笑,气氛又缓和了些许。   二皇子笑了笑,对着七皇子安慰道:“今儿我们兄弟几人难得聚一聚,我特意找了几个戏班子来,小七想瞧一出什么戏?二哥让你先点。”   七皇子闻言一喜,当即乐呵呵地点了一出《打孟良》,这听戏倒是不稀奇,倒是同一众兄长们聚在一处的氛围叫他喜欢的紧。   见他点了戏,二皇子笑了笑,眼底了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神色,只吩咐了管家去将戏班子叫进来准备。   萧阙收回视线,随手将身后的侍女给打发走,自顾自地添一杯酒,闲庭自若地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   二皇子请来的戏班子早早便就在一边候着,见管家派了人来传唤,几人视线交汇了一瞬又若无其事的错开,各自拿好了手上的东西进了殿内。   锣鼓声起,见人都扮上了开始起范,七皇子见状最是捧场,已经开始拍手叫好。   三皇子刚开始的时候倒是还准备好生瞧瞧,可只见那扮演的杨排风的戏子生得人高马大,还没三流戏院里头的那些个业余的姑娘生的水灵。   他心间不住的腹诽这都是二皇兄从哪儿找来的戏班子,叫他全没了接着看戏的兴致。   正东张西望的时候,只见身侧的萧阙将身后那个瞧着就讨人稀罕的侍女给撵了下去,平日里常常约着去花楼的人今日倒是宛若变了个人似的,他不住地开口打趣道:“阿阙这是转性子了?我现下倒是有些好奇那个苏二姑娘究竟是生得一副怎样的花容月貌了。”   竟能一时之间叫他的性子变了多么多。   萧阙晃了晃手里的酒盏,大概是心间的那点子占有欲在作祟,他有些不大乐意同旁的人说起她。   三皇子见他不做声,心中仍旧是不死心,正准备再开口说几句,只甫一开口,就听见周围惊叫声四起,他被吓了一激灵,掀翻了桌子,酒水果仁撒了一地。   只见那眼前的戏台上方才还在耍着长枪的几人身上花花绿绿的戏袍早已经不见,只余一袭黑色短打。   瞧着一行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持刀而来,这哪里是什么来唱戏的戏班子,分明就是要他们性命的刺客,且这些刺客的目的像是也极为明确,也没管旁的人,四人掩护,三人直直朝着自己的这边冲来。   若是说得更具体些,便就是直直冲着身旁萧阙去的。   这变故来得突然,将在场的人都打得一个措手不及。   殿中各处都乱做一团,几个刺客手中持剑,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三皇子慌不择路地赶紧起身,绕到了柱后企图遮掩一下自己的身形,却瞧见萧阙还不慢不紧地坐原来的坐席之上。   他闭了闭眼,以为萧阙那个绣花枕头此刻已经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傻了,他有些很铁不成钢的叹口气。   “阿阙傻愣着干嘛呢?快逃啊!”   话音刚落,就只见方才扮作杨排风的的高挑男子提着刀直直向他刺去:“萧阙受死吧。”   可那萧阙还稳稳当当坐在原处,云淡风轻地举起手中的酒盏转了转。   三皇子只觉得自己此刻心都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只实在是做不到眼睁睁瞧着人被乱刀砍死在自己的的面前,随即还是高声呵斥了一声:“贼子,休得伤人,小心我...”   这厢话还未说完,便就只见那个持刀挥来的刺客手腕被酒盏击中,握住刀柄的手一松,失了准头只直直挥向了萧阙身前的案几。   看着顷刻间就碎成了几瓣的碎片,三皇子吞了吞口水,将没说完的话悉数吞尽腹中后又把自己的身子又向着柱后缩了缩。   没成想萧阙竟还有这般本事,从前只记得不过是个最爱舞枪弄棍的,但是又弄不出什么名堂,想习武没学成的半吊子罢了。   只见刺客一击不成,几个同伙也一并围了上来,想要以多欺少时,萧阙身边那个能打的冷脸侍卫也赶来了。   见情况不那般严峻后,三皇子才算是松了点气瘫坐在柱后。   “郑佺。”   萧阙看着围过来的其中一人,轻启唇角,语气中并无多少意外。   郑佺笑笑,朝着地上唾了一口:“萧阙,好久不见那。”   作者有话说:   给大家回忆一下郑佺,义父是建安前太守,私自贩卖铁矿被世子捅出去后被斩首了,天一观竹林黑衣人就是他的手下,跟世子有深仇的那种~   大家看文愉快喔! 第79章   郑佺此番确实是有备而来。   萧阙身手不错,此前交手的时候便就已经领教过了。   但如今冒这个险,只是因为收到了萧阙此刻内伤极重的消息。   先前他便就听说了张昌意外身死的消息,萧阙就是个狼子野心的疯子,若是他亦牵扯在这其中,倒也是并无可能。   总归是宁可信其有,这于他而言是个极好的机会,加之又报仇心切,他等这次机会已经许久了,便就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横着剑身,视线从泛着凛冽银光的剑面跃过,看着立在自己对面的男子,今日潜进这二皇子的府中异常的顺利,萧阙身边的那个护卫也被自己的人给缠住,果然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今日便就是他报仇的最好时机。   “萧阙,今天我便就用你的项上人头来祭奠我义父的在天之灵!”他恨声道,眼底杀意毕现,说罢只挥刀砍向萧阙。   萧阙避着他的剑,向身后退了数步,神色淡淡不见惊惧。   他轻抬眼,瞧着眼前那人,淡漠道:“郑齐死有余辜,就那般轻易死了倒是轻了些。”   此话一处,无疑自是越发将人给激怒。   郑佺咬了咬后槽牙,也不再同他多说废话,大喝一声,朝着人而去的时候,脚步已然是乱了些章法。   萧阙敛着眸,因着是没佩剑,只好拿出袖筒中的匕首来挡,瞧着是挡得有些吃力,不一瞬,唇角已经渗出点血来。   郑佺见状,心间一喜,心中对探来的消息又更加确定了几分,他果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否则不会连这都招架不住。   “萧阙啊,想不到你也有今天,看来你的仇家还不少啊,说出三千铁矿的下落,我叫你死得痛快些。”   只见萧阙听罢,并不大在意地用指腹将血迹抹去,也不接他那关于铁矿的话,笑得有些肆无忌惮:“就凭你?”   话音甫一落,就只见郑佺带着杀招迫近,两人过了几招。   许是有些急切而反倒乱了章法的缘故,没叫本该疲于应对自己的人落于下风,倒是自己急于求成落了些破绽被抓住,没讨上什么便宜。   郑佺迫着自己静了静,朝着萧阙接连着挥了几剑,也不算都是徒劳,最后还是划伤了萧阙的胳膊见了点血。   这无疑叫郑佺振奋了些,本想着乘胜追击,只觉得腰侧吃痛,受了一股极大的力,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左侧摔落至几步远。   他抬眼,只见来了些府兵已经击溃了殿外阻拦的防线,进到了殿中来支援,言二也由此摆脱了方才同他缠斗的几人,赶了过来对自己出手。   在他还未来得及起身的时候言二的剑又迅速朝着郑佺的面门上挥了下来,还在被自己的下属闪身过来以剑相抵,暂且拦住了言二的攻势。   “主子,兄弟们都顶不出了,快撤吧!”   见状,已然是大势已去,最好便就是趁机逃之夭夭才能保命。   但是郑佺又如何能甘心,眼前明明就是难逢的机会,他日萧阙养好了伤势,想要报仇便就更加艰难。   思及此,他瞧着立在不远处沉寂莫测的萧阙,眼中带着几分孤注一掷,又抬起剑直直朝着萧阙刺去。   萧阙手中只有一把匕首,自己使的是长剑一定要比他有优势。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他长剑挥向萧阙的速度也的确是比萧阙用匕首回击更为迅速,只是萧阙能做的事却比他狠上太多。   萧阙没避着剑势往后躲,反倒自己迎了上来准备用身子接下剑招在用匕首反击。   他被眼前萧阙的这番气势吓到,心中隐隐开始有些动摇。   若是他一击不成,萧阙却叫他一击毙命的话,该当如何是好。   也就趁着那点迟疑的间隙,一个铜制的烛台便就直直砸上了他的脑袋。   郑佺甩了甩头,眼前像是升起了一片白雾,视线慢慢混沌不清,顿时就失了方向感,耳鸣得厉害,反应迟钝了一瞬,一把冷硬的利刃就抵上了自己的喉咙。   萧阙挑挑眉,有些意外地瞧了瞧缩在柱子后,扔了个烛台过来的三皇子。   三皇子佯装随意地摆了摆手,声音却颤得厉害:“倒也不必太感谢我,不过举手之劳,我投壶从来就厉害...”   郑佺想过自己会败,却想不到自己竟是以这样叫人不齿的方式,他现下已经被人架上了脖子,成了一只丧家之犬。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别以为你做下的事情没人知晓,你这个逆贼,害我义父性命,你莫要高兴得太早了,你的报应还在后头呢。”看着这个叫自己恨之入骨的人,他不肯屈服,咬牙切齿道。   萧阙冷笑:“是么?”   郑佺咬牙切齿,本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正想再吐露出点什么,却不知被萧阙同了手脚,发不出半点声音。   “阿阙留下活口,此人还需审问...”二皇子适时地出现,朝着两人高声道   只话还未全然说完,便就只见萧阙拿着匕首,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地扎进了郑佺的心窝,是一击毙命。   抽出匕首的时候,滚烫的鲜血溅出了些许在萧阙的衣襟,留下了一片斑驳。   他转头,看向不知是从哪里突然就出现的萧旼,露出些费解的神情:“二皇子在说什么?”   萧旼肃着面,声音又高了几分,巴不得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的架势。   “建安县丢了数千两铁矿至今仍寻不到踪迹,这郑佺或许知道些什么,还需得严加拷问一般才是,人家不过就是随口叫你说出铁矿的下落,诬陷了你几句,你又何必下这番死手?现在即便是有理都要叫人说成是无理了。”   此言一出,殿中议论声四起。   “二皇兄此言差矣,郑佺这种人本就是死有余辜,本就是建安一案中潜逃的朝廷钦犯,又好端端地搅了你的大婚之日,你看看人这般行事分明就是冲着阿阙来的,方才的话就是在给阿阙泼脏水呢。”三皇子走了出来解释道。   萧旼笑笑:“三弟说的有理,不过那郑佺究竟同阿阙只见有什么仇怨,竟叫他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来刺杀你?”   三皇子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明明方才还好好的,却总觉得此刻二皇兄说话总是有些夹枪带棒,忍不住又想开口,却被萧阙先出出声打断。   “谁知道呢?倒是白费了二皇子今日的一番心血,叫好好的喜宴变成现下这幅样子。”   什么心血?   三皇子此刻更是懵得不行,怎么就连阿阙都开始阴阳怪气了起来。   本是个大喜的日子现下却变成这副样子,府上还死了不少人,落得了个人心惶惶的局面。   这可不是个吉利的兆头。   苏落雪在房中等了许久,本还满心期待,直到丫鬟来传话,是萧旼叫她早些歇息。   她点点头,自己揭下了自己的红盖头,将眼底的怒意隐藏地极好。   怎就偏偏这般巧非得是今天,就在她照着前世的记忆同萧旼说了郑佺的行踪之后?   难道是他为了针对萧阙不惜以自己的亲事设局,故意叫大喜之日变成这般血流成河?   他竟就这般半点不顾及她么?在她的大婚之日出了这种事,要叫旁人如何议论她,宫中贵人又如何看她?   不过才短短几个时辰,苏落雪便就觉自己此刻已经是梦碎,亏她从前还以为自己是他的盟友,觉得未来可期。   念及自己的处境,她心中有些荒凉,心中一横,也应当留些后手,好生替自己盘算一番。   二皇子府上突然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听说还死伤了不少人,圣上听闻此事当即就召了当时在殿中的几人入宫面圣。   宋氏听到了消息心下一慌,有些担心苏落雪现下的情况,必定是受了惊,央着苏齐岳派人先将人给接回来。   可既是高嫁,做的又是侧妃,加之人已经过了府,对方的身份又完全不需顾忌他们苏家,如此怎能说接回来便就接回来。   苏齐岳叹叹气,只说这都是她当初自个儿找的人,现下出了什么,也就该自己受着。   宋氏听罢又哪里肯买账,指着苏齐岳骂了许久,最后自是闹得两相生厌,自己叫人备了马车去了二皇子的府上瞧人。   到底是亲女,不管对方究竟做了多少叫自己失望的事,也终是血脉相连,苏齐岳此刻心中又何尝不担心,只是她既然已经替自己选了一条叫他手伸不到的路,那她自己便就只能硬着头皮也得走下去。   去送嫁的人来回禀喜宴上的事时,苏苑音就在苏齐岳身边,自是将那事情的经过都听得一清二楚,虽面上不露声色,但斟茶的手却微不可闻地抖了抖,将茶水给洒了出去。   朝廷要通缉的钦犯自投罗网回到了上京,还好巧不巧就能全须全尾地混进了二皇子府上对突然发难,行刺萧阙。   巧合出现得太多的时候,便就不是巧合。   现下还同郑佺扯上了关系。   林林总总都反倒更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苏苑音心神不宁地回到自己的院子,苏蕴之后脚便就来寻她。却也没什么紧要事,约莫是担心她,刻意同她说了会儿子话。   后来父亲也来了,因母亲在二皇子府上伴在苏落雪身边迟迟未归,三人就一齐在苏苑音这处用了晚膳。   用膳的都是一家人,所以也并不刻意拒着些什么规矩。   苏蕴之春闱下场在即,而苏齐岳又是从秋闱一步步走到殿试。   如此,自是也有一番自己的经验体会免不了要多说几句,尤其是发现蕴之的文风同从前那人的越发相似,加之也想说点儿别的话题缓解此刻低沉的气氛,便就只好先拿着苏蕴之开刀。   苏齐岳掀起眼皮淡淡瞥了他一样:“最近都在看些什么书?”   见父亲问起,苏蕴之神色一凛,规规矩矩答论语、太学之类。   哪知苏齐岳却冷哼了一声:“现今尘少卿留下的著作已然不多,你是从哪里将人的书寻来的?”   知已叫父亲发现,苏蕴之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扶了扶额承认:“不瞒父亲,这是岐山君离京时赠予我的几本孤本,我觉得当年尘少卿作下的策论文章几遍就是放在现今来看,都仍旧胜过书院中的好些夫子,不能拓印流传倒真是可惜。”   苏齐岳听罢,眸中亦是闪过一丝惋惜,但是却并不接他的话,只是道:“此番你下场,若是仍旧沿用他的行文风格,只怕是个三甲的名次都够不上。”   苏蕴之其实也知关于当年安定县的案子虽已经得到了平|反,可是到现下为止,当今圣上都仍旧没有一个明确的表态,甚至还将重提当年之事的朝臣明升暗降地打压。   底下的人又都是看着上头人的脸色行事。   只是他心中却总会有些不忿。   不忿明明是无辜之人却仍旧被拷上戴罪的枷锁,不忿那些经天纬地的文章就此蒙尘。   可是他却人微言轻,当下能做的便就是身体力行,让那人曾经所做的,所说的,以自己的方式来传承。   “父亲便就不会觉得不公吗?”   他费解,如果朝廷已经污浊成这般,他又何必费力进去自讨苦吃,倒不如同岐山君一般寄情山水逍遥快活。   苏齐岳已然是听出了他的话中意,却沉默良久。   苏苑音听着他们的谈论,只是对尘岱的名字也并不陌生,当初在天一观的长明殿中便就听周观主也提到过,且对此一事上亦是颇有怨言。   永曦帝不似表面上的那般亲和,她出宫之前也是早早领会,现在知晓他心胸不大宽广也倒是在意料之中。   如此这般才更叫她担忧现下萧阙同郑佺扯上了干系,不知皇上会不会发难于他。   几人各怀心思,好端端的气氛变得越发低沉,   她想出声打个圆场,却只听父亲终是打破沉默开了口。   “纵是觉得不平,可眼下能做的却不过尽最大的力量去阻止类似的悲剧再发生。你现下不过白身一个,光是嘴上鸣不平,又有何人理会你?”   听罢,苏蕴之面上闪过一丝愧色,苏苑音也像是豁然开朗。   之后还未待说些什么的时候,府中的下人来禀,说是萧阙来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晚上好!越来越冷啦,注意保暖哟~ 第80章   天色已然是暮色沉沉,苏苑音本还以为他此番被召进宫中去,加之又同郑佺之间牵扯上关系,必定不会这般轻易脱身。   却没成想人回得比她想的还要更快些。   苏苑音顺着出府的蜿蜒石子小路而去,步子中是连从自己都没有察觉出的一丝慌乱。   出到朱红色的大门,便就看见了那人长身而立,站在石阶之下,背着身后的月光,目光沉寂。   待看见她时,眸中好似才恢复了些神采。   他笑笑,抢走了她的话:“来了?”   她轻抿起唇停在他跟前,打量着人好半晌了,见人像是并没有想同她解释些什么,当即也沉默下来。   过府不进,就只等在门口,半点没有想说一说那件事的意思,倒是还记得将她送到甘泉宫那事,专程来接一趟。   她转头吩咐春棋将收拾好的行囊都搬过来,又绕过他自顾自往那马车上去。   上到那一早便就摆好的梯子还没走几步,就只觉得手臂一暖,像是被身后的人给微微扶了一把。   无需回头也知那人是谁,她沉着脸抽回手,几步上了马车,算是发了通脾气。   片刻后马车外的帘又被掀起,男子躬身进来,方才还显得空荡的车内顿时就逼仄了几分。   她转了转头,刻意没看他,淡淡道:“我的马车小,容不下萧世子这尊大佛,萧世子还是回自己马车上去吧,甘泉宫不远,我便就是自己去也使得。”   她故意将话说得尖酸,存了些气人的心思。   若是他不是个傻的,便就能听得出她的话头,再看看接下来究竟说是不说。   只她倒是忘了,萧阙就从不是个会按常理出牌的主,寻找的法子又怎会对他有用。   她突然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眨眼间便就离了自己原先坐的那处,落进了个温暖宽阔的怀里,被乌沉香笼了个全身。   面对萧阙这般荒唐行事,她又气又臊。   她不肯叫他轻易得逞,鼓着劲儿同他挣扎却又被他坚稳有力的大手扶住腰身,一如既往的霸道。   “现下还小么?”他坏笑着问。   苏苑音不理他,只担忧一会儿要叫春棋瞧见,但又实在挣脱不开他,实在忍无可忍之后,她才咬牙切齿地开了口:“你是无赖吗?放我下去。”   萧阙被她逗乐,好看的眉扬了扬,大大方方点头:“是啊。”   她气噎,只想唾他一声不要脸。   见她气红了脸,倒是他怕再这么下去,她当真要生气,先开口算是服了软:“莫恼了,我将今日发生的事都说与你听。”   苏苑音斜睨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早这般不就万事大吉,非要整一出别的,虽是这般想,但她也算是大度地下了这个台阶。   “郑佺为什么要行刺你?”   萧阙失笑,叹她从来机敏,总轻而易举就抓到了其间的关窍。比盘问了他一整日的锦衣卫,不知要敏锐多少。   “因为我抢了他手上的铁矿,他义父私自开采铁矿之事败露,亦是我暗中推动。”   她默了默,没有追着过问原由。   只是听到他亲口承认此事,心中却早已不那么惊讶,此前建安县事发的时候她便就已经隐隐有所察觉是他。   只是郑佺一行人是如何在被追捕的过程中却安然进了京,又是如何能悄无声息的混进喜宴之上行刺?   若是这其中只掺杂着一方势力也太难叫人信服,那便就只有有人在其中刻意为之这个理由可以将事情说通。   越想越细思极恐。   “那日君满楼的火,亦也不是意外吧。”她仰头,恰好能看见他凸起的喉结,棱角分明的轮廓。   只怕那场火,也是专门为他布下。   可是理由是什么呢?   为什么他行事那般离经叛道,为什么他们要对他赶尽杀绝。   究竟哪里是因,哪里是果。   思及此,她便就觉得总莫名的心烦,为自己的总是处于未知,处于被动。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压低了嗓音问出声:“是二皇子还是…皇上?”   如果是皇上的话,那日的赐婚便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莫不是皇上想用婚事,想用她同苏家来牵制住他,想将人拘在上京,然后再制造一次意外,随便扣上一项罪名,总有能叫他应对不及的法子。   此前在宫里所见所闻之后的那种荒诞的猜想又涌上心头。   这叫她又不由地想起方才父亲同兄长的对话,尘少卿只因他当年的一个疑虑,就将人生生困死于安定县,到后来案情得到了平|反,却仍旧默认朝中对他的排挤。   只是先不论别的如何,总之皇上绝非没有表面上的那般宽和。   所以若当真是因为自己,而害他受制于对方,她心中如何安然处之。   萧阙垂眸看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她正拽住自己衣袖的手在不断收紧。   他轻笑着将话题岔开,知道她究竟在顾虑什么,但是他其实也不过对那计划就只有六分把握,若说了,只恐叫她徒生烦忧罢了。   “怎地今日你也不过问我是否受伤了。”   苏苑音的思虑被他打断,知他是不愿说,所以刻意扯开了话题,但见他这般说,还是不放心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那你受伤了么?”   随即只见他点点头,作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分明是分外滑稽,顿时惹得她眸子里的忧虑退去了半边。   “我看看。”苏苑音说罢,作势要坐直起身,往他的袖口处扒拉,却又被他收拢了些手臂,拥得比方才还紧了些。   不由的,叫她觉出有几分珍视之意。   只见他轻送出一口气:“不过一点划伤,不太重,若是实在疼得厉害,抱抱你也能好。”   苏苑音听不得这样的情话,只觉得自己现下耳朵里痒的厉害,她在他衣襟前蹭了蹭耳朵,也像是不由地被那乌沉香勾得迷失了一点儿心智。   她张了张口,发出的语气亦是叫她都错愣的软糯,带着些颐指气使的意味:“那你以后若是受了伤,都要一一禀来。”   萧阙像是也愉悦,沉声笑了笑,带得胸腔微颤,亦也带着她。   她压下那点子臊意,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我就是开药店铺子的,给你用瓶药,还是使得的。”   “好啊,苏掌柜。”他应她应得极快,不知是在应刚才,还是在应现在。   来不及细究,马车已经缓缓停下,想必是已经到了甘泉宫。   她心里喟叹同他说话的这时间倒是过得飞快。   她还有好些话未说,心中还有好些疑虑未消。   正欲待再开口,却又被他紧紧揽了揽,叫她莫名觉得有些像是在辞别的感觉。   “你身子没好全,便就在甘泉宫中多养些时日,就当是散散心,我把言二留下照应,你若是待得烦了,便就可差使他给你跑跑腿,上附近的庄子给你寻些上京里少见的玩意儿。”   听着这话到像是要很长时间才能再见一般,她从他的怀中出来,此刻坐直起身倒是能同他平视。   “你要做什么?”她问道。   话音刚落,便就只觉得头上一重,是他的手,带着些刻意,故意弄乱了她梳好的发髻。   “就是不想一直受制于人,想去解决一点后顾之忧,你宽心。”   这叫她如何能宽心,他总是什么都不愿叫她知晓。   是受制于谁,又该如何解决?   还有言二那般身手放在他身边照应不是更好,她在贵妃娘娘身边能出什么事。   “你说的人是皇上么,可是因为芸贵妃?”   她问出自己的猜想,想起来这些天她昭朝阳殿中的所见所闻,不由得蹙了蹙眉,又斟酌开口:“我总觉得芸贵妃…对皇上当真并不似流传中的那般,只为攀附皇权,她甚至都不爱他。”   萧阙闻言,默了默,叫苏苑音猜不透他现下在想什么,只听他问:“你觉得永曦帝是什么样的人?”   不知他怎会这般问,却还是好生答他:“感觉有负其名。”   妄议朝政可算作是砍头的罪名,可是萧阙跟前,她好似也莫名地有些肆无忌惮的底气。   她答完,却不见萧阙的回答,她想了想,随即又开口问“你知道尘少卿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萧阙顿了顿,不知她怎会突然提及,但是观她神色又只像是简单的好奇。   他瞧着人,带着些她暂时还不理解不了的珍重:“是个好人。”   倒是难得听见萧阙夸起过谁,不过尘少卿是个好人的话,当今皇帝气量这般狭隘,说他有负圣名便就也不为过。   约莫是芸贵妃派来的宫人在外头等了许久,又迟迟不见人下来,想叫言二去通禀一声,甘泉宫里坐着可比在马车里舒服多了,且若是萧世子亲自来了,贵妃娘娘瞧了也必定是高兴的。   萧阙听见外头在说话,拍了拍她的背:“旁的我都可以答你,唯独方才你问的,你允我几天时间。你若是细问,万一牵扯到了苏伯父,乃至苏府阖家,你待如何?   好了,人在外头等久了,该下去了。”   苏苑音紧了紧手,有些不安地被他从怀中松开,身子骤然一冷,刺|激着她沉沦许久神经。   究竟是什么事,才能牵扯到父亲,乃至于整个苏家。   她想说她不怕他的什么牵扯,可是她却不能代替父亲,整个苏府做这个决定。   他必定是知道,所以才刻意这般说,只叫她打退堂鼓。   对于自己的无力插手,她有些颓然地将手垂落下迟疑地下了马车,身后的人也走了出来,瞧着她的背影,又唤了她一声。   她回头,只见他眼眸深深,似是带着说不尽的万语千言。   叫她觉得经此一别,或许要很久才会见面。   她心中感觉得真切,却也刻意不将话挑破,只为叫他少些负担。   若是他当真能先脱身,不留在这个是非之地,那很久才能见一面,同前者相比起来倒是也没有什么。   她收回了迈出去的步子,又返身近到他跟前,叫人过来些。   他以为她是有什么悄悄话想同自己说,朝着人走近的时候还自觉地俯下些身子,却只觉得面上被温软触及了一瞬又离开,却又真确的不似梦境。   他解释不了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心悸之感,但可以肯定的是定同她脱不开干系。   他像是有些昏了头,牵过人的手,做下了他又一个出于本心,却并没有十足把握的承诺。   “待我到了梁州,我们便就成亲吧。” 第81章   因为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脑子一热做出的事,苏苑音进至甘泉宫的步子加快了些,带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春棋在她身后追了一路,一直都寻不找说话的机会。   见人近至芸贵妃的寢殿之后,才终是放缓了些步子。   春棋见状赶忙凑了上去,喜眉笑眼道:“小姐方才下马车的时候头上好像少了支白玉簪,我本想上去给小姐找找,倒是小姐也不搭理我就直接上到这儿来了。”   听到春棋要说的不过是这事,她愣了愣,随口道:“呃,丢了就丢了吧。”   春棋随即又投来一个意味深长地眼神,忙笑道:“小姐方才亲萧世子的时候可有瞧见他当时的神情了?”   苏苑音听她这般大喇喇地说了出来,也不知怎地心下不由得一慌,赶忙伸手将人的嘴的捂上:“小点声,你这丫头要是再胡说,仔细我将你睡觉磨牙打呼噜的事悉数说予言二听。   这边方才闹出了大动静,引路的姑姑好奇地转身来,关切问道:“苏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苏苑音讪讪放下手,牵强勾起点儿笑,回说没有。   经过这么一闹,方才的那种忧虑之感的确是少了些,也没在原处停了多久,嘱咐了一番才跟着带路的姑姑带入殿中。   时间其实有些晚了,她又是连夜来的,贵妃应该是已经歇下,本想着明日再去给贵妃娘娘请安,只是听说贵妃还在等着她,想必定是又因着头痛夙夜难眠了。   她思索着进了殿内,见贵妃只着一件薄衫,头发松散地草草用一根红绸束在身后,还带着些潮,但是瞧着人像是并不太在意的模样,只懒懒坐在榻上,拿起手中的笔在作画。   听见点响动,也没抬眼,像是早知来的是她,手上时停时续。   “贵妃娘娘怎不多穿些,夜深露重,娘娘仔细受凉。”她道。   芸贵妃朝人招了招手,叫人随便坐着:“甘泉宫可比旁的地方还叫人热的慌,毋须管我,我就爱图这凉快,我还想着你应当是明日才会来呢。”   苏苑音凑近去看了看她画的画,应是副山水画,只不过才画了些轮廓,还辨不清这具体画的是何地。   见芸贵妃问起,她笑答道:“本也是想着明天来的,但是临了萧阙来了,大抵是怕娘娘一个人乏得厉害,非要将我快的送来陪娘娘解闷才好。”   这话多少有些拍马屁的嫌疑了,但她也不过是拿不准贵妃的意思,想替萧阙卖个好。   娘娘在皇帝跟前能说得上话,若是有贵妃帮衬着,想对萧阙发难的心思还能压一压。   只是这话贵妃却并不大受用,听见也不过只轻哼一声:“得了吧,他心里怨着我呢。听说今日萧旼府上不大太平?”   苑苑音点点头,虽知贵妃已然是早早就得了那边的消息,到还是将那事又重新说了一遍,专门捡着于萧阙极不利的那些事说。   她是当真担心恐怕会出什么事,只盼着芸贵妃听完之后便就别在甘泉宫里待了,早些回宫里去坐镇。   听她说完,只见芸贵妃抬眼瞧了瞧她,失笑道:“瞧你这还没过门呢便就这般向着他了。”   苏苑音面上带着些臊意,再没了方才的振振有词。   “你向着他,为他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且放宽心吧,他性子虽是顽劣,但也没胆子做那些事,我在贵妃上一日,便就会护他周全一日。”   得了芸贵妃这番话,苏苑音有些咂舌,萧阙是当真有胆子行下那些事的。   那届时,又应当如何算?   只还未叫她捋清楚,就只见芸贵妃开始撵人:“天色也不早了,快些回去歇息吧,你手还未好全,便就去玉暖阁里那方硫磺汤池里泡一泡,对你身子总归是好的,玉暖阁中的寢殿也早备下,你在甘泉宫便就宿在那边好了。”   见状,苏苑音只好笑笑,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后便就退了下去。   春棋在外面候了一会儿,便就已经同行宫的宫人打成了一片,同当值的几个小丫鬟站在一起有说有笑。   见她出来,又赶紧迎了上来,问她是不是要去玉暖阁。   春棋方才便就已经打听好了,那玉暖阁是芸贵妃一早早便就叫宫人们收拾,专门为她家小姐备下的。   甘泉宫里汤池大大小小共计几十处,可那上好的硫磺汤泉统共也就只有三处,如今还特意为她家小姐留了一处,可见贵妃娘娘待她家小姐当真是极好的。   苏苑音其实现下对泡汤泉并无多大的兴致,只好歹是芸贵妃特意为她安排,不好佛了芸贵妃的好意,且瞧着春棋亦是一副兴致勃勃样子,她应了芸贵妃的话,领着春棋去了玉暖阁。   只去的路上正巧遇见了轻尘。   约莫是上次在井底下被吓怕了,现下的轻尘才像是拿出来十成十的公主排面,身后跟了太监宫女数十人。   像是也恰好看见了苏苑音,她远远就朝着人笑,待人走进了才上前将人给挽住:“怎来的这般急,以为你明日才到,我还特意吩咐了御厨做些我平素里爱吃的菜预备明天给你尝尝呢。”   苏苑音由她挽着,并排行了几步,倒是从没想过会有一天,轻尘会待她这般亲近,两个会冰释前嫌。   “那明日不就恰恰好么。”她宽慰。   轻尘撇撇嘴:“虽是这般说,但不是想着叫你一来就尝尝嘛。对了,方才是萧阙送你来的吗?听说萧阙在二皇兄府上遇刺了,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见她问起,苏苑音摇摇头,说还好。   轻尘听罢也是理所应当笑笑:“也对,萧阙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只有旁人在他手里吃亏的份,我便就还未见过他吃过谁的亏呢。”   从前是能瞧出轻尘怵他的,她刚认识萧阙的时候亦是觉得萧阙就是个人憎鬼厌的,听起方才轻尘说的那般,似还像是深有体会的样子。   “他以前欺负过公主吗?”她笑问。   轻尘不在意地摆摆手:“我幼时胆小,在他跟前话都说不明白,不过有一回我同凌瑶玩闹,无意间害一个小太监落了水,好在是被他及时救下才没闹出人命,只后来凌瑶怕皇爷爷怪罪,将罪名全推到萧阙头上去了,我亦是不敢出声,他也没辩解,最后被皇爷爷好生罚了一回。”   也就是因为这桩事,之后萧阙明里暗里可没把她跟凌瑶折腾得够呛,真是吃不得半点亏的主,后来也是她自己做贼心虚,瞧见人就发怵。   想不到还有这么一桩事,苏苑音不由得失笑。   提到皇爷爷,轻尘叹了叹:“都说皇爷爷最偏宠他,可是却也是只有他敢在同皇爷爷说话的时候不露怯,只像是寻常百姓家中的爷孙那般相处。”   苏苑音转眸看向她,都说轻尘公主蛮横娇纵,只现下看来皇家哪里会有蠢人,不过是自己给自己选了一个最舒服的活法,活得糊涂些,未必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公主,该回了。”   只见不远处走来一个身形修长消瘦的太监,长相很是清隽,俯首在轻尘跟前。   轻尘撇撇嘴,说到兴头上突然被打断正是不快的时候,但是看清来的人之后又发作不得,最后只得自己将自己说服,抱怨道:“繁钦,都出宫来了,倒也不必一直守着宫中的规矩了吧。”   清隽太监听罢仍旧是不为所动,立在轻尘旁边微弓起些背脊:“公主身子没好全,需还得每日按时服药才好。”   轻尘最见不得他在自己跟着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只得点点头,看向一旁的苏苑音:“我便就先回去了,旁的话明日再说。”   苏苑音看着慢慢走远的背影,有些唏嘘竟还有这般轻而易举就叫轻尘服软的人。   春棋见人都走完之后才近前来,眼中是难掩的兴奋:“小姐我们快去玉暖阁吧,我还未见过那硫磺汤泉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苏苑音笑着瞧了她一眼,知她心里存的那些小九九。   “听说偏殿处也辟出来一池汤泉,你不若也去试试?”   春棋听罢,也不作他想,极干脆地点点头,步子蹦得更加轻快了不少。   苏苑音瞧着她那副得意忘形的嘴脸,吐出一口心头郁气,突如其来的羡慕她那般无忧无虑。   两人进了殿中泡了片刻,对她折了的手有多少好处倒是不知,只身子确实暖了不少,身上乏累消了大半。   也没等春棋,只身进了寝殿,还是认床眠浅,迷迷糊糊睡了会儿便就听见外头传来窸窸窣窣一阵声响。   她蹙了蹙眉,坐直起身换了声春棋。   春棋进来得快,一身穿戴整齐,外间的响动想必八成就是她发出来的。   “大晚不睡觉,你在外头做什么呢?”   知是自己将小姐给闹醒,春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带着些哭腔:“小姐赎罪,我方才是在找玉,我娘临终前给我的玉丢了,玉暖阁内找不见,我得去外头看看。”   苏苑音知道春棋的娘,孤儿寡母两人一起进的苏府,也知道那玉于春棋而言是何等重要。   她肃了面色,少有的斥了人:“平素里就叫你改改身上这毛毛躁躁的脾性,这般重要的玉丢得倒是轻易。”   春棋理亏,自是不敢说什么,只好生受着训斥。   只见帐幔后的纤细身影有动了动,听着声音是起身了。   随后只见那人影掀帘而出,也不管披散的发,随手拿了一件架上的褙子披在身上,垂眸瞧了一眼还愣在原处的春棋,再绷不住严肃,无奈笑笑。   “还愣着做什么呢?还不去拿灯笼出去找找,深更半夜的你还想只身去寻一番不成,只怕玉没找着,先叫巡卫瞧见是个面生的,二话不说将你给捉去。”   纵是春棋平日里再如何记吃不记打的性子,此刻却也恼极了自己,听到苏苑音的话,自是也不敢多耽搁,起身去拿灯笼。   两人沿着方才的路一路寻了过去,虽说这甘泉宫不过是个御用的行宫,但因着近日有贵人来住着,甘泉宫里的宫人自处无一处不小心地伺候着,石笼灯几步一盏,路上若是掉落了什么东西其实都并不难发现。   只是来时也并没有去过什么地方,唯一耽搁得久些的就是芸贵妃的寝殿,她在外间同宫人唠嗑的时候。   苏苑音也知晓,如若不是丢在来甘泉宫的路上,那唯一一处可能落下的地方便就是那里了。   既如此,还是要去看一看才行。   “一会到了贵妃娘娘寝宫外时动静小些,虽也不是做贼,但是惊扰了侍卫,吵了娘娘清梦总归是不好。”看着不远处的芸贵妃寝宫,她对着身后的春棋,低声嘱咐道。   春棋点点头,也是知晓事情哪桩紧要哪桩不紧要。   只是两人还没迈出步子,静谧的夜里突然间传出了第三个人的脚步声。   苏苑音心中讶异,虽是不明对方身份,但三更半夜行踪诡秘总叫人觉得蹊跷,于是忙先拉过春棋蹲身掩在身后的竹林中。   待人影走近后细看,苏苑音心中疑虑越深,只因那是芸贵妃身边话最少,平素里最没什么存在感,瞧着也最是老实好欺的大宫女白慈。   只见白慈刻意绕到了寝殿之后的围墙边,等了片刻后,拿出手里的东西递进了看不清的黑暗中,再收回的时候白慈手里的东西已然不见。   那暗处竟然隐着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追文的宝儿~明天见! 第82章   出了方才的变故,两个人都知晓这玉恐怕今夜是找不成了。   万一叫人知晓她们瞧见了方才的那一幕,这事要是牵扯极大,定会平白被无端波及。   苏苑音宽慰着春棋,说是明天再问问人,说不定是叫谁给捡了去,今夜先好生歇息,明日在找。   春棋佯装没事地咧了咧嘴,点头应承了下来。   那玉算不得是什么好玉,宫里的宫人平日里见了那么多好东西,只是平日里的随便带的一只珠翠都要比那玉好上不少,又怎会瞧得上她的玉。   只怕是丢在来甘泉宫的路上,再也找不见了。   春棋强忍住心里难过,伺候小姐歇息下之后出了院门,坐在石阶下再忍不住泪意,怕又吵到了小姐,只敢小声啜泣。   言二刚从主子那头不大情愿地回来,他想跟着主子一起上刀山火海,打这凶险的一仗,可主子却只叫他来护着苏姑娘。   他心有不甘,却又不敢违抗,还是受了令同主子分头行动,只是刚一到,便就瞧见一个梳着双丫髻小姑娘抱着膝坐在石阶之下,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肩膀一颤一颤,像是在哭。   他不知遇见这种情况该如何,但是能避则避通常都不会出错,可是大抵是瞧着人太过于可怜,他摸了摸鼻子还是走到了人跟前。   “你怎么了?”   春棋正是哭得全然忘我的时候,没注意旁边的动静,只是被吓了一跳,抬起一双水濛濛的杏眼,哭声骤停,气还未出去,打了个哭隔。   “你怎么会在这?我娘给我留的玉丢了。”   春棋话音落,就只见眼跟前悬着一块色泽不大剔透的玉,被言二拿在手里晃了晃。   “是这个么?”他问。   春棋不知自己的玉怎会在言二手里,只有些失态地捧起那块从他手中借回来的玉,分明是失而复得,却哭得比方才还更凶些。   言二看着捧着玉大哭起来的女子,有些费解这玉是不是她掉的时候磕着了,虽是心间疑惑,但还是出声解释了一番:“这玉是方才你下马车的时候掉的,方才急着跟主子去办事,本是想着回来之后在还给你的。”   然他从来嘴拙,实在说不出什么好听话,只记起他从前瞧过的旁人如何哄停哭闹不知的孩童,思虑片刻,还是迟疑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脊:“莫哭了,明日给你买些饴糖回来。”   将春棋哄了回去之后,言二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抱着臂看了看天边皎洁的月,才转过身去,准备先检查一下这附近,是甫一绕过回廊下的柱,才发现另一侧的柱后竟还有一人。   来人脚步轻轻,从暗中走了出来,神情凝重地唤了一声“言二”。   现下也顾不上惊讶才发现言二同春棋走得这般近,想到那个白慈,她心中就越觉得不安,不是她是芸贵妃的人,还是另有其人安插在芸贵妃身边的眼线。   “最近你们可有收到宫中传出的密信?”她沉声问道。   言二顿了顿,不知苏姑娘为何深夜在此,亦不知她为何会这么问,但仍旧如实答道:“并未,自主子来了上京之后,便就再未收到过那人的密信。”   苏苑音蹙了蹙眉,声音不由地带了些凉意:“你好好想想是否有记漏的?”   “那边来的每封密信从来都是我经收取回的,并未曾有一封遗漏。”   言二亦是被她带起了一丝紧张之感,眼下又是极凶险的时候,不由得也慎重了几分。   听罢,虽是还有些地方没想通,但毕竟只是她捕风捉影的一个猜测,没什么依据。   她总觉得萧阙执意想要将她送至此处,又派了言二来她跟前,全然不像是就只在这儿养伤散心这般简单,倒像是在刻意将她支开。   至于是什么原由,她也隐约知道。   “萧阙被皇上召进宫中都做了些什么?皇上是个什么态度?”她问道。   言二被问住,不禁想起动身前主子才说过,要他小心回答苏姑娘的问题,若必要,最好瞒着些不叫她担忧。   “啊,皇上就是过问了几句,苏姑娘放心,我家主子无事。”   言二说得生硬,在苏苑音的审视之下几乎是要撑不下去,正想要随口寻个说辞离开的时候,好在苏苑音并未想要刻意再为难他。   八成是早早就被萧阙嘱咐过,苏苑音淡淡将视线移开,不在这事上再做无用功。   “芸贵妃身边像是有人在暗处守着,今夜还劳烦你去替我探探情况,他们是芸贵妃手里的人,还是旁人派来的。”   他没多问,只点点头当即折身离去,顷刻间就消失在溶溶月色中。   谈话结束,周遭又开始静得厉害,苏苑音垂了垂视线,只希望那白慈,是贵妃手里的人。   次日苏苑音才起身,轻尘便就派人来传话了,同昨日里听她说的自是也大差不差,就是去轻尘宫中用膳云云。   春棋昨日睡得晚,但是后来珍爱之物又失而复得,故而睡得格外香甜,瞧着红光满面。   苏苑音见她进来,不慢不紧地嘬一口,明知故问:“玉找着了?”   春棋瞧不出她的刻意打趣,抚了抚腰间的小荷包:“找着了。”   “你同言二倒是走得极近。”她冷不丁道。   这回春棋总算是反应过来,昨夜的事只怕小姐已经知晓了,转瞬间就面红耳赤,在一旁支支吾吾。   苏苑音瞧着稀奇,这还是从前在她跟前信誓旦旦说要嫁给言二的人么,从前倒是什么都敢说,如今反倒是越发害羞。   不过也没在继续逗她,到底不能叫轻尘等太久,梳整好了之后就带着人往轻尘的寝宫去。   轻尘被宫人拥簇着更衣,听见一阵脚步声,以为是派去传话的人回来,探出个脑袋张望着,却见来的是步履匆匆的繁钦。   繁钦在她跟前行了一礼,她挥挥手,叫身边的宫人都退下。   “怎这般急,可是出了什么事?”   繁钦自是也不耽搁,将自己收到的消息,言简意赅地回禀:“宫中传信,萧世子被软禁了,皇上动了锦衣卫,在问话。”   事情怎突然就这般严重,还甚至动用了锦衣卫?   轻尘蹙蹙眉:“就只软禁了萧阙,还是在场的几位皇兄都亦是如此?”   “其他几位皇子问过话后便就都回到了府上,只萧世子出了宫之后又被召了回去,只说锦衣卫抓捕到了活口,那人指认萧世子同建安丢失的铁矿有关。”   “什么?”轻尘有些激动站直身子。   “不是说昨日的刺客都悉数被绞杀,无一活口么,且再无旁的证据,父皇就信了这片面之词?”   繁钦不说话,有些话公主说得,他却说不得。   “父皇其实都并不在乎在事情的真假,就只是想要他性命?”她话脱口,被一只带着些凉意的手轻捂住嘴。   是繁钦,微不可闻的冲她摇了摇头。   她回神,察觉出自己方才的失态,只是不解为何父皇想要他的性命。   覆在自己面上的手离开,殿外传来一阵脚步,来的是苏苑音。   轻尘不自然地笑了笑:“你来啦,我都还未梳妆好。”   苏苑音自是甫一进来就觉出了些许怪异。   轻尘还未梳妆,却屏退了众人,只同内侍在殿内说话,且她方才靠近殿门时好似还听见了萧阙的名字,只后来又再听不清楚。   她瞧着轻尘故作镇定的面色,只想着着轻尘恐怕是有事想要瞒着她,索性只佯装不知,冲着人笑笑。   “公主也太慢了些。”   轻尘附和着干笑了两声,又迟疑地瞧了苏苑音一眼,还是决定先将那事按下不表,免的她担忧。   “你先到坐榻那头稍坐片刻等等我。”轻尘往屏风后头指了指,又唤人进来给她上茶。   苏苑音笑笑,依言走了过去。   “公主预计在甘泉宫待几日?”   轻尘坐在铜镜前,指腹滑过台上铺开来的头饰,随手点了几支簪子头面,梳头的宫人侯在一旁,将没被选上的又小心归置倒木匣中。   “待五六日吧,母妃归时我便就也一道回了,二皇兄虽说只是纳了侧妃,但还是得回去见见。”   苏苑音点点头,状似无意道:“那届时我也同你们一道回去吧。”   “不可!”轻尘忙出声站起,后只感觉连从空气都静了一瞬,只见苏苑音亦是在好奇的打量着她。   她咽了咽口水,也知自己反应过于强烈,随即解释道:“你伤还未大好呢,在这处养着最是得宜,且你本就是来陪芸贵妃的,怎能先走?左右你在上京也无事,大不了我也不回去了,在这儿陪你便是。”   苏苑音垂着眸,信手刮了刮茶面上浮沫,沉静的面上瞧不出什么旁的情绪,只叫人觉得她应当是不开心的:“本以为同公主也算是同生共死过的交情,应当是无话不谈,现下才知不过是我自作多情,公主既有事瞒着我便就瞒着吧。”   这回倒是轻尘先坐不住了,径直过来拉了拉她的手,索性干脆一股脑说了出来,反正苏苑音也不是那种脆弱不堪的女子。   “我这不是怕你担心么,萧阙他被父皇给软禁了,不过你先别慌,我想想法子,再不济我便就去求二皇兄、三皇兄,我们一起去劝父皇,若还是不行,还有芸贵妃呢,萧阙定不会出事的。”   苏苑音眼皮跳了跳,没显露出什么情绪,纵使心惊,却还是极力叫自己稳住。   其实轻尘说这话半数都不过只是在定苏苑音的心罢了,其实她亦没有多少把握,只觉得父皇此次做这事有些过于决绝,全然都不似平日里的宽和样子。   苏苑音回握着她,也没说什么矫情的话,只是将这些感念都牢牢记在心间。   用过膳,苏苑音没久留,来此处既本就是来伴驾,当然还是得去芸贵妃那处露露脸,且还有萧阙的事,她实在难以安然,想去瞧瞧芸贵妃那处又是个什么说头,探探口风。   只她来得不巧,芸贵妃同贤妃一道去逛园子。   但似是知她会来,还特意留了人来接应。   这留的人倒是巧了,正就是昨夜里她同春棋瞧见的那个偷偷传信的白慈。   白慈虽也是芸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如何也都算是的脸,可是平日里的打扮却都不及青叶她们得体大方,过时了的朱翠,老气的料子,五官倒是生得好的,就是不施半点粉黛,又时常垂头立于人群最后,哪哪都并不大起眼。   “苏二姑娘,可是来寻贵妃的?老奴来带你过去吧。”   苏苑音神色如常,听她说话,只笑笑朝着人点点头:“有劳了。”   白慈垂了垂头,在前头引着路,沉默寡言了一路。   苏苑音瞧了她的背影半晌,若不是昨夜里亲眼瞧见,现下便就是叫她如何看,都实在想不到她竟是那深藏在暗处的人。   只是她究竟在替谁做事?   “平素里倒是极少见到白慈姑姑呢。”她瞧着人,寒暄道。   “回苏二姑娘的话,奴才平日里都是在茶房中煮茶侍奉,也不时常出来。”   苏苑音点点头,并未有什么表态,只听闻芸贵妃对身上的穿戴倒是并不挑剔,只是对这入口的东西颇为讲究。   白慈能在芸贵妃身边侍茶,即便就是不比青叶她们,也应算是得脸。   人总是难免虚荣,便就是她亦不列外,可是这白慈倒真是将不引人注意做到了极致。   这种人如若不是刻意为之,便就当真是淡泊名利,遇事不争。   可是方才瞧见人伸手指路,这白慈年近四十,一双手却竟能被她养护得那般好,只似是个青葱少女的柔荑。   这其间可得好生下一番工夫,若说是遇事不争,她实在难叫自己信服。   事出反常,那必定有妖。   若是她是芸贵妃的人,那昨夜芸贵妃是在同何人传信。   倘若不是,那便就更是个威胁,她究竟是谁布置的线,竟埋得这般深?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甘泉宫本就是因着此处有数口天然的汤泉口,才特此修建的行宫,算不得上大,但却建得极为精巧。   唯恐打草惊蛇,苏苑音没同白慈说太多话,多数的时候便就是在沉默。   两人没走多久便就到了,白慈停下了步子,只侧开身子让苏苑音过去。   苏苑音瞧了瞧她,谨言慎行又礼数周到,半点都不显山露水。   苏苑音没耽搁,朝着芸贵妃那头走去。   现待近到芸贵妃身边时,她才瞧见了方才被树影贤妃。   往常都极喜爱穿些艳色衣裙的贤妃此刻却只着一声素色裙子,头饰也都是素净,同往日大大不同的装扮,只一走进,才嗅到一股烧纸的味道。   铜盆中的火早燃尽,现下只余有满盆的灰烬,还有点上的几盏蜡烛没吹灭。   两人正说着话,见她来,倒是也没什么避讳,直接就将人唤至跟前来。   苏苑音早知贤妃此刻在设坛祭奠,前头便就不过来了,只是现下突然打扰,有些心怀不安。   似是看穿了她,贤妃笑笑:“苑音你也来给时雨上柱香吧,时雨从来就爱热闹,尤其最喜欢长得如花如玉的姑娘,你上香她必定是欢喜的。”   原来竟是贤妃娘娘的那个挚友薛时雨。   只是为何会选在此处祭奠,这祭台也分明就是临时搭建。   虽是心中疑惑,但苏苑音听罢还是接过香,步至那祭台前,肃目地拜了拜。   贤妃瞧见不远处那身姿纤细的姑娘,眼睛又是不由得一酸,对着身侧的芸贵妃道:“若是当年时雨腹中的胎儿没夭折,现下也该有苑音这般大了吧。也还真就是造化弄人,记得当时还未进宫来,尘岱又常常因公务见不到人影,时雨还是我常去她府上照应着的,她的肚子也是我瞧着一天天大起来的。   我当时还同她说,要是她生了个女孩,便就赐给旼儿,若是男孩,我便就将轻尘许给他,定要与她亲上加亲,可是怎好好地就生了这意外呢。   贤妃越说眼中积蓄着的泪花越多,本就是才刚刚搭上的泪弦又蓦地崩开。   “从前怎不知张牙舞爪的公府嫡女竟还是个泪包呢,你倒是也不怕薛时雨笑你。”芸贵妃开口道,话中虽带着些奚落,但是手上却将一块绢帕递了过去。   贤妃破涕而笑地接过那手帕:“一年不过也就这么一回,还不许人掉掉眼泪么,时雨从来都同我最好,才不会笑我。”   话音落,芸贵妃带上了个极浅的笑意,有些怅然道:“薛时雨,尘岱以及所有人,都决不会枉死。”   只是芸贵妃的话音太浅,贤妃听不清,刚上完香转过身来的苏苑音亦是听不清。   但是她瞧得真切,方才那一瞬,她好似瞧见了一个从没见过的,满目带着恨意与决绝的芸贵妃。   宫人将临时弄出来的祭坛收拾好,贤妃为祭奠故人而操劳了一早,加之心情郁郁,提不起什么兴致,只说是先走。   芸贵妃自并不会强留,只是将越走越远的人瞧了个半晌。   “贵妃娘娘,我有一事不明,那位薛夫人忌日应当不在今日,且为何是选在甘泉宫中?”苏苑音问。   芸贵妃听罢,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讥讽:“自是宫中有人见不得这般。”   芸贵妃也没说是谁,但是苏苑音却一听就知道是何人。   此前在府上,听兄长和听父亲说的那番话便就不难看出,当年的安定县一案,就是当今圣上一块提不得的逆鳞。   只怕是同那桩事有关的人,于他而言都是犯忌讳。   “这甘泉宫人少,清净,也是万怜她们平日里常来的地方。万怜是个有情有义的,夹在中间必定不好受,但是也从不会忘记这事,年年如此。”芸贵妃笑笑,想起以前万怜最是盛气凌人的主,最能惹事儿的祸事头子,现在却心中气性全无,半点无从前的神采。   苏苑音点点头,原来贤妃便就连二皇子的亲事也不露面,竟是因为这般。   只现下也来不及揣度永曦帝这般忌讳这些的用意,她更关心的是萧阙此刻的处境,以及可疑的白慈。   若是白慈有问题,那么在此处,她们说什么做什么都全然落尽了那人的眼里。   先不论贵妃娘娘她们待如何,只这种被监视的感觉总是会叫她不大痛快。   “听说萧阙被软禁了。”她开口,没掩饰自己的担忧。   贵妃敛眸抬脚走了几步,苏苑音自是跟在身后。   “轻尘说予你的?”   苏苑音点点头,等着贵妃的后话。   芸贵妃走得慢,抬头看了看,晴空一碧如洗。   “暴雨后的天,才总是格外晴不是么。”   苏苑音捉摸不透芸贵妃这番话的用意,蹙着眉心里发疑。   芸贵妃回眼再瞧她时,已然是恢复了如常神色。   “到底还只是软禁,皇上还未有下一步表态之前,都还有转圜的余地,你莫要担忧,就好生在甘泉宫中,多找找乐子少些忧思。”   芸贵妃话罢,却不偏不倚地将她正想提出辞行提前回京的念头给堵住。   她虽确实放心不下,但是现下也还得先从命。   “苑音遵命。”她点头行了个礼,当做是听从。   芸贵妃轻笑着拍了拍她,不慢不紧走了几步,又听她问自己:“没成想贵妃娘娘这次来,没带着红枫姐姐,倒是带上了白慈姑姑。我此前还以为贵妃娘娘最喜爱的除了青叶便就是红枫了呢。”   芸贵妃笑笑,想起方才是白慈将人带来的,这般问实也不太稀奇。   “白慈是我进宫时就跟在身边的,平素里话是少了些,人也古板,但却是也忠心耿耿的,我也用得顺手。红枫太吵了,来了此处我还能安生静养么。”   忠心耿耿么。   若是真照着芸贵妃这般说,那是不是她近日来都太过于敏感想得太多了呢。   “这白慈泡茶手艺极好,听说你也是个行家,不若改日叫你们切磋切磋。”芸贵妃道。   “那苑音可得好好下功夫努力准备一番了,否则只怕在白慈姑姑面前不值一提,白白丢了丑惹得大家笑话。”苏苑音笑着应承,心里也松快了些,既然芸贵妃说那白慈没问题,那想必定是她多虑了。   苏苑音陪着芸贵妃逛了一下午的园子,也不知怎地,不在宫中的芸贵妃反倒是要更有精神些,还盘算着明日去甘泉宫后头的那河里去钓鱼。   苏苑音只是顺着人的话,事事应承,后来才意犹未尽地回了寢殿。   苏苑音回来时,言二已经早早在玉暖阁中候着。   她叫上言二,径直进了屋子,她本是怀疑白慈,可是经过方才的旁敲侧击的打探,应是她多虑,或许她本就是替芸贵妃在办事。   待实在口干地喝了口温水,她也没先过问昨日他打探得如何,只是道:“你主子都被软禁了,你们倒是一个比一个坐得住。”   言二知再瞒不下去,开口道:“主子先前有交代,叫我先待在姑娘身边,之后再听命行事。”   听着倒像是事先便就做好了准备的模样,他是在以退为进么。   “他想要做什么?你们的计划是什么呢?”   言二不答,只道:“姑娘不若等主子回来了亲自去问他去吧。”   苏苑音失笑,这言二对他家主子,倒是极有信心。   竟就这般笃定他能出来。   “昨夜到今晨,你可有替你家主子收到此前宫中那人抵来的信?”她问。   言二不知为何苏姑娘总是在关心那信的事,不过他猜这其中定是发现了什么疑点,所以才叫苏姑娘从昨夜问至现在。   “并未。”言二摇摇头。   苏苑音若有所思,莫非当真是她想错了,芸贵妃并不是那宫中接应之人。   可若不是贵妃,平素里若是芸贵妃有什么事派人传个话便就是了,又为何将信秘密递出。   “但是属下有旁的发现,芸贵妃的寝宫外确实是另一方的人在盯梢,且武功都不低。”   苏苑音听罢在坐不住,现如今着天底下还有谁敢监视堂堂贵妃,那昨夜里,白慈那般行事,是不是就显得有几分耐人寻味了呢。   “是皇上?”她沉问。   可是皇上分明对芸贵妃是讨好不及,平日里也常常都是听之任之,却又为何派人监视,只叫人觉得他在忌惮。   言二冷哼一声:“不过就是永曦帝惯用得手段,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就一直是他最擅长的把戏。”   听他说辞,相比起自己的惊讶,他却是见怪不怪的鄙夷。   于萧阙,这般事想必也是没少做吧。   只是如今看来,或许芸贵妃此刻的处境,也不知有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安全。   她必须亲自冒险探个究竟。   “你可有法子将那眼线暂时引开一柱香的时间?”   言二点头,说可以。   见他行事利落干脆,又从不过问原由,当真是一把锋利的好刀。   可是萧阙身陷囹吾,分明是他更需要言二在暗处照应,却还是将这张底牌给了早早被安顿好的她。   思及此,苏苑音神色一肃,那她便就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做一张不在他考虑范围内的明牌。   等至夜深,苏苑音带着春棋掀帘而出,言二在两人身后悄无声息地从屋檐跃下,唤了声“苏姑娘”。   苏苑音点点头,素来神色淡淡的人此刻面上却是严肃与果决。   她转头看向春棋:“东西准备好了么?”   春棋拍了拍腰间挎的小布包,为对即将要做的事感到异常地兴奋。   “准备好了,专门在帕子上熏了好一会儿呢,绝对是一闻就倒。”   她本以为离京前佘涂送来叫她们用来防身的那些个迷香麻药会派不上用场,没成想这才来的短短第二日便就用上了。   言二看了眼两人,虽说照着商议好的计划,应该是不会出什么意外,但是言二转眸瞧了眼兴致勃勃的春棋,还是放心不下将手里的匕首交给了她。   “认真些,莫要出什么岔子累及了自身和苏姑娘。”   春棋接过匕首,吐了吐舌头。   苏苑音摇头失笑,没眼瞧他们。   言二又叮嘱了春棋几句,才朝着面前的寝殿前略过,片刻后就看见两道黑影从言二消失的方向而去。   苏苑音瞧了瞧不远处同静静伫立的宫殿,不留痕迹的深吸一口气。   她倒是要好生看看,在这沉寂水面之下,隐藏着的那个真相到底是什么。   “春棋,走了。”她唤着人,阔步向前。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芸贵妃最近都时常头痛难眠,在贵妃睡下之后宫人便就不多走动。   苏苑音带着春棋沿着回廊向上走,没碰见人,一路上都极顺利,最后在偏殿旁最靠里侧的耳房外停下。   她拿出手中的面纱覆面,又回头瞧了瞧亦是同样装扮只露出一双乌溜溜杏眼的春棋,朝着人点了点头。   春棋会意,点燃迷香往窗内一放,只是白慈只是半阖着窗,到处都透着气,只怕这迷香发挥不了多少效用。   但是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两人还是等了等,待迷香熏过后苏苑音才推门,为以防万一,春棋拿出荷包里的那块浸过迷|药的手帕紧随其后。   两人都脚步轻轻,只是那迷香效用微弱,白慈警醒,扶着略发沉的头,问了声“是谁”。   只还不待人答她,那人已经近至她跟前,手中的绣帕往她面上一捂,人瞬间便就又倒了回去,已然是失了知觉。   春棋收回手中的绢帕,叹道:“还是小姐这个法子好使。”   苏苑音干笑两声,这个法她便就亲自中过招,能不好使么。   “好了,时间不多别耽搁了,开始吧。”她将火折子打开,漆黑中燃起些光亮。   白慈的住的地方不大,只一间房,屋内的东西不多,一张案几上摆了不少书籍,笔墨纸砚也都俱全,桌上平铺着几张云母笺,睡前许是在此处练字,写的是秀丽小楷。   只除此外便就再无其他,书信一应皆无。   春棋那头亦是翻遍了她的柜子箱笼,也都是一无所查。   正待沮丧的时候,只突然摸到了一块通体冰凉的玉,晶莹剔透地里间半点杂质都无。   这已经是白慈这屋子中算得上是最华贵的物件了。   看着这个同此处格格不入的玉,春棋心里犯起了嘀咕,正准备拿去给小姐过过眼,那个理应被药迷晕的人却陡然睁开了带着一片霜寒的眼。   听到身后突然柜子倒地的声音,饶是春棋再是如何粗心,都不会闹出这般大的动静。   她转头,只见白慈已然是醒了,正朝着春棋扑去。   苏苑音心上一惊,这分明就连半柱香的时间都没到,人怎地就醒了。   也来不及多想,她过去将正两人带着柜子倒下去的春棋拉起时,却才发现白慈并不是冲着春棋,而是冲着方才一道摔落的那块玉去的。   约莫是看见那玉被摔着了,白慈面上并不好看,冷声问:“你们是何人?”   头回做贼便就被抓个现形,两人都免不了尴尬,身临这种境地又如何坦荡自报家门。   可就在两人迟疑的一瞬,只见白慈已然朝着两人攻来,竟还是个会武的。   “你用的是红色的麻药还是白色的迷|药?”苏苑音拉着春棋急急往后退,脱口问道。   佘涂分明说过那迷|药的剂量便就是迷晕了一个成年的壮汉两个时辰都不成问题,可现下才不过是半柱香的时间。   “红...红色,我以为颜色艳些的效用会更好些,现在怎么办啊小姐,呜呜呜。”春棋现在想把自己给杀了的心都有了,又是好端端因着自己掉链子。   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苏苑音已经被白慈给带倒在地,实实在在的摔了一下,摔到了后脑勺,还没从晕眩中反应过来便就见她已经伸出了手,作势要来揭下自己的面纱。   春棋见状自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朝着人冲过去又将人给带倒。   苏苑音暂时脱困后看了看正扭打在一处的两人,当即也不多犹豫,随手拿过一方砚台颤着手朝着人挥去,本就只想将人打昏过去,故而手上还特意留了力。   只是到底多重才能叫人晕过去她并不知,所以便就是砸了人,白慈也不过只是闷哼一声,转过头又过来将怒火悉数冲着她。   她没白慈力大,生生吃了几拳,拳拳都到肉。   见自家小姐被这般欺负,春棋已然是气红了眼,想起言二方才交给她的匕首,当即将匕首拔出鞘,理智全无地冲着人去:“我杀了你!”   匕首抵到了人的背,却被苏苑苑急急喝下:“停手!”   春棋从愤怒的情绪中回神,拿着匕首对着人恶声恶气道:“老实点。”   见白慈被制住,苏苑音揉了揉腰侧,近至白慈跟前,反正也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此刻又已经暴露,那倒不如直接来问人,答案或许还来得更快些。   她忍着痛问道:“你在替谁做事?”   “姑娘来贵妃娘娘寝殿问我替谁做事?”白慈不解问。   苏苑音却觉得她机敏,被威胁着还能面不改色地同自己兜圈子。   “那好,那我便就问的再直接些。你昨夜里,是给谁送信?”   白慈现下闻言,面上闪过的一丝慌乱已然是破功。   她抬眼,顿了顿:“我听不懂这位姑娘在说什么。”   苏苑音还少有同这般油盐不进的主打交道,这便就是笃定了她们不敢闹出人命呢。   想撬开她的嘴,还当真是有些难。   她垂眸,想起了白慈那般紧张护玉的模样,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她白慈的腰间放着玉的位置:“那块玉于你倒是贵重,我们的确是不愿在行宫中随意动手杀人,但是摔碎块玉,却也倒是无关痛痒。”   见提起玉,白慈面上的紧张裂痕越来越明显。   见这个法子有用,苏苑音又再耐起性子问道:“说,那信是谁叫你送的,又是要送给谁?”   白慈眼底挣扎万分,迟疑地抬起头,张了张嘴,只还没出声,却突然听见屋外响起了一道声音。   “是我。”   苏苑音转过头,只见来的人,这是芸贵妃。   芸贵妃进来,看着此刻三人头发散乱,不整的衣衫上还沾了好些灰,甚至还动了刀。   她摇摇头,已然认出了苏苑音:“傻孩子,倒是为难你,竟能查到白慈身上来。”   见已经被识破,苏苑音也便就不再刻意隐瞒,揭下面纱,朝着白慈带着歉疚的陪了一礼之后,又直直朝着芸贵妃跪下:“求贵妃娘娘,告知我实情。”   芸贵妃瞧着面前这个看似面冷,但是却将情谊看得这般重,甚至为此不惜做出这么多事儿来,叹了口气。   “这个实情若是异常沉重,甚至会叫你陷入两难的局面,你可还愿意听?”   苏苑音只是眼神坚毅,没说旁的什么多余的话,只磕了个头:“愿意。”   “罢了,你跟我来吧。”芸贵妃瞧了瞧人,终是松了口。   苏苑音起身,跟着贵妃往外走,只突然觉得自己好似已经在慢慢拨开弥漫在眼前的迷雾,终是要触及到那一条能将她心下所有疑虑都串起来的线了。   苏苑音跟芸贵妃进了正殿。   芸贵妃挥退了众人,并未恼她今日的莽撞,只是瞧着现下她这一身自己从未有见过的凌乱失仪。   她拿起梳妆台前的桃木梳,站在苏苑音身后,细细将她的乱发梳平。   “阿阙从前顽皮得很,处处闯祸,萧黎性子从来宽和,常在他身后收拾烂摊子,可没少叫我们头疼,我当时便就想,再生个听话可心的女儿,能叫我日日为她梳头,教她上妆,只女红我素来不喜,她若是不愿,我便就也不迫着她...萧黎,定是也会极开心的。”   听着芸贵妃这番话,字里行间,尤其是提到了瑞阳王的名字时,分明都带着浓浓眷恋和怅然若失的遗憾。   芸贵妃将手中的桃木梳放下,坐在了她的身边:“你有什么想问的便就问吧。”   “那白慈,当真是可信赖之人吗?可娘娘寝殿外的人,分明是在监视娘娘的一举一动。”她蹙了蹙眉,问出自己的疑虑。   芸贵妃笑笑:“不过是我叫白慈放出去混淆视听的饵,倘若我按兵不动,不是反倒更加引人怀疑么。”   白慈竟这般得贵妃娘娘信任,莫非当真是她误会了?   想起方才自己还是头一回出手打架,就闹了这么大的误会。   苏苑音歉疚地瞧了芸贵妃一眼,现下看,那个给萧阙传递密信的人,定是芸贵妃无疑了。   “贵妃娘娘当初进宫是否有苦衷?”她问。   芸贵妃讶异地瞧了她一眼,以为她现下最关心的必定是萧阙的事,却没成想竟是先来问她。   她仰头瞧了瞧高悬的房梁,似是在回忆往昔:“彼时先帝陡然驾崩,萧黎奉命下江南督察河运修造,身边就只有萧煦一人。   后来萧煦不知从何处拿来了遗诏继任帝位,萧黎成了藩王,被命即刻前往封地。如此安排,我们也认了,只是萧煦根本就不肯放过我,他掌了权,以萧黎父子的性命相要挟,可是却又顾忌他那好名声,只迫我抛夫弃子,背上骂名入宫追随。”   苏苑音听罢,已然是攥紧了拳头,她就知晓,是那永曦帝不顾纲常伦理,不顾亲情手足,还得旁人|妻离子散不说,竟还叫旁人出来顶罪,自己在后头坐收那长情宽厚之名。   “萧阙和瑞阳王他们知晓此事么?”她蹙眉问,若是知晓,那萧阙的谋逆便就有迹可循了。   只见芸贵妃轻摇头:“纵使这事中有曲折,可是决定是我做下的,不论找多少理由也都改变不了的结果,况且我不过是想保护家人,何苦要他们同我一起痛苦,与其要他们心怀愧疚,倒不如叫他们恨我怨我,或许还能好受些。”   苏苑音默了默,设想芸贵妃当时的处境,面对刚掌权柄的新帝,或许当真是没得选。   只是倘若不是因为如此,那么萧阙同永曦帝之间究竟是还有什么仇怨,非就是谁也不肯放过谁的局面。   似是看穿了她心里在想什么,芸贵妃敛下眸子理了理衣角:“你是在想阿阙为何要对永曦帝不尊不敬不忠对吗,永曦帝又为何那般忌惮他对么?”   见想法已经被看穿,苏苑音点点头,心下已然是有些计较,却仍旧是想找芸贵妃印证一番。   芸贵妃轻笑,语气中多有不屑:“这既是窃来的皇权,哪里配受尊敬忠义?”   其实她打的也不是注定要赔的牌,进宫一开始只是为了保全家人,后来她却找到了些蛛丝马迹,触到了当年真相的影子。   苏苑音瞧着芸贵妃,一阵阵心惊起伏不定。   如若是这般,那么所有的事,便就好像都能串起来了。   永曦帝篡位。   且这其中的事情恐怕还并没有这么简单。   原来上一世,萧阙谋反的原由竟是这位这般。   “恐怕他已经从张昌的口中查到一些先帝横死的真相了,先帝在他心中分量极重,同永曦帝挥戈相向是早晚的事。只是你父亲是永曦帝的朝臣,姐姐又成了三皇子的侧妃,若是那天当真来了,你夹在中间必定为难,到那时,你当如何?”芸贵妃复而又抬眼瞧着她问道。   由此,苏苑音才终是知晓为何萧阙不肯答她,芸贵妃说会令她两难。   她摇摇头,她确实也不知自己该当如何,但是她却又不能对萧阙坐视不理。   “萧阙真的能脱困吗?”   芸贵妃笑道:“你待他的心意如此,也难怪他会头一次向我低头,要我带你到甘泉宫,叫你远离这上京的风雨。”   说罢,她才答苏苑音方才的问:“我在永曦帝身边十余载,手里自是也有几张底牌,你且放宽心,上京此刻就算是水泄不通,我也定生生为他开出一条路。”   听了这话,苏苑音却并没有觉得能松一口气,仍旧还是觉得心中暮霭沉沉。   禁廷西四所,一间狭小|逼仄的屋中,萧阙独坐于窗前。   檐下窗户的另一边突然传来一点清响。   他睁开带着翻涌戾气的眸:“现下外头如何议论?”   陆起将自己的身形极好的隐匿于阴影之中,见主子问起,当即低声道:“上京及附近已经开始谣言四起,永曦帝已经派二皇子去四处抓人了,但是这般做却还是不放了主子的话,反倒会更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自然而然就坐实了这一谣言,主子可先再等等。”   “只才传到上京附近么?太慢了。”萧阙不满出声。   陆起点点头:“属下定再给这谣言加点柴,不叫二皇子轻易得逞。对了,听说甘泉宫那边苏归姑娘昨夜里擅闯了贵妃寝宫,同旁人打起来了。”   萧阙失笑,眸中的戾气也跟着退了些,抚了抚手上的那支白玉簪,自言自语道:“倒真是将她也给逼急了。”   “罢了。”萧阙起身,墨瞳中好似带着一丝愉悦。   “只怕再等下去,真会急的咬人不可,这把火我亲自去加吧。”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轻尘同贤妃回京的前一天,她们一道出了甘泉宫,去了之前说起的湖边垂钓。   轻尘是个待不住的性子,好不容易出来,怎甘心将时间都耗费钓鱼这种叫她觉得无趣的事情上。   面前安分了一时半刻后便就一直在朝着苏苑音挤眉弄眼,说想去附近瞧瞧。   苏苑音轻摇了摇头,无奈笑笑。   爱玩本就才是女孩儿家的天性,贤妃挥了挥手,很是瞧不顺眼轻尘一直在自己跟前摇头晃脑,索性直接将人给赶走。   轻尘拉着苏苑音指了指不远处的花圃,非要簇着人去瞧瞧。   苏苑音拗不过,索性只管跟着人走。   “这是善草堂的花圃?”轻尘走进了才瞧见花圃边上的指路的标记。   苏苑音也是来了才知晓走到自家田里去了,听说最近佘涂在研制一种草药同鲜花相合的胭脂,瞧着眼前的这大片大片的花圃,想必就是作此用的。   “不过有一说一,你先前来瞧我时给我送的这善草堂的药当真是挺好用的,要我说啊,这家店的东家也是奇人,非要弄那劳什子限购的规矩,不论什么身份还每次都只得买一件,饶是如此却还是日日售罄。”   苏苑音不自在地笑笑:“这不是挺好的么,最起码能公平些,东西能真正到需要的人手中。”   轻尘摆摆手:“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不过管他的呢,我们去花圃里摘点花吧,我看见母妃最喜欢的白月季了。”   说罢,身后的宫人就去给花圃里的管事递了两锭银子,算是打过招呼。   轻尘瞧了眼身后的苏苑音,嘱咐着人快些跟上来,便就也不等人,提着裙子朝着花圃里去。   苏苑音倒是兴致淡淡,看着轻尘到处疯跑,随便挑了个地方坐下纳凉。   身后响起几声脚步,想必是来采摘花枝的农人,苏苑音没在意,也叫春棋去玩。   “哎听说了吗?最近都在传的皇上胡乱扣了名头软禁了瑞阳王府的萧世子,其实是心里有鬼,因着篡了位,抢了人家的东西,忌惮着人呐。”一女子开口,显然是以为这附近没什么人,嘴上就没把门。   “什么话呢你就敢一股脑往外说,你可仔细你的脑袋,前面就是这皇上的行宫,要是叫人听到了指不定要如何发难于我们呢。”   因着说到兴头上被教训,那农女气不过,又开口道:“最近可到处都在传这事,又不单单是我说的,你怂个什么劲儿啊!要我说这瑞阳王也是个惨的,位子被兄长抢了,夫人还跟人跑了,现在唯一的儿子,还被人给软禁在宫里了呢,好像又找着了什么证据,马上就要将人转移到诏狱里去了,我看啊,这证据是假,想要人性命才是真的呢。”   身边的人哪里经得住她这般口无遮拦:“哎哟我的姑奶奶喂,你不要命我还想要命呢,就因为这事,那二皇子已经抓了多少乱嚼舌根的人咯,你还是快闭嘴吧。”   “切,怎地敢做不敢叫人说呢,要我看啊这些人早晚要遭报应。”   ...   待人慢慢走远,苏苑音垂了垂眼眸,没做声。   片刻后,她才起身朝着方才花圃中的管事而去。   她拿出腰牌,管事心领神会,知这便就是幕后那个神秘的东家。   “你替我回去同佘涂递个话,就说火还不够大,要她替我加把火。”她敛眉,辨不出什么情绪。   管事不明其意,但还是点点头,将话记在了心中。   到次日,轻尘同贤妃就一齐走了。   因着昨日里轻尘亲手摘了好些花,走得急又心疼放坏了,干脆差人把花搬到她这边来,才挥一挥衣袖,心安理得走了去。   只是人走得轻巧,现下倒是将她的屋子熏得厉害。   她闻惯了沉香的淡,对旁的味道便就再也接受不起来,准备暂且忍耐到晌午,到时候再将那花给搬到院子里去,到底也放了一阵,那些个宫人也当不会说闲话。   其实在这甘泉宫里也算是恣意畅快,芸贵妃近日似是沉溺于那作画,日日在寝殿中,有时她来都顾不上同她说说话。   苏苑音便就在一旁看书,两不干扰,相处得也算是和谐。   只因着她来此处是养伤的名头,故而她每日的饭食都清淡得厉害,半数都是蒸煮,就连炒的都极少,春棋跟着吃了几日,再受不了了,也不知是同言二说了什么,晚些的时候院子里直接就搭起了火架,烤上了白天言二进山猎来几只野鸡野兔。   苏苑音闻着烤肉香味也被勾起来馋虫,本是不欲打扰他二人,最后还是没忍住,巴巴地也挪了个小木凳去了春棋边上。   见两人手上都不闲,她也忍不住上手自己烤了试试,只是兴许没有半点这方面的天赋,一不留神就像手里的肉给烤糊了。   她叹叹,无视这春棋眼巴巴的眼神控诉,从她手里分去了半块兔肉。   因着方才同他们闹了闹,苏苑音食饱餍足,只觉得身上全是那油烟的味道,有些受不了。   看着两人意犹未尽,也就没开口,撂下了春棋自顾自去了后院里的汤池,想着泡一泡去去味。   旁的尚且先不说,这甘泉宫里头的汤池确实倒是极好用的,身上疲劳顿消不少。   苏苑音看着满目水汽氤氲,伏在沿边支着手,看着立于一旁的巨石,任由松弛思绪四处乱飞。   近日来没再传出什么不好的事来,总算可以不必崩得那么紧,她放松着身子,暖暖的汤泉安逸得让她周身疲惫尽消,让连日都没好眠的她涌上了些困意。   她将头垂在臂弯,慢慢阖上了眸子。   四周除了潺潺水流外,到处都静得厉害,倒是叫人好眠。   只突然传来一阵轻轻脚步,朦胧间只大概瞧见一个修长身形穿过四周升起的水雾。   一双黑色清缎靴慢身走到温泉池子边停下,水墨般的眸子低垂着,看着那个睡着的女子,露出一截白腻的肩颈和埋在水中若隐若现的锁骨,微不可闻叹了口气。   大概是站了半晌,男子才蹲下身,伸出骨节分明的指在女子被热气蒸得通红的面上戳了戳。   女子却意外的睡得沉,被扰得不胜其烦地转了转头,露出了大片的春色,白的像是在发光,又透着些淡淡的粉。   男子眸子暗了暗,按捺住那点陡然升起的荒唐念头,淡淡转开了视线。   经此一闹,苏苑音朦胧睁开眼,未散的睡意叫视线都蒙上了一层罩子,较之以往都模糊了不少。   但是落进眸子里的那个身影,哪怕就是一个瞧不真切的轮廓,她也一眼便就能认出他。   她睡懵了头,狐疑是自己的幻觉,朝着人的伸出手去,抚了抚他的面,是带着些温热的。   萧阙现下不是该被软禁在宫中么,怎会出现在这处?   她收回手,才注意到自己一截光洁的臂和一半露在水面上的肩头,又抬眼,好巧不巧就撞进了他的视线中。   他挑了挑眉,似是幸灾乐祸地。   饶是睡得再如何迟钝,都足够叫她整个人从头到脚的清明。   “啊,你是流氓吧。”她将自己全须全尾地埋进池子中,想起这池子里的水净澈,两人离得又这般近,就是将自己埋到池子底里去都是枉然。   思及此,她又慌不择路的往池子里的石阶下退了几步,看着那个还正好整以暇瞧着自己的男子,结巴道:“你...你快点背过身去。”   “就这点出息。”萧阙轻抬起染上了几分笑意的眼,看着人满脸的红晕,嘴上讥讽着人,身子倒是依言转了过去。   苏苑音咬咬牙,慢慢摸索到池子的另一端,拿过挂在架上的干洁布巾将自己盖了个严实,又抬眼看了看放在他那头的衣物,磨蹭了半天,不知如何开口。   萧阙听不见身后那人的动静,不解的转过头去,本是想看她又在弄什么幺蛾子,却只瞧见她半湿的发丝,只披着一缎白绸,却早被自己身上的水汽给沾湿,已然是半透着的若隐若现,甚至比之方才还要愈发撩人几分。   他不露声色的垂眼,却只瞧见她裸着足,露出一截白净匀称的小腿,视线忘记了挪开,已然是有些心猿意马了。   “你想做什么?”他问道,声音低沉得厉害,笑的有些意味深长。   苏苑音像是读懂了他的意思,自以为不着痕迹的吞了吞口水:“我要更衣,你碍着我了。”   她说完,以为定是免不了同他反唇相讥一番,可那人却破天荒的难得安静,老老实实退到了屏风后去,   萧阙支着腿,随意坐在廊下,看着屏风后的身影,脚下的烛光将她的身形勾勒起,纵横起伏都瞧得真切。   如若此刻出声提醒,她必定又要同自己别扭好一阵,他默不作声移开眸子,全然当此事没发生过。   片刻后,屏风后才探出颗脑袋,待瞧见了人,才故作严肃地又理了理身上的衣物,在他跟前三四步的位置停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   萧阙拍了拍身侧的木阶:“过来坐。”   苏苑音看了看他,左右也没打算因他同这个问题僵持,走到了他的里侧落了坐。   “听说你在此处还同旁人打了回架?”他仰头看了看月色,问边上的人。   “哼。”苏苑音轻哼一声,不想答他,只也跟着抬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想他倒是会选地方,这处的月亮怎像是格外皎洁。   “早知你这般容易脱困,我便就也不插手帮你了。”她撇撇嘴,凉声道。   萧阙好生受着她的指控,顺着她的话耸耸肩:“怪我。”   难得见人软和,苏苑音偷偷笑了笑,随即才正色道:“你预备要怎么出去?永曦帝定不会轻易放你出去吧,现下各个离京的关卡都设严。”   萧阙转眸来瞧她:“都知晓了?”   她点点头,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现下看着他墨画般的眸色里,好似带上了几分空寂,叫她的心无端的变软。   不知他为什么会露出这种神情,是怕自己知晓后迟疑么?   她握了握他的手,给他传递了些温度:“你知晓芸贵妃的事了么。”   萧阙不置可否,掩了些郁色,拍了怕她的头:“也没白亏你这么一闹才知晓的。”   苏苑音不满地瞧了他一眼,听着他那像是夸人却又不大悦耳,她好好查着事,怎么就变成闹了呢。   饶是如此想,她也却并想要同他计较,只是道:“你要去见见芸贵妃么?”   萧阙垂着眸半晌才开口:“不急。”   苏苑音点点头,接受真相确实需要过程,随即也未在刨根问底。   “何时来的?”她问人,有些意外他的出现,但是自知晓了事情的原委,心里也有定不是永曦帝松口放的人。   “刚到不久。”他答完,才又转头看她,慢条斯理道:“不过瞧着你睡着倒是有一会儿了,身上那些淤青是打架打输了?”   苏苑音听罢,面上一窘,当即要去捂他的嘴。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萧阙忍不住想逗她,本以为她定不过就是同自己拌两句嘴,却没成想真把人给逼急了,是想要新仇旧恨一道同自己算。   看着人朝着自己扑来,他没坐稳,两人一道向着廊上向后仰去。   他揽过人,只想着她细皮嫩肉,只叫人摔在自己身上。   “几日不见阿音这力气怎生是愈发大了。”他不费吹灰之力地躲着她想捂住自己的手,笑着调侃道。   “你还说!”苏苑音窘得厉害,见碰不到他嘴,又伸手朝着他的腰去,想瞧瞧这个肆无忌惮的人怕不怕痒,只手上却不经意间触到了一支尖锐的物什。   她狐疑,自顾自地拿出来一看,这不就是她那天丢的白玉簪么。   “好你个偷簪小贼,我说怎就好端端丢了支簪子,竟是你拿的。”   她语毕,手上又是一轻,那簪子又回到了他手中,瞧着他拿过簪子时的那般熟稔,想必这几日定是没少拿在手里把玩。   见状,她不由自主地扬扬嘴角,莫名有些得意,只压着没表露。   萧阙坐直起身,看着她那一张小脸都是快要压都压不住的笑意,他慢条斯理,带这着些霸道:“落到了我手里便就是我的,不只是这簪子,人也是。”   苏苑音闻言,低着头抿唇笑笑,后来又在耳畔听他在唤她。   她应声,转过头去看他。   却只见他收起了平素里的漫不经心,微垂起眸,满眼只瞧着她,眸光潋滟:“阿音,生辰快乐。”   她瞧着眼前这个说不出的好看的人,四周的声音都陡然间消失,只剩下那紊乱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   那人也不待她反应,仍旧瞧着她,后又慢慢地弓起些身子,眼里柔得厉害,只微微往前探了探身子,便就轻易触上了她的唇。   她愣了愣,闻着满鼻的乌沉香,耳边的心跳声又接连放大数倍。   良久,他在她快续不上气的时候才抽身,眼底满是克制的情绪。   她缓慢回神,有些懊悔自己方才怎又像是被他勾得丢了魂,险些找不到北。   为了想挣回些莫须有面子,她清了清嗓子,故意挑刺:“生辰都过去那般久了,你竟现下才说,是要补上什么生辰礼不成?”   莫不是本就是别有企图,才借着什么生辰的说辞。   萧阙笑笑,还真拿出了个红木盒子递给她:“打开瞧瞧。”   苏苑音有些惊喜地接过:“还当真是补送的生辰礼?”   萧阙瞧着她笑靥如花的面,心中挣扎半晌,还是默默将她的话认下,没解释。   “故弄玄虚。”她唾他一声,心里却愉悦,乐颠颠地将那个红木盒子打开,只见一点点的莹莹光泽慢慢铺开,里头是一个同她拳头差不多大的夜明珠。   她拿起,浅蓝色的光辉从指缝中泄出,不知是从何处寻来的,像是手中这般大的,倒是少见。   “萧阙。”她笑着唤他。   萧阙抬了抬眉,转过眸子,还没开口,就只见她迎起身,蜻蜓点水般地在他的唇上蹭了蹭。   “谢谢你啊。”   她眉眼弯弯,像一株晶莹剔透的霜花,干净又纯粹。   萧阙看着她,神色一暗,他利落的唇不经意的勾起,有种想将花给摘下的念头叫嚣而过。   于是,在她想离开的时候,他伸手,扶住了她想要向后退的脑袋,同她唇齿交缠,迫着她接受自己汹涌的进犯。   她整个人被他强势控在怀里,被迫仰起头,嗅到他的呼吸,手里的夜明珠已不知滚到何处去,理智在一点点迷失,一片片瓦解。   他吻得极霸道,频频的克制已然临界,也已经不想再守着那些狗屁的规矩,就此刻,他只想拉着人一同下坠,一起沉沦。   身后触到了带着些凉意的木廊,苏苑音回神,仰面看着他那叫人沉醉的眸,忐忑地紧了紧手,才鼓起勇气去扶住他的腰。   萧阙看着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无端地笑笑,俯下身去用鼻子蹭了蹭她的,再向下去,衔住她红得妖异的唇,意犹未尽的轻吻。   片刻后他缱绻着离开,看着身下她满面红霞,微肿的唇瓣,又是情难自抑在她颈边轻啄。   到底还不是时候,他叹叹,瞧着她,眸色沉沉。   “莫撩我。”他闷声道,似是警告,又似是不满地控诉。   苏苑音听罢,只觉得是他恶人先告状,理智已经被拉回不少,又急又羞的要反驳。   最后却只被人无视地扶起身,替她拢好领口,说当心着凉。   她撇撇嘴,方才是下了不少决心,又带着莫名的孤勇,却是他自己先退缩,已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后来,他问她:“那块同心佩,你可有好生收着?”   苏苑音点点头,问他怎么了。   “好好收着,待到了梁洲,会有点用。”他瞧着人,没将话说透。   “你要离京了么?”她抓住了话头,开口问他。   此行凶险,能不能出那上京便就是未知数,可若是不出去,更是会陷入任人宰割的被动之局。   萧阙抬眼瞧她,古雕刻画的面笑得好看得紧,语气有些玩世不恭的轻佻:“舍不得我么?”   没理他那没个正形的回答,她仍旧是锁着眉:“就一定要走那条路么。”   萧阙垂下眸子,知道她在问的是什么,也知她处境。   只这件事,这件事他避不过,也不想避。   永曦帝费劲周折,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证据,将他软禁,又刻意将他放走,必定是还在前头等着他,是想要一击必杀,再逼迫他父王谋反。   “我不愿你为难,你舍不得苏家,便就暂且留下,若是想要寻我,亦可。”   苏苑音心中一滞,不知该如何回答。   也知眼下的局面,这中间拦的是那么多尸山血海,阴阳两隔,谁也没资格替他们原谅言和,这是必须要争出个输赢的未解之局。   春棋次日晨起,按平常苏苑音起身的时间,打了热水进了净室,却见自家小姐不知是何时醒的,正瞧着手中那颗鸡蛋般大一颗的夜明珠发呆。   “小姐何时有的这夜明珠,好漂亮呀,是贵妃赏的么。”   苏苑音看着她盯直了眼的样子,回了神随口道:“捡的。”   “捡的?”春棋吃惊,虽说这甘泉宫里好东西不少,可是若说随手捡个这般大的夜明珠,倒是稀奇。   不过她又看了看苏苑音的模样,还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说小姐这脖子上咋这么多红印子,定是昨夜里捡珠子的时候,乱逛林子被虫子给咬了吧,你说这虫子也挺会咬,就专挑小姐的颈上。”   苏苑音前头还没会意,听春棋说得头头是道,当真以为自己昨天被虫给咬了,待走到铜镜跟前,她瞧见,才反应过来那是何物,顷刻间,罪魁祸首连从昨夜里经受过的那种触感都开始慢慢回笼。   春棋拿了药来,却一头雾水被夺过。   “你去瞧瞧早膳备好了没有,突然觉得有些饿了,这上药的事儿我自己来就成。”苏苑音胡诌了个理由,有些做贼心虚地将人给赶了出去。   后来,苏苑音特意选了身绣花线半袖锦交领,领口长,待全须全尾地掩好,才到殿中用膳。   春棋瞧着她一副做贼模样,也不知怎地,打今早起,一见到她家小姐就觉得总说不上来的奇怪。   苏苑音面不改色地用完膳,已是准备今日都决计不出门了。   只这念头才一闪过,便就有人来禀,说是有人来寻她。   待将人请进来,她才知来的竟是佘涂。   定是因着那天叫人给她传话,现在直接将人给招来了。   “今日来看看花圃,顺带来瞧瞧你。”佘涂也不同她假客气,径直坐到了她身边,笑着道。   见她将众人屏退,才又小声道:“听说萧世子跑啦。”   瞧着苏苑音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本想着快些来将好消息告知于她,现下瞧来,只怕是早就知道了。   佘涂顿顿,又才开口道:“西边传来的消息,说当年洛侍郎阖族被流放黄州遇匪时竟还有活口,听那洛家人说,当年假传圣旨率兵叛乱是假,实则是带兵回上京救驾。我寻思着好像也印证此前的那些谣言,所以想着特来同你商量商量。”   “不必商量了。”苏苑音开口,目光沉寂。   “还是照着之前的,添把火吧,但是行事还是得小心些,莫要牵连到善草堂。”   听见她这般说,佘涂像是也并不太意外,只笑着打趣:“你这是做好了准备要站他那头了?”   苏苑音闻言,却只是神情一滞:“我也不知道。”   她不希望牵连父亲兄长,却又不愿瞧见他受伤。   佘涂见状,便就也多少知道她的顾虑,这种事往往都是旁观者清。   于是,她只是怕了拍苏苑音:“中原人不是有句话,自古事事难两全,患得患失反而看不透自己的心意,你还是得跟着自己的心走才是。”   两人说了会子话,佘涂没久留,喝了盏茶便就走了。   苏苑音又发了半会子呆,却是芸贵妃派人来召她。   她纳罕,却也没敢耽搁,径直去了贵妃寢殿,却在殿外瞧见了白慈。   两人打了个照面,白慈状若无事一般,同她行了一礼,有才带着人进了寢殿。   经过了上次的误会,她虽带着春棋已经同白慈道过歉了,白慈也并未怪罪过她们,仍旧是神色如常,便就是连一句气话都没说过。   但是明眼人都知晓她极看重那块玉的。   明明在意却又原谅得那般轻易,倒还真是能忍常人所不能。   这回见着芸贵妃,倒是不见她伏于案前作画,少有的坐于琴前抬手抚琴,曲风倒是就如她人一般,很是洒脱淋漓。   “明日丑时,阿阙从南门走,为确保万无一失,我欲亲自去送送,若是有什么也好应对。”芸贵妃道。   苏苑音瞧着芸贵妃面上的喜色,知两人应是见过了,想必误会也该是说清了。   思及此,不由得也发自内心的笑了笑:“一定会顺利的。”   芸贵妃也是难得畅快,忍辱负重这般久,自己总算是可以替阿阙做些什么事。   思及此,她又笑笑,唤苏苑音来弹曲子。   苏苑音点头应是,专捡了首芸贵妃平素里喜欢的。   芸贵妃瞧着她,却不经意瞧见了她颈间的红痕,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失笑。   待人弹完一曲,她便就摆摆手,不叫人再弹了,看着身姿娉婷的姑娘走至自己身侧,她拉过苏苑音的手,笑道:“阿阙性子就是坏得紧,做起事来不管不顾的,你可莫叫他吃得死死的,也当偶尔给他些苦头吃,才叫他记你的好,会瞧你的脸色。”   苏苑音起初还一头雾水,只后来似是才想起什么,连忙紧了紧自己的领口,如坐针毡,只臊红了脸,不知说什么。   芸贵妃忙笑不迭:“这有什么,当初我同萧黎亦是你们这般,你们感情好是好事,待他此番顺利回去,站稳了脚跟不再任人宰割为难,你们便就成亲吧。”   芸贵妃看了看窗外的大好春光,总算是叫她看见了些盼头。   可殊不知,却是自己,亲手将那点盼头给一一摧毁了。   作者有话说:   阿音不会拖沓太久的,下章就做选择辽。 第87章   次日大晴,是个极好的兆头。   言二一早来辞行,苏苑音点点头,也没说什么旁的话,只叫人珍重。   言二应过,恭恭敬敬朝着人行礼,转身出门去。   春棋瞧人说走就走,追着人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才红着眼睛回来。   自此一别,恐怕要很长时间才会见了,这几日瞧着两人倒是相处得极融洽,春棋是个至纯至性的丫头,分别定是不免会难过。   苏苑音对着人安慰几句,春棋也自是将话都悉数听进去,其实自己也知晓事情轻重缓急,恐怕此刻小姐定是要比自己更忧心不少。   见她肯听劝,苏苑音哂笑,想起昨日白慈淡淡的态度,到底还是理亏,随即走到书桌前叫来春棋。   “那夜里是我们唐突,失手摔坏了白慈姑姑的玉,她虽是未说什么,但是我们还是得补救一二。”   春棋点点头,虽说觉得白慈人瞧着倒是老实巴交,手下却并不留情,那日可下的都是狠手,但是既是小姐说的,那她便就都听。   只是说起那块玉,她还是不解:“可是玉已经摔了,应该如何补救?”   苏苑音拿起笔,蘸了点墨:“那玉于她而言想必是极重要的,那玉只你见过,你且将那玉画下来我瞧瞧,看看能不能找着一样的,再不济相似的也行,便就是当做赔礼,到底也是诚意,总好过没有半点表示。”   春棋虽是接过笔,思虑片刻仍旧迟迟未下笔,只是苦大仇深皱着眉道:“那是块白玉,看那水色瞧着便就像是上品,晶莹剔透的,拿在手里只觉得光滑细腻,纹样更是少见,但是那日光线实在太暗,我怕看岔了。”   白玉?   苏苑音面色凝滞,不管哪种白玉,都算得上是名贵,少则千两,多则上万两不止。   听着方才春棋的说法,那般成色的玉,单凭白慈在宫中当差的那点月银,如何买得了。   或许是宫中贵人赏的?   许是芸贵妃吧。   她点点头,放下疑虑将自己说服:“你且先画画看。”   春棋说好,当即照着那日记忆中瞧见的样子画了个大概,画完便就交给苏苑音去瞧。   苏苑音接过递来的画纸,看着那形似波浪起伏的纹路,倒是有些叫人似曾相识的眼熟。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拿出了在匣子中好生收好的那块玉来比较,瞧着手里那白玉是纹样,似是云彩般流动蜿蜒,同春棋画的倒是有些许相近。   春棋凑近一瞧,有些讶异地捂住了嘴:“这纹样同小姐的这块同心佩好像。”   苏苑音走回榻上坐下,神色并不大松快,低喃道:“不仅只是像,倒不如说这玉,都是出于同一个工匠之手。”   春棋听罢,自是知晓自家小姐手中那块玉的来历,满脸的不可思议,又认真思索了一番,确定自己没有画错:“白慈怎会有这御赐之物?”   苏苑音眼神有些空,忽地就有些瞧不透眼前的迷雾。   贵妃在宫中经营多年,做事怎会没有半点分寸感,除了冠宠后宫一条,在没旁的什么事落人口舌。   将御赐之物转手送人这种事,即便当真是她做的,永曦帝会半分不察么。   还尚且先不论白慈待那玉时的那般紧张。   “小姐先莫急,即是贵妃娘娘信任之人,这其中必定是有原由的,不若待贵妃娘娘回来,我们再好生问个清楚。”   苏苑音抚着手上的同心佩,约莫是拿在手里久了,玉身再没那么凉,终是叫她感到安心了些。   “等等吧。”她低喃,是说给自个儿听的。   一切都已经计划好了,过了今日,萧阙便就再不必受困于永曦帝,即便是出了什么岔子,还有芸贵妃在那坐镇,怎会生出事端。   况且甘泉宫里有永曦帝的眼线,她不能乱。   春棋吐出口闷气,只觉得明明日头大好,却怎叫人觉得压抑得紧。   她忙甩甩头,看了看一直在失神的小姐,不敢说不吉利的话。   硬捱了会儿,苏苑音照例去了芸贵妃的宫里请安。   纵是芸贵妃此刻已经出了甘泉宫,但是该做的戏还是得做足。   只是见到青叶的时候,苏苑音还是讶异了一瞬。   她是芸贵妃的心腹,竟没同芸贵妃一道去。   青叶见了她,压低声音同她通气:“苏姑娘放心,现下白慈正陪在贵妃娘娘身边呢,白慈性子稳重,身手也好,萧世子那头定出不了什么岔子。”   苏苑音点点头,勾起点极浅的笑意。   青叶将人请到上座:“今日白慈不在,苏姑娘想喝什么茶,我来给姑娘备吧。”   “青叶姐姐难得清闲,就也别管我了,倒是青叶姐姐想喝什么茶,我给你泡一盏。”她笑道。   青叶听罢也笑笑,边说着边将人带去了茶房:“素来也听闻苏姑娘好手艺,那我便就也不推辞了,苏姑娘来瞧瞧想泡哪种便就泡哪种吧,我不挑的。”   “那就好,苑音定叫青叶姐姐满意。”她回道,信步跟着青叶进了茶房内。   茶房是侧殿专门辟出来的,地方虽是不大,但是茶具却很是齐全,东西也被白慈收拾得规整,粗略看去,瞧不出什么异样。   “这茶房平日里都是白慈在用,所有的茶都一并被归置在那边的架子上,苏姑娘可以去瞧瞧想喝点什么,我去煮水。”   苏苑音点点头,朝着青叶指的方向去,看了看那架子上的茶罐都贴着红底黑字,种类虽是多,但也好认。   她拿了写着西山白露的瓷罐,字迹瞧着滞涩,只像是初学,写得并不大流畅。   “这是何人的字迹?”   她没多想,不过随口一问。   青叶刚添好水,顺着声音瞧过来,待看清是什么时,了然道:“这是白慈的字呀,她前几日才开始跟着娘娘学字的,居然这么快就学以致用了,许是因着茶的品类多,为了方便辨认,白慈就想了这主意。”   青叶说完,却迟迟不见苏苑音作反应,随即又唤了一声,却只听见一阵碎裂的清脆声响起,是苏苑音失手打碎了茶罐。   “白慈有问题!”   她开口,话音中带着些颤栗,也来不及解释,只赶忙走到青叶跟前急问道:“芸贵妃此去就只带了白慈么?”   青叶瞧着苏姑娘神情严肃,半点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虽不知她为何会觉得白慈有问题,但是也严肃起来,正色道:“为不叫人起疑,贵妃娘娘就只带了白慈一人。娘娘曾有恩于白慈,必不能叛主的,想比是苏姑娘多虑了吧?”   苏苑音沉着面,一时间有多希望只是自己多虑。   可是她再没了说服自己的理由。   丑时将至,苏苑音坐在疾驰的马车内,看着漆黑一片的前路,脑海中突然只剩下一片空白。   手上突然一暖,她垂眸,是春棋伸过手来拉住她。   她紧了紧手心:“我应该早点察觉到的,那般叫她视若珍宝的白玉,那夜她书桌上的是永曦帝平素最爱用的云母笺,流畅秀丽的字迹中分明就有那永曦帝的名讳掩藏其中,分明识字,却刻意藏拙装作大字不识几个,叫人放松戒备,这哪里是可以放出去的饵,分明就是永曦帝安插来的眼线。”   “只怕今夜,要出事了啊。”她低喃。   南城门对面一茶楼之上,陆起束手立于萧阙身后,少有的带上了平日里使得最顺手的宽刀。   忽然又一道黑影落下,朝着萧阙行了一礼:“主子,属下方才已经见过侯川,他说一切如常,计划照旧,丑时一刻,南城门换岗时守备最松懈,届时便就可扮作守卫出城。”   萧阙长身而立,瞧着那戒严的南城门,没说话。   “嗬,主子这一手高明那,届时便就可光明正大的出城去,这帮孙子肯定还傻乎乎在城里晕头转向找人。”陆起笑笑,带着些戏谑。   他语毕,见没人搭腔,倒是也不恼,颇能自娱自乐。   片刻后,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萧阙回头,收起了些散漫性子。   见来的是乔装打扮的芸贵妃,几人都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萧阙转开头,又将视线放在了热闹的街道上。   到底是有些隔阂,虽是已经将误会消除,但终归是盘桓在心上十几载,仍旧还是做不到顷刻间就尚开心扉无所不言。   芸贵妃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你父王,他还好么?”   还是头一回,见他时自己不必刻意隐藏些什么,问出了许久便就想问的问题。   萧阙摇头,少了些反唇相讥,如实道:“不大好,日日以酒为伴,只想沉溺过去,已然是一蹶不振,再无往日是风采。”   芸贵妃转了转眼眸,想将升起的水雾驱散。   本以为他多少会说得委婉些,可是细想之下,这却也是她,此刻最想听一句真话。   “我对不起你父亲。”她道,带着些哽咽。   萧阙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沉默不语,他没法子回答这个问题。   芸贵妃扯了扯嘴角,似是早在意料之中,再没提这个话题,只道:“你此番回去便就再难回头,当真想清楚了吗。”   良久后,他才于静默中出声:“这个卑劣的皇权没有被倾覆之前,绝不回头,不死不屈。”   闻言,芸贵妃笑得再不似方才的牵强勉强,终是发自内心,笑得湿了眼眶。   “好样的,好样的,那你定要将那偏离的行迹归正,叫罪恶之人,付出代价。”   “阿阙,你可还愿意,唤我一声母亲?”她出声,话音中带着些希冀。   身侧的人静默立着,眼底古井无波。   到底没等来自己想要的回答,只听见言二在外头唤道:“主子,时间差不多到了。”   她笑笑,没想着勉强,只是好生瞧了人一眼:“去吧。”   萧阙没动,只是道:“你同我们一道走吧,我送你回梁洲。”   她瞧着他,想当即答应,想同他一道回梁洲一家团聚,想离开这个叫她恨透了的牢笼。   可是自己其实也同他一样,有着自己的坚持,他们其实很像,一旦做好了决定,便就谁也不肯退步。   “你们还需要有人在上京做接应,我不能走。”她看着亮起的门又被自己一点点轻阖上,但此刻,她却并不觉得绝望。   萧阙默了默,随即没再开口。   南城门换岗之际,芸贵妃将人送至城门口。   话已经谈完,她朝着人深深望了一眼,叫人路上小心。   可人却立在跟前没动,视线约过她锁在身后。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只见方才还拖拉松懈的守卫顷刻间人数就多至方才的两倍,甚至在城墙上还看见架满了的弓箭手。   “主子,有内鬼。”言二同陆起第一时间向着萧阙围去,难以置信道。   芸贵妃错愣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白慈,神色沉得厉害:“是你?”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不瞎立fiag了写不到了阿音作选择了原谅我~~(星星眼) 第88章   见状,白慈不过笑笑,哪里还有着平日里的沉默寡言。   “贵妃娘娘,你也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个,已经平白享了这么多,却还是不肯安分,好好做你的贵妃,甚至还尔自量力同皇上斗。”   芸贵妃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她的心腹白慈,那个她从未疑心过的人,竟才是永熙帝埋于她跟前的眼线。   看了看此处早已设下的陷阱,她默了默,不再说多余的话,挡在了萧阙身前,对身前的士兵道:“打开城门,放行。”   士兵闻言面色一垮:“贵妃娘娘还是莫要为难我等,我们只是来奉命捉拿贼子萧阙,绝不会伤害娘娘半分。”   芸贵妃不为所动,只复述:“开城门,放行。”   “阿芸,你要胡闹到何时?”一阵声音自士兵中响起,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只见是皇帝亲自来了。   见人来,芸贵妃不过冷笑:“萧煦,你来的正好,我也不同你兜圈子,你这般对阿阙赶尽杀绝是何意?已经到了此事,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打开城门放了我儿子。”   永曦帝不搭腔,只对着众人道:“去将芸贵妃接过来,至于乱臣萧阙,人赃并获,私自潜逃罪不容诛,传我令即刻捉拿罪犯候审。”   见他当真铁了心要一意孤行,芸贵妃本也不对他存有什么希望,只退至萧阙身侧,低声道:“阿阙挟持我,我带你们出去。”   她语罢,却见人迟迟未动,当即蹙起眉想要再复述一遍,却只听他道:“陆起,护贵妃出城。”   她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急道:“阿阙!你得活着,莫要逞一时之勇,听我的,我的命于他还有用,他还不能拿我怎么样,让我掩护你们出城。”   萧阙在四周环顾了一圈,漫不经心地勾起了些唇角,不答她,只开口道:“陆起,还不快去。”   陆起闻言,纵使不放心,却也不敢不遵从命令,当即带起芸贵妃,极轻盈的越过人墙,众人见芸贵妃在他手中,也不敢擅自出手,只眼睁睁瞧着人出了城门,扬长而去。   “阿芸!”永熙帝看着那个身影慢慢消失在自己眼前,急急喊了一声,只那人决绝,自始至终都未瞧过他一眼。   永曦帝看着人越走越远,突如其来失控所带来的不安之感从四处席卷而来。   他又怒又怕,当即就翻身上马,带着一路兵马朝着城门外追去之前,只寒声对二皇子吩咐:“只消留口气就是了。”   二皇子领命,瞧着驭马扬长而去的永曦帝,神色中闪过一丝不屑,随即只抬手:“杀。   顷刻间,城墙上一阵剑雨落下,只朝着两人飞驰而去。   苏苑音的马车停下时,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已不知于何时停歇。   她下车,看着面前的火光冲天,踩着一路的鲜血,失魂落魄地拨开挡在身前的人。   只越往里走,瞧见的却是一片比她所想象的还要惨烈的肃杀之景。   后来她看见了心心念念的人,此刻正被围困在其中,身侧尸横遍地,而他却眉宇之间杀意凌冽,手里的剑被染得鲜红,宛若黄昏下的杀神,静静伫立。   言二已经倒在了不远处,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阿阙你这又是何苦呢,我分明已经给过你机会,你当初若是答应,又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二皇子束着手,瞧着眼前早已经是强弩之末的人,奚落道。   见他并不搭腔,二皇子不屑笑笑,压低了些声音:“我现下再问你一次,梁州的兵符究竟在何处?你若是老实主动交上来,那夜我所说的话依然作数。”   他语罢,本以为现在大局已定,萧阙纵使是平日里再狂妄桀骜,现在也该低头求饶了。   可却只见萧阙低笑几声,言语之间并不见多少避讳:“怎么,二皇子是想再重演一遍当年皇上是怎么坐上现在这个位置的么?”   此言一出,顿时激起了一片闲言碎语。   二皇子收敛了笑意,露出了些狠厉之色:“看来你还是不服,来人!打断他的傲骨,我倒是要看看他服是不服。”   他话音一落,一直箭矢就射向了萧阙的腿弯,萧阙趔趄了一瞬,用剑身撑起身子,没跪下。   见一击不成,侍卫又搭上弓箭,想朝着萧阙的另一支腿弯射去,却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骚动,是一个姑娘不管不顾地推开拦住众人的侍卫,横冲直撞地闯来进来,朝着萧阙而去。   苏苑音将萧阙抱住,借了力给他稳住身形,揽过他腰身的手却触及到一阵湿热。   她的手微不可闻地一颤,转瞬又将人搂得更紧,只如此,才能够叫她感受到他还在。   方才一路赶来,于她而言是最煎熬的一路。   她从未这么怕过,怕他受伤,怕他死。   直到方才她才知道原由,原来她早就将他爱得这般深了。   萧阙垂下眼瞧见她发红的眼眶,凌乱的发,风尘仆仆的衣裙。   他费力笑笑,她竟也有为自己而这般失控的时候。   “你来做什么,傻不傻?”他问。   “总比你好些。”她咧了咧僵硬的唇角,将头埋进人的怀里,用身子挡住了那支指向他的箭矢,好像那些喧嚣纷扰都再同她没有关系,无论是被千夫所指,还是万人唾弃,只要他在,她心里便就都安定。   只温情不过一瞬。   二皇子看见苏苑音,叫人先将弓给放下,出声道:“苏二姑娘可知自己现下在做什么?包庇乱党贼子可是牵连九族的死罪,你当真想清楚不管苏府上下执意插手此事?”   “我本就是苏府的养女,上京人尽皆知的事,我自己的身世我都不清楚,哪里来的九族?此事暂先不论,我倒不知何为乱党贼子?就凭着一些莫须有的证据便就红口白牙要给人定罪了,此番行事也不知能不能堵住悠悠众口,蒙蔽世人!”   二皇子瞧着她将萧阙护在身后据理力争的模样,无端升起的怒火转为嘲弄。   忽然想想,若是她也同自己一起看看此刻萧阙的狼狈模样,不知她会作何感想,是否还会不管不顾的护着他,为他跟所有人为敌。   “将苏二姑娘带到这边来。”他带着些意味不明的笑,吩咐道。   身边的将士领命,上去请人,见人不为所动,随即只好动起手来。   “放开我!你们要做什么?你们当真就这么做贼心虚,这么忌惮萧阙不成?”   苏苑音避着要来碰她的人,也逐渐没什么理智,情绪异常激动。   焦躁的心却突然被萧阙置于她头顶的手给抚平了下来。   “莫急,我不会有事的,我有他想要的东西,他不敢拿我怎么样。”他状若无事般宽慰。   苏苑音仰头瞧着他,似是在辨别他话中的真假,片刻后她还是摇摇头,纵使如此,无论生死,她也不要离开他。   她才这般想,却觉得有一股外力直直将她推了出来。   她错愕抬头,无力的摇摇头,看着血淋淋的那人分明已经是身受重伤又孤立无援,可为什么,还要亲手推开她。   二皇子瞥了眼被制住的苏苑音,又冷眼瞧向萧阙,片刻后,他才轻笑一声道:“继续。”   又一支箭矢急速飞来,刺入了他另一只的膝头,瞧着人无力支撑地慢慢倒下,是少有的狼狈。   只是落进她眼底,却叫她升起满腔怒意,他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肆意桀骜,应该做那盘踞于苍穹的鹰,而不是现在这样,摔进尘土里,奄奄一息。   她已经忘记自己应该做什么,或是又该顾虑些什么,她没了理智,发了疯一般不管不顾挣脱开人,想要往里冲,却又被身后的人死死拽住,如此几次仍旧没叫她罢休,倒是生了不小的动静。   春棋挤进人群,也帮着苏苑音一道挣脱束缚,见人抓得死,索性直接下了嘴,恨不能将欺负小姐和言二的人都硬生生咬下一块肉。   侍卫吃痛地松开了手,苏苑音终是被松开,冲开了人跑了进去。   她跪坐在他身边,将他于血水和着泥土的地面扶起,抱进自己怀中,忘记了自己此刻有没有哭。   “回去吧。”他半睁开阖起的眸,淡淡开口,还是在赶她。   这是于他而言最大的变故,本没想过会将她牵扯进来。   她摇头,在赶来的那一刻,她便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不过是同生共死,她不惧。   “没用的东西。”二皇子将被春棋咬伤的人一脚踹开,亲自上来抓人。   苏苑音捡起方才萧阙手上染血的剑,将剑件对准了二皇子一众人,眸色中是少有的凌厉。   她开口,语气决绝:“若你们要杀他,便就先从我的尸首上跨过去吧。”   二皇子瞧着他们二人,气苏苑音不识好歹,又恨萧阙究竟是何德何能,分明都已经落到了这般田地,却竟还有人愿意为他挺身而出。   他带着一丝冷笑:“你想同他一起死?既是如此,那我便就偏不成全你们,我要你眼睁睁看着,他是怎么一点一点在你面前咽了气的。”   他身边的守卫将士会意,纷纷朝着围了上去。   苏苑音紧了紧手上的剑,不理会萧阙不赞同的眼神,纵使是螳臂当车,她也不愿见他受辱,做下了殊死一搏的决定。   “慢着慢着!”   一道男声远远传来。   再细听,只见是两匹轻骑,朝着这边疾驰而来。   “牢中那名郑佺的同伙改口了,你们不能杀了阿阙!”三皇子纵着马,没管人就直接冲进了人群,横在了几人跟前。   瞧见萧阙之后才翻身下马,想靠近,却被一个横着剑的姑娘拦住,分明瞧着便就是个不会武的,但是那淬了寒冰的眸还是叫他一颤,只觉得是个被逼得急了便就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主。   最后只得生生止住步子,转头看向二皇子:“二皇兄,总归是儿时的玩伴,阿阙从前又那般护着你,你怎能下得了如此狠手?”   二皇子沉声打断:“住口!这是父皇临走时下的旨意。”   “唯一的人证都改了口,这罪证如何能算?”三皇子蹙眉道。   三皇子话音落,又一阵马蹄声响起,只方才落在他身后些的轻尘。   “二皇兄,母妃有急事宣你进宫!”   轻尘边走边道,待进来一看,瞧见萧阙半死不活,苏苑音被撕坏了的衣袖和眼角未干的泪痕,心里也顿时来了气:“二皇兄是否是做得太过了些?”   二皇子呵斥:“我奉父皇的命来此处抓人,你来此处添什么乱?”   方才被打断本就叫他不快,现下还轮番了指责他,当真是都反了天了。   只轻尘却并不理会他的责备,只是朝着苏苑音去:“阿音。”   苏苑音一颤,仍旧是戒备的姿势,她没法子放下戒备。   经过白慈的事,她才知晓,想要萧阙性命的人太多,她谁都没办法轻易相信。   轻尘又道:“阿音,萧阙暂时没事了,你莫要担心,我定竭尽所能护他。”   苏苑音抬眼,看见了轻尘面上的紧张和关切。   “阿音,你放下剑,萧阙伤得很重,需要叫太医来瞧瞧,你相信我,我说到做到。”   闻言,苏苑音空洞的眼眸似是才恢复了一丝神采,她放下手里的剑,抓上了轻尘的衣袖,想说话,但却是一直绷着的那根神经先断了。   她眼皮沉得厉害,待确定自己是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时,才神色一松,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惯例感谢追文~~ 第89章   不过几个时辰,苏苑音便就醒了。   她睁开眼,也无需要缓和,本就一直记挂着萧阙的事,神色瞬间清明过来。   只是她的手心空荡荡,那个她分明还死死抓住了的人已经不见了。   不及多想,她掀被下地,将守在一旁的夏琴给惊动。   “小姐,你想要做什么吩咐我就好,现在时辰还尚早,你不若再歇一歇?”   见小姐赤着脚就下了地,夏琴上前扶住人,递来绣鞋,柔声道。   若不是昨夜里轻尘公主亲自将人送了回来,他们都还不知道出了那样大的事,芸贵妃被萧阙派人带走,皇上亲自追出城去,萧世子被困在南城门身受重伤,那些人甚至还对她家小姐都出了手,最后还将人逼得急火攻心晕过去,才养好的手又牵扯到了旧伤,重新伤了骨头。   这大小姐的姑爷做下这些事了倒是当真绝情,到底也算是姻亲,竟半分不顾情面就想将人往死里逼。   “来不及了,我要去救人。”   苏苑音没理人,自顾自往外头走,夏琴劝了一路也没将人劝住,只急得忙跟紧人。   门甫一被开开,看见外头站着的人,夏琴才松了口气。   苏蕴之看了看人,露出少有的严肃,语气有些强硬:“你哪儿都不许去,好好回去养伤。”   “我没事。”她蹙眉反驳,作势要走又被拦住。   他道:“萧阙暂时没事,那头有三皇子看着,倒是你,如果就连你都出了什么岔子,还想如何救他?”   苏苑音立在门口没动,但是已然是将话给听进去了,不似方才那般横冲直撞,只是慢慢屈膝蹲下,有些无力,也有些不甘,但是更多的是愤怒。   恨作恶的人肆无忌惮,恨自己力量太弱小,什么都改变不了。   蒙冤阖族流放的洛家,不得已抛夫弃子委身于他人的芸贵妃,被困死于安定县的尘少卿夫妇,满腔忠勇却仍旧等不来一声道歉,被猜忌逼退至西南的薛家满门,被赶尽杀绝的萧阙...   发生在她眼前的事,哪里有什么公道。   良久,她出声,问出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兄长,这个王朝当真有存在的必要吗?”   纵使是在苏府,但是此言太过于容易惹人非议,夏琴当即就被惊出一声冷汗,环顾了一圈才赶忙蹲下抱住苏苑音:“小姐身子还未大好,接下来还有更棘手的事要做,得养足了精神才能应对不是?”   苏苑音叹了口,没等到他的回答,最后还是点点头,依言起身被扶了回去。   苏蕴之看着慢慢走远的背影,攥紧了手。   最后萧阙还是被带到诏狱。   纵使那个指认他的人改了口,纵使有朝臣反对,纵使是贤妃亲自出面,都没能改变永熙帝的决定。   他要梁州的兵符,要逼阿芸自己乖乖回来。   所以他说有罪那便就是有罪,他要是不放人那便就谁也奈何不了他。   诏狱之中,处处都见不得光,寸草不生之所,阴冷得厉害,空气中总是似有似无地传来一阵阵血腥味,平白叫人作呕。   三皇子带着御医进去瞧人时,萧阙就已经醒了。   见到来的是三皇子,萧阙淡淡收回视线,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三皇子瞧着人此番的落魄样,无奈地摇摇头,也不知在杀了南城门内那么多侍卫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会落到这幅境地。   “曾经你还是个聪明人,现在怎么还越活越回去,叫自己置身于这般险境。”   说罢,他又叹口气,其实他也知,反常的还不只是萧阙,就连二皇兄,甚至的父皇,都一改往日的模样,非要死死抓着人不放,摆明了就是不死不休,现下索性也不整那些虚的,丝毫不惧任何非议,直接将人关到这诏狱里头来。   诏狱是什么地方?一旦进来便就别想活着出去的地方。   他此番来能够进来已然是使了不少手段,也亏得是现下芸贵妃失踪,父皇一心扑在找人的事上,这才被他侥幸寻到个机会,还不知道下次能不能这般容易就进来。   若是细究这一切的因,还得是那天二皇兄的大喜之日,突然闯入的郑佺。   现在想想,从萧阙杀了郑佺的那一刻开始到后来的这一切,只叫他觉得就像是一个个环环相扣的圈套。   可是二皇兄怎就这般笃定,他必定是会杀郑佺的呢?   御医给人上完药,三皇子打发了人先出去,杵在原处瞧了瞧萧阙片刻,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萧阙斜着睨了他一眼,只道:“想说什么便就说吧。”   瞧着他那洒脱样,都死到临头了,还像是一切都同他无关似的,倒是显得旁人替他焦急的样子显得分外可笑。   “为什么,父皇不肯放过你?你不会真的想...”   他顿住,后面的话他不敢说。   萧阙勾了勾唇,带着些不屑的轻笑,道:“你当真想知道?”   “当然。”他蹙眉道,不明白萧阙此刻的意味深长。   从前常常挨罚的就是他跟萧阙,他是因着偷懒耍滑,而萧阙,则是胆大到无法无天。   可纵使如此,父皇的忌讳是不是也未免也过了些?   只见萧阙靠在背后的石壁上,微仰起头:“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安安心心当个不上进的皇子,倒是也没什么不好。”   “你这说的是什么屁话,总好比无知无觉的活着,看着周围的人都变了,慢慢都离得自己越来越远,还不知原由的好。”他反口道。   “我倒羡慕你。”萧阙淡声道。   三皇子怀疑自己听错,正想再问一遍,却听他又开口道:“帮我做一件事。”   这还是萧阙头一次求他做些什么,他叹口气,想不到萧阙也有今天。   “你说予我听听。”   “我身边的侍卫言二,你帮我捞一把。”   三皇子有些难以置信:“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不为你自己考虑,还要我替你救旁人?你是何时变得这般慈悲心肠的?”   萧阙也不理会他的可以奚落,只是轻阖上眸子:“之后,诏狱你也莫要再来了。”   ...   苏苑音现在只要一闭上眼,想到的便就是昨日的场景。   低沉,肃杀,还有那一身是血的萧阙。   她心口堵着一口气,闷得厉害,却又不敢合眼。   “什么时辰了?”她问人。   “辰时刚过。”夏琴答。   她见人一直没休息,不免还是担忧。   极少人知道,她家小姐看似冷心冷清,鲜少同人交心,但是她家小姐分明就是对情之一字看得极重,若是叫她放在心上的,那必定就是掏心掏肺对他好,绝不会坐视不管。   更何况,那人还是萧世子。   苏苑音抚了扶额,点点头:“梳洗罢,一会儿出去一趟。”   她语罢,似是才想起什么不对劲,又才问道:“春棋人呢?”   见小姐问,夏琴也知这事她早晚会知道,压根就瞒不住,随机只叹道:“春棋昨夜也伤了,现下还病着,在屋子里养着呢。”   “如何伤的?”她蹙眉问,昨夜里也太过于混乱,春棋是如何受伤,因何受伤的,她都一概不知。   夏琴抿抿嘴,带了些愤怒:“听说是昨夜里他们要带走言二,春棋急着去拦,被生生踹了一脚,回来后已经叫大夫来看过,只想必还是疼都厉害,已经哭了一晚上。”   竟这般严重?苏苑音闻言,也放下了手中的事,先去瞧了瞧春棋。   昨日那般场景,便就是她,现在想起来也都还是后怕,更遑论是春棋。   所以她去瞧人的时候,是带了些愧疚的。   只是还未进门去,便就听见了屋内的抽泣声。   她顿了顿,还是推开了门,当即就瞧见春棋两颗肿得像是两颗核桃大小的眼睛。   “可是痛的?”她坐近问道。   春棋撇嘴,又抹了一把眼泪,也没想着告状,只是握住她的手:“小姐,你能不能也救救言二,他被二皇子的人给带走了,我不知道他们要把他带到他们去。”   苏苑音笑笑,心中五味杂陈,替她抹了抹眼泪,只说好。   轻尘带着苏苑音去了一趟刑部大牢。   见来的是公主,自是无人敢拦,直接就放行了。   “那个郑佺的同伙感觉是个有古怪的,一天一个样,阿音你当真觉得能从他口中问出点什么来吗?”轻尘不大确定的问道。   苏苑音点头,目不直视地瞧着前方:“只要是谎言,那便就必定会留下马脚,细节经不起盘问的。”   轻尘听罢,也开始慢慢捋了捋,那个人也是个奇人,之前还一口咬定是萧阙,后来也不知怎地就突然改了口,倒是也算改的正是时候。   不过现下只怕是改不改口都没用了。   萧阙派人带走了芸贵妃,父皇定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这事余有一处叫她疑惑。   芸贵妃身份敏感,当初分明是她自己抛夫弃子进宫来追随父皇,既是如此做,萧阙应当恨她才是,为何还要宁可自己留下也要命人将贵妃送走?   现下再看父皇的反应,明明没有了证据,还直接将萧阙打入了诏狱,哪里像是在查郑佺的事。   分明就更像是在惩罚萧阙将芸贵妃送走的事,用萧阙逼芸贵妃现身。   两人走到关押那人的牢房,引路的狱卒唤了一声那人的名字却无人应他,他不耐烦地又唤了一声,仍旧是一片静寂。   狱卒起疑,突然几步走上前去打开牢门,上前去查看。   苏苑音同轻尘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顿时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随即也跟了上去,却只见狱卒将那人身子翻起,露出一张铁青的面,像是已经死去多时了。   要犯突然死于牢狱之中可是一件紧要的大事,且还是被轻尘公主给亲眼撞见,众人更是不敢怠慢,赶忙叫来仵作验尸,最后却得出是死于哮症,是意外。   轻尘一愣,有种突然就功亏一篑的感觉。   她颓丧道:“竟就这般巧?现在线索断了,该如何是好啊。”   苏苑音垂眸,她并不认为这是意外,想在牢狱之中动手脚,太容易了。   只是不知动手的人,究竟是敌是友。   出了刑部大牢的门,轻尘见苏苑音沉默了一路,以为是因为断了线索而在担心。   她有些欲言又止的看了看人,她想说或许真相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重要,只要父皇不松口,那便就是洗脱了罪名也于事无补。   现下最好的法子应该是去求父皇开恩,求他放人才是上策。   可是芸贵妃不知所踪,父皇又在气头上,谁也不见。   “轻尘。”苏苑音走出几步,复而又回过头来看她。   她没说什么肉麻的话,只对着人抱之感激一笑,笑意浅浅却着些疏离:“谢谢你陪我来这里,剩下的路,让我自己走吧。”   “什么?”轻尘难以置信,此刻她分明是孤立无援,而自己于她而言还算是个助力。   “你可是我怪我,怪我阻止不了父皇,救不了萧阙?”她问。   苏苑音淡笑:“是啊。”   轻尘闻言,只有些失望的看向她,不明白她此番话是何意:“父皇是父皇,我是我,你们或者是想救萧阙,而我做这一切却只是因为你,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苏苑音将眸子垂下,已没在看她:“对不起啊公主,我不需要起不到任何帮助的朋友。”   轻尘蹙着眉看她一眼,只觉得有些许心寒:“原是我看错你了。”   她语罢,也不在管人,径直向外走去,再没回头。   苏苑音慢慢收回视线,再抬眼时,已是眸色清清。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追文愉快! 第90章   牢狱中的证人已死,这条线便就也算是断了。   从天牢离开之后,苏苑音又去了一趟刑部,想去查一查那人的卷宗。   刑部尚书算是苏齐岳的挚交,时常到府上来,同苏苑音自是打过数回照面,知是她来,自是也想格外关照一二。   只是听起她要查卷宗,刑部尚才捋了捋胡须,犯了难。   倒也不为别的,只是这卷宗也就是前脚的工夫,才被二皇子派人来调走了。   奔波了一日,事情毫无进展,苏苑音回了苏府,分明已经是累极,却又不敢停下脚步。   进了院子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宋氏就来了。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进来的人,垂下眼眸唤了声母亲。   宋氏看着人,单是面色瞧着便就不大好看,昨天被送回来的时候,可没将人吓得够呛,现在身子还没好全,又出府去到处奔波去了。   “二皇子昨夜了做的事没留什么情面,不过也是奉命行事,你又偏偏一直横加阻拦,所以也不能全怪旁人。”宋氏对着人道。   见人不答自己话,想必是心里憋着气呢,可是再这么放人肆无忌惮下去,非得为了萧阙将所有人都给得罪一遍不可,还且不论那人是当今圣上。   “我知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可是萧阙人现在已经下了诏狱,只怕圣上当真是动了杀念,我现在只担心会不会因为你同他的亲事牵连到苏家,你姐姐现在也还没在二皇子府上站稳脚跟,只怕也被凭白被二皇子迁怒...”   宋氏没说完,就只听见苏苑音低低笑出声:“那要是现在我去皇上退婚,摘清苏府同萧阙的关系,苏家是不是就不会受牵连,苏落雪便就也能在二皇子府上站住脚跟了?”   听着像是肯退步的意思,宋氏笑笑,想拍拍她的肩,却被不着痕迹的躲开。   “我也知道这样是委屈你了,我向你保证日后必定会再给你物色个更好的,只是现下,瞧着皇上的意思,分明就是不肯放人,我们苏家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你兄长还有十余日就要春闱下场,二皇子又即将要纳尹家那位过门了,你姐姐要是站不住脚,日后还有的是苦日子过。你又何必为了一个朝廷逆贼,生生将自己给搭进去呢?”   “母亲说的也好像并无道理。”苏苑音笑笑。   只是这笑意却有些叫人琢磨不透,不知是不是首肯了。   宋氏有些不放心的瞧了她一眼,知她必定是会生气的,毕竟前些天两人瞧着还那般好,且也瞧得出她是当真喜欢他知道她性子执拗,宋氏也并不打算只一次就将人给劝好了,现下听着她的话像是肯退步,其实也属于是意外之喜了。   “你知我苦心便好。”宋氏欣慰笑笑,只觉得好像从前那个事事都以她想法为准,那个乖巧听话女儿又回来了。   只见苏苑音若有所思点点头,开口道:“我本也不过就是个养女,有我没我于母亲而言想过都没什么紧要,母亲大可便就当作没有我这个女儿,我走了这苏家也就安生了吧。”   苏苑音语罢,抬眼看了看满脸错愣的宋氏,释然笑笑:“只是母亲还得好生想想,一辈子唯唯诺诺,遇事从来想的都只是要舍弃,而不是争取,如今皇上想要谁的性命便就要谁的性命,二皇子想厌弃谁便就厌弃谁,永远能说话做主的便就只有他们,苏家真的能永远做到独善其身么,若是最后再无可舍弃的东西,母亲该如何?”   宋氏皱眉蹙眼,只觉得她当真是疯魔了,怎么就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胡话,身为朝臣家眷,一辈子谨小慎微忠于君主,有何不对?   “你真就这般爱他?甚至不惜为了他连这个家都不要了吗?”   苏苑音慢慢转过身去,也不再看她,只将视线定格在晃动的灯烛上。   “对。”她开口,也没解释,只直接将所有的话,不管是什么,都一并认下。   苏苑音当夜便就走了,只除了那琴,再没拿走旁的什么。   她还是踩着那条石子路,伸手拂过一路被枫藤爬满的墙,顺着凉风,面上叫人瞧不出什么情绪,只是背影显得格外决绝。   宋氏被从未被她这般忤逆过,此刻正是在气头上的时候,也没派人来拦着,只后来听下人来禀报说人此刻已经出了大门。   不是故意的闹脾气的气话,人当真是走了,带着义无反顾的决心。   宋氏在坐榻上,瞧着发出噼啪作响的晃动烛火出神,仍旧是无法理解方才她说出那番话时的心情。   反正左右她是劝不住人了,只怕要等苏齐岳下了值回来,让他想想法子了。   佘涂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跟前的几人,拨算盘的手已经忘记了该放到哪里去。   近日来铺子上的事情都是夏琴在同佘涂对接,对南市的善草堂也算是熟悉,得了吩咐便就先带着春棋去后院安置。   佘涂索性先丢下的手里的事,从书桌前起身,走到苏苑音对面坐下。   苏苑音抬眼,瞧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失笑道:“你莫不是也要来劝我?”   “怎会。”佘涂摇头否认,未了,才又接着补充道:“只是觉得阿音好像从来都这般勇敢,叫人羡慕。”   “这话怎听着有些奇怪?善草堂佘掌柜的名讳也算是如雷贯耳,药材行会里的女中豪杰,就连贵人来光顾可都得乖乖排队,这里头,那桩事是少了勇气能成的?”她故作轻松笑道。   佘涂也跟着笑,只片刻后才敛住了嘴角:“我知你这回才不是什么被萧阙迷得五迷三道,所以才连父母兄长都不要了,你故意将人推远,不过是不想牵连旁人,下了决心非要同他们斗上一斗了。”   见被她戳穿,苏苑音便就也没想再隐藏,只耸耸肩:“这是最好的法子。”   母亲待她,确实多有偏颇,但也确实是人之常情,为苏府上下顾虑操劳,也并不为过。   为了不牵连旁人,离开苏府也好,将轻尘赶走也罢。   只是她,不能割舍,也不能背叛他。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阿音。”佘涂支着手唤她。   她转眸,难得见佘涂神情这般认真。   “谢谢你信任我,没将我也摘出去,我们一起想法子,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约莫是觉得有些莫名煽情,叫苏苑音也眼眸湿润。   她弯了弯眸子,难得插科打诨:“我要不来这,也没旁的地方去了不是?”   佘涂勾了勾唇,亦是眸光闪动:“你要是想做什么便就尽管吩咐吧,我们现下有好多好多银子,我也有不少人脉了。”   苏苑音也正了神色:“当下确实有一件事。”   ...   诏狱内,萧旼高坐于刑讯台之上,看着从地牢里被带出来的萧阙,因着腿上还受着伤,他走的并不稳当,脚下的锁链发出时缓时急的不规律声响,将人显得越发狼狈无比。   萧旼听着,眼底满是愉快之色。   带锦衣卫将萧阙吊在了刑讯台上之后,萧旼才慢慢出声:“阿阙啊阿阙,我还以为你当是留着什么后手,这才不过短短数日,你怎就已经落到现下这幅田地了呢?”   萧阙轻抬眼,看着坐于对面的人,嘴角带着几分嘲弄的意味:“郑佺一事,二皇子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好像也并不大高明,也不知你留下的马脚都收拾赶紧了没有?若是叫皇上知晓你借刀杀人的刀便就是他自己,也不知届时在这儿的,会不会就是你。”   “很好。”萧旼泛起一丝冷笑,止住了又差点被他三言两语勾起的满腔怒意。   “芸贵妃在哪里?”他开口问道。   这回萧阙索性连眉眼的不抬,不以为意道:“我哪里知道。”   话音落,身上便就落下了重重一鞭,当即就叫他皮开肉绽。   萧旼不慢不紧笑笑:“张昌是不是你杀的?”   萧阙也笑笑,只是不见多少笑意,唯余有不少狠劲:“你问我,不若亲自去问他,说不定还要来得快些。”   见他还在兜圈子,那鞭子便就又朝着他落下。   他不躲不避,一声不吭又受了几鞭。   刑讯的人经验老到,知道打哪里,如何打才是最疼,死死朝着方才打过的地方又再打了几回,重复几次,萧阙整个人便就已经被自己身上的血染红了满身。   血混着冷汗从他的额前落下,落到地板上,又掩于尘土中。   暗红的地缝里不知又多少人的鲜血,只此刻,流入地缝又渗出的,就只有他一个人的。   饶是这般,紧要的话仍是一句都问不出来。   见萧旼还要再审,一旁的锦衣卫却不敢再动手,只是朝着他行了一礼,满脸为难:“他现在不能在继续审问下去了,只怕芸贵妃的下落还未找到,他便就要死了。”   萧旼阖上被激得杀红了眼的眸子,轻轻揉了揉额角,叫那嗜血的情绪压下。   他起身,不慢不紧走到已是有些神志不清的萧阙跟前,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样子,唏嘘他也有这么不堪一击的时候。   他压低了些声音,在萧阙耳畔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倘若你肯将梁州的兵符交给我,我那夜说过的话,仍旧有效。”   只见萧阙抬起一双满是戾气的眼,分明他才是处于下风的一方,可却仍旧无端的,只一眼,便就叫萧旼难以言喻的心慌。   萧旼强行叫自己稳住阵脚,等了片刻,却见他仍旧没有想要答话的意思,有些怒不可遏地转身。   “准备一碗红茸,给他灌下去。”   他内伤伤得不轻,这红茸倒是有得他受的了,不知持续几日,他那一身的好武艺,可还有用处。   语罢,随即也不再看那个无论处于什么局势都屡屡叫他碰壁的人,径直走了出去。   萧旼沉着脸回到府上,坐于书房内一语不发。   雍州的人是他派去的,本来也只是听到了风声,想去探探运气。   只是一个瞎子和一个已经半截踏进黄土的老东西,竟将他派去的数十名精锐,全都折在那个地方,若说无外人相助,他断是不信的。   只怕那个东西已经落到萧阙手里,又或者是薛家。   若是薛家,他倒是还有法子。   只是萧阙,大概是从前就活在他的阴影之下,面对他时,就总会矮上半截,轻而易举就被他操控情绪,是个难啃的骨头。   他好像当真是连死都不怕。   不过如今已是撕破了脸,他必定要亲手将萧阙笼罩的阴影消除,将他狠狠踩在脚底,永无翻身之日。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是下人在外面通传:“主子,雪侧妃送来了参汤,在外头候着呢。”   萧旼抚了抚额,想叫人回去,却又想起昨夜里那双带着寒冰的清眸,话到嘴边又改了口:“让人进来。”   苏落雪入内,步履款款地走到他跟前,福了福身:“殿下这几日操劳,妾身熬了些参汤,殿下尝尝?”   说完,她便微微抬起眼,打量着他的神色,看见他伸手接过自己递过去的瓷碗,才又垂下眸子,神色如常。   “昨夜的事妾身听说了,妾身现下便替苑音妹妹同殿下道歉,还望殿下莫言同她一般见识。”   苏落雪语罢,就径直走到萧旼身后,伸出素手,替他揉肩,只才做了一半被就止住。   提起她,他若有所思的笑笑,想起她拿起血剑横于面前,面对众人唯独毫无惧色,宁可同所有人为敌,也要将萧阙护在身后。   凄厉如风雨百折不挠的花,于血泥里开出,瑰丽得叫人惊艳。   “你那个妹妹,倒是有趣。”他笑道。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苏落雪眉头一皱,萧旼从来就不似表现出来的那般温煦谦和,相反,他城府极深,最擅长隐忍,又无所不用其极。   这次萧阙的事,她不过只是透了一个郑佺的行踪,就叫他抓住了机会,直接将人给送进了诏狱。   自己进府已经有些日头,可是还极少听起他夸过旁人。   她分明听说昨夜里苏苑音三番两次忤逆他的的命令,甚至不惜刀剑相向,胡言乱语。   他对此好像也并未留任何情面,人是昏迷后着被送回苏府的。   起初时,她还志得意满,以为他那般做是为了自己,现在看看想来是自己想得太多,毕竟他们心里谁也没有对方。   只是她现在必须想办法笼络他。   现在很多事情都跟上一世的记忆脱缰了,事情的发展都慢慢不同了。   比如萧阙下了诏狱,比如芸贵妃离京,苏苑音竟然折在萧阙身上...   这些在上一世都并没有发生。   她不知道照着现在的情况看他们是不是已经赢了。   但是她对之后的事已经逐渐没办法掌握,按照上一世的时间,再后来,她去了庄子,对之后的事情更是一无所知。   所以笼络他的第一步,便就是向他示好,以及扫清可能成为的隐患。   “刚才才收到母亲的信,说苑音妹妹为了萧阙已经昏了头了,如今还不惜离开了苏家,纵是如此,她都不愿答应同萧阙退亲的事,母亲愁坏了,又劝不住人。”   她说罢,叹一口气,又开口:“想不到这个从来清冷气傲的妹妹,有朝一日,也会掉进那温柔的陷阱里,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离开了苏府?”萧旼扶额,他一直在诏狱,无暇顾及其他,竟不知她居然为了他,当真什么都舍弃。   萧旼看了看从方才就一直被自己晾在一边的苏落雪。   他摆摆手叫人坐于自己跟前,后来又拿起那碗汤,饮了些,随即才开口问她:“你可知芸贵妃在何处?”   见她终是问起,苏落雪心下打鼓,却只面不改色道:“不知。”   “你不是有那通天的本事?”他闻言,落下了脸色,带这些讥讽。   若是她现在就已经没用了,倒是枉费他在她身上下的那些功夫。   “此事本就是一环扣一环,现下殿下动了环扣,已经改变了应该要发生的事,照妾身看,只怕萧阙这回,当真是大势已去,要有来无回了。只要芸贵妃不见一日,萧阙的日子变就会更难过上一分,便就对殿下构不成任何威胁。”她打量着萧旼面色,不慢不紧道。   “照你这般说,事情不照原本的轨迹发生,反倒是好事?”他沉声问,只是叫人瞧不出什么情绪。   苏落雪笑得柔婉,眸中是恰到好处的崇敬:“只怕这回,妾身要提前恭祝殿下得偿所愿了。”   此举极叫萧旼受用,他笑笑,伸手将人拉进怀里:“今晚便歇在此处吧。”   苏齐岳下值,管家早早就派人来传了信。   而苑音在善草堂也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她做下的决定。   他没任何表态,只沉默回了府上,吃了些酒之后就谁也不见,自己在前院里歇下了。   宋氏猜不透他的意思,派去的人又都被挡了回来,后来只得自己去了一次,却实实在在吃了回闭门羹。   她只当他在怪她,心里怒气变成了委屈,辗转难眠到第二日,苏齐岳仍旧铁了心,不再同她多说半句。   她无法,只得自己差人去善草堂接人,却也无功而返。   苏苑音刚打发了人走,又有人递来一封信。   她起初没理会,前夜里才旧伤复发的手现下才突然疼的厉害。   她没什么精神,实在无暇顾及那信。   只夏琴接了信,说是兖州那边寄来的。   苏苑音听罢,说起兖州,便就只想起了薛鸣岐,随即也顾不上疼,叫夏琴替她将信拆开。   单看那字迹,就知是薛鸣岐亲手所写,信上内容不多,将将满一页,除了问候她境况而外,还说了一件旁的事情。   关于尘岱夫妇的那个夭折的孩子,关于天一观。   夏琴见那封信里头内容不过就寥寥几句,可却叫小姐瞧了半盏茶的功夫。   她温声唤了唤,苏苑音回了神,单着手自顾自将信重新折好后,才小心翼翼的放进了那个装着同心佩的匣子中,显得慎重无比。   之后又是看着木匣子愣神半晌,她才缓缓开口,问夏琴:“你可有抽过天一观的签?”   夏琴一开始以为是遇上了什么紧要的事,却只见小姐问的不过是那签文之事,纵使有些费解,她却还是好生答道:“听说天一观的签文很灵验,此前同春棋去过的。”   “可灵验?”她问。   夏琴不好意思挠挠头:“那签文上说我以后财运通达,也不知是真是假。”   苏苑音听罢,难得的露出个笑颜:“说不准呢。”   夏琴也跟着笑笑,见小姐自打收了这信之后心情便就好上了不少,将忧心放下了些。   “夏琴,这几日我这边实在脱不开身,你替我去天一观见一见周寸方,探一探父亲将我从天一观带回的那几日,可还有旁的婴孩儿被遗弃在那儿。”她抚了抚桌上那个放着信的木匣子,开口道。   她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薛家要找的那个人,即便就不是她,若是能替旁人寻到自己的身世,也总归是好的。   夏琴通透,从方才到现在已经的只言片语之中就见事情推断得个七七八八,听了她的话面上也是一喜,只到底是还没有得到论证的事情,还不好将话说得太满,查这件事,也确实是自己亲自去一趟才放心。   只不过现下春棋还病着,小姐又要救萧世子,正是身边需要人手的时候,她实在也放心不下。   似是瞧出了她的顾虑,苏苑音失笑,认真瞧着她:“这事我只放心交予你。”   见状,夏琴便就也不再顾虑旁的,极为郑重的点点头。   待夏琴走后,苏苑音去瞧了瞧春棋,只见她神情恹恹的,约莫着是心里存了事,素来爱玩爱闹的性子此刻变得尤为沉默寡言,像个木头似的,听说已经是接连几日做噩梦了。   苏苑音陪着她坐了片刻,知道她的心病是什么,沉默着没说什么话,稍坐了会儿便就退了出来。   只出来却瞧见挎着药箱,肤色微微偏黑,眉目却生得很是周正的何满。   她以为只是碰巧遇见,人是来善草堂买药的,何满的医术极好,正想等等人,待人忙完了之后再去请他给春棋看看。   却见人只径直着朝着自己走来:“苏姑娘,有些日子没针灸过了,近日来手可还疼?”   她愣了愣,有些意外这人竟是主动来寻她的。   随即她笑着将人请至了后院的正厅:“何太医来得正是时候,我还正愁没地方去请呢,前些天无意间又扯了一下,今日有些疼得厉害,像是牵扯到了先前的救伤。”   说话的间隙,何满已经取出了药箱中的银针,做好了相关的事宜,也不多加催促,只等着人过来。   知道这是要先替她瞧瞧的意思,苏苑音便就也不扭捏,径直走到他对面落了坐。   “可是轻尘叫你来的?”她问。   这上京城里,能差使得动宫中御医的人可并不算多。   何满指尖有些凉,给人把脉的时候倒是全神贯注并不搭腔。   他收回手,极快地瞥了一眼另一只又已经肉眼可见地肿起的手腕,才道:“苏姑娘何不自己去问问公主?”   少有见他语气这般冲,苏苑音还一头雾水,又才听他道:“我经手的病人,便就没有遇上过像苏姑娘半点不爱惜自身的。若是再反反复复几次,苏姑娘怕是连琴都抚不得了。”   原竟是气这个,苏苑音有些心虚地笑笑,只说下次定好好注意。   何满不做声,但是听过她方才的话之后,面色却是缓和了不少。   “我就住在东市乌衣巷,苏姑娘若是有事,可直接到那里寻我。”   知他是听了自己方才的客套话,说是想寻人找不到,在这好生答她的话呢。   苏苑音点点头,这回也不再当作是客套,将他说的话都好生记下。   这边针灸完,效果已经立竿见影,苏苑音松快了些,又请人去给春棋瞧瞧,只何满也说是心病,对症开了两副安神的方子,一副给了春棋,而另外一副则是给她。   “凡事都要讲究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苏姑娘也当要好好休息,莫要将自己给崩的太紧了。”他临走时嘱咐道。   苏苑音点点头,同着人一道走出了善草堂。   何满朝着人点了点头:“苏姑娘请回吧,养病为宜,还是万事莫要操劳。”   他语毕,只见对面的女子爽朗笑笑,妍丽的面上带着些苍白的病态,平添了几分弱不禁风之味。   “我亦是出门有些事要办。何太医慢走,我这回一定万事小心,尽量少给何太医添麻烦。”   何满没说话,只看着人越走越远,敛下了眸子里那点不该有的情绪。   ...   三皇子府上的人近日来伺候可谓是凡事都小心翼翼,原因无它,只是最近三皇子的举动都实在是太过于反常。   起先是不知从何处带回来了一个重伤昏迷的男人,一应待遇都是照着府上最好的来,只是人迟迟未醒,后来一向最爱在外头花天酒地的三皇子这几日竟就连府门一步都没有踏出去过,只天天将自己关在房门中饮酒。   由此,府里开始议论纷纷,疑心三皇子只怕是有了那断袖之嫌,如今这般反常都是因着三皇子带回来的那位公子昏迷迟迟未醒之故,这才将自己日日关在房门中借酒浇愁。   只现下又一位貌美女子找上门来,还在三殿下的屋子里屏退了众人说了那般久的话,进去已经许久了,竟到现在都还未出来。   由此,突然又叫众人一时之间对三人的关系瞧得有些云里雾里。   苏苑音实在是受不了这熏天的酒味,伸手捂了捂自己的鼻子,而旁边那人却一无所察,只抱着个酒坛子道:“你还是趁早退亲吧,免得受萧阙拖累,他自己不想活了还要惹得旁人替他担惊受怕,哪里有这种道理?他既是想死,那我们也便就都别拦着他,最好叫他一个人凄凄惨惨死在诏狱里头,这便就如他的愿了。”   说罢,他又抱起手中的酒坛子仰头灌了一口。   苏苑音瞧着面前放着的酒良久,也想像他一般,一醉解千愁,只是伸出去拿酒的手停在半空中又被收了回来,只耳边蓦地响起一道声音,是苏府生辰宴的那夜,他背着她,声音中好似是无奈又似是叹息,他叫她以后少喝些酒。   倒是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回的他,竟就只记得这一句了。   “你去过诏狱了?”她问得故作轻松,其实心里却紧张得紧,分明不想听到他们是如何折辱他,伤害他,可是又疯了一眼想知道他的处境,伤的重不重,都是谁在伤害他。   三皇子听罢,只是冷哼了一声,神情有几分嘲意。   “之前分明还是好好的,我不知晓为什么突然一时之间好像突然所有的人都变了。二哥突然就那般仇视他,审问人的时候半分都没有手软,阿阙内伤那么重,若还是日日灌一碗红茸汤的话,便就是人没死在审讯台上,也会被这红茸给活活耗死。”   “至亲手足,何至于非要走上今天这个地步?”   他不解问道,但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太过于沉重,只怕他听了之后,会也变得同他们那般,成为一个冷血的怪物。   良久,无人应他,他似醉非醉,轻声低喃:“我救不了他,他也知道我救不了他,他甚至都没叫我试一试能不能救他。”   本来就应当有预感,他在诏狱定不会很好过,可是当她亲耳听到经过的时候,苏苑音还是手脚发颤,有些控制不住的怒意在燃烧。   只是可悲的,空有愤怒,可笑的,只能愤怒。   谈话无果,她出了三皇子府,径直往诏狱的方向去,只是不出意料地被拦在了门口。   还没说上几句话,一众侍卫便就纷纷向着她身后的方向行礼。   她疑惑回头,只见一身玄黑色华服的男子,刚从马上下来。   “苏二姑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男子瞧见她,没了往常的和煦,正色道。   苏苑音抬眼,清冷的眸子带上些暖融笑意,只一抬眼回眸都足够叫人惊艳。   随即只见她轻启朱唇:“便就是来找你也不行么,二皇子?”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要注意防护喔,千万小心~ 第92章   萧旼有些意外,本以为她不惜擅闯诏狱,是来找萧阙的。   只现下来找他是为何?来做说客么?   他瞧着跟前的女子思量半晌,随即还是朝着人开口:“你同我进来吧。”   苏苑音点点头,向着人行了一礼,只在跟着人的步子进了诏狱之后瞬时敛尽了笑意。   萧旼没将人往里带,只进了他平日里办公休整的殿中,比起里面的暗无天日,能微微透进一些日光来,几处都熏着香,但还是总有那个一阵阵带着潮气的血腥味飘散而来。   可想而是里面又是个什么景象。   萧旼见她迟迟未开口,虽不知她究竟想要做什么,但也想必定是同萧阙的事八九不离十。   他出声:“那日,我也是奉命行事,伤你非我本意,还望你莫要怪我。只是阿阙的事,此前轻尘和三弟都来找过我,但是毕竟涉及芸贵妃,在芸贵妃没找到之前,无论是谁说话父皇都不会听的。”   苏苑音瞧着他振振有词,也没打岔,只待他说完时候才微微点点头,全然没了那夜里的情绪失控,甚至是冷静得出奇:“二皇子说的是。”   见她如此平静,萧旼却愈发疑窦丛生,她执念那般深,全然不像是个对此事肯轻易善罢甘休的人。   只这些都是无由来的猜测,她不显露,他便就也按下不表,只道:“你能这般想便就好,安生回家去,莫要再叫苏侍郎他们忧心了。”   苏苑音勾了勾唇角,眼里却没有笑意。   她没答他的话,只道:“听说二皇子将刑部的那桩关于郑佺一案的卷宗给调走了?”   竟是为了卷宗,他就知晓,一个敢只身站出来义无反顾相互萧阙的人,哪里会那么容易就放弃   这才是她,对旁人客气疏冷,对在意的人却又倔强执拗。   只可惜那个人是萧阙。   他正准备开口,却被一阵脚步声打断。   进来的是一个锦衣卫,他本是有事要禀报,却见此处还有旁的人在,又欲言又止,只等二皇子示下。   萧旼抬眼,看清来的人是谁之后,嘴角不着痕迹的微微勾起。   “何事?”他出声道。   见状,那名锦衣卫也就没什么顾忌,毕竟事情也确实是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   “那萧阙内伤极重,昨日灌了红茸之后就吐血不止,方才不过才照例抽了四五鞭,人就昏迷了,需要赶紧叫医者来瞧瞧,否则是怕要撑不过去了。”   苏苑音甫一听见萧阙的名字,全身上下的注意力就悉数被吸引到那锦衣卫那边去。   她看到了那人衣角的血迹,听见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每字每句都在凌迟她的心脏。   她默不作声地扶住身侧的桌子,告诫自己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就好。   萧旼看着她不算是好的面色,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朝着人摆摆手:“去吧。”   他就是想叫她好生看看,那个她在意的人,现下已经狼狈的脸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了。   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她付出所有的?   “那个卷宗我不能给你。”他将方才的话续上。   “你不是朝廷官员,没有权力查看刑部的卷宗。”   他抬眼拒绝,却只听她低声笑笑,也不搭腔。   片刻后,才见她抬起头,花容娇媚,莲步轻移地靠近,较之他此前见过的各色美人,都有种说不出的韵味,像是雪上之巅的莲,突然肯对他展露方泽。   她站至他身前停下,伸出一截青葱指尖绕着发,浅笑道:“纵使是我都不行么姐夫?”   淡淡梨花香翩跹萦绕在鼻尖,是她朝着他抬手,带着些微凉的指尖若即若离的抚上了他的颈。   他看着她一颦一笑,纵使满是假意毫无真情,却还是叫他失神了一瞬。   突如其来地叫他心跳得有些快,只下一刻一支冰冷的簪子便就不着痕迹地抵上了他的喉头。   那簪子尖利,她手下也没有留情,传来些微微刺痛之感,只想必已是极其隐忍克制,否则定不会只是这般。   他梦醒,原来提到那卷宗也不过只是幌子,为的不过就是遮掩她的意图,最后竟是在这里等着他。   他笑笑,喉间的痛感又重了几分。   “别动。”她神色如常,眉眼间满是寒霜,仿若方才不过只是一个幻想,哪里还有半点的缱绻柔情。   他毫不怀疑,若不是现下自己于她还有些用处,她当真会不顾及丝毫情分对他出手。   看着她出奇的冷静,行止都极有条理,不见情绪上的半点起伏,是提前预谋的过的。   “你想杀我?”他不动弹,但是也并没有半点惧意。   苏苑音蹙了蹙眉,不知他是故作镇定还是留了什么旁的后手,但是也不及她细究。   她冷笑:“那个莫须有的郑佺同伙,是你可以安排的吧,突然的改口,又突然被灭口。你是想让萧阙处于被动之局,但是又要刻意留他性命,是想从他手上拿到什么东西吧?”   见她说的分毫不差,萧旼淡笑,只觉得她总是能给人意外的惊喜,那夜里挥刀相向是如此,今日不疾不徐一语中的,亦是如此。   她此刻也不打算同他力争些什么,她等得,萧阙也等不得了。   “备马,放了萧阙。”她言简意赅命令道。   只换来对方的一阵轻笑。   他道:“我倒是极欣赏你的勇气,只是你这样,是杀不了我的,这金簪太软,也太细,你若是不能一击即中,接下来该死的便就是萧阙以及苏家满门了。”   苏苑音神情一凛,她确实是在赌,只赌的不是能不能杀死他,而是心理上的博弈,看到底是谁顾忌得多,自己能不能威慑住他。   只是现下,他似乎顾虑的要比她少上很多,也她想象中的更能沉得住气。   不过输了便就输了,她怕失败,怕救不出他,唯余没有的便就是后悔。   “那便就试试,看最后死的是你还是我。”她扬了扬眉,汹涌的怒意到处冲撞着要寻找一个宣泄口,最后全都加诸到握着金簪的手上。   萧旼吃痛,本也并不想同她鱼死网破,高声道:“你也知这些都是我安排的,现下也只有我才能救萧阙,若是我有什么好歹,萧阙必死无疑,你当真想好了要我的命吗?”   见她果然迟疑,他用了些巧劲,矮身一退,击落了她手中的簪子。   金属落地的声音惊动了在外面巡视的守卫,众人一拥而入,看了看掉落在地上带血的金簪,又看了看二皇子颈间的鲜红,立即理清了事情的经过,当即抽出腰间的刀将她团团围住。   苏苑音懊恼地揉了揉手,对众人的压迫视若无睹。   “下去。”萧旼开口,面色并不大好看,只叫人退开。   众人惊疑不定,却只见二皇子又出声重复了一遍。   见状,众人只好将刀抽回,听命退了出去。   萧旼抚了抚脖颈上被她扎出的窟窿,若不是他阻了她,她当真是想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   他用素净帕子将手上的血液都悉数抹净之后,才继续看着她沉静的面,好奇问道:“萧阙他当真就值得你对他如此么?”   苏苑音转眸看向他,不知为何他还不发难于她,倒是先同她说教上了。   “值不值得,也无需旁人来指手画脚。”她讽道。   只他并不理会她的讥讽,只道:“倘若我说,萧阙他心里从来就只有他自己,于你不过是利用而已,你当如何?”   “倘若二皇子不准备如何发落我的话,我便就先告退了。”她冷哼了一声,活动活动方才被打掉金簪时还在发麻的手腕,自顾自越过人去往外走。   只又听他在身后道:“当年尘岱被困于安定县,薛时雨早产产下一名女婴交托于天一观,据说那女婴手臂处有一个红色月牙胎记,不知是苏二姑娘不是?”   苏苑音已经停下向外走的步子,定在原出。   不知怎地就连从他也都知晓此事,前面的半句话或许还可能是他的凭空推测,可是她手臂上有那胎记的事,却极少有人知晓,便就是薛鸣岐寄来的信中,都并未提到过这件事。   “你现下定好奇我是如何知晓这些事的对吧。”   他看着人果然定在原处不动,满意笑笑:“若是说起这些事,只怕萧阙知晓得甚至比我还要早些。当年薛时雨去天一观中托女,周寸方并不在观中,后来被副观主钱晃从中作梗,将女婴抛至荒野,才叫来上香的苏侍郎遇见。后来钱晃被萧阙追杀,他不得已才选择来投向了我,告知我这其中的前因后果,之后我便就派人将其安顿,想寻个时机再同你说及此事,只是钱晃在安置途中竟还是被灭了口。”   苏苑音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想起了萧阙曾问过她的希望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她在他面前提起尘岱的时候他的反常,以及那一句突如其来的生辰快乐,好像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至于二皇子说的那些旁的话,她不知道该不该信,但是她的身世,恐怕他当真是知道的。   “我凭什么信你?你说是他杀的钱晃便就一定是他么?”她不死心嘴硬道。   “钱晃是死于刀伤,下手的人应该是个刀法使得极好的刀客,一击毙命,据我所知萧阙身边有个名叫陆起的暗卫,就是使刀的个中好手,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我可将验尸的仵作叫来同你对峙。”他道。   她不屑笑笑:“钱晃本就是该死之人,若真是他下的手,那我还该要谢谢他。”   萧旼闻言,有些难以置信看着她:“你究竟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你可有想过他为何要灭钱晃的口,又是为何要瞒你的身世,你真是觉他能凭借着梁州的那点根基就刚同朝廷对抗么?一切不过都是他的图谋,只想借着你得到兖州兵权来同朝廷抗衡罢了。”   “你不觉得你现在被蒙在鼓里,还处心积虑不惜一切代价的救他很可笑吗?”   见她沉默不答,萧旼叹了口气,起身走至她身边:“从前时雨姨就同我母妃关系极好,若是叫我母妃知晓时雨姨的女儿还在,定会喜不自胜,此前你还未出世时,母妃就同时雨姨定了亲,说若是女儿,便就将其许配于我,只到底是造化弄人,阴差阳错便就成了现下这般。”   他唤她一声,见她转过头来,才神色认真道:“你同萧阙退亲吧,莫要在为他犯傻了,我现在正妃之位仍旧空悬,倘若你愿意,我必定会比萧阙待你好千倍百倍。”   苏苑音正色瞧着他,只没绷住,先失声笑了出来:“那二皇子又是图的什么呢?薛家的兵权?你是不是忘了,若我真是薛家的人,我的父母便就都是被永曦帝给活活困死的,我们之间隔着深仇,我凭什么要应你。”   见她压根就不准备同自己兜圈子,说的直接了当,那么自己若是想要得到她的助力也需得开诚布公。   他压低了些声音:“若是你愿劝说薛家成为我的助力,那有朝一日我坐上了那个位子,做的第一件事,便就是为当年的事平|反,还薛家一个父皇迟迟不愿还的公道。”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待苏苑音走后,萧旼心情大好。   他本还想寻机会同她说上此事,只现下倒是她先主动来寻自己了,这事也算是水到渠成的顺遂。   虽说她并没有直接同意自己方才的提议,但是却可以看出她的迟疑。   再不济,纵使她不肯接受自己许下的正妃之位,但是她同萧阙之间定会产生嫌隙,两人之间是否还能像之前那般,却是难说了。   他慢慢踱着步子在西边右数的第二间牢房前停下,看着牢房内那个被束上铁链的男子,嘴角悬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   那人似是听见响动,只应当是虚弱得厉害,没给什么反应。   萧旼在他面前停下,昔日受众人拥簇,众星捧月般的人,现下却只如丧家之犬般,奄奄一息。   惨,但却还不够。   他还需得为他自己的狂妄和目中无人付出代价。   萧旼扬起头活动着脖子:“芸贵妃的下落,你还是不肯说么?”   “你当真想知道她的下落么?”   萧阙缓慢又艰难地抬起头,抬眼轻瞥他一眼,有种早就将人洞悉之感。   他并不意外自己这般轻易就被萧阙戳穿。   在他的认知里,萧阙从来就不是蠢人。   只是萧阙纵使是知道又如何,他不想查,萧阙也不会透露,这点上,他们的目的都是一致的。   萧阙带着些嘲意,现在就他们二人,萧旼倒是也不再装模作样了。   只他也不胜其扰得被烦的厉害,欲转开眸子,养养精神,赖得同他多费唇舌,视线却被他那颈上血迹还未干的血窟窿吸引过去。   见他瞧着这个,萧旼又伸手抚了抚脖颈:“忘了告诉你,方才阿音来寻我,她可当真是个倔脾气,这一下咬得当真是狠。”   萧旼话音刚落,就见萧阙被铁链吊起的手紧了紧,这可谓是审问了他这么多天以来,唯一能叫他露出些真实情绪的一次,哪怕不过只是一瞬。   “二皇子莫不是在说笑?这伤口不过就是被锐利之物扎了一下罢了。”萧阙笑出声,只声音沙哑得厉害。   萧旼笑而不语,纵使萧阙掩盖得极好,可是苏苑音于他而言,想必意义非凡。   他好像突然就找到了能够叫萧阙害怕的东西。   经过这几日对萧阙的审问没有半点结果,又加之近日兖州薛家频频异动,他开始有些动摇,只怕那梁州的兵符当真进了薛家手里。   若真是如此,那便就好办了。   凭借着母妃同薛家的关系,再加上有苏苑音这张牌,得到薛家的支持那便就简直是易如反掌。   “我向阿音许了正妃之位,比起你这个乱臣贼子,不若你来猜猜她应该会如何选?”   他语毕,只见一直都漫不经心的人终是抬头正眼瞧他,眸光中杀意凌然。   身处诏狱这般久,还真当从未见过他这般急过,现下看来,要摧毁他的心智也着实简单。   思及此,萧旼笑得开怀,扬长而去。   诏狱方才的插曲并没惊起什么波澜,毕竟王公贵族在此处受点伤见点血也都再正常不过,每个人还都是神情漠然,各司其职,除了偶尔几步走得略重的步子,廊道上都还算是寂静。   只突然从拐角处走来一个穿红色飞鱼服的男子,面上肃静,三十有余的相貌,没蓄胡须,眼角连到耳畔有一道狭长的疤,看着就知不是个好相与的狠角儿,只见他手里提一个木食盒,往西边的狱里去。   巡视的守卫见了,忙过来恭恭敬敬行礼:“千户大人这是要去给西边的那位送红茸么?”   “嗯。”   男子应声,便就再不理睬他们,径直往前去,只行了几步,身后的人又追来。   “送药事宜便就交给我们来就是,何须当真听那什么的也不懂的二皇子,若不是他,这个案子还当是大人您主审,现下倒好,那二皇子来了,问了几日一句都没问到点子上,只怕再这样下去,没问出什么人先给折磨死了。”   男子闻言仍旧是神色不动脚步未停:“上头如何吩咐便就怎么做,容不得我们置喙。”   下属似是不服,苦起脸来替他叫屈:“赵大人才是我们的头,我们就都只服赵大人一个,大人这么强的能力,二皇子只叫大人去送药,分明是存了折辱的心思。”   “休要胡言乱语,若是落进那位的耳里,谁也保不住你,各自做各自的事,谁也不许跟来。”男子出声,仍旧没什么情绪,却叫人不由得一颤。   众人听罢,再不敢多语半句,只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赵大人身手极佳,又是审案子的好手,这事若是交到他手里,不出三日必定会有个结果,怎会像现下这般,只能被外行差使着做些无用功。   众人敬他,却也惧他。   西狱静谧的廊道上传来一阵步子。   来者红色飞鱼服绣春刀,手里提着朱木食盒,漠然肃目地径直打开了牢门的锁,走到了萧阙跟前,替他除去手上了镣铐。   周身束缚一除,萧阙站不稳,被他扶了一把,带至了一个稍微整洁些的地方坐下。   萧阙倚着墙,看着他返身去拿食盒时的刻意迟缓,开口道:“把红茸给我,赵乾。”   男子听罢,仍旧是不为所动,只自顾自拿出带来的清粥小菜,放在他跟前,严肃道:“那红茸,你不能再用了,尽管我已经刻意稀释过,但到底是能要人命的东西,再这样下去,你就算出去也会成为废人一个。”   “你当萧旼是那般容易糊弄的酒囊饭袋不成?”他抬头看了看被赵乾点起来的烛火,四周顿时大亮好似天光,叫他不由得有些恍惚,不知自己究竟身处于何处。   赵乾不赞同他是话,沉着脸拿着药在他跟前蹲下,看着他那日双膝被射穿的伤,都是因着红茸之故,伤口已经过了几日还未结痂,血都已经不知留了多少,旧伤未愈又添了新伤,就从未见他这般狼狈过。   他手上着药,心里却并不大痛快,眼角的那道伤疤也就越发显得阴森可怖。   “你还要等到什么?是被他折磨上了瘾不成,做乱臣贼子又如何?直接提剑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都总比忍辱负重在意这点子名正言顺来得强。”   赵乾那药的药效太猛烈,凛冽的刺痛之感近乎叫他痉挛。   待半晌,痛觉过去之后,他才微不可闻的轻缓了一口气,抚着那支手里的白玉簪:“若单单只是我,纵使背上千古骂名又何妨,只她无辜,唯于她,我输不起,也不愿她同我一道背负这些。”   只是不知她此刻该是如何着急,若不是甘泉宫生了变故,最后也不必这般惨烈,甚至叫她亲自经历那些事。   赵乾将他好生看了半晌,从前他有着最冷硬的心肠,漠视一切的态度,手里的剑只会用来杀人,只像是一尊从来只与寂寞为伴,深陷黑暗中的杀神,但现在,他才真真切切的像是个人。   赵乾紧锁着的眉头一松,有些释然道:“你这次来上京,变了。”   有些了人情味,生出了些从未有过的恻隐之心,却也为此折了腰,将自己弄成这般狼狈模样。   所以他也说不上来这是好还是不好,只是为此做到这份上,他许是远不能及。   萧阙笑笑,没否认。   “今日她来找萧旼了?”萧阙想起今日萧旼来时说的话,说来也可笑,他本是从来都不信这些的,只是无端的,他听着萧旼说这些事的时候,除了不快之外,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赵乾听着他问起,忽地就想起了今日诏狱前殿里发生的那桩趣事。   随即对着萧阙打趣道:“瞧不出那弟妹是个这么硬的脾气,看她那架势是当真想杀了萧旼泄愤的,只可惜又被萧旼给劝住了,后来萧旼也不发难,反倒是同她说了许久的话,他瞧着那弟妹的眼神,也颇有意思。”   萧阙听着面上没怎么显露,只是觉得他的话莫名有些难以入耳。   赵乾见他突然沉默,猜他心情大抵就是同自己知晓自己的东西被旁人觊觎那般不快。   只这不快于此刻来说倒也算是好事,有时候最好的时机,往往都需要冲动些才能把握住。   “你的身子不能再往下拖了,再这般几日,纵使能活着,也同废人无异了。”他正色告诫道。   萧阙静默良久,好生将白玉簪收好,才伸手亲自掐灭了烛火。   他将自己又融进了漆黑的阴影中,只叫人瞧见一个模糊的轮廓,拿起那碗红茸一饮而尽。   赵乾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见他于静默中出声,却有足以叫自己振奋的力量。   “很快了。”他道。   ...   苏苑音人虽然出了诏狱,只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   纵是知道了自己屡查未果的身世,了却了一个心结,也未能叫她开心起来。   她直到现在还是不信,萧阙几番救她于生死危难之际,只为薛家的兵权。   可是他明知自己一直在苦寻身世,他既已经得知,又为何瞒下她?   还有钱晃,又是怎么回事?   夏琴办完了事,有些按耐不住的喜悦,连日赶了回来,就在她前脚刚到,已经候上有一阵了。   一听见脚步声便就也难得有沉不住气的时候,赶忙探着身子张望,见来的人果然是她,随即迎了上来。   “小姐,我找周观主问过了,也跟附近的村民打听了,前后那几日出现在附近的婴孩,除了小姐之外再无旁人了,所以当真是小姐对吗!”   夏琴眉眼间都是难掩的悦色,只觉得这是个意外之喜,尤其是在现下这个棘手的时刻。   薛家祖上是开国功臣,又是先帝亲封的定国公,可是实打实的高门大户,钟鸣鼎食之家。   若是有他们替小姐撑腰,旁人总都会顾及几分面子,断不可能发生那日在南城门之外备受屈辱,无人顾忌的事。   如今也算是峰回路转了。   “嗯,或许吧。”   苏苑音没精打采地淡淡应声,对此事的反应并不算得上是热切。   夏琴这才突然感觉到小姐的反常,立即从兴奋的情绪中冷静下来。   她瞧了瞧人,没有她意料之中的开心,出奇的平静,只眼眸中隐隐有些落寞的神采,心事重重的模样。   夏琴转念一想,毕竟尘少卿夫妇当初在安定县死的惨烈,纵使是查清了身世真相,也再不可能见上一面。   若是如此想,那也确实并未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她抿了抿唇,收敛了笑意,只静静陪在小姐身边没再开口。   只过了半晌,才见小姐抬起眼来问她:“你去天一观,可有见着他们那副观主钱晃?”   夏琴摇摇头,不知为何小姐专问起他,不过提起这事,也算是近来天一观发生的一桩怪事。   “我听说那钱副观主前些日子下山之后突然就凭空消失了,天一观后来也报了官,只是时至今日仍旧找不到人踪影。怪就怪在他失踪的前几日都反常得厉害,听说总是疑神疑鬼,还说有人要抓他害他,后来竟就当真失踪了...”   苏苑音听罢,也未再说什么,只是站起身往外走。   夏琴心下狐疑,也随之跟了出去,不放心地唤了一声:“小姐。”   苏苑音似是才想起什么,转过头来冲着她笑笑:“今日辛苦你了,这事还是要谢你,先回去好生歇息吧,旁的事明日再说。”   夏琴蹙眉,看着自家小姐越走越远的背影,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些天来小姐身上那种生生不息的气焰,都在此刻慢慢黯淡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撂了T T明天一定支棱起来多写点!不然我吃键盘(握拳) 第94章   佘涂今日特意赶了个早,顺手还从东市带了些早食过来,在铺子里给伙计们分了一半,拿着另外几袋好生用油纸包好的吃食便就径直走到后院里去。   甫一进到院子里,绕过已经生出不少绿芽的槐树,就看见夏琴在院子里扫洒收拾。   她笑笑,在夏琴跟前的小石桌前坐下,放下手中的油纸袋招呼着人:“特意赶了个早,阿音还未出门去吧?你也别弄了,先来用些早膳吧,东市的小笼包,还是热腾腾的呢。”   夏琴见状,去净了净手,轻着步子进了苏苑音的屋子瞧了瞧,本也早该是人该起身的时间了,却不知今天怎会这般晚。   正在心里犯嘀咕,却见人早就醒了,现下正坐在铜镜前看着手里的那颗夜明珠发愣,也没出半点声响。   见人进来,苏苑音转过头去瞧,面上已经恢复了如常神色,   “小姐,是佘涂来了,特意来了东市的早食小吃,小姐可要去尝尝?”   夏琴还是觉得小姐自昨天回来总是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只小姐是个内敛的性子,倘若她不愿意说,便就是软硬不吃的,任谁都无法。   “好。”苏苑音淡淡应了一声,将手里的夜明珠放回原位,才神色如常地拿起木梳自顾自梳起头发来。   夏琴见状,当即走了过去将她手中的木梳接过。   苏苑音见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知她是在担心自己,纵使自己现在亦是心乱的很,却还是出口宽慰着她:“我无事,不过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有些太累了。”   夏琴听罢,又抬眼细细瞧她。   她家小姐本来生的就白,那眼底下因为没休息好而隐隐的乌青显得尤为明显。   只是这事确实也不得不急,毕竟萧世子还在诏狱,纵使还留着命,可那诏狱里的人哪里是好相与的主,加之小姐又因此离了苏府,即便嘴上不说,对待老爷夫人,心中哪里不会内疚挂念。   的确近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若是换做她,只怕早早就束手无策了。   “小姐要是心里有什么事,也当同我们说一说,总好过一个人憋在心里,如鲠在喉的难受。”她蹙了蹙眉,本是抱怨之语,话音中却满满都是心疼。   苏苑音扯了扯嘴角,轻叹一口气:“若是一个于你极为重要的人,却刻意隐瞒了你一些事情,你当如何?”   “既是极为重要的人,那必定应该是找他问个明白,也好过自己一个人瞎琢磨,两相对峙,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看错人。”夏琴答道。   苏苑音听罢,并没有应声。   她好像变得胆怯,也开始有些扭捏,若发现他待她当真只是假意虚情,实则是另有图谋,她当如何?她真的能做到果断决绝同他了断么?   半晌她回神,见夏琴似是在怀揣不安地看着她,小心翼翼等着她的回答。   她笑:“你说的有道理。”   不过是她自己怯懦而已。   夏琴方才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现在听完后终是神色一松,又听小姐问起春棋的状况。   她叹口气:“好些了,烧也退下去了。”   苏苑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在说话。   “小姐今日有什么打算?”夏琴问道。   在她看来,关于小姐那身世的事,既然已经有了进展,那是否该同薛公子那边修书一封。   若是有了薛家的助力,可总比现下这般寸步难行要强的多。   可是小姐至今为止都没提过这事,全然像是忘了一般。   苏苑音知道夏琴在担心什么,只现在,二皇子虎视眈眈,态度亦是相较于之前热络太多,对她威逼利诱,甚至不惜以正妃之位许诺她。   她总觉得,他图的可能不仅仅是薛家在军中的威望那般简单,恐怕还有别的什么重要的东西。   或许这东西,可能还同萧阙有些关系。   所以她必须沉住气,不能轻举妄动。   她不想受他利用,纵使他是贤妃娘娘的儿子,轻尘的兄长。   “今日倒是没什么打算,先去尝尝佘涂带来的东市早食吧。”她说罢,径直就出了屋子,只看见佘涂坐在石凳上懒懒伸了个腰。   她故作轻松揶揄道:“忙得脚不沾地的佘老板,今日倒是难得见上一面。”   佘涂见被她打趣,却并不恼,只爽朗笑笑:“阿音你就莫要来打趣我了,夏琴还没同你说吗?”   苏苑音不知她们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方才夏琴一进到屋里,瞧着是愁眉不展的正为自己的事烦忧。   她看了看夏琴,还未开口,就见夏琴说起旁人的头头是道,只说起自己的事情却支支吾吾地没什么自信。   “赵老板那边南下的商船回来了,今日是交货的时间,我得去接货,得向小姐告半天假,小姐若是出门可先带上佘涂。   只不知道此番到底顺不顺利,我心里也没底,怕有负于小姐众望。”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苏苑音听罢,饮了口豆浆,不以为意道。   “若是顺利便就是锦上添花,不顺利,就当是买个教训,这有什么的?我今天也没什么事,你们都去各忙各的吧。”   佘涂托腮,有些意外瞧着她,前些天总是紧绷着的人,今天却格外松弛,处处透着古怪。   可却也没盘根究底,只看着人用了膳,又慢条斯理地用绢帕擦了擦嘴角,起身往春棋房里去。   春棋经历了那夜的事,心里就一直落下了一个阴影,时常都做了噩梦,满目的鲜血,到处都是死人。   经历了这波折,也因此性子沉寂了不少。   她枕着靠枕,自是听见了外头的佘涂夏琴几人的说话声,照往常,她当时最喜欢热闹的。   只现下她却神情恍惚,觉得全身上下由内到外都疲乏得厉害。   她轻咳了两声,正想转个身往里去,却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屋子的门被打开。   她隔着纱帐,看见一个熟悉身影。   “昨天回来的太晚,想你定是睡了便就没来得及同你说,言二被救出来了,现下在三皇子府上养伤,一切都好,你莫要再担心他了。”   苏苑音走了进来,在春棋的床前站了片刻。   她不知道亲历了那些之后心里留下的阴影和恐惧该怎么宽慰,只在春棋床边的小案几上放了个小油纸袋。   末了,才又不放心的嘱托道:“莲藕糖燥热之物,莫要吃太多。”   春棋眸子动了动,看着那个油纸袋,似是闻到了一股莲藕飘香。   她终是坐起身,看着正往外走的人,关切问道:“言二被救了出来了,那萧世子呢?”   萧世子认识不少贵人,又是皇上的亲侄子,待皇上气消了便就好了,所以萧世子也应当是得救了吧?   如此,小姐也就不必跟她一样之前每日提心吊胆的煎熬。   苏苑音步子顿了顿,没再刻意隐藏眼中的无助。   “是啊,那他呢。”她低喃。   因着早上的谈话,春棋尽管气色不好,说话还时常带着些咳嗽,却总算是肯下床出去透透气。   苏苑音听她说想去瞧瞧言二,自是点点头同意,将人带去了三皇子府。   言二那日几乎是命悬一线,但好在是底子好,又被三皇子用好药养着,人现下倒是醒了,只是精神还需再养养,每日能勉强说上几句话。   春棋去的时候言二正喝着药。   见春棋从来都是眉眼弯弯无忧无虑的样子,现下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花了脸,且还是因为他。   言二瞧着,心里却是又酸又甜,连忙放下手中的药碗去轻声哄她。   苏苑音失笑,随即又默不作声地退了出来,正同三皇子打了了碰面。   “你去过诏狱了?”三皇子问她。   她点点头,看着三皇子今日似乎没饮多少酒,穿了身彩蓝八宝云纹锦直裰,腰间挂一个石青色如意纹荷包,一副风流倜傥的打扮,看着应当是要出门去。   “你进去了?可是去同他退婚的?”他问了不甚客气,带着些兴师问罪的意思。   苏苑音瞥他一眼,没答话。   只此举落进三皇子眼里倒像是默认了一般。   他顿时有些气急败坏:“你真是个狠心的女子,还非要在他最难的时候去踩上一脚!”   也不想想当初萧阙若不是为了救她,又怎会请旨赐婚。   “三皇子在他最难的时候不也袖手旁观了?能救得出他的手下却救不出他,看着三皇子这番行头,不也是在他最难的时候,还存着那寻花问柳的心思。”她回他。   其实两个人的话音中都存了些迁怒的意思,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改变不了现状的憋屈。   “能救出言二,都是因为二哥愿意卖我一个面子,至于阿阙,父皇在上头压着,我们谁也越不过去,除非芸贵妃回来,否则事情难有转机,你们有你们探消息的路子,我亦是有我的路子,怎就成了寻花问柳?”他看着她,只觉得自己比她强上数倍,至少不会因着自己一时的气话都当真去诏狱退婚。   “你要找芸贵妃?”她蹙眉问。   三皇子知道她想说什么,阿阙费经心机也要将芸贵妃带走,不也印证了或许芸贵妃和父皇之间,当有旁的隐情。   “这是当前破局的唯一办法。”他答,纵使这样可能会对芸贵妃很残忍,但是这样,最起码两个人才都能活命。   临走前,三皇子又瞧了她一眼,到底没忍住又多嘴了一句:“阿阙待你当真是出自真心,你可知那块同心佩于他来说代表着什么?那是皇爷爷唯一给他留下的东西。”   苏苑音愣怔的间隙,只见三皇子已经扬长而去。   她回神,默不作声地返身回去,却恰巧听见春棋问言二:“你说陆起最擅用刀,可我怎么从来没见他带过?”   “他自小习刀,刀法很是精妙,倘若他使起刀,我或许都敌不过他,只他起过誓,若不杀人,绝不用刀,如果拿了刀,那必定是要见血的。”   春棋听罢,只觉得同她认识的那个陆起倒是反差极大。   “陆起这般厉害,萧世子为何还要将他调走呢。”她不解,若是当时陆起也在,会不会是个不一样的结局?   言二见她情绪又低沉下去,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因为于主子而言,芸贵妃也同样重要。”   苏苑音收起脸上的神色,抬脚迈了进去:“好了春棋,让言二好生养伤吧,你身上也没好全呢,明日再带你过来。”   春棋经这么一提醒,才反应过来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当即点头,又好生将言二给扶了回去。   只临走时,苏苑音看了看言二,还是忍不住开口:“言二,这次萧阙真的没有给自己留后路么?”   言二看着她,不知该怎么回,在京中也的确是有几条暗线,可是计划现在被打乱了,他也不知道接下来主子如何安排,但是那计划已经是最保险的路,之后剩下的,都凶险非常,他也心里没底。   最后他还是出口安抚:“姑娘莫要担心,主子定能平安无事。”   苏苑音看着他眼里的心虚,最后还是点点头,没拆穿他。   两人出了府,苏苑音仰头望了望,刺目的日光晃得晕眩了一瞬。   她错开眸子,视线却不经意扫到街边的一辆黄木马车,车辙上的帘子被掀起了一缝,露出了一张瑰姿艳逸的面。   她顿顿,心里顿时像是一石惊起千层浪。   “春棋,我突然想到还有点事要办,你先自己回去。”她强忍住情绪,面不改色道。   春棋不疑有他,只想着自己现在这副病殃殃的样子,跟在小姐身后也只能拖后腿,当即点点头,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看着春棋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苏苑音才收敛神色,朝着那马车去。   马车里的主人似是一直在等她,看着她过来,只笑着同她招招手:“快上来。”   苏苑音点点头,亦是有好些问题想要问她,比如她分明已经出了城,又是怎么出现在此处,又为什么会再回来。   她环顾了一圈,却并没有见到陆起,心下疑虑更重了几分。   芸贵妃见她迟疑,打趣道:“傻愣着干什么呢,快上来呀。”   她收回视线,提裙踩着木梯子进到马车内,坐到芸贵妃跟前。   “怎么憔悴了这么多?前些日子在朝阳殿长的肉又全还回去了。”芸贵妃揶揄道。   气氛稍缓,她又抬眼看了芸贵妃一眼,刻意压低了些声音:“那个车夫…”   “放心吧,是我的人。”   芸贵妃说完,却又不自然的停顿片刻,想起了自己之前也是信誓旦旦替白慈担保,结果被反咬了这么痛的一口。   末了,她才又补充道:“他是萧黎手下的老人。”   听罢,既是瑞阳王的人,那她也就不疑有他,将疑虑收起:“娘娘不是跟着陆起出城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这分明是萧阙替她博得的,那么好的机会。   “回京的路上,我路过了好些地方,踏青时跟萧黎初见的桃花坞,同先帝围猎时他教我骑马的平湖水榭,京郊竹叶村里的枣花糕…真好啊,一切还是同原来一样。”   只是她,是真的回不去了。   她不知回去之后如何面对萧黎,她不能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同他们父子俩之间十几年百尺千丈的鸿沟,她越不过去。   更何况还要用萧阙的半条命来换。   纵使芸贵妃没有明说,苏苑音却是听懂了她的意思。   相比起她的苦大仇深,反倒显得芸贵妃越发豁达。   “我原本以为我这辈子应该都要被困死在宫里了,这几天于我已经是额外的馈赠,让我又故地重游的一遍,也让我对当初做下这个决定的念头越发清晰,我为了珍视的人,选择牺牲的是自己,平衡还不能被打破,最起码现下阿阙被困于上京的这一刻,还不能。”   苏苑音哑口无言,只紧紧抓着她的衣袖不肯松开。   芸贵妃瞧出她的异样,只是拍拍她的手,轻轻安抚:“永曦帝这般,不过就是想逼我回来,我回去之后一切就都没事了。我今日来寻你,就是想同你说,你为阿阙做的,我都知道了,只是现在我回来了,之后的一切就交给我吧,你也快好生回家去,莫要叫父母操心了。”   如今的死局,她是解除困局的钥匙,没有旁的路走了。   她语毕,也不给苏苑音留说话的机会,只叫停了马车。笑道:“你说的那个戏班子,我去瞧过了,唱的当真是好的,只是一个人太孤独,若是有机会,你陪我去看一场吧。”   苏苑音恍惚地被芸贵妃叫下了马车,她回头,只瞧见芸贵妃又朝着她摆摆手,示意她快些回去,可是她看着扬长而去的马车,眼泪就像突然断了线珠子一般,簌簌地往下落,随后突然像是发疯了一样地追了上去。   正如三皇子所说的,只有芸贵妃回去了,死局才能和棋。   所以她便就也不由自主的认为,这是最好的法子,于是她没有开口劝阻,一句都没有,她也选择了漠视,也自然而然地将芸贵妃视作为那个牺牲者。   可是芸贵妃,也分明是被萧阙所珍视,甘愿用自己来换取她自由的人。   这天底下又有谁会喜欢困住自己的牢笼呢?出了宫倘若她不愿意,也不一定非要回到梁州去,天南海北,总有想去的地方,无论是哪里,于芸贵妃而言,都比在宫中,比在永曦帝的身边自在。   她后悔了,后悔即使可能改变不了决定,却没有问问芸贵妃愿不愿意,后悔芸贵妃可能不同意,但是自己却连一句劝阻的话都没有,直接就默认了她的结局。   一定还有旁的,不牺牲芸贵妃也能两全的办法,只是她还需要一些时间,一些想出那个办法的时间,只要芸贵妃肯等等她…   可是看着眼前的马车越走越远,带着决绝的架势,没有半分迟疑。   只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有些事如果因着顾虑而选择违背心理,那么结局必定会叫她追悔莫及。   马车跑了一路,苏苑音便就也跟着跑了一路,最后看见那黄木马车从宫门长驱直入,众人朝着马车涌来,后来芸贵妃从车里走了下来,仪态端方地向前走去,再后来,便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也不知她当年入宫的时候是不是这般,后来又是否有回头。   看着慢慢阖上了宫门,她脚下瘫软,是身后一只温热的大手将她扶稳。   她转头,眼睫还挂着泪,入目的一张眉目极周正的脸。   她自嘲笑笑,退了半步同人隔开了距离,只觉得自己魔怔,他明明还身陷在诏狱,又怎么会是他。   “谢谢何太医。”她道。   何满瞧着她,虽神色当中满是不赞同,但还是问道:“你想进去么?我带你进去。”   她神色一黯,轻摇头:“来不及了。”   何满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方才也瞧见了芸贵妃。   “苏姑娘可有想过,其实有些事情,本就是一早就注定好了的?”   她抬眼,看了看朱红的宫门,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心:“我不信命,若是前路不通,那我也要另辟出一条道来。”   何满看着人,却又并不觉得此言狂妄自大,相反的,落在他心中,掷地有声。   苏苑音带着何满去了酒坊,点了坛最烈的酒。   何满一盏便就倒了,她也没好多少,堪堪饮了三盏才倒。   两人趴在桌上醉了半晌,她酒醒了些,给店小二递了一锭银子,要他将何满送回乌衣巷,自己只身走了出来,吹了阵冷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脑子越发清晰。   待回了善草堂,夏琴佘涂,连带着春棋都拥了出来将她堵上。   她绕过人往里走着:“不过是喝了个酒,也不必如此大的阵仗吧。”   “小姐,芸贵妃回宫了。”夏琴道。   “我知道了。”苏苑音回道,后又转过头来看了看她,不解她为何要哭丧着脸。   只随即又听夏琴接着道:“听说皇上没同意放了萧世子,还将芸贵妃软禁在朝阳殿了...”   苏苑音愣在原地,又有些费解不知这是何意。   她之前,无论旁的如何,至少以为皇上将芸贵妃是看得极重的。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在天一观的时候,有说到在萧阙小时候,芸贵妃进宫也追着马车跑了一路~现下有共同的感受,两个人也更能共情啦~ 第95章   时至深夜,朝阳宫内仍旧烛火通明,只殿中空荡的厉害,一切锐利坚硬的物品都被除空。   芸贵妃发髻上亦是没有半点珠翠,素得厉害,纵使如此,却也美得不可方物。   她看着身前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嗤笑道:“皇上还是请回吧,我现在同皇上没有半点话可讲。”   永曦帝今日听说她是主动回来的时候,天知晓他究竟有多高兴,当即就丢下了还在殿前议事的朝臣,早就将那点皇帝的威仪给丢到了天边,是跑着向宫门去的。   可是甫一见到人,看着她眼眸中冷漠,开口的第一句话便就是叫他放了萧阙。   他就像是被浇下了一盆瓢泼冷水,热起的心瞬间就变得冰凉。   于他而言,坐上这个位置十几载,感觉憋屈的次数屈指可数,且每次还都是在她身上。   开始的确是他强迫,可是这么多年来,就算是石头做的心也早该捂热了吧?可是她呢,可以跟贤妃握手言和,可以原谅萧阙待她的漠视,却就独独容不下他。   他现下才像是突然明白过来,她的心里既然容不下他,与其想着要如何一点点感动她,那倒不如直接将她在意的东西全部毁掉。   思及此,他朝着她慢慢逼近,眼底里闪过一丝狠决。   “我去哪里?这是我的皇宫,你是我的贵妃,就算是死,入得也是我的皇陵,你回不去了,自你十六年前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你就回不了头了,懂吗?”   身边视线一暗,芸贵妃却固执的瞥过头,宁可瞧着一墙的空寂发愣,良久后她才开口:“你知道我会什么肯主动回来么?萧煦。”   永曦帝闻言亦是愣愣,已然是许久没听到过她这般叫自己了,一如那年她随父升迁初入上京述职,她穿着一袭鹅黄色的衣裙,头上的梨花簪子引来蝴蝶驻足,而她就站在明媚的日头下,朝着他歪了歪脑袋,笑得爽朗大方:“你就是萧煦吧?,我是温叙芸。”   回忆中的面同眼跟前的人相重合,只她没了那爽朗笑意,甚至倔强的移开眸子,不肯多看他一眼。   可是凭什么?分明是他先见到的她,她却被指婚给了萧黎,后来他们两情相悦,伉俪情深。   因为父皇的偏心,最好的从来都轮不到他。   他抽神低笑,带着些自嘲:“你肯回来,不就是因为萧阙还在我手上么?”   芸贵妃垂下眼帘,也跟着自嘲:“我只是以为你还未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纵使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却还是会保留着几分本性,最起码对我不会出尔反尔。”   那是要她进宫时他许诺过的条件,若她在一日,他就不许对他们出手一分。   一只手突然掌着她的头,迫着她转过头,对上他发红的眼。   “都是你逼我的。”他狠道。   他看着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给梁州递信,看着她时常伏于桌案前画梁州,看着她醉后梦呓,唤着六弟的名字。   若是她肯真心待他,接纳他爱他,他又何必惧怕,何必出尔反尔。   芸贵妃直视着他,满眼都是毫不掩饰的嘲弄,纵是没说话,但是想要表达出的东西又都分毫不差。   他心像是被狠狠一扎,俯下身去吻她,想要以此来证明她是他的,只是她从来都不是肯乖乖就范的性子。   她发狠的咬他,他舌尖吃痛,嘴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他退开,同着她的冷眸对视,有些失控也有些屈服:“究竟要如何,你才能也回过头看看我?”   “问这些有什么意义?你要么信守承诺,我们继续相安无事,若不然,那谁也别想再安生了。”她淡道。   永曦帝将她好生看了半晌:“倘若这回死的人是我,你会不会有半点愧疚。”   她静若一尊雕塑,神色若冰霜:“那也不过是因果轮回,善恶有报罢了。”   他闻声慢慢一步步退开,笑得寂寥,她对他从来这般残忍,诚实到即便是花言巧语,都不屑对他用。   二皇子深夜被召进了承明殿,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只瞧见父皇孤身坐在案前,将周围的人都屏退,似是在走神,听见他将来,才缓缓抬起头,眉宇间皆是疲惫之色。   “去诏狱传我令吧,将萧阙驱离出京,永世不得踏出上京半步。”   其实知道芸贵妃回来,父皇定会妥协的,只是不曾想竟妥协得这般快。   他看了看面前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男人,鬓边已经生了几缕白发,只从前并不觉得,现下瞧着才感觉像是显出了几分老态,终究是老了,做事也开始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父皇可知雍州近日出了一桩事,有个瞎子,自称是那尘岱的手下,说当年是宫变,他奉了先帝的旨意去调兵,而不是谋反,此言一出,加上此前那洛氏族人的话,西边已经隐隐有些动荡之势。”   二皇子眸中闪过一丝异样光采,说话间刻意隐瞒了自己对兵符的推测,只有意无意往梁州去引:“若那瞎子此言为真,那当年在安定县流失的梁州兵符极有可能就在那瞎子身上,现下那瞎子一路北上,去了梁州,现在只怕那兵符此刻已经落入了瑞阳王的手中,如今放走萧阙,无异于既是放虎归山。”   永曦帝扶额:“可若是将人扣下,不就更加显得心虚了么?”   闻言,他拱手而跪:“这的确是两难之局,但是事分轻重缓急,星火可以慢慢扑灭,但是萧阙绝不能离京。”   永曦帝有些疲惫地阖上眸子,随意朝着他摆摆手:“你下去吧,我再想想,想想...”   二皇子俯身告退,心里却不利爽,只觉得有芸贵妃在,父皇僵持不住的,改口不过是早晚的事。   明明也算是个有勇有谋的枭雄,却偏偏想不开,将自己困死在情爱上面,当真叫人唏嘘。   诏狱沿路的火架烧的噼啪作响,赵乾带着身后的两名锦衣卫向着西边的狱所去,一人上前将牢房的门打开,正欲往里青去,却突然被赵乾叫住。   赵乾越过人,径直往里走:“人我来押送吧,你们再去检查一遍水牢,务必要确保不能出一点纰漏。”   两人道是,也不疑有他,随即朝着水牢的方向去。   赵乾拿着钥匙走进,趁着给人解开镣铐的间隙,刻意压低了些声音道:“出事了,候川那条线用不了了,上次南城门的计划泄露,候川被查出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严刑逼供。”   萧阙应了一声,似是亦在想撤,没啃声。   “还有一事,陆起这小子也太废了,没将芸贵妃给看好,芸贵妃又自个儿回宫了,只是好像没同永曦帝谈好,现下要将你弄到水牢里去,可能是当真都动了杀念了。”   萧阙闻言只是头突突地跳得厉害。   半晌他才开口:“洛蔓笙那边事情进展得如何?”   提起这个,也算是最近于他们而言难得的一个好消息了。   “那边一切顺利,诱饵已经抛出去了。”   萧阙顿了顿,利落的眉目没舒展开,只道:“不等了,想办法联系上陆起。”   赵乾听罢却只是有些不赞同地摇摇头:“这个法子太冒险,你现下伤势过重,诏狱守备极为森严,我们人手少,硬闯风险太大,不若向王爷求援吧。”   “来不及了,况且他,怕是只希望我死了才好。”他轻嗤。   苏苑音没找到陆起,倒是陆起先来善草堂寻她。   陆起知道自己没看好芸贵妃,闯了祸,只现下木已成舟,只得将功补过。   候川那边联系不上了,他急着寻言二,才想着来这边试试运气。   只他想要打听言二的下落,苏苑音直接将人带到了三皇子府上,见两人言辞闪烁,分明是有事要谈,且不便叫她知晓。   见状,她便就也不勉强,退了出来。   三皇子知晓她还是没回苏府,之前也是自己误会了她,一时有些歉疚,和颜悦色了些。   “苏姑娘可有听说过雍州的事了?”   她点头,尤其是知晓那是尘少卿下属之后,只觉得感触越发深刻。   “当年父皇继位的时候,少了一块梁州的兵符,具体情况我也不得而知,只知晓那兵符或许同当年尘少卿的死有些关系,那个瞎子此番上了梁州,此番举动总是有些耐人寻味,只是现下,萧阙被带去了水牢,也不知是父皇的意思还是二哥的意思,只是自古进诏狱水牢者就无一人生还,只怕这回,他们是当真铁了心...”   后面的话三皇子没敢说,只觉得都不太吉利。   这厢说罢,苏苑音也没等陆起,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善草堂。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相信芸贵妃,芸贵妃既然肯这般做赌,必定是有把握的,可是二皇子是个变数,促成如今的局面有他一半之过。   思来想去,纵是萧阙对她别有用心,但是几次救她也不假,又是芸贵妃想要守护的人,无论是那种原由,都实在无法叫她做到袖手旁观。   最后她还是将自己说服,就当时还他恩情,还欠他的最后一件事。   她又去了一趟三皇子的府邸,只是正待拐进胡同口的时候却碰见了一个一身灰袍的男子,面上眼角一道可怖的疤一直横到了耳根,瞧着只像是个凶神恶煞的歹人。   只苏苑音却认得他,就是萧阙抢走她马车的那一晚,她被带去了北镇抚司问话,问话之人就是他,赵乾。   两人对视了一瞬,她状若无事地收回视线,步子不停地走到了胡同里,却瞧见了不远处一道瘦长人影正靠在墙边,走神得厉害,就连她刻意踩重了些的步子都没注意。   “你在这做什么?”她出声,佯装无事地问起。   陆起答得吞吞吐吐,只说出来走走。   她意味深长笑笑,当即就沉了面色:“现在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陆起有些不明就里,不知气氛怎地突然这般严肃,正想打着哈哈将话头扯开,就听她道:“赵乾是萧阙的人?”   这话可实实在在叫他惊起一身冷汗,吓得他想赶忙捂住人的嘴却又不敢上手,这回的事在他身上已经出过几次差错了,若是再出岔子,他恐怕只得以死谢罪了。   他四下看了看人,苦道:“苏姑娘就别瞎猜了。”   苏苑音轻笑,看着他欲盖弥彰的反应,心里有了答案,随后她又接着道:“梁州的兵符,在萧阙手里还是在薛家?”   若不知她身上有利可图,二皇子不会对她下那么多工夫,也不会刻意将萧阙带进诏狱,之前她不明白,只今天听了三皇子的话,才茅塞顿开。   陆起听罢只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见左右瞒不住,且于主子而言,苏姑娘断是算不上外人。   他当即就将自己给说服,自暴自弃地说在主子手里,后又不放心嘱咐道:“这事是机密,关系到主子的安危,苏姑娘自己知晓就好,莫要外传。”   他语罢,只感觉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颇有些说头,像极了瞧傻子似的。   也还没来得及细究,就又见她开口:“那你们预备怎么救萧阙?”   说及此事,他想起了方才赵乾来时同他说的话,眸子暗了暗:“没什么法子,就是硬闯杀出一条血路来。”   “什么?”苏苑音蹙眉,简单粗暴,不兜圈子,却也像极了他的行事风格。   可是诏狱里有多少人,守宫城的人又有多少,要拼杀出这么长一条血路,太危险了。   “此事你们有几成把握?”她不安问道。   闻言,陆起笑笑,候川的人不能用了,现下其实就他和言二,以及赵乾的一队精锐人马,人的确不多,但是也未必不会赢,只为不叫她担忧,他只道:“苏姑娘你纵是不相信我,也不能不相信主子,主子的判断从来没错过。”   陆起撒谎技术的确比言二要强上不少,但也不难辨认。   苏苑音收回打量他的视线,没在继续追问,只道:“你们行动之前,同我知会一声,好让我有些心理准备。”   陆起松了一口气,点头说好。   此间事了,苏苑音没停留,慢慢转过身向外走,只是走的却不是回善草堂的路。   不知走了多久,她才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府宅前停下,却又迟迟没有上前叩门,只是在那石阶上席地而坐。   夜风带着些潮气,一阵阵不停歇的朝着她的面上吹来,说不出的湿冷。   她仰头看了看天边,乌云罩月,只余这三两颗星,稀稀疏疏地挂在天边,好不凄清。   后来,瞧着那天边的星愈发黯淡,她才终是起身,顺着石阶而上,扣响了门。   应门的人来的极快,将门打开了一缝。   苏苑音朝着人笑笑:“我找二皇子,有劳。”   作者有话说:   看文愉快,爱你们~明天高能! 第96章   书房内,二皇子才从宫中回来不久,近来可以感觉出父皇越发器重他,已经开始让他上手处理些朝中事物,有时在一些事上,父皇也肯听他的意见。   想不到牵制住了萧阙,还能叫芸贵妃失势,父皇也越发重用他,这也算是个意外之喜。   苏落雪见他回来,又送了些宵夜过来,他听罢,没叫人拦着。   苏落雪在对他有意无意的示好,对此他并不抗拒,相反还很是受用。   不管是虚情还是假意,那种需要仰仗他而活,打一巴掌又给个甜枣吃,她也会开开心心地来捡,那便就够了。   “今日这粥煮得不错。”他拿起勺子用了一口,因着心情不错,夸赞也毫不吝啬。   苏落雪笑笑,指了指旁边的一叠桂花糕:“这也是妾室亲手做的,殿下尝尝?”   “好。”   他那起筷子去夹,只还没用上,外头人来通报,说是苏二姑娘来了。   苏落雪蹙了蹙眉,以为是来寻她:“这般晚了她来作甚?让她回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下人闻言,却有些迟疑不肯走,只道:“她是来找殿下的。”   “什么?”苏落雪错愣,只看着二皇子神色似是有些得意,叫人去将人请来。   她气闷,一提起苏苑音便就叫她乱了分寸:“夜都这般深了,殿下同苑音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二皇子闻言,像是才想起她,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你先回自己房中去吧。”   她有些难以置信,不情不愿的站起,又触到他隐隐有些警示的眼神,没说话,只是慢身退下。   苏苑音被二皇子府中的下人引进院内,她远远就瞧见了苏落雪,面上没什么表情地同人擦肩而过。   “苏苑音。”苏落雪见自己被无视,朝着人的背影唤道。   苏苑音顿住,转过去看她,偏了偏脑袋:“怎么了?”   “你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吗?你今夜来这里寻我的夫君,是想置我于何地?你就非得想事事就同我抢吗?”她置问。   苏苑音摇摇头,满脸淡漠:“我不欠你什么苏落雪,我今日做什么事,也都同你无关。”   苏落雪见她油盐不进,不住冷笑道:“怎么如今萧阙倒了,靠不住了,你又瞧上二皇子了?萧阙这还没死呢,你这是不是急了些?”   苏苑音冷眼瞧了她一眼,不想多费唇舌罢了,径直绕过人走了。   苏落雪瞧着她清高孤傲的模样,却咬碎了银牙,也束手无策。   方才插曲并未对苏苑音有多大的影响,她不慢不紧的入内,只衣袖下的手不动声色地紧了紧。   萧旼正端着茶盏轻抿了一口,就瞧见她只身走了进来。   他笑着将茶放下:“方才在外头瞧见你姐姐了?”   她点头,随便找了个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面色淡淡,显然是不想多说关于苏落雪的事。   萧旼自是知晓她们二人在府上时的那点子龃龉,笑笑:“她大字不通,你又何苦同她一般见识。”   她抿唇却笑意不显,眸光淡然叫人难以琢磨:“二皇子是不是在找梁州的兵符?”   他一顿,也收起了些漫不经心的随意,正襟危坐了些,好奇不知她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随即又听她开口:“二皇子也不必太过于紧张,不过是我近日同薛表兄通信的时候,随便听他提起过一嘴这事,也是一时好奇问问。”   萧旼闻言,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试图要辨别是她说这句话的意图。   会不会当真印证了他的猜想,那兵符本就不在萧阙身上,其实已经在朱家村的那夜就落进了薛家手中。   那名尘岱的手下戒心极重,他前后派了几次人去都并未得逞,可却在那一夜,所有的人消失了。   有这般大的能耐将一切都收尾好,又能叫尘岱的手下短时间之内放下戒备,说不准当真就是薛家。   似是已经瞧出了他的心思,苏苑音不以为意笑道:“我今日来不过是想来问问二皇子,当日在诏狱里的话可还算数?”   萧旼微愣,片刻后才笑出声:“当然。”   苏苑音闻声,笑着抬眼:“我可以答应坐上你的正妃并全力说服薛家辅佐你,只是欠父母的公道我想自己讨,我只需要二皇子答应放萧阙离京。”   萧旼放在桌上指尖有规律的敲响,他思索片刻,饶有兴致问道:“你怎么就那么肯定这件事我一定能办到?”   “这事于二皇子来说其实也并不难吧?现下的萧阙于二皇子而言,当真还能构成什么威胁么?”她叹口气,将他的心中所想都悉数戳穿。   的确,倘若梁州兵权不在他手中,那他于自己而言又何惧之有,即便他当真回了梁州,生了异心自己想着上赶着送死,单就凭他的那点势力,想悉数剿灭都太过容易。   到那时,既是他主动来进犯,芸贵妃的那点制衡作用也就荡然无存,父皇必定会更加信任他。   换句话说,既然萧阙不怕死,那若是这般轻易死在了诏狱之中也确实可惜。   倒不如就叫他苟且偷生,叫他在最落魄的时候被抛弃,叫他好生瞧着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夺了他所有东西,一步一步坐上那个位置的。   届时再瞧瞧他到底悔不悔,没有接受自己的示好,没有答应跟他结盟的提议。   苏苑音是薛时雨的女儿,倘若这此被认回薛家,就算是怜惜是亏欠,薛家妥协都太容易,只是那梁州的兵符,始终是个未知数,变数太大,纵使他亦是怀疑已经落入了薛家手中。   该赌一次么?   思虑良久,他才开口:“他那般对你,你还肯这般不惜代价的救他,倒是叫我有些不敢相信你肯真心助我了。”   他不在乎日后她的心里是否有他,各取所需才是最能叫人信任的关系。   只他到底不是父皇,他容忍不了在身侧养的是一条毒蛇,时时伺机而动想要反咬他。   他仔细瞧着她,似是想要捕捉到她面上的一丝端倪,却只见她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二皇子多虑了,我这次既是做下这个决定,也算是同他做个了断,还他救命之恩,报贵妃照拂之情,至于旁的,你觉得以他那性子,临了被我踩上一脚,这辈子还能原谅我么?”   萧旼闻言,满意笑笑:“既如此,你也该拿出些诚意来打消我的顾虑才是,既然要做了断不若即刻就去?”   苏苑音回视他,视线对视半晌,彼此都带着些试探的意味半步不肯退让。   良久,她轻笑着收回视线,只道:“也好。”   “殿下带着苏二姑娘出门去了。”苏落雪跟前的画屏急急回来禀道。   苏落雪柳眉倒竖:“现在?去了哪了,可有说何时回来?”   画屏摇摇头:“不知,我只瞧见殿下还亲自将那苏二姑娘亲自扶上马车,半分不避嫌地坐一辆马车走了。”   “什么?”她急急站起身,只觉得有些无措和不安。   “备马回苏府。”苏苑音现在简直就是欺人太甚,既然苏苑音不仁,也就别怪她不义了。   苏苑音跟在萧旼身后往前走上那狭长的廊道时,越来越浓的血腥味混杂着长年见不到太阳的潮湿腥臭味直冲着鼻尖,墙体两侧每七八步的距离才置上一个火架以作照明之用,只也聊胜于无,离得火架远了,光线还是昏暗不轻。   诏狱之前苏苑音也来过一回,只上次不过只到过前殿,没再往前走过。   她每往前走一步,离得萧阙越近,就越失神得厉害。   萧旼在不远处突然停了下来,她没什么表情的抬眼看他,橙红色的火光将他的面衬得诡秘。   “我一向都不喜欢强人所难,你可想好了?”   她掀起一双清冷的眸,带着些鄙夷:“你不累么,总这么试探别人。”   萧旼听出了她话语里的火气,只是不知她是因为自己的屡次试探,还是想到了萧阙在此处待了十余天的境况而愤怒,不过无论是哪种,如果过了今夜,那就也变得没有意义了。   他不以为然笑笑,头朝着右边的拐角处偏了偏:“水牢就在这边的尽头,苏二姑娘先请吧?”   苏苑音移开眸子,将所有此刻不该出现的情绪隐藏得极好,她越过人往前走,手在看不见的袖口中攥得不能再紧。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了,她想要见见他,看看他的伤势,同他说说话,但是她又怕见到他,她知道他一定过得不好,自己今日还要再来他的伤口上捅上一刀。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了尽头,许是特地得了吩咐,这间水牢是倒是她一路走来视线最亮的一间。   她将失神而涣散的视线从新聚焦起来之后,一眼就瞧见了他。   他垂着头,被由两侧墙壁延伸出来的铁索束住双手,仅就是隔着衣物,都可清晰看见他身上错乱的鞭痕,绽开的血肉。   他身量高,浑浊的水恰好没过他的腿弯。   她想起那日他被刺穿的双膝,就这般泡在水中,也不知难不难受。   看着她还在不断往前走,绣鞋已经浅浅染上了些湿痕,萧旼适时将她拦了拦:“不必过去,在这里说便可。”   听见说话的声音那头的萧阙总算是有了些反应。   他缓慢抬起一副猩红的眸子,看着面前的人,以为是以为恍惚了一瞬,他错了错眼,又抬眸还是瞧见了她。   苏苑音同他对视之后就再未移开过视线,那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萧阙。   狼狈,落魄,无端地叫她心疼。   她有一瞬已经忘记了自己究竟是来这里做什么,她将萧旼横过来拦的手给挥开,一步一步走下那漫着水的石阶,淌过水走到他跟前,直愣愣地不敢错开眼。   “你怎么来了?这里脏,快回去。”他看着她,哑声道。   她近至他跟前,才终是真真切切将人瞧个清楚,看着他下颌冒出的青茬,干裂的唇瓣,眉骨的血痕。   她抿了抿唇,心抽痛的厉害,只想伸手抱他,把自己的温度也带给他。   “今天我跟阿音过来是有话想同你说,阿音你来说吧。”   萧旼在她身后开口,残酷地将她拽回现实,她不动声色地放下方才抬起的手,袖口中指甲将掌心扣得生疼。   萧阙听罢,并不答话,只垂眸看着跟前这个红着眼的女子,话音中余有温柔轻哄:“你不该来这里,快些回去,乖。”   “萧阙。”她唤着他,却又不敢看他。   “我不想受你拖累,二皇子已经许了我正妃之位,我是来跟你退亲的。”她刻意压着情绪,语气都显得冷硬。   “苏苑音。”他唤她,尾音轻轻上扬,是只有他才能发出的语调。   “你抬眼瞧着我,再说一遍。”   苏苑音还未答话,又极快地见他接过,带着些熟悉的警示意味:“有些话是不能轻易说的,若是办不到,就回去,我只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已经将姿态放得足够低,只等着她改口。   她咬唇,迫着自己抬起头,只庆幸眼睛起了层水雾,看什么都模糊。   “对不起,我要退亲。”   她话音落,只见他噗地吐出一口血,溅在她的面颊些许,滚烫得灼热。   她慌神,想去触碰他却只被他不着痕迹的避开。   “滚吧。”他慢慢阖上带着戾气的眸子,喉结滚动着轻启唇。   苏苑音深深吸了一口气,敛住眸子转过身,不慢不紧的走了上去,也没管被浸湿留着水的衣裙,没管二皇子投来赞赏的神情,径直往外去,待走了尽头,她才有些站不稳,伸出被指甲扣出血的手扶住墙。   二皇子微微搀了她一把,被她冷着脸拂开:“我应承的事已经做到,剩下的待我回兖州认亲时定会向长辈提及,二皇子要何时兑现承诺?”   萧旼不在意的收回手,心情甚好地笑笑:“明日我就进宫禀明父皇,放他也不过就是这几天的事。”   苏苑音听罢,才慢慢直起身子,冷声道:“快些吧。”   看着跌跌撞撞往外头走的身影,萧旼满意的舒出一口闷气。   多亏了苏苑音,才叫他见识到了,原来在严厉酷刑之下面不改色的萧阙,竟能狼狈成这幅模样。   苏苑音不敢回头,只脚步不停地往外走,后来甚至直接跑了起来,待看见了一丝天光时,她才慢了下来,像是撑着她的气都抽干了,她提不上什么劲,出了诏狱又撑着墙歇息了许久。   “苑音。”   突然像是有一道熟悉浑厚的声音在唤她。   她转过神色空洞的眸,看见的是许久未见过的父亲。   苏齐岳走了过来,将手中的披风披到她的身上:“夜里寒,莫要着凉了。”   苏苑音却眨了眨越发湿润的眼,终是在见到家人的那一刻,泪水决堤。   她靠着墙缓缓蹲下,卸下了早已经千疮百孔的盔甲,带着哭腔:“父亲,怎么办,我好像把萧阙弄丢了。”   ...   四更天的时候,赵乾拖着手里的长刀去水牢,劈开了萧阙手上的铁链。   趁着萧阙换衣的间隙,他不解问:“怎现下又这般急着走?过几日风声更盛的时候不是更好么,你不在乎那点子狗屁名声了?”   萧阙弯身将膝盖用白纱缠好,丢掉那破败不堪的衣物的时候无意间触到一物。   他拿起那支白玉簪,冷起眸子看了半晌,随即才手一松,簪子发出了落地脆响。   “不重要了。”他开口,眸中只剩浓浓戾气,余光中像是瞥见了一个带着血的手印,比他的小些。   他瞟过视线,拿起剑,看着那个长得凶神恶煞的男子眼底早已是满满掩盖不住的兴奋。   “别死了。”他出声道。   作者有话说:   今天开始是钮钴禄阙了 第97章   赵乾见萧阙在说他,他转过头看着此刻萧阙,虚弱得像是风一吹便就倒了的样子,哼笑了一声:“这话我也送给你。”   萧阙没再回话,将伤势都简单包扎,正欲往外头走,赵乾神情肃目的将人拦了拦:“他们都在外头接应,从里面突围的就只你我二人,切忌小心。”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素有铜墙铁壁著称的诏狱有一天竟然会被一个日日用刑又严加看管的要犯给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那日以后,在诏狱之中的幸存者都永远会记得那一夜,有一个满身带血的人,手里只拿着一把长剑,眉宇间神色戾气凛然,通身的杀意四现,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修罗,又似是无知无觉,分明身中数剑却像是没有痛感,所有拦在他面前的,都无一例外成为那剑下亡魂。   陆起握着背后背着的刀柄死死直视着前方,言二倚在墙边屏息凝神,身后还有一队赵乾的手下在原地待命。   这是一场不太好打的仗,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局,所有的人都在严阵以待。   直到看见天边急速升起的蓝烟,几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纷纷拿起手中的武器,陆起起着头,手起刀落间,一守卫的项上人头已经滚落在地。   众人见状纷纷跟着陆起跃下,闪身进了那自古以来以最严密著称的诏狱。   诏狱之中已经是血海一片,狱中的犯人纷纷趁乱而出,四下大乱,也为他们分去了很多注意力,从而成功同陆起他们汇合。   见到他们,赵乾的压力总算是小些,当即扛起萧阙往外走,将收尾交给他们。   萧阙早早过了极限,也并未推辞,只跟着赵乾一路闯出了诏狱。   再次窥见了天光却好似恍如隔世。   他抬眼,忽视了拦在跟前的援兵,只看着那天边已经灰蒙蒙亮起,猩红的眸中洋溢出一丝兴奋的色彩。   “这天,也该变一变了。”他低喃。   他们这番行动还算是迅速,赶在诏狱失守的消息传到之前就已经一路杀到了城门,彼时城门刚开,就被他们杀了个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几人光明正大的出了城。   赵乾的人折损了些,几人也都有不同程度伤,只伤得最重的还当是萧阙。   只是身后追兵穷追不舍,前方还有最后一道关口,那是回梁州的必经之地,他们还暂且不能喘息。   几人骑上快马,赵乾和陆起都杀红了眼,言二怕萧阙撑不出,驭着马靠近他:“主子一会儿到东望关,我同赵乾将人拖住,陆起护送你先行吧。”   东望关才是上京的最后一道峡口,也是此前让他们最担心的地方,关口的守备都是精锐,数量亦是不少,那处才是最后决定成败的关键。   萧阙看着前方早早设下的拒马,早早架好的弓箭,身披铠甲的士兵,心里已经有了数。   “他们若是不退,闯不出去的。”   言二当即会意,言下之意就是,避无可避,只能打了。   几人刚一进入射程范围,一阵箭羽就落下,似是就要拦住他们的脚步,为身后的追兵拖延一时半刻。   赵乾勒马,回头瞧了萧阙一眼。   萧阙处变不惊地朝着点点头,即使身处困局,萧阙就只往那里一站,也总给人无由来的安定。   “所有人听令,一会儿同我突围出去,只有今日闯出去了,我们才能为家人为手足报仇,护世子回梁,决不退让!”   赵乾语罢,众人沸腾,就连马儿都不住地刨着蹄子,像是跃跃欲试。   赵乾带着人打着头阵,一如他人一般的悍勇,闯入了箭雨中一剑劈开了拦路的拒马,给他们豁开了一道口子。   酣战过半,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萧阙一手将肩上的箭矢拔出,生生又呕了一口血,手底下的人越来越少,他们的局面就越被动了一分。   在前面带头的赵乾突然停了下来,一脸严肃的转过头来:“草他爷爷的,前面怎么还有一路人马。”   萧阙轻抬眉,亦是感到有些意外,永曦帝和萧阙竟能算到这一步?   只越是这九死一生之局越叫他无由来的兴奋。   他低笑几声,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还余些血痕显得妖异,声音泛着寒意:“杀出去就是了。”   赵乾点点头,陆起也扛起手中的大刀,步至他跟前,从未有一刻如此紧张,若是一着不慎,今日全都要玩完。   只是听着浩浩荡荡的马蹄声响,由远及近,为首的男子削瘦肤白,如玉的面气质却阴郁,眼眸好似墨画上的江南烟雨,朦胧却柔和,跟萧阙的眸有八分相似。   陆起看见人,几乎是快要哭出来,赶忙往回赶:“主子,是王爷,是王爷来了。”   ...   昨日苏落雪回苏府闹了一顿,本以为这回这苏苑音定会被扫地出门了,却见人竟被父亲给好生带了回来,回来的时候一身狼狈,连衣裙都是湿的,面颊手心都是血。   她愣住,不知道二皇子同她都做了什么,只将苏苑音当作那投怀送抱的人,被二皇子作弄成这样。   “你不要脸。”她怒骂着,抬起手想要打苏苑音一个巴掌却被父亲止住。   就到了这种时候父亲居然还是偏袒她。   她气着跑出去,在宋氏跟前哭了一夜。   苏苑音今晨才睡的,睡得不安稳,好像是做了很多梦,多到她醒来之后脑子还是乱得厉害。   她梦见萧阙满身是血,在她怀中生死不明,最后又梦见了萧阙那赤红的眼,落上他血的面颊灼热得生疼,用叫人遍体生寒的声音让她滚。   她睁开眼,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没休息好的眩晕之感,将阖上眸子轻缓片刻后才又扶着额起身。   还不是她能安心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她得再去催一催二皇子,萧阙的状态很不好,他不能继续在诏狱那种鬼地方里待了。   “小姐...”   听见有人在一旁唤她,她顿顿,转眸看见了春棋。   “你来得正好,替我备一身衣裳,我要出府一趟。”   她甩了甩有些发沉的头,因着身子抱恙之故,没有注意到春棋欲言又止的神色,只开口吩咐道。   她添了杯水咽了一口,润了润干得厉害的嗓子,才见春棋一直没动。   她看春棋一眼,随口问了一声:“是言二出了什么事么?”   春棋绞了绞手,本就也没想将这件事给瞒住:“萧世子他反了。”   苏苑音手中的茶杯落地,碎的七零八落。   诏狱到城门,沿路的店家都房门紧闭,人人自危。   整条路被鲜红的血迹给染红还来不及清扫。   苏苑音顺着路瞧,也不知自己怎就鬼使神差地来了这里。   满地鲜红叫她觉得刺目,原来听到的传言没有半分夸张,昨日又不知当时个如何惨烈的状况,脚下的血也不知有没有他的。   陆起并没有来通知她,关于他们要开始行动的事,她以为自己能赶得及。   她不知这是不是他突然决定的,自己又是否在这里头起了推动的作用,不知道以他当时的状态,是不是全须全尾闯出去的。   只是她知道,她昨日定是将他的心伤得狠了。   “小姐,世子吉人天相,朝廷的追兵未必能追得上,你且先放宽心,我们等等消息。”春棋扶了一把她的手臂,轻声道。   苏苑音撑起点笑,正准备带着春棋回去,只一辆马车在她们身侧停下。   “苏二姑娘,上车来一叙。”萧旼没掀帘,只是在马车内开口。   苏苑音敛眸笑笑,给春棋递去了一个宽心的眼神,走了进去。   见人进来,萧旼笑笑:“想不到萧阙竟还藏着这一手,我到底还是小瞧了他,只我应下你的事没做到,不过现在也算是歪打正着,他也离京了,不知你我之间的约定是否还作数?”   “二皇子这个算盘打得倒是好。”她笑得敷衍,现下无事求他,也不需再瞧他脸色。   见被她讥讽,他是恼的,却也不好发作,宦海沉浮,一夜之间就瞬息万变。   萧阙这件事本就是父皇信任他,这才全权交给他办,如今在他眼皮子底下轻而易举就逃了,还给朝廷这么明晃晃一记响亮的耳光,叫朝廷颜面扫地。   现下他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一点威望可能也会因此动摇,他必须要稳住苏苑音,将薛家的底牌收入囊中。   “你猜现在萧阙最恨的人是你还是我?”他道。   “他那么一个自命不凡的人,动心已经算是不易,现下又被你给狠狠刺上一刀,他不会原谅你,认清现实吧苏苑音,你们回不去了。你继续同我合作,我可以让你事事都压苏落雪一头,可以给你无上尊崇的地位,许你家人官场通达顺遂。”   闻言,苏苑音吃笑两声。   “二皇子的诱饵着实吸引人,只是我焉知这些究竟是真是假?二皇子还是应当替我打消顾虑才是。”   这是昨日自己同她说过的话,现下她不过是回敬自己罢了。   他将眼底的不耐掩盖,回道:“苏姑娘需要我如何做?”   “之前忘记说了,你手底下的侍卫之前伤了我的丫头,现在人还病着呢,二皇子不若把人交给我,我得要个交代呢。”她道。   “应该的。”他应承。   本还以为她会提什么要求,这个要求太过于容易满足,随即他想,只是女人从来就都是睚眦必报不顾大局,她除了聪明些,旁的也没什么两样。   萧旼将她送回了苏府,许是还有旁的事,并没多停留。   苏落雪在宋氏的院子里,本以为二皇子是来接自己回府的,心里的那点子气还没消,只后来又听说将苏苑音送回来之后就又走了,又被气哭了一回。   宋氏被她哭得头晕脑胀,一想起苏苑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现在萧阙当真成了反贼,还不知会如何牵连到苏家,又跟着二皇子不清不楚的拉扯,只怕是早就想着用落雪来报复她。   这回就算苏齐岳不管,她也再不能装作看不见,这个祸患当真是不能留了。   她拍了拍苏落雪:“莫哭了,这回哪怕是得罪你父亲,我都要去替你跟她讨个说法。”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原来每个人都有她所偏爱的人事物,跟你对她付出多少无关,跟时间也无关。   就是不由自主的,只要他出现,你就总是会无条件偏向他,更在意他,。   萧阙于她如此,苏落雪于宋氏亦是如此。   她前脚回了院子,宋氏带着苏落雪是后脚来的,来的气势汹汹,颇有些想要兴师问罪的意思。   宋氏从来都是这样,被父兄都照顾得太好,没什么深的城府,极易喜形于色。   看着她的盛怒,宋落雪委屈中渗着的狠意,她敛下眸子,等着她们发难。   “苏苑音你可还有将自己当做是苏家的女儿?这苏家你想走就走想来就来,可当真还有半点规矩?再有二皇子已经是落雪的夫婿,你非要横插一脚做什么,是为了报复我吗?”   宋氏语罢,却只听见苏苑音一阵低笑。   她费解,也觉得莫名刺耳,蹙着眉正欲待开口,只却突然被苏苑音出声打断。   “我为什么要报复母亲?母亲是也觉得有什么地方对我不起么?”   宋氏一哽,莫名觉得她今日也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全然不似以往。   “苑音妹妹你这说话可真是好生不客气,我是后来才被认回来的,同母亲多亲近些也算是人之常情,你没必要因此怀恨在心吧?为什么非要是二皇子,你就这般爱同我抢么?”苏落雪见宋氏说不过,临了还得自己出马拱火。   似是早料到她们都会来说些什么,苏苑音笑笑,都不需如何思索,只道:“落雪姐姐若是说起这事,我倒是想起二皇子还说要将正妃之位许我,我还在犹豫要不要答应呢,落雪姐姐你觉得我该答应么?”   苏落雪有些难以置信的摇摇头:“你在说什么胡话?殿下凭什么越过我去要立你为正妃?”   她不知是苏苑音疯了还是她疯了,苏苑音一个连清肃伯府都瞧不上的人,同萧阙之间又不清不楚,她凭什么觉得自己还能进二皇子的门。   “这你自己回去问他咯。”她耸耸肩,毫不在意的模样显然同苏落雪成了两个极端。   “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苏苑音。”苏落雪被连翻的刺|激之下面目已经隐隐有些扭曲,她以为苏苑音会一如既往的隐忍或者漠视,尤其是在母亲面前。   如今叫母亲见瞧见了她这幅样子,她还如何竭力维持之前那个乖顺模样。   倒是可惜没叫父亲也来瞧瞧。   “唉。”苏苑音笑叹口气,随即抬眼瞧她。   “这不就是你们来这里想要得到的答案么,母亲、姐姐?”   语罢,她又对上了苏落雪:“你流落在外回来,从前我亦是愧的,于是后退忍让,你几次要置我死地,我都只警告劝诫,努力维持着所有人的平静,只步步退让换来的是什么?是愈来愈肆无忌惮的敌意,是变本加厉的陷害。”   “那些本就该是我的东西,你本就该悉数还我。”苏落雪恨道。   宋氏听着两人争吵,从前只以为两人不过是些小摩擦,却不曾想两人竟已经积怨这般久。   她突然在想,若是那年落雪没有丢,跟在她身边的一直都是落雪,是不是就不会有现下的局面,落雪是彬彬有礼仪态大方,嫁给心仪的郎君,苏齐岳也不会因苏苑音之故同自己置气,苏府家宅安宁。   两人停下了争吵,宋氏终是喃喃出声,对着苏苑音道:“你走吧。”   说完她终是心头一轻,好像这话就是她平日里压抑着的却又说不出口的念头,她其实早就想这么做了,自落雪回来的那第一日起。   苏落雪先愣了愣,当即笑得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她知道,母亲这是在她同苏苑音之间彻底做出了选择,若是真将苏苑音扫地出门,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带着些戏谑地瞧着苏苑音,准备看她这回又该如何收场,却只见她微不可闻的笑笑。   随即只见她道:“不行哦。”   宋氏蹙眉:“如何不行,我才是苏府的主母,当初你不愿听我的劝诫,现在萧阙真的成了反贼,便就是为了不叫你牵连苏府,纵是老爷在这,我也是铁了心要送你走的。”   苏苑音轻笑:“你当真做的了主么?还是问过父亲的意思再来吧。”   “苏苑音,现下趁母亲还愿意给你点脸面的时候你就好生接过吧,非要闹得撕破脸被赶出去么?”苏落雪指着她道。   苏苑音微微侧头,避过了苏落雪的手指,也未说话,只听且一道急匆匆的步子跑了来,只管家康伯的身影。   宋氏以为是来阻拦的,刚不耐想打发人走,却见康伯只径直走到她身前,嗓音不大,却也能叫在场的人都能够听个清楚。   “夫人,二小姐,今日兖州的薛老国公传了一封急信回京,说是寻得一封当年薛夫人寄过的家书,里面更加佐证了当年安定县一案中确有隐情而外,还提到了二小姐的身世...若无意外的话,二小姐的亲生父母便就是当年的大理寺少卿和薛夫人,贤妃娘娘听闻此事之后已经派人来接苏姑娘进宫说话了,眼下估摸着时间也快到了,二小姐还是先准备一下为好。”   苏苑音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此事她还未薛鸣岐说明,那封家书,究竟是谁的手笔,为什么偏偏卡在这个节骨眼上,像是无端的为她撑起了一层依仗。   苏落雪听罢只觉得不可思议,面上是火|辣辣的像是被打了个耳光般疼。   莫非这就是二皇子待她格外殷勤的原因?若她当真是薛家的,那自己还拿什么跟她争,这命运倒真是爱戏耍她,给她希望,又瞬间让她跌落泥间。   “有劳康伯了。”苏苑音笑笑,将宋氏几人晾在一旁,将康伯往外送了几步。   待进屋看见她们还并未走,以为宋氏还是不死心,随即顿了顿,还是多了句嘴:“母亲还是莫要一意孤行做些什么决定才好,还有,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是总想着舍弃,那永远都只会是被动的一方,届时弃无可弃,只能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说罢她也不看她们,已经言尽于此,该撕破脸也撕了,剩下的,她不想管,也管不了了。   苏苑音到贤妃的未央宫时,轻尘也在,见她来,又耍着脾气将头摆向一边,故意不看她。   贤妃好笑:“刚刚叫你回去偏就硬要留下,不就是想见苑音么,怎地人来了你还又气上了?”   轻尘见被戳破,有些不自在地红了脸,抱怨似的唤了一声“母妃”。   “轻尘,那日是我话说的太重了,对不起呀,你莫要生气了。”苏苑音见轻尘红着脸尴尬,当即开口解围道,也是为了当时轻尘特意将何满派到善草堂来瞧她的事。   见苏苑音递来了台阶,轻尘也便就也顺着走了下来,况且她本就也早就不恼了。   贤妃看着两人说话,随即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湿润,想不到本不过是存着些侥幸的希望,想不到竟有一天居然会成真,难怪从见她第一眼起便就觉得极合眼缘。   她就知道她跟时雨之间的缘分是扯不断的,就算是断了也自会有后人续上。   几人说了一上午的话,贤妃带着苏苑音去瞧朝阳宫。   其实禁足的禁令早就解了,芸贵妃却是自己不愿再出宫门,只自己将自己困在那一方小天地里。   “温叙芸没什么旁的优点,只是人尚且还算得上是重情谊,纵使她已经亲手处置了白慈,但是被背叛的滋味只怕是不好受,况且后来还叫萧阙...”   提起这件事,贤妃也噤声,这事里就萧旼也没少使力,所以温叙芸自己回宫这么久来,她也是第一趟来朝阳殿,只为自己没将萧旼劝住而愧疚。   两人沉默片刻就已经到了朝阳殿。   再来时苏苑音已经觉得恍如隔世,朝阳殿难得有这么冷清的时候,她同贤妃进殿中时,芸贵妃一身素服,又在做画,画的仍旧是山水,只这回她总算是能瞧清楚芸贵妃再在哪里。   高山险峻草场丰茂开阔通达,是西北的梁州。   这回,芸贵妃总算是肯放下手中的笔,对着人道:“我就知今日你定会进宫来。”   听着这话的口气,是已经知晓了她的那桩身世,既如此,那萧阙的事想必她亦是知晓的。   “预备何时去一趟兖州呢?”芸贵妃问。   苏苑音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神色黯淡片刻:“过阵子吧。”   她顾虑现下顾虑着许些事,害怕萧阙有三长两短,也不想这么憋屈的将这口气吞下,甚至也担心万一自己同他们想象中的样子相差甚远而叫他们感到失望。   芸贵妃闻言淡笑,有意无意的安抚:“快些去吧,薛老国公定是记挂着你呢。”   “这也算是冥冥之中的缘分,薛时雨的血脉还尚在,万怜你这回心里的石头改放下了吧。”   贤妃见她还神色如常主动同自己说话,松了口气,搭话道:“也算是老天有眼。”   “这回我当真有些信那因果之说了。”芸贵妃笑叹道。   见她们在说自己,又像是在透过这事说些旁的什么,苏苑音只笑而不语,也不插什么话,单就静静听着。   时间仿佛又好像回到了之前她进宫来给贵妃作伴的时候,都心平气和着,单单就是说会儿子话,品品茶,也都能说上一下午。   可每个人其实还是有些不一样了,都比谁表现得更加自然,其实却都心事重重消解不开。   后来殿前传来的消息,说是梁州的瑞阳王给朝廷发来一篇声讨的檄文,一是要永曦帝为当年先帝驾崩之事还天下一个真相,二是要永曦帝将芸贵妃送回,其实还有第三,只是前两个一出,足够震撼,也足够惊世骇俗,天下已经一片哗然,倒是显得第□□萧阙的亲事的这点子事有些微不足道。   这篇檄文与其说是声讨,倒不如说是梁州起兵讨伐先发制人的第一招,也就是代表着萧阙平安回去了,而梁州真的要反了。   她当时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副什么表情,只记得自己去宽慰芸贵妃,他们都是在等着她回去的。   芸贵妃眸光亮了亮,然后好像又反过来安慰她,说萧阙的退婚不过是权宜之计,为的是不波及她,叫她莫要放在心上,永曦帝的赐婚他从来不屑,待时机成熟,他自会三书六礼亲自来求娶。   她笑笑,却没答话。   再不会了。   她知晓,他是个从不回头的人,而她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狠狠伤了他。   春末夏至,梁州的风难得的带这些温柔小意,不冷不暖,是最舒服的时候。   洛蔓笙端着药进去,看着才从上京九死一生的带了一身伤回来,昏睡了两天才将醒的萧阙,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正坐在书案前提笔。   听见身响他掀起眼皮,见到来人时不住地多问了一嘴:“言二呢?”   洛蔓笙搁下药碗,不知他身上的,只看着他眉骨落下的伤,短但是深,还泛着血肉的鲜红,只怕是要留疤的。   她心里窝火,只替他憋屈,好声没好气道:“怎地现在给你送碗药都不成了?”   萧阙没搭理她,继续做手上的事,洛蔓笙叹口气:“那封家书留在我们手中同薛家谈条件不是更好么,为什么非要巴巴白送过去,那可是你同张昌用半条命换来的。”   她可是一五一十都听赵乾说了,萧旼是如何带着苏苑音来水牢折辱他的。   若是换作她,定不会将这东西这么轻易就交出去,总得叫他们付出些对等的代价。   萧阙拿起药一饮而尽,算是答她:“没必要了,没什么牵扯才最好。”   随即站起身将信递给她:“送到雍州。”   看着人走出去的身影,洛蔓笙蹙眉,没想明白他究竟说何意,只还是依言去送信。   萧阙走至清极院,当即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他欲推门,却只听屋内的人道:“阿阙性子狠厉,做事不留余地,太极端,实在难堪大任。”   作者有话说:   下章见面!感谢追文呀~ 第99章   一阵风吹过长廊,并不算是这个时节该有的和煦,掺杂着些未退的寒意,在梁州常见,大概是伤未好,此刻只叫他觉得有些冷意。   他倒是忘记了,他的父亲好像从来就没瞧上过他。   他推开门走进,见瑞阳王在同副将说话,便就也未出声,只自顾自坐下。   见他来,瑞阳王蹙了蹙眉,叫副将先退下。   见状他笑笑,话音中带着些嘲:“有什么我不能听的么?”   素来都道瑞阳王最是温润谦和的君子,皇爷爷说他像修竹,宋太师说他心事宜明,才华须韫,用的都是这最好的辞藻,给他极高的赞扬,对他寄予厚望。   而自己却觉得,他不过是个懦夫,逃避了十几载,是沉溺往昔的弱者。   “你不好好养伤,来这里做什么?”瑞阳王问。   他回神,看了看面前的中年男子:“永曦帝调兵北上了,这个兵符是我拿到的,我要做这次的主帅。”   瑞阳王闻言,只是奚落:“你瞧瞧你现下的样子,你还能挥得动刀剑么?”   只一句话之间夹杂着咳嗽,叫萧阙听得眉头蹙起。   萧阙没再反驳,只是突然有些感慨,他病竟就重成这样。   他不欲在争辩,只清淡开口,却有莫名的说服力:“我不单能挥都动剑,我还要将雍州的兵符给夺回来,要挥兵南下,倾覆永曦帝的江山,给皇爷爷报仇,为当年的事做一个了断。”   听罢,瑞阳王不语,只又嘬了一口酒。   萧阙的性子同他跟叙芸都不像,尤其是现在,褪去了浅显易见的强势凌人,执拗张狂内敛尽骨血,野心毕现。   只是他还不确定萧阙是否当真能担此大任,强势偏执路走不远,要杀伐果断,也需得有爱民的仁心。   ...   永曦帝派了骠骑将军北上带兵平乱,本以为他们不过就是以卵击石,随便抬抬手压下去便是,可直到传来遇上瑞阳王主帅,萧阙亲征,骠骑将军以多输少,险些被萧阙斩于马下的消息。   随后又传来萧阙部下赵乾带一队轻骑夜入雍州,杀雍州巡抚,劝降雍军。   现下梁雍联合,萧阙来势汹汹,已经隐隐同永曦帝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当初雍州布防图失窃,后又久寻未果,永曦帝只能下令更换布防,只是牵连甚广并非朝夕之事,但是轻而易举被攻破,还是叫永曦帝震怒。   因战局接连失利,朝廷现下已经颇有微词,永曦帝也不得不开始正视梁军,预备拉拢兖州来打破现下的僵局。   只薛家如今避退西南皆是因永曦帝一手造成,虽表面风平浪静,其实早因安定县一役之后就积怨已深。   于是要安抚薛家,只有从苏苑音身上下手,永曦帝没吝啬,自是似乎全然忘记了之前还想要将她处死的事,直接大手一挥给她封了个县主之位。   在临受封的前夜,萧旼信守约定将自己的手下送来任苏苑音处置。   他对萧阙现在表现出的顽强感到惊人。   一个险些就要被他折磨成废人的人,居然这能这么翻盘。   他已不欲迁怒苏苑音那日说去梁州兵符是刻意引导他还是当真只是错误猜测,只现下在他看来,苏苑音同他是一条船上的,因为萧阙决不会容忍背叛。   于是他将那个伤了春棋的心腹交给了她,本以为她一个闺阁中的姑娘家充其量就是将人打一顿泄愤,没什么折磨人的手段,也做不出要人性命的那档子事。   只是苏苑音直接将人给带回了东市柳巷胡同的仓库里。   看着被绑好的男子,佘涂摇了摇手里的药盒子,显然是等了有一会儿了   “全都在这儿了,该从哪瓶用起呢?”佘涂道。   苏苑音耸耸肩,垂眸扫了一眼,这些全身佘涂做出来折磨人的玩意,只听佘涂描述说有的能叫奇痒无比有的能叫人就像是掉进冰水一样的冷。   她状似极无辜的天真模样:“全都用一遍?”   佘涂看了那个男子一眼,有些嫌弃地皱紧了眉头:“他扛得住么?”   “死了也无妨,直接埋在后院里做养料就是了。”苏苑音吃着茶,不甚在意道,语罢又点来春棋:“报仇的事就你亲自来吧,挑个厉害的全给他灌进去。”   男子起初不以为然,只以为这不过就是些吓唬人的玩意,心里轻视得紧。   直到身上突然热得厉害,由内而外,起起伏伏,掌心甚至还起了火泡,他才有些撑不住,忙着求饶。   只谁也不理睬他,春棋见佘涂的药竟有这般威力,于是越发下了狠手,将瓶子里灌得半点不剩。   看着那边是不是发出的凄厉惨叫,佘涂略微嫌弃的摇摇头,手上捣鼓着磨药的石臼,瞧着对面的苏苑音问道:“你先前叫我囤那么多粮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现在打仗缺粮,朝廷到处收粮呢,现在若是高价卖出,那笔进项够咱们挥霍几辈子了吧。”   佘涂怀揣着美梦还没醒,就当即被苏苑音泼了一头冷水。   “那笔粮随便找个化名分批送到梁州去吧。”   佘涂听罢,当即晃了晃她的肩:“人家都大告天下公然退亲了,你还巴巴送什么粮!要送也该用着你的名字去,那可是整整十万旦的粮食,合该叫他对你愧疚挂念。”   苏苑音笑得有淡,那夜的事她谁也没提起,只道:“顶着我的名头去,你是想瞧我也下一趟诏狱么。”   这个回答显然是不能叫佘涂满意,她瞧了瞧那边被春棋折磨得不成人样的人:“你还有不敢做的事?”   苏苑音还是在笑,只笑意仍旧浅,说不出的阴翳,佘涂没戳穿而已。   “还有药,也都多囤些,近日夏琴同赵三千合伙做生意,可没少给我赚银子,你报个数我不白亏待你。”她看着佘涂,说得认真。   佘涂听罢,研磨药粉的手顿了顿:“你下一步是不是还预备同我散伙?”   苏苑音敛眸,算是泄露些意图:“我此番去兖州,如无意外的话应当就极少回京了。”   “我的命是你的给,你在那里我便就在哪里。”佘涂撇嘴,素来果敢理智,难得露出些意气用事。   “那我兄长该难过了。”她打趣,难得看着人有些泛红的耳垂,心照不宣地笑笑。   “好端端怎突然就说起他来了,同他有什么关系呀。”佘涂不忿的抗|议。   苏苑音瞧在眼里只觉得她局促,其实在她看来倘若是情意相投便就不易,纵是宋氏和苏落雪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但也并不是死局。   只瞧着那人被折磨了一阵,苏苑音才拍拍手起身,慢身走到他跟前,垂着眸,波澜不惊瞧他:“想活命吗?”   药效发作的间隙,男子一愣,赶紧点头求饶。   苏苑音笑笑:“郑佺是怎么混进上京的,那个指认萧阙的人是究竟是谁,又是怎么死的,你如实答我,我饶你一命。”   ...   次日,为了彰显对尘岱夫妇遗孤、薛家血脉的重视,永曦帝特许了苏苑音进殿前来受封县主之位。   朝堂文武百官皆在,看着一个背脊纤细却又挺直,仪态落落大方的姑娘慢慢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迈进殿中,不卑不亢拒绝受封只求陈情。   随即拿出几张白纸黑字的纸,里面有二皇子心腹的认罪书,供认不讳了二皇子如何在诏狱中滥用私权,如何借着喜宴设局放任郑佺混入其中,还有莫须有的证人以及后来离奇的死在刑部大牢中,都是二皇子萧旼一手策划。   此外,还有一张关于当年安定县的陈情书,为惨死的父母陈情问因伸冤。   永曦帝当即震怒,为自己被儿子算计,又处理不干净留下的尾巴,授人以话柄,也为苏苑音面上是陈情实则是问罪于他当年对外宣称安定县一案是意外的错判之词,以及之后又刻意压下不表的态度。   也是这回,他终是相信她就是薛家人。   这脾性,不屈不挠的执拗同兖州那薛老国公全然是如出一撤的难缠。   最后受封县主之事不了了之,公然问责之事叫皇上震怒,可现下需要朝中再难出一个同萧阙抗衡的将领,他需要有人能站出来挫一挫梁州的锐气,且又不会叫大齐的兵力最大程度上的折损,梁兖两败俱伤,他再悉数收复。   这才是他深谙的纵横之术。   苏苑音全须全尾地退出了大殿,出宫的路上被二皇子拦住。   这回二皇子索性也不再同她装模作样,刚刚被当众斥责,喜宴上亦是死了不少官宦子弟,此举定叫他突然在朝中树敌无数,林林总总都叫他做不出什么好脸色。   “我以为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苏二姑娘这一口倒是咬得极疼。”他笑笑,眼睛里却像是淬了毒般。   苏苑音亦是冷眼看着他:“我倒是忘记了告诉二皇子,我亦不是什么闷不吭声吃亏的性子,我受的罪,总是要还回去心里在舒坦。”   “你做这一切不就是见不得我在诏狱里折磨了萧阙,又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反倒叫人耻笑,你这般做可对得起我母妃跟轻尘对你的回护?”   他瞧着苏苑音,不得不承认自己又对她改观了些,从前只以为她不过是较旁人姿容出众些,也更通透些,但是纵是如此也到底是个女子,掀不起什么风浪,只这次着实叫他因为轻视而翻了个大跟头,叫他开始意识到了她的不确定性。   “在我这里,你们从来都是分开的,我感念她们的照拂,但是你,我只看见了无时无刻的盘算利用。”她不知他在想什么,不过撕破脸是早晚的事,现下其实也在意料之中。   只不知究竟是自己的哪句话将他逗乐,他笑停,也放下再拦着她的手。   “你信么,最后的赢家还会是我。”   ...   今年的春闱延迟了些,已是快要到夏初的时候开始,苏齐岳坐不住,托了关系去瞧了瞧苏蕴之答的卷子,纵使回来的时候对谁也没说这事,但是面上还的笑意是如何也敛不住。   只后来殿试发了榜,苏蕴之只列探花之位倒是叫苏齐岳有些郁郁,只不过是提了几句尘岱公鸡功绩,分明状元之才却最后只落的个探花之位。   不过郁郁几日,因着苏蕴之高中,加之又是太师宋方冬关门弟子,已经有几家同僚明里暗里表达了结亲之意,只却都被苏蕴之一一回绝。   苏齐岳不明就里,将精力多半转移到这事上去,也到底是个探花郎,算是喜事,最后才自己又将自己给说服,说教起了长子。   兄长入了大理寺,走了当初尘岱的科举之后入仕的路子,父亲还是老样子,吏部轻松,公事也不重,时不时下了职就跟着同僚吃吃酒,宋氏自打知道她身世后也终于是消停,一心扑在兄长的亲事上,纵使已经同她撕破了脸,也没来主动寻事,倒也算是两相安生。   现下一切都算是叫她放心,苏苑音回兖州的日程也定下,预备着是过了小满就走,只却突然出了意外,梁州传来的消息,瑞阳王意外身亡,延缓了南下的步子。   少了一个心腹大患,于朝廷自是喜事一桩。   若说萧阙是战场上杀伐狠绝的修罗,那瑞阳王就是他身边的佛陀,是约束他不暴戾肆虐绳索,有他坐镇的时候,从不叫梁军滥杀无辜,不杀降兵,帮助修建战后城池,所过之处不见哀鸿遍野,民间对他,对梁军都并无多少微词,上京人口中借着莫须有的由头而起事造反的乱臣贼子落在旁人眼里,却是另一番不同的景象。   没有一个君王不在乎民意。   好在瑞阳王在搭救难民之时被混入的刺客得了手,加之身子本就到了沉疴痼疾的地步,最后也没能撑到医士来的时候。   没了瑞阳王的约束,新仇旧恨必定叫萧阙心里扭曲,他越是暴戾,好不容易维护起来的民意崩塌得就越快,人心不向,再是有理又如何,都撼动不了永曦帝半分。   事矣,朝中大喜,却又彼此心照不宣。   收到这消息时,苏苑音正在东市看着何满跟佘涂做药。   何满擅医理,佘涂熟悉西域草药,两人合作研究了几日,将平素药方中稀少珍贵的草药同佘涂所中的西域草药相替换,效果竟莫名地更加好上数倍,成本却又能够大大降低,由此两人也算是建立起了些交情,合作越发紧密。   苏苑音听着传来的信儿,叹了口气,有些忧心芸贵妃,也忧心他。   本是想着进宫去瞧瞧人,因皇上在朝阳殿故而并没传召她,后来又被芸贵妃身子受了凉,抱恙病中不便见人给挡了回来。   她忧虑更甚,总觉得是要出什么事,问了何满也打听不到什么,正准备同贤妃娘娘打听一二之时,却是青叶奉了芸贵妃的令来召人进宫去说话。   两人行至官道上,想起这几日来这般难得见上芸贵妃一面,苏苑音以为是其间或许另有隐情,问道:“贵妃娘娘近日如何,身子可好些?”   青叶摇头,面上没什么往常的笑意,只道:“那日也不知皇上同娘娘说了什么,总之又是不欢而散,后来娘娘当真是受了凉,病了几日,今日才好些。”   苏苑音听罢,眸子暗了暗,也沉默。   “现下宫里都在议论纷纷,说娘娘是叫瑞阳王造反起事的祸水,同皇上兄弟不和的罪魁祸首,对娘娘妄自揣测的闲言碎语越来越多,娘娘心结重,如今也就只愿跟苏姑娘说几句,苏姑娘定要好生劝慰劝慰。”   “放心吧。”她拍了拍青叶的手,被引着往朝阳殿内去。   她跨过殿门,就远远瞧见了芸贵妃斜倚在院中那棵梨树下,白色的深衣,未施粉黛的面瞧着苍白憔悴,整个人都素得厉害,却都难掩深邃五官的瑰丽。   只此刻见她微仰着头,看着头顶花谢了之后只剩下葱郁的繁茂枝叶,清冷的眸中像是藏着什么事。   “娘娘在瞧什么呢?”她边出声边走近,看着树下摆着的几坛酒,此前芸贵妃对此可是宝贝得紧,现下倒是舍得全挖出来。   芸贵妃回过眸,待瞧见是她后眸色才回暖了些:“以前瑞阳王府有棵梨树,每每春意初露时,就是一副春风细雨着梨花之景,我在想那梨树来年会不会开的更好些。”   经芸贵妃这么一说,倒是也叫苏苑音想起来,在瑞阳王府里,纤云阁之前确实有一棵梨花树开的极好,想来贵妃口中说的便就是那棵吧。   “必定是会的。”她道,却也并非是奉承的话,虽不知是谁授意,但那处分明是一直有人在好生打理照料着的。   “但愿吧。”   芸贵妃应得轻,不知是不是身上的伤还并未好的缘故,只叫人瞧着分外脆弱。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觉得芸贵妃身上较以往好像少了些什么,像是豁然又淡泊的心气,又像是揣这希望的生机。   苏苑音被带起了愁绪,她握出芸贵妃的手,一片冰凉。   “娘娘若是不信,来年自个儿来瞧瞧看我究竟说谎了没有。”   芸贵妃瞧着她,不由得摇头失笑:“听说你前几日都来寻我,想必是担心极了吧。放心吧,我没事,我只是有些想不到,他一生端方清肃,心怀苍生,最是慈悲心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可怎会落得个最不该有的下场。”   他应该长命百岁,寿终正寝才是。   苏苑音咬唇,不知该如何宽慰,逝者已矣,节哀顺变这些词都太过苍白无力。   她近来也常常听人提起过瑞阳王的事迹,纵使朝廷极力打压,但是能在无可避免的战乱中将伤害做到最小,他都是叫人由衷敬佩的。   只芸贵妃也并未非要想从她口中听到什么答案,她不过想倾诉,想宣泄。   “没到上京之前,我其实早见过他,在灯桐郡,踏青的路上。我同堂姊起了口角,我负气故意落下些距离,只后来不知怎地路越走越偏,春雨时节本也就潮得厉害,我摔在泥泞里扭了脚,是他将我从泥泞里扶起,分明瞧着矜贵,可一身白袍被我溅出好些泥点子不恼,只笑着问我可有伤着,大抵是他笑得太温柔可欺,我不知是如何想的,一整天受的气都涌上心来,只扯着他的袖子将另一边还算是整洁的衣袍也哭花,他惯是个好脾性,只伸手摘了支梨花来哄我。”   说罢,芸贵妃笑笑,只分明是美好的记忆,这回却叫她眼睛都湿润。   苏苑音涩声:“想来王爷定是个最和善的脾性。”   语罢,她还是觉得不够,又瞧着芸贵妃清冷烟消云散,只盛满多情的眸,郑重其事道:“娘娘放心,萧阙定会替王爷报仇,也定会将娘娘救出囹圄,新仇旧恨都一并清算。”   “竟这般信他?”芸贵妃没接话,只打趣着她。   苏苑音没瞧出芸贵妃的异样,只见被这般问起,她没多少羞臊,目不斜视道:“他一定可以的。”   芸贵妃舒一口气,眼神里是释然:“我到底是老啦,你可能替我护好他?”   苏苑音怔忡,想起了那日芸贵妃回宫,她在身后追了一路。   她当时在想什么呢,在为贵妃的妥协而难过,想将人拦住,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想替她护着萧阙。   思及此,虽不是贵妃为何会这般问,但还是点点头。   芸贵妃见她认真应承,只心间一松,她打了个呵欠,神情恹恹下来:“其实挺想去梁州瞧瞧的。”   “一定会的。”看着芸贵妃有倦意,她说话也放轻了些。   芸贵妃听得却真切,随即她抬眼笑道:“那你带我去吧。”   苏苑音顿了顿,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像是在告别,可是说的分明又都是对未来的期许。   她瞧着芸贵妃神色如常,将疑虑打消了些,只以为是对瑞阳王的故去无法释怀才这般,随即又点点头,说一定。   因着芸贵妃是大病初愈,苏苑音并不好久留,说了会儿话之后苏苑音就先走了。   临走前,她到底是迟疑了片刻,瞥见一旁的酒坛子,同芸贵妃道:“娘娘先好好养病,好了在饮酒,我明日再来瞧娘娘,娘娘想瞧什么戏,都一并告诉我,我去兖州前定同娘娘一起瞧一次。”   芸贵妃应了一声,只朝着人摆摆手,作势赶人走。   见状,苏苑音放下些心来,走出去是的步子总算是轻快了些。   直到瞧见那道身影消失在眼跟前,芸贵妃才摇头失笑。   她轻启唇瓣,眸色黯淡了些许,只低声道:“对不起,苑音。”   夜至,四周寂静。   芸贵妃起身,赤着脚走出寝殿,遥遥看了院中的梨树半晌,才慢慢拿起今晨命人挖出的酒坛,她也没倒入盏中,只就着手喝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只觉得像是酿了这么些年来味道最好的一次。   下一刻,她却将手中的酒全都倾泻而出,溅到帷幔,床榻,梨花木铺上的地板。   看着四处瞬间点燃的大火,她又从容地慢步坐回榻上,灼热又叫人窒息的浓烟四起,叫她不自觉的半阖上了眸,却从未有一刻叫她意识如此清明。   她记起那日永曦帝说的话,他想让自己死都得同他合葬一处,那她宁可化成灰烬尘土,最好能被风吹起,带到宫外去,去到哪里都好。   只她此生,对不起的人就只剩下萧阙,只是萧黎故去,她好像也有些撑不下去了,所以她索性便就再自私一回,只这回,她只想为她自己。   窒息感越发强烈,她却觉得身子一松,没了重担压身,轻得厉害。   恍惚间,她似是又回到了那日的灯桐郡,他朝着自己伸出修长洁净的手,她抬起眼,对上一副柔和沉静的墨瞳,头上的梨花开得正好,她才知晓何谓心如鼓擂。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flag又倒了,虽然很想写阿音跟萧阙,但还是想好好交代一下芸贵妃,毕竟男女主合作的起因就是她,所以还是想让她完美落幕吧。   这章评论区随机掉落些红包,当作纪念芸贵妃杀青吧hhh 第100章   苏苑音做了个梦,梦见芸贵妃分明是坐在火中,可神色却瞧着轻缓,带着笑意同她道别。   她无助的伸着手想去将人拉过来,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腿像是灌了铅一样重。   后来她梦醒,惊起了一身冷汗,又仔细回想了今日芸贵妃同她说过的话,似告别,似托付,总是说不上来的奇怪。   不知何故,她突然就想起了白天瞧见了那几坛刚挖出来的酒。   贵妃爱酒,可是平素里根本饮不完这么多,可是为什么又要一股脑挖出来。   她凝眉疑惑,心中的不安之感越发强烈,纵使想起后来芸贵妃允诺她的话,现下也都不能叫她信服。   只希望不要是她所想的那样。   她披衣起身,推门时瞧见了天光从夜空中乍泄。   夏琴同另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站在院中,两人静立着不知道方才是否有在谈话。   大抵是听见开门声响,两人的视线一道瞧了过来,夏琴微微侧开些距离。   苏苑音隔着还未完全褪去的夜,看见了青叶,红肿着眼,手里捧着一个匣子,哽着声唤了一声“苏姑娘”。   她没想好现在应该要做什么反应,她知道,芸贵妃出事了。   今日屋中的烛火点的早,夏琴将即将燃尽的沉香续上,才慢身退了出去。   苏苑音放下信,转眸看着匣子中的一缕断发。   现下她才总算是知晓,芸贵妃说的,要自己带她去梁州看看,究竟是何意。   原来她早就已经做下了打算,瑞阳王的辞世将她压垮,她也再不想做负累,选择了离开。   到底经历这一切的都不是她,所以苏苑音没有资格评判这种做法的对错,她只在想,两个亲人相继离世,于萧阙而言,不知他是否能接受得了。   不过他就算是难过,大抵也只是静默消化湮灭,像独自舔舐伤口的兽。   她该去一趟梁州,送芸贵妃最后一程。   青叶离开之后,她踏着清晨的光去了一趟瑞阳王府。   上京的瑞阳王府没被查封,门前还挂着白帆,昭示着永曦帝顾念手足亲情而格外的仁慈。   张伯在院中打五禽戏,头发花白却仍旧精神奕奕。   显然是早将她认出,张伯将人给迎了进来:“稀客稀客啊,王府里许久没有客来了。”   大底是消息还没传的那么快,贵妃死于火海,人连带着屋子,全都化成了一捧灰,什么都没有剩下的事,还没有多少人知晓。   苏苑音没刻意提,张伯也没问来意,如今人人都避着嫌,现下肯来这里看看,已然是真心实意。   听她说想去梨园里头瞧瞧,张伯笑了笑,语气中带着点唏嘘:“苏姑娘来得不是时候,花都谢完了,不过等过阵子,园子里头结了果子,倒是又有另一番看头。”   说归说,张伯却脚步不停,将人引着绕过了纤芸阁,抬人望着一片梨树都绿意盎然,却没了白花点缀。   她在园外驻足着没往里走,眺望着视线,瞧见了连着蜿蜒小路而上的空旷庭院里,相较于这边的熙熙攘攘,那棵独自伸展梨树格外落寞。   她想起了那日来这里寻萧阙,彼时他就在树下饮酒,瞧着玩世不恭却又分外惊艳,是叫人不得不承认的赏心悦目。   她默不作声地走了过去,想着昨日贵妃口中提到的那棵。   张伯跟着走了上来:“明明是同园里的一道种下去的,可偏这棵长的最好,花期也最久。”   苏苑音仰头看了看,确实是如张伯所说,最顶端的枝桠上,还伶仃剩下几朵,正被一阵轻风带起,枝头一颤,一朵花脱落了枝干,顺着她的视线盘旋着向下飘落。   好巧不巧,倒像是在刻意等她来一般。   她伸手接过,触感轻的厉害,叫她不敢随意使劲。   “张伯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我有个种药的园子,也在上京,附近景致都不错,还有不少人能陪着说话,不若去我那边吧。”她转头对张伯道。   没了芸贵妃的庇佑,加之梁州同上京愈发加剧的对峙之势,这个王府,不知道还能存在多久。   “年纪大了,不爱动弹了,在这王府里能守一日便是一日吧,总能等到世子回来。”   张伯说得洒脱,气氛缓和些许。   苏苑音还正待说话,却只见春琪匆忙走近,说永曦帝要召见她。   她听罢,心里有了计较,随即同张伯辞别,出了瑞阳王府。   贵妃薨了的事传遍了朝野上下,永曦帝亲历了昨夜的事,看着烈火将所有人隔绝在外,把面前的宫殿一点点吞噬。   直到现在为止他都不敢相信,她真的以最决绝的姿态,只为远离他。   尤记得瑞阳王身死的消息传来那天,他出于报复和不甘,亲口对她说了这件事,本意是想她认清现实,她却宁可自欺欺人的逃避。   他被激怒,于是在萧黎死去的那夜里,抛下了所有的自尊,不理睬她抗拒,宠幸了她,她却以这样的方式来惩罚他!   “昨日芸贵妃都同你说了什么?”他问跪在殿前的苏苑音,那个她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   苏苑音冷漠抬起眼,看着面前这个面色沉郁的帝王,想起了青叶同她说过的话,永曦帝同她的争吵,强迫,威胁。   永曦帝口口声声说爱,可是行下的事却都是自私占有,将贵妃逼上绝路的罪魁祸首分明就是他。   “说了很多,说瑞阳王,说萧阙,说想听的戏,想去到地方…”,她看着坐上晓得颓然又苍老的帝王答道。   永曦帝轻嗤,唯独就是没有提过他对么。   “我待她那般好,她怎么敢!”   他为了她,纵容萧黎在梁州苟活了那么久,纵容萧阙野心越来越大,他让她做上了最尊崇的位子,也想过死后就追封她做皇后,进自己的陵寝。   “可是逼死芸贵妃的,不就正是皇上么?”她抬眼,直视着那个上位者,眼里却没有丝毫畏惧。   永曦帝当即神色变冷:“你当真觉得你是薛家的人,我便就不敢杀你么?”   纵使这个上位者已经年老,但是周身带起的威压却没有因此减弱。   苏苑音是当真在他眼里看见杀意的。   僵持半晌,她垂下头,说不敢。   永曦帝收回视线,他不承认是自己逼死她,只怨她铁石心肠,若是能早点接受他,怎会落得这般不得善终的下场。   苏苑音因要去梁州送一趟贵妃遗物,梁州此刻关系敏感,不能声张,只得把原定的行程提前了几天,同苏齐岳说是薛鸣岐写信来催促,要提前几日去。   自幼跟在自己身前,亲自教导大的女儿,眼下既然寻回了自己的身世,本该也算是好事。   可在苏苑音临别之际他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薛家那边肯不肯放人,在苏府的日子本来就不算多,现在还又往前提了几天。   思及此,他心里就不大利爽,但是转念又想,自打上次将人从诏狱领回来之后,纵使她口上不说,只单是瞧着,都觉得像是心里有什么事,却又不愿意同别人说,指自己压在心底。   去趟兖州也好,当是散散心,兴许新认识些人,能将自己从回忆中抽身,重新开始。   “若是在兖州待的不开心了就回来。”他将离别的伤感呑进腹中,对苏苑音道。   苏苑音点头,笑道:“父亲怎做得这般苦大仇深,又不是不回来,中秋前定是要回来给父亲拜寿的。”   得了这句话,苏齐岳才由阴转晴,满意离去。   只离京那日,苏齐岳不知怎地,大抵是不愿见分离的场景,最后也没露面。   佘涂怨她就连何满都带上,唯独就漏了她,兄长在一旁打圆场,忙得不可开交。   何满有才,却并无多少根基,在太医院这种看人下菜碟的地方并不受多少重用,她觉得惋惜,向人提了一嘴来善草堂的事。   好在他也并不是什么扭捏之人,当即就应承下来,知她要去兖州,就也提起要去拜访一个师兄,如此也算顺路,只就佘涂一人留下,所以气了起来。   反倒苏苑音安慰了人一路。   准备出城时,轻尘最后也来了,也是对着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内容诸如不辞而别之类。   苏苑音因对二皇子出手,对轻尘跟贤妃是愧的,所以也没脸去主动找人,如今轻尘还肯来送她,已经足够叫她宽慰,被说了也都好生受着,摸摸鼻子解释几句。   最后几人辞别,苏苑音坐上马车同人招招手,遥看了一眼屹立的都城,抚上手中那木匣子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已经敛尽。   过东望关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下,车夫在外头禀告有人在前面拦。   苏苑音掀开了些车帘,看见不远处的长亭里,坐了个人,似是专程在这截人。   她下车,无人阻拦的走到二皇子面前。   “二皇子这是何意?”   萧旼不以为意笑笑,却将话说的暧昧:“苏二姑娘可当真是用完了就丢啊,毕竟也差点算是要议亲的人,这般故意生分可真算是不厚道。”   苏苑音不爱听这种说辞,也并不想同他兜圈子。   “我同二皇子之间应该还没有熟到这种地步吧?”她淡道。   “你现在仇也报完了,气也发泄了,之前同我商议的那件事,你也该再考虑考虑,毕竟你留下的马脚,也不少对吧,善草堂的东家?”   萧旼说完,笑而不语地看向她。   苏苑音回视他,对他明里暗里的威胁不以为意。   “谢二皇子提醒,只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被威胁,况且,你这个威胁人水平,有些次。”   她说罢,再拒绝被套话,只转过身去先行离开。   萧旼看着她的背影,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但是也并未叫人在拦着。   苏苑音出了东望关,赶路了几天,到了安定县,梁州跟兖州的分岔口,北上为梁州,南下是兖州。   萧旼不会那么容易放弃抓住她的把柄,这一路上也是监视跟踪不断。   因为当年安定县一案,她的亲生父母都被永曦帝逼死于这处,她有了在此处停留的而不被起疑的由头,正好为偷天换日暗上梁州做准备。   几人这才知晓原来那个一直被苏苑音小心护着的木匣子里头为何物。   本是预备叫夏琴跟何满照着原定的计划继续去兖州,她带着春棋去梁州护送芸贵妃的遗物,毕竟人多目标太大,转移视线不易。   夏琴听罢没什么异议,毕竟薛家那边的确需要有个先回去传话的人。   只何满却有些担忧,梁州战乱不停,最是混乱的时候,苏苑音同春棋两个女子只身背上实在难叫人放心。   最后又商议了一阵,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只何满跟着苏苑音和春棋一路去。   夏琴则使些银子雇几个人假扮,浩浩荡荡往兖州方向去。   梁州因为靠北,春意来得也慢,上京下了连绵月余的雨现在到了梁州又叫她们给遇上,到巴郡本是三五天的行程被生生拖有些久。   也不知是为何,自打踏上了梁州,她心里有总是莫名焦急,嫌碰上雨季路走的慢,不能快些将芸贵妃带到王府去,又有些怕见到他。   她带着矛盾踟蹰,却不知上天已早早替她做下了决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宝子们追文哟~ 第101章   接连赶路几日,走过的路又多半是这种泥泞坑洼之地,马车损耗得快,车辙坏在了半路,已然是不能再继续用了。   苏苑音瞧了瞧,只幸好并没有坏在荒郊野岭,几百余步的地方有小镇,骤雨初歇,往返请人来修太过麻烦。   好在一路都是轻车简行,行李并不算多,苏苑音索性下了马车,同春棋挑拣了些没必要再带的负累,叫行李置于马背上,几人沿着小路向着镇子上去。   何满看了看湿滑的路,苏苑音不过才走了几步,裙底已经被泥水打湿了黑漆漆一片。   “苏姑娘不若上马吧,行李不算多,再加些苏姑娘的重量也是使得的。”   苏苑音指腹摩挲着手里的木匣,有些坑洼不平的触感已经能叫她适应,她摇头,拒绝了何满的提议。   “在马车里坐的久了,浑身上下哪哪都不太舒服,走走路也好,松快松快。”   见她拒绝,何满便就也不再勉强,只道:“定是舟车劳累所致,一会儿到了镇上我去开几副安神的方子,熬了药大家都用些。”   一听要喝药,反应最大的就当属是春棋,她赶忙皱紧了脸,想起此前还因被伤了卧床不起时连着喝了数日的药,当即摆摆手:“何公子少抓些,莫要将我给算进去了。”   “春棋姑娘可想好了,现下喝上一副便就可预防了事,若是累病了,只怕届时要喝的就不止是一副了。”   春棋听罢,犹豫了一阵,还未答,只觉得鼻尖一湿,方才停歇的雨竟又杀了回来,可当真是好一个喜怒无常。   苏苑音也感受到些雨点,便就也没在拿着春棋打趣,只同他们道:“行快些吧。”   几人都见识过梁州的雨究竟有多磨人,纵使是春雨,可下起来的却也毫不温柔,总是要带着些西北风,将树叶打得沙沙作响,在积水的泥圈里荡漾。   本是带了伞的,只是苏苑音只顾着护怀中的木匣,到镇子上的时候也还是淋湿了大半。   几人找了个客栈,因着马背上的行李也湿了些,春棋拿了些银子递给掌柜,让准备几身赶紧的换洗衣物。   起初掌柜只觉得这些人麻烦得紧,只瞧见了眼前的银子,又放在手上掂了掂,知是来了个大主顾,当即就换了副谄媚的笑脸,亲自将人给送到了上房。   苏苑音受不了身上的衣服半湿不干,先洗了澡,随后只瞧见春棋已经换好了送来的衣裙,支支吾吾进来,又将手里的那身给苏苑音备好的放下。   “这梁州的民风也太过于开放了些吧。”她红着脸道。   苏苑音瞧着她,不住的被逗笑。   上京时兴的样式通常是色调素雅,轻薄宽敞的料子居多,追求的是仙气缥缈,是梁州的却不同,颜色都花哨得紧,约莫是方便女子骑猎做事,袖口腰身哪哪都束着口,将身形如何都显得个七七八八,只好像在人前被扒光一般。   “蛮好看的,这样瞧着都要轻便些许,便就当做事入乡随俗,也不显得扎眼。”她笑道。   春棋因为她的话受到些鼓舞,接受得倒是极快。   苏苑音将身子擦净,这才好生注意到方才春棋拿进来的那身,红得似是一团火,叫她无端的想起此前在玉笙楼前遇见的洛蔓笙。   “没有别的颜色了么?”她问。   春棋一愣,顺着苏苑音的方向瞧去,才突然恍然大悟:“方才店小二说这是因着梁州那个蔓笙姑娘而时兴起来的,梁州的姑娘基本都会有这么一身,我便也就没说什么,若是小姐不喜欢,我现下出去买了一趟吧。”   想起了方才自己才同春棋说过的话,她摆手:“不必,当是入乡随俗吧。”   春棋看见她穿起,眼底是掩不住的惊艳,视线停在她胸前的丰腴,不盈一握的柳腰,砸吧着嘴:“小姐穿这身衣裙,身姿倒是显得越发...嗯,曼妙。”   苏苑音点了点她的头:“少贫嘴,歇息一夜明日还得接着赶路,你收拾收拾我们再去买一辆马车。”   若是路不出现什么意外,雨势能小些的话,她们大抵也还有三日的路程才能到巴郡的王府。   早到些,芸贵妃定能早安息些,她不想叫芸贵妃等太久。   春棋见她一脸伤神郁色,知是定又想起了芸贵妃,赶忙拉起她:“那快些走吧,这次可一定要挑个好些的,能撑得久些的那种。”   苏苑音点头,同何满打了声招呼,带着春棋出门。   她们临时歇脚的镇叫云阳,算不上富庶,地方也不算大,卖马具的店统共也就两家,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越往北走,梁州的民风就越发醇厚,女子说话不会刻意压低的声音,也能走出男子的豪迈步伐,确实是如春棋所说,她们很喜欢穿红色。   马具店里可以挑选的种类不太多,苏苑音挑了个最贵的,留了个地址,给钱也痛快。   左右是明天才能走,难得有这般闲暇的时候,春棋带着苏苑音沿着街边的铺子转悠。   苏苑音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便就也任她拉着走。   春棋在一个卖烤肉的摊子前面停下,跟老板点了些菜,才将苏苑音往油烟够不着的地方拉了拉。   看着滋滋冒油的肉串,她雀跃:“这儿的烤肉也未免太实在了些,这份量可抵得上南市李记烤肉的两倍了。”   苏苑音笑笑,说她是馋猫。   “都说了不是蔓苼姑娘你非不信,蔓苼姑娘笑起来媚得像只妖精似的,这个连笑都清冷,何况蔓苼姑娘此刻应当正在巴郡同世子在一起呢。”   摊上几个食客议论,视线似有似无的向苏苑音瞟过。   苏苑音同春棋站的地方离摊子上的桌椅近,若是嗓门大些,不难听清楚。   那人被同伴数落,只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我还以为这天底下,只有蔓苼姑娘一人能将那身红色穿的最好看,所以才想错了,只忘了其实也人外有人…”   对面那人闻声,又似有似无地瞟了眼苏苑音,有些嘴硬:“你懂什么,分明是蔓苼姑娘更胜一筹,世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什么样的姑娘就是最好的。”   “瞎说,世子前头分明还有门亲事,听说那姑娘美得似天仙儿。”   “上京的人多狡诈,那人说不好只是只披着人面的画皮,世子肯接受这门亲事,想必也是出于无奈,这不一回来当即就把亲退了么,只有蔓苼姑娘,才配得上我们世子,你是没瞧见,两人站在一处的时候,一对璧人也不过如是。况且这次王爷故去,世子还默许蔓苼姑娘来陪灵呢。”   听着他们对苏苑音指手画脚,春棋听不下去,苏苑音没将人拉住,叫春棋直接冲到人前:“瞎说什么呢你们!嘴巴都给我放干净一点。”   苏苑音扶额,还没出声叫人回来,就见临桌两个梁州女子率先开了口,想必也是一早听不下去,吼了一嗓子:“就是啊,世子喜欢谁同你们说了吗,少在那边指指点点,嘴这般碎,我还说世子喜欢我呢。”   见这边出声说了一嘴,方才还大剌剌说话丝毫不顾忌的男子灰溜溜闭上了嘴,全无方才的气势。   回去的时候,春棋捧着给何满带回去的羊肉串,吵架吵赢,春风得意。   “这梁州的女子活的都好生肆意。”她赞叹。   苏苑音仰头瞧了瞧,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块土地上,就是连天边的星星,都要近些。   回到客栈,谁也逃不过何满备好的药。   春棋怕喝药,反应最大,抵着不喝,苏苑音其实也怕,但是惯会隐忍,态度亦是极好,纵使喝了一半就放下,也叫何满不知如何劝诫,毕竟是个叫人省心的病人,一切都有在照做。   明日要赶路,苏苑音没叫春棋守夜,入夜之后就将人叫回自己房间。   她对着桌上的木匣发了会儿子呆,才开口,自言自语道:“都说梁州民风彪悍,可现下瞧来却也不竟然,这里的女子自由得像风,王爷将此处打理得很好呢,没有因为战火而满目疮痍,人人活得都积极。”   身后似是有些响动,她没回头,以为是春棋来寻她,可又一直不见她开口。   她起疑,只回头瞧见了两个彪形大汉在她身后鬼鬼祟祟,不知意欲何为,还未待她出声,就被一个麻袋批头盖脸套了下来。   “救”字之后就戛然而止,他们不给她呼救的机会,一得手就翻窗而逃,消失在夜色中。   所以她现在,是被绑了吗?   七盘岭,山风猎猎。   此刻所有人的聚集在大堂内,围着老三老四带回来的麻袋。   见大当家来,所有人都主动让开一条路,他将手中的紫金锤往下一放,众人都只觉得脚下一震,将头埋得更低。   “这是洛蔓笙?”他看着那个麻袋露出来的一截红色裙角,心里有些起疑。   老三赶忙点头站出来邀功:“千真万确啊大当家,这回抓了她,用她的命要挟,看萧阙还敢不敢惦记我们这块地方,叫我们去充军。”   “我怎么记得洛蔓笙是个会武的,身手还不错,就你们这俩能抓着她?”二当家有些不服,这可是个立大功的好机会,怎能叫这俩扶不上墙的烂泥抢了先,必定是逮了机会使劲挑刺。   老四轻哼一声,哪里不知他心里想的什么,只道:“我们是趁其不备才得手的,怕以防万一方才还叫她服了软骨散,她洛蔓笙总是有天大的本事又如何,此刻还不是成了阶下囚。”   “我们都没有见过洛蔓笙,怎知你抓的是不是?”   闻言,老三不以为意的笑笑:“都说整个梁州洛蔓笙穿红裙最俊,她便就是,况且她使银子从不用碎银,出手也甚是大方,我们还听她提起了王爷。”   老四插嘴补充:“萧阙给咱们的宽限之期就快要到了,算算脚程眼下也快要到云阳了,这女人只怕是被萧阙先派来探路的。”   大当家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半天都不得其中关窍,最后只指了指那个麻袋:“打开。”   洛蔓笙艳名远扬,众人都不由又往前挪近些,想一睹这传说中的倾城之貌,只见麻袋被老三不甚粗鲁的掀开,露出一张雪肤花貌的面,远山眉,琼鼻朱唇,眸光泠泠带着寒意。   美,当真是美极,只是都说洛蔓笙媚得厉害,可是这人清冷眸子里又拒人三尺远的寒意,更像是不染尘埃的仙女,总之是如何都同妖媚之流,搭不上关系。   被人簇得这么近,苏苑音蹙了蹙眉,忍下心中的不快,转了转被绑住的手,有些使不上力。   “我有钱,只要你们放了我,多少钱都可以。”她开口,看着那个旁人口中的大当家,试图打着商量。   她心里有些顾虑,不敢说他们抓错人,他们留着洛蔓笙有用,如果不是洛蔓笙,那掉入匪窝意味着什么她不敢想。   听她说完话,顿时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你是洛蔓笙?”大当家于笑声中发问。   苏苑音看他,浓眉虎眼,半脸的胡须愈发显得粗狂凶狠。   她天人交战,她想活,于是朝着人点点头,当作是承认。   男子又用极具侵略性的目光打量了她许久,只叫她如芒刺背。   “既如此,就叫萧阙来给价吧,看你究竟值多少。”   大当家话落,苏苑音却心凉了半截。   听方才他们的谈话,萧阙似是有意招安。   且不论萧阙不知她在梁州,就算知道,也恐怕是巴不得她死了。何况洛蔓笙没出事,萧阙未必会受威胁,她亦是不想一来就添麻烦。   “我的命能定价的只有我自己,五千两如何?我威胁不了萧阙的,不若我们打个商量,你们说说你们的诉求,我回去会去劝劝他。”她强迫自己镇定,不慢不紧道。   闻言,那个大当家将地上的紫金锤又重新拿起,逼近了两步。   苏苑音被吓得往后挪了挪,已然是抵住了身后的柱。   随即只见他的眼神中带了些探究:“蔓笙姑娘倒是同传言当中的,有些不一样呢。”   夜深,一路人马刚至安阳镇的地界,为首的人身披黑甲,面部线条利落,犹如古雕刻画,眼眸的形状又带着天生的柔和,本该冲突矛盾,眉骨一道短却深的疤却彻底将这种柔和冲散,只显得冷硬非常。   他抬手,声音中不带任何情绪:“在此安营寨扎。”   说罢,他下马,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山下的安阳灯火通明,不知在想什么。   言二跟了上来:“主子,七盘岭方才派人递信,说蔓笙姑娘在他们手上,条件是那事明日重谈。”   萧阙没动,只看着山下的灯火熄了一盏又一盏。   “洛蔓笙何时来的云阳?”   言二摇头:“据属下所知,蔓笙姑娘一直在巴郡,他们抓的应当另有其人,那人我们要救么?”   萧阙轻嗤一声,想起了他那妄图靠仁爱之心感化众人却下场凄惨的父王,动恻隐之心的代价太大,他受了一回,便也就够了。   只有用绝对的实力叫所有人都臣服才是真的。   “不必,把该盯的人都盯好,已经给过他们时间了,若是他们还不愿降,不能为我所用,那就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他道,似是陈述,没什么感情。   言二点头,又偷偷抬眼瞧了他,自回了梁州,又接连收到王爷和贵妃的噩耗之后,他越来越少言,越来越狠决,也好像越来越不快乐...   次日,苏苑音被人推醒,是之前将她抓回来的老四。   “萧阙来了,你最好求得他救你,不然就你这张脸,若是落进我们手里,就永远别想见天日。”   听着身旁的人威胁,苏苑音面无表情,心里却好似狂风骤雨过,难以平息,她手脚仍然乏力得厉害,使不上半点力气,被连拖带拽地带到门边。   “你放我走,条件你随便提,我都尽量满足你。”她拉住门,不愿挪动步子。   心里是只真的不想这般场景下见他。   老四带着些邪念的脸在她姣好的身段下流连,叹她怎生得那般嫩,半点不像是梁州女子,方才被他拽了一把手,红印现下都还没褪下去,若是留在旁的地方,想必更是美得不言而喻。   “不若你伺候我一晚,我考虑考虑?”他笑道。   苏苑音咬咬牙,冲动得想杀人,她粲然一笑,眸光中带着寒:“那你过来。”   老四顿时精虫上脑,心里想的却是他先尝尝甜头,再带去也不迟,只甫一靠近,却不想她竟居然瞬时变脸,对自己露出獠牙。   石头碎成了几瓣落下,他难以置信的摸了摸头,见了血。   他毫不怀疑若不是她吃了软骨散,使不上劲,此刻自己当真要死在她手里。   他气得急火攻心,朝着人一个巴掌下去,雪白的面瞬间落上了五个指印,他被激起暴虐的玩心,准备再抬手,却见一向不对付的二当家在催:“干什么呢,等你半天,快点把人带过来。”   “算你走运,最好能求得萧阙救你,否则爷爷我第一个玩死你。”老四又将人拽起,往大堂里带。   苏苑音被一把推在了地上,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她能感受到几道来自于不同地方的视线,却没有勇气抬起头。   她觉得尊严在被凌迟,实在太不堪了。   大当家出声:“叫她抬起头来,让世子好好瞧瞧这是不是蔓笙姑娘。”   老四应声,拽着她的头发带起头,她不偏不倚地撞上了萧阙的视线。   言二神色有些古怪,握着手里的剑有些跃跃欲试,萧阙的案几上传来了些响动,众人瞧去,只见方才到现在一直都漫不经心的世子萧阙,竟不小心打翻了手中的酒碗。   作者有话说:   圣诞快乐呀宝子们~ 第102章   萧阙收回视线敛下眸子,不动声色地将酒碗扶正,却还是会想起那副湿润的清眸,他挥散,又慢慢恢复成原样,如此几次,他索性就也不再挣扎,任她在脑海里招摇。   “可是这酒不合世子的胃口?”大当家笑笑,话音里带着试探。   萧阙看了看酒碗中只剩下些许的酒水,随即也没在用手碰过,他神色如常说是手滑,仿若方才的失控是意外。   大当家笑笑随即也不戳破,只心中越发添了几分底气,只怕这回当真是误打误撞抓到萧阙的软肋。   “既如此,我愿意将蔓笙姑娘归还于世子,只是我们在这七盘岭待的久了,寨中上下百余口人都将此处当作是故乡,不愿入梁军也不愿上战场更不想将这里拱手相让,只想求个安稳度日,世子就也莫要在为难我等,便就两相安好吧。”大当家说得像是煞有介事,此刻倒是不像那茹毛饮血草菅人命的匪,反倒是像城中兢兢业业的良民。   萧阙听罢,这才直视他,带着些似笑非笑的神情,说话没留什么情面:“尤飞白,我此前对你以礼待之,是觉得你武艺非凡,算得上是骁勇,将来会是个得用的将才,只现下看来,倒还是我高看了你三分,你也不过就是草包一个。”   被这般明晃晃的羞辱,大当家只觉得被下了面子,面色有些沉:“世子这是何意?”   闻言,萧阙挑了挑眉,好笑道:“再是如何愚笨的人,都不会拿一个假的洛蔓笙来戏弄我,你此举,到底是不愿同我好好谈还是你当真蠢?”   听说这人压根就不是洛蔓笙,众山匪皆是错愣,尤飞白也沉下了眸子看着老三老四。   见被他亲口拆穿,苏苑音其实并无多少意外,昨夜到今日,她预想过无数可能,也的确没想过他会救她。   她曾经将他的尊严放在地上践踏,无视他的最后的近乎于哀求的妥协与退让,他在诏狱了受下的一身伤恐怕都没有她捅向他的那一刀来得痛彻心扉。   “他胡说,是这女的亲口承认的还能有假?”   老四被尤飞白瞧得心惊,当即又扯了扯她,问道:“昨日你是如何说的,今天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再说一遍。”   苏苑音吃痛,视线似有似无的瞟过他,却发觉他不知何时一直在瞧着自己,眸色里只有淡漠疏离,当真像是陌路人。   她垂下眸子:“我的确不是洛蔓笙,昨日冒认不过是权宜之计,我途径梁州是有要事要办,你们若是肯高抬贵手放我离开,我办完事必定重谢。”   见被当场反口,老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苏苑音,若她说的是真的,那便就意味着他同老三把事给办砸了,还害得大当家丢了面,那二当家还不定如何借故发难。   念及此,他心下一急,只想定是方才萧阙没好生瞧清楚,于是又将苏苑音拽起拉到萧阙身边,心里带着点气,将人推得重,苏苑音还未站稳就要直直向着萧阙身前的那张桌角摔去。   她躲闪不及,只得想着伸出手挡去些力,到时候也不至于摔得太重,却在下一瞬手臂被人握住,将她带得身子一旋,面朝着萧阙落在了他腿边。   她仰头,心中狂跳。   辨不清他眸中的神色汹涌是为何,只是瞧见了他眉骨那道现下都还未消去的疤痕,许久不见,他好像变了很多,像是瘦了些,面上的线条显得明晰凌厉,眉宇间满是凛冽的戾气,眸色发沉,叫人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面上突然落下一只大手,带着久违的暖意,指腹摩挲着她那肿胀的面上突兀的红痕,轻到仿佛只是错觉,直到熟悉的乌沉香涌入鼻尖,莫名叫她鼻头泛着些酸。   他好像又没变,还是他惯用的熏香,身上还总那般温暖,只有他会待她这样,明目张胆的恶劣,却藏着不经意的温柔。   “世子这回好生瞧清楚了吧,这人是不是洛蔓笙?”老四笑问道。   他离得近,没错过方才的一丁半点,想不到这素来威名赫赫的梁州萧世子竟也是个性情中人,方才瞧着这“洛蔓笙”的眼神那般灼热,想必定是心疼的紧。   “不是。”萧阙还是在瞧着她,薄唇中轻吐出两个字。   老四有些不快,只觉得这萧世子不过是不愿意承认,想要救洛蔓笙,却又不想放过他们,想要两头都占尽好处。   “老大,依我看这萧世子不过就是想要仗势欺人,是非黑白反正也都由他说得算,这般没道义之人又何好...啊啊。”   老四话没说完,也不知这世子是何时出的剑,快到他都没有反应,方才自己指着他控诉的手就已经应声而断滚落在了地上,血如水般喷涌,痛感是过了半晌之后才慢慢传递过来的,由轻变重,痛得他直抽气。   方才的事仿佛就发生在转瞬间,苏苑音没敢往身后瞧,只看见萧阙在慢悠悠收剑,约莫是下手时的速度快,剑身上没有沾上多少血。   他瞧了瞧坐在对面那个已经不声不响握紧了手中的紫金锤,准备随时出手的尤飞白,先发制人道:“一时没忍住,替大当家出手教训了一下不守规矩的手下,大当家应当不介意吧?”   尤飞白还是带着些戒备地瞧着他,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突然发难,又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今日萧阙这般无所顾忌地挑衅,他在权衡,若是此刻在他的地盘上动手,会是他吞下面前这只虎的可能性大些,还是他们最后玩火自焚的可能性大些。   七盘岭在云阳盘踞多年,不是没有被黑吃黑或者是朝廷带兵围剿过,只是他早就将此处打造的固若金汤,到处都埋着炸药,若是走不对,处处都通着地狱。   萧阙的人马都在山下,可是方才已经瞧见萧阙出手,其身手绝不再他之下,更不论他上山带着的数名亲信。若是动手,他其实也不知究竟是他们快,还是萧阙的援兵来的快。   “应该的。”他应和,率先收回同萧阙对视的视线,叫人将老四给带下去。   七盘岭百余人的性命他实在不敢拿来做赌,可是他亦是不甘心自己苦苦经营了半辈子的寨子说没就没了。   “既然是我们抓错人了,那想必世子也不会再考虑我们方才提出的要求,我想了想,其实梁州也算作是我们的故土,梁州有难我们也确实不能坐视不管。不若这样,正巧明日二当家办喜事,世子将弟兄们都带上来大家伙一起热闹热闹,过后再商议我们的去留如何?反正也不过只迟上一天,我们也耍不出什么花样。”   尤飞白开口道,未了似是又才想起苏苑音,他顿顿,又接着道:“既然她不是蔓笙姑娘,那进了我们的寨子,人便就还是按照我们寨子里的规矩处置,世子以为如何?”   尤飞白留了点余地没将所有的话都说透,刻意拖了天时间,其实这人并不像是传言中的那个洛蔓笙,他心里是存了疑虑的,只不过萧阙给他们的期限将至,他不能坐以待毙,所以才什么法子都不计,将错就错。   方才来看,这女子的确是被萧阙另待的,所以他要探一探,方才萧阙只是男子本性想要怜香惜玉,还是这女子大有来头。   如果萧阙拒绝,那这个女子,只怕当真就误打误撞,要成为他们同萧阙谈条件的依仗。   “可以。”萧阙颔首答应,仿若方才种种都是一时兴起,现在不过尘埃落地,各归各位。   龙飞白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如此,那便就只剩下策了。   他抬手,命人将苏苑音给带下去。   看着朝着自己走来的山匪,苏苑音想起了方才那个对她口出秽言的老四,对她投来不怀好意视线的一众山匪,约莫是人大抵都是天生贪图安逸的性子,方才萧阙陡然的靠近,叫她产生了还能回头的侥幸,现在只有在萧阙跟前她才能放心。   她慌神,待抓出萧阙的手时她才回神。   “救我,我有事要同你说。”她压低声音,最后还是选择了求助,却见萧阙不为所动。   她疑心方才声音太小,萧阙没听清,可抬眼看见他的眼神,淡漠中带着讥讽。   她知晓他听到了。   因为惊吓,她手上不由得紧了紧,试图想表达些什么,可若是细细分辨,她也不知道。   哀求或是服软,或者都有。   可萧阙只是沉默,甚至都不再看她,只一点一点将她的手掰开。   被冷漠拒绝实在令人窘迫,最后到底是她不愿自欺欺人地先放开手。   她又落入了那群山匪手中,像是站在云端一刻却又跌落,掉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   苏苑音回到了昨日被关的柴房,眼睛酸涩的厉害,她忍了忍,不想做被抛弃的可怜鬼,不想掉眼泪,也不愿认命服输。   门外突然发出些声响,她静了静,纵是心里害怕得紧,也不想表现出来。   紧闭的门一开,走来的是老三和一个眼生的山匪。   “把这软骨散喂给她。”老三吩咐。   看着人慢慢走进,苏苑音伸手接过:“我自己来。”   这里的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主,难得见她这般识趣,那人便就也未为难她,只将药递进她手里,好生瞧着人咽下才回去。   那人往回走,一边道:“三哥,这二当家何时要成亲的我怎么不知道啊。”   老三瞧着那个今日害得老四没了一只手的冒牌货,没什么好脸,只朝着人点了点:“这不就有个现成的么。”   那人似是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啊,是她啊,那照着着这般,会不会第二天就是三老婆,第四天就是四老婆,这月还能轮得上我...”   看着又关合起来的门,声音渐行渐远,苏苑音吐出压在舌下的药丸,沉寂着眼,等着身上的力气慢慢恢复。   作者有话说:   看文愉快喔宝子们~ 第103章   言二跟萧阙回到山下,虽也担心苏姑娘安危,可是七盘岭易守难攻,尤飞白此人又疑心极重,他们上山下山皆是用白绸遮眼,乘马车代行,此前的计划本是留人在附近探路,若是他们还是不愿降,谈不拢,那么只能先礼后兵,待绘制好地形图之后,就一举攻上山去。   可他见萧阙面色沉沉又一言不发,约莫是还在为了方才的事烦心。   他走近劝道:“世子莫急,眼下也不必派人去探路了,正好明日那尤飞白主动相邀,届时弟兄们一道进山,直接将这匪窝捅了,看他们还如何垂死挣扎,定会救回苏姑娘的。”   萧阙没答话,只脚步不停进了自己的营帐,见他提笔,言二便也主动上前为其磨墨。   半柱香后他抚了抚疲惫的眉心,给言二递过一张地形图。   “明日他们必定会事先做好准备,未避免陷于被动,今晚上山。”他出声吩咐   言二拿着地形图,有些不安的看了眼萧阙,今日他就一直同世子在一处,世子在哪,他就在哪,一路上根本分身乏术。   这图只可能是主子在上山和下山的过程中凭在马车中所感觉到的印象记了一路而画出来的,并未亲眼见过。   这种做法太冒险。   实力本来悬殊,他们却在此事上耗费这么多时间,就是因为七盘岭的特殊地势,进山入口都错综复杂,守备也是异常森严,且不论他们每年购置那么多的炸药以作防守之用。   若是走不对路又打草惊蛇,后果不堪设想。   见人迟迟不走,萧阙抬眼,知晓他心中的顾虑是什么。   他不以为意笑笑,随口道:“区区一个七盘岭,你怕了?”   言二一愣,一时有些惭愧。   按照主子的部署,赵乾在正面抗敌,陆起同洛蔓苼在巴郡镇守,他跟着主子率一路玄甲轻骑总是能出其不备的策应,且队伍越来越壮大,其背后打的仗没有不凶险的,以少敌多更是稀松平常。   不战而屈人之兵大忌,他不该也不能有。   见言二告罪退下去部署,萧阙眼底才浮现出疲色。   是否是那条路,把握有多少,他不知。   他此前存了招安的心思,就是因为尤飞白此人绝非池中之物,身手好,也有些谋略,他既敢设鸿门宴叫自己的人全部上山,必定是还有旁的应对之策,见招拆招其实也并不算难,只是他失了耐心同他们周旋。   这般做究竟是存了多少私心他辨不清。   他刻意将那一点恻隐之心压下,只用旁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可是究竟到底是如何,其实是他不愿去算清。   苏苑音独自在黑暗中候了片刻,早前的那一粒软骨散的药力已经失效,她握了握了拳头,已经能使得上些力气。   其间守卫来送了碗饭,她趁着开门的间隙往外面瞧了瞧,天色已经有些黑,她心里便就也有了个大概。   守卫没好气地将碗仍下,一股油腻的酸馊味瞬间弥漫到了鼻尖,她蹙了蹙眉,有些想作呕。   见状,那侍卫抬眼笑笑:“你叫我一声好哥哥,我给你弄点旁的吃,如何?”   她沉默,宛若一尊入定的雕像。   “看过了明晚,你可还能清高的起来。”侍卫笑笑,不慢不紧的离去。   苏苑音将面上的馊饭踢翻,心里已经恶寒到了极点,她不知他们的规矩是什么,不过却可以从他们那心照不宣的态度上来看,这种事情只怕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子时,苏苑音朝外唤了唤,将靠在墙上打盹的守卫吵醒。   巡逻了一月,这月他理应休值,本可以同弟兄们在后山烤肉吃酒,下山到花街乐一乐,却突然被叫来守人,想着偷个懒被叫醒心中自是不快。   他循声走了过来,就只听见柴房内断断续续地呼救声出来。   他大声叩了叩门:“老实点莫要耍什么花样!”   “我吃了软骨散还能耍什么花样,现下我头疼的厉害,我这里有些钱银,只求你给我送药来,我若是出了岔子,你也不好同你们大当家交代不是?”她朝着门外道。   听到予以银钱的时候守卫已经有些意动,也是怕出了什么岔子,毕竟这女的明天还有些用处。   他没多想,揉了揉惺忪的眼,将门打开,却瞧不见苏苑音。   他只当是天色太黑,屋中又没点灯烛,所以才没瞧清楚,复而又上前走了几步查看,却不知她就一直掩在门后,待吃了一记闷棍眼前一黑,之后再无知觉。   苏苑音放下手中的木柴,甩了甩因为用力过猛而发麻的手掌,上前几步用脚踢了踢那个守卫,见人一动不动才安心去拿他方才摔倒时掉落的刀。   她拿起刀,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慢慢蹑着步子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   她刚一走出院落,就瞧见前面站着一道身影,似是才来,不巧正撞见。   她心里一沉,掩藏着心中的惊惧,慢慢往后退着步子想着接下来该如何。   人影慢慢走进,瞧得也越发清晰,那人一张凶神恶煞的脸,纱布缠好的手空了一截,再也接不回去。   “阿木这个废物,竟然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都看不住。”   老四唾了一口,骂道。   他今天好生生断了一只手,萧阙却毫发未伤的离开,老大没给他报仇,方才来劝过他,只说了明天的安排。   老大还是有顾虑,不想搭上整个山寨,只预备明日借着二当家大喜,用埋下的炸药为谈判加码。   到头来,竟是他费力不讨好。   他气不过,想起了今天害得他断了一只手的人,奈何不了萧阙,还奈何不了那个被关在柴房的女人么,本是想来撒撒气,却正巧叫他撞见她逃跑。   他陡然大跨一步上前,越发朝着人逼近,想着此人纵使不是洛蔓笙,但是这脸却是半点不输他此前在花楼里见过的每一个花魁,美却又不艳俗。   “你别过来。”苏苑音握着刀低叱。   这个人看她的眼神实在叫她作呕,若是手里这把刀对着旁人会有犹豫,那对着他,她只恨不能多补上两刀。   老四不为所动的笑笑,脚下步子未停:“你可是嫌那柴房太黑?不若我带你个亮堂的地方如何?”   苏苑音见他不躲不避,当即也没手软,朝着他挥刀而下。   老四本只以为她虚张声势,一个服了软骨散的人能有多大的劲,但直到肩头一沉,叫他听见了倒入皮肉的声音。   现在倒是谁都敢来咬他一口,他伸手,将人手中的刀夺过。   阿木手里的刀重,便就是他现下拿起都费些力,也好在是刀重,她挥不动,只将他划开一个口子。   他缩短最后一点距离,凑到了她耳边,感受到了她的温热的气息,诱人的梨花香气。   他深吸一口,无由来的振奋,又挡住她朝自己面上挥来的手,正欲待说些什么荤话,下身却深深受了她一脚,他吃痛,随即最后的那点耐性都耗尽,正想将人往柴房里拖,却听见她猝然大声呼救起来。   “你就算喊破喉咙...”   此处僻静,他正开口想奚落,话还未说完却被身后的一道声音打断。   “老四!”   他回头,只见老大和二当家一行人站在院门口,不像是叫她嚷来的,只像是专程往这儿来办事的。   屋中的人退了出去,一切都恢复寂静。   苏苑音被腾了个地方,因为明日办那喜事找的人的确是她,所以将她带到了“喜房”。   功亏一篑不外就是这种感觉。   她垂首默了默,前日淋了雨,昨夜在柴房一夜不敢合眼,方才她没有说谎,她是真的不舒服,头烧得厉害,耳畔已经不知道被她自己用手揉搓了几遍,可是只要一想起方才那人朝她呼出的臭气,便就还是叫她手臂上泛起鸡皮疙瘩的恶心,。   她吸了吸鼻子,想起自己巴巴来了梁州,却落到这幅光景,只怕要完不成芸贵妃重托,也不能回薛家去认祖归宗,可是怪来怪去,还是怪萧阙。   若不是他硬要收那个尤飞白为己用,又将人逼上绝路,自己又如何为被当作洛蔓笙抓来这里,若不是他见死不救...   她抹去脸上的一片湿润,眼里的水却越蓄越多,她抽抽噎噎,似是听见了外面一阵喧闹,以为又是来寻她麻烦,只是她越想越心间泛酸,懒得再无暇顾旁的,大不了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叫谁好过。   门骤然被打开,那人使的力气确实极大,门带起的风晃了晃烛火,忽明忽暗,好半晌才停下。   她恶狠狠抹了一把眼,抬眼瞧去,只见来的人是便于行动的罩甲黑靴,利落打扮将身形显得修长,剑回了鞘,她没瞧见血。   见来的人是萧阙,她抽抽鼻子,无端地哭得更狠,恨不能将今日满腹的委屈全都画作那眼泪悉数吐尽。   萧阙朝着她走近,利落的眉紧紧蹙起,这才哪到哪,她凭什么哭,这就叫她受不了么,她可曾想过自己回梁州是濒死,后来又是如何熬过来的。   他当要狠狠奚落她,来回报她对自己的背叛,对自己一腔心意的轻视。   可纵是如此想,自己只要甫一瞧见她那带着泪的眼睛,就说不出恶言。   “今日你说你有话要对我说,是什么?”   他伸手给她抹泪,语气疏冷,手上的力道却放的极轻,那泪似是源源不断,抹了又流,抹了又流,叫他千锤万凿才炼得冷硬的心,顷刻之间就变软。   只要她说她是来找自己,不管真假,他都原谅她。   他等了半晌,见苏苑音啜泣声停,瞧了眼他:“我来梁州送芸贵妃遗物。”   他顿了顿,见她再无话,嘴角勾起些泛着冷的笑意,被情绪带起,他手上不由得加重了几分,她的眼尾顿时被抹红。   苏苑音吃痛抬眼,不知何故,只觉他方才还如常的眸子里突然又带上了几分白日里见到的那般疏离。   她知道,他又生气了。   作者有话说:   阿音哄世子,其实就是洒洒水啦~   感谢宝子们追文哟! 第104章   萧阙收回了手,移开了眸子不再看她。   看着又莫名疏冷的态度,苏苑音也跟着逐渐冷静了下来。   大抵是她从未遭遇过这般事,而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样子,所以方才两个人的情绪都像是失控。   她看着离得远些的人,以为是自己方才说的不够清楚,加之又突然提起了芸贵妃的事,所以才叫他面色不虞。   随即清了清嗓子,想解释:“贵妃希望能叫我带她来梁州瞧瞧,瞧瞧这里的风土人情,也来瞧瞧你,我带了些她的遗物,想带她来梁州入殓,王爷在此处她一定不会觉得孤单。”   萧阙睨了她一眼,不知这个根本就没有心的人,是否当真是懂他们之间的情谊。   见他不做声,苏苑音也悻悻止住了话头,只问道:“你是闯进来的吗?”   夜半三更,他难道是被请上来的不成。   他没理她这种不过脑子,像是刻意同他搭话的问题,只看了看她,脸上的指痕印还没完全消下,耳朵透着异样的红,还哭得那般惨。   他不愿承认,他本是想给她教训,可刚才一路进来的时候,他是后悔的。   后悔将她一个人留在这。   纵是极尽敷衍,可是但凡入目出现一点红色,都叫他觉得碍眼,还有几人在院外鬼鬼祟祟,只要想起那种眼神,都叫他感到不快。   他们凭什么敢觊觎自己都舍不得碰的东西?   她向来坚韧又豁达,若不是遇上了什么极受委屈的事,是不会这个样子的。   她只会对旁人都留有善意,却将全部的绝情都加诸于自己。   除了自己以外,谁都能伤她。   萧阙沉默推门,带着苏苑音往外走。   看着沿路的尸体,她才意识到刚才的声音是什么。   看着面前这些人的狰狞惨状,虽然也对这群山匪恨之入骨,恨不能自己亲自报仇,可是想和做毕竟是两码事,她还是会被眼前的场景给吓住。   她看了眼身前的人,背脊直得犹如劲瘦的青松,无端叫人觉得可靠又踏实,他穿的也是梁州的服饰,袖口窄,垂眼去瞧,只能看见他自然垂落着的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露在外面。   她瞧着有些意动,心中的惊惧像是找到了被抚平的地方,手钻进了他的掌心,大概是烧着的缘故,温度比他高了不少,也算是难得暖他一次。   能感觉到他微顿,可能是在犹豫要不要将她的手推开,后来可能又许是知她害怕,微顿片刻后还是任她牵着,带着人往前走。   没走两步,只觉得又被那只软弱无骨的小手扯了扯,他侧头去看,只见她头微仰,眼尾是他刚才没留意而留下的红痕,像是傲雪上的红梅,配上微扬起的眼尾,别有一番风韵。   “你能不能帮我杀个人?”她开口,叫方才莫名生起的意境顷刻间消散于无形。   他回过头去直视着前方,都没发现自己此刻噙着一抹淡笑。   “你总得拿点实际的东西来换。”   苏苑音语塞,仿佛像是又回到了当初,他还是万般不叫人从他跟前占半点便宜的样子。   大不了就是再欠他一个要求,对自己而言没什么差别。   条件意味着纠葛,她甚至念及此还存了一丝自己都分辨不清的窃喜。   她酝酿着正在开口,只见他好像又有些兴致阑珊,不愿在将方才的话题进行下去,只问道:“是谁?”   “是今日被你砍断一只手掌的那个老四。”   她答,却不愿意说原由,只是说话间手无知觉的攥紧,已经将所有情绪一丝不差的传递给他。   “嗯。”他应声,声音不大,却足够叫她要听得清楚。   尤飞白此前只知道萧阙用兵神速,将梁州和雍州的兵力都发挥到极致,才夺得如今同朝廷分庭抗礼的局面,只是他此人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在战场上是出了名的狠厉。   对他的认知也只停滞于此,因为自己并没有多大兴趣,对他这样一个冷漠得毫无道义可讲的人,实在不能叫尤白飞信服。   只现在,他终于知晓为何会有那么多人都愿意跟随萧阙。   单凭他只来过一次就能记住自己精心布局下路,悄无声息上山,不费一兵一卒就给自己打了个出其不意,被直捣老巢后几番交手下来,败迹尽显。   尤飞白败得彻底,但是也服气。   看着萧阙亲自去将人救来,视线停在他们二人交握的手上。   苏苑音像是烫手,慌忙将收抽了回来,萧阙叫敛眸淡淡瞟过她,没说话。   尤飞白瞧着这两人分明相识,没那见色起意一说,险些都将众人骗过,他有些释然,只觉得萧阙当真不似传言说的。   他有江湖义气,又有儿女情长,才当真像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他心悦臣服地朝着人抱拳:“我尤飞白心甘情愿追随世子,只剩下的,还请世子尊重他们决意,自行决定去留。”   见他肯自动示好,萧阙点头,也不计前嫌:“其他人我不管,只是你身边那个叫老四的,他的命我要了。”   尤飞白顿了顿,自己手下什么德性他再清楚不过。   世子此举,只怕是要替这位姑娘出气,其实之前要是不扯到他跟前来,对于这些事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糊弄过去,只想不到他们行事却越发变本加厉,到现在他都插手不了的地步。   他点头算是允诺萧阙的话,派人去将老四叫来。   苏苑音站在萧阙身后,看着言二在同尤飞白商议之后七盘岭众人最后的安置事宜。   只觉得像是有些梦幻,昨日这里的山匪瞧她就似是饿狼紧盯上的肉,才不过短短一天,现在再瞧她时都不敢用正眼。   她站在大堂外的石阶最上一阶,所见之状的都不及她方才被困住的那个院落来得惨烈,只有方才才是他出的手么。   她侧过眼看他,冷毅流畅的骨像上,利落的鼻梁格外优越。   其实她刚才还没说完,她来梁州,其实还存了点私心,她有事想问他。   被尤飞白派出去的传人的手下只自己一个人回来,只说并没有瞧见那个老四的人影。   尤飞白皱了皱眉,只当人是听见什么风声,先夹着尾巴跑了。因早些时候自己还去瞧了他,警告过他安分些,只他不大听劝,对被废了的那只手怨念极深。   尤飞白瞧了瞧萧阙,等着他开口。   自己既然已经决定归顺,就也不准备再插手。   只见萧阙转过头,视线落在了阶梯下东南拐角的台下,一人举着手中的火把慢慢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是方才未见人影的老四。   那里是什么地方,尤飞白最清楚不过。   “老四,你要做什么?”尤飞白沉了面色,手里攥紧了兵器,气得将面上的胡子吹得飞起。   萧阙看了看那老四身侧夜深却未被点亮的石灯,又瞧着尤飞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像是感到十足的威胁。   他顿时心下了然,那石灯大概就是个障眼法,那里埋着的东西,才是尤飞白预备明天留给自己的最后底牌。   “大当家的,我要做什么你应当最清楚不过。没人给我报仇,那我便就自己报,我要让今天谁也走不出七盘岭!”老四狂笑两声,他们想要他的命,那他就将埋在这高台之下的所有炸药都点燃,叫他们一起同归于尽。   “这是我们共同建造的家,你想毁了这里?”尤飞白试图劝阻,也是有意拖延时间。   “都是你们逼我的啊!”   老四的注意力全部集中那高台之上的几人,一面反驳尤飞白的话一面威胁不叫萧阙挪动半步,自以为将在场的所有威胁都控制住,却没有注意到在那不远处正将身形隐匿于暗处,朝着他那个方向赶去的言二。   苏苑音蹙眉,看着那奋力朝着那边奔去的言二和像是完全被牵制住的尤飞白,不知到底是拿了做要挟的东西是什么,她不解的地抬脚想往前走,   “是炸药。”   只见萧阙微不可闻地向她偏了偏头,似是察觉出她的心之所想,开口解惑。   苏苑音愣了愣,想着先前走些去看看,却被萧阙止住。   “他没有瞧见你,你退到殿后的石阶先离开吧。”   苏苑音睨了他一眼,只觉得自己在他心里好像当真是成了那种无情无义的小人。   尤飞白同老四兜了几回圈子,老四终是开始察觉他同自己交谈都不是出自真心,不过只是想拖延。   他回头警惕地环顾四周,眼见言二离得越来越近,马上就要得手,却不知从何处冲出几个黑衣人拦住的他去路。   因为闹出的动静极大,叫老四视线立马捕捉到了目标,被戏耍的羞耻感扑面而来。   他怒极,只将手中的火把顺着东南角的石灯内一抛。   苏苑音只觉得腰上一紧,已经被萧阙几乎是被托起地往前带。   片刻后,一股热浪从身后袭来,她被萧阙推到身前,身后传来的冲击力被直接作用到她身上,只是萧阙像被身后的力给猛的往前一震,连带着她一起从一丈高的台上跌下,两个人连着在地上滚落了几圈,她在身下,身子疼得四分五裂,只头下却一直被他用手护着,除了些头昏,其他一切都还好。   之前还算是巍峨的大殿顷刻间被夷为平地,那块象征这平日里如何风光无限的牌匾散落在乱石之中,再难拼凑出原样。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而呛人的硫磺味,滚滚热浪还在继续像四周传来。   她环过他的腰侧,想将人扶起,细软的布料粗粝到磨手,灼人的湿热叫她不住的一颤,定是方才爆炸时飞溅出的滚烫石子和带火的木料撞在了他身上留上的伤口。   “萧阙,你有没有事?”她推了推人,想确定他的状态。   “这地方不能久留。”   萧阙摆摆头,晕眩之感稍减弱了些,语气生冷地像是在赶人,手又紧紧攥着她,矛盾得犹如他这个人,明明受伤,却又不想将自己的脆弱示于她跟前。   她默了默,想起方才无端出现拦住言二的黑衣人,不是萧阙的人也不像是尤飞白的人,更像是在暗处蛰伏着的第三方势力,专门冲着萧阙来的,现在众人都被方才的爆炸冲散,他们不能再往回走。   思及此,她也顾不上往回走寻救兵,只将人托起。   萧阙抚了抚额,待身上的不适之感缓和了些,才收回了方才全加诸在她身上的力,不再言语只带着人往前走。   肩头突然一轻,苏苑音瞧着他的背影,就像是一个孤军奋战的人,难得的显露出些脆弱和孤寂,方才被爆炸的冲击所创罩甲已经被割裂出几道口子,只是玄色瞧不清血迹,但是她方才分明是摸到过的。   到底没说话,只是快步跟上他,同他并肩而行。   此时不过还是后半夜,天未亮,只依稀可以看见脚下的路,萧阙带的路看着像是要下山,只是那路瞧着路像是少有人走的偏僻,她心里存着疑却没开口,彼此都心照不宣的闭嘴。   其实两个人的心中都埋了心结,只是谁也找不到出口,所以才不由自主的失控,只是失控之后又回到最初的疏离。   萧阙在前面突然停了下来,警惕后退几步,侧头对她低声嘱咐:“把自己藏好。”   作者有话说:   快要甜了信我! 第105章   萧阙话音落,只见前面传来几道踩响枯枝的轻微声响,她愣愣,还是听从了萧阙的话忙将自己的身形隐于树后。   只想着既帮不上忙,那也不能因着自己拖后腿,而绊住他。   她靠在树后屏息,没听见人说话,她心里怀着一丝侥幸,或许不是那些黑衣人的同伙,而是萧阙的部下,又或者是寨子里的人。   只这一念头刚闪过,金属相撞击的声音就于寂静的夜中突兀的响起,他们居然都没说话就直接动手了,那是否也便就意味着他们什么都不图,就只是冲着取他的命来的。   分明离得不近,可是缠斗之下发出的金属碰撞声却又像是极清晰的响彻在自己的耳边。   她紧了紧手,豆大的汗顺着她滚烫的额头滚下,在上京安适惯了,一踏入这梁州的地界,碰上的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遇见的都是她平顺了十几载都未经历过的事,平日里总是心存了些侥幸的机敏在这里全都派不上用场。   她有些挫败,也终是晓得,为何头一回在上京瞧见他时,会有这种像是亡命之徒的感觉。   方才七盘岭的大堂被炸毁的时候,他就因护着自己而受伤了,若不是自己,他应当也能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的吧。   她心下不安,思绪越发会乱,金属碰撞声突然戛然而止,她呼吸也跟着窒了一瞬。   耳畔的寂静比方才听见打斗声更加叫她难安,耐心彻底耗尽,她等不到他回来,不管如何,她要出去看看。   只刚迈出步子,便就撞上了一堵肉墙,她的眼睛被捂住,鼻尖嗅到一阵好闻的乌沉香,还伴着些似有似无地的血腥味。   她费解他为何要蒙上自己的眼,疑心他又受了伤,不肯再听他的,当即就要挣脱。   “有血。”他启唇,带着些喘息,嗓音微哑。   也不需他再解释,她干眨眼,心上却不由的一抽,想起了在苏府水云台的那夜,自己无意间提起了那个关于前世的梦,控诉他当着自己的面杀人,叫她无端被溅了一脸的血。   她有些触动,所以他才会一直有意避开对么?   既是如此,他也当知自己对苦寻身世的执念,可是为什么他要瞒住自己。   萧阙一路上越发寡言,带着她换了条路走。   苏苑音抬眼瞧着他的背影,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走神,天灰蒙亮,她才开口找话:“你知晓路怎么走么?”   良久,前面的人才出声,声音寂得叫人听不出什么异样。   “不知。”他道,答得理所应当。   苏苑音一哽,大抵是体力消耗得太多,他步子稍缓。   她又瞧了眼他,顿了顿才终是下了决心想要将方才到现在已经来回在嘴里嚼了数遍的话问出开。   “我的身世,你查到了为何不告诉我?”   她其实许久之前就想问了,她不想听旁人如何如何说,只想当着人的面亲自问上一问,可是又怕他嘴里说出来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怕到头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扎进去。   届时她该如何,她将满腔爱意悉数予他,如何回头。   静等了片刻,却迟迟不见他开口,她眸色黯了黯,只以为这是默认。   纠结半天,还是等了一个自己不愿承认的答案。   早知便就不问他了。   稍加思索,最后也只得出了这般不痛不痒的结论。   她有些自嘲,笑自己不知是何时丢的骨气,竟是半点都不剩下。正想着,却突然瞧见身前的人直直向着侧边栽去,她一惊,眼疾手快将人接住,只才看见他紧阖的双眸,满头的冷汗和发白的唇瓣。   “萧阙。”她拍了拍人唤道,却无人应她。   七盘岭地势有些复杂,方才跟着萧阙走了一路,只觉得就像是个迷阵,她不识路,更何况还带着个神志不清的萧阙。   她环顾一圈,只好先寻一处隐蔽之处休憩,待人醒后再从长计议。   此前她看过佘涂跟何满做药,也大概识得几味常见的药材,方才一路上都有瞧见,于是又四处寻了寻采了些药回来。   她站在一旁看着人微怔了稍许,因着有过一次前车之鉴,现在再做一次这种事倒没有多少为难,只是觉得像是有些恍如隔世。   她垂着眼收回神思,手触上了他腰侧玉带,这回的玉带暗扣像是格外乖顺,叫她轻而易举就解下,随后沿着衣领剥开就露出了他劲瘦的腰腹,精壮的胸膛,只是却也不光整,新伤旧伤加在一起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痕迹格外醒目。   从来知道他是个不怕疼的,这般不要命的拼杀就合该叫他疼死去,她抿嘴,将心的气都悉数发泄在捣烂药材的石头上,本还以为是采多了的药都差点不够用,将上身伤在腰腹上的最后一处伤处理好,她默不作声的移开眸子,上药的手触感却是又痒又麻,不自在得厉害。   待一切都弄好,她才又坐回他身侧,屈膝支着手瞧他,眉宇间都透着疲态,倒是瞧着模样难得的乖巧无害,可惜眉骨处的那道深痕属实格外扎眼,似是无时无刻都在昭示着那段过往,在诏狱之中到底发生了多少叫他不愿提及的事。   她伸手触上了他的眉骨,本是想着安抚却无端的引得他蹙眉更深,她悻悻收回手,往旁边挪了挪,刻意离远了些,去捣鼓那堆在地上的干柴。   她没弄过这些,只之前瞧见春棋弄过,照着记忆中的步骤照葫芦画瓢弄了一番,却只白费功夫一场,最后就连自己都被整得焦躁,有些愠怒地揣了一脚那堆木头,脚生疼。   最后只在那里枯坐了半日,没等来萧阙的部下,也没等萧阙醒来,却只等来了天黑。   视线一点点暗下去,不知这山林是否会有野兽,她绷着根神经不敢睡,只在怀里抱着一根算得上是粗壮的木棍,死死睁着眼,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叫她如一只惊弓之鸟,初时山间的夜风还有些冷,之后来她自己却越发热得像是个暖炉,感受不到半点凉意。   萧阙从迷蒙中睁眼,借着些月色看见了抱着木棍发抖的苏苑音,莫名有些滑稽。   他勾了勾唇,突兀出声:“你在干嘛?”   苏苑音闻身一颤,险些将手中的木棍都吓掉,随即见萧阙动了动身子,坐了起来同她平视。其实五官都瞧得不是很清楚,却也能够叫她在听见声音之后悬着的心瞬间落地。   她微微弯了些挺得板正的背脊,明明是彻底松了一口气,却不愿在他跟前承认自己方才的窘样,故作轻松道:“守夜啊,你没瞧出来么。”   “没有。”那人站起身,答得干脆,走了几步才发觉身上有些异样,脚下步子顿住,有些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苏苑音没注意他方才投来的目光,只是被他说的话心头一哽,只觉得他是故意,若是旁人自是早早顺着话头给别人递着抬价往下走,只就他反骨。   看着他在白日里自己抱来的那堆干柴前蹲下,她讥诮笑笑:“你要生火?”   她试了一个下午,将这其中的艰辛领悟了个透彻,萧阙那手或许舞刀弄剑是个行家,只论旁的,比如这生火,自己都束手无策,他定也不会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她托腮,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做好了准备要瞧他笑话。   见人摸着黑捣鼓了一会儿,单瞧着就像是章法全无的,看着人碰壁,她心里平衡不少,最后还算是发了些善心,给人找了个抬价下:“省些力气吧,这火也不是谁都能生的,哪有人能样样都做好。”   话音落,一簇火光突然在她面前被点亮,虽有些微弱,只是在黑暗却也格外显眼。   只见那人又随手往那团火光里扔了几片枯叶,火光又骤亮几分,待弄好才见他扬了扬眉,抬眼来瞧她,橘色火光映衬下,鸦羽般的眼睫格外惹眼。   他没说话,递来的眼神却将想说的都表现得分毫不差。   一阵火烟升起,盘桓在两人交缠的视线中,苏苑音揉了揉被熏出泪花的眼,只强当方才的事没发生过。   她收起心中那点关于他会生火的讶异,看了看往天上升起的白烟,问道:“这烟会不会暴露我们的行踪?不若还是先把火灭了吧。”   萧阙又熟稔地往火堆里凑了些柴:“不暴露行踪,言二能找到我们么。”   “可万一先找来的是那些黑衣人怎么办。”她蹙眉。   “不会了。”萧阙敛着眸子没解释,只是出声否定。   苏苑音却已经大概猜到原由,大概那些人只打出其不意的仗,一击不中即退,至于萧阙想必是已经同他们打过不少交道,所以对这些路数再熟悉不过。   看来他此刻的处境,只怕要比她此前想象当中的还要危险,怪不得会来这七盘岭找尤飞白。   “饿么?”萧阙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愣愣,才想起今天因为担心他一个人在这儿,随即都不敢走远,只傻傻把人守了一天。   见她瞧着不甚聪明的点点头,只当人是饿傻了,于是复而又站起身。   苏苑音见他是要走,看了看四周越发黑沉的夜,朝着地上的火坐拢了些,有些不放心的开口:“小心些,快些回来。”   “嗯。”他简单应道。   “你继续守夜吧。”语气似带着些调侃。   语罢却只见他朝自己扔来一根比方才她手里拿着的更敦实些的木棍,她伸手接过,比方才重了可不止一丁半点,可是抱起来也确实安心不少。   萧阙没走太远,路上碰见了只山鸡,都处理好了才拿回来。   却见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抱着手里的那根木棍睡着了,莹白的面被跃动的火照的有些泛红,他心中轻嗤她心倒是大,荒山野岭也敢一个人睡着。   只将肉架上火上烤就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却不见人有半点要醒的迹象,就算是睡得熟也不该是这般。   他狐疑,走到她跟前去唤了唤,仍旧得不到半点回应,只当无意间蹭到了她的手,却被她身上灼人的温度一炙,他蹙眉覆上她的额,才发现她整个人都烧得不轻。   这个人竟连自己病成这般都不知么。   他无端有些烦闷,当即扯下一方袍角去溪边浸湿回来给她擦洗额头,只她倒是不乐意,扭身抗拒着挣扎了几下,后来又丢了棍子来抱他的手,消停片刻之后哼哼唧唧将他整只手都哭湿。   看着她还悬着泪珠的眼睫,哭红的鼻子,倒真是像烧傻了一般。   他挣脱不开手,只得换另一只手在用蓄了水的叶中沾了沾,继续给她擦脸。   “萧阙。”她鼻音浓重,无意识的轻唤,似是饱含了爱意的呢喃,带着极重的眷恋。   他顿了顿身子,又续上方才在做的事,良久后还是声音沉沉,应了一声“嗯”。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看文愉快! 第106章   许久之后,萧阙还是会记得那一夜。   她烧的神志不清,将他袖口哭得湿透,嘴里只唤着他的名字,一声一声,似不舍似眷恋似委屈,总之大抵都是哀伤。   他分不清楚是不是又是自己的错觉,不知道她对自己究竟有多少情意,只觉得她好像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开心,想她是不是也会觉得后悔,想这些眼泪是不是有那么一滴是为他留。   于是他鬼使神差,垂望着她被眼泪打湿的面,轻俯下身,吻尽她的泪痕。   言二后半夜才顺着火光寻了过来。   他停在不远处望了望,只看见主子沉默坐在苏姑娘身边出神,有些不确定要不要贸然过来打扰。   只是他的形迹先被察觉,被人唤了过去。   “主子,并未抓住那群黑衣人。”他挫败道,想不到竟然被他们跟了一路,昨日还差点出了岔子,伤了不少兄弟。   萧阙看着那团越发雀跃的火,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意外:“都是死士,就算抓住也未必能问得出什么。”   “永曦帝最近身体抱恙,已经命大皇子监国处理朝政,三皇子在朝中受排挤冷待,倒不知这手是谁伸到梁州来的。”   萧阙默了默,其实是谁也不太重要,谁都藏不了一辈子,总是要浮出水面的,知道是上京的人就已经足够。   “那个老四抓到了么?”他问。   言二点头:“抓到了,但是尤飞白想替他求个生路。”   “妇人之仁。”他抵眉出声,视线不经意流连过苏苑音的皎颜,语气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冰冷:“反心毕露的人,如何能留,况且他本就该死,随便找个地方处置了吧。”   言二顿了顿,老四的确该死,但于人命,他说得过于淡漠平常,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心狠,尤其是自王爷意外身死之后,再没人能约束住他。   “是。”言二眼睛不敢乱看,只低头应承。   王爷的死,主子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心里也是落了疤的,所以才会越发偏执,无端叫他担心,主子要将自己永远困在那黑暗之中,不愿自救,也不肯接受旁人的救赎。   “三皇子如今失势,这分明就是苏姑娘在替主子报仇,当初想必是真有什么误会,苏姑娘此刻出现在梁州,想必心中也是挂念主子。眼下梁军正是缺人的时候,主子何不如同姑娘成亲,跟薛家结两姓之好,有兖州相助,踏平上京不过指日可待。”   他笑笑,带着些与生俱来的傲:“无需薛家相助,我也能踏平上京。”   语罢,萧阙起身将一旁熟睡的女子抱起,无意识的在手中掂了掂,轻得只像是没有二两肉,可是穿的这身衣裙,哪哪有肉都一眼就知。   …   苏苑音烧得厉害,昏睡了一天才将醒,朦胧的睁开眼,只瞧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在替她号脉。   见她醒来,老者才微微松气:“姑娘你可算是醒了,若是再不醒可就要出事了。”   她微怔,抬眼映入眼帘的是黑色帐顶,周遭的布置都极为简洁赶紧,待瞧清楚自己现下置身于何处之后,她才扯了扯嘴角:“多谢。”   嗓子像是被刀片刮过的生疼,她吃痛凝眉,老者笑着给她递来了一杯温水,看着眼前的人,想起昨日的惊险,一时有些唏嘘:“姑娘若是身子不适可千万拖不得,要出人命的。”   老者是玄甲卫的随行军医,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些糙爷们儿,直来直往惯了,对苏苑音自是没什么忌讳,看着被世子带回来的这个姑娘显然就是没将他方才的话听进去的模样,于是他未了又开口多嘴了一句:“若不是世子不眠不休地在姑娘身边擦身喂水地守了一夜,叫姑娘的症状得到缓解,姑娘现下只怕是烧都要被烧傻了。”   “呃。”苏苑音一顿,一时没反应过来方才老伯说的是何意,直到不经意间瞧见了自己的玄色卷草纹的袖口,是男子的直缀样式,突然就醍醐灌顶似是懂了。   “抱歉,我下回一定注意,劳您操心了。”她羞赧。   老者叹叹气,自顾自收拾着药箱,只在心中暗叹,谁能想到这天下女子各式各样都入不了世子的眼,只因世子竟喜欢这款木头美人,怪哉怪哉。   “姑娘好生歇息着,营里这次伤了不少人,我得去盯着才放心,若是有事可到后面的医帐中来寻我。”老者是个直爽性子,也不假客气,说罢便走。   苏苑音似是读懂了他临走前递向自己的眼神,不知他为何会是那种不可思议的费解之色。   她将杯中的温水饮尽,随即才下地起身,身上的那件男子外袍太长,下摆触到了地上绊脚得厉害,她低头从领口中瞧了一眼,只见就连那里衣都不是原先的那件。   她扯起领口放置鼻尖轻嗅,同记忆中如出一撤的乌沉香几乎叫她羞愤欲死,她来回踱了几步,寻思着若是旁的女儿家若是遇上这种事该如何做,是装作无事发生还是直截了当找人问个明白。   只还没想清楚,就听见账外有人子在唤“世子”,片刻后一阵不慢不紧的脚步由远及近,她像是莫名地被触动了什么机关,三步做两步往床上去装死。   片刻后帐幔被掀起,听着脚步是直直往自己这边来的,只是在方才那件事她还未捋清楚之前,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他。   额上蓦的落下了一只温热的大手,似是在瞧她还烧不烧,动作莫名叫人觉得娴熟,苏苑音心下一紧,眼睫微不可闻的扑簌,片刻后她又懊恼,不知露出马脚有没有叫他瞧见。   头上的手抽离,周身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一轻,脚步声离远了些。   她静候了片刻却也不见人有要走的意思,心里有些按捺不住,却只听他出声,语调如常。   “你要躺到什么时候?”   见早早被识破,她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掀开被子坐起身,看见他就坐在不远处的案几上,手里握着笔,俯头写字,没递眼神过来。   “你怎会在这里?”她坐在一角,想起自己现下的样子,不自在地扣了扣手,到底没好意思过去。   “这是我的营帐。”他回道,约莫是头微垂的缘故,嗓音有些暗哑,听不出是不是戏谑。   听他语罢,苏苑音又环顾了一圈四周,简洁得不像是个主帅的营帐。   她纳罕,有些想问他为什么要将自己安置在此处,他就也不怕惹人非议么。   言二适时掀帘进来送菜,瞧着两个坐得一南一北,只觉得气氛似是有些微妙,加之又想起方才进来前无意间听到了营帐两字,于是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为自己这个不善言辞的主子说几句。   “前夜七盘岭的那桩事伤了好些兄弟,现下医帐那头紧用,又都是些大老爷们,苏姑娘被主子带回来的时候病得凶,没来得及重新搭营帐,只先到主子这处养病,也方便主子照顾。”   言二垂着头说完,眼睛自觉地没往她那处去看,只知趣儿的退下。   若是经这么一说,那确实也算不上是惹什么非议,苏苑音释然,为自己的妄自揣测而忏悔了一瞬。大抵是许久未进食,刚才言二甫一进来的时候就叫她闻见了一阵菜香,她看了看萧阙似是还未停笔,也是有心想缓和缓和现下的气氛,主动朝着那边走去,却又不小心踩到拖地的袍角,晃了一下险些摔倒。   她悻悻撩起袍角朝着人走过去:“这是你的衣衫?”   话音落萧阙正好将笔放回了原处,抬起眼眸瞧她,故意问:“你想穿我的衣衫?”   “这个不是么?”她抬了抬手,将衣袖摆给他看。   却只见萧阙淡淡回眸:“太娘气,没穿过。”   确实说的也是实话,那是来云阳县之路过汉阳,汉阳知府所赠,卷草纹他不喜欢,还满满当当子挤了一整箱,这知府就是连拍马屁都没拍到点子上,只现下瞧她这幅模样,青丝垂下,男子衣衫,纵是有些不伦不类,却莫名就是比那身梁州的胡裙瞧着顺眼。   苏苑音点点头,听不是他穿过,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行动也突然能自如些。   她撩起些衣角,走到他跟前的案几上,见言二备了两副碗筷,也自觉将饭菜依次摆开,叫他用膳。   两人似是已经许久未这般心平气和的用过膳。   萧阙用膳品相好,举手投足之间都流露出一股矜贵斯文,瞧着就知是从小好好教导之后才养成的习惯。   只听芸贵妃说起他从小顽劣,不肯轻易听人言,能约束住他的,约莫也就只有那位已经故去的先帝。   她回神,故作若无其事地夹了筷菜:“我听那位老伯说了,劳你连夜照顾,还是应当同你说声谢谢。”   本就也是因着想象不出,所以她刻意掐头去尾,将那擦身喂水的细节抹去,认真同他道谢。   “那我许是也应当同你道声谢?在七盘岭的山谷中。”他道。   苏苑音脸乍红,想起他当时昏迷,给他上药的那日,两人此刻倒是分外默契,明明刻意不提,所又都彼此心里有数。   未了,他才道:“这里是军营,没有女眷。”   所以让谁来都不太妥当,谁来他都不大情愿。   只这话隐喻之意太浓,他不愿说,不愿叫她知晓。   用过膳之后萧阙就出了营帐,没提给她挪地方的事。   午时言二给她送了回药,她给言二说了个地址,叫他派人去云阳县替自己报个平安,只怕自己消失了这么多天,他们都该急坏了。   言二办事稳妥,加之又事关春棋,他定是最上心的。   看着言二离去,她本是打算着晚些时候等萧阙再过来,自己在同他提换营帐的事,只是萧阙当真是忙得脚不沾地,整日都不见人影,等她朦胧睡醒已至半夜,看着不远处有一道人影晃动,对上她的视线也不闪躲,还径直走了过来。   不知他要做什么,她不自觉的转了转头,眸光偷偷打量一番自己身下这张床的宽度,吞了呑口水。   一边的床柜上发出杯盏落下的磕声,是他拿来了温水。   “若是有什么不适,就唤我。”   说罢也不等她回答,退回到了榻上枕着手仰卧。   一床一榻,一南一北,中间只亮有一盏不刺眼的烛台。   她侧头看他,猜他许是累极,一躺下就合上了眸子,没再发出什么声响,叫她忐忑不安的心无端得到安抚。   她放松下来,很快就入睡,只到了后半夜,约莫是方才水喝的太多,她身子有些不舒坦,只瞧了瞧越来越黯的烛灯,歇了一个人出去的心思,想着忍忍明日便就好了。   只约莫是翻来覆去的动静太大,将榻上的人给吵醒,蒙在头上的被子被掀起一个角,恰好叫她露出半张脸。   “苏苑音,你在做什么?”他蹙眉问道,嗓音中带着些清浅的睡意。   周遭有空气流进来,她通了些气,脑门上闷出的热汗变冷,她打了个寒颤,只觉得那种不可名状的感觉越发明显,最后她再撑不住,自暴自弃地伸手抓上他握住背角的手,带着些哭腔道:“萧阙,我想如厕...”   作者有话说:   看文愉快哦~ 第107章   言二办事极快,传话是他亲自去的,第二日晚就回来。   她问过,他们现下在七盘岭的山脚,离县上要一整日的路程,若是现在回来,那算算时间应是到了之后又不眠不休地连夜赶回。   只待言二带着人进来之后,她才知言二这急着赶回来的原由是什么。   言二将春棋跟何满也一同带了回来。   自她突然不见之后两人已经快要将整个云阳都翻了个底朝天,也去报过官,只知县见他们是外乡人,便就随便应付了事,后来才听掌柜的提起这七盘岭。   春棋六神无主,刚给兖州那边去了信,言二就登门来了,自然已经知晓了小姐的行踪她又怎坐得住,于是言二就直接将两人都带回来了。   只是本只以为只有春棋一人,现下突然还瞧见了一个眉目周正的年轻男子,听说一直是三人一起随行,他也无法,只得将两个人一道带了回来。   苏苑音本还有些担心,毕竟这到底是军营,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怕萧阙见了要恼。   言二似是知她在想什么,随即走至人跟前道:“苏姑娘吩咐的事主子昨日的都知晓,将人接来也是主子的吩咐,此事了之后我们亦是要回了一趟巴郡,梁州不太平,苏姑娘同我们一道走吧。”   经过这么一遭事,也遭了回罪,苏苑音自是不勉强,当即答应下来。   梁州民风开放,女子要是有本事,就是披甲持枪上战场都使得,故而对女子并未有太多的忌讳,只是萧阙的这一支玄甲军没有女子,现下既是得了他的默许,那就越发没什么忌讳。   春棋这几日急坏了,现下见到人安然无恙,又抱着苏苑音发泄地哭了一场,何满比春棋稳重,但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分明就是怕她们两个弱女子路上没人照应,却想不到最后自己也成了摆设。   苏苑音见他一脸愧色,反倒是有些过意不去。   何满习医,于望闻问切几项都颇有些心得,现下瞧着她,一副才刚大大病初愈的模样。   多年的习惯使然,他蹙眉顷刻间就又回到了医者的角色,打开从来都随身携带的药箱。   也无需他再多言,苏苑音就自己识趣地将手朝着他递去,她知晓,何满此人于医术一道上颇为较真,甚至已经近乎于执拗,于病人也是如此,小心严谨待之。   谈笑间营帐被打开,萧阙从外面走了进来,看着面前的场景,视线从何满搭在苏苑音腕子上的手,又默不作声的收回。   苏苑音甫一瞧见他,又叫她想起昨夜里的那桩事,她当时分明将萧阙面上的每一个表情都瞧的清楚,带着些睡意和薄愠的眸子顷刻间只转变为满眼古怪和微讶。   半夜带她去如厕这种事,她实在没脸再同第三个人说,只求他也快些忘了才好。   可是说到底,怪来怪去还是怪他回来还非得给她拿一杯水。   纵使心里为自己找了不少理由,可是也并不妨碍她现下只敢死死垂着头当一只鹌鹑。   “你身子还虚得厉害,大病初愈的这段时间才最是紧要,还得好好养,否则是会落下病根的。”何满一脸严肃道,不爱惜自己身子的人少见,这苏苑音算一个。   苏苑音谨遵医嘱,开口道饶。   萧阙没坐多久就又自行离开,只他一走,气氛连带着缓和了几分,春棋松了口气,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苏苑音若无其事地收回看着营帐帘子被掀起又放回的视线。   七盘岭一役,萧阙同尤飞白达成的协议,可叫寨匪自行选择去留,半数人还是选择追随尤飞白,入了梁军。   医帐那边压力又增加了不小,于是医者老吴知晓何满也是大夫之后,当即不由分说将人拉去帮忙。   大抵医者仁心,何满只是性子孤僻些,一颗仁心却半点掺不了假,没推拒,一去就接诊起了病人,为老吴分担了不少。   近日有七盘岭的人融入,摩擦难免,傍晚萧阙出了中军帐例行巡视,因着没回自己的营帐,来的比平日里要早些,无意间听见玄甲位围坐一团,似是说起什么趣事,起哄的笑声都没断过。   他向来不喜受约束,自也不爱用严律约束手下,他本不欲管,只模糊话音之间时不时蹦出一句“苏姑娘”,他迈出的脚拐了个弯,不慢不紧地走了过去。   一个士兵正美滋滋地举起自己用纱布包扎好的手,给围坐的人的都瞧了一圈:“这就是那位苏姑娘替我包好的,你们是不知道那苏姑娘笑着有多好看,看她冲我笑,我这伤像是也不痛了,连身子都是轻飘飘的。”   他语罢,约莫是说的太惟妙惟肖,众人顿时都大笑不已,又有一人不服,轻点了点自己的腿:“今日何大夫替我缝合伤口的时候,苏姑娘给我递了两块枣泥酥,我吃了一块,到现在这心上都是甜蜜蜜的。”   众人听过自是不信,争先恐后要他将剩的那块拿出来瞧瞧,只谁料那人竟开始不愿起来,一副万分珍视不愿旁人多瞧的模样,饶是众人如何激他都无用。   “有甚好神气,你吃两块枣泥酥,旁的全是人何大夫的,苏姑娘同何大夫之间一瞧就是有些事的,瞧两人一个看诊一个抓药,彼此之间只一个眼神就知要说什么,这不是心意相同是谓何?你还是莫要痴心妄想。”   “呸,苏姑娘是被世子救回来的,世子才不会平白无故救不相干的人,要是有点什么那也应该是同世子才是。”   一道声音响起,又瞬间被众人压下。   “瞎说什么呢,世子跟蔓笙姑娘天造地设的一对,纵是这苏姑娘看着也是个好的,可毕竟蔓笙姑娘这珠玉在前。”   众人正说到兴头上,只瞧见那个玄衣罩甲男子走来,顷刻间都收声,被吓得够呛。   萧阙审视众人片刻,他身量高,走来时就遮住了些天光,面前突然一黯,压迫感十足,众人吓的连个大气都不敢出,只最后世子到底没说什么,虽是虚惊一场,可警示之意已经足够明显,这闲话众人日后自是不敢再提。   萧阙抻了抻手,回了中军帐,疲惫地抚了抚眉宇,尤飞白方才从山上下来,早候着萧阙回来叙话,寨子已经被毁得差不多,想起自己以前还是大当家时的风光无限,现在却屈居于人之后,之前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老二、老三、老四,一个都没活下来,思及此,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尤飞白将来若是用得好,会是个悍将,只是现在还尚是块需要打磨的璞玉,他还没准备将人派到江汉去,只将人留在了自己身边。   事情商议完,尤飞白退了出去言二又带着一物进来,放在了萧阙跟前。   “这是早上苏姑娘叫春棋送来的。”   萧阙听罢抬眼,又才将视线放到那盒子上打量,他打开,只看见里面赫然放着一块枣泥酥和一瓶药,当即就被气笑。   “你去将人给我叫来。”他沉声道。   言二明显能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小心翼翼瞟了眼那盒子中的东西,实在找不出原由,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退了出去。   那厢医帐中刚忙完,几人才有闲暇用膳,几人开小灶,春棋掌的勺,做了几个上京菜给老吴尝。   老吴研究了半晌他们今日带来的药,好不容易才从那惊人的药效之下回神,将中原同西域的药材搭配起来,竟然有这般功效,而这方子还是两个小辈研制出的。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心下已经有些计较,这些时日来一直有个神秘人给梁军送粮送药,虽是已经在刻意隐藏身份,但是药材中总能偶尔瞧见一些西域药的影子,现下看来,能将西域的药材用到那种程度,若是循着蛛丝马斯,的确也能发现些端倪。   老吴现下再去瞧苏苑音,人其实好像也不似初见时的那般呆,格外顺眼了不少。   言二到时,几人也没什么顾忌,正围坐在一起用饭,见他来,又招呼他一道。   他摆手赶紧表明来意,虽是听是春棋做的之后的确是有些好奇,只是却也不敢耽误主子的吩咐。   苏苑音放下筷子站起身,叫言二坐下她自个儿过去,躲了人一日,她终是想通,正好要去找他,且要提及之事,人的确不宜过多。   苏苑音进去的时候,萧阙正在看奏报,她踟蹰了一会儿,走到他跟前停下。   “你找我什么事?”   萧阙将奏报阖上,随手往桌上一放,看她换了身衣裙,眉宇间闪过一丝遗憾。   苏苑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桌角放着一个摊开的盒子,里面的东西原封不动。   他问:“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解,瞧着他那样子,莫非是怀疑自己在这里头下毒了不成?   “枣泥酥和金疮药。”因着还有事同他打商量,她不好闹得收不了场,毕竟到底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一块?你是打发谁呢?要是不舍得就别给。”   要是这般打哑谜下去还不知要鸡同鸭讲到什么时候,他不快,也没什么耐心。   有时候他当真是想要将她的心好生剖出来看看,里面究竟都放了多少人,所以才会连从他一个手下都能越过他去。   她纳罕,只觉得他定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所以刻意找茬的。   “你不是不爱食太甜的东西么,本就只是想叫你尝尝味的,你要是想吃我那里还有两盒,一会儿全送到你这里。”   只显然这个理由可并不能叫他满意,他笑笑,似是饶有兴致地伸出手,两指轻碾,将那盒子里的金疮药拿出来放到她跟前,偏了偏头:   “我需要上药,苏姑娘。”   苏姑娘三个字在他口中被说的格外的轻,像是一根突然顺着自己的耳朵翩跹飘下的白羽,路过的地方都微痒。   今日被很多人这般叫过,只都不是他这般带着明晃晃的坏。   她收回落在他手上的视线,开口拒绝:“你没有手么?萧世子。”   “你见过的,我顾及不到每一处。”   “我可以帮你叫言二,老吴也行。”   萧阙调整了个姿势,身子微微向后仰,抬头瞧她,利落的眉微扬,心里越发堵,她替旁人看伤时,可有这般推拒?   “我受伤的事,只你知。”   苏苑音白他一眼,他倒不如说这伤是因谁而受,还来得直接些。   “也行,”她点点头,见已经铺垫得差不多,才又道:“只你要答应我,前夜的事,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紧了紧手,不敢将忐忑表露出来,只见他问:“前夜的什么事,说清楚些。”   听出他是故意,她深吸一口气,准备翻脸走人,却只听他在一边失笑出声:“我答应。”   看着他眉间隐隐的得意,苏苑音也没觉得自己太亏,是个两相满意之局。   不过是换个药,她今日在医帐也替不少人都换过,有何难?   她打开药瓶,看着他已经自己褪去上衣,露出光裸的上身,肌肉线条的纹理在灼灼烛光之下就连线条的拐角都极为明晰。   其实好像也并不太容易。   她清了清嗓音,俯身弯腰靠近他身前,故作镇定地将金疮药沾在手上,不敢抬眼瞧他的眼神,手触上了他的胸膛,却被灼人的温度炙得有些酥麻的痒。   她实在高估自己,也实在无法忽视他的存在,似有似无的乌沉香味时不时要冒头勾一勾她。   他不似那夜的没意识,自己也没法将他当作旁人待之。   气氛总是不由自主就往旖旎那处去。   她慌乱的收回手,却又被他紧紧摁住不让动,她抬眼正巧对上他那温柔似烟雨的墨眸。   只有这样近的距离,她才正好清晰瞧见他眼角下的小痣,不明晰,但是足够潋滟。   “躲什么?”他哑声问。   她揣揣看他,启唇但是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腰间突然一紧,她被他往前一带,鼻息交缠,人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膝上。   掌心还被他摁在胸前,身后又被揽住,她抬起泛着水雾的眼,呈现出一个完全禁锢的姿势,似无辜的神情叫人看的心痒。   气氛已经旖旎得没边儿,两人都颇为默契的有些忘了情,他垂眼,没瞧见她眼里的抗拒,无端又被取悦,看了看她嫣红的朱唇,想尝尝。   帐外的帘子突然被掀起。   “主子,苏姑娘到该服药的时候了,何大夫叫她回去。”   言二走的急,待迈进一只脚看清是个什么光景的时候已经后悔不已地闪身退了出去。   苏苑音在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已经做贼心虚地用上平生最快的速度到躲到萧阙腿边的案几下面去,只没藏好,一截裙角露在了外面。   从那个角度看,似是越发引人遐想...   作者有话说:   亲亲追文的宝~ 第108章   在七盘岭的第四天,玄甲卫拔营回巴郡时,百余人的轻骑人数已经扩大了一半。   此番回程一路上都不似苏苑音她们来时的那般艰辛,大概是越往北走,雨季已过,又同军队随行,萧阙领兵,无人敢拦,就连此前的那些黑衣人都再未出现过,一路上格外顺利。   萧阙率兵在队列最前,而她同春棋的马车在队中,尽管离得算不上是远,但因着有意避之,两人平日里也不常打什么照面,快要到巴郡时两人一路上都还是相安无事。   听说昨日传回来的捷报,赵乾在广汉大捷,让上京连下两座城池,此消息一出,整个梁州都被鼓舞,气氛尤为热烈,特别是越到巴郡的时候愈盛。   春棋放下马车的帘子将身子坐正,此前一直以为梁州是那穷山恶水的蛮荒之地,途径的几处也亦是如此,只越近到巴郡,沿路都愈发繁荣,不似上京此刻的风声鹤唳,也半点不像是正在经历战争的样子。   萧阙没改此前瑞阳王生前定下的规矩,从前如何,现在还是如何。   所以一路下来,她都觉得若是没有那场意外,一切还是照着原来的轨迹,瑞阳王必定会是一个很好的君王。   到了离巴郡之前的最后一座城池江阳城,萧阙吩咐叫众人休整。   马车缓停,春棋从车上蹦了下来,又回过头去扶人,走惯了高坡低谷,总算走到了了一块平原,看见四处都花红柳绿,像是到了水乡,拂面而来的风都带着润物的水汽,她面上清晰可见的雀跃:“听言二说是梁州的‘小江南’,整个梁州最居住最宜人的地方。”   苏苑音下了马车环顾了一圈,没反驳。   才说起言二,人就从队前走了过来在苏苑音跟春棋面前停下:“苏姑娘今夜在城中歇下吧,主子有些事,一时半刻是动不了身了。”   苏苑音点点头,没过问什么,自是如何安排便就如何照作,由着言二将她们往城里带。   言二现在还是有些不敢同苏姑娘说话,自己那夜耽误了主子好事,后来主子面上未说什么,可明里暗里的磋磨可就没停过。   现下两人的关系似是比在梁州甫一见面的时候还不如,一个想避着,一个心里也憋着口气。   言二将她们带到一处府院,很新,到处都能瞧见这处主人的用心,只却没有牌匾,园子里空了一块极大的地翻过土,却又没将花种上去,光秃秃一片显得格外孤寂,各处都透着矛盾。   后来又听说何满和老吴他们都并不在此处,来这边的竟就只有她。   “这是主子在上京的时候命人起的宅子,只回来后就没空在管这处,平常也不来,只是偶尔当作歇脚用,驿站那头全是大老爷们,之前是环境所迫,现在苏姑娘同春棋在此处定会方便些。”言二解释道。   这府宅的主人竟是他?   苏苑音点点头,收回心中的讶异,进了收拾好的院里,连着睡了几日马车营帐,现下终是瞧见了一张全须全尾的床,洗浴完头一沾了枕头就犯瞌睡。   春棋却是个精力旺盛的主,好不容易才到一次江阳城,明日又要继续赶路去巴郡,正好言二也在此处,只光是瞧向苏苑音还未开口,心里那点小算盘就已经是呼之欲出。   苏苑音朝着人摆摆手,放人出去逛集市。   她认床,也眠浅,听到屋外传来的轻微响动时就已经醒了。   是这府宅的下人来送饭,大抵是见她还睡着便就没进来打扰,正准备退出去的时候把人给吵醒了。   “进来吧。”她起身,不想添麻烦,又将人叫进来摆菜。   “萧世子可有回来了?”她随口问了句。   那人笑笑,浓眉阔鼻,是梁州女子所特有的爽朗长相,很讨喜。   “姑娘不知,世子除了从上京回来养伤了月余之后,便就不常来此处了。”   看着还是头一次被世子带回来安置在此处的女子,疑问那人有心想对人卖点儿好,未了又补充:“听管事的嬷嬷说此处本是世子想要做喜宅用的,只后来退婚了,便就也不了了之了,江阳城那么多宅子,世子偏将姑娘安置在此处,必定是别有一番深意。”   苏苑音听罢一僵,他竟当真为那永曦帝一桩别有用心的赐婚准备这么多,随即又有些自嘲地想,若是这小丫头知晓自己就是同他家世子退婚了的那位,不知会作何感想。   小丫鬟见这位姑娘实在冷得厉害,不像是什么容易被讨好的主,当即便就也歇了心思,老老实实做自己手上的事。   苏苑音没什么胃口,随便用过几口就叫人撤了。   一个人枯坐了半刻,实在心闷,现下总算是晓得春棋的好了,可念着人好的时候人却不在。   她坐不住,才醒也没什么困意,思来想去还是抬脚逛了出去。   这宅子大,只是却没多少活物,满目萧条,倒是专门辟出一块池子,时间久了,便就生出些绿藻浮萍,也不知这池子里是否有鱼。   她下了土坡蹲身望了望,候了半天也没瞧见水里有什么动静,倒是听见身后传来说话的声音。   她没那听墙角的习惯,准备起身走,只瞧见的说话的人是萧阙,还有身边一个姑娘。她收回脚,有些顾虑,现在出去必定会撞个正着。   只甫一蹲下,那边声音就传来:“世子许久未来过江阳,不知身上的伤可好些。”   “尚可。”   萧阙声音泛着懒,倒像是全然信任之人才会这般没有防备。   苏苑音垂眼,听他们似是还在寒暄,许是一时半刻不太容易分开,脚掌有些麻,她有些撑不住,干脆席地而坐。   “只怕是病入膏肓了吧,”女子笑着打趣。   “我收到云阳的信,说世子又碰上她了,莫非是还想回头不成?”   “仪景,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他道,语气中没什么波澜。   见他退让,温仪景也收敛了些:“表兄,她是薛家人,薛家古板,最瞧不上乱党,好的名声在他们心里比性命都重要,苏家又是天子近臣,家中那位姐姐还是一心想置你于死地的那三皇子的侧妃,你觉得她对你能有多少真心?又或者你觉得她会在你同薛、苏两家之间选择什么,你难道还想再被抛弃一次么?”   “我听说姨母身故的前日,只找过她,她就半点蛛丝马迹都察觉么?”   话到最后,她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将话说得偏激。   “温仪景,你越界了。”他开口,话音有些冷,带着威慑,已然是不快了。   叫他不快的是什么?许是姨母,又或许是那个薛家女,为什么?他分明最痛恨背叛,做事更不会拖泥带水,他为什么就不能像对旁的女子多般冷待,凭什么那个苏家女就是个例外。   她还是不懂他。   “这也是我的仇!我的爹娘都是死于永曦帝之手,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只希望你下次回来时别在差点九死一生。”   想不到听了个墙角还听到自己头上来了,苏苑音想得出神,再回神时四周都静极,她起身,以为人都走光,却好巧不巧地同萧阙打了个照面。   不知为何他站在原处不动,她有些尴尬,却又觉得或许他比自己更尴尬。   四目相对,苏苑音没话找话:“她刚才走的时候好像哭了。”   他没理她,只问:“什么时候来的?”   这是要同自己算账么,只这角色是不是混了?   “在你们前脚刚到。”   所以她真不是有意要听他们说她...   萧阙点点头,算是默认她的话。   “你走么?”   苏苑音忘记问他住哪里,倒是她有些不认路,只好跟着人走,却又不知他们顺不顺路。   她打量他,又不敢瞧得太明显,反倒是他先开口:“你想说什么?”   “当时你在诏狱,为什么非要选那天走?说不定...会有别的办法呢。”   九死一生,到底是多严重,才能到九死一生的境地,她想象不到,只她觉得,他那日硬闯诏狱,并不是计划内的事情,或许还同她那日去跟他说的那番话有关。   他哂笑:“现在说这个,有意义么。”   他虽是不怕痛,但也会痛,既等不到解释,还这般一遍一遍剖开伤口,有何意义。   她语塞,顿了顿,想说其实他若是再等等,便就会有一个全须全尾离京的法子。可细想,那法子,其实也是她用伤害了他的代价换来的,归根结底,她跟萧旼是一丘之貉,都在用不同的方式伤害他罢了。   不管是否有苦衷,她当初居然会不顾所有去答应萧旼这个条件,她羞于启齿。   “那日见芸贵妃,我起先的确心下起疑,可却还是没有深究,没及时阻止这一切,对不起。”她低垂着头道。   这件事既然他们有疑虑,那她还是需得解释一二。   画面落进他眼底,有些叫他想伸手抚一抚她的发顶,只到底没这般做,时机不对,心境不对。   他开口,用了更为委婉的方式:“她想打消一个人的疑虑太容易,且她决定了的事,谁都阻止不了,便就是我父王,亦都没有法子。”   “倒是我,她想听我唤她一声母亲,只是到她去前,都没叫她如愿。”   苏苑音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他身上有种脆弱感一闪而逝,但是她看得分外真切,就算表现得再冷硬,也还是会被触动不是么。   她蓦地抬手,刚好够将他拥住,一个无比纯粹的拥抱,他此刻像是有些冷,而她想温暖他。   想取悦他实在太容易,一个不抗拒的眼神,或许又好比现在,一个主动的拥抱,甚至一句甜言。   他伸手回拥她:“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苏苑音微顿,其实有,而且有很多,多到都绕在一起,叫她不知道从那一头先撕起,不确定说完之后两人会是个什么光景。   所以她最后还是摇头。   萧阙轻笑,眸子里的东西越发黯淡。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这一章写得无比纠结,但是想为下一章矛盾的爆发埋一个种子,其实世子还是傲娇,非要想等她解释,阿音又太愧疚,也害怕会比现在更糟。上一半两个人的感觉应该是热恋,但是世子秘密太多太沉重,不愿跟她说,下一半就是阿音慢慢了解那个完完整整的他,然后两个人一起并肩前行,啊啊怕笔力不够写不出,所以碎碎念这么多,其实就是希望大家能喜欢这部作品哈哈哈   今年的最后一天,谢谢大家的陪伴!大家跨年快乐~ 第109章   次日启程,上马车的时候,苏苑音同温仪景打了个照面,她也在这次的同行之列。   温仪景生得有三分芸贵妃的影子,是个美人,却远不及芸贵妃那般容貌惊艳。   她的马车停在苏苑音的马车之前,苏苑音出来的时候她还没上马车,似是本就刻意在此处等她。   见到人,虽平日里她在梁州没少听过关于苏苑音此人的传言,可是仍旧是百闻不如一见,举手投足之间极好看得宜。   其实想想也是,萧阙是什么人,能叫他心甘情愿把吃亏的,又怎么会是一般人物。   苏苑音辨不清她现下瞧着自己眼神中复杂的都有些什么,只是来者不善的敌意显露个分明。   昨天误打误撞听了一嘴,知道人家是个什么想法,她没那笑脸相迎的习惯,视角交错一瞬又瞟过,她没同人打招呼的意思,路过人径直走向自己的马车。   “苏姑娘。”   苏苑音顿了顿,听见是她在叫自己。   “我是温仪章,芸贵妃的侄女,听说你这次来是来替姨母送遗物的?”   苏苑音点点头,等着她的下文。   “于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跟苏姑娘道谢,有劳苏姑娘特地往梁州跑一趟,如今我们恰好遇上,苏姑娘可直接将姨母留下的东西交于温家了。”   苏苑音回视她,漫不经心地笑笑,温仪章不闪不避地瞧着她,谁也没想退让。   她不知道温仪章为何会如此忌惮她,细想来,她似是并没有什么能威胁到温仪章的东西。   “抱歉温姑娘,我答应了芸贵妃要将她送到最后一程,不到巴郡,不到王爷的墓前,那就都不算完。”她说罢,也不想细究温仪章此举背后的动机,自顾自继续往前走。   只才刚一踩上梯子,前面响起一阵马儿的嘶鸣,一个红衣烈烈的女子伴着朝阳来,杨柳细腰上挂一根红织软鞭,叫人想起那满是韧劲的蒲柳,瞧这柔弱却又生命力极其顽强。   她勒马停在萧阙身前,带着几分英姿,笑得很明媚,像一团自带亮光的鲜活火焰,走到哪里都能自然而然成为引人瞩目的存在。   也正是如此,所以她才能在梁州被百姓交口称赞,争相效仿。   苏苑音收回视线,恰好看见了温仪章向那边投去的眸光,这是无意间又窥见了什么秘密。   洛蔓苼特意出城来接萧阙回程现下又成了整个玄甲卫的一段佳话,先前还站萧阙跟苏苑音的人纷纷又转向,又开始觉得其实苏姑娘配上何大夫,也不失为一对良配。   众人对关于几人的事议论纷纷,只这些,正主其实没几个知晓的。   江阳城到巴郡的距离近,左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苏苑音带着芸贵妃留下的遗物一路从上京到了巴郡,过程虽然有些曲折,但也算是送到了最后一程。   贵妃嘱托的这件事,她便就也算是完成了。   “言二,你家主子今日可还回来?”她细细摩挲着手上的木匣,想起方才萧阙过王府而不入,只留了言二来安顿她们几人。   如今到了巴郡,关于芸贵妃的后事,她需要同萧阙商榷一二,且夏琴如今已经到兖州数日,所有人都在等着她,也该是同人辞行的时候。   “主子的行踪我也拿不准,或许当是会回来,对了,主子的生辰快到了,也算是王府这么些时日以来头一桩值得庆贺的事,苏姑娘不若就在梁州多停留些时日,留下一道热闹热闹。”   言二想起春棋同他说的话,大抵都是即将要动身的意思,主子同苏姑娘之间又一直不温不火,此一去只怕当真就再难有见面的机会,他看得实在着急,有心想要在这暗中推波助澜一把,将人多留些时日。   夜至,许是言二替她传了话,萧阙从军营回来,派了人来通传。   王府新丧,白帆挂了一路,满院白色灯笼,将气氛都显得低沉压抑了几分。   引路的人将苏苑音带到了萧阙院落门口就躬身退开,只叫她自个儿进去。   苏苑音看了退开的人一眼,抬脚进了萧阙的院子。   萧阙的院子里灯笼没点上几盏,到处都昏暗得瞧不真切,连风都没有半点都声响,四周静谧得厉害。   她摸着黑走上池子上的木桥,就看见了萧阙。   此时的他正站在一盏灯笼之下,没有骨头似的抱胸懒懒倚着身侧的石柱,大抵是刚沐浴完,发丝束得随意,发尾还带着些没干透的潮气。   萧阙的院子太简单,甚至是寡淡,很难叫人瞧出他平日里的半点兴趣或者是偏好。   “你找我?”他看着慢慢走来的人,问出声。   苏苑音回神,将眸光又重新移回他身上,点点头。   她拿出一直被小心护在手里的木匣递给他:“这是芸贵妃生前命人交予我的,要我将它带到梁州来。”   萧阙伸手接过,将东西攥在手里没出声。   “她选择用最决绝的方式离开,没给自己留任何退路,永曦帝给她做了个衣冠冢,想必她定是不愿去的,来梁州是她的心愿,她将此物交予我,想必也是已经替自己选好了最后的归宿。”   她一直在瞧他,看着他眼底的黯淡,最后还是默默住了口。   这件事情里,其实他才是最无辜之人,一时之间失去两个至亲,没人顾及他。   思及此,她鬼使神差地朝着人伸出手去,想安抚,想宽慰。   许是她此举突然,萧阙出于本能反应已经将她的手腕紧紧握住,力道初时重,后来才变轻了些许,恰好将她神志唤回。   她抽了抽手,没抽动,抬眼想谴责,却对上了他有些幽深的眸光。   未待她开口说些什么,院中又响起一阵步子,苏苑音有些不自在地抽回手,随即只听见一道女声响起。   “阿阙,我说你能不能多点几盏灯?这乌漆嘛黑的每次来寻你都显得像是来做贼一样。”   一道鲜红衣裙的人影出现,似是才看见院中还有旁人,声音戛然止住。   洛蔓笙打量人片刻,眼前的女子太好认,只消一眼就将人给认出。   萧阙抬眼朝着洛蔓笙那头看去,头微偏:“有事?”   洛蔓笙听罢轻哼嗔笑:“无事就不能来寻你?我此前也没少来吧。”   萧阙蹙了蹙眉,有些听不出她现下唱的是哪出。   “好了好了,说正事,赵乾传了消息来,你确定我要在此处讲?”说罢,她视线有似有似无地瞟了眼苏苑音。   苏苑音会意,想许是有什么紧要的军情,自己现下的立场也的确不适合在此处。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那便就先不打搅了。”   说罢她向外走,原路返回在即将走出院落的时候她又不禁回头,瞧见人一前一后地往屋子里走,衣袂翩翩,只留下一个令人遐想的背影。   脑海中突然就无端地想起,她这一路上听得最多的话,萧世子同蔓笙姑娘,天造地设的璧人一对。   “以后这种惹人非议的玩笑,你最好莫要在开了。”他坐回桌前,放下手中的木匣,沉声道。   洛蔓笙不忿笑笑:“现下梁州人人都这般说,你要是不爱听,与其不让我说,不若想想如何将旁人的嘴都给堵上。但凡她对你还有半点念想,方才听到我那番说辞时都不会那般平静。你平日里事事运筹帷幄,怎到了自己的事上就糊涂得这么厉害?”   萧阙蹙眉,却没多少反驳的底气。   他想自己此生,幼时是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后来突逢巨变,却也能被自己全身竖起的尖刺保护的很好,没人能伤得了他,只怎就偏生在她身上摔得起不来?   打不得骂不得,便就是连说句狠话,也都恨的不够彻底。   也因着她总是若有似无的对着自己时不时地展现出一点眷恋,就叫他晕头转向地失了神志。   这种总是被牵着鼻子走的滋味,他当真觉得不太爽快。   洛蔓笙走后,他才慢生打开方才苏苑音交给他的木匣。   里面是一封她的绝笔信,一截断发,还有一瓣早已干枯的梨花。   他愣愣,将花瓣拿在手中沉思良久。   ...   六月二十,诸事皆宜。   萧阙办了葬礼,为贵妃立了墓碑,将贵妃的遗物同瑞阳王合葬于一处。   那天来的人算不上很多,左不过萧阙几个亲信,温仪章,还有她。   她默立许久,心里一桩大事落下,却半分都不觉得松快。   她从不怀疑贵妃在萧阙心中是独占有一席之地的,尽管他面上不显,嘴上也从不曾提及。可譬如他在危难关头还是选择先将人全须全尾地送走,宁可自己留下被永曦帝迁怒;又或是现在,好生料理着贵妃的后事,让贵妃得以安息。   她想着想着,眼角的泪就蒙了眼,她眨眨眼,抬手不着痕迹地拭了拭泪,余光瞥见萧阙似是往她这处瞧了瞧,她将头撇开,只又听见一旁传来一阵低声啜泣声,哭得有几分实打实伤心的意味,只好在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   萧阙视线移开,她松口气,侧眸瞧见是温仪章,饶是她瞧见了都有些于心不忍,只都已经伤心成这般,也不见萧阙来劝慰一二。   只也不知为何,当她这般想时,心中又莫名的有些她不愿承认的窃喜。   贵妃这桩事了,苏苑音带着春棋在巴郡好生逛了整整两日,将小吃从城东吃到了城西。   因着没什么顾忌的胡吃海喝,不忌口的代价就是她同春棋都有些上火,嘴边还起了火疖子,有些苦不堪言。   傍晚的时候她去了趟梁州军营寻何满。   何满经过上次在玄甲卫中显露的身手,回去之后又被老吴大肆吹嘘了一番,老吴资历最深,若是他夸过的,那必定就当真是尤为出色的佼佼者。   由此他便就也被视为了座上宾,好生被请到了军营去切磋医术,如实旁人分身乏术之时,他也会上手帮着诊治一二。   苏苑音等了片刻才见何满姗姗来迟。   想着与其在宫中因不被重视而备受排挤,现下何满才算是终于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悬壶济世本想必但是何满这样的医者一生都想要追求的事,她挺为他开心。   她笑着打趣:“何大夫最近可真是个大忙人,等着见人一面都得排个队。”   何满见她这般说,看着人唇角微微上扬,是怕旁人瞧不出她刻意似的,是这些日子以来少见的灵动张扬。   他有些忍俊不禁:“苏姑娘当真是我遇上的最不叫人省心的病人。”   被他这般说久了,她已然习惯,只是朝着人招招手:“你来替我瞧瞧,替我开个见效快些方子,若是能施针,最好也一并替我扎上一扎。”   何满失笑,替她诊了脉,才又回营帐里拿纸笔出来些方子。   “不日我就要回兖州去了,我瞧你在此处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就极好,这次去便就也不叫你同行了,只这梁州我许是不会再来了,倘若你他日待得不快,还是可以来兖州寻我。”她看着垂眸写字的人,说道。   何满手一顿,不解抬眼瞧她:“为何?”   苏苑音叹口气,想若是一直就这样,所有的事情都一直停留在该停的地方,兴许于谁都是最好,他不该被过去的耻辱束缚,他该配得上更好的,而她也不想再去刨根究底他对自己的隐瞒究竟为何。   她释然笑笑:“其实也没什么旁的理由,只不过是才想通,有些事本就也不该再纠缠下去,有些事到底回不去,有些盘踞在面前的坎,我也实在迈不过去,有些疤痕,烙下了便就去不掉了。”   何满蹙眉,他是亲眼见过的,她跟萧世子之间的相处。   眼神是骗不了人,是当真有什么难以叫人忽视的症结吗。   可是不知道为何,此一事于他而言,当是幸事,但他现在见此情景,却半分叫他喜不起来。   “可是苏姑娘,你当真能将人放下么。”他问。   苏苑音愣怔,她哪里知道能不能呢。   “总会放下的。”她笑道。   只需要多久?一年五年十年,她不知道。   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却不见半分旖旎,只一片肃杀,凄清。   不远处立着个人,将方才二人的话一句不落的听进耳中,唇瓣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冷。   他应该早知道,她一贯是没有心的。   只想离开他,哪里有那么容易?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我回来啦~世子的反击要来啦你们猜猜最后会是谁先妥协捏! 第110章   苏苑音这边同何满说完话,拿了药方出来的时候,天都还没完全黑透。   春棋见人这么快就出来,大抵是没有被扎针,她赶忙迎了过去:“小姐,何大夫如何说,可同我们一道回兖州去?”   苏苑音笑笑,伸手戳了戳她的眉心:“问过了,他说送佛送到西,还是要同我们一道走,届时到了兖州在说旁的事。”   春棋点点头,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样,高兴地拍拍手,何太医此人稳重踏实,先前来的一路上,没少受他照顾,若是此番还能一道,她当然是开心还来不及。   苏苑音摇摇头,将手中的刚给开出的药方递到了春棋手里,带着人去了铺子抓药。   在外头晃荡了一圈才回的王府,只才刚一踏进大门,府中的下人像是已经候了她许久,见她来,于是赶忙来传话:“世子在斜阳阁内等着苏姑娘过去一叙。”   苏苑音有些意外今日萧阙竟会回来,且还回来的这般早,她不疑有它,只以为他找自己必定是有什么事,刚准备走,却见身后的春棋被拦了下来。   来传话的人似是察觉出了她的不解,只好又出声解释:“世子只吩咐叫苏姑娘一个人去。”   苏苑音点点头,只当萧阙是有什么事要同她讲,如此春棋不跟便就便也罢,随即只叫春棋先回去。   斜阳阁在萧阙的院子旁,两层的小阁楼,那日来是天色太晚,她没好生瞧清楚,只此前听起府里的下人提过,那里是个赏月府中赏月的好去处。   引路的人仍旧是将她带至门前就躬身退下,态度极恭敬。她垂眸,似是才发现,他此人原是喜静的。   她推门,屋内烛光幽亮,可堪堪视物,只她环顾一圈,一张书案,几个书架,布置得简洁,却有颇为有些讲究,譬如那墙壁上挂的几幅价值不菲的真迹,一书架的孤本,置笔处的几支各异的宣城紫毫,此前苏齐岳差人寻了好久,才堪堪得了一支,便就笑得合不拢嘴几日...   只是在阁内寻遍,没瞧见萧阙,她仰头瞧了瞧,绕过层叠的书架,沿着雕花木阶拾级而上,她刚一站定,再转头时就瞧见了他,此时正坐在窗边的小方桌前,桌上摆着一壶酒,两个酒盏,窗户大开,恰好能瞧见天边的一轮明月。   阁楼内烛光微弱,月光斜洒进来,没一点落在他身上,整个人都隐匿在黑暗中,四周都越发安静的时候就会显得更加寂寥。   她借着微弱的光走近至他对面坐下,更加明显得察觉出他的异常。   “你怎么了?”她问。   对面的人闻言,轻抬眼,自顾自给自己斟酒,没管她。   苏苑音见过微醺的他,却并未见过他饮酒,此刻看着他好看的手随意将酒盏拿起,再仰头饮尽,喉结滚动,在昏暗的光线下,莫名的带着些蛊惑。   手中的酒盏被放回了桌上,发出短促声响。   “准备何时启程?”   他状似无意的问起,话音却冷得厉害,不见半分关切。   察觉到他的不善,她蹙了蹙眉,忽视方才分明软了一瞬的心,没说本来的打算,只开口道:“快走了。”   片刻后,只听见萧阙一阵轻笑。   此前一直有一个人用着假身份在梁州同朝廷开战后,往梁州送了很多物资,也是因着有这些助力,几次叫他们从困境中脱险。   其实他心中是有底的,他知道她同善草堂是什么关系,知道她同那个赵三千有些什么往来,直到今日老吴同他提起自己的推断,他还是会微讶,她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真的成长得很快,快到悄无声息就做下了这般大的手笔。   如此倾力相助,同表明立场无异,本该当是这样的。   可是都叫他听见了什么?   想彻底同他撇清关系,打上了老死不相往来的主意,甚至还真想要将他推给旁人。   只她怎就没想过来问问自己,究竟什么于他而言才是最好,什么才是他想要的。   “还会回来么?”他指尖轻叩着桌面,眸微垂,没去瞧她。   他问的是回来,而不是来。   苏苑音被问住,不知他是不是有意,只这问题,不算好答。   思索半天,最终她还是不愿瞒着,如实开口:“不来了。”   萧阙置于桌上的手微顿,她没瞒着他,居然都不准备瞒他,是无惧无畏无顾忌,还是压根就不在意。   他似笑非笑:“凭什么这梁州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苏苑音?”   是他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威胁,她眉心轻蹙:“你想做什么?”   见她对自己终是有了一丝忌惮,他轻笑,眼底却满是寒意,这不是他想要的,可是比起什么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之类,他宁可她将所有的激烈情绪都给他,爱也好,恨也罢,只必须都全给他。   阁楼的视线实在太昏暗,带着些压抑的气氛,窗外透进来的清冷月光悄然往前移了移,落在了两人对坐的桌上,将本就没什么温度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我想做什么?”他嗤笑着呢喃重复着她方才的话,片刻后才又接着开口。   “我当然是在想将你关在哪里好,江阳城的府宅你去过,你觉得那里好不好?若不然就在巴郡,就在这王府里。”   “你疯了萧阙。”她手置于桌檐,微微撑起身来轻呵,面上带了些愠色。   因着拉进了些距离的缘故,却能叫她清晰瞧见他眼底的情绪,半真半假,叫人琢磨不透。   见她动怒,萧阙眉间都染上了些悦色,她对自己绝对做不到对旁人那般淡漠疏离,她绝对忘不掉他。   他又抬手斟酒,还是只给自己,斟得满满当当。   “萧旼拿了什么来胁迫你,让你来同我说那些。”他嗤笑,想不到最后还是等不到她来解释,是自己又将伤口给揭开。   见她不答,他也好耐性:“苏家人的性命,还是善草堂,佘涂、何满?”   她阖眸,舒了口气:“是我自己找的他。”   听到了个意料之外的答案,萧阙错愕,他想起那日她来诏狱时的故作镇定,将决绝的话说的磕磕绊绊,话没说完却先红了眼,强忍着情绪将手心都扣破,最后的落荒而逃...怎会是她主动去找萧旼的?   “我从陆起那里知晓了你们的计划,我觉得太过冒险了,所以我同二皇子做了交易,以同他结亲,让薛家做他的助力为条件,让他放你出诏狱。”   似是怕他不信,她又继续详尽补充。   萧阙被气笑,面上终是能辨出些喜怒:“你这般轻易将自己当作筹码许出去,那是不是那日我不硬闯出去,按照你的计划走,之后你就当真会嫁给他?萧旼是什么人,唯利是图,背信弃义之辈,你竟然宁可信他却半分不肯信我。”   她当然才没想叫萧旼得逞,只留的后手还没来得及用上,萧阙先自己一路杀了出去,在江阳城时听说他养伤月余才能下地,到底是伤得有多重才会到那种境地。   见她本一直在竭力维持的平静轻飘飘就被他三言两语打破,她气他做事从不会留任何余地,性子恶劣得没边,非就要将人逼到退无可退,看着人为难挣扎,心血费尽。   “那你呢?你明明早查清了我的身世,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同我说出真相,可是你一次都没有!我分明那么想知道亲生父母的下落,你却只在一旁冷眼瞧着我,你又在盘算些什么?”她开口问他,因着动了气,说话没留丁点情面,将人往最坏的地方去揣测。   她太懂如何激怒他,如何刺痛他,而他亦是如此。   这是一场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对弈,没有赢家。   她知两人之间绷着的那根弦已经快到了断裂的边缘,他们之间各自都有耿耿于怀的心结,若是将此事提到明面上,或许两人之间会连现状都维持不了。   所以她小心翼翼,想当个缩头乌龟,逃回兖州去,可他却不管不顾,将两人鲜血淋漓的伤口都撕开。   萧阙这回就连面上的笑意都敛尽,他看着眼跟前这个女子,想若是现在将她掐死,那种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的窒息感是不是也会跟着消失?   “我盘算着这仇恨太重我替背着便就罢了,我盘算着苏家跟定国公府会叫你陷入两难的处境,我盘算着没了我你在上京定是连个阿猫阿狗都能爬到你头上去,所以将那封家书送回薛家,替你找个新的依仗,此外我还能盘算什么?”   这就是她这数日以来话都到了嘴边,却又一直不敢问出来的答案么。   好像没有那么沉重不敢面对的真相,只却也叫她开心不起来。   “你说我不信任你,你又何尝信任过我?你怎就觉得那仇恨你扛得我扛不得,萧阙我要的从来都不是被你一直护在身后,诸事不知,我也能出一份力,也能站出来,同你一道面对艰难险阻,可是你就连这个资格都要替我抹除。”   她只是清傲谁也不愿说,可她其实也羡慕洛蔓笙,能坦荡站在他身侧,知晓彼此的所有秘密,一起共事,并肩同行,受众人的祝福和称赞。   只她,偏就要被定义成那柔弱无能,只能等待垂怜的菟丝花,但凡行事都下意识将她自动排除在外,让她陷入被动之局,这一趟来梁州之前,她甚至就连他那些小习惯都不知道。   她垂眸轻笑,伸手拿过他手边的酒壶,倒进自己的杯盏中,满满当当一杯,同他一般一饮而尽,她还是饮不惯烈酒,辣得从喉头灼到胃里。   “你看我们本来就不合适,我们之间连信任都没有,你心中介怀,我亦是愧疚,你身上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你也没想同我坦诚,横在你我之间的东西也有很多,眼前变成这种样子,如何回得去,倒不如两厢安好,各过各的..唔。”   她话未说话,就被他陡然靠近,他低头吻她,将剩下为脱口的话都全部吞进腹中。   大抵是男子身上的温度总是要比女子身上的温度要高些,她现下像是整个人都被他笼罩,周身一暖,可他的吻却凶,没有柔情蜜意,只像是惩罚,誓要将她逼得丢盔弃甲节节败退才罢休。   他现在是在做什么?现下他们分明就连吵架都不算,她在竭力划清两人的关系,多费力才迈出一步,他却不管不顾,要将她拽回来。   她试图反抗,伸手推他,只人稳得像是一块磐石,纹丝不动。   小方桌被她不小心踢翻,还剩半壶的酒同两个酒盏一起摔得四分五裂。   他不理会她的拳打脚踢,大手扶住她被迫微仰起的头,仍旧在汹涌地索取,唇舌强势的进犯,霸道得连她的呼吸都要抢走。   她发狠的咬他,血腥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他没停,只是抬眼瞧她,眸色深不见底。   两人做着缱绻悱恻的事,却还非要争个输赢,但其实他们哪里又是什么非要置对方于死地的仇敌。   泪也被吻进嘴里,有些湿咸,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泪。   萧阙怔了怔,抽身离开些,大抵是方才被她咬出的血染上了唇角,正泛着妖异的红。   “苏苑音。”他低头抵着她的额,微喘着。   “你听好,疤痕烙下去不掉,那便就不去了,若是有阻碍拦在眼跟前,我砍开了便是,这些都不不值当你离开。”   苏苑音呼吸终于顺畅,她吸了几口气,都带着他的味道,此时她也并没有比之他好到哪里去,舌根发麻得说不出话,唇瓣被碾得生疼。   她抬起泪眼瞧他,神色复杂。   才知同何谓说的话都已经悉数叫他听去,所以才发了通这般大的脾气。   她看了看他眉骨处的疤,顿了顿才开口:“你这又是何苦。”   他就当真半点不怨她么?   萧阙瞧着她被打湿的眼睫正乖顺的贴着眼睑,唇瓣也肿得厉害,分明都已经被他欺负得不轻,整个人全身上下哪哪都是软的,偏那脾气又臭又硬,便就连一句奉承的假话,她都不肯说。   “你还是要走?”他同她对视,沉声问。   见她不答,他嗤笑,用指尖挑起她的下颌,戏谑道:“倘若你心里没我,那方才你回应我,又算作是什么呢?”   听他说得轻佻,苏苑音偏开头,让他的手落了空。   “你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先冷静冷静,我也不是眼下就要走,这件事过几日再说。”   他轻笑,看着她固执的偏过头,只露出一截细长白腻的颈,随即手覆上她的肩,想将她身子扳正,不想忽略她眼底流露出来的任何情绪。   苏苑音一颤,以为因为自己的闭口不谈,所以他又要故技重施来吻她,来证明他方才说过的话,唇瓣上还烧痛得厉害,嘴里那将两个人的血掺杂的血腥味还在。   思及此,她赶忙甩掉他的手挣扎着往后挪,直到后腰抵上了方才被她推拒他时踢翻的小方桌。   她被迫停在了此前方桌的位置,月光全洒落在她身上,当真像是朵白的发光又不染尘埃的雪顶花,圣洁无暇,就连仰头看着他时,那脸上的局促都赏心悦目。   苏苑音不知他心中所想,只看着他面无表情的逼近,一副不喜不怒的眸,他从未用过这种眼神。   若说先前她笃定他不会伤她的话,那么现下,因为看不透,所以有些没底。   看着他朝着自己倾身下来,她吞了吞口水,磕磕绊绊唤他:“萧...萧阙,你要干嘛。”   她话音落,身上被动承了些重量,他带着淡淡的乌沉香覆了上来。   额上被落下了温热一吻,很轻柔,随后始作俑者又转移到耳畔,只不同于方才的轻吻,他咬了一口,不轻不重,只带来阵阵的痒意,片刻后才又松口,似是故意地没去另一边。   “现在我就让你了解我。”他贴着她耳畔,又带着她的手抚上心口,声音沉沉。   “什么各过各的,两厢安好,我都不要。只要我不松口,那就不管是爱是恨,你都要同我一起,不死不休。”   他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也不再费解为何她那么甜的嘴里,说出的话却都带刺,他放过她已然通红的耳,流连在她的天生上扬的眉眼、泛红的鼻尖,最后在她已经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唇瓣上轻啄。   看她僵着身子没动,或许是又在打着什么鬼主意想来激怒他,又或者压根还没反应过来,只都管她。   她只要乖乖待着自己身边,旁的都无所谓。   “给我,好不好?”他神色晦暗不明,哑声问。   心抓不住,那就先让她的人属于自己。   苏苑音对上他的眸,瞳色漆黑得像墨,眼底的执拗大过欲望,她见过类似的眼神,在天一观后山时,他手里握着染血长剑,神色轻狂,像是运筹帷幄的幕后之人,满是志在必得的野心。   她黑了脸,摆摆脑袋将自己的神思拉回,有些懊恼自己方才竟然会在他的轻吻里失神,虽然不得不承认方才的他确实足够撩人,撩到让她的心软了半分。   “不好。”她将人推开些,只双腿被他的劲瘦的长腿压住,她挣不过他。   他方才虽是在问她,可是又哪里有问人的样子,手上已经有些不安分,也不理她的挣扎,三两下就除去了她的外衫。   自厌的情绪越来越深,他说服自己只是留住她,方法极端但是有用就好。   可是真的有用么?   手上被她留下的眼泪灼得生疼,看着她泪眼婆娑,却满脸失望的瞧着自己。   他顿顿,重重叹出一口气,将她松开,又一点点将她的衣衫合上。   “莫哭了。”他道,是服软的语气。   苏苑音方才是真的被他失控的样子给吓到,感觉他仿若变了个人,陌生得叫她认不出来。   看着又恢复如常的人,她还是有些后怕,却也敢撒气了。   “我再不想喜欢你了。”她朝他怨怼。   他给她抹泪的手微顿,但没停,良久才答一个“嗯”字,鼻音微重。   “你是混账。”她接着道,似是要把今日的憋屈都发泄回去。   “嗯”,他继续应道。   “我要回兖州。”   “...”   作者有话说:   啊食用愉快哟~ 第111章   斜阳阁外有一棵银杏,大概有阁顶那么高,盛夏时还是满枝翠绿,日光下只消风一吹,叶片就变得白光粼粼闪烁。   两只山雀在枝桠上叽叽喳喳叫了许久,苏苑音听了一早上,都快被吵的没脾气。   昨天话没谈好,萧阙不高兴,也不愿痛快她,将她关在了斜阳阁,今早走的时候也没将她放出去,甚至不准任何人见她。   她气的咬牙,心里唾骂自己数回,接连交锋了几回,回回吃亏的都是她,竟还接连被他气哭几回。   折腾人的法子不少,加之他人气量又小,不爱听的话太多,动不动就要朝她撒气。   连哄带骗威逼利诱,不胜枚举。   思及此,她的神色一黯。   想起他张狂的面目之下,也会在转瞬间流露出脆弱的神情。   所以他其实也在难过对吗?   沉思良久,她赶紧甩甩头,在心中告诫自己,莫要在心软,替他寻这样或那样的借口。   对自己与其说是对心上人,更像是对一个志在必得的物件儿,分明已经将话说开,可他也不管她如何想,甚至恶劣的将她关了起来。   他真的是个疯子。   窗外头银杏树上的那两只鸟儿都比她自由。   她忍无可忍,随手拿了个东西朝着窗外的那两只鸟儿扔去。   树枝被打了一下,也不知道砸中了没,片刻后,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卷土重来。   她带着心里一肚子火从窗外探出身去,只瞧见萧阙不知何时到了楼下的院里,除了之前在云阳县,他极少在她的面前披甲,还是做从前在上京的那般装束,身上一件青色直缀,头发高束起,手里拿着方才被她扔出去的紫毫,也正巧抬头看向自己这边来。   她朝着他扬眉挑衅,自己现下将他的宝贵笔丢了,等着他朝着自己发难动怒,不胜其扰,最后妥协放自己出去。   只是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只冲着她揶揄:“下回丢准些。”   苏苑音顿时拉下了脸,将窗门紧紧一闭,眼不见心不烦。   只那人却蹬鼻子上脸,直接在斜阳阁里摆菜,要同她一起用膳。   昨日的一片狼藉已经收拾干净,小方桌又回到它原先的位置。   来送膳的人麻利将事情做完又退下,坐在对面的人亲手给她布菜,她瞧这碗里的菜,他记得仔细,都是她爱吃的,只现下胃口全无。   “你关我做什么?我要出去。”她坐直着身子抗拒不肯顺从他,强迫自己警醒,别又稍不留神被他突然流露出的温柔迷的失了魂。   萧阙慢条斯理用了些菜,见她一动不动,终是大发慈悲的开了口:“你若是乖些,我自不会关你。”   苏苑音忍住将面前那碗被他夹得满满当当的菜扣回他头上的冲动,她又不是阿猫阿狗,凭什么让她如何就如何。   “我要见春棋。”   “你先吃饭。”他抬眼看她,不是想打着商量的语气,带着些不容置疑的意味。   无端勾起她一阵邪火。   “怎么我连见见自己的贴身丫鬟都还要过问你?”她讥讽他。   萧阙神色不动,不理会她的刻意挑衅。   “她很好,你不用担心。”   最后这顿饭还是没有用成,她一口未用,实打实学了回画本子里写的“撒泼”,小方桌又被掀了一回,撒出来的菜沾了不少在他衣角。   他淡然起身,叫人来收拾满屋的狼藉,自顾自去净身换衣。   唯独未曾说过她一句。   苏苑音也终于是被他气笑一次,她此前怎么不知他还有这般好耐性的时候,就冷眼看着她闹,不管不顾不制止,晚膳还是叫了她一道用,只萧阙不松口,她就也犟着不妥协,不过到底体恤府中下人,这回没有再将桌子掀翻。   大抵是被她这么冷眼看着,他也没多少胃口,随便用了几筷就让人将东西撤下去。   只她也到底是头一回这般使小性子,不知道最蠢的法子就是这个以不吃饭来撒气,这种轻尘六岁就不用的招数。   因为一天没吃饭,入夜的时候她已经有几分饿意,翻来覆去睡不着,正失眠的时候,恰好条件外头帘影晃动,有人漫步进来。   如今整个斜阳阁都被他叫人看守起来,现在下来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只是今天自己因为他确实被气的不轻,现在又累又饿,没什么精力同他周旋,干脆合上眼睛假意睡着,想着他寻不到人吵架,觉得无趣会自行离开,却等了半晌也不见人有想走的意思。   随即身侧传来些响动,被子被掀开一角,身侧陷落了一块位置,他的存在感强到叫人难以忽视。   她再也装不下去,转过身去瞪他。   却恰好对上了他天生柔和多情的墨瞳,他似是早瞧出来方才是个什么景况但是不拆穿,就是故意想看看她能忍到几时。   “饿不饿?”他在她开口先问,想着生了一日的气也该消了,只她不经逗,若是又气了,只怕是会作出那种自己将自己饿死这种傻事的。   她当然饿,只是她不想搭腔,只瞪他:“你来这里做什么?夜深了,你走吧,你若是不走那就放我出去。你不要清誉我还想要清誉。”   “昨夜我们不也...”   苏苑音有些慌,恼他没有丁点儿眼力见,专门哪壶不提哪壶,当即伸手来捂住他的嘴。   “别提昨天。”她面色不虞地警告。   萧阙识趣将嘴闭上,只扶住她的腰,将人揽进怀里,手就一直停在人的腰侧,没胡乱动,给足了安全感。   只纵是如此,仍旧有人不满意。   “放开我。”她扭着身子道。   她是和衣睡的,他却不害臊地换了寝衣,轻薄细滑的绸子将温度传递得很快,一股暖意顷刻间就见她裹挟,其实是舒服踏实的,只时两人现下闹得这般僵不说,她生了一肚子气,却还是饿着。   两人之间力量悬殊究竟有多大她昨天就领教过,只到底是气不过自己现下处处被他拿捏住,她不痛快也不想叫他痛快,因着上半身动弹不得,她只好拿腿去踢他。   也不知他突然失神是在想些什么,只因着没来得及躲闪,发出低沉的闷哼声。   他笑着凑到苏苑音耳边,顶着一张极好看的脸,说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混账。   苏苑音这才反过来方才收脚的时候膝盖抬得太高,撞到的那个是什么。   不软不硬。   她咬咬牙,骂人的话一条条从脑海里滚过,最后倒是自己被羞红脸,只从牙缝中吐出两个人字:“无耻。”   萧阙看她这样,笑得胸腔轻颤。   她不知,他当真是爱惨了她这个样子,雪肤染上红晕,湿润的清冷眸子也唯有这个时候最灵动,含羞带怯,我见犹怜。   他情难自抑,又垂眸在她眉间印上一吻。   “你若是饿了可同我...”   “我不饿!”她极快的打断他,随即阖上了眸子不再开口,一副只要嘴够硬,他就永远得逞不了的架势。   他挑挑眉:“好。”   见人还是不动,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又在一次两人的博弈中自己举了白旗。   “明日我叫春棋来陪你。”   怀中的人还是僵着身子一副宁死也不愿从他的模样,阖上了眼不动,嘴角却不经意的勾起一个清浅弧度。   他笑笑,随后笑意又淡了几分。   想不到他竟也要用上这种不入流的法子才能将人留在自己身边,且还非她所愿。   不知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到何时,但是他奢望永远。   “我不愿你同我一样背负仇恨,刻意瞒你,不是看轻你,报仇是一件越想执念就越深的事,它能激励你,当然,也能蚕食理智,深仇大恨真的不轻松,也不快乐,我只是想保护你...”   他对着人的睡颜,想起了自己此前被仇恨作茧,活在永寂的黑暗中那几年,低喃道。   夜半时分,因是和衣而眠,她在萧阙的怀中被热醒。   她睁眼,看着他眉目舒展的睡颜,难得的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眉骨的疤也显得格外乖巧,像是同一直欺负她的简直判若两个人。   她看得有些意动,支起身子也学着印象中他亲自己的样子,在他的眉骨处落下极轻的一吻。   只大抵是他连睡着时都是惊醒,她分明已经刻意放轻,却还是将他吵醒。   她唇刚离开,就一瞬间天旋地转,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仰倒在他方才睡觉的位置,而他正俯下身子望她,前一刻还带着迷蒙睡意,顷刻间眸光就似火般灼人,被什么都东西不轻不重的抵着,羞臊感只叫她想死。   肚子发出的“咕噜”声响得突兀,搅破了浓浓的暧昧气氛。   萧阙收回神智,懊恼自己在她跟前竟没有半点自制力可言,总是在失控。   “我饿了。”她羞愤欲死地开口,推开人慌不择路的下床,连鞋都忘记穿就往外去。   萧阙缓了缓,才俯身将她的鞋拿起走了出去,吩咐人将一直温着的饭菜拿来。   ...   萧阙虽然有时恶劣,但是守诺,将春棋放进了斜阳阁。   她两夜没回,春棋昨日干着急了一日,她家小姐生得貌美,萧世子如何能个把持得住。   男人大都肤浅,这萧世子也不例外,身边莺莺燕燕一对,同谁都能传出几件风流韵事来,她家小姐的性子她最是清楚,定是心里介怀不肯屈从。   只好在瞧着人面色很不错。   苏苑音吩咐春棋几件事让她去做,话说完,小腹突然坠坠地痛得厉害,她叫春棋先去,自己靠在榻上佚䅿休息片刻,不适感还没过去,倒是瞧见了温仪章竟然畅通无阻就直接上到了斜阳阁来。   作者有话说:   很快很快,两个人就不这么别扭啦~ 第112章   看着温仪章不请自来,苏苑音不快地蹙了蹙眉,在心里将萧阙来回骂了个遍。   凭什么她见个自己的丫头得同他斡旋几个来回,旁的人想来便来合该这关着的就只有她。   “苏姑娘怎瞧着不太好的样子?无碍吧?”她笑着走近,嘴里说着关切之语眼底里却无半点关切之意。   只不过她于苏苑音实在无关紧要,苏苑音并没有太在意,只客套笑笑:“来了月事,没什么紧要。”   “唉,我这个表兄也真是的,竟毫无半点怜香惜玉之心,因着同家人总是聚少离多,他就是这般直来直往的性子,不大会疼惜人,还望苏姑娘莫要怪他。”   她说话时语气轻缓,话里有话,同苏苑音在此处分谁亲谁疏。   苏苑音对于她专门来此处跑一趟心里有了些底,兴许是觉得自己是颗软柿子,所以专门来寻她不痛快?   “温姑娘你来得正好,你可能替我说说萧阙?他将我关在这儿,还不许我回兖州去是个什么意思呀?他要是瞧我不痛快,只管来打骂,若是他不消气还是想关我,那可不可以别总来这头用膳,我瞧着他都没什么胃口。”她故意有些尖酸开口,没错过温仪章几乎快要维持不住表情。   不得不承认,温仪章要比苏落雪、周芜之流都高明,若不是那日洛蔓笙来江阳城,她露了些马脚的话,此刻自己也不会这般轻而易举就踩到她的痛处。   温仪章强撑着笑笑:“其实表兄这般对苏姑娘,想必也是心里有你,只是方式生硬了些,之前也是我想岔了,此前在从上京的探子处听见苏姑娘是如何对表兄之后,我还以为表兄同苏姑娘怕是要有缘无分了,没成想这碎境竟还会重圆。只是不知我这表兄心里究竟是更偏向你些,还是偏向一直跟随着他出生入死的蔓笙些。”   苏苑音不为所动,神色如常地瞧她,哂笑道:“温姑娘可别那我打趣了,出生入死的情意,旁人如何比得?现下于我而言,还是回兖州去最实际。”   “哦?”温仪章仔细打量她精致的面庞,心中对她的不屑越来越深,枉她此前还以为这个苏苑音是唯一一个伤过他的女人,只怕会是个比洛蔓笙更对付的角色,却想不到就这?   不光没有远见,甚至还没有脑子。   “既然苏姑娘不愿待在这儿,我也不忍见表兄同苏姑娘之间越来越交恶,这样吧,我有一个法子,前日下了连夜的雨,路上太难走,不若等初七那日,外头有灯会,到时你先服个软,等到了灯会,我再派人想法子让你脱身。”   苏苑音闻言,嗤笑出声。   这温仪章为了萧阙,也着实是煞费苦心了些。   “那天,不太好吧?”她笑问。   “如何不好,你信我,那日表兄定不会有太多戒备,正是最好的时机,你就莫要再纠结,你放心有我从旁策应,必定万无一失!”   为了证明她话中的可信度,她一把抓过苏苑音的手,笑得脸都快要僵了。   苏苑音不着痕迹将手抽回,作出一副为难模样:“我...我再想想吧。”   温仪章见她优柔寡断,心里对她越发瞧不上,正想再说话,屋外的门被轻轻扣响,是阁楼下的守卫着急忙慌道:“温姑娘,马上换岗了,快些离开吧,若是叫世子知晓,我可没法交代。”   苏苑音敛下的眸子暗光轻闪,竟是自己偷偷溜进来的,那方才萧阙就算是白骂了,她揉揉鼻子,心虚笑笑。   温仪章确实是不能在耽搁下去,她又嘱咐了一遍,没时间再好好劝,只能琢磨着下次寻机会再来。   看着离去身影,苏苑音将所以笑意都敛尽。   她有些失望,芸贵妃直率大方,用情至深,却也豁达,可她的侄女竟会是个这种样子,未达目的费尽心机,无所不用其极。   七月初七,是个缱绻浪漫的日子,也是萧阙的生辰。   温仪章特意选了这一天分明是用心良苦啊。   今日萧阙回来得有些晚,先换了身衣服才去斜阳阁。彼时苏苑音正在用膳,听见声响时斜斜睨了他一眼,又视若无睹地转过头来,将人晾在一边没想搭理,也没想说今天温仪章来的事。   萧阙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去净手,不慢不紧将琐事都做得随意,将手洗净之后才坐到苏苑音身侧。   苏苑音讶异,萧阙此人也算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矜贵人物,竟就这般不讲究,没人招呼就自己死乞白赖坐下,吃着自己剩下的一桌子残羹冷菜。   “你要是想用膳,不会重新置一桌么。”她还是出声,见不惯他这样。   他没停筷,将残羹冷菜吃出了满汉全席的感觉:“当年同父亲到了梁州,我隐姓埋名去了军营,遇上了赵乾的师傅,在他带的军营里,剩菜残羹都是奢望,蛇鼠虫蚁,有的吃就算是不错,总以金贵自居,活不下去,舍掉了所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才习得了自保的本事,安然走到了今天。”   她眨眨眼,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形,若是换作以前的他,哪里会同自己说这些,他好像当真是在认真让自己慢慢了解他。   “不过若是说想吃什么,上次在苏府尝过的如意糕,还不错。”他瞧着她,似是生怕她仍旧还听不明白,又补充:“听你身边的丫头说,这道糕点你是会的?”   这明示都快只差告诉她,他要吃她做的糕点了。   他一个半点不爱甜的人,爱吃如意糕就有鬼了。   她在心中腹诽着不搭腔,猜定是春棋同言二这处透的底,视线不经意地向下看,一团软绵绵的东西正在蹭自己的绣鞋,轻轻痒痒,她僵住,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猜定是他方才带进来的。   “老吴说你会喜欢。”他承认得直接坦荡,耳边响起在梁州大营里老吴一脸语重心长的叮嘱。   “想要哄姑娘家开心,其实最简单,投其所好,要她替你做些事,来证明你离不开她,适当的示弱,慢慢建立一些的羁绊联系,睹物思人...”   听罢,苏苑音又垂眸看了眼那个小团子,耷拉着耳朵,一边的衰样。   她收笑,不着痕迹地将脚移开些许,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自己没骨气,自己的喜好总是轻而易举就叫他拿捏住。   她记得幼时同兄长无意间捡了一直快要冻死的小狗崽,被偷偷摸摸地照顾了一阵,命才刚保住,却在除夕夜那天被宋氏派人送走了。   此后他们都再也不提养什么的事。   “还行吧。”   她故作淡然的语气,不以为意回答,只看着那只小狗又蹭了过来,小尾巴似是想要证明着什么,雀跃的摇晃,快得要瞧不清,她心不由得一软,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正垂眼用膳的萧阙,偷偷伸了手戳了戳那个小狗的脑袋,片刻后才状若无意的收回手,却见萧阙正一错不错的噙着笑抬眼瞧她,将她抓了个正着。   “给它起个名字吧。”他笑。   苏苑音一阵轻一阵白的脸色说不上好看,她晃了晃脑袋,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光瞬间骤亮:“叫小阙吧?”   萧阙不慢不紧放下手里的筷,表情崩了崩,觉得努力扮作温柔好脾性的模样于他而言还是有些难度,他敛了些笑,恶劣的露出獠牙,伸手将人捞进自己怀里,密密麻麻地吻下去,随着他的吻落下来,带着的是茶水的清香,没有半点刚用完膳后的油荤味。   她有些好奇,不知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因着分神,唇瓣被他以作惩罚的轻咬,她气得紧,不肯善罢甘休地反击。   怀中的人总是起先一如既往不肯安分,只是再如何张牙舞爪,最后又都会被他磨得一点脾气都不剩,让他又爱又恨得紧。   只当细碎的抽气声从唇齿交缠中漏出些来,他停下动作,染上些情/欲的眸子慢慢清明。   “怎么了?”   苏苑音突然腹上绞痛得厉害,她皱了皱鼻子,将人推得远了些:“我乏了,你自便吧。”   她不大利爽地回了屋子,怕他又不请自来,将门关好才回到了床榻,将自己缩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她蜷在最里,外侧的枕边动了动,身侧一沉,她没心思去琢磨他又是怎么进来的,推她的房门他倒是从来都做的熟稔。   她心里嘲弄,却没余力搭理,却突然整个人被他从乱乱一团被子里捞了出来。   因着不怀好意的揣测他,越想越气,她顶着一头乱发抬起头,瞪着人威胁道:“我身子不太利爽,你莫要动我。”   萧阙不明所以的垂眼瞧她,只觉得人还没有今天被他带回来的那只小狗凶。   “叫人煮了汤,你喝些?”他笑问她。   她愣了愣,要打听一件府里的事并不算难,她确实也需要,随即不再吭声地将汤饮尽。   未了,腹部落上一只温热的大手,微微用了些力给她揉,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顿时叫她痛感稍减。   内心无边生起的烦躁慢慢消弭,她心里升起些贪恋,没在将全身的刺朝着人竖起。   他为什么总要对她这么好?   好到总是叫她什么顾虑都忘记,甚至会觉得盘桓在两人面前的东西其实也不过如此,重修于好又如何。   她侧着身子盯着墙壁发呆,睡意全无,想起方才他同她说过的话。   良久后她才开口:“你当真想吃如意糕?”   “嗯?”似是没反应过来,他无意识的问出声,带着些倦意。   在苏苑音黑脸前一刻似是才回神,他又接着开口:“想吃。”   苏苑音轻哼一声,心里给自己安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当他生辰快到,顺着他一回,也算作回报他今日给自己送小狗来,又替自己送热汤。   ...   月色皎皎,扬长的山路上。   “蔓笙姑娘,此一程不过是去广汉送些粮草,没什么紧要,我独自带队押送就是,哪里用得着劳驾你也亲自跑一趟。”一个银甲将领驭着马对着身侧的红衣女子道。   洛蔓笙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听着身旁下属的话,不赞同的蹙了蹙眉:“粮草在战场就同生命一样重要,甚至决定着是不是能比敌方扛得更久,扛得更久才能获胜。穆合,押送粮草是最紧要的事,绝不能掉以轻心。”   被说教一通,身侧的副将没有半点怨言,一副受教的样子。   洛蔓笙抬头看了看月,想起有一回她跟萧阙的玄甲卫一起突围,对方兵力实在太多,防线也拉得很厚,他们突围失利,在弹尽粮绝即将被反攻之际,是一趟兜兜转转,从南方运来的粮草,却如雪中送炭一般解了燃眉之急。   于是他们成功脱险,玄甲卫又再创一段佳话。   过几日就是萧阙的生辰,此趟押送粮草回来,正巧能赶上,若是这一路上不徒生意外的话。   只前方一段狭窄路口突然静得厉害,连飞虫走兽的影都没有瞧见。   那处最适合布置陷阱,她疑心地握紧手中的软鞭,让众人先停。   她话音刚落,正准备上前去查看,却见四周的暗处走出一些黑影,原来面前的蹊跷才是障眼法,陷阱竟然设在了这处。   思及此,这一仗恐怕在所难免,她神色一凛道:“行踪被泄露,莫要惊慌,护好粮草,其他人同我迎战!”   作者有话说:   大家周末愉快哟 第113章   萧阙同她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若是细说起来,他甚至比自己更甚,若是待他恶劣,他能比你恶劣千百倍,但是稍微示点好,便就是丢盔弃甲般的妥协。   她说要做如意糕,于是终于被萧阙解了禁令从斜阳阁这个鬼地方出来了,除了不让出府,在王府里就算她上房揭瓦都不拘着她。   她抱着手里的小奶狗神情气爽的回到暂且安排他们落脚的院落时,春棋正在院里晒太阳。   想起昨天还来自己跟前诉苦了一通,除了萧阙之外,当真是逮谁骂谁,叫她都有些自愧不如,可现下瞧这她这个主子不在,春棋分明是过得越发惬意。   苏苑音好气又好笑,春棋听见声音才睁眼,看着人全须全尾的回来,满脸笑意的上前去,当即就看见小姐怀里抱着的一团毛茸茸,黑得像朵乌云似的小狗,可爱得单是瞧着心都要化开来。   苏苑音没纠结,昨夜就想好了,索性叫它乌云。   见春棋一脸新奇走来,她也就顺手将乌云递到她怀里,揉了揉手腕往里头走。   “让你送的信送出去了吗?”她边走边问道。   春棋忙不迭点点头。   “可有被人察觉?”她不放心又细问。   “自是没有的。”春棋胸脯保证,送信的时候她都是一样一样盯着的,且还特意问过,这封信明日定会送到夏琴那里,出不了岔子。   苏苑音点点头,这封信其实是写给薛鸣岐的,一来是她无端在梁州逗留这般久,怕叫他们担心。二来则是担忧她劝说不了萧阙,无法脱身的话,希望薛鸣岐来接一接她。   不过那也只是以防万一的计策。   她不信温仪章的说辞,若是真的照做,说不定还会有旁的事情在等着她。   但是也改了主意,她决定开始一点点接受自己的内心,不想走得那么决绝,只说服萧阙先让她回兖州去认个亲,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后续能不能进展顺利,还是取决于今天的如意糕能不能叫他如意。毕竟吃人嘴短,届时他吃过,在说拒绝的话时总还是会顾及些情面。   稍休整,苏苑音就带春棋去了王府的大厨房,问人借了个灶。   几个婆子正在院子里挑拣红豆,说起前几日城外下了那般大的雨,不由得为自家种的庄稼捏了把汗,也不知为何,城外下了那么大的雨,城里却又只是接连阴了几天。   苏苑音听着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手微顿,随即扬起点笑意问:“这几日城里都没下雨吗?”   见她态度谦和地同人问起,众人受宠若惊,纷纷肯定的点头。   苏苑音若有所思地向人道谢,随即才又专注到自己手头上的事上。   梁州大营内素来清静的主帅营帐内来了不少人。   多半是各军将领,以及萧阙的心腹。   只因今晨探子来报,昨夜押送粮草的队伍在路上遇袭,带队的洛蔓笙及副将同粮草一起都音讯全无。   押送粮草的路线并不是固定的,要走哪条路都是临时决定的,此行路上中了埋伏,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他们身边出了内应。   萧阙没表态,听着坐下众人吵得不可开交,尤其是因着前脚收到了敌军的来信,信中直接表明了来意,直言失踪的众人同粮草都已经落入他们手里,并且以此作为筹码提出了交换的条件,让萧阙只身前往敌营去换人。   “敌方将领是前不久才从上京被派下的忠勇候,此人最是狡诈阴险,定是早早就设下的陷阱就等着世子自投罗网,世子定要慎重啊,我不赞同世子置自身危险于不顾救人。”一个副将道。   “谏阁收集天下各处军情为我所用,这么多年在蔓笙姑娘的管辖之下有条不紊的运转,若是蔓笙姑娘出岔子,谏阁必乱,且蔓笙姑娘同世子是出生入死的情谊,怎能见死不救?况且敌方主力仍旧在广汉被赵将军牵制,焚城山就区区一个忠勇候,何惧之有?”   “谏阁就算没了蔓笙姑娘也还有温姑娘坐镇,如何乱得?到底还没有摸清对面的底,如何能妄下论断,置世子安危于不顾?依卑职之见,到不如派兵将焚城山围住,弹尽粮绝之时必定不得不降。”   见争吵还要在继续,萧阙揉了揉眉心,才终是出声,亲口叫了一直站在最外围一言不发的尤飞白。   “你如何看?”   只这只怕是萧阙有心想叫他在众人跟前露露脸,尤飞白神色自若:“人应当要救,但是还需得先从长计议,焚城山这个地方易守难攻比七盘岭更甚,入山的路寥寥可数,若是带兵前去只怕会打草惊蛇,他们手上有粮草,坚持数月不成问题,只怕反倒是蔓笙姑娘同手下副将先首当其冲。”   听着一个山匪出生的人说话时竟这般条分缕析有理有据,较之他们的争执不休,顿时都有些自愧不如,只是哪有能不叫世子涉险,又能安然将人救出的万全之策。   不过若是细想,世子做事总常能在困境中劈出生机,在曲折荆棘中寻到前路,说不定当真有应对之法。   众人又不由得将视线转到上首坐于主帅之位上的那名杀伐果断的男子,似是想在他的身上寻得一丝峰回路转的生机。   他还未开口,言二先闯了进来禀报,神色慌忙的禀报:“不好了,陆起得知此事已经独自去焚城山上救人了。”   单枪匹马传焚城山可还有命回?   众人听罢一片哗然,萧阙沉着眸子思虑良久,终是开口:   “玄甲卫同我一起上山救人。”   这样说便就是没辙要硬闯了,以身犯险这谁人能放心,他们都只当这洛蔓笙在世子心中当真就这般意义非凡,竟甚至就连这性命,都能置身事外。   ...   苏苑音会做如意糕不假,且还就是被萧阙随口夸过的那个厨娘手上习得的,只是究竟习得几分倒是不好说。   许久没下过厨手些生,试了几回,春棋连带着外头的厨娘都吃了不少,才终是作出一份能瞧过眼的。   苏苑音拍拍手,扶了扶痛得泛酸的腰,颇有种自己待萧阙,其实也算作是不薄的感触。   这如意糕废了这么大的工夫才弄好,她定要瞧着萧阙悉数吃完才肯罢休。   只是那天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萧阙回来,没人回来传话,苏苑音不知缘由,只知没等到人回来吃叫她忙活了许久才做好的如意糕。   许是萧阙本就随口一提,一个不爱食甜的人,说那话也不过是在戏耍她。   那一叠似是祥云状的如意糕叫她瞧着碍眼,似是在提醒她又做下了什么蠢事,她给乌云喂了一块,乌云嗅了嗅,不甚关心地偏过头继续咬她的裙角玩。   她气得戳了戳乌云的小脑袋:“就属你最没心没肺,你主子都扔下你跑啦。”   乌云没听懂,偏了偏头一脸无辜,苏苑音垂下眸子,声音小了些:“要是当真像你一样没心没肺,就好了。”   次日一大早乌云就不见了,不知是怎么又跑回了斜阳阁,苏苑音找到它时它正在萧阙的书案下咬椅子。   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知它又闯祸,苏苑音头疼不已,但是也只得先帮其销毁罪证,可是当猝不及防瞧见从兖州寄来给她的信时,她还是失态了。   片刻后,乌云闯下的罪证被消除得彻底,斜阳阁又一切如常。   她失神地将乌云带了回去,捋了捋它身上的小卷毛,想起方才瞧见的东西,未置一词。   春棋有些懊恼的踏进屋里,这赵老板将店都开到梁州,小姐今日叫她去做衣裙时她才知晓,本是付完定金就要回来,可是却又被掌柜叫住,看了几封夏琴从兖州寄来的信给她,她才知晓无论是寄出去,或是从兖州来的信,都统统被人给拦了下来,若不是夏琴走了赵老板铺子的这条路,只怕到此刻她们都会被蒙在鼓里。   这个暗中截信的人是谁,她不敢猜,但是看着小姐心事重重的怔忡,只怕已经猜到。   “世子同小姐之间可是有什么误会,世子虽然霸道了些,但是对小姐当真是好的,昨夜小姐不舒服,世子还亲自煮了汤药拿过去...”因为觉得小姐心里当真有萧世子,春棋开口想劝,却被苏苑音递来一封信打断。   “莫忧心,这件事我会找萧阙问清楚的,只不叫夏琴他们担忧,你再去送一回信吧,切记要交到成衣铺子的掌柜手里。”   她顿了顿,笑自己有一天竟也要防备他,才又开口嘱咐:“当心些别叫旁人瞧出什么不对劲。”   她也不将萧阙一竿子就打死,她给萧阙解释的机会,将她禁足是因为她不管不顾同他摊牌的话,那私自拦她的信又是因为什么?   她今天就非要同萧阙好生掰扯清楚。   只是她仍旧没有见到萧阙,萧阙没有回来,连带着言二一起都彻底没了踪影,要不是心里清楚她同萧阙一点儿事都没有发生,她当真以为萧阙在故意躲着她。   只终于在她的耐性耗尽之前,她听到了关于关于萧阙的消息。   洛蔓笙出事是大事,不单单是巴郡,就连整个王府都开始议论纷纷。   王府上下几百号人,话传进苏苑音耳里自是必然。   洛蔓笙押送粮草出事,萧阙不顾危险以身犯险率兵救援,救了洛蔓笙同一众将士,她们将关于此事的旁人悉数抹去,只赞颂萧阙勇猛无比,英雄救美,冲冠一怒为红颜。   只是大概是才想起来府上还有一个她,怕叫她知晓,说话时刻意藏着掖着,却好巧不巧叫她撞个正着。   她饶有兴致的笑了许久,直到最后笑容越来约浅,竟不知萧阙没了踪影两天,一声不吭,竟是去做了这般轰轰烈烈的事。   “哪里来的死狗。”   一道尖酸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蹙眉将站在院落门口冲着人奶声奶气叫着的乌云给抱了起来,随即瞧见了温仪章,以及身后一群浩浩荡荡的王府下人。   “温姑娘好大火气。”她笑笑,将温仪章的明嘲暗讽听进耳里,没准备轻轻揭过。   “原来竟是苏姑娘的狗啊,表兄素来爱洁,最厌这些诸事不懂的畜生,未免惹表兄生气,苏姑娘还是莫要在府中养这些为好。”温仪章一副了然的样子,抬手让身后的人先下去。   苏苑音扯了扯嘴角:“这就是你表兄带回来的,不若你去同他说。”   温仪章面上一僵,转瞬才又恢复如常:“既是表兄,那我就也不多说什么,对了那日同苏姑娘说的事苏姑娘考虑得如何?听说兖州的老国公爷前不久伤了腿,也不知现下如何了。”   苏苑音捋了捋乌云的毛,心中狐疑她似是比先前还心急,说话怀有目的都极为明显。   她有些琢磨不透,面上为难摇头:“我还是有些顾虑,不若再等等?”   温仪章咬咬牙,越发觉得自己被她给耍了,却又拿不出证据。   她拉下脸,冷哼一声:“苏姑娘,若是错失良机,那便就自求多福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追文的宝子~啾咪啾咪 第114章   听说焚城山一战胜得很漂亮,萧阙救人凯旋那天,听说巴郡百姓自发组织出城相迎,王府中人均沾沾自喜引以为傲。   苏苑音却急的六神无主,因为乌云不见了。   苏苑音同春棋将附近都找遍,最后是王府里的一个小丫鬟发现它溺死在了离得很远的池子里。   被捞上来的时候圆滚滚的身子被水泡得肿的厉害。   想起乌云此前还歪着脑袋摇尾巴,总喜欢跑来腿边蹭人玩儿,春棋摇头不肯信那是乌云,苏苑音的腿也是像灌了铅,死死的盯着面前那死气沉沉的一团,挪不动步。   大抵是她们现下的样子都实在说不上好,一个比一个的狼狈。   一个经常来给乌云喂食的小丫头没忍住,凑上来说了一嘴自己瞧见的事情经过。   苏苑音愣怔,面上实在挤不出什么笑意,只对那个小丫头点了点头道谢。   因着王府接连办了两回丧,府中上下气氛都低沉得厉害,所以世子的生辰自然难得的一桩喜事。   难得最近府上有贵客,世子又愿意常回王府来,所以有心想办的热闹些,温仪章主动跟管家揽了差事,早早带人来装点府上。   这厢正站在众人跟前安排各项章程,院落大门突然被一脚踹开,她声音戛然而止,还没来得及反应,睨起眸子向外头看去。   此前瑞阳王在时,将她奉为座上宾般以礼相待,王府众人上至管事下至打杂小厮,对她都是上赶着巴结,无人敢在她跟前无理,就连表兄对她,也是格外优待。   现下王爷故去,府中一切由萧阙表兄接手,洛蔓苼开始将重心转移到梁州大营,于是她无论是在谏阁还是在王府,地位都迅速提升,就是做半个王府女主人也是使得的。   只若不是洛蔓苼阴魂不散,又在梁州太深入人心,还有突然杀出来的苏苑音的话,无人能威胁她。   正在心中咒骂着,就恰好看见了苏苑音气势汹汹地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见哪边都不是能得罪得了的人,众人见状纷纷散开,大气都不敢出。   温仪章眯着眸子审视苏苑音,还没端起架子就觉得头皮一痛,叫她被迫顺着力道弯下了腰,自己精心梳好的发髻被苏苑音不管不顾地扯在手里。   突如其来的变故叫她一滞。   过了半晌之后她才回神,苏苑音居然敢同她出手,甚至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她开始尖叫:“苏苑音,你这个泼妇!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   “乌云是不是你害死的?”她冷冷瞧着被气得面容扭曲的温仪章,想自己此刻或也同她差不多,可是已经没什么紧要,忍耐也须得分人,有的忍忍两相无事,而有的只会无所顾忌变本加厉。   竟是为了那个畜生!温仪章看着众人在一旁呆愣,想也是指望不上,随即不甘示弱地还手,只后悔前不久因为要见表兄,把蓄了许久的指甲都给剪掉,否则非把她那张狐媚的脸都抓花。   “是又如何?不过是只畜生罢了,你还想为了个畜生为难我?你可别忘了我姓温,你连那个洛蔓苼都不如,还敢来寻我的不痛快。”她失了机智为了脱困不管不顾地把人往后撞。   苏苑音被温仪章猛地一冲撞倒在地,她似是没察觉到痛,又一个翻身,摁着身下的温仪章,朝着花容月貌的面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挥去,伴着一声清脆声响,她收回了震得发麻的手,手脚并用把方才自己身上受的痛处都报复回去。   她笑得恶狠狠:“我管你姓什么,便就是萧阙在这,也拦不住我。”   她在乎乌云,不仅仅是因为它是萧阙送她的礼物,更是短暂的陪伴之下被她当做过去在苏府那段无疾而终的遗憾的延续,情感的寄托。   而且为什么,现实非要告诉她,她其实弱小到连乌云都保护不住。   若是换做洛蔓苼、萧阙,温仪章还敢这么不管不顾出手,肆无忌惮承认么?   她真是讨厌极了温仪章。   …   焚城山一役,因为对方手中有人质,胜得十分艰难。   此去几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受了伤,他亦是不例外。   陆起受伤最重,九死一生,差点死在了焚城山。   没有医者会喜欢不爱惜自己的病人,老吴骂骂咧咧来看诊,看了看陆起的面色,都还没搭脉,已经不住地摇头。   照那个伤势看,能撑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他也没有多大把握,又叫何满来施针稳住他几处紧要的穴位,之后才着手医治。   待稳住陆起的情况,何满才退了出来,同萧阙碰了个正着。   何满是个有本事有能力的医者,因为他对阿音存了心思,萧阙并不大喜欢他,但是却也不影响他对他能力的看重和欣赏。   两人颔首示意,算打过招呼。   “瞧着世子面色,此前定是受过极重的内伤还未调理好,现下身上的外伤须得好生处理,以免横生枝节,叫身子亏损的越发厉害。”他出声提醒。   萧阙点头,当是接受他善意提醒,无话后见他要走,当即出声叫人叫住:“我军中恰好需要阁下这样的能人,阁下何不考虑考虑留在我军中做事。”   他查过何满的来历,名门望族出生,却也是因着当年的政变,家破人亡。   若细说,他们甚至有共同的敌人。   何满谦和笑笑,接过他的话头:“既如此,满也有一笔交易想同世子做,我愿留在梁州,但是世子可能给苏姑娘自由?让她自己选择去留。”   听他在自己跟前提起阿音,萧阙眸色里闪过些阴鸷的情绪。   她是被自己强留住的,甚至已经见到了自己可怖扭曲的真面目,她那里还会对他剩半分情意。   但是关于她,承受了自己所有恶劣的占有欲,尽管只是勉强也好,他半分不想退。   “主子,王府的人传来消息,说打起来了。”言二素来都沉稳,难得有这样慌乱的样子。   萧阙蹙眉,其实心中并不太关心,谁打起来了同他有什么关系,总不会是沉静内敛,却又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她。   “这种事你也管?”他不解问言二。   府中人多,发生摩擦也常见,此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该教训教训,该发卖发卖。不过看言二这般惊慌,总不会是她身边那个丫头同旁人起了口角?   她待身侧的人好便就掏心窝子的好,若真是如此,那还不定如何动怒。   言二左右看了一眼,带着些为难:“是苏姑娘跟仪章姑娘动起手,管事的不敢拦,叫我来寻主子…”   话还没说完,身边已经掠起一阵风,身旁的男子早没了影。   方才的话来龙去脉他没听完,此刻他只想着就她身上那点力气,手腕细得他一手就能都握住,人孱弱得紧,平日里打打他出气就算了,学什么打打杀杀。   只当他赶到的时候还是愣住。   言二后脚到的,身后还落了一个何满,他掠过自家主子黑得发沉的面,被瞧见的一幕吓退半步。   素来清冷淡然的苏姑娘此刻竟同旁人扭打在一起,看这架势,分明还隐隐站了上风。   众人纷纷为萧阙腾开一条道,管事早已经急得汗狂冒不止,见到萧阙赶忙走过来,满脸苦道:“世子,您来的正好,我实在是劝不开,您看该如何是好?”   萧阙放眼瞧去,见她云鬓松垮,衣衫上的珠玉点缀都七零八落掉了一地,分明是一副恶狠狠的表情,落进他眼底却只觉得难得的生动可爱。   她其实本就该这样,照着自己的性子来,想如何就如何。   萧阙没说话,只瞧着不远处的视线没移开,众人不敢擅自揣测他在想什么,随后就只听见他唤了一声“阿音”,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   众人心下了然,虽不知那位姑娘的名讳,但是却也知他唤的不是仪章姑娘。   苏苑音置若罔闻,手下不停地朝温仪章招呼过去。   “表兄救我。”温仪章见他来,带着些哭腔唤人,随即再不主动出手,只当着众人的面生生受了几下,柔柔倒地。   随即又见表兄沉着面朝着这边走来,她心头燃起了些希冀,想起苏苑音这幅胡搅蛮缠的样子,还如何能叫表兄生出什么恻隐之心,甚至会不会被厌弃都两说。   正在心中暗自得意,却只见苏苑音被他拦腰抱起。   苏苑音身子一空,发觉自己落进了一个带着乌沉香又混着极淡草药味的怀抱。   “放开我萧阙。”她被气得不轻,凭什么只来阻止她,她能跑能跳,也不需要来抱她,只挣扎未果,没收住手在他脸上也落下两道浅浅的血痕。   众人见状心里又是一阵惊涛骇浪,纷纷将头埋低,不敢言语。   看着不顾人挣扎带着人走远的背影,反观如丧家之犬一般的自己,温仪章咬咬牙,像是梦醒,心中不忿难平。   何满看着两人剑拔弩张对峙,却又将旁人全都隔绝在外根本融不进去,他叹了口气,只随后又想起方才瞧见她嘴角的淤青和手臂的血痕,他失笑的跟上去,这苏姑娘果然总是能叫人出乎意料。   见又被带回来斜阳阁,随即想起了刚见到乌云的时候,苏苑音心里百感交集,屈膝坐在榻上,不想说话。   萧阙要过来拿她的手,她不想给他瞧,收手躲了过去。   “萧世子艳福当真不浅,前有蔓笙姑娘后又来个温表妹,我还以为见回萧世子得等到明年去呢。你也不必假好心,你方才没瞧见么,表妹比我伤得重多了,你倒不如去关心关心她。”她不看他,偏头道,故意想激怒他,若是惹得他烦了更好。   本不过是只想看看她的伤,只一靠近就被劈头盖脸一阵奚落讥讽,他只当她吃味,嘴角的笑意都带了些张扬。   只高兴归高兴,误会该解释还得解释:“梁州的将士我不知道于我而言如何,但我知道他们于我父王而言很重要,我不能见死不救。那日事出的急,陆起又一个人贸然前去救人,所以我没来得及回来同你解释,叫你白白等我,你后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她回望他,利落的眉宇,面庞明晰又深邃,似是有些春风得意掩盖不住。   在说清楚和不说之间她晃神良久,她好似才终于明了,她陪不了他一辈子自欺欺人不愿醒。   她早错过了梁州的一切,从诏狱里那夜开始,他们之间就只剩下失去了。   她笑笑,一改常态地朝着他摇头,说:“已经没有了。”   他瞧着人,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可若是要细究,却又有些缥缈的找不到根据。   作者有话说:   心结下章马上说清,绝对不再拖了!(狗头保证) 第115章   那日的谈话最后以何满来给她瞧伤为结束。   她不知道后来萧阙是怎么处置的,只是府上少了好些人,却又没将事情发作到她的头上。   他似是也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行事不再似先前的放肆,鲜少回来,来也不会待太久。   只在乌云出事的头天夜里她没忍住在被子里偷偷哭,不知萧阙是何时去而复返,他冷酷无情的拆穿她,又来温柔耐心的安抚她,直至疲惫到睡着,鼻尖总都萦绕着一股极淡的药味。   次日萧阙回来同她一起用膳时,还带了一只同乌云神似的狗儿回来给她。她瞧得出神,伸手在它额间抚了抚,得不到回应,若是乌云定会歪着脑袋来蹭她的。   她落寞收回手,瞧见他眼底里闪过的失望,却也没将它留下。   不知萧阙从哪里寻来的,只想也知定是废了不少功夫,纵使再找不回乌云,可做到这份上,她心中仍还是感激。   她默了默,看着他面上还没完全愈合的抓痕,在他走前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似是有些意外,转过身来的时候眸中都带着些说不清的热切。   她敛了敛神色,预想到了他下一刻热切就会被浇熄。   “温仪章,她不对劲。”她出声,说出自己的猜测,当做是提醒。   洛蔓笙的事她从言二那头听了一嘴,她只觉得处处透着蹊跷,是被提前设伏的,也听说为此陆起伤的不轻,昏迷至今都未醒。   她承认自己确实带了私仇,就是觉得温仪章的前言不搭后语,话里漏洞百出,动机也有能说服她的理由。   林林总总,她就觉得温仪章可疑。   “嗯。”他应声,声音淡淡,没什么格外的反应。   她抬眼却只是见他眸中果然有什么情绪正在慢慢冷却,她有一瞬觉得自己残忍,习惯性的抠了抠手。   片刻后缩回去的手被他有些温热手从宽大的袖口中给拿了出来,轻轻托在掌心里他,他不慢不紧将她攥紧的手一点点抚平。   他垂眸瞧着她手心里被印出的几个月牙,又反过来笑着安慰她:“我知道了,我会去查的。”   他说完又放开的,将适可而止四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她看着自己还带着他余温的手,开口:“后日你若是无事,便就早些回来,到底是答应你一顿如意糕,该还你的。”   “好。”他点头,看她似是在倒数那日一般,他移开眸子,只还当做稀松平常,没将她戳破。   萧阙抱着手里乌漆麻黑的一团走后走后,春棋才进来凑到苏苑音跟前,小声叹了口气:“收到夏琴送来的信,她们已经在路上了,小姐当真想好了在世子生辰那天走吗。”   苏苑音将自己情绪掩盖的极好,只见春棋有些神情复杂,她故作轻松开口打趣:“舍不得言二?现下正好也到了梁州,那不若我做主,替你说说亲。”   每每她这般,就能轻而易举抓住春棋的痛脚,见春棋赶忙抬手告饶,她敛了笑,似是同她说,又似是在自言自语:“此前本来也就是定的那天辞行,不过就是兜兜转转之后一切又恢复如常罢了。”   …   入夜时分,温仪章一番乔装之后,从谏阁侧门出,走向了掩在不远处的马车。   想起方才收到的信,她脸色有些阴沉,早知堂堂上京忠勇候这般废物,她又岂会以身犯险同他合作,以至于现下还被反咬一口相要挟。   “去城外出十里的第一家酱牛肉铺子。”她上了马车冷声吩咐。   她不能叫自己的把柄一直放在他手中,现下竟然他敢主动邀约,那她便就把此前本来是被苏苑音准备下的大礼先给他尝一尝。   马车在城外缓停,温仪章掀帘而出,一双精巧的绣鞋落在地上,明月高悬,风平浪静。   以至夜深,卖酱牛肉的铺子里没有多少人光顾,店家在大堂里昏昏欲睡,随即被进店的人吵醒,他不耐烦地朝着人摆摆手。   “今日的酱牛肉已卖完,姑娘下次赶早。”   话音落,面前闪过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女子笑:“有约,还烦请带个路。”   闻言,店家身上的瞌睡消退,将银子捏进手里,二话不说就在前头给人带路,带到后也无须人来赶,躬身退了下去。   温仪章看着屏风后的模糊身影,低声啐了一声故弄玄虚,本来都已经得手,若不是贪心非要去招惹萧阙,何至于成今天这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对面的人似是没听见,兀自饮了口茶,她没工夫同他这个丧家之犬兜圈子,开口要信。   “忠勇候这般可就不厚道了,我们之间的交易早早就了结,大家彼此之间也都已经各取所需,现在翻脸不认账,又拿信来威胁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威胁我没用,把信给我。”   见他不应,还在一旁装神弄鬼,她冷笑,其实也没什么所谓,来时本就也没打算叫他安然离开,能真正闭上嘴的就只有死人,待人死后,她还可以带回去同萧阙邀功。   她盯着屏风后的人影,不屑笑笑,朝着门外唤道:“来人。”   话音落门就顿时被踢开,数名黑衣人鱼贯而入。   “忠勇候,你本来也不用这么快死的,其实要是早知道你这么没用,我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险同你合作。”   说罢,她环胸,慢慢往后倒退,对身侧的杀手道:“不必留什么情面,给他留个全尸就好。”   得了令,面前的屏风被一刀劈开,对面的人轻抬眼,在烛火下露出真容,像是一尊无悲无喜的佛像,眼神中却带着对万物的睥睨。   他甚至都未动,被她重金请来的杀手就全都被言二拿下。   她摇看着他失神,对这个局面并没多少意外,若是对上了他,如何会赢。   “表兄。”她跪在他跟前,周身颤栗都厉害,她不知道自己的下场会怎样,只是突然想到一个人,也同样背叛过他,但是此刻不也好好在王府里,所以表兄也会饶过她这一次的对么。   身前被随意扔出几封信,像是被弃如敝履之物,是她方才想从忠勇候手中抢回来的东西,她颤着眼皮抬眼,在他有些冰冷的眼神之下,想不到借口。   “焚城山一事,一共牺牲十五名梁州将士,陆起命悬一线至今未醒,洛蔓笙、穆合都差点九死一生,此事皆因你而起,我也不包庇你,你走吧,从此退出谏阁,回灯桐郡,从此不得再踏入梁州。”他道。   温仪章有些难以置信的摇头,不明白他到底为何待自己这般残忍,他甚至都不问原由,就要来直接定她的罪,要将她身上的一切都夺走,倒不如直接杀了她。   “表兄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绕过我这一回,你不能这么对我!求你看在我是温家最后的血脉的份上,原谅我,灯桐郡早已经物是人非,温家也早不在了,我除了梁州实在无处可去,姨夫姨母若是还在,必定也不会...”   “仪章。”他打断她。   “你该知道,我若是个顾念亲情的人,便就不会做现在做的事。”   他竟然拿自己同萧家人比,温仪章难以置信的看他,他怎么能这么做,她伤害任何人,都没有想过要伤害他。   言二察言观色,赶在她还没有说出什么更加让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开口打断:“仪章姑娘,你实在不该背叛主子的,如今留你性命已经是世子顾念亲情了,你还是速速同我离开,莫要再说什么惹主子不快的话了。”   “我不服。”她挥开言二,看向那个明明最残忍,却又能最宽和的人。   “凭什么苏苑音背叛你,你却非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不计前嫌,而对旁人,你就总是那么不近人情!”   她看着不远处那个坐着的人,他对自己从来淡漠,她只是想宣泄,本也没想过他会回答。   却在被打走的最后一刻,听见他出声:“你们从来都不同,她绝不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从来坦荡,甚至坦荡到残忍,甚至从来不屑骗他,亦或是不择手段图谋他。   温仪章直至被带走,都再无话。   言二瞧着他枯坐着的身影,不忍再看的移开眸子。   只有他知道,主子真的变了很多,早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有血有肉,会因为被亲近之人背叛,而受伤难过。   “兖州来的人大概何时到?”他问。   言二一愣,小心瞧着他开口:“大概明日到,可需要我派人拦一拦?”   他不解为何主分明知晓那个店铺的主人同苏姑娘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拦了苏姑娘所有的信,却独独要漏那一处。   之前那么失控,现在为何会这般清醒。   “不必。”那本就是他刻意放任的事情,事情会这样发展,其实再正常不过。   他停下手里把玩的杯子将其摆正,想起了她那日说话时的欲言又止,不知她有没有在期待那日的到来,只他却不是太期待。   七月初七那天,天边的晚霞红过少女的双颊,红红一片弥漫在天边,蔓延再蔓延,久久不散。   春棋去成衣铺子里取回小姐定做的衣裙,看着人对坐在镜前发愣,她将衣裙放下,苏苑音回神瞧她:“今日外头有灯会,难得正巧碰见,你过会儿也不必陪着我,出去瞧瞧吧。”   春棋摇头,向着她靠了靠:“我要陪着小姐。”   “我有事,用不着你陪,今夜就要走了,你有些话若是再不说,只怕是要到何年马月了。”她意有所指道。   春棋却听得明白,垂着眸子道:“小姐劝我倒是有一套,只我嘴笨,不知如何劝小姐,也不知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只知如果做一件事做得不开心,那就该及时止损。”   “你就算回了兖州但是苏家人还在上京,薛家又清贵,绝不会轻易站队任任何一方,我想苏姑娘也不会糊涂到同乱臣贼子为伍,置众人立场于不顾吧?   “苏二你没得选,你姐姐已经替你们苏家站了队,若是我败了,苏家将同我一起万劫不复,你愿意看到这一切么?”   她无端又想起那日离京,萧旼同她说的话,威胁再拙劣,却还是有用。   及时止损么。   可是她现在这样,分明才是在止损。   王府里最后还是没有弄得喜庆些,因着上次她去寻温仪章的不痛快,将布置计划被迫终止,最后是萧阙开了口,让四散了没再叫接着弄。   府中今日人少了大半,许是都告了假去看花灯,她换上一袭月白色纱裙,从自己的院子到萧阙的院子旁边的斜阳阁,并不算是太远。   她站在斜阳阁的银杏树下,乘着徐徐晚风,抬手起袖,她喜欢舞,也学过一阵,只被教舞的娘子夸过,并没有在男子跟前舞过,加之许久未跳,怕一会要出岔子,所幸他人还没回来,有时间叫她先再练上一阵。   营里几个副将替萧阙设了席庆生,他没驳了他们的兴致,同他们饮了几巡酒,之后才借故脱身,回来时已经微醺。   他先去她的院子里瞧过,没找见人,以为只怕是出去瞧花灯了,心里才蓦地松了口气,却在上了拱桥的时候在不远处的银杏树下瞧见一抹身影。   体欺皓雪之容光,面夺芙蓉之娇色,像是踏月来的嫦娥,在皎皎夜色之下,为他跳了一曲月下逢。   月色下她白色纱裙流光溢彩,好像她那处格外受月光优待,所以月色都只朝着她头顶泄下,熠熠生辉到耀眼,亮到能点燃他内心的一室永寂。   他站着没动,有些不敢上前,分明是第一次见,却又觉得此情此景分外熟悉。   最后她旋了个圈,大抵是生疏,没落稳,身子虚晃了一下,也正巧抬眼瞧见了他。   不知他是何时来的,杵在那儿像是跟木头,她笑着朝人迎过去,心里嘀咕要不要再跳一次,又怕他方才已经瞧完了,一时懊悔没对准备一份旁的生辰礼。   确实有些比不上他送自己的那颗珠子,她叹叹,怎么临了还是不能还清他。   “好看么。”她偏头问他。   他像是失神了一瞬,半晌后才木讷点头:“好看。”   旁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已经恢复清明,有些轻柔的吻落下来,印在她的唇边,贪婪的同她的唇瓣轻碾,又克制的忍住变本加厉的动作。   他太懂她了,自己困不住她一辈子,于是他给了自己一个期限,刻意给她留了一个缺口。   一但发现这个缺口,期限截止,她还是会再一次作出相同的决定,所以这一刻他只私心,想让时间走慢些。   真的不公平,她心里怎么就能装下那么多人,多到她不能为自己停留一次。   “萧阙,今晚我要回兖州啦。”她笑道。   “你别关我了好不好。”   时间不会停滞在某一刻,它像是从没有眷恋的东西,只会不管不顾的向前。   萧阙凝视着眼前的人,喉头滚动,恨自己此刻为何清醒无比,他压制着内心疯狂叫嚣占有欲,笑得极好看的回视她。   “好。”他说。   他只心软一次。   “你最好别再出现,否则下次再遇见,你就别想再走了。”   他瞧着人,满含□□,却启唇警告。   作者有话说:   可怜的好大儿马上让他谈甜甜的恋爱(笃定) 第116章   银烛光摇,碧梧影落。   露台之上一个红衣女子坐得随意,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将手撑在身后仰头望月。   一个男子隔着小几坐在她对面,相比起她的随意,男子正襟危坐,行止都从容有礼。   “你来做什么?”洛蔓笙开口,却没瞧人,只因方才似是瞧见了一颗流星,随即又睁大了些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处,等着方才的画面再出现一次。   男子看了看那张小几上的放着的酒,顾左右而言它。   “听说你受伤了。”   方才的仿佛真的是错觉,她等了半天没等到,于是收回手垂下头,活动活动僵直的脖子。   “嗯,快死了。”她点头,不以为意的说着实话。   片刻后,她才又抬头,看着对面淡笑的他,不管到哪里都坐的端正,没挡住身后那两株半死不活的秋海棠。   她不忍直视的收回看向秋海棠的视线,又转眸看他,眼中有一点狡黠:“萧阙又救了我一次,你说这是什么缘分?”   他敛着眸子没答话,将手中的折扇收拢,抵住她拿去酒壶的手,是阻止的动作。   “你把酒当药喝?”   “薛鸣岐,这个闲事你也管?”洛蔓笙有些恼,绕过他的折扇又去拿酒壶。   薛鸣岐不以为意的侧侧头,却也当真住了手没再拦着她。   洛蔓笙心满意足的端起酒杯小嘬一口,才又问:“你来接苏苑音?”   也不等他答,这个节骨眼突然出现,想也知不是闲来无事来的,她又摇头叹气:“啧,这姑娘当真是心狠。”   七夕佳节,生辰良宵,想萧阙借故早早回去,等着他的就是一盆劈头盖脸的冷水。   “祖父想念阿音了,她早该回去认祖归宗的,在这个地方绊了这么久,此前还差点折在了七盘岭,哪哪都算不上是心狠。”薛鸣岐正色道。   洛蔓笙闻言撇撇嘴:“得得,论吵架我吵不过你。”   “晚点再去吧,差不了这么一时三刻的。”   最起码不要是现在,最起码待他生辰过完也好。   “喝点?”她晃晃手里的酒壶,妩媚的眸子像是不怀好意的眯起。   薛鸣岐抬起清隽的眼瞧她,没回她的话,当作是首肯。   “你要一道去兖州瞧瞧么。”他问。   洛蔓笙给人斟酒的手顿住,满得溢出了些许,她在回神收手,有些不解问他:“我去做什么?婚约不作数的事,你还没同薛爷爷讲?”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听你说不作数就不作数。”   闻言,她耸肩:“当真是稀奇。”   “你会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套?那当年你对我避之如蛇蝎又算是什么?你是不是还没睡醒,不若你现在出门随便打听打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喜欢萧阙。”   “那你喜欢他么?”他问。   被问得这般直接,她眸中错愕稍逝,当即扬头:“我的命都是他的。”   ...   春棋终于将手中被自己颠来倒去的荷包交了出去。   言二伸手接过,耳尖可疑的变红。   春棋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带着些婴儿肥的脸红的像是颗熟透的桃子。   “这荷包是我亲手绣的,你可要收好了。”生怕他不珍视,她又不放心的嘱托。   “嗯。”言二闻言只觉得面上更烫,头一次收女孩子这种东西,手中轻轻的荷包顿时就有千斤重。   春棋低头咬咬唇:“你该知晓这女子送男子荷包,意味着什么吧?”   快要走了,下次见也不知是何时,她没什么顾忌,所以想坦然面对内心,倒不如先将话说开,省的少些猜忌。   “春棋,小姐呢,怎么就只有你在这?”   还没等到言二回话,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女声。   春棋转眸,瞧见了阔别已久的夏琴。   她愣愣,不知道小姐同萧世子那边谈得如何,只想萧世子一直在拦小姐的信,这个赵老板的铺子是无意间发现的突破口,怕影响小姐的计划,总归现在不能叫言二知晓她们已经同兖州成功通信的事。   “好巧啊夏琴,你怎么也来了?”她笑着看看言二,又转过头对着夏琴挤眉弄眼。   “说什么呢春棋,此前不就是你给我写的信,让我快些来寻你的么。”夏琴只当她办事从来不靠谱,早将正事抛之脑后,不留情面的拆穿。   堵不上夏琴的嘴,那就赶紧想辙将这件事圆过。   春棋赶忙看向言二,却只见他一直看着自己,目光说不出的专注,她被瞧得心虚,眼睛不住的向别处瞟。   “我知道意味着什么。”他淬不及防开口,说得却郑重。   “哈?”春棋反应不及,愣了半晌有余,随即才意识过来。   她的情绪太明显,心里想着什么的明晃晃写在脸上,言二失笑:“你不必怕,该知道的,主子早就知道了。”   …   春棋同夏琴回到王府,只瞧见苏苑音一个人坐在门前的银杏树下愣怔,月色下衣袂飘飘,通身纤尘不染的清冷,带着飘渺虚妄,像是个幻影,有种风一吹人就要被吹散的架势。   薛鸣岐很晚才到,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些酒气,神色只剩一半清明,苏苑音有些意外他也来了,自上次一别,真有种恍如隔世。   屋内没点烛,到处都显得寂寥得紧要,空寂的像是没人,却又能听见偶尔传出几声轻咳。   言二知他定未就寝,捧起手里的东西摸着黑进去。   “人走了么。”   言二点点头,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他面前:“刚走,这是苏姑娘留下的。”   “嗯。”他极淡的应了一声。   叫人有一种漠不关心的错觉,只下一刻又被他亲手打破,他身上从来都有种矛盾感。   空寂的房间中响起了“咔嚓”一声,一点光亮在他手中燃起。   他将案台前的那一柄烛火点亮,面前的东西慢慢从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   他失神伸手揣摩片刻,那块同心佩,就像是在直截了当昭示着他,那束曾经在永寂的暗夜中给他带来一瞬亮得耀眼的光的人,已经走了。   一盘白乎乎的如意糕似是也凉了许久,表面上泛起一层油亮的光。   未了,他轻嗤出声:“你看她,想两清,又存了那私心。”   言二不懂他的意有所指,不过或许他只是自言自语,也没想叫自己明了。   他垂眸不经意瞧见言二腰件悬挂着的荷包,是同他一身低调打扮截然不同的显眼,两只蜜蜂滑稽可笑,言二却佩戴得光明正大,甚至有一丝不起眼的得意,叫他有些说不出的妒忌。   他收起眸子:“你亲自护送一趟,送完来锦西汇合。”   齐军被赵乾牵制在广汉,颓势愈显,于是上京增派了援兵从南至已经过了中都,锦西是必经之地,言二一听便就知晓了他的用意。   拦截敌方援兵汇合的事本该交由陆起去办,只陆起至今昏迷不醒,从七盘岭到焚城山,遇上之事都无有不凶险的,主子一路受伤,这身子如何吃得消。   他跪地:“锦西一事主子可交由我去,兖州到锦西快马加鞭不过一日,属下来回尚有余力,定不会辜负主子期望。”   “言二,这场战事拖得太久了,该亲自做了结了。”   言二一闻言怔,难怪主子这么急切的要劝降七盘岭。   七盘岭东接壤雍州,南临锦西,只怕这回去锦西,不单只是拦截敌军,而是要从锦西为起点,过七盘岭沿着雍州一路向东出征上京了...   苏苑音一行同何满汇合,连夜出了巴郡,在歇脚的客栈瞧见了言二。   言二大摇大摆的出现,没刻意避着人,苏苑音她们歇脚,言二就也跟着停下进来。   春棋伸长脖子张望,没瞧见想象中的同伙,头就被人轻轻叩了一下,言二收回手。   “主子不是反悔想拦,只是叫我一路护送苏姑娘到兖州。”   苏苑音愣愣,没义正言辞赶人走,也没不识好歹拒绝接受好意,昨日分别时她同萧阙闹得并不算僵,他分明早知道她的计划,却还是默不作声放任她自以为耍了些小聪明,最后的选择权还是被他交回了自己手里。   她叫人一道坐下用饭,言二却还站在原处未动,似是还有话要讲。   她抬头瞧他,没催促。   “其实去焚城山那天主子要我来给姑娘传话,我正巧遇上了仪章姑娘,就请她代传了,只是不知仪章姑娘竟然存了旁的心思,叫苏姑娘同主子之间生了旁的嫌隙,其实主子当真是有想试着改变自己同苏姑娘之间的相处方式的,只是还没来得及。”   见苏苑音沉默,他懊恼挠头,只当自己嘴拙,没将话说明白,故而未了又补充:“我知苏姑娘心意已决,也不是想来替主子说话,只是这个误会因我而起,我若是不说,心里实在难安。”   “我知道了,谢谢你言二。”她笑答,只笑意有些淡。   言二收回眸子在一旁坐下,心里其实有些愧疚,因为刻意存了些私心,不忍见主子又回到原来的样子吗,只瞧着眼下这个样子,似是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临出发前下了场暴雨,是在梁州这许久都从未见过的架势,山上的洪流带着巨石卷土而来,似是要将所过之处都吞噬殆尽,回程的路自是也被绊住。   薛鸣岐似是从来都这幅淡然样子,转头同掌柜的要了几间上房,又朝着苏苑音打趣:“你我似是都格外同雨有缘。”   苏苑音一愣,其实有些心急,这一路上波折万分,叫兖州的长辈等这么久本就不该,只怕这回越发不讨人喜欢,他们怕是还未瞧见自己就要早早失望了。   “听说外公他伤了脚,没事吧?”她试探问道。   薛鸣岐清隽的眸子里满是笑意,从方才开始早看穿了她的不安。   “那不过是最近朝廷一直对兖州施压的托词,祖父身子骨硬朗着呢,不要担心,他们其实都很挂念你。”   知他本就心存安抚,她看破,刻意压下心中的不安,朝着人感激一笑。   尽管还素未蒙面,但她其实也挂念他们。   没说多久的话,苏苑音从薛鸣岐的房里退了出来,看着何满在读医书,她止了止步子没上前去打扰,打算返身回自己的房间时正瞧见言二抱着剑对着如洪般的雨帘叹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是出了什么事么?   她蹙眉抬脚向人走去,想问个清楚,却又无端的想起方才同薛鸣岐说过的话,他们都在等她,雨一停就走,断不能在横生枝节,萧阙身边能人无数,巴郡又严密得水泄不通,总不会出什么岔子。   思及此,她垂下眸子,将迈出的脚又收了回去。   夜至,雨势渐小,屋外有人叩门,苏苑音顿了顿,将手里的那颗夜明珠收好,懊恼自己今日总是失神得厉害。   “苏姑娘,是我。”   手还没碰上门锁之前,屋外的声音先响起。   “言二。”夏琴同她对视一眼,去开门,人站在门外没进来,只看着是一副收拾完毕要启程的样子。   苏苑音狐疑的走到门前,就见他道:“苏姑娘恕罪,我不能一路护苏姑娘送到兖州了,回程路上还望苏姑娘小心,尽量不要独自行动。”   “可是出了什么事?”她眉心紧蹙问道。   闻言,言二也不刻意瞒着。   “主子去了锦西,那头今日暴雨山崩得厉害,我实在放心不下,得去看看究竟。”   她顿顿,只觉得自己似是有些听不明白,什么暴雨山崩?   只想起方才远远瞧见山上急速滚下的巨石,就够叫人心惊胆战,若是暴雨还带着碎石泥水,恰好遇上岂还能轻易脱身。   “苏姑娘保重。”言二没说太多,便就是他也不敢想这后果如何,只期盼主子吉人自有天相。   “保重。”苏苑音木讷着点头回答,至于说的什么已经全然不过脑子。   作者有话说:   哦嗯掉谢谢大家追文,挨个亲亲~   有点卡文写不完啦(?⌒`?)明天双更补上 第117章   言二同苏苑音辞别,随即不在拖泥带水,当即下了楼梯之后就翻身上马。   事急从权,他实在没法子置主子的安危于不顾,于这趟送行,他只能违命了。   他转头,扬了扬马绳,身后突然响起一阵阵紧密的脚步声。   “言二,等等。”   言二动作一顿,勒住马回头望去,瞧见来的人是他方才就一直刻意避开的春棋,他不习惯告别,所以想先离开,可却又被抓个正着,他朝着人抿唇笑笑:“对不起春棋,突然出了些事,不能陪你们一道去兖州了。”   苏苑音坐回妆奁台前,放眼瞧去,又瞧见春棋子见言二拦下说话。   她微微侧头,有些自欺欺人地将视线挪开。   夏琴走近:“小姐莫要忧心,萧世子定不会有事的。”   苏苑音木着点点头,他怎会轻易死掉,连从诏狱都能全身而退,山崩如何奈何得了他。   为转移注意力,她拉过夏琴闲话,可话到了嘴边舌头却打结:“你有没有见过山崩,当真有那么严重么?”   夏琴叹叹,也知自己此刻该做的应该是宽慰,叫小姐放下心无牵无挂地回兖州去,可是她瞧着小姐的清眸,实在说不出违心的话。   “入府前,奴婢的家乡就曾遇到了山崩,很惨烈,全村的人,极少有活下来的。”   她说完,苏苑音像是为自己找到什么理由,夺门而出,却撞上了何满。   “此处离兖州不过只剩两个县,现下你去锦西,也做不了什么,万一雨停不定,还会遇上山崩,一路上危险,不若先回兖州等消息。”   方才的谈话他也听到一些,只现在出言劝阻,他究竟存了多少私心就连他自己都不知晓。   只是在原地等了许久才终是瞧见了一点曙光,可是还没来得及抓住就又要消失,他有些慌,显露了些一直被自己隐藏得很好的心迹。   “可是我放心不下。”她摇头失笑,再没说什么,随即越过人,走得义无反顾。   何满僵着身子站着未动。   难过吗,是有的。   可是随即想想却也觉得合理,她身上最吸引他的,不也是那种为了一件事横冲直撞的执拗么。   只是她那就算头破血流,也没想过换一个人罢了。   薛鸣岐瞧着消失在客栈门口的背影,止住了想拦人的步子,又不慢不紧的退了回去。   阿音分明最是有情有义,更是像极了那满腔热忱甘愿去安定县赴死的姨母,哪里能算得上是狠心。   言二看着身后的马车,有些愤懑。   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被苏姑娘三言两语说到妥协,又因为春棋的蛮缠,直到最后将人给一并带了出来。   只大抵是此刻自己有些能理解她的心情,所以没能做到拒绝。   言二在外头驾着马车,苏苑音同春棋为避人耳目,都换上了不起眼的梁州服饰,一时间也无话,几人沉默一路,气氛格外凝重。   雨将停不停,时不时还会有小山崩,山路并不好走,言二驾着马车走的官道,快马加鞭,细算起来也并没有拖慢多少行程。   赶路至后半夜,离锦西已经不远,言二将车停下,寻了个荒废的破庙生了火,苏苑音同春棋下了马车来守夜,叫言二先歇息。   几人围坐在篝火边,因为走的急,什么东西都没好好备,春棋拿出绣帕包好的如意糕,苏苑音没什么胃口,摇头没接。   言二拿起木棍将柴往火里凑,见春棋朝着自己递过来,他拍拍手,拿过一块,有些失神。   “冷了有些腻,可能没那么好吃了,暂且就先果腹吧。”苏苑音见他未动,开口解释了一句。   言二回神应了一声:“呃,我方才只是想起前夜主子一个人用了一盘苏姑娘临走前送来的如意糕,后半夜胃难受得紧,被闹得一夜未眠,次日还是照常出发不曾耽搁,也不知主子此刻如何...”   苏苑音支着手看向眼前的火堆,视线里跳跃的火焰虚虚实实的不清晰。   千头万绪哽在心上,闷得透不过气。   “那个温仪章,后来怎么样了?”   她想起后来好像再没见温仪章出现过,那日自己扯出她,确实是对乌云的死耿耿于怀,存了私心想借萧阙的手报复回去,可是后来想想,她到底是萧阙还剩下为数不多一心待他好的亲人了。   “回温家去了。”言二垂眸。   那天她说的话都不过是凭空推测,那个内鬼竟当真是温仪章么。   “温家早早就落败了,仪章姑娘是温家最后的一点血脉,往日王爷在时对仪章姑娘也多加照顾,所以主子才对她网开一面,断不是存了旁的什么心思。”   因为怕她误会,言二解释道。   又是被至亲之人背叛,苏苑音眨眨眼,想到了那个总是喜欢在黑暗中独处的身影,心里其实有些好奇,在那种时候他总是会在想些什么呢。   鼻尖一凉,她仰头,房梁上的瓦片空了一块,面上又落下了几滴雨星子来。   言二拍手起来:“看来又要下雨了,我去瞧瞧马拴好了没有,苏姑娘继续往春棋这边移些来吧。”   春棋随即拿着干草往一旁铺了铺,唤着人来坐。   “方才我瞧过了,这雨下不了多久的,明日定是个晴天,一定不会再有山崩啦。”春棋笑眼圆脸,生得本就讨喜,加上性格又格外开朗,有种叫身边的人都放松的力量。   苏苑音垂眸点点头,还未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将两人都实实在在吓了一跳。   只见是言二撞断了门框摔了进来,随着凛冽的风刮过,苏苑音抬眼,瞧见了明晃晃一片手拿火把,身披银甲的士兵,心下一寒。   因为她们遇上的,不是梁军。   春棋要去扶言二,被为首的士兵二话不说将剑身架上了脖颈。   “老实点。”男子威胁。   “说,你们究竟是干什么的,要去哪。”男子细细打量几人,又将剑横在了离得最近的苏苑音身上盘问。   苏苑音抬眼,瞧见言二微不可闻的摇摇头。   “我们奔波各处经商,此番是回家探亲。”她答。   男子将视线在众人之间又来回打量了一圈,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莫要心存侥幸想糊弄,你们三个人都是?家是哪里的。”   “我们兄妹三人家在锦西,方才无意得罪各位官爷,还请各位官爷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言二从地上爬起开口,将众人的注意力又都引了过去。   “哼。”男子冷笑一声,身后的士兵随即上前来俯身到他耳边,似是在商量什么对策。   苏苑音不动声色的垂眼,将方才他们听见锦西之后的反应瞧了个清楚,只想必他们此行也当同锦西有着莫大的关系,言二此刻按兵不动,想必也是存了想要试探的心思。   面前的两人商议完毕,男子收回剑,身后的部下受意,上前将苏苑音同春棋抓起来带至一旁,是要将人抓走的架势。   为首的将领慢步至言二面前,因为他方才见过言二拿剑,俨然是已经将他当作此处最具有威胁的人,故而想用她们的性命来要挟他,来以此达到自己的目的。   “听着,你若是识相,速速带路从此处去锦西,否则你这两个‘妹妹’连同你,一个都别想活命。”   春棋收到苏苑音递来的视线,当即开口出声告饶:“官爷饶命,昨日山崩,将进山的路给堵上了,现下只怕是走不了了。”   那将领似是并不接受这种说辞,再瞧想春棋的时候眼神里多了一丝探究之色。   “若是细说起来,这里也并不是进山的必经之路,你等若是要回锦西,怎会出现在此处?”   春棋一噎,没想到他们竟然去过,现下白白将话柄往他们跟前送,在被那人用阴沉着眸子的审视之下已经有些心慌,耳畔突然响起一阵赔笑声。   “官爷有所不知,我这个妹子离家早,很多事记不清这才闹了笑话,恕罪恕罪。”   春棋闻言,适时的拍了怕自己的头,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哎哟,我这榆木脑袋,又在众人面前闹笑话了。”   为首的将领这才好好打量起苏苑音,眼睛里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兴味:“你们这些梁州女子最好都给我老实些,若是敢在我面前耍小聪明,当心小命不保。”   他知道她们定是有旁的盘算,只是这一路上走来就没碰上什么人,他们同将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山崩被冲散,脱离了大部队,后来又收到线报,听说萧阙竟然也来了锦西,现下生死未卜。   知这回的山崩于他们而言当真是如有神助,他们须地赶紧找到路同将军汇合,趁着那个乱臣贼子元气大伤之际一举将其拿下,这可是抢占头功的好时机,一刻都不能耽搁,所以眼前这几个人虽刻意得狠,但若是盯好了,那想来也必定玩不出花样。   雨势渐大,众人才从山崩中逃生,还折了不少人在锦西的山路上,如今想起当时的场景,众人仍旧是心有余悸,怕又遇上山崩,于是裨将军下令先原地休整,待雨小再走。   苏苑音几人被迫了腾出地方给他们,被驱逐到了靠着门边的地方,头顶有些漏雨,憋屈得厉害。   言二又生了堆火,看着对面的两人,因为将两人都带至这险境当中,心里有些内疚,方才粗略探探,来的这一队人马不少,但是数量又远远不及永曦帝派出的援军数量,若是一个人尚且还有余力能脱身,只是还有苏姑娘跟春棋两人,想要脱身实在不易,于是他索性便就将计就计,正好可以借机探一探他们此行的目的。   他看了看因为春棋方才被推搡手腕上受的伤。   “没事吧?”他问春棋。   见春棋摇头,随即又压低声音安抚:“苏姑娘莫要着急,此处到锦西还尚有一段路程,我们再慢慢寻机会逃出去。”   苏苑音摇头,若有所思道:“不急,这些人很可疑,我怕是专门冲着萧阙去的。”   他们为什么敢这么明晃晃去锦西寻萧阙?莫非萧阙当真出事了?   她抬眼看了看拴在不远处的马车,顿了顿,对言二道:“可能想法子将马车内那个行囊里的几瓶药拿出来?”   那是离京前佘涂送来叫她们防身用的,想必明日这马车里的东西一件都留不下,得先将马车里的东西拿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没问题。”言二点点头。   见这边一直在窃窃私语,看守的士兵不耐走来出声警告:“鬼鬼祟祟做什么,都老实些。”   言二坐直身子同守卫打着商量去要如厕,士兵不耐,骂骂咧咧带着人走远。   苏苑音瞧着面前站着还剩下的那个士兵,冲着人笑笑:“这位大哥,听说这两天锦西暴雨山崩得厉害,只怕路上危险,不若你去同你们大人说说,待雨彻底停了再走吧。”   侍卫听着面前的这个女子温声软语,虽然打扮朴素,但若是细看,容貌当真是上上之资,一时那点子虚荣心作祟,面对这般貌美女子,话多了几句:“有何可惧?我们到锦西那日正巧遇上山崩,现下不也安然无恙站在此处了么。”   苏苑音作一脸惊讶状:“你们既是才出来,又为何要回去?”   守卫不屑轻笑,眉宇间都满身得意之色:“自是要回去同将军的人马汇合,那场山崩安然逃出来的人可不多。”   语罢,似是才意识到自己多言,当即住了嘴,再瞧苏苑音时已经多了几分戒备。   苏苑音心上一滞,想来她的猜测没错,他们是永曦帝派来的援兵,只是现下本该紧要的是去广汉驰援,可是他们居然在锦西逗留。   可是有什么能比遵从皇命更加重要的事,除了是能立功的大事,她实在想不出。   次日雨势渐小,裨将军号令众人启程,她们的马车连同车中物什一应全都被充公,言二被带至最前让其带路,临被带走前他叫住春棋,似是不放心的又牵过她的手腕来看。   说话间手心一凉,春棋会意,将袖口一遮,那手心里的两瓶药藏好。   想来言二是已经得手了,苏苑音才松了口气,随即又被身后的守卫用刀逼着往前面走,她咬咬牙,被说话,被要挟着往前走。   上山之后就没有了退路,她没觉得自己吃不了苦,有多娇弱,但是到底也是府上娇养着的小姐,随军在泥泞的山路上走了一上午,脚上磨出了几个水泡,实在不舒服,便就是连春棋也都有些吃不消,渐渐就有些迈不动步子。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突然喊停,因着遇见了两个猎户,裨将军动了主意,想要猎户替了言二带路,猎户不肯,宁死不屈,被裨将军冷笑着不由分说就斩下首级,一副视人命如草芥的样子。   春棋吓得惊呼一声,不敢再看,苏苑音也不忍的移开眸子,不敢回想那血腥的一幕,只在心里盘算只怕那个裨将军对她们其实也是存有疑虑,只怕若是叫他们找到可以替代的人,那么下一个落到那两个猎户那样结局的人只怕就是她们了,现下已经将他们的意图基本摸清,她需得赶紧同言二碰头商议对策,想法子逃跑,摆脱这些人。   众人又往前行进了一段路,除了方才的两个猎户,一个人影都没瞧见,两边的人都没遇上,方圆百里黑云压境,伴随着时断时续的乌鸦啼叫,山上偶尔还是会有碎石往下滑,明明是白日却不见一缕阳光。   处处都透着不详。   苏苑音脚下一滑,被春棋眼疾手快的扶住:“小...姐姐,你没事吧。”   春棋靠近,踩到了湿泥,脚步也有些踉跄,又差点把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的人给带倒。   瞧着自家小姐裙角沾满的湿泥,自己都累得受不了,更遑论她家小姐,她愤愤瞪了不远处的那个裨将军一眼,喘着粗气:“不若直接表明身份吧,这样下去身子如何受的了,到底是同兖州那头的人,他们奈何不了我们的。”   “不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将薛家也拉进这摊浑水里。”她摇头,现在还未到没有退路的时候,那张保命的底牌,得再留一留。   春棋抿抿唇,瞥见前面骑马的人又过来,当即闭了嘴没说话。   那人却在她们跟前停下,带着些颐指气使的口气:“你们做点菜,一会儿吃完继续出发,麻溜点!”   春棋听罢当即被气笑,抢了她们的马车就算了,也不知他们到底是哪来的脸指使她家小姐做菜给他们吃,且还不提他们那么多人。   苏苑音没来得及将人嘴捂上,只见她已经开口回击:“不会做!你们自个儿没手么。”   “你找死。”马上的人勃然大怒,没将她们的性命放在眼里,反正她们早晚都要死,就算不是现在,只要一跟将军的人马汇合,她们没了利用价值,还是会死。   马上的男子睥睨地瞧着那个圆脸丫头,动了杀念,刀还未动身下的马却突然扬起双蹄发狂起来,男子控不住马,差点被颠到地上去。   言二紧随其后走来,给春棋递去了一个关切的眼神,见人没事,才将人严严实实挡在身后:“大人恕罪,我这个妹子被惯坏了,说话都是信口胡来的,我们兄妹几人就她手艺最好,裨将军还等着呢,我们不敢耽误大人们的行程,先去生火了。”   男子堪堪将马控住,刀已经在方才掉到了地上,没了什么气势,到底不敢耽误正事,那就暂且再留他们的性命一时半刻。   见人走,春棋才理亏认错,苏苑音眉头紧锁,看他们的行径,想来这一路上手上没少沾染梁州人的血液,这般残暴不仁,却还自诩正义之军,实在虚伪。   苏苑音叹气,戳戳春棋的头:“傻丫头,把药给我,现在才是脱身的大好时机。”   春棋了然,赶忙避人耳目将手里的药递上。   “苏姑娘,离此地一直往东,大概还有四十里路,或许能瞧见梁军的踪迹,这些齐军此行是冲着主子他们去的,我不知主子他们此刻的处境,但人是不能再往前带了,得先去报个信,届时还请苏姑娘同我兵分两路,我去报信,苏姑娘原路下山去七盘岭找尤飞白调兵来相救。”   苏苑音默了默,只这是言二做的最坏的打算,却不是最明智的打算,可能就是为了保下她的命。   萧阙那边生死不明,此去九死一生,或许还会面临被敌军围困逼死的险境,只有下山,才更有希望活命,但是七盘岭太远,她并不熟路,就是侥幸逃脱也未必会能赶得及回来救命。   “我去找萧阙传信,你去七盘岭,言二你不欠我什么,你知道的,这才是最有希望的法子,比起我,你才是最适合去七盘岭搬救兵的人,我相信你。”她瞧他,说得郑重。   言二同她对视一眼,见她神色坚定,沉吟半晌,攥了攥拳,点头应是。   几人各怀着心思,言二将菜做好,迷|药有限,千余人实在无法都顾及,苏苑音只好将药下在那裨将军一行的饭食中,至于其他人只能再借机行事。   饭做好,苏苑音同春棋去裨将军处送菜。   两人将菜放好正欲退下,裨将军却将人叫住,他还是觉得几人可疑,尤其是这两个锦西女子,看她们眼里并不见半分商人的市侩之气,同行下来甚至越发觉得她们举手投足同旁的梁州人都不像,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若不是梁州人,却又隐姓埋名,那必定是另有所图。   “这些菜,你们每个都尝一下。”他道。   苏苑音一僵,面不改色笑着开口:“这些都是给大人们的,锅里还有,我这就去拿。”   裨将军蹙眉,指了指身前的,不容置疑道:“站住,就吃这个。”   苏苑音不动,沉寂着视线同让他们对视,两相僵持之下,气氛突然紧张,裨将军及众人都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刀,准备随时发难。   作者有话说: 第118章   “哎呀,我正好饿了,姐姐不好意思吃那我先吃了。”一旁的春棋适时出声,不顾苏苑音眼神的制止,拿起放在一旁的筷子在众人的注视下将每个菜都往碗里夹了些。   见春棋将饭菜都尝过,不管是谁,只要证明这个饭菜没问题,众人的疑虑也就消除。   “退下吧。”裨将军发话。   苏苑音同春棋一道走了出来,感觉到定格在身后的视线都消失的时候,带血的簪子落地,春棋坚持不住地向着一侧倒去,苏苑音将人接住,起初还疑心佘涂的药为何没有效果,原竟是春棋用簪子刺穿自己的胳膊强撑着一丝神志。   佘涂的药实在太厉害,为不露出马脚才强撑到现在,春棋在意识逐渐涣散之际又扯扯她的衣袖,扬起笑眼还不忘安慰:“小姐,我眼皮好重,别管我了,只是不能陪小姐去找萧世子啦,小姐路上一定要小心。”   负责看守她们的守卫已经被言二打晕,看着春棋似是出了些岔子,赶忙走来从苏苑音手里接过春棋。   “他们起疑了,她吃了菜。”苏苑音开口,将原由简单一说。   原定的计划被打乱,虽然那只是让人暂时神志不清的药,时间一到自会清醒,但是他们都知道谁也做不到丢下春棋不管。   言二将已经昏死过去的人抱进怀里:“事不宜迟,趁现在齐军警惕降低,群龙无首的时候快些离开。”   知晓事情有多危急,苏苑音自是也不耽搁,她瞧了言二一眼,言二比自己更有能力护住春棋:“春棋就交给你了,路上务必小心。”   言二点点头,心里分外清楚,现在只有分开走才有一线生机。   “主子他,是一个总能给别人带来希望的人,我信主子定能化险为夷,苏姑娘亦万事小心,一定能平安同主子汇合。”   苏苑音点点头,正分头之际,却见人朝着这边走来。   是方才那个骑马来传话的副将,察觉自己那马的马蹄前脚掌处受了伤,随即联想到刚才的种种巧合,想过来对峙却正巧撞击他们要逃跑。   见几人又犯在他手里,他冷笑,高声将在不远处用饭闲话的士兵唤来。   苏苑音同言二交换了个眼神,分成两个方向跑,副将同言二已经对上,刀光剑影之下交手数招,也没从言二手底下讨到什么便宜,去主帐里通传的人复返,说裨将军等人都已经昏死过去,人事不清。   此言一出,因为没了说得上话的人,众人瞬时间方寸大乱。   副将咬牙,八成也是知晓谁是软柿子,于是朝着苏苑音逃跑的方向指了指:“将她拦下!”   众人群龙无首,正乱作一团,只有几个副将的心腹反应最快,当即领命,朝着苏苑音追去。   纵使追出来的人不多,但是因着身后被人追赶,苏苑音一时间也顾不上脚下的不适,什么都来不及想,只一股脑向着她们的马车跑,只要架着马车离开就暂且能安全了。   可是到底比不及训练有素的士兵,没跑出去多少,眼看就要被抓住,苏苑音有些不甘,分明就只差一点。   她咬唇不肯认命,仍旧先前奔逃不管不顾,手臂却突然被人托起,却又不是在拦她,更像是在虚扶着人往前带。   她狐疑回头,只瞧见身后突然杀出几个黑衣人将那些士兵给拦下,身侧扶住她的黑衣人开口:“姑娘莫怕,我们是兖州国公府暗卫,此行是按公子的意思一路来保护姑娘的。”   苏苑音这才知晓为何言二会那般信她,甚至主动提议要跟她分头行动,又为何敢带着她们混进齐军打探情况,只怕是早就知晓他们的存在。   她脚步未停,同人点头致谢,又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马车:“有劳,快上前面准备好的马车,。”   “是。”暗卫点点头,随即直接将人带起,三步作两步地跃起几步,将人带上了马车,拉起缰绳架着马车扬长而去。   苏苑音跌回到了她们的马车中,感受到马车正快速的驶出,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只觉得马车一阵颠簸,随后几根箭羽稳稳钉在车壁上,有深有浅,深的甚至在车壁上长出一个锋利无比的箭头。   她心沉到了谷底,身后的追兵越来越多了。   前面的车帘突然被掀起,大口大口的冷风灌进苏苑音的口腔,脸被刮得生疼。   “姑娘来驾车,我去断后,万事小心。”   “小心。”苏苑音点头,也对人回了一声。   虽然有些残忍,可是这样下去,谁都跑不掉,甚至方才的那些还有可能会白白牺牲。   凌厉的阵阵阴风之下,她手里握着缰绳,追着慢慢褪去的光线,朝着东边驶去。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平安,她眼神坚定,没回头。   只是身后的马蹄声却一直穷追不舍,不断有箭矢朝着她飞来,她俯低身子堪堪避过,马儿却没能避开,身上中了一箭,突然失控,向前发足狂奔。   马车在她手中被驾驶得并不稳当,不知四十里路她已经走了多久,已经在马儿发狂乱窜中迷失了方向。   身后的声音渐远,许是被暗卫拦下,她喘口气拉了拉缰绳想叫马慢些,先辨一辨方向,只是马却已经全然不受控制,不管不顾向前,马车被拦拒的树撞得残破不堪。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方向偏得越来越厉害,她得赶紧从失控的马车上离开。   看着一直在不断后退的草木,她屏息,寻了块草木还算是茂盛的地方,一跃而下,最后摔落在草地上向下滚了几圈,被一棵大树拦腰截住。   痛,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架了一眼,她抬眼,树木好像在天旋地转,疼得直抽气。   躺了许久才叫她缓过劲儿来,她忍着痛咬唇起身,没来得及理会全身上下的脏污,看着越来越沉的天色,微松口气,还好还能辨清方向。   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个人独自坐在忽明忽暗烛火下的劲瘦身影。   她在心里祈祷,他一定也要逢凶化吉。   “姑娘,你没事吧姑娘?”   一个老伯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苏苑音撑着随手捡的木棍,一瘸一拐走得艰难,听见不远处有人,她一颤,脑子里的弦崩得太紧,似是惊弓之鸟般受到惊吓。   老者赶着牛车走来,大抵是察觉出她的害怕,没走太近,只是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道:“不知姑娘可有瞧见一个手拿鹿皮弓,二十出头,生得高高壮壮的小子?我家阿鸿昨日进山打猎,现在都没回来...”   苏苑音一顿,想起了进山时被那个裨将军随意处置了的两个猎户,看着面前弓着腰的老者,摇摇头,不忍说出那个残忍的事实。   “唉,这小子,总是叫人操心那,前日才发生了回那么大的山崩,一听萧世子被困,全都劝不住,非要往山上来寻人。”   苏苑音突然只觉得喉头发苦,随即又想起那些动不动就朝人挥刀的齐军,她扯了扯嘴角,扬起个笑:“老爷爷,此地不宜久留,你快回家去吧,我若是瞧见了阿鸿,定会代你传话的。”   还没走几步,身后声音渐近,老者架着牛车在她跟前拦下:“姑娘去哪里啊,我捎带你一程吧,你们这些孩子,也不知家里人会担忧么,一个二个不要命的往这山里闯。”   听着老者絮叨,苏苑音却觉得亲切,她也担忧老者回去碰上齐军,倒不如同她一起,或许那两个猎户里没有阿鸿,他还活着,已经找到了萧阙。   “东边,我要去东边。”她嗫嚅着开口。   老者笑笑,将苏苑音扶到牛车。   “老爷爷家中还有哪些人,怎是你自己一个人来找阿鸿呢。”她问道。   老者赶着牛,走得虽没有马车快,但是却不慢不紧稳得很,听见苏苑音问起,他叹叹:“没有人啦,阿鸿的娘亲走得早,父亲参了军死在了广汉,只剩他同我相依为命,他对那萧世子很是崇敬,若不是放心不下我,他也该参军去了。”   “因为战乱分开,你们难道不讨厌战乱么。”她不解,只若是换她,许是不会像阿鸿。   老者摇摇头:“听着姑娘说话,不是梁州人吧,梁州困苦,但是徭役赋税都是最高的,百姓日子很是难过,我们只想要被平等对待,王爷同世子,为我们庇佑,做了我们不敢做的事,是我们恩人。”   身份早被识破,可是梁州人同上京对待对方的态度却截然不同,苏苑音沉默再未说话。   天色越发昏暗,视线逐渐不清晰,牛车突然停下,老者回头,歉疚笑笑:“姑娘说的东边不知到了没有,只前面山崩路被堵了,牛车走不通了。”   苏苑音能感觉到已经走了很远,可是一路上却风平浪静,什么人都没遇上,她心中越发沉,却还是不肯相信,萧阙在她心里无所不能,怎会被山崩困住。   她下车,走向前去查看,面前一片碎石、泥土、断木和...尸首。泥土不像是新落,若无意外,此地当时山崩应当很严重。   她干眨眼,随手拿起的木棍挑开碎石,没了那层薄薄的泥土覆盖,面前露出的一截玄甲手臂。   萧阙的玄甲卫?   怎么可能呢。   她晃神了一瞬,手里的木棍落地,撞到了犯疼的腿。   “不可能。”她跪在泥土里,心里都没难受填满,忘记了怕,徒手翻开一个又一个被尘土碎石掩盖的尸体。   那些人无一例外全都身披玄甲卫的盔甲。   “姑娘啊。”老者瞧着她又哭又笑地翻开一个又一个尸体,有些担心开口唤她。   找了那个多玄甲卫,翻开细瞧,却又都不是她熟悉的那张脸。   悲伤又庆幸。   苏苑音没什么反应,仍旧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   她后悔了,去它的及时止损,去它的萧旼、上京,去它的什么梁州金童玉玉天造地设,她大抵是脑子被门挤了才想要顾全所有人选择委屈自己,才会不承认自己就是吃味和不能并肩同行而生出了那可笑的自卑,怕最后难以善终,一次次将人推远。   可是她分明那么喜欢萧阙。   “怎么可能呢,山崩如何奈何得了他。”她低喃。   迟迟等不到回答,老者瞧见她的手似是在流血,担忧的走到她身侧,轻推了推她:“小姑娘,你没事吧?”   苏苑音回神,才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湿意。   一路上艰难险阻,被刀威胁恐吓,满身伤痛,她都没有掉过一滴泪,可是现在眼睛里的泪就像是断了弦一眼,落个不停,将她脆弱全部展现。   “他不会死的对吗。”她有些无措,看向身边的人,将旁人施展的一点温暖当作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迫切想要听到一句认同来自己的自欺欺人。   老者叹气,轻轻拍拍她的肩,虽不知她嘴里说的是谁,但还是应声:“小姑娘放心,找不到就是还有希望的。”   她习惯性的想笑笑,可是嘴角却压得死,如何都扬不起来。   “前面的人是谁?”   不远处声音传来,苏苑音抬眼瞧去,一片火光冲天,在昏暗中有些刺目,那里赫然站着一排密密麻麻身披银色盔甲的士兵。   她蹙眉,把脸上的泪用衣袖抹尽,将身边的老者护在身后。   两人被带到了坡上的营帐,被强行摁在地上跪着不让起身,苏苑音抬眼打量,瞧着这一水的银色盔甲,想必遇上的就是永曦帝派来的援兵,那个裨将军一直想要汇合的军队。   “老实点。”苏苑音抬起的头被身后的士兵给压下,他们的人似是比裨将军手里的人还更要不近人情的多。   她看了看身后跪着的老伯,想起他们对梁州人的态度,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拖累老伯让他有事。   周遭突然安静,一阵不慢不紧的脚步由远及近,她被死死压住肩膀,抬不了头。   “将军,方才我们在下方抓到两个行踪可疑之人,您看如何处置?”站在她跟前的士兵下跪禀报道。   “我看是前来打探消息的细作,应该带下去严加审问。”   前面的人开口,苏苑音不确定是谁,只是断不能被带走审问,老伯不能因她而受罪。   她权衡片刻,心里默默道了个歉,还是将顾虑抛开,插了话:“大人容禀,我们不是细作,我们是兖州薛家人,这个老伯是我的车夫,萧阙那个贼子贪色,将我掳了来,我同车夫趁山崩混乱时逃跑,却没成想迷了路。   众人听罢顿时面面相觑,只觉得眼前这个似是从泥潭里滚过出来,灰头土脸的女子许是有什么癔症,随即又瞧向不远处身姿颀长的男子,压下心中的疑虑,都没说话。   男子似是被逗笑,朝着控住她的人开口:“放开她。”   苏苑音闻声一僵,慢慢抬起发懵的头,看见那个一身玄衣,墨发高束,眉眼深邃又利落的男子,正也在垂眸看向她,神情说不出的专注。   她抽抽鼻子,没忍住,眼睛又弥漫上了一层水汽,踉跄起身朝人奔去,鼻尖撞上了他的胸膛,嗅到淡淡的乌沉香,是暖的。   “萧阙。”她带着哭腔哽咽,伸手用力将人抱紧。   众人瞧见,一时都差点惊到了下巴,他们素来杀伐果断的将军,竟然任由一个衣着褴褛,满身污泥的人抱住,用他们从未见过的柔和眉宇,嘴里却说着最狠厉的情话。   “苏苑音,我这个贼子的确贪色。我说过,下次再遇见,你就别想走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小年快乐!   艰难码字中今天十一点更哟 第119章   萧阙若是不开口挤兑人,那他身上就总是有种力量,能给人十足的安全感,哪怕是天塌下来。   大起大落全都叫她赶上,苏苑音到现在都没缓过劲儿来,只觉得心累的很,没管周遭的人笑话,又怕是个梦,紧紧抱着萧阙没撒手。   萧阙垂眼瞧着她,想起此前在上京里三皇子是如何同自己说起她。   皎皎天上月,雪顶无暇花,出尘脱俗是白月光。   可是自己瞧见的她却是一次比一次狼狈,险境多顺境少,她总是有本事,叫他心疼。   他不知本该已经抵达兖州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只猜她大抵是受了委屈。   她一直在哭,又将自己的腰攥得紧,叫他总有些恍惚,觉得她在意他在意极了。   此处聚集的人太多,他却不喜众人都将视线停在她身上。于是他索性伸手拦腰将人抱回了自己的营帐,长夜漫漫,总有的是时间细细盘问清楚他想知道的事。   他踢开营帐门,叫人备好水,人似是比之前轻了,他将人揽在怀里没放开,注意到她手指的血掺杂着泥。   “以为我死了?”   许是自己说的话她不爱听,后腰被小猫挠似的掐了一把,不算痛,倒是痒得厉害。   他看着她灰扑扑的面,同她一双湿漉漉眸子对视,心上莫名其妙就变软,所以他妥协收声,伸手给她抹了抹眼泪,只觉得指腹被灼得烫人。   看着她点头,眼底又漫上了委屈,她从来嘴硬,在他面前鲜少会有这么脆弱的时候。   袖口被她不安的扯了扯了,她已经慢慢反应过来,想起方才到现在的种种。   “是陷阱吗?”   她此前同萧阙一起到巴郡,在医帐里帮过忙,方才被萧阙带着进来的时候,好似瞧见了很多面熟的人,只是他们却全都穿了大齐的银甲,只怕是以坡下的“玄甲军”做饵,故意放出风声,等着裨将军的人来自投罗网。   被她道破,萧阙没觉得意外,她一直机敏,只是偶尔又透着傻气,好比现在,锦西如今是什么地方,她说来就来。   “那山崩是怎么回事?”她蹙眉。   他好笑,按下心中的那点被她紧张的欢喜不表:“阿音不会以为我有这么大的神通,摆摆手就唤一个山崩来吧。”   被他一声带着些缱绻的“阿音”叫得面红,她心虚的移开眸子:“那你们都没事吧?对了,我们来的时候遇上了他们的齐军,他们在找自己的军队汇合,言二已经去七盘岭报信了。”   “嗯,”萧阙看着她红了的耳尖,答得漫不经心。   “那日我们正巧上山绕路设伏,不在事故发生的中心,伤亡不大,反倒是永曦帝派来的援军被切断后叫我们撞见,于是我就命人放出风声,与其到处找人,倒不如等他们自己寻过来要省事些。”   算是简单解释清楚,他停下,看着她还是蹙眉,于是起了点坏心,低头咬上她泛红的耳尖,唇齿轻碾:“你也是来找我的么。”   她一颤,缩了缩脖子,伸手推人,那人岿然不动,惹得她脱困后转头瞪他,恼他明知故问。   营帐外传出阵声响,是送水的人来,苏苑音这才瞧见自己在他身上到处都蹭了泥,他倒是也不嫌,还一直来抱她。   虽是如此说,她心里却暖,还好他还在,没叫她追悔莫及。   “我去沐浴。”她收敛情绪,纵使不是爱洁如命,但也一时有些受不了自己现在的样子,难受得紧。   萧阙不置可否的扬扬眉,看着人慢慢挪着步子,想起方才她朝着趔趄朝着自己奔来,想是脚也伤了,他顿了顿,还是由着她,耐着性子没过去。   净室里一阵热气扑面,她朝旁边连着的帐子看了看,帐门洒进来的烛光叫她莫名安心。   地上有些滑,她小心走向屏风后的浴桶边,吃痛地解开一身已经不能再穿的破烂衣裙,也没往屏风上挂,只随手往地上一扔,也不知怎地似是惊到了停在桌角的飞蛾。   山间的飞虫走兽大都长得大的吓人,眼前这只尤为甚,看着扑闪这翅膀就要朝着自己撞来,苏苑音没注意,眼前只瞧见一个黑影,被吓了后腿两步,赤着脚踩上水,脚下一滑,撞上了身后的浴桶,头先朝下整个人向后栽进了浴桶里。   一阵水花溅出,她呛了两口热水,鼻腔一阵酸麻涌上了眉心。   她扑腾了两下才摸索到了桶壁边缘,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只觉得双肩被一双大手扶稳,轻而易举就将自己从水里捞了出来。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对上了一双点漆似的墨眸。   他将人扶稳才松手,目之所及皆是一览无余,白的发光,只几道青紫色的印子和蹭破皮红痕格外碍眼。   他叹口气:“你想溺死在这里面?”   苏苑音语塞,也觉得自己此刻当真是荒唐得厉害,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现下是个什么处境,是个有些似曾相识的场面,只人好端端站在自己跟前,没有想要避退的意思。   她伸手虚掩,带着些欲盖弥彰的心虚,结巴解释道:“方才遇着些意外,我...我不是有意的。”   说罢她看了看门边,赶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只眼跟前的人似是颇没有眼力见,还在原地杵着。   未待她再开口,只见他拿过她的手,撩起热水,目不斜视,从指缝到指尖,一点点冲掉干涸的血渍和污泥。   雾气氤氲在他专注又柔和的眉眼,似是怕她痛,动作说不出的温柔,她心下狂跳,没觉得有多冒犯。   替她洗完头发,萧阙才出了净室,将地方留给了她,她瞧着人匆匆离去的背影,狐疑的蹙了蹙眉,不知是不是她看错,总觉得他方才的步子里,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她快速抹干水渍,瞧见备好的一身玄衣,默不作声将衣服套上,慢悠悠出了净室,好在没瞧见人,她窘迫稍减,舒了一口气,坐在榻上绞头发。   这次的衣服格外宽大,行动起来也都更加不便,她卷了几圈袖口,手微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赶紧拿起锦帕绞头发转移注意力。   片刻萧阙去而复返,抬眼看了眼她的位置,随即走来坐下,将手上的东西放在一旁。   “这是你穿过的衣服?”她想起方才的在袖口处瞧见了细微的褶皱,问道。   萧阙抬起好看的眉眼,视线从她磨出水泡的脚上移开。   “你若是不想穿我穿过的,也可以光着。”   她一噎,移开对视的视线,小声道:“没有。”   他淡淡收回视线,视线落回她那像是个白玉盘的足间,拿起方才带进来的药,给她一点点涂上。   “我不会那么轻易有事,你日后放宽心,莫要再如此冲动。”   这回便就是连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言二都被吓得六神无主,跟遑论是她。   她在心里暗自腹诽,但是拿人手短,他可不是什么专门伺候人的主,现下这难得的温柔,她该好好受着,就当是给人顺顺毛,面上作出一副受教模样。   萧阙将她心里的那点小心思瞧透,想叫她长长记性,给人涂药的手微微重了些。   “嘶”,她缩了缩脚,不满地瞧着他。   “倘若你出了什么事,我该如何?”他回视她,将话说得郑重。   她愣了愣,想起一路来的艰险和后怕,撇了撇嘴:“那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又该如何?”   他知她性子内敛,鲜少同别人这般直白显露心迹,只她说出这般,于他已经算是蜜语甜言。   纵是有些没骨气,但是想要取悦他当真简单。   他勾了勾唇角,敛眸吻上她伤痕累累的玉足,似是无声安抚,和抚平内疚的方式。   像是有羽毛飘过,轻又痒,方才在净室心上那种小鹿乱撞的感觉又传来。   他真的生得极好,无论从那个角度瞧去,都挑不出什么错来,尤其是现在,山眉海目,古雕刻画的面似是沾上了一汪春水,矛盾冲击到了极点,似是带着些蛊惑,说不出的风月撩拨。   瞧着他氲着情意的眸,她心潮澎湃,顾不上什么收敛,想将心意统统倾诉。   她朱唇翕动,瞧着人:“萧阙,我心悦你。”   她学着坦然接受自己的内心,不想再留什么遗憾的事,只是这句话落到他耳里,就像是触发了什么的机关一样。   他笑了笑,声音低沉悦耳得紧,果然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不满足于方才的甜言:“再说一遍。”   这种话她没理由,也不想拒绝,准备再说,只是刚一开口,带着乌沉香的热气就陡然灌进她的口鼻,四肢百骸。   是他等不及,人总不能太贪心,方才的话够他回味很久,所以低头封缄了她的唇。   她心颤了颤,慢慢从被动承着吻开始一点点回应。   交缠。   片刻,他抽离开,少了些旖旎的空气灌进来,她脑袋昏昏,意犹未尽,顺着心迹表现出一些不满。   “怎么了?”她不解问。   他瞧着人,见她似是不满催促,眸色愈深:“我在想,是否将那贪色的名头再坐实些。”   她没反应过来,只见他又低头,利落的鼻尖蹭了蹭她的,吻得轻而慢,手上也并不老实。   对自己的衣衫最是清楚,三下五除二,就能剥个干净。   作乱的手流连在各处,似是不小心触到了她的伤,她疼得抽气,将两人的神识都唤回些许。   她不安唤了唤他的名字,只又引来细密的回吻。   他手上放轻,继续肆无忌惮,最后停在想落下的地方。   到底是顾念着人身上的伤痕,他算是克制。   榻上晃出些轻微声响,在她一声声喘息中,他没忍住,在人的颈侧咬出一个印子。   苏苑音有些发懵,刚刚才沐浴过的身子又起了一层香汗。   她说不上来方才的感觉,全身、尤其是腰酸痛得厉害,实在疲乏,她累得不想动弹,被萧阙带着又洗了一回。   看看自己,再看看衣衫平整,只是领口微松的萧阙,她心里生起一阵怨怼。   只是也不敢发脾气,想起方才的荒唐,瞧见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就心虚得紧。   收拾完,他将昏昏欲睡的人抱回床上,不敢再瞧满室的春色,自己忍得辛苦,气她没心没肺。   末了,他才又在人的耳边咬了一口,似是报复。   只是想起她一身的伤,颇为惋惜。   最后等人睡着,还是只得他自己进了净室,磨蹭了半柱香,冲了两桶凉水才出来。   他和衣躺下,里侧的人又哼哼唧唧的滚进他怀里,半梦半醒间,含糊不清的唤他名字。   他将人揽紧,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   此刻他方才知晓,时间的确不会为谁停留,但是人可以。原来失而复得的感觉,竟是这般。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没来得及好好捉虫,大家先凑合看,明天再捉,俺已经虚了~~ 第120章   次日,天擦亮,营帐外头士兵操练震天响的声音传来,她还尚在困顿,帐中没点烛,只仗着一点从外头透进来的自然光线,能勉强视物。   眼前一道颀长身影晃过,随即响起窸窣声,身上有些冰凉,鼻尖一股熟悉的草药味,似是在替她上药。   那人似是察觉她有醒来的迹象,随即在她眉心烙下一吻:“还尚早,你再睡会儿。”   那吻有镇定的力量,她无意识的点头,没多想,想翻身的动作被止住,她不快的推了推人,不知道之后如何,只又慢慢陷入了深眠。   右副将看着比平日里晚到了半个时辰的世子,心里有些不安。   世子在他的印象里才不是什么贪色之人,可是那位灰头土脸瞧不清长相的姑娘,从昨夜之后就再未出来过,还听说一连叫了几回水。   毕竟昨夜里的两人就是他亲手抓的,这次来是接替了言护卫的位置,七盘岭一役他并没有在随行之列,若是当真如传言中的那般,他岂不是刚一有崭露头角的机会就得罪了另一个主子?   “可找到裴玮下落?”萧阙问身后的左将。   裴玮是此次援兵的主将,他在上京时同人打过照面,比起忠勇候那帮废物,的确能算得上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只萧阙还没同他打过照面就遇上了山崩。   若是他们成功会师,则就人数占优,随之而来的必定是一场持久的拉锯战,玄甲军擅奇袭,山崩将计划打乱,现在拖得越久,反倒越对他们不利。   言二回去报信的确是上策,只是否能解决燃眉之急及时赶到,比起将希望寄托于旁人,他更倾向于相信自己。   所以如何保证在两军会师之前,先将一队人马引至此处击破,不管是裴玮还是其副将,只要攻破一边,应对剩下的一边就会容易很多。   可毕竟裴玮不是傻子,他能想到的事,裴玮如何想不到,只怕他此刻不轻举妄动,定也是在暗中寻找被冲散了人马。   左将面露愧色,锦西山脉蜿蜒庞杂,裴玮又疑心不轻,将偌大的军队踪迹都掩盖得极好,先后已经派出几波探子,只是全都杳无音讯。好在此行是世子亲来,若是陆侍卫带兵来锦西,许是都不能在这裴玮手上讨到什么便宜。   见人不回答,他心中有底,望了望正在列阵操练的士兵:“再等一日,若是还一无所获,便就主动出兵。”   左将还是觉得在此处布阵才是将伤亡降至最小,保存实力的最好法子,莫非世子另有计策?   思及此,于是他顾虑开口:“可是我们现在并不知他们的位置,世子可是有什么对策?”   谈及此事,萧阙笑笑,带着些就算是他曾经如何大捷得胜,都不曾有过的倨傲神情:“阿音已经告知于我齐军副将的具体|位置,若是他们不来,我们便就先打过去。”   左将眉尾一抽,若是他方才没瞧错,自家世子应该是在...炫耀。   “世子恕罪,只是那个苏姑娘毕竟同上京有颇多牵连,当真可信么?”   “我未过门的夫人,如何信不得?”   左将闻言大喜,那是不是意味着兖州要倒向梁州了?若梁兖雍三州合力,就凭上京,又能坚持多久。   他欣喜抬头,身边的人却已经慢慢走远,想问出去的话又生生被自己咽回了肚子里。   苏苑音起得迟,看见里衣正平整的穿戴自己身上,又并不是昨日的那身,她晃神了许久昨日的记忆才慢慢回笼,看了看身侧早已经没了温度的床褥,随即才想起自己的身侧应当是有人的。   她撑着快要散架的身子捞过置在一旁的衣物,手上再触到宽大玄衣的时候,她已经能做到面部红心不跳。   左右她的衣裙不能再穿了,这深山老林的,她也变不出一身来。   到底是有些放心不下送她来的老伯,昨日的事还未来得及同他说清,还有他的孙子阿鸿,也得帮他问一问。   念及此,她便就穿上了男装,照着萧阙的样子将头发用发带束起,却全然没有他的那种利落孤傲,她只显得清秀文气,眉宇间一团女气,不伦不类。   人比人可不就是气死人么,她耸耸肩,扶着腰出了营帐,问了人找到了老伯的位置。   老伯正坐在小桌前,同对面的萧阙说话,萧阙背对着她,人高腿长的坐在小凳上弯着腿,莫名就显得喜感憋屈。   她抿唇失笑,老伯眼尖瞧见她,朝着她开口唤。   她迎上萧阙的视线,表情不自然了一瞬,放下撑着腰的手,挪到两人跟前同老伯打招呼。   老伯乐呵呵叫她坐下,语气说带着些埋怨:“苏姑娘竟然是世子未过门的妻子,我说呢,昨夜在坡下瞧着苏姑娘哭得那般厉害,当真是怎么劝都劝不住,现在想来,原是在担忧世子的安危那。”   像是被揭了老底一般,苏苑音有些羞赧,还有那什么未过门的妻子,问过她了么他竟张口就来。   萧阙也不在意她故意当瞧不见自己的事,只拉了个凳子到身边叫她坐,看着她清了清嗓子,还是乖顺坐下。   他转眸,瞧见她面上又漫上了清浅红晕。   啧,脸皮倒是薄得很。   “用过膳了么?”他问。   她瞥他一眼,又移开视线目不斜视的瞧着对面的老伯:“还尚未。”   他垂头笑笑,没忍心戳穿她现下这刻意避嫌的模样,心思实在是太好猜透,只怕落在旁人眼里,将没发生的事都坐实。   只与他而言倒是无所谓,他巴不得所有人都知晓她就是他的人才好。   “唉,我托了世子帮我找找阿鸿,希望那小子也要安然无恙才好。”   同行了姑娘没了音讯,阿鸿又一直迟迟不见踪影,他方才一时心急,乱了分寸直接求到了世子面前,想不到世子可当真不似传言冷血嗜杀,倒是有些沉默寡言,耐着性子听他讲。   苏苑音脸上的笑意一僵,附和着说好,同老伯又聊了几句,既是萧阙答应替他寻人,他就准备随军一道走,打听消息也能方便些,还能听听旁人说起广汉,自己儿子战死之前那里是个什么景况。   同老伯说完话,她被萧阙带回去用膳。   她心里想着事,心不在焉的跟着人走,只手下突然一暖,是前面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牵她。   他极少这般来牵她。   她不经意的垂眸,瞧见交握的手,他的手生的也好看,指节直又长,掌心处却有茧,咯得她的掌心有些酥麻的痒意,叫她更加心猿意马的分神得厉害。   想起昨晚这双手是如何欺负自己。   “你脸红什么?”他好笑,对着她明知故问。   方才瞧了她几次,没有不在分神的时候,他想听她说,证实就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你这个将军当的可真没正形。”她说着就像要挣脱。   可是他却爱意坦荡,不以为意的挑挑眉:“没上战场时候,我从不拘着他们。”   简言之就是他们也不能拘着他。   当真的蛮横无理的逻辑,如他人一般霸道。   她语塞,看着不过几步就要到了,才微微松口气,将脑子里的旖旎的想法甩掉些。   “我好像见过阿鸿。”   萧阙抬眼瞧她,没打岔。   “进山的那日,那个裨将军遇上了两个猎户,他信不过我们,想要叫他们带路,但是被拒绝了,后来那个裨将军一怒之下就将两个人都杀了。我还不敢同那个老伯讲,这太残忍了。”   她叹叹,将这件事情同他倾诉完之后,心里总算是轻快了些,好过全压在自己身上。   萧阙掀帘将她带进去坐到榻上,顺势瞧了瞧她的手上的伤,半晌才放下。   “此事还尚未查清,不知老者的孙子到底在不在其中,先不说也罢,免得徒增烦忧。那一路上,他们可有为难你?”   听他言下之意便是他要细查这件事,他的宽慰挺叫人受用。她笑笑,好生受着他的照拂和关切:“那刀就在我脖子上都来回架过几次了,你说呢。”   又试了会趁机告状的感觉,难怪苏落雪总是爱同宋氏告状,被人好生护在身后什么都不必管,自会有人替自己出头的感觉,当真是舒坦。   “我瞧瞧。”他轻托起她的脸颊,将视线抬低,落在一段白腻的颈子上,昨夜他咬得轻,还是留下了点浅浅的印子,除此外再无旁的。   “噗嗤。”她没憋住笑出声。   “言二将我们都护得极好,不曾受什么罪。”捉弄人不过是一时兴起,瞧着他方才的一脸认真,她笑着解释,却对上了他些许幽深的眸光。   她再熟悉不过。   “我要用膳了。”她忙起身想逃,没站起就又被拽了回去。   “阿音可知,戏弄了人,是要付出了些代价的。”   他轻笑,带着些意味深长,看着她一副清眸扑闪着来掩饰自己的心慌,转瞬就变得湿漉漉,多了几分欲迎还羞的味道,叫他看的心痒痒。   于是他没什么犹豫,只凭借着本能,低头轻啄她的眸。   “今日若是再等不到他们来,明日我就要出征了,若是我能凯旋,我们之间的那夫妻之实,可能提前些?”他哑声问,似隐忍似蛊惑,互相交织。   这还似是他没将自己瞒住,头一次同自己详细说起计划,她能察觉到他的变化。   这似是比他千百句情话都管用。   她压下心里的窃喜,吞吐问:“什...什么夫妻之实,八字还没一撇,你莫要乱说。”   “你收了我的玉,昨夜你还说心悦我...还是你不想?”他好看的眉微蹙,似是有些不满。   见她迟迟未出声,他又催促着逼问了一声。   像是被逼上了绝路,他横冲直撞的表达爱意,她有些招架不住而节节后退,最后还是妥协,她摇头,不敢对上他灼人的视线,正待启唇说话,帐外突然来人禀报:“禀报将军,右将又抓回了几个可疑的人,在外头等候将军发落。”   萧阙看了看身侧眼睫扑簌的姑娘,咬着后槽牙起身。   这回最好是抓了几个紧要的人回来。   作者有话说:   世子已经快飘了 第121章   苏苑音如何也想不到,这次被带回来的,竟是薛家的暗卫。   萧阙身上的那种侵略性实在太强,现下人一走,她才顿时觉得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四周都静下来,她却胡思乱想的厉害,想起刚才他嘴里说的,关于夫妻。   想着想着,她就鬼使神差的将两个字念出来,话音在舌头上萦绕了几个圈,总感觉像是带着些绮靡的味道。   半晌后,她才察觉过来自己是在傻笑。   她顿了顿,却又释然。   早就决定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   她本就心悦于他,抛却永曦帝刻意为之,本来就定过亲,他们之间不需要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做他的妻子,之前使得,现在又有何使不得。   帐子外有人在通传,都是奉了将军之命,叫她过去。   她止住胡思乱想,既是奉了萧阙的命令,想必那头出了什么跟她有关的事,她不疑有它,理了理身上因为方才起了点褶皱的衣服,走了出去。   她走到萧阙身边停下,看着人好整以暇的站着,瞧着散漫得紧,又不像是有什么紧要的事。   她不解地向下看去,昨日还死死将她摁住的那个副将身后又带回了几个黑衣人。   黑衣人瞧见她,神色有些激动。   她将最前面的那人认出,是那日下了马车替她断后的暗卫,他们竟然找到了这里。   既如此,那将她叫出来的目的已经再明显不过。   她转头对萧阙证明他们的身份:“他们是薛家的暗卫。”   有了她的指认,萧阙点头,叫人都先散开,右将一脸懊恼,本是一心想要立功,却接二连三抓错人,已经不敢再抬头看世子。   “姑娘,你没事就太好了,脱身后我们朝着东边一路寻来,看到马车的残骸,我们还以为…”   为首的暗卫有些后怕,倘若这边出了什么事,如何回去同国公交代。   苏苑音将人扶起,看了看同那天相比少了半数的人:“还没来得及同你们道声谢,倘若不是你们以命相互,我兴许都逃不出来。”   她说完,察觉到一股灼热的视线,她转眸对上了那双有些不满的墨瞳,突然就心领神会,放下将人扶住了手。   “姑娘万不能这么说,我们去薛家的暗卫,保护主子安危本就是职责所在。”   “秦牧,将人带去看伤。”   身侧响起一道波澜不惊的清冽声线。   右将见世子点了自己,许是还没有对他失望至极,他心里大石落地,忙不迭带人走。   众人散尽,瞧着人走远的背影,苏苑音垂下眸子,想必以言二的身手,带着春棋逃脱,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此前我救你几回,就且不说报恩了,怎也没见你这般嘘寒问暖的待我?好容易来探望也磨磨蹭蹭。”他睨着她兴师问罪。   苏苑音觉得他幼稚得不行,哪里像是个正气凛然的威严将军。   只是这副模样,却又叫她喜欢的不行。   她以手作扇,置于鼻尖轻扇,揶揄道:“好大的醋味哪。”   身侧的人默了默,瞧着她的眼神多了些意味深长。   她当真是怕极了这种眼神,随即闭口收敛。   明面上,她此前因为心里怀着别的事,违心的推拒,将人伤得惨了,可是想要讨好他取悦他都好容易,只要又回过头来冲他笑笑,他便就不究过往,对她就是无条件的妥协退让。   只是背地里,他当真记仇得紧,多的是折磨她的法子,究竟是谁拿捏了谁,谁也说不清楚。   两人说几句话就分开,她被撵回去用膳。   她吃完犯困,一个人占着大床打了个盹,很是悠闲自得,同外头的严肃戒备气氛仿若两个极端,有个人嘴上不说,却又给她支起一方天地,对她宠得没边儿。   晚些时候她才慢悠悠晃出去,到医帐瞧了瞧那几个暗卫。   老吴这几日也不清闲,虽然没有正面同山崩对上,但是后来同齐军走散的人马交手,还是不免有人受伤,医帐中就他同其他两名医者,自是忙得不行。   于是见到她来,又拉着人骂骂咧咧好生说了何满一通,内容大抵是他不识好歹,不接受自己的挽留招揽云云。   老吴说话本就尖酸刻薄,只是惜才也是真的。   “这回再见到他,我一定好生劝劝。”她笑着同老吴打马虎眼。   老吴哼了哼,又去忙手上的事。   她在边上瞧着,觉着药箱抽屉里的药材好些都已经见了底,有些不解问:“药怎么就只剩这么些?”   上次在七盘岭,药材都分明还很是完备。   “梁州气候比不上南边,有些药材品相劣质,效用也不大,战事除了粮草,就是药材最吃紧,如今梁州的威慑力越发大,永曦帝大抵是怕了,封锁了几条路不让通货,从南方买的物资一并都得绕路,有些跟不上了。”   老吴还算豁达,天塌下来还有个子高的撑着,这些事,总归都交给上头的人考虑去,他就踏踏实实做好手底下的事,旁的一律不归他管。   苏苑音沉吟锁眉,难怪萧阙不驰援广汉,而是选择从七盘岭向东行进,两军一南一北,是要将两条路都打通。   “为何一定要是南边,兖州处西南,山高地广,分明有大把的药材。”她不解道,在她看来,兖州离的近,若是从兖州买药,也可稍缓解燃眉之急。   老吴苦笑:“上京的药,半数都是从兖州征去的,哪里还能有闲余。”   见她神色有些焉,老吴安慰:“之前有几批慕名送来的粮草和善草堂的好药,都是你的手笔吧?”   她一顿,因为她从未提起过,不知他如何察觉,不过现在她同萧阙关系缓和,承认也没什么关系。   “这头一批当时直接送到了广汉去,就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后来有一批送到了我们玄甲卫处,世子当时伤的不轻,只是瞧见那药,失态了几回,现在想想,以世子的才智,只怕早寻到了蛛丝马迹。不过话说回来,这善草堂的药当真是非同凡响,老朽也算是行医数十载,只是这药当真叫人刮目相看。倘若有机会,当真想见一见那位佘涂姑娘。”老吴捋捋胡须,说的极为认真。   “会有机会的。”她认真点头,只心里有些揪疼。   不管是从言二口中还是老吴口中,又或是江阳城府宅里那个小丫头说的话,总感觉萧阙那些日子过得当真不好,或许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归功’于她。   “刚回梁州的时候,世子行事可没什么顾忌,伤敌一千,也常自损八百,通身的戾气,纵使有通天的本事,名声不好听,在军中也难叫人信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受梁州子民赞颂,除了有王爷费尽心力的约束,世子一路上走的可不顺遂,一半都是用自己的血铺出来了的。   不管旁人怎么说,我瞧得出来,苏姑娘在世子心里,当真是意义非凡。苏姑娘待我们世子也分明有情意,如今瞧着你们能放下心结重归于好,当真是甚好。”   苏苑音有些动容,有些心疼有些愧疚,只好在悔悟及时,之前还算不确定的立场现在格外坚定,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两人都没再说话,秦牧突然急匆匆赶来,问老吴拿药。   老吴掀起眼皮瞧他一眼,动作人就慢悠悠:“何事这般慌?”   “世子派人寻回两个猎户的尸体,现在在让昨天来的那个老者认人,我得赶紧去瞧瞧。”秦牧急道。   老吴将药包好,却是对她说话:“这小子对世子很是崇敬,凡是世子在的地方,他总是要去参合一脚。”   苏苑音对他印象颇深,昨日就是他不由分说将自己给抓了上来。   她起身:“我也去瞧瞧,晚些再来给您打下手。”   秦牧接过药,这才发现还有旁人在此处,回头一瞧,竟是世子未过门的夫人,随即有些心虚的放慢了些步子,走在人身后问道:“姑娘是兖州薛家的?”   苏苑音一顿,有些不知该怎么答,未了只道:“我母亲是。”   秦牧点点头,本以为世子该同蔓苼一对,此刻已然有些梦碎,但是瞧这这苏姑娘其实人品相貌都不差,最主要是不计前嫌,没找他兴师问罪。   思及此,他已经能慢慢接受并有些期待问道:“世子同苏姑娘预备何事成亲?我家兄长同世子一般大,去年都抱上大胖小子了。”   苏苑音语塞,好在已经快要走到,还未待过去,已经被萧阙走来拦住。   他身量高,宽肩窄腰,高出她一个头,她只能瞧见他的肩。   “死相都不大好看,莫要往前了,方老伯已经认过,他的孙子不在里头。”他道。   苏苑音听劝没再往前走,轻轻松了口气,不在就好,只盼着人只是被困在别处,没叫齐军的人给撞见。   后来两个猎户都被萧阙派人带去安葬。   苏苑音跟着萧阙往回走,他有心等她,将步子迈得比平日里小,同人并排走着,只手里突然钻进了一只软若无骨的手,不由分说来握他。   他微讶,垂眸叫她满脸故作镇定,失笑着将她的手握紧。   感受到他的回握,她心里顿时生了不少底气,问出了一个早就在心里盘踞了许久的问题。   “萧阙,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得了这刨根究底的毛病,只是她已经决定站在他这边,那应该弄清楚他最后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萧阙挑挑眉,这个问题于他而言,并不算很难回答,他自始至终,都知晓自己在做什么,只好奇她为何这般问他。   “想让做错事的人当着全天下人的面,亲口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想让真相大白,想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也想将母亲从樊笼里救出来。   他敛眸,可惜最后一点,做不到了。   怕她会觉得为难,又有什么顾虑。   他复又启唇,似做保证:“你不必觉得为难,我不要你为我做什么,无论是兖州的兵权还是苏家人脉,我自己的仇,绝不牵连你做取舍。   只想着离开我,是断不能了,便就是死。”   好好的承诺最后又变成威胁,他倒是三句话不改自己的秉性。   她抬眼,郑重其事:“你想做的事,亦是我想做的,我要同你站在一处,绝不会先离开。”   这是选择了他么?   他闻言,目不转睛的瞧她。   他从没有这般笑过,没了那阴沉戾气,眉眼中满是意气风发,带着些爽朗和自傲,如烈阳似晨光,惊艳得叫人挪不开眼。   她失神的想,倘若一切都没有发生,他阖家团圆顺风顺水的成长,还是那耀眼的天之骄子,必定就是这般模样。   夜至,他留了几盏烛光,让她先安寝,帐外走动声都越来越小,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他坐在一旁,垂眸不语,光影洒落在他的面上,静谧好看。   她在里侧支起手看他,想起他白天同自己说的话。   “你怎么知道他们今天会来?”她纳罕。   他无奈瞧她,从叫她方才安寝到现在,问自己已经不下十个问题,知她担忧,他反倒淡然。   “猜的。”他故意气她。   果然她有些愤然,准备发难,只听脚步声匆匆赶来,声音似是那个秦牧:   “世子,他们来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食用愉快哇~ 第122章   苏苑音还是头一次见萧阙披甲,玄甲加身,劲瘦的身形更显得伟岸轩昂。   她低头给他系盔甲上的暗扣,扣好又不放心,没敢松手又逐一检查了个遍。   “早设好了圈套,那个齐军的副将不算难对付,他们现下都以为我此刻生死未卜,急着抢功,不会有那么多戒备,你倒是也无需这般紧张。”他晃了晃举了许久的胳膊,看着虚虚环着他的腰间发颤的手,好笑道。   这么多人都想要他性命,她心里本就不大爽快,又听着他不以为意的语气。   她不理会他的打趣,蹙起眉轻斥:“战场上局势都是瞬息万变,断是轻敌不得。”   他静默听着没回话,本也就是想叫她宽心,哪知越说越错,索性听她着絮絮叨叨,他也爱听得紧,并不觉得有多啰嗦,只叫人越发觉得被她看得重要。   待一切终于弄好,怀中的幽香离得远些,站在一侧也不说话,他不喜在出征前说什么徒增烦忧的话,又或是夸下什么海口给人莫须有的希冀,本是拿着剑就要走了,只是走前他又转眸瞧她一眼,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将原本纤细窈窕的人衬得娇小不少,看着人此刻巴巴瞧着自己,眼神中各种情绪混杂。   心上的弦似是被什么触动,他微不可闻叹口气,脚下一顿又回头,弯下些背脊往前凑了凑,在她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我挺强的,你安心等我回来。”他少有自夸,以往只觉得傻气得紧,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做那傻人。   有了牵挂大抵就是这般,想将其好好藏在心底,却又总是时不时想拿起来瞧一瞧,之前他兴许会觉得是负担,只会平白扰乱心绪,只现在却觉得其实也并没有那么糟糕,想着有人在等自己,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但总归是暖的。   ...   “裨将军,探子来报,前面曾发生过山崩,在里面似是寻到了萧阙玄甲卫的踪迹,不是裴将军的人马,现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为首的男子闻声冷哼,山崩。   果然消息是真的,那就当真是天助,前几日他们竟然被几个不堪一击的人摆了一道,两拨人还都同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脱,这件事让他现下在军中的威望都大打折扣,甚至生了些对他的非议,所以如今萧阙的玄甲卫元气大伤,若是还能赶在裴玮出手前一举得手,那不就正是他一雪前耻,他们立功的大好时机么,届时只怕他跟裴玮之间的关系都要换上一换了。   “继续向前行进。”他命令道。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各异,萧阙此人狡诈至极,出征数回都从无败绩,还是当慎重行事,先同裴将军的人马汇合才是万全之策,只纵是如此说,却无一人敢站出来制止。   后半夜,众人终是到了探子传回信的地方,一片山脚处,此刻还时不时有碎石滚落,泥土跟碎石都是新堆的,不少玄甲卫的尸首埋进了泥里,密密麻麻堆叠。   裨将军抬手,还算是谨慎,没轻举妄动,只叫身后的士兵先去查看情况。   士兵小心翼翼走近那块发生过山崩地方,正要就近将身边的尸首取出探查,前面却突然有几道人影闪动,银甲长枪,竟是自己人!   裨将军眸子一睨,心里只猜是裴玮已经先到了此地,肯定也是打着想要抢功的心思,所以才叫他们苦寻几日未果。   他绝不能叫他们先得逞,随即不及多想,当即就带着人横穿了那片山崩埋骨之地,追着那些银甲卫而去。   “有蹊跷将军!这些人不是死于山崩,都是死于兵刃之下!”   探查的士兵赶忙在身后追赶,却见前面为首的将军一行突然勒马,像是被前方什么东西给逼停。   看着眼前光秃的山壁和乌泱泱的一众玄甲卫,哪里还不知现下是个什么处境。   身后又是一阵马蹄嘶鸣声,裨将军回头隔空看去,只见那高大战马之上,为首之人眉眼冷峻,淡淡掀起眼皮同他对视,眼底没流露出什么情绪,只带着些睥睨漠视。可是那通身上下都是凛冽的杀伐之气,叫人感到不寒而栗。   深知中计的裨将军瞋目裂眦,想自己到底是如何一步步走进这圈套,只觉得他当真将复杂人心算得分毫不差。   今日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握紧手中的刀,准备殊死一搏,随即只见那人嘴角似是轻笑,薄唇轻启,没将杀声喊得中气十足,不过似轻蔑的随口道:“杀。”   ...   本就没什么困意,现下人走后,只觉得愈发清醒。   苏苑音出了营帐,此刻人都几乎去山下歼敌,整个大营里就只余有三三两两站得笔挺的守卫,清冷的不行。   她伸了伸手,向着营帐外的山崖边上去,分明知道隔得不算近,兴许什么都瞧不见,却还是不由自主想去看看才死心。   只是还没靠近,倒是先瞧见老吴搬了个小凳子,早早坐在那里,对着山间一轮朦胧的月,有些许清瘦岣嵝的影子被拉得格外长。   “这般晚了您还不休息那?”她说着话走近,边往山下看了看,层层叠叠的茂密树林中火光冲天,喊声大震,却又瞧不清是个什么场面,只觉得凶险,叫一旁的人揪心。   老吴捋了捋胡须:“医帐里太吵了,出来躲个清闲。”   现下已经快要到后半夜,都没什么人说话,如何能算的上是吵。   苏苑音没拆穿老吴随口找的说辞,在着他身侧站了站,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火光最盛处,既觉得它烧得叫人心慌,却又怕它熄灭,届时便就什么都不知晓。   两人都静默良久,老吴含着笑瞧她,只恍惚又想起王爷临终前的遗憾和懊悔。   王爷前半生走的事平步青云的坦途,后半生却病榻缠身,过得凄苦,也做过不少糊涂事,因为沉溺过往伤怀逃避,而忽视了世子,忘了他也一样失去了自己的至亲和娘亲,甚至是诸事不再理对谁都闭门不见的父亲。   现在身边的至亲之人全部离去,他瞧了瞧苏苑音,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只觉得这个姑娘其实就是外冷内热,只是瞧着理智,这奋不顾身的事,却也做下不少。   想世子也定会再有新的家人,知他冷暖,顾他安危。   王爷在天上瞧着,应该也当安心了。   “世子他神通大着呢,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仰月叹口气,心中如释重负,随即慢悠悠站起身,打了个哈欠。   “乏了乏了,山里夜深露重,你也早些回去吧,现下医帐里药可紧俏得很,若是受凉了,可没风寒药给你吃。”   苏苑音听着他嘴硬心软的别扭嘱托,失笑着说好。   老吴负手离开,没将那个小凳子也一并带走,呼啸的山风被震天的喊杀声给完全湮灭,只能感到些凉风拂面的阵阵凉意,将她吹得越发清醒。   直到天边云层中有晨光倾泻而出,山下火光渐暗,阵阵马蹄声音越来越近。   她活动活动坐僵了的腿,身后守营的将士全都自她身后一拥而上,去山路口迎人,她眨眨有些干涩的眼,腿实在麻得厉害,没起身跟去,视线却也清晰,远远就瞧见打头的人如墨般的发丝高束,菱角分明的面上带着些淡漠,腰间跨剑身子坐的笔直,恍惚似是给人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感觉,很是有叫人安定的力量,身后的金色朝阳似是也格外偏爱他,细碎的落在他身上,人都像是被渡上了一层耀眼的光。   现下的他收起了平日里的散漫,倒真是像极了一个威武大将军的的模样,难怪他从不用什么严格军纪约束众人,但是玄甲卫都服他,她心里的石头放下,想起他走前说过的话,他真的很强。   看着被众人团团围住一齐庆贺的萧阙,她腿上缓过了劲儿,起身伸了个懒腰,没去凑热闹,慢慢往回走去。   她捧了把清水洗脸,山间的清泉有些凛冽,她打了个激灵,身上的困乏消弭大半,随即去了医帐。   尽管这场仗算是小捷,但还是免不了有伤亡,医帐里接纳了不少伤员。   老吴还是一脸瞧着谁都嫌弃的模样,嘴下没留什么情面,逢人就要毒舌一两句,苏苑音在一旁给受轻伤的将士做些简单上药包扎事,转眼间她这边的队都排到了营帐外面去。   老吴刚刚给跟前的人瞧过脉,看见苏苑音这边人满为患,又瞧了其他两个医者跟前就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当即冷哼:“心里那点小算盘倒是打得响,小心叫苏姑娘受累,世子唯你们试问。”   听闻此言,有些快人快语的将士没忍住辩解:“苏姑娘做事细心又温柔,受欢迎也不奇怪,我们这是喜欢苏姑娘。”   此言一出,顿时惹得众人哄堂大笑,苏苑音也忍俊不禁,手上动作没停,干净利索给人打好结。   秦牧突然走进帐中,四下搜寻了一圈,视线落在了苏苑音身上,当即朝着人走过来。   以为是来插队的,众人心生不满:“秦右将,是我们先来的,你可不能这样。”   “就是就是,秦右将还是乖乖去后头排队吧,总会轮上你的。”   秦牧没理一旁起哄的人,只对苏苑音道:“苏姑娘,世子唤你过去。”   说罢他才趾高气扬地环视众人一圈,带着些神气,眼神似是在说:插队的人可是世子,还是专程叫他来传的话。   闻言,众人声讨也声音戛然而止,若是世子,谁敢随便朝着人指手画脚。   苏苑音一愣,当即将身上的腰巾去下,回了萧阙帐子里。   她掀开帐帘进去没瞧见人,狐疑着又往里走了两步,身后净室内似是传来些声响,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环着腰从身后拥住,鼻尖嗅到一股冷冽清爽香气,那人身上似是还带着些潮意。   她看不见人的表情,只抚上环在腰间的手,问道:“怎么了?”   看着人罩在自己宽大的袍子之下,显得格外臃肿笨拙,可是只有上手了才知道,那不盈一握的腰身,层峦起伏的丰腴,似是蜜桃般的软绵…都究竟有多勾人。   他手下捏了捏,埋首至她的颈肩,语气带着些埋怨:“只想着给别人看伤,怎就没想着来给我瞧瞧?次次都是如此,究竟是谁在你心里重要些。”   他说话间呼出的热气尽数都喷洒在她的颈子上,实在痒的不行,听着他此刻破天荒的像是怨怼或是吃醋,她有些无暇分辨,只伸着脖子躲远了些想避开,却忘了那人是什么恶劣秉性,若是想做的事没能得逞,多的是法子讨回来。   她被人环着转了个圈,掉进了一双似笑非笑的墨瞳里,带着些因为才沐浴完而染上的雾气,朦胧得添了几分温煦柔和没来得及被收尽。   她晃神,恶劣的想法一闪而过,想他若是哭,湿润晶亮的眼眸指不定更是个什么纯良无害的模样。   唇瓣上的痛觉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是他低头来吻她,她启唇想要回吻,却见他只衔住她的下唇,惩罚般的轻咬,是不满她现在在走神。   眼前的人,已经全然没了晨时远远瞧见在马上时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坚毅,听见她呼痛才慢悠悠将牙关松开。   他已经解甲换上了一身常服,没了那凛然正气,通身都是漫不经心的慵懒,恢复了没个正形的模样,倒真是映衬了那句人靠衣装。   良久,她才意识过来他方才的话。   “我想着你若是有伤,定是会去医帐的,见你迟迟未来,想着待手上这边忙完再去寻你。”   听着这个无关痛痒的解释,他刚才问的问题,愣是一个都不肯好好回答。   医帐那边的情景他看看听说,等着她来还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   这般不爱讨好人的性子,他又偏偏没什么骨气,对着她如何也做不到狠心。   “那你伤着哪了?可要紧?”她四下环顾他,只觉得面前的人除了眉宇间有些困倦,气色倒是红润,神清气爽的样子。   本以为只是托词,没成想人顿了顿,当真讳莫如深的将袖口挽起,露出一个半大不小浅痕,甚至比她此前一路赶来时受的伤,兴许还要轻些。   她一怔,没忍住笑出来。   他却只淡淡掀起眼皮瞧她,沉沉眸色里有些警示的意味:“在医帐里你如何给旁人包的,现在就也一五一十给我包一遍。”   她想说在医帐这样的根本都不需要包扎,上些药就好了,可是若不叫他得逞,指不定又要想出别的什么法子折腾她。   苏苑音挺识相的闭嘴,寻了药来给他。   萧阙看着人低垂着眸子,浓密的睫毛扑闪,神情专注得像是对着什么珍惜之物。   他自得的扬眉,想起了今早凯旋时瞧见的那个落寞背影。   “今早你为何不过来?”他问。   想不到那么多人,他竟还能瞧见自己。   她没抬头,将手上的事一步步都做的细致又认真:“就是觉得那个时候的你,好像熟悉又陌生。”   话音刚落,她的动作就被打断,低垂着的下颌被他另一只手稳稳托起,他目不斜视的迎着她的目光:“我从前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你在我这里,永远都可以做个例外。”   所以不要怕他,也不要疏远他。   似是觉得光动动嘴皮子,说服力还是太轻,他敛眸,不由分说吻上她翕动的唇,这样还未说出口的话全都吞进腹中,同她唇齿交缠。   这个吻里没有柔情蜜意,只是她唇舌上肆虐,全是霸道的占有,蛮横的在证明此刻他们都只有彼此。   苏苑音招架不住,快要觉得窒息,再回神时,她已经仰倒在床榻之上。   趁着两个人短暂分开的间隙方才的话只说了一半,她大口喘着气想要解释,却见他已经欺身上来想要延续方才的吻,蛮横又霸道。   半晌后他才停下一路向下的吻,将头埋在她的颈窝,深嗅一口她身上幽香,心里熨帖得紧。   她被激起一阵颤栗,手突然里多了个东西,触感有些熟悉,光滑温润,大抵是时常被主人拿出来在手里反复摩挲的缘故。   她垂下眸子,看着又回到自己手里的同心佩,眼睛有些酸涩。   “先前就算是我先替你保管,现在物归原主,这玉有些用处,日后可莫要再动不动就不要了。”   他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没变,心里像是在被什么慢慢填满,只是话音越来越低,面色倦色更浓。   温香软玉在怀,意志都被消磨大半,困意袭来,他没怎么挣扎就放任自己沉溺。   苏苑音有些动容,低声道好,将手中的同心佩在腰间系紧,未了才看见他手上缠了一半就被临时打断的纱布   她失笑,却还是继续纵容的又小心翼翼给人系了个精巧的结,待弄好,她才又鬼使神差地在他手臂上轻轻印上一吻。   她方才其实还没有讲完,便就是今天晨时那个耀眼的他,尽管是少见,但是她却也止不住的心动。   大概是她窸窸窣窣的小动作太多,他已然有些不满,随即将人的腰身又紧了紧,继续埋首在她颈侧,带着困意的鼻音有些重,带着些无理取闹的语气。   他道:“别闹了,陪我睡会儿。”   …   医帐里本就人手不够,好不容易有个简单通些医理来帮忙的,身边又有一个小心眼到了极点的人,只差点恨不能将人好生严严实实藏起来。   老吴当着苏苑音的面,指桑骂槐,骂骂咧咧一阵。   苏苑音好笑,听着人抱怨发泄,反正左右说的也不是她。   有的药材已经快要见底,伤患却不能停下用药,反正恰巧也在山中,老吴决定带着人去附近采一趟药。   苏苑音能粗浅识得些药材,已经胜过整个大营里好些人,药材一事始终棘手,她若是也能出一份力便就极好,于是就也报名同去,还顺带带上了两个伤势较轻的暗卫。   方老伯就住在山下,平日里也时常上山来,对各处的熟悉,于是就自告奋勇当起了向导。   一切准备好之后她最后才通知的萧阙。   萧阙自是心里不爽快,变本加厉的跟人讨要了一番,待苏苑音全身都软得使不上起劲儿,接连告饶,萧阙才妥协,将秦牧也派着跟去。   老吴看着浩浩荡荡一行人,笑得合不拢嘴,人越多活儿就越少,说不定还能早些回来。   秦牧心里叫苦不迭,他平日里分明兢兢业业巡逻,四处追查裴玮踪迹,虽然抓错过两回人,可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现在竟然叫他一个草药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人一道去,心里越发觉得世子在故意迁怒他先前的莽撞。   到当他瞧见未来世子夫人身上的玉,才突然懂得了世子的用意,后来对上她,态度都恭敬的不行。   苏苑音一头雾水,怎么先前还不情不愿的人,此刻愣是一反常态,鞍前马后的在她跟前转,惹得两个暗卫都默默握紧了拳头。   老吴捋捋胡须早就看破了关窍,看在因为她带来了这么多人的份上,开口替人指点迷津:“那块玉可不单单是先帝所赐那般简单,这也是世子的信物,能在梁州畅通无阻,调动梁军,开私库取银,世子这是将自己的身家都全部相托了。”   苏苑音有些惊愕,因为这块玉,竟在那么早之前就被他交到自己手中。   方老伯不懂什么玉,只默默走在最前带路,他们祖祖辈辈都以打猎为生,常常往锦西的深山老林哪里跑,都各处都熟,只是此地前些日子才发生山崩,草药不好找,于是顺着水流,带着人绕远了一些,许是少有人烟踏足,苏苑音已经瞧见了不少能派得上用场的草药,稍微教几个人都认了认,开始四下收集。   将此地采的差不多,众人正准备换个地方,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些异响,不似风声更似是人迹。   尽管前几日才击溃了裨将军的人马,但是苏苑音知晓现在锦西的危险还并没有完全解除,还有另一路人马也在这锦西。   方老伯有些不解,此处难找,人迹罕至,就算是同村的人,也鲜少有知道这个地方的,本以为是个绝佳的隐蔽之地,竟没想还能遇上旁人。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众人只好先躲在坡背掩盖踪迹,不一片刻,只见一行六七人的人马,拖着一个被绳索捆住的少年,慢慢从不远处经过。   不知对方的底细,众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准备屏息等人走远,哪知身旁的方老伯却突然方寸大乱,想要跟着那些人去了,众人制止,滚落了几个碎石。   还未走远的一群人往回望,为首的人鹰钩鼻,丹凤眼,眼神像是锁定了猎物,极其阴沉。   被捆住的少年赶忙朝着他们大喊:“爷爷,快跑!”   秦牧微愣,眼神闪过一丝寒意,还未开口,只听见一旁的苏姑娘难以置信的呢喃,叫出了为首那人的名字:“裴玮。”   作者有话说: 第123章   苏苑音认识裴玮。   此前父亲替苏落雪瞧亲事的时候订的那个裴家,裴玮是裴家的三公子,家里的庶出,自幼习武,是个武状元出生的人才,后来很受重用但是不骄不躁。   因为亲事,两家那段时间往来的频繁,苏苑音同他也打过几次照面,算是点头之交,只后来因为苏落雪行下那等着子事,父亲上门去退了亲,裴家虽是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是也再不同苏家有什么往来,尤其刚一退亲之后苏落雪就做了萧旼的侧妃,两家也由此误会越发多起来。   想不到这次来的援军竟然是他做主帅,这升迁路径未免也太快了些。   裴玮瞧见几人,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这是一个抓到敌军活口的好机会,随即留下两个人将方鸿看好,带着其余的人向后追去。   她稍愣,秦牧反应最快,已经拽着她向坡下跑去,其他两个暗卫也护着方老伯和老吴紧随其后。   方老伯知道是自己闯下了祸事,心中愧疚不已,如果方才细想,也不会因为疏忽大意犯而如此低级的错误,以至于叫众人都置身险境,可是突然瞧见了自己苦苦觅良久的孙子性命攸关,当真是做不到沉下气来。   秦牧见裴玮带着人追得紧,可是他们这边除了两个稍微能打些的暗卫,旁的全是老弱,这样拖下去可不是办法。   既然世子派他来,定是信得过他,要他护好苏姑娘周全,无论如何,他定是要完成使命才好。   “苏姑娘我去引开他们,你们快回去同世子报信!”   说罢,也不等人回答,他拔出剑,转身朝着裴玮迎击而去。   她不知道秦牧跟裴玮谁都身手更好些,就算是两个人尚且能够打个平手,可是双拳难敌四手,敌众我寡,秦牧只怕如何都讨不到便宜,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到他们带着援兵来的时候。   秦牧看着将自己团团围住的齐军,对上了那双带着些阴郁的长眸,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也算是上过大大小小几回战场的人,就算真正交手,也不见得会有多少劣势,若只是他就将裴玮解决,那也不劳烦世子再亲自出手。   裴玮眼神犀利似盯上猎物的鹰隼,看着面前站着的人,他是识得的,萧阙身边一条忠心耿耿的走狗,实力却还不如萧阙身边两个一直跟随的暗卫,所以并不足为惧。   只是他不想博得什么手段光明磊落的美名,换句话说,为达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见秦牧不要命的出来阻拦,分明就是刻意为方才几人的逃跑拖延时间,觉得自己会是那种自负虚伪,不愿以多欺少,想赢得光明正大而要亲手打败对方的蠢人。既如此,他便就速战速决,众人一起上,他就算再能打,又能撑多久。   还想去报信?   方才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上。”他出声,给身后众人下了命令。   秦牧握紧手里的剑,沉眼屏息,踹倒一个冲上来的齐军,耳畔突然风吹的逆流声加剧,他往后退了两步,堪堪避开不知何时出手的裴玮手里的刀。   刀法很快,透着些叫人捉摸不透的诡异,秦牧心中警铃大作,更是不敢松懈。   见自己此刻已然成为了他最戒备的目标,裴玮讥笑,没停手。   若是只防备他倒是还好,因为他身边的人,可是各个都不容小觑。   刀剑碰撞,秦牧只觉得自己整个虎口发麻,险些都要握不紧手中的剑柄,错愣的功夫,身后已经被人靠近划了一剑,他闷哼,背上一片生疼得厉害,但是却也一步不退。   说不好自己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儿了,纵是如此,他也不能白死,将人拖上一刻,那他们能成功逃命的希望就更大一刻。   交手数回下来,裴玮微讶,眼前这个男子,倒是出乎意料的难缠,身中数刀却就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还能反手杀死他两个精锐下属,毕竟是能做到副将的人,也定是有些过人之处。   只是可惜了,偏偏是梁州人。   裴玮眼中寒光一闪,找到了秦牧的破绽,他抬手猛的向前冲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刀已经架上了秦牧脖颈,他没有没有下一步动作,只开口:“玄甲卫大营位置在何处,你们此行一共多少人,可有遇上过山崩?”   他们出师不利,一进锦西就遇上暴雨和山崩,后来又同副将走散,元气大伤,在这个连绵的山里转了很多天都没找到路,抓了几个当地人,却都并不识抬举,直到昨夜瞧见西南方向火光冲天,他们顺着火光赶来,直至清晨又迷失在这重重叠叠的林子里。   只怕他那个心比天高的副将,此刻已经成为一缕刀下亡魂了。   秦牧不为所动,只觉得自己当真是要死了,行事倒是也开始无所谓起来。   他讥笑两声,吐出一口混着血水的唾沫星子,神情倨傲的迎上他的视线:“无可奉告。”   “哼。”裴玮冷哼一声,并没有被激怒,只觉得他嘴硬,那么此人已经无用,杀念本就一直都有,只是显露得早些晚些。   “慢着。”   一道清冽女声在不远处响起,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而去。   裴玮落刀的手顿住,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玄色长袍,未施粉黛,打扮得极为简单却已经很出尘的女子。   如果没看错,方才她亦是也在梁军之人的同行之列。   “苏二姑娘要救他?”他看着人慢慢走来,不像是来叙旧,直接将其身份戳穿。   见人在不远处站定,因是女子,身上又不见什么能伤人的利器,还像是将军旧识,几人都放下刀,没太在意。   秦牧见她复返,神色有些激动,往前挣扎了几下,又被死死扣回来,摁住肩膀不让动。   苏苑音看了一眼重伤的秦牧,没外露什么情绪,默不作声的收回眼:“好久不见,裴公子。”   看见眼前的人,裴玮一段回忆又涌上心头。   那个女子从前有多雍容,多高不可攀,那个时候就有多憔悴消瘦。   他从不敢肖想的人却用一双柔荑攀附着他,眼睛里的傲气消失殆尽,只剩下满目苍凉怨恨。   她朝着他哭诉:“阿玮,你要帮我,我只剩下你了。”   他当然会帮她,哪怕她明明说自己只有他,可最后还是选择嫁作他人妇,她都是第一个会问他痛不痛,给他带来温暖的人。   荣宠加身的宰相嫡女,她就该高高在上让他仰视才对,可是有的人却非要来拉她进泥潭。   苏苑音。   这是她对自己哭时,咒骂得最多的名字。   裴玮回神,看向苏苑音:“苏姑娘可知,即便就是薛家,都不敢这么光明正大同梁军搅在一处,你这般行事,是也要同反贼同流合污,公然与大齐为敌?如果是这样,我现在也完全有正当理由处置你。”   苏苑音对他的警告视若无睹,只摆摆手:“误会误会,我只是碰巧路过,不过我有一物,想请裴公子替我瞧瞧。”   裴玮冷然一笑,并不买账:“苏姑娘还想替通风报信的人拖延时间?”   “不过是两个老者,再是如何又怎能快得过你手上的刀呢,亦或是说,你不敢?”她笑得带有几分轻蔑的戏谑。   裴玮转眸,收回了手上的刀,向着她走来,他倒是看看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倘若是她死在了梁州,就算是无辜枉死,谁又敢替她申辩。   他睨起眼眸,看着她朝着自己慢慢伸出手,等着将她盘算识破,再顺势替周芜报仇,正思索着,却只见眼前弥漫过一层呛人红雾,眼里像是被针|刺般睁不开。   他不知道她耍了什么手段,但是众人都纷纷中招,慌乱了一瞬,只依稀听见她说了声“快跑”。   秦牧被人带着跑出去老远还是有些傻眼,直到方才,他心里都是有些埋怨的,自己白白舍了条命,她又回来送死,直到现在,他才有种劫后余生的真实感。   他们竟然都没有死。   “发什么呆,还不快走。”她催促。   那个药可拦不住人太久。   秦牧看着眼前救自己脱身的女子,只觉得被她拽住的手灼热无比,这般纤细的身子,却竟然蕴藏着这么大的能量。   突然明白了为何英明无比的世子会折在这个上京来的女子身上。   正失神,身后有人从头顶跃过,提刀拦在人前。   只见他们已经脱困,顶着肿得似是个核桃般大小的眼睛,模样有些滑稽,他却实在笑不出来。   “苏苑音,方才竟还是小瞧你了。”裴玮笑得阴狠,也不欲再装客气,杀意毕露。   苏苑音手心生了些汗,手里还捏着最后一瓶药,她在权衡故技重施成功的几率是多少,成功之后往哪里跑才能隐匿行迹。   秦牧咬咬牙,看着慢慢逼近的人,有生之年,能够受一回被别人以死相救的待遇也算是足已,现在也是该他继续完成自己的使命了。   像是早就看透他的心思,眼睛最肿的裴玮冷笑一声,抬脚走来,似是要动手,只气势全然没有方才的骇人,透着些傻气。   “杀了苏苑音,活捉秦牧。”他不以为意开口道。   几人领命,纷纷持刀跃起,朝着苏苑音砍下。   秦牧如临大敌,将人护在身后,苏苑音刚想抬手试一次方才的法子,却只见一支似是有雷霆之势的箭羽从她身侧呼啸过,快得只剩一道残影,将身后一个离的她最近的人直接射了个对穿,又落到了地上,晃动着被鲜血染的通红的箭身。   之后就是如法炮制,快得她都来不及眨眼,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都纷纷倒地。   她惊魂未定的抬眼,看见萧阙犹如从天而降般突然的出现,又架上了两支箭,对准了裴玮。   她长舒一口气,总算是赶到了。   秦牧被萧阙凉凉瞥过,他才意识到苏姑娘刚刚带着自己跑时被拽住的手腕还没松开,惊得他赶忙将手抽回,巴巴的抬眼看着人拉弓射箭的同时已经骑马从山坡跃下,殊不知他同飞驰的箭,究竟是谁更快些。   作者有话说:   大家除夕快乐呀~今天内容没写完打算合到明天的内容一起更新大家多陪家人爱你们哟 第124章   那射出的箭实在太快,裴玮躲闪不及,只有挥刀去挡,刚一挡下,又见人已经骑马奔袭到自己跟前,萧阙的行事太有出乎意料耳的果决,叫他只得握着手中的刀被动反击,只是自己这边的人已经在他手里了折了半数。   他此前也曾见过萧阙,在上京的寻常宴会上。   自己坐在最末席,而他却被请至上座最好的位置,被侍女抢着侍奉,被众人争相敬酒奉承,纵使如此,他却知道不过都是虚情假意,很多人背地里其实都对那时的萧阙却嗤之以鼻,一个连背脊都挺不直纨绔子弟,是凭借着依附生母逢迎皇帝才能平白享有这一切,文不成武不就,没什么拿得出手。   萧阙也的确在身体力行的证明着那些对旁人对他的非议,难堪大用的好色贪色之徒。   可是他却能从萧阙的眸子里察觉不一样的情绪,淡漠、凉薄、愤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其实也是同一种人,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都在蜷缩在暗处独自舔舐着伤口,慢慢蛰伏寻只为了等一丝彻底能翻身的契机。   现在他们都做到了,立场却不同了。   萧阙拔剑从马上跃下,两个人之间没说什么话,打斗一触即发,手里已经兵刃交接。   见裴玮那边棘手,对上的人又是萧阙,几个还尚且伤得不算重的手下也都纷纷加入战局去帮忙。   几人交手的瞬间,秦牧已经带着苏苑音直直往后退了几步,只敢轻轻拽着人的衣袖,退至安全的地方又放开,不敢再妄动。   见萧阙被围住,苏苑音瞧得心惊担颤,可环顾一圈都没有瞧见萧阙的玄甲军,莫不是独身一人来了?   随即她又转头看了看一旁的秦牧,他是萧阙的副将,他们平日里肯定也有商讨过纤细对敌的计划,想问问萧阙的援兵在何处,却只瞧见秦牧仰头,正目不转睛的瞧着萧阙,眼睛里亮晶晶的似是有星星。   她扶额,暂且将这种眼神当作是崇敬。   “秦牧,没有援兵么?”   秦牧稍顿才分神来搭理她:“苏姑娘不要担心,世子定是自有安排。”   苏苑音语塞,瞧着他一副萧阙怎么做都是对的神情,只怕他其实亦是不知,如今这般不过全是对萧阙的无条件的信任。   她锁着眉又将视线落回萧阙身上,虽不知他如何想,但是此刻她所瞧见的,裴玮似乎已经没有方才面对他们时的那般轻松,只想必萧阙于他还是有一定的威慑作用。   可是仔细推敲之后就太蹊跷,萧阙赶来的也太快,算算脚程,纵使是老吴他们此刻不停的往回跑,现下或许都还不可能会赶到,可是此刻萧阙却居然出现在这里。   或许只有一种解释,压根就不会有援兵,或者说援兵现在才在赶来的路上,萧阙是他们在半道上遇见的,所以才会赶来得这么快。   她心里默默捏了一把汗,强迫自己不露出什么异样,学着秦牧的样子,泰然自若的看向萧阙。   倘若真是她方才所想的那样,那定不能叫裴玮察觉出什么异常,相反的,他们甚至要在此处故作轻松,让他们以为萧阙有底牌而不敢轻举妄动。   裴玮见萧阙避开他的刀,又返身杀掉了一个他们的人,只是他似是不爱见到了什么血,剑身直接没入了心脏,没折磨人,直接就给了人一个痛快。   那传言果然是假,而萧阙并没有到那种重伤的境地。   他知道,能将张昌杀死,又能从诏狱中全身而退的人,纵使那些他都并未亲眼所见,可是萧阙的确不是个善茬。   就像是此刻,才不过短短数月未见,他甚至都还未到身经百战的地步,可是就已经成长成如今这般恐怖模样,赵乾是那块盾,他才是刀。若是再无人挫其锐气,假以时日,那颠覆皇权之事,恐怕当真能成功也未知。   念及此,他神情严肃,已经少有遇上过这般棘手的时候,随即态度逐渐认真起来,又看了看自己身边此刻就只剩下两人,心中正权衡着做下了最坏的打算。   说不定这场仗当真是避无可避。   萧阙纵使在梁州威名赫赫,可是自己既然能坐上这个主帅的位置,自是也有自己的底气,结局如何还尚未可知。   其实他的人马就驻扎在不远处,只是以为山崩而未战先损,元气大伤,本是想先同走散的人马汇合之后在出手,只是他那副将的人马八成已经出事,此刻他就只希望那个废物能多少有点用处,最起码削减了些萧阙的实力。   可是萧阙此刻单枪匹马这般挑衅他,向他逼战的意图已经很明显。   但会是个圈套么?他攥紧了怀中的鸣镝,看着萧阙沉寂的双眸,站在一旁不赶紧逃命的苏苑音同他的副将,心中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   还真叫苏苑音拖了一时半刻,如今萧阙来了便就也意味着之前跑了的那几个人已然是成功回去报了信,看着此刻萧阙行事这般无所顾忌,他又不是傻子,怎会只身一人前来救人,绝对还有后手在等他。   好不容易爬上这个位置,全军覆没的代价,他实在不敢想。   看着裴玮攥紧的手又慢慢放下,最后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边战边退。   不肯调兵?见目的达成,萧阙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只假意不知,朝着他出手越发没什么顾虑,他放弃抵抗便就是自己杀机毕露的开始。   “撤。”他向着身侧两个护卫道,刚一说完,没反应过来对面的人出剑时竟用的这般刁钻角度,手臂上又被破开一道口子,他闷哼一声,换了左手拿剑,却在余光中瞥见不远处的两名暗卫扶着一个因为缺水少粮而步子虚晃,极其虚弱的少年。   他微愣,萧阙这般不惜以身试险地将他们都拦住,竟是为了救这个被他们抓来探路的锦西少年?   这个少年莫非有什么来头?   他有些迟疑想要探究清楚原由,可是现在实在分身乏术,那个少年知道他们大营的位置,为了避免因为他落到萧阙他们手里而暴露,他必须永绝后患,不管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原因,这个少年的要死。   于是在撤退时,趁着两个护卫缠住萧阙的间隙,他掀开衣袖露出手腕上的暗器,没管背上突然又添了一道口子而传出来的剧痛,射出两枚飞镖,一枚朝着方鸿,而另一枚则是朝着苏苑音去的。   这两个人都要死,哪怕能被萧阙救下一个,另一个也跑不过。   离得最近的萧阙率先反应过来,见他是朝着方鸿,没来得及走两步,另一枚暗器进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秦牧不知裴玮都已经快要自身不保了竟还留着这一手,看着越来越近的飞镖,想带着苏姑娘后撤,可是因为身上不轻的伤动作迟缓的太多,眼看着要避不开,他都已经做好以死谢罪的时候,眼前却见一柄泛着寒光的剑飞驰过,撞上了飞镖,改变了其方向,片刻后就掉在了地上旋了个圈。   事情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苏苑音看了看地上玄黑色的飞镖,蹙着眉环顾着去寻剑的主人。   看着萧阙人已经闪身到方鸿身前,身边的几人都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那枚暗器已经没入了萧阙的肩头。   他垂头,徒手将肩上的暗器取下,漠视的神情没什么变化,瞧了眼她还好,才默不作声的收回眸子,看着手里丢了剑,他便就又俯身抽出了一旁扶着方鸿的那个薛见暗卫腰侧挂着的刀,看向正在后撤的裴玮。   他正想要抬脚追,却只觉得头上传来阵阵眩晕之感,他不适的摇摇头,想只可能是这暗器有毒。   裴玮饶是如何也不曾想到这最后的结局竟是这般,萧阙受伤了可是个好机会,他顾虑的看了看周遭静谧的一片,难道说这一切都是他在虚张声势?这念头方一起来,就看见越来越多的玄甲军向这边赶来。   他眸中闪过一丝懊恼,随即不再停留,继续向前逃去。   萧阙用刀尖撑在地上稳住身形,意识逐渐浑噩间,一阵带着温香暖玉的暖意将他扶稳。   他掀开有些沉的眼皮,鲜少看见她这般急红眼的样子,新奇又爱看,让他有些心里生出些幼稚的窃喜,那点难以启齿的虚荣得到了满足。   她越是在意他才好。   “阿音我好痛。”他蹙眉道,声音带着些脆弱,头又在她颈侧埋得深了些。   苏苑音环住他精瘦的腰,还未来得及说话,身后的秦牧先蹿了出来,因为心急,声音都处在了即将要破音的边缘:“世子!你没事吧,世子你可一定要撑住啊。”   之前他甚至见过世子身上被硬生生戳出两个窟窿来都没见过他吭一声,他有些凝重的看了看地上那沾了血的暗器,想来这定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萧阙默了默,有那么一瞬间想着干脆继续将自己这个副将继续丢到赵乾的营里吃吃苦,眼不见心不烦。   “去追,谁都不能放过,尤其是裴玮。”他给人派了差事。   秦牧迟疑,心下还是有些许不安:“可是世子你的伤势...”   左将赶来,叹这个右将实在没什么眼力见,世子顶天立地,有点儿女情长实在太不为过了,于是二话不说就将人带走。   “我...我知道他们的大营在哪里,我带大家过去。”方鸿自告奋勇,想起方才世子竟然不惜代价救他,他大受触动,想着定也要做些什么事才好。   周围人一拥而散,终于就只剩下他跟苏苑音。   他收回眸子,见她红着眼一脸关切瞧他,问他可好些,分明一副离不开他的样子,他实在受用,本还想将方才的话续上,可是又怕将人惹哭。   现下却已经有些心软,她必定也是受了不少惊吓,倘若最后他还是放心不下跟来,那个裴玮这般不容她,之后的事还指不定如何。   如此想着,便就还是饶过她一次,未免叫她太担心,他启唇,想说不碍事,却不料低估了那个暗器上的毒,两眼一黑,全身都泄了力气朝她身上压去。   意识消失之前,他心突突了一瞬,只想着她千万别哭才好。   ...   最后由萧阙的左将带兵,同齐军援兵交手,双方交战两天一夜,齐军大败,主帅重伤逃出锦西。   苏苑音这边还尚且不知军情如何,因为萧阙虽已经被解毒,但是还尚未清醒,老吴说是还有些余毒未清又太过劳累的缘故。   可是人迟迟未醒还是不免叫人担忧,苏苑音少有的沉不住气,甚至想传信叫佘涂和何满都来瞧上一瞧,一起想想法子也好,老吴不忿,最后同她好生说了说自己是巴郡第一神医的名号,又提起自己这百毒丹已经救了萧阙不下数回,絮絮叨叨说了良久最后才终于将人劝住。   时辰不早,老吴坐了会儿便就走了。   因为最近在守着萧阙,许些事就没有假以人手,为了行动轻便些,她将腰身跟袖口都系紧,替他擦了擦身子。   看着人眉目舒缓的睡颜,想起老吴说他便就是太累了才会如此,到底是一方主帅,身上肩负着多少人的性命,哪里会当真什么顾忌都没有,加之又常亲自率军奔袭,不眠不休的时候多了去了,到底不是铁打的身子,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般不管不顾,便就是谁也扛不住。   手中沾了水的帕子落在了他眉骨上的疤痕,又从骨像优越的鼻梁略下,触到了他自然上扬的唇角,他生得当真是好看,眉眼中有芸贵妃的影子,只那点天生的温和,想必是像那位素未谋面的王爷。   “快醒来吧。”她轻叹。   只无人应她,不过这两日来已是习惯,她弯下身子去绞干棉帕上的温水。   却没瞧见身后的人已经缓缓睁开了眸子,烛光实在有些亮,他起初有些受不了,缓和了许久才适应,意识也随之在慢慢恢复。   他垂眼,只瞧见一截纤纤细腰在眼跟前晃,手心似是有些痒,想握住什么东西才好。   苏苑音直起身,转过身来头一眼就瞧见了他睁开的眸子。   许是因为睡得实在太久,他应当还有些混沌,眸子里像是有雾气,湿湿亮亮的,平白添了几分多情蕴藉。   “你醒了。”她淡淡开口,习惯性的收敛情绪,只她自己知晓此刻自己心里情绪究竟有多汹涌。   见他点头,她又开口:“你现在觉得如何?我熬了粥,去给你盛一碗吧。”   她说罢想起身,却见他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唇,她点点头,以为他是要喝水,她倒是忘了,是该喝些水润润喉的,于是她也不疑有它,侧身去倒水,因为还没来得及晾凉,所以她并没有立即给他,拿在手里吹了吹,想稍微再等等。   可是他似是没什么耐性,直接朝着她伸手,她缩着手避开,却发现他想来抓住的就从来不是什么茶杯,自己的手腕被他扣住,热水朝着他身上泼去,溅湿了他一身,他却半个眼风都没给的用另一只手扶上了她的后颈,将她身子往自己这边带。   他垂眸看着她,往日里都是罩在他宽大的衣袍之下,现在却似是有些什么不一样了,套着他的长袍,玲珑有致的身形一览无余,说不出的诱人,是他极爱看的样子。   她分明是在他身上点了一把火,可她却还无辜的瞧他。   “我想吃的是这个。”他眸光晦暗,开口答她的问题,又让她的唇迎上自己的,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掌控意味十足。   手中已经没多少水的杯子从两人慢慢紧贴的身子落了地,滚了几个圈才慢悠悠停下。   苏苑音有些难以置信的瞧他,还没明白他这是要整哪出,不带这般一醒就闹人的。   她挣扎着要躲,却被人摁住后颈吻得更凶。   他如愿握住了她的腰,还带着些不知足的用手摩挲,向哪里延伸前进全凭兴致。   手脱了困,她微微能将人推开些,有点恼羞成怒轻斥:“萧阙你疯了吗!你的身子都这样了还想要闹腾?”   听到她一边质疑一边推拒,他扬了扬眉,似是有些被气笑,一阵天旋地转,两个人的位置互换。   被禁锢得更紧,两个人身上有什么变化感知都尤为清晰。   她仰起头,只见他开口,像是咬牙切齿:“我身子好得很,不信你试试?”   作者有话说:   世子的身子究竟有多好,明天我们再来一起一看究竟~   各位宝子新年好哇!祝大家新的一年都顺顺利利,健健康康!   还有就是谢谢大家一直的陪伴,这章评论下随机掉落些红包,一起小小庆祝一下,诶嘿嘿~ 第125章   他说的话歧义太深,她后知后觉的眨巴着一双不甚清明的眼,疑心是自己想岔,哪有这般不按常理出牌的,前一刻还昏迷不醒,后一刻就在这里大放厥词。   只怕人是病糊涂了,还没未清醒说的呓语。   念及此,她狐疑的伸手触上了他的额前,只觉得还不如此刻她的手暖和。   萧阙好脾气的耐着性子任由着人试探没避开,见人悻悻放下手的时候还是有些费解,被自己方才吮得像是涂了口脂一般鲜红的唇翕动着念念有词要去找老吴问问,纠结一圈下来竟就没正眼瞧过他一眼。   他勾起唇,看着身下的人,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   未了,置于腰上的忽得收紧,她怕痒的扭了扭,却也无济于事,似是才想起正主就在她跟前。   她讨好似的仰头在他唇瓣上吧唧了一口,有了方才的前车之鉴,怕又将人激怒,说话都刻意委婉些:“老吴说你身上余毒还未清,现下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外头一直热着药,你先躺好,我去拿来予你。”   见人不言语,她以为是已经将人给安抚好,覆上腰间的手带着身子往外挪了挪,没挪动。   她不及他那般好耐性,有些不忿的抬眼,看着面前油盐不进的人,他却像是一无所觉,堂而皇之的在她唇上回了一吻,声音似是带着些隐忍,低哑得厉害。   “莫动了阿音。”他开口,手上握着腰将人稳稳扶住,她方才不太老实,将他蹭的有些心猿意马,对她而言自己又没什么自控力。   忧心怕露出那副狠厉的样子会将她吓到,他不管旁人都是如何瞧他,只唯独不想她怕他。   苏苑音微愣,抬眼同他对视,想从他沉寂的眸子里瞧出点什么来。   是一闪而过的炽热和沉沦。   两人之间像是有什么异样又熟悉的气氛在慢慢滋长,   联想起方才他说的话,她好像是才懂他一直盘算着的究竟是什么。他像是朝着她慢慢铺开了一张网,趁着人出其不意的时候一点点将人拖向大网中予求予取。   他这般肆无忌惮,分明就是笃定她拒绝不了他。   事实的确如此,是真的能感觉到他待她极好,她便也想对他好些,不管是出于过往愧疚的弥补,亦或是她心间对他汹涌的喜欢。   在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旖旎氛围中,周身的感官都在不断放大,一举一动都尤为明晰。   似是感受到什么,她愣了愣,其实有些顾虑,想起他方才出声警告,心里已经有了底,随即听话不敢再乱动。   “阿音好乖啊。”他夸赞,看着她满脸红透,小心翼翼不敢乱动的乖觉模样,眼睛里蓄着一汪清水,似清纯的鹿眼,楚楚可怜。   她从来都是个惯会见机行事的聪明人,虽然时候并不算太多,但若是她愿意,做事的方式就总能叫他无比受用。   苏苑音只觉得羞耻,这人当真是兴头上就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她不满瞪了他一眼,落进萧阙眼里,实在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威慑力。   他知道在她乖觉的表象下,只是藏起了锋利的小爪子,她舍不得伤他。   他眸色越深的眼,将她有意无意的妥协退让当作是步步紧逼的底气,她略带心虚地移开眸子不敢同他对视。   “以后这个样子就只准穿给我看。”他垂头附到她耳边,没羞没臊地开口,算是告诉了她自己这般的原由,也不能全都怨他,分明是她先招的他。   苏苑音哪里听不出他的话中之意,当即被激起些反骨,她知此处条件艰苦,弄不到女子的衣裙,若不是方才为方便照顾他,自己又何至于将他的长袍穿成这般不伦不类的样式,分明就是他满脑子不正经,倒是还好意思来怪起她来。   “早知道让那些五大三粗的将士来照顾你,省得我劳心劳力最后还吃力不讨好。”   说话间,自己的腰带在他手里格外没脾气,被轻而易举就解开,没了腰带将身子箍住,衣襟慢慢朝着两边滑落,一道凉意灌了进来,贴着他方才才被水打湿的衣襟,半干不湿的难受。   她低呼声起,又被生生止住,唇上就落上一阵细密的吻,是他又来吻她,来势汹汹似是要击碎她的反骨,将她的意志都侵蚀殆尽,将她从清明中拉下,一起向着极乐沉沦。   鼻息相交之间,都是她熟悉又依恋的味道。   他略微撑起身,在雪凝一般的大好春光上作乱不停。   激起她一阵阵颤栗。   她被吻的动情,手和腿都绵软得提不起力,只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扯住他的衣袖,碰上的还是带着些潮湿的触感,她无端有些恼他,其实也带了几分一直处于被动中的迁怒,要是早将那水喝了,哪里会洒湿衣襟。   萧阙瞧见了她面上表情的细微变化,只是已经无暇分身去探究,他现下亦是在天人交战,想肆无忌惮的破坏,又存着顾虑怕她推拒或是因着他的不管不顾而日后埋怨。   唇瓣传来些痛感,将他的思绪都悉数打断。   他回神,好笑的去看向那罪魁祸首,她是察觉出他的失神,故意为之的提醒,来表达自己此刻的不满,只像是无声的催促,眼底含羞带怯,但也坦荡。   心间的顾虑消散,那个扭捏之人倒成了他,他自嘲笑笑。   随即再不拘着自己,凭借着本能的指引行事。   听着她喉间发出的声带着些许媚意的轻吟,有些勾魂的味道。   她错愣,有些惊疑自己刚刚的出于本能,她对这些事的了解都全来自于他,实在找不到什么贴切的词去形容,只觉得那是件比以往都更加得寸进尺的事,她没办法忽略身上的反应,已经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听见耳畔边却传来一阵极悦耳的轻笑。   “给我好么?”他哑声开口,若有似无的带着些蛊惑。   他将性子里带的强势压下,是真的在等她回答,像是面前有什么雷池,若不得她首肯,便就不会往前越上一步,眉眼里透着隐忍,态度却分外小心。   她怔忡着覆上他冒出些热汗的面,虽不排除有被美色迷了心智的嫌疑,自从下定决心站在他这边,陪他一起做那在旁人眼里大不韪的事时,便就已经是将身心都相付,加之又收了他的玉,他交付的全部身家。   同生共死都可,实在没什么好顾虑。   她咬咬唇,不见他开口催促,但又实在没法子忽视他此刻灼人的视线。   “好。”她快速移开眸子不敢看他的神情,只无比确信此刻她脸定红得厉害。   不算是认真的回答,但是他却也不与她为难。   那个人似是等得她太久,早就有些按捺不住,径直揽过人的后腰向自己迎来,身上松松垮垮的衣服顺着力往下滑尽,再起不到什么本该有的作用。   他嘴角轻扬,埋首在那巍峨起伏之前轻嗅。   片刻后,似是被一阵湿润的暖意所裹挟,她颤栗着发出些不连贯的语调,像是走上悬崖峭壁之上,实在不知该往何处去躲,只能攀附他。   萧阙心间满是快慰,可是还是不可避免的贪婪,又想要更多。   只却听见一阵极为煞风景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舌尖顶了上颚,心间涌起一阵烦意。   “苏姑娘,苏姑娘,世子现在如何了?”将士在营帐外出声,苏苑音睁着蒙上雾气的泪眼,看着自己此刻模样,朦胧的意识瞬间清明。   因为实在臊得不行,只敢死死往人怀里缩。   萧阙纵是心中再不痛快,也还是先紧着她,慢慢叹口气安抚着人,冷冷向外开口:“滚。”   那人一听是萧阙的声音,被高兴冲昏头脑,没听出他的隐怒,只当是大病初愈,情绪起伏不大稳定,只尽职尽责的开口:“世子醒了便就太好了,我军同齐军交手大捷,只是好像只见出了些岔子,秦右将先回来禀报情况。”   萧阙蹙了蹙眉,肩上被推了一把,他垂眸看向她,神色有些不大愉快,但是看着她斥责的眼神还是屈服。   “知道了,你先退下。”他抚了抚眉间,慢条斯理应道,只苏苑音瞧出了他的不耐。   脚步声走远,他才垂头抵着她的肩,长舒一口郁气。   那里的存在感仍旧很强,她有些为难,刻意挪远了些,还是抬了抬肩去推他:“外头在等着你呢。”   他抬眼,眸光愈发幽深,带着些欲求不满,这种时候她不是该千方百计的留住人么,怎还将自己往外赶,莫非食髓知味的人就只有他一个?   这可叫他如何甘心。   他忍着胀痛,心下更是一片阴郁,自己不好过得紧,就也要磨一磨她,将她一并带下水。   思及此,他便带起一阵恶念的笑,握住她的柔荑往下带,睁着一双极具欺骗性的多情眸:“阿音,帮帮我。”   作者有话说:   思来想去,还是留在大婚吧,不然太委屈阿音啦哈哈哈 第126章   秦牧等了约莫半柱香的工夫,才瞧见世子沉着脸进来。   他讪讪站起身朝着来人的方向看去,想想也觉得自己实在不应当。   世子不惜以身犯险大挫敌军主帅,为他们后来攻破敌军寻到了可趁之机。若不是这其中突然生出了差池,世子重伤初愈才刚醒,本是不该多打扰,若是现在人就算换作他,必定也是会恼怒。   他自知理亏,对现在所遭受的一切都只有好好受着的份。   见世子从他身边掠过,带着些清爽又凛冽的味道混杂着些淡淡的澡豆香,许是沐浴过了才来的。   不愧是他们的世子,矜贵爱洁,无论再是身处窘困之境,都有临危不乱之势。   “什么事。”   男子径直走上帅位,眉眼间压的有些低,不见什么病态,只一靠近就觉得周身气氛都冷得骇人。   秦牧不敢迟疑,赶忙道:“裴玮跑了,左将军已经带人去追了,只是不知现下如何。”   裴玮这贼子当真狡诈,竟然让齐军断后自己先撤了。   世子此前是下了令的,尤其不能放过他,可是裴玮重伤之下还是在他们手里逃了。   秦牧只能先回来请罪,若是左将军无功而返,也好叫世子提前做下应对之策。   秦牧战战兢兢好半晌,等着世子降罪。   “嗯。”萧阙淡淡应声,秦牧并没有等来预想当中的责难。   现在的上京,是个表面上光鲜亮丽,却早已没有从前的清朗,暗地里都已经腐坏不堪,奢靡无度。   在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出头,裴玮不是善类,怎会不知晓留着性命在才能卷土重来的道理,必定是惜命得紧。   此番既是跑了,只怕是追不回来了。   萧阙手抵着眉心,陷入两难。   未了,似是才想起秦牧,他掀眼瞧他,灰头土脸,身上的盔甲上多出几个带血的窟窿。   “裴玮一事你就算是功过相抵,先退下去医帐里瞧瞧吧。”他不慢不紧出声。   秦牧微愣,险些被感动一把泪来,世子是不怎么约束他们,但是于犯错之人也绝不姑息,如今这般对他已经算是网开一面,被世子这把宽待,如何不叫他感动。   “是。”他攥紧拳头行了一个军礼,答的掷地有声,心里暗自下决心,日后一定更加勤奋自勉,不辜负世子对他的期望。   秦牧退下,同正走来的老吴打了个照面,算是有救命的恩情,素来嘴下不留情面的老吴难得的关切的嘘寒问暖几句。   秦牧没想以救命恩人自居,只觉得有些吓人,连忙告饶离开。   老吴啧了啧,看着人急哄哄离开的背影,慢慢收回视线,拿着手里药掀帘入内,见人凝眉看着整个大齐的堪舆图,视线在画着红圈的兖州二字上拂过,最后又落回男子利落的面上。   “那丫头见我要来给世子看脉,托我一并带来的,世子先来喝药吧。”   他拿出乌黑浓郁的药碗轻放置在萧阙面前,开口道。   “若不是什么棘手的事情,世子就先放一放吧,身子又不是铁打的,莫要待老了落下一身的伤病,自己不痛快,还惹得亲近之人忧心。这药是苏苑音煎的,托我送来,世子先喝药吧。”   萧阙听罢果真将视线从桌上那副堪舆图上移开,捧起手中药碗将药一饮而尽。   分明是苦口得紧,他眉梢却带着些微不可闻的悦色。   老吴尽收眼底,没开口说破,将脉枕放在跟前,等人将手递上来。   “外伤还好,只是世子身上还有余毒未清,当还好好休养一阵子才好。”   老吴睁起微眯的眼打量着他神色,见一切如常后才又接着道:“咳咳,在此期间,除了忌口些,也断不可纵欲行事。”   方才瞧这苏苑音来将药交予他,面色潮红眉眼含春,又鬼鬼祟祟藏了衣裳去洗,到底是过来人,男女之间不过就那些事,他岂会不知。   萧阙淡淡将话应下,没什么避讳,他同阿音之间,本也没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   老吴是父王身边的老人,与其说是主仆,倒不如说是老友,又多次救他于危难,他将老吴视作长辈,没开口反驳。   “苏姑娘也算是书香门第出身,在深闺被娇养着长大的,上京不比梁州民风开放,世子行事还是该收敛些,莫要由着性子胡来,未叫惹人非议,世子该爱惜苏姑娘名节。”   老吴嘴上不留情,性子也刻薄,行医在世,见惯了生死,便就对诸事都淡漠的很,这般替人说话倒是少见。   “她看似是循规蹈矩乖顺守礼之人,但其实心中有大天地,魄力不输那些男子,那些非议与我们何干,只我知她知便也就足矣,在我眼里,在上京求娶,将同心佩交予她之时,便就想好了是她。”   遇上她是在她处境最难的时候,可是苏家那个亲女却并未在她手上讨到半分便宜,她识人善用,一路走到今日,手中的家底已经不知凡几,最难的时候,她都没有开口求他。她敢跟素未谋面的贵妃替自己说话,敢跟萧旼与虎谋皮,敢算计轻尘,敢只身来梁州,来锦西,旁的女子哪里能及得上她半分。   老吴摇摇头:“便就是她不在意,世子现下做的都是行差踏错就万劫不复的事,那些关切她的亲人未必不在乎,可还敢将她托付于你?梁州的百姓钦慕世子,世子同洛蔓笙的佳话哪哪都是,世子以为苏姑娘之前离开,当真是一丁点都不在意么。世子既然已经决定是苏姑娘,那必定就会无可避免的牵扯到薛家,摘不出去的,世子还是当想想,梁州同兖州的关系,接下来该如何缓和才好。”   萧阙一愣,他的确就是个自我的人,若是考虑每个人的情绪,那不消整个大齐,便就是上京那些官员的口水都将能将他给淹死,所以他不喜庸人自扰,做事更是没什么顾忌,习惯了自己独身行立于世,用自己的方式叫所有人都闭上嘴。   却忘了她,也早早被自己拖下了水。   还有裴玮,他虽不知他同阿音之间有什么过节,但是以他之前行事处处针对她,若他真的逃了,指不定于她而言,要生什么事端。   “受教了。”他朝老吴颔首,亦是听出了他话里有话,说了这么多,无非还是为梁州考量,想让他同兖州因为这件事缓和关系。   萧阙回去的时候苏苑音已经睡下,只是一向眠浅,自一掀帘生出些响动苏苑音就醒了。   她揉眼,见烛火都快要燃到了底,算了算时间,只觉得他耽搁得当真是晚,桌上留了粥只怕早已经都凉透。   似是精力无限一般,老吴说的他一忙起来便就不眠不休不知疲倦当真毫不夸张,看样子是毫不记得自己昏睡几天才醒。   “吵醒你了。”他不慢不紧开口,嗓音清冽带着了笑意,没听出什么愧意,坏得明目张胆。   他说罢,才转眸看见桌前备好的一碗清粥和两个小菜,径直寻了凳子坐下。   苏苑音看见他,又想起方才他没羞没躁让她替他做的那些事。   实在是被那大得骇人的丑东西吓住,手上那种灼热的感觉还没完全消散,现下还是酸得都握不紧拳头。   刻意不去想他当时在沉溺和清醒中挣扎痛苦的神情究竟有多撩人。   端的是一种非要将她也一并拉向失控的架势。   当真是恶劣!   她生起了几分怨念,转过身去,不想应答。   那人也没硬要迫着她开口,见她转过身去只留下一个看起来分外决绝的背影,嘴角漫不经心地牵起一点弧度。   她默了默,没听见他再开口,只听见一点点若有似无的清脆声响,像是筷子无意的碰到碗碟。   “都凉了,你拿去热热再吃。”   她先没沉住气,转了个身,对他开口。   他就规整的坐在桌前,正对着她,骨节分明的手托着碗,头微垂起,慢条斯理又夹起一筷子菜。   他吃相很好看,动作不疾不徐的,声音也轻,瞧得出骨子里还是矜贵气。却又会熟练的生火,处理食物,想来味道也不会太难吃。   其实也不难想,先帝故去后,他过得必定不会太顺遂,至少刚开始那几年,很难。   这残羹冷菜,也就只有她敢往自己跟前送,前次是冷得能凝出油的如意糕,这次是凉了许久的白粥。待他上心,却又不多,不知是她吝啬还是他贪心。   “不算太凉。”他答的违心,但是有用就行。   苏苑音狐疑看向他,见他吃的专注,不像是在吃什么小粥配咸菜,反倒是像什么满汉全席似的,瞧着就凭空增了几分食欲。   他挑剔,还能叫他勉强入口的,想来是真如他所说的一般。   她点头,侧着身子将头枕臂弯,没再纠结这件事,只是道:“老吴说此次大捷,锦西的齐军全退了。”   “嗯。”他用完膳,将碗落在了桌上,向着她看去。   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似是还有旁的话要说。   “怎么了?”他出声引导。   “秦牧方才说出了岔子是怎么回事?”   提前先赶回来,后又直奔萧阙的中军帐,只怕是发生了棘手的事。   萧阙走来,坐在床沿处,望着那一副格外清亮的眸子,没再有下一步的动作,只看着她道:   “裴玮跑了,他见过你,又三番两次想要之于死地,若是回了上京,指不定要如何。”   见她神色不变,没瞧出半点惊慌之色,他狐疑挑了挑眉,到底是因他之故,才生了这些事,也该当替她将这些因自己而生出的麻烦扫清。   “左将军姚准已经带兵去追,但裴玮狡诈,又对你敌意颇深,我要亲自去一趟才放心。”   裴玮生命力太强,还是当亲自去也斩草除根才好。   “跑了就跑了,不过一个裴玮,不值得你亲自跑了一趟。”她耸肩,有些不以为意,早在决定只身回去救秦牧,就已经想好了要同他打照面,该做的准备也都已经做好了。   “老吴说你得趁着这个难得的间隙好好养病,越往东走,可越不轻松,尤其是现在草药这般紧缺的时候。”   萧阙没应她之后的问题,只是笑谑:“你莫不是为了将他们给摘出去,还想再不认他们一回?”   他从不质疑苏家父兄在她心中的分量,所以更不想她做这种取舍。   见三两下就被萧阙戳穿,苏苑音默了默,想要两全何其难,倒不如少贪心些,只求一头圆满,于父亲,若是有朝一日当真她们当真能成事,只能再来回报恩情。   “裴玮已经能算是现在永曦帝手下为数不多还算是得用之人,便就是为了削弱永曦帝的实力,为日后梁军东征提前扫清障碍,他都得死在梁州。”   他将关于她的那部分原由轻轻揭过,分析得又有理有据,没给她留什么继续劝阻的余地。   “那什么时候走?”她不悦中带着一丝不愿承认的妥协。   萧阙被逗笑:“过会儿便就要走了。”   这么快?   她蹙了蹙眉,难怪现在倒是安分,只坐在离得稍远些的床沿,但随即又想,既是去追人,也合该早些去。   “那你小心些。”她顿了顿,想来是快要拔营,她其实心里还打了些别的主意,又怕他不太乐意,像是在巴郡的王府里一般,还是准备届时再先斩后奏。   “嗯。”他应了应,   她伸手,兀自去牵他的手来摆弄,他静静瞧着她闹没阻止,只听见她带着些自然血色的朱唇翕动:“方才瞧见了方鸿,想来当面同你道谢,后来没等到你,被我先给劝回去了。”   “嗯。”他继续应她,当是已经知晓,没发现自己现下眸子里多柔和。   “对了,当时你为什么会救方鸿。”   在她眼里,刚相识的时候,萧阙待她可当真是算不得好,他从来就不是个圣贤书中会舍己救人的君子。   本以为会等来什么正经的理由,哪里能反应过来他竟会伸手来捏了捏她的面颊:“我们得回报他们的恩情不是。”   她一听便就明了他说的是什么。   那个恩,或许是方老伯载了她一程,同她一起来找萧阙,那个她自己欠下的恩。   ...   萧阙没久留,同她说了会子话便就走了。   左右人是劝不住,这边才说上一句,那边就有数句话在等着你,她索性就也由着他。   次日清理了战场,玄甲卫全都回了营,粗略统计了伤亡,比之前同那个裨将军交手是还要更多。   只要有战争,无论胜负,伤亡都再所难免,医帐里伤患者源源不断往里送,老吴瞧着越来越紧缺的药材偶尔也会叹气。   苏苑音在老吴身边打下手帮了两天,萧阙那边还没传回消息,第三日洛蔓笙送来了物资,药,粮皆有,还是一身红衣,骑着一匹枣红马,腰上系着软鞭,干净利索的下了马,安排人手卸货。   老吴看着粮草双眼都在放光,也赶忙凑上去瞧了一圈,走到哪儿都是满意的点头。   苏苑音煎药忙活了一上午,午饭时正撞见了洛蔓笙,似是专程来寻她。   她有些意外,因为在巴郡两人虽然也打过照面,但是并没有说过话,所以倘若无事,那便就也不会来寻她。   也不用她请,洛蔓笙倒是自来熟得紧,自己先走进了营帐:“萧阙同你还当真是难分难舍得紧,这都多少回了,怎还像是不会痛似的,非要同你纠缠不清,就也不会看看身边的人。”   这话苏苑音不爱听,只像是来寻她不痛快,她拉下脸:“洛姑娘若是专程来说这些事,那还是请回吧。”   “噗嗤。”洛蔓笙媚忍住笑,如丝的媚眼里多了几分明媚,身上好似少了些方才的颐指气使。   “你同时雨姨当真是像,我此前这就没发现呢。”   苏苑音听罢也是一顿,其实还是头一次,在贤妃娘娘口中除外,听起这个名字,陌生又熟悉。   作者有话说: 第127章   苏苑音知道一些洛蔓笙的过往。   据芸贵妃所说,当年永曦帝作乱之时曾将先帝□□,但是在□□之前先帝曾派出两批人前去调兵,彼时任大理寺少卿之位的尘岱奉的是口谕拿梁州兵符调兵,洛蔓笙的父亲洛席道则是携的密旨,前去雍州跟驻守的谢将军求援。   只是后来走露风声,尘岱手中的兵符最为棘手,永曦帝随即派张昌将人围困在安定县逼其交出兵符,洛席道虽是顺利到了雍州借兵,只是回京路上却被永曦帝拦下,不让陈情二话不说就打上了勾结雍州谋反的烙罪名,由此,雍州兵符被缴,洛席道成了逆贼,随后一道突然出现的先帝调兵密旨,本来能有一线生机,洛席道却突然认罪,最后阖族流放全家死于黄州。   若是细说,她同洛蔓笙都是当年那件事情的受害者,上京同黄州相隔千余里,她受流放之苦,又亲眼见所有的亲人都横死在自己面前,要是细究,她这个从不记事起就流落到苏家,有锦衣玉食,能看书习字,得享一方太平的要实在是要好些。   眼见一阵红色的虚影晃了晃,伴着几声清脆的铃铛声响,她回神对上了一双像是天生就带笑,眼尾上扬的媚眼。   她叹口气,自打听见了洛蔓笙口中说出的那个名字,心里纵是不痛快,那点气也算是消了。   “苏姑娘在想什么?”洛蔓笙带着些自来熟,径直就坐到了苏苑音的身边,托着腮瞧她,未施粉黛的面上素净又明媚。   两人其实就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所以苏苑音有些不习惯她这般亲昵。   “你来找我是为了萧阙?”她偏了偏头,揣度洛蔓笙的用意。   洛蔓笙轻笑两声:“是,也不是,不如苏姑娘先听我讲个故事如何?”   苏苑音转过头去,正巧瞧见了一双神色似是在逐渐飘远的眸子。   她同薛鸣岐的婚事是自小就定下的,所以她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身上有婚约,薛鸣岐她偷偷见过,生得唇红齿白,倒是一副好皮囊,所以她还算是欣然接受,只那薛鸣岐却好似不太钟意她,对她也常避之不及,好在国公府的人不同他这般讨厌,待她也都极好。   因为是武将世家出身,薛爷爷忠心报国,说一不二,时雨姨直爽大方总向着她,薛伯父常年驻守兖州铁骨铮铮,只薛鸣岐同他们都不同,武艺稀松平常,更是狡猾得像一只狐狸。   只是后来突生变故,从洛家锒铛入狱到消失的密旨突然出现,已经辗转数月,他们众叛亲离,薛家不出手相救,也是人之常情,怨不得谁。   就在父亲认罪的前夕,母亲在牢狱之中重病缠身,她将母亲抱在怀里,感受到母亲的生机在慢慢流失,又无能为力,就算不是死在这里,他们不日也要上断头台,横竖都是个死,她被关得已经没了气性,甚至已经开始在想,什么死法能最痛快。   那天好像正值年关,丧钟响了一夜,关押他们的牢房里来了人将父亲带走,次日清晨才回,后来只听说父亲已经认了罪,永曦帝念在父亲前半生的功绩,他们改为了流放。   毕竟人生在世,哪里有不怕死的,到底是能瞧见一丝生的希望,母亲也较之以往更振作。   只是流放的路真的很难,寒来暑往几个春秋更迭,最后到了黄州已经只有三十几人,本来应是挺过来就好,可负责押送的官兵突然全都不见,父亲觉出不对赶紧向在兖州驻守的薛伯父写信求救。   只是最后等不到援兵却等来了杀人不眨眼的山匪。   母亲早都瘦的脱相了,父亲的咳嗽也越发严重,有时还会见血,都是在苦苦寻求一线生机,眼看最艰难的时候都要熬过去了,却再最后被关上唯一的门。   先帝驾崩那天,天牢中来了贵人要见父亲,她正好能看见一截明黄色的衣角,她其实知道父亲为什么会认罪,永曦帝怕坐不稳龙椅,而父亲为了保全阖族,与虎谋皮,最后换来个被对方失信背叛的下场。   她在无尽的绝望中死死瞪着这些山匪,将心底的恨意全部释放,痛声大骂着所有人,骂永曦帝。山匪狰狞着朝她落下刀,她悲愤交加,唯没有恐惧。   最后有人的刀比他快,他先倒在了她的面前,像是一条丧家之犬,浑身弥漫着恶臭,她难解心头之恨,捡起刀又在他身上补了几刀,血溅的到处都是,她却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末了她才想起那个先出手救她的人。   那个少年持剑而立,眉宇间都带着狠劲儿,眼底蓄满了戾气,同从前见过他的样子截然不同。   那时的他还尚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通身都是杀意,眸光冷得瘆人,可纵使他从一个人人恭维的天之骄子变成了一个冷漠阴郁手染鲜血的偏执少年,却也是他划破了笼罩着她的无尽绝望,饶有兴致的笑着问她,想不想报仇。   …   洛蔓苼将启封的回忆又慢慢合上,垂下眸子看见了苏苑音手上被烫出的红痕。   她有时候当真想不明白,先帝驾崩,萧阙性情大变,活得越发像是个没有感情的假人,可是本来谁都捂不热,却竟能自己生出一颗恻隐之心,甚至将爱意全都给予她。   原来他不是从不回头,更不是冷心冷情,只是在过去,那个人没叫他遇上罢了。   他给她亲手报仇的机会,她的命也是他给的,萧阙在她心里永远有个重要的位置。   所以她可不想再见他为苏苑音自折一身傲骨。   有时候只有女子才能看透女子,她本是想来会一会她,看她待萧阙究竟几分真情义,只是现下,也不必再多说什么。   苏苑音见她将过往一段最苦不堪言的往事道来,有些惊愕。   因为据她所知,薛家同洛家从前关系并不差,可是听她方才所言,薛家竟然没有一次出手相救。   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吗?   “好了,话我说完了,听说在七盘岭山匪将你认成了我,累你受罪了几日,同你到个歉,现下时局不太平,人心又险恶,不管在何处,你都该小心些,莫要叫在意你的人记挂才好。”   洛蔓苼说罢起身理了理袖口褶皱,见她清冷疏离,也没想她会同自己说什么,本是要走,却又被身后的人叫住。   她不解回头,苏苑音不应该这般愚笨,她想说的话都在那段往事里,如今这桩桩件件,罪魁祸首从来都是永曦帝,以及薛家到底在顾及什么,她希望苏苑音能代她找一找答案,也算是给一直关切她亲事的父母一个交代,最后就是萧阙,不过是想叫她知晓萧阙于自己而言究竟算什么,解释那些莫须有谣言。   苏苑音被她狐疑着打量,像是有些担忧她会说出什么,她失笑:“保重。”   …   若是没有雨,梁州的酷暑实在太难捱,尤其是正午,烈日就似是高悬在头顶,如影随形的跟着,水袋里最后一滴水也被饮尽,几人内心都不由得有些焦躁,只相较起来,为首的人神情还算得上还冷静,只是表情亦是在即将崩坏的边缘。   看见不远处支了个茶摊,因为是山道,没什么客人,显得冷冷清清。   几人心中都有些按耐不住,促着马行快了几步。   卖茶是一对年老夫妻,老妇人煮茶,老伯弯身添柴,茶棚一眼就可以望到底,不见什么可疑的地方。   几人放下戒备,做进了茶棚中躲阴凉。   “来两壶茶,再加四碟果子。”几人中,有个微微能说得上话的不露声色地瞟了眼为首的人,向着那对老夫妻吆喝道。   “诸位不是我们梁州人吧?”老伯看着滚水,于是从炉子里拿出一块燃着的柴,放到一边之后才站起身,没注意到众人都纷纷默不作声地将手覆上了身侧的刀柄,只见老伯抹进了手上的灰,才拿着几碗茶向他们走去。   “我们这卖的都是大碗茶,两文一碗,果子也是没有的,倒是有干果,几位爷若是要的话,我给你们上几份。”   “就依老伯的意思。”为首之人点头道。   老伯向人瞧去,只见那人眼底一片乌青,面色发白实在没什么血色,头上冒出层层密汗,像是身子不大好的虚弱。   老者迟疑退下,片刻后,继续上没上完的茶水,又拿了四碟干果过去,还没离开,便就被人拦住去路,又听身后那个瞧起来像是重伤未愈的男子开口:“相逢即是有缘,不过我请老伯喝碗茶水吧。”   男子说完,将跟前碗里的茶水老伯跟前凑了凑。   “使不得啊使不得,哪有客人请我喝茶的道理。”老伯拒绝,想要从拦着的两个人面前脱身,可是手上没什么力气,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老人家何苦这般不给面子?我这不是怕这茶水里放了什么不该放的东西,担心么。”男子状似开玩笑,眼底里却没笑意。   身后两个人会意,死死将人扣住,铁了心要将那茶水灌给他喝。   老妇人见状过来帮忙,却没扯动,倒是被反手一推,重重摔在地上。   “呸,你们这群永曦帝的走狗,来我们梁州铁定没好事!”   老妇人破口大骂,单是瞧这样子,就比刚才那个老伯难对付多了。   三万精兵最后只剩五千不到,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转移目标,分了几批分开跑,可是逃了几日,身后的追兵对他就穷追不舍的追了几日,绕是做足了非要取他性命的架势,他憋了一肚子火,现在好不容易才将人甩掉,却是一刻都不得安生。   梁州人当真就这般重情义?   只怕大难临头,还是要各自飞。   他冷哼一声,眉目满是阴鸷,对着那个老伯道:“我可以放了你,也不计较你在这茶里下药,但是只能你自己走,这位老婆婆,我要请她喝碗茶。”   “你们这群畜牲,快些放了我夫人!”老者反抗的更激烈,但是力量太过悬殊,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   僵持了一阵,裴玮越发没了耐性,加之口干舌燥就更加心烦意乱,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人,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不识好歹的人。   正欲要发难,却恰巧同一队轻骑撞了个正着。   裴玮同他交过手,来的是萧阙的左副将。   本只是想来买碗茶喝,倒是撞上了惯会东躲西藏的正主,还在欺压他们梁州百姓。   新仇旧恨,都悉数在此刻一一清算。   萧阙这个副将可不及萧阙棘手,如今碰上,也并非毫无胜算。   已经避无可避,而且已经憋屈透顶,转瞬间,众人纷纷动手,手中的兵刃已经相接数回。   突然一支似是带着如虹气势的飞箭直直冲向了裴玮。   这只箭给人的感觉太过熟悉,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太少,他只记得萧阙。   来不及多想,他已经亲身体验了一回,被箭矢准确无误地射中了心脏的位置,随后陡然倒地,陷入了一片黑暗。   萧阙来了之后,之后的事就一切都变得非常简单,齐军主帅已死,其余的人能生出什么事。   梁州到上京的数条路上都严格设卡,想要出梁简直堪比登天,裴玮早想好了计策,所以一路从南走,准备绕道兖州再回京,所以他们追了一路,也快到了兖州。   战局清扫干净,老夫妻将方才放了蒙汗药的茶碗收走,又上了新的来,左将来请示萧阙,接下来该如何安排。   萧阙将茶水饮尽,顺着一望无际的天,往南边看了看。   “你们先撤回七盘岭休整,我等人。”他道。   他没说清是谁,左将也不多问,从来唯萧阙之命是从,自是不疑有他,又带人撤走。   夜至,月光洒不到的山谷,凫雁哑哑声起,一堆乱尸之下,有个人缓缓起身,狠狠抽掉身上的箭,在黑夜中,阴鸷得像是只刚从地狱爬上来的厉鬼。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晚啦(滑跪)亲亲追文的宝子! 第128章   “只见萧世子皂白分明的俊眸一狰,裴玮似是有所感应,回头看向不远处高头大马之上那人,端是叫一个虎体猿臂、彪腹狼腰,见状裴玮哪里还有方才的气定神闲,当即就被吓得手颤如筛糠,连刀柄都握不稳,就在这愣神的间隙,嚯,飞驰而来的利箭势如破竹,正正射中了胸膛,分毫不差…”   露天的茶棚里,说书人摆了张案几往上一坐,众人就纷纷围了上来,都极喜欢听今天的故事,茶水续了又续,说到精彩的地方,便就是一片掌声雷动,呼声四起。   方才讲了出萧世子如何不费吹灰之力里就结束了战局,救了茶摊的夫妻,将裴玮一击毙命,说书先生讲得生动起伏,众人听罢仍旧意犹未尽,只觉得这可比平日里那些有意思的太多,都嚷着让说书人再讲一遍。   茶棚前一张离得不远不近的桌上,一女子穿着霜色料子,裙子上是金缂丝细线绣牡丹的样式,内敛精美,同出尘清丽的容貌两相得宜,女子是后头来的,没将故事听完整,见众人起哄,也就叫店家来续茶。   “这位大哥可知这是发生在哪日的事?”女子托腮,看着来上茶的摊主开口问道。   摊主笑笑:“也就是前两天的事,因着同萧世子他们交战的地方距此地离得还算的上是近,所以这个消息传的尚快,才不出两日,就连说书先生都已经将那桩事编成了话本子到处流传了。”   “原来如此。”女子点点头,只是如有所思的想了想,没什么要再问的,只朝着摊主道了声谢,最后付茶钱的时候大方了些,当作是谢礼。   说书先生实在是拗不过众人,随即将面前的茶水饮尽,清了清嗓子,将那个已经背的滚瓜烂熟的故事又从头说起。   一个黑衣做侍卫打扮的人来突然走来,在那个姑娘对面空着的椅子上坐下:“小姐,约好的刘老板已经到了,可要过去?”   闻言,女子悻悻起身,只想起萧阙竟在这说书先生口中成了那般威武雄壮、面如重枣的彪形大汉,还是会忍俊不禁。   旁的她许是不知,只是萧阙生得真是洁白似玉,也不似他们口中那般黑。   “现下萧阙应该是要回到锦西了吧。”她同对面的暗卫小声嘀咕。   也不知他瞧见自己留下的信时会不会气她。   那日他要去追裴玮,她便就也没同他说那件事,怕像是在巴郡,最后又将人惹恼,耽搁正事,所以才想了这先斩后奏的法子,带着薛家的暗卫又信誓旦旦同老吴立下了军令状,气势汹汹地下了锦西。   只是于他,恐怕得日后再回去同他解释,他这人脾气不好,不按常理出牌又动不动就要生气,好在他身上的毛还算是好顺。   风客来就在方才那个听说书的茶摊对面,左不过十来步的距离,苏苑音进了风客来上了二楼雅间,刘老板就刚在她前脚到,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标准的腰缠万贯富商模样。   整个梁州女子的地位都不低,刘老板瞧见要来同他谈生意的是个女子,没什么轻视之意,毕竟谁又会同钱过不去。   一桌子美酒佳肴陆续上齐,苏苑音客气朝着人敬了一杯酒,自报家门道:“不知刘老板可有收到我们善草堂佘老板的信?”   刘老板点头,作为善草堂一直以来的供货方之一,同善草堂的交易并不算少。   “我药园子里的确是有一批三七刚刚收获...”刘老板嘬一口酒杯里的酒,上好的竹叶春,足见对方给予的诚意,可是在商言商,他现在是奇货可居,那点交情可没真金白银来的实在。   苏苑音见他将话留了一半,只怕是生了别的心思,想要失约,随即面上神色不动,只笑道:“我们善草堂同刘老板也算是老交情了,刘老板的药材品质好,我知道定是被人抢破了头的争着要的,只是我们之前买药材事事都先想着刘老板,现在刘老板却要考虑别家,这不是叫我们善草堂寒心么。”   没成想这个瞧着的涉世未深的姑娘嘴皮子倒是利索得很,不过善草堂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有如此成就,里面的人又有哪个会是一般人。   不过纵使她们都能耐得很,如今局面就是这般,药都是紧俏物,只有她们有求于他的份,刘老板沉吟片刻,表情有些为难。   “这样吧,在原定价格之上再加两成,你现在手上有多少药我们就买多少,如何?”她慢声道。   这两成可不是小数,往大了可能要损失几万两银子,可是行军中没有伤药补给究竟有多难,她是真真切切瞧见过了的,损失几万两银子若是能解除一时的危困,多救回几条人命,那倒也值。   刘老板听罢果然意动,只是眸中满是精光,想来是还有一番旁的盘算。   苏苑音微微睨起眸子,还是耐着性子好脾气听着他的说辞。   “实不相瞒,最近也有一个贵客找上了我,想要我手里的那批三七,不若待我明日同他商议过后再给姑娘答复如何?毕竟这数目不小,药材又是三年才收获一次,三年后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所以我还是想寻个妥帖的买主,好好寻思寻思。”   老刘笑眯了眼,直接就来让两成,想来当真是急用,若是将手中这批货卖好了,赚个盆满钵满绝对不成为题,也由此心中底气越发足。   听了他的话,苏苑音皮笑肉不笑的应了声,本以为自己已经拿出这番诚意,这单生意也怕是差不多该成了,可是这老刘当真是奸商一个,这那里是想要寻什么妥帖的买主,不过就是贪心不足,见一时间来了两个大主顾都想要那批药材,想要他们自己喊价竞拍,出价高者得呢。   这番做法无异于就是待价而沽,就是咬定了他们都是急需,又因着是求人所以拿他没有办法。   “如此也好,只是不知那个贵客是何来历?”她故作不以为意的点头,不想刘老板太自以为是。   一时间突然也要买这么一大批药材,不知那人是从上京来的,还是梁州。   “姑娘该知道,我刘谋做生意,从不会跟银子过不去,所以对四海八方的主顾都从不过问来历,我只知他们都叫他温公子,面若美玉、资质风流,很是彬彬有礼,至于旁的,姑娘便就是再好奇,我也答不上来啊。”   周旋良久,竟还是没有任何头绪,名字可以是随便起的化名,只是这彬彬有礼又资质风流的,倒是像极了上京那群最是爱摆谱的世家子。   这到手的生意已经还能飞,看来这人精不光是在上京有,便就是那梁州也都不遑多让。   本是势在必得的生意没谈成,苏苑音铩羽而归回了歇脚的客栈,方才在风客来同刘老板周旋的间隙,苏苑音叫暗卫去买了些杂书回来,她性子虽然静,却不闷,平常看书打发时间是常有的事,加之夏琴同春棋都不在,没几个同她说话的人,只怕从这里到兖州,这书是少不了。   看着暗卫手中抱着的一摞书时,苏苑音格外欣慰的点点头,这些暗卫块头一个比一个大,话倒是一个比一个少,心思却竟这般通透。   “我大字不识几个,这些书都是叫那老板看着挑的,小姐瞧瞧这些是不是你喜欢瞧的,若是不喜欢,我再去跑一趟。”暗卫道。   苏苑音随便瞟了一眼,看着无非就是些杂书游记,若是写得有趣她也是不挑的。   “不必再跑一趟,我都挺喜欢的,只是我这边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情突然生了点意外,你们去帮我查一下那个温公子,查得越细越好。”   “是。”暗卫俯首点头。   苏苑音今日实在是被这个刘老板气着了,这事本来佘涂就已经同人淡好,就只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怎料还这般临时变卦,想来是对面肯定也给的不少,才叫他敢这般。   她愤懑坐下,从桌上的一摞书中随手抽了一本,拿来一瞧才有些愣住,这书只有旁的一半大,封面光洁得没有半个字,带着些故弄玄虚之感。   她来了兴致,随手翻了一页,只见赫然写上绣榻野史第十三回 ,慢眼共笑桃花春,颠鸾倒凤半柱香的工夫之后...   “咚”一声,苏苑音已经如同一个烫手山芋一般,将手中的东西往前一抛,不知滑落到了那个桌角。   这竟是那种东西,她愣愣,才将那摞书逐一检查个遍。   房事须知、阴阳调和之术、一举得男之法...   暂且还不知该如何处理,她思来想去,最后只是有些石化的默不作声将那些书全藏到了行囊最里,待一切弄好,她才又猛的想起萧阙醒来的那夜里,书上说半柱香,可是他控住她的手,分明只用了半盏茶有余。   相差这般多,他的身子该不会屡屡受伤,其实内里已经亏空了吧?也不知这般病症对身子健康是否紧要,不过既已经是病症,那的确是不好说。   正寻思着日后定多替他寻些法子调养时,有人在屋外叩门,是方才替她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她收回那点不着边际的思绪,将人叫了进来。   “可有寻到什么蛛丝马迹?”她问。   暗卫将探来的消息都如实禀报道:“能对上的只有一位,听说人是从南边来的,人很是温煦谦和,前不久才到此地,只是不知人究竟是站哪头,只知晓那位温公子明日也被刘老板约在了风客来,现下该我们该如何?”   苏苑音思索良久,无论如何这批药她是要定了,好言好语没人听,那她就也试试仗势欺人能如何,到底是在他的地盘上,若是实在兜不住了,再将乱摊子甩到他身上去也无妨。   如刘老板那样的,只怕是见了棺材才掉泪。总而言之,这笔买卖,谁也别想抢,她们善草堂是做定了。   作者有话说:   那啥半柱香=半小时半盏茶=五分钟   那天是有人在等着,加上世子其实纯真还在,所以...   但是世子是行的!他会证明自己! 第129章   刘老板还是照着昨日那般晃悠悠着肥硕的身子进了风客来,肥头大耳的面上一副如沐春风的模样。   刘老板有钱,但却是个出了名的铁公鸡,酒楼里的小二将人往楼上的厢房引,末了竟然还能额外得几锭碎银子赏钱,看着刘老板春风得意的样子,想来是好事将近,于是又拣了几句吉祥话说,将刘老板逗得笑的合不拢嘴,只是赏银没再给,小二也知足,乐颠颠退了出去。   还没走几步,正巧撞见迎面而来了一个男子。   月白色长襟,玉簪束发,手束在身后,五官利落深邃,只是眸子却柔和,只像个翩翩俊俏公子哥,瞧着格外斯文有礼,身上有书卷气,却又不带文弱之味,若说唯一的美中不足,那便就是眉骨处的一道深痕,添了分狠劲儿。   不过比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男儿本该就是这般有血性才好,瞧起来就是稳妥之人。   店小二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只想必这位就是刘老板要等的贵客。   刘老板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忙转头看去,那男子身姿颀长,玉树临风,见果然是温公子,他眼底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温公子快上座!”   他笑着起身,只见温公子投之以淡笑,瞧着人矜贵公子,虽是客气又疏离,纵是如此,也抵挡不了他越发坚定的决心。   “不知刘老板考虑好了没有?”温公子慢声道,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酒杯晃了晃,满上的酒轻洒出些许,却没有想饮的意思。   近日来都习惯了被高高捧着,少有被这般被拂了面子的时候,只是他别有所图,也就暂且不同一个小辈计较。   “实不相瞒温公子,有个经常同我有生意往来的主顾也瞧上的那批三七,并许诺在原来的价格上再加两成,所以我才想先来同你这边商量商量。”   刘老板说着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表情一如昨日同苏苑音谈话那般为难。   他说完,见一旁的人不语,不由得转动着眼珠偷偷瞧他。   只见那个温公子竟还是个这般沉得住气的,眼底波澜不惊的没什么起伏,只是沉寂得像是那点小心思在他面前显露无疑。   再装不下去,刘老板努力维持住自个儿此刻已经有些濒临崩坏的神情,气氛像是有些僵,有心想缓和,随即讪笑道:“喝酒喝酒,边喝边聊。”   不曾想那日匆匆见了一面,只觉得这个温公子是一表人才,温文尔雅,如今细瞧,只觉得眼神坚毅,像是非池中之物。   温公子终是露出了一个笑颜,仿若刚刚尴尬气氛都同自己无关。   “刘老板这可就不厚道了,一批货却吊着两家,这是想让我们自己叫价?生意可不是这样做的啊刘老板。”他淡声道。   听罢刘老板可就坐不住了要急着解释,本还有些势在必得现在顿时没个谱。   “温公子误会了,我既是今日特意约了温公子,必定是更偏向于同温公子做成这笔买卖的,所以才想好好生谈一谈具体的事宜。”   “哦?”男子讶异挑挑眉,看向刘老板。   “既然刘老板肯拿出诚意来同温某交底,那温某也该当拿出诚意来同刘老板谈才是,这样吧,他们让两成那我便就让三成,这三成不算少,大家,刘老板以为呢?”   这开口就是三成?这般阔绰那想必其身家更是不知凡几。   刘老板尽力压下眉心的雀跃,钱可以再赚,只是他所图谋的并不是这个。   “我同温公子说句实话,我老刘也算是阅人无数,唯就觉得温公子格外投缘…”   苏苑音带着几个暗卫,大摇大摆的走进了风客来,一看就是来着不善的架势,那姑娘瞧着斯文,只身后那身形魁梧的几人都带着剑,但是瞧着就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几位客官要来点什么?”一个店小二点头哈腰的上前,态度无有不恭敬。   “寻人。”苏苑音开口回道,转眼已经带着人走上二楼的包厢。   店小二咂舌,只觉得他们不像是来寻人,倒是更像来寻衅滋事,方才收的几锭赏银可还没被捂热,可不能搅了刘老板的事才好,思及此又连忙跟了上去。   还是昨天那间厢房,苏苑音甫一走近,就听见刘老板的声音从屋内传来,隔了扇门,传出来的声音有些闷,但是语气是他的错不了,也省得她一间间去找。   “如今这天下不太平,我行商半生,夫人又去的早,在这世上放心不下的唯有小女,小女成气,容貌才艺样样不差,将几间给她练手的铺子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也不要温公子让利三成,只想替小女寻一个如意郎君,倘若温公子愿意,我手上那万斤三七都可作为小女的嫁妆,拱手奉上。”   感情这刘老板吊着善草堂,连竞价都只是留的后手,若是温公子这边不成,那转过头,仍旧可以同她们继续做生意。   倒不知这温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叫刘老板这般不惜利诱托付。   美人、钱财全都收入囊中,这坐享齐人之福的美事,只怕换做任何一个正常男子都不会拒绝吧。   但是便就是强买,这批药材她都要定了。   “咣当。”   她推开门,带着身后暗卫径直入内,不想再同刘老板客气,打断几人的谈话做了回不速之客,想着在那个温公子答应之前,赶紧将这局给搅了,却只听那个温公子正巧开口,声音有些耳熟,她顿了顿,生出了些怯意,但转念一想,安抚定是自己听错,他人此刻分明在锦西才是,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刘老板抬爱,只是温某已有家室,我们意笃情深…”   话说到一半被有人突然闯入打断,两人都循着声音向着门口瞧去。   温公子俊眉一挑,有些意外,本以为要再等上几天,顺带处理一下手头上的事,只想不到人来的这般快,瞧着她此刻的架势,到像是个仗势欺人的女恶霸。   商谈被打断,刘老板是有些愠怒的,看着神色不虞的一群人,到底是见过些大场面的,也同三教九流的人都打过交道,还算是能沉住气。   如今两个买主撞上的情况他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过,为了避免将一方给得罪狠了,他自是早有应对之策。   “苏姑娘有话好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刘老板笑着去迎人,拉开身侧的凳子叫人来坐,只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发现那苏姑娘自打一进来,这屋子里的气氛就变得有些不对,就连这温公子都变得有些奇怪。   苏苑音视线同萧阙极快的交汇了一眼,没理会他那点有些耐人寻味的探究。   本是想借一回人的势来狐假虎威,没成想就直接撞上了正主。   芸贵妃的母家就姓温,她起初听到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可能是他,只是用那什么谦谦公子,和善温煦来形容他实在是有些离谱。且说书人的话也不能尽信,就如他长得好看,就是发怒起来也都不动声色,只会变着法子讨回来,同那什么凶神恶煞将人瞪得就吓破胆的夸张说辞实在相差太多。   那说书人只是说着人怎么得胜,又是怎么骑着大黑马意气风发地回了锦西,说的实在传神,她方才来前还才又去听了一遍,那点疑虑早就被打消得七七八八。   苏苑音只当作是不认识萧阙,已经有些悻悻想遛,只是想想方才听见的,他倒是个能挥霍的主,让两成都已经叫她肉痛许久,他倒是行,动动嘴皮子就是让三成,早晚有一日王府中的家财要叫他败光,还有那什么将女儿托付...   林林总总,最后还是恍若生人一般坐上了刘老板身边的位置。   “苏姑娘实在是对不住了,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那,家中小女也到了婚配的年纪,我也是想好好替她寻上一个好夫婿,下半年我另一个药园子里的三七也差不多该收了,你放心,品质同现下这批绝对是不相上下的,届时那批一定还是照着原先的价钱卖给你们善草堂,姑娘放心,我现下就可立下字据。”   竟然还有这一手,苏苑音见他此刻神情倒是难得的诚恳,随即也没多想便就欣然同意,毕竟她们就是紧需。   这边彼此都怕对方反悔,赶忙立好了字据签了名,一式两份各自收好。   “这就是我昨日同你说起过的温公子。”刘老板给苏苑音做介绍。   苏苑音顺着刘老板手指的方向,看向了方才一直故意视而不见的人,如此斯文的打扮倒是少见,难怪从旁人嘴里听到的都同他本人大相径庭。   她拿着笔墨未干的字据,朝着人点点头,没拆穿他身份,假装不识,只是他神色竟是半分不知收敛,苏苑音拿出手里的字据晃了晃,警告他莫要坏了自己的事。   “温公子,你方才说你已有家室,我其实也非那般刻板之人,并不在意这些,为今的夙愿也不过替女儿寻个依靠,温公子可否同夫人商议商议,旁的我们都不求,只将小女抬作平妻就好...”   若是女儿为妾,于他其实有些不大光彩,可若是这平妻,那既不影响他那正妻地位,两家面子又都能得过去。   他说罢,小心瞧着温公子,好在没见他拒绝,只瞧见他嘴角噙起笑,轻轻说“好”。   刘老板心中雀跃,以为事有余地。   却只见温公子朝着对面的苏姑娘开口,语气熟稔得可不像是初识。   “夫人,你觉得如何?”   苏苑音抬头,看着他以手托腮,带着无辜的神情问得认真。   报复,他绝对是在报复。   ...   苏苑音进了客栈的厢房想阖门,被一只手不慢不紧的挡住,门关合了一半,两个人之间只隔着留出一小缝的门,她知他没用力,否则自己根本就拦不住他分毫。   听着不远处有阵脚步渐近,是那个常打照面的店小二,话音中带着些疑惑:“这位公子,请问你这是...”   “不碍事,只是内子在同我闹脾气,惊扰大家了。”他说得委屈又无奈,苏苑音忍了忍,他倒是会卖惨,全然是忘记了方才刘老板的神情是如何精彩。   他得罪了人便就罢了,非要连带上她,其实说到底就是记仇,许是怪她先斩后奏,又或是怪她方才故意装作素不相识。   可不是他先隐姓埋名不愿叫人认出的么,这竟也能怪她?   她到底没他那般厚的脸皮,将手抵着的门松开:“你少胡说!”   嗔了人一眼,随即径直走到桌前自顾自倒了杯茶水,正准备往嘴边送,想想还是伸手递给了他。   那人倒是气定神闲的统统笑纳,好看的眉眼实在叫人对他气不起来。   她默不作声移开视线故意不看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知是不是该先同他解释解释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只是看他也没有想要问她的意思。   “在你等啊。”他放下茶盏,眉眼里存着挑弄。   “你怎知道...”她脱口问,却似是有些明了,将话又止住。   其实没什么好惊讶,她身上有好些秘密秘密,他却近乎都知晓,他洞察人心那般厉害,能瞧透她心里的事再正常不过。   怪不得以玄甲卫那般警惕,可是走的那天却无一人察觉阻拦。   他应是最讨厌离别的人,既没回锦西,那便就还没瞧见自己留的书信,可是此刻面对自己的不辞而别就是连反应都淡淡。   总叫她有些反常。   “顺道来处理些手上的事,倒不是你是何时也盯上的这批药材。”他开口。   他倒是还敢同自己提那批药材。   若非他从未在她跟前提过,两个人又何必闹出这番乌龙,将那老刘气的都直接拉下了脸来说他们合起伙来戏耍他,两桩生意最后的差点砸了。   全然是忘了自己也的理亏的一方,只是心里来气,便就忍不住阴阳怪气:“怎么,这是怪我阻了你同刘老板家中那美娇娘的好事?现下只怕人还没走远,如是反悔可赶紧了。”   “那数万斤三七你这开口就是三成,萧世子、萧将军可当真是大方,不知许诺之前可曾好好算过合该要出多少?”   看着她喋喋不休,他忍住笑意好好受下由着她撒气,脚下似是踩到了什么东西,他垂眸看了看,俯身将那书拿起,正准备翻开的时候,耳边带着不满的娇俏女声陡然噤声。   “别动。”她喝止,语气中不难察觉的惊慌。   他狐疑抬眼,只见先前还对自己爱答不理的人此刻就直直朝着自己扑来,似是要抢他手中的书,他没怎么反抗去管那书,只伸手将人稳稳接住,馨香撞了他满怀,他尤不餍足,环住她腰的手往上一托,将整个人成迎接的姿态扣进自己怀里,想叫那整叫人失魂的馨香再多留片刻。   他眼里都是眼前的人,只是那人却格外地不解风情,只紧着那本轻而易举就夺回来的书。   “原来你爱看这种...”他出言挑衅,果不其然将她的注意力又转移了回来。   她伸手要捂他的嘴,狐疑他诈自己,其实压根就没瞧见那本她一直忘记收拾的书。   他仰头避开,突起的喉结格外明显,有些惹眼。   她反倒安生下来,攥着手里的书不知该如何解释,是觉得自己似是被当作个东西似的颠了颠。   “瘦了些。”   他得出结论,随即又垂头用鼻尖磨蹭她精致挺立的鼻梁。   “想我了么?”他问。   离别不过短短几日,也不知怎地,他极想她。   见他问得认真,她顿了顿,嗅着满怀的乌沉香如实道:“想的。”   是同她想象中别无二至的反应,他扬眉,眼角带笑,俯低身子来吻她。   他若是愉悦就会想将自己的感受毫不吝啬的一一传递给他。   “莫要怕我。”他无端来了一句。   她起初听不明白,后来想想,只怕是她忧他不肯答应,自己出了锦西的事。   未待在说话,他已经急不可耐又将唇印下,比方才多了丝急躁。   从过来抢书的时候起,她膝盖就对着人跪在木椅的两侧,时间久了就免不了磕得痛,她抽了声气,被吻得没力气再撑着他的肩,身子整个往下沉了沉,随即只听见他闷哼一声。   这声音同那日他迫着自己帮他时的声音太像,叫她顿时就红了耳尖。   本以为没那么容易脱身,却竟没见他再有所动静,只良久他才将她放开,恢复了云淡风轻,伸手慢条斯理的给人理了理方才被压出褶皱的衣裙。   误打误撞倒是将人给哄好了,他瞧了瞧外头暮色四合:“带你出去瞧瞧。”   ...   上京二皇子府。   一个身着紫色华服的男子有些惊诧的起身,寒着眼又朝着跪在地上的人,仍是有些难以置信:“你方才说什么?”   那人似是重伤在身,咳了半晌,将二皇子问起,赶忙又压住胸腔气血的翻涌。态度谦卑:“回禀二皇子,罪臣在萧阙的玄甲军中,看见了苏苑音,那萧阙待她,很是不一般。”   作者有话说: 第130章   池水凝上新碧,开到败落的花朵还挂着点残红,庭院中小帘轻拢,景色萧条清冷,偶有风来吹动帘幕,进到金堆玉砌的屋内,一个妆面雍容的华服女子坐在榻上绣花,面容上胭脂有些厚,瞧着像是没什么人气儿的惨白。   烛火噼啪间,又不小心被针扎到了手,她“嘶”一声,看着伤痕密布的手指又冒出鲜红的血珠,心上像是有什么本就没有缝合好的东西又再度裂开。   她终是再受不住爆发了,将手里那绣品悉数都仍到了地上都犹觉不够,作势又要再砸旁的,一旁的丫鬟眼疾手快,赶忙将东西接住:“夫人这又是要作甚?难道在这头上吃的亏还少么,若是不好好为湄侧妃肚里的小皇孙绣襁褓又传进殿下耳里,还指不定又要如何受殿下厌弃。”   画屏说的这些,她又何尝不知,只实在气不过,若那人换作是周芜,她都不会这般不服。   可那个人偏要是尹湄,区区一个庶出之女,加之进府里也不是正夫人,可她当真是聪明也有手腕,韬光养晦那么久,自打一进了府,身上的荣宠就没断过,她们之间明争暗斗不少,鲜少有在她手上讨到过便宜的。   只前不久尹湄那个小贱|人有了身孕,总是借故发难于她,两个人在这府上斗了这么久,终是一切都成了定局。   “这不也还没出世不是么。”   她凉声轻喃,似是又换了一副神情,怔怔将散落一地的绣品捡起。   被她的话给吓住,一旁的画屏赶忙蹲身靠近来,压低声音忧虑道:“小姐定是气昏了头,在殿下眼皮子底下耍手段,若是被发现了如何是好,为不叫府中老爷夫人担心,小姐还是要好好顾全自。”   “担心?”苏落雪讥讽笑笑。   “父亲心中不就一直都只将她苏苑音一个人当作女儿么,他若是肯在意我的处境,眼下圣上身子抱恙,又迟迟未立太子,正是几个皇子斗得最狠时候,若是他还认我这个女儿,又怎会对此刻我的处境弃之于不顾,不愿同清肃伯府一般为尹湄撑腰,替殿下做事。”   画屏咬咬唇,老爷虽然对小姐严厉,但是每每她回苏家同夫人禀报小姐近况的时候,总是能瞧见老爷在一旁,虽没说什么,但是听得倒是极认真,夫人若是有什么话说得偏激,老爷也会偶尔出声,叫夫人理智些,那些话对夫人适用,对她回去劝说小姐,也同样适用。   天底下哪里有不爱自己子女的父母呢,只是小姐的误解却越来越深...   门外来人通传,是殿下身边的小厮,只当没瞧见地面上的一片狼藉,来叫苏落雪过去一趟。   她默了默,才又状若无事一般起身,萧旼公私分的很清楚,既是叫人去寻书房里寻他,那定是有什么事要找自己。   绕过九曲回廊,迎面撞上了个人,花颜月貌,面赛芙蓉,只着一身素色衣裳却反倒更俏,周芜无疑是这个府上颜色最好的女子,只是人却转了性子,还是端庄瑰丽,只眼底没了那点傲气,又或者说,是藏得更深了。   她看不明白。   只若是还是从前那个周芜,现下哪里又有尹湄的今天。   最后兜兜转转,正妃的位置还是她,是她之父前宰相临死前的托付,两个人做了交易,周宽将府中家财和朝中人脉全都交付,替她寻一处庇佑之所。   “夫人这是去哪里?”她行礼寒暄。   周芜淡淡转眸:“坐不住,出去走走。”   “你这是要去书房?”她多嘴问了一句。   苏落雪点点头,从前周芜挖空心思都要往二皇子跟前凑,现下倒只是冷眼瞧着她同尹湄斗,她曾经也有心想要同周芜合作,只她变得实在陌生,最后都没能成。   见苏落雪点头,周芜笑笑:“那快些去,莫要叫殿下久等。”   两人短短打了个照面又分开,想着还要同萧旼周旋,苏落雪无暇去分辨她有什么异常,绕过了花园进了书房。   方才应该是有人来过,她在地上瞧见几滴还未来得及清理的雪。   她默不作声将视线收回,转去看向以手交握撑住下颚的男人。   自从尹湄和周府先后进府之后,他已经极少来她的院子,苏苑音临走前狠狠将他摆了一道,后来他只将气都发在她身上,后来父亲不肯为他所用,于是他又偏宠尹湄来敲打她,前不久才刚被他禁足替尹湄抄经祈福。   所有她知道的事情都已经脱轨,再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此刻他找自己,只怕也只有那件事。   萧旼抬眼看她:“清减了些,可是没歇好?”   他就像是待心上人一般,话音缱绻又暧昧,可他其实才是那只恶鬼,让她成为如今这幅样子的元凶。   她接过他的话头,拿出绣帕在眼角抹了抹:“殿下不生我的气就好。”   不过是逢场作戏,她如今也算是能信手拈来。   进府这般久,对他脾性也能摸清一二。他虚伪至极,也喜欢享受身边的人对他投来的敬仰倾慕。   萧旼笑笑:“落雪啊,此前我要你去做的事情,还是得再努努力才好。”   就知道还是为这件事,苏落雪心中轻嗤,当即跪地泫然欲泣:“可是不管我如何劝父亲,他都不肯答应,父亲实在太固执,不肯以权谋私,落雪实在不知该如何劝了,还请殿下给落雪指条明路。”   她不是萧旼为何非要父亲手中的那本名册,只是最近大皇子同他之间斗得水深火热,只怕那名册上,要么是他的把柄,要么是扳倒大皇子的证据。   他定是早早就同父亲说过,只想必父亲没同意,后来才想到了她。   她也回去求过,可是父亲不愿给,不似周家散尽家财为周芜寻求庇佑,也不似清肃伯府向萧旼投诚,她早料到,没什么失望,只是回来同尹湄发生了几句口角,就受了罚。   本以为这件事也就算是过去了,怎现在又来寻她?   “我听说苏苑音在梁州,同萧阙那个乱臣贼子在一起,父皇现在脾气变得越发暴躁易怒,身边的宫人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这件事早晚传到父皇耳里,只有我才能保全苏家,保全你,但是我需要看见苏家的诚意你懂么?”他起身走至她跟前,也缓缓蹲下身去用手挑起她的下巴,看这她乌亮的眼睛,那是她全身上下他最喜欢的地方。   又是苏苑音,她抿抿唇,眼底闪过一丝恨意,他瞧得分明,越恨才是越好,越狠做事才能越发不留余地。   “用逼的、偷的、抢的,那么多法子,落雪怎就偏偏选了个最笨的呢?”他轻笑,似带着宠溺,却只叫她不寒而栗。   ...   裴玮退了出去,绕过书房前的园子,走得却不是出府的路。   他走的警惕,确定身后没人,才顺着回廊一路走至假山,他以手抵拳轻咳一声,抬眼就瞧见了山后走来一个打扮得再如何朴素,都掩盖不住身上风华的女子,那是他的月亮。   “阿玮。”她唤道。   裴玮点点头:“你近日来如何?”   素衣女子一点点靠近至他身前,药味扑鼻。   “我算是尚可,听说你被萧阙亲手射杀,现下又是怎么回事?”   听着她这似是在温声关切,他心头悸动得厉害,想起方才二皇子也这般问过他。   问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萧阙的那一箭的确足以要他的命,只他是个一出生就克死了生母的怪物,天生的心位也异于旁人,他的心生在右边,所以那本该是贯穿他心肺的剑,最后只是贯穿了他的胸腔,叫他陷入了假死,苟延残喘留得了一命。   “侥幸逃生。”他笑笑,不愿叫她知晓太多。   她不再问及此事,似其实也不算太关心,只朝着人勾了勾手:“离近些来。”   他有些迟疑,不知她要做什么,只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的脚步,已经朝着人走去。   “你又何吩咐尽管同我说。”他站定,把握着距离不敢再靠前,对着面前那个近在咫尺的人开口,只是话一说完,身上竟然攀上了一道娇软,他定住不敢乱动。   她伸手,隔着衣服在他伤口处轻触,伤口就像是有蚂蚁在啃噬,酥酥/麻麻的撩得人心痒痒,这是只有在他梦境中才有可能出现的场景。   “想亲我么。”她手上加重了些力度,伤口又似是撕裂般的痛,却舍不得将她推开,她说的和做的像是两个极端,柔情蜜意又赠他痛苦。   他尚在晃神,唇瓣上已经被柔软触上,带着阵阵花香,像是一场真实又迤逦的梦境,叫他从惊诧变为放纵。   他揽上她的腰旋身将人抵上假山的石壁,将被动变为主动,哪里还有闲暇去顾忌身上的伤,甘愿溺死在这温柔乡里才好。   忘情的吻向下,细细密密地落在她颈子上,他有些失神,神志像水上的浮木,在清醒里逐渐沉沦。   她承着吻,同他交颈相缠间唇触上他的耳:“方才你同殿下都说了什么?”   像是被洒了一盆冷水,最猝不及防的方式美梦陡然就破碎,他将人松开,眸子暗了暗:“你若是想问我什么,直说就是,对我不必这般委屈求全,我定会竭力帮你。”   “我此次去锦西正巧撞见了苏苑音跟萧阙,这件事我已经同二皇子禀明,如今裴玮在上京已经是个死人,不日我就要去广汉将功赎罪,短时之内就不回来了,你定要好生郑重。”   周芜抬眸打量他,神色已经不似方才含娇流媚,见他神情不似作假,心底升起些她自己也分辨不出的情绪。   她抓住他,手上无意识的收紧,涩声道:“阿玮帮我,你一定要帮我报仇,我落成今天这样都是败他们所赐,萧阙、苏苑音,我要他们都不得好死!”   ...   人走了许久,周芜收起泪,将唇角晕出来的口脂抹尽,才慢慢收拾好衣装,返身从假山后出来。   他方才像是伤得极重,现下又要日夜兼程赶往广汉,也不知能不能吃得消。   正想着事,还没往外走出几步就遇上一个柔媚女子,鹿眼琼鼻樱唇,一副丰肌若骨之态。   她愣愣,没想会撞见尹湄,只见她神色如常,先朝着自己行礼。   “湄夫人从哪里来的?”她佯装无事问道。   “从园子里来的,只见了姐姐一个人在此处,怎也不带个下人作伴?”尹湄关切问道。   园子和出府的路不是同一条,若是她话不假,那应当是没有撞见裴玮,只是尹湄此人也深藏不露,她带着些探究,实在没瞧出什么异样,视线最后落上了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不过是想清静会儿。天色不早,湄夫人身子要紧,早些回去歇息罢。”   “是。”尹湄仍旧柔顺点头,不曾反驳。   望着那着素衣之人越走越远,尹湄身后的丫头不解,她们一直就在不远处的湖心亭,方才的经过可是都瞧得清楚。   “这般好的机会,夫人为何不去同殿下禀明此事,届时皇妃失势,夫人在府中就可独大。”   尹湄谈笑一声,教训起人来声音也仍旧轻柔:“她们之间的事同我有什么相干,若是想保命,今也瞧见的,你最好统统都忘掉。”   作者有话说: 第131章   “阿嚏。”苏苑音打了个喷嚏。   萧阙侧目瞧了她一眼,被她恶狠狠瞪了回去,已经全然没有方才在他怀中受他掌控乖顺,只怕是还记着他在风客来擅做主张的事,不过想来也因是他的安抚有效,她此刻没有那怕他又对她做什么的顾虑。   “离我近些,我热着。”他开口。   他越退让就越让她生出些反骨,她没听他的话,故意挑衅:“定是你在心里偷偷骂我。”   他失笑着默认,突然就从这胡搅蛮缠中觉出几分情趣来。   从前有阵子在梧桐山,那洛蔓笙就总追在薛鸣岐身后,多了个跟屁虫,叫他们有好些事都做不了,他当时一瞧见洛蔓笙就烦,薛鸣岐这个正主倒是反常,尤其是嘴角总会挂着那么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现在想想,原来是这般缘故。   “带那块同心佩了么?”他冷不丁的问。   见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苏苑音点点头,狐疑地看向他。   “带你瞧瞧,那个玉佩该是如何用的。”他束手往前走,因为今日打扮得格外斯文,瞧着当真有几分书生模样,没了那些阴郁的戾气,难怪将刘老板都骗住,追着要托付女儿。   他走出半截路迟迟不见人跟上来,又耐着性子转过头去看她,也不算是催促,只是意图满满的威胁:“若是再这般不专心,那不如还是回方才的客栈里,将没做完的事做完。”   果然本性难移,刚才想的那些着实是把他美化的太好,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劣。   “慌什么。”她咕哝着抱怨,习惯性想要顶嘴,步子倒是诚实,已经走到他跟前。   “可有瞧见这个纹样了?”他朝着不远处指了指,是个钱庄,牌匾下有个记号,形状有些奇怪的云纹,跟同心佩上的倒是有些像,此前在巴郡的时候也曾看到过,还不止一家。   玉佩上的纹能瞧得出是后来才刻上去的,她当时只当是梁州某种代表着寓意极好的图案,没往深处想。   “但凡有这个符号的,都是瑞阳王府私产,他们认得玉佩,你若是想要什么届时只管亮出玉佩差遣就是。”   她木着脑袋点头,若是她没记错,这一路上瞧见这种记号的,甚多…   萧阙说罢又直接将人带进了钱庄,用同心佩调出了账册递给她。   她不明所以,还是伸手接过大致翻了翻,再还回去的时候手已经微微有些发颤,此刻看着萧阙就像是瞧见了一个会动的大元宝。   那数额不知是她要多久才能挣回来的。   里头的良田商铺房产银钱,便就是多付那三成钱,也不过是眨眨眼的事。   那怪梁州当初那般硬气就下了讨伐檄文,原来是有雄厚钱财傍身,无所顾忌。   可纵是如此,之后若是要东征,那就个吃钱的窟窿,尚且还算不清要有多少花销。   到底还是要未雨绸缪,他那般花钱,还是不够妥帖。   “我挥霍无度,算不明白银钱。不若日后这些都交由你打理,东西多也不必事事都盯着,只消瞧瞧账,如何支使那些银子便就由你说了算,可好?”   这是他拿她教训他的话来堵她。   她干眨眼,突然有一种一夜之间就富可敌国的感觉,他倒是真舍得,半点不藏私。   “同...同我说这些做什么。”他给的爱意太诚挚晃眼,她终是生出一丝女儿家应有的羞怯,不自在挪开眼。   他扬扬眉:“你觉得呢?”   她不知怎答,落慌而逃不搭理。   出了钱庄的路上,糖炒栗子刚刚出锅,香气弥漫的整条街都是,总有种暖洋洋的香甜。   已经有人在排着队等着,却不知怎地让他这个后来的买去了第一袋来给她。   苏苑音看了看他身后的人,见都神色如常,才放心伸手接过,隔着纸袋暖得整个手心都是热腾腾的。   “不爱吃?”见她只抱着垂头不说话,仿若方才总盯着那锅里栗子瞧的不是她。   “啊?”她愣怔回神,见他嘴角噙着假笑,眼底有些意味深长,这是他不满的前兆,如若再不做些什么,他就要变着法子做些什么。   “喜欢吃啊。”她忙道。   他不是个随便就能应付过去的人,为了证明,她随即拿出一颗栗子,指尖还尚有些烫手,她拿在手里碾着滚了滚,待能适应那温度,手里的栗子已经被他拿走。   长手一碾,那敦实饱满的果肉已经递到了她嘴边。   她睨了他一眼,随即还是很给面子的就着他的手咬下,甜糯清香,许是烧的炭火不同,同上京的味道也不大一样,有种特殊的香气。   “好吃。”她有些惊喜,瞧着他眉眼弯弯,眼里哪里还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分明最是鲜活娇俏。   “嗯。”他漫不经心的收回视线,兀地往前走。   苏苑音好似瞧见他的耳尖带着些不自然的粉红,倒是稀奇。   她忙跟上他,眉梢上都带笑,难得叫她寻到他什么把柄,才不肯轻易罢休,她正想要开口打趣,却听他先开口:“若是同上京的相比呢?”   她微怔,不知他只是问这糖炒栗子还是别的,或是那段她都快记不清的往事。   “我就喜欢这个。”她晃晃手里的纸袋,随即又看向他。   不管他问的是哪个,她喜欢的此刻就都在眼跟前。   最后她被萧阙带上了私宅的房顶。   他像只是一时兴起,很是突然,所以坐在了梁上她还是腿软的厉害,攥紧他的手不敢松开。她不敢睁眼往下看,只凶他将自己送下去。   到最后她说得嘴干喘气,他都不曾还过嘴。   她眼睛微微启开一条缝,只见他倒是好整以暇坐着,头微仰,宽大的袖袍被风带起,带着些清冷气,恍若像是下凡尘来的谪仙。   他性子恶劣又没什么耐心,手上染了鲜血无数,行事更算不上是光明磊落,但是那副好皮相,她从见他的第一眼起,就没挑出过错。   手腕突然被扯了扯,他好笑开口:“抬头。”   她不假思索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黑云皎月,星影摇摇欲坠,近得明晰耀眼,像进到了一幅惟妙惟肖的画卷,被入目的景所惊艳,早将方才的那点恐惧都抛之脑后。   “你没同他们一道回去,是还有什么事要做么?”   这买药的事,他其实也不必亲自来盯,想来也不过是顺手。   这是梁州的最后一座城池,出了此处下一座就是兖州的城池,他特意等在此处,不知是不是要去兖州。   “有啊。”他笑道。   苏苑音听罢才放下头去看他,视线不经意的交汇,还未待他开口,她却好像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从客栈到钱庄,他都毫不遮掩一路明示。   “我得亲自去趟兖州下聘啊。”他看向她,说得坦荡。   果然...   她没说同意还是拒绝,其实也没什么好说,同心上人心意相通,若不是后来生出了那些事,她本也早该过府去了。   她不重这些虚名,只是见自己得他这般珍重,心里还是熨帖。   只是薛家那边,会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都同薛鸣岐那般好相处,又或者会不会都喜欢她,接纳她。   她不由地紧了紧手,忘了还握他,那种顾虑又回来,这患得患失是这些年在宋氏身边被养出的毛病,因着自小就盼着她的关切,又怕她突然像病着的那段日子,决绝的将那关切收回,神志不清地要她滚,不认她。   “你只管往前走,不要管什么前路,我总是在的。”   他拢了拢被她紧攥着的手指,轻而易举就能将其全盖住,用最懒懒的口气说着最动听的情话,恰到好处的舒服,不显得轻浮,也不觉得沉重。   她颤起眼睫抬眸,只怕他是早瞧出了她的心思,所以才会来带她晒月亮,将身上的底牌全都亮至她跟前。   “你怎会对我这般好?”她问他,说话时眸中已经有些湿亮。   她不知道能不能给得起均等的东西来还他。   没意料到会将她惹哭,瞧着她哭得憨傻模样,本是该开口打趣她,让她再没工夫想这事,只是不知何故,他心中竟就也跟着泛酸。   他还没琢磨透,到是先伸手替人抹泪,抹了又掉,难得柔情片刻,像是水做的。   “我就是想。”哄不好人他最后也恼,说的颇没什么道理。   临走前,苏苑音才想起放在一旁的糖炒栗子,他们耽搁半晌已经早早凉透。   看着方才还死死抓着自己不敢动的人,现在去拿那袋糖炒栗子的时候倒是敢松开,他抬眉提醒:“凉了,便就不要了。”   “可是...”她没说完,手里的那袋糖炒栗子就又被拿走,换上只温热的手掌来握她。   “明日再给你买。”   哪里犯得着将一袋冷栗子当宝贝,一个个捡起来更是蠢得不行。   一高一矮两道人影慢慢走远,屋顶上只余有一袋被留下的糖炒栗子对着月光,像是在放下一段被了却的过往。   ...   “小苏大人今日这般晚才下值?”翰林院外的侍卫瞧见人才出来,同人寒暄了一嘴。   苏蕴之眉宇间都带着些疲惫,对人点点头,朝着出宫的路上去,没先回府,只去了善草堂。   善草堂已经早早打样,伙计都下了工,只余有一道倩影在堂前忙活。   那人听见脚步声倒是不奇怪,将几味药都抓好了才回头:“今日这般晚?”   苏蕴之在她身侧站定:“圣上一心求道,最近性子越发暴戾,今日又要处死了好些人,我一师长只因顶撞了一句,最后也未能幸免为难,我想找找法子救他。”   可怜一生清正,最后落得这般下场。   “这官当得真是憋屈,我觉得你是越发不开心了,浑浑噩噩你又不愿,如今这朝廷,哪里能叫你做个清官,你这不是难为自己是什么。”佘涂摇摇头,拿出放在柜子里的糕点给他。   “嘘,小点声。”苏蕴之忙来捂她的嘴。   佘涂朝着人的手就是张嘴一口,这人自己都将自己逼成什么样,现下还想来逼她。   “这是我自己的地盘,我自个儿爱说什么便就说什么,瞧他脸色作甚。”她不屑开口,嘴里被塞了块糕点。   “是是是,我们佘大掌柜不需瞧任何人的脸色,都是旁人来瞧你的份。”他没恼她伤人,只笑着应和。   佘涂哼了哼,吃起了糕点,也懒得同他计较。   “如今朝廷沉疴,皇上越发昏聩,两个皇子势力日渐壮大,暗斗不止,只怕早晚要变天,届时又不知是一副什么光景,若是我不做官了,也不知父亲会失望否,你又可愿嫁于我。”他愣怔,低声道。   想来是那个师长的事对他触动最深,他崇敬尘岱,心中有大义,有一腔抱负正待实现,怎会不想做官。   现在大抵就是一时失意而已。   纵使她一切都明白,还是朝着他笑得嫣然:“愿意啊。”   既然救不回来,这呆瓜倒是也不知换个新的,最后总也能实现那些抱负。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追更~食用愉快! 第132章   兖州处西南,离上京更近,故而受上京影响也更大,不及梁州那般民风开放,只也没那般吹毛求疵的讲究。   国公府在兖州长平,过了下一个县就是,萧阙一路上都没骑马,在马车里同她作伴,没几句话,也不来招惹她,他从来不是个束着自己性子的人,难得这般安分,叫她觉得反常,却又对她无有不应允。   若是她路上瞧见了什么小玩意,也会将车叫停命人去买。   一路来本还算是宽敞的马车被塞得满满当当,好在他的马车够大,还尚且没到挪不开脚的地步。   她放下车帘,转过身坐回了原处,看见他恰好不疾不徐落下一枚黑子,不似她这般忐忑,很是从容。   “来一局?”他朝她看了一眼,笑着邀请。   苏苑音果断摇头拒绝,她棋艺虽然算不上出神入化,但是精通总是有的,即便就是同苏蕴之,都还能下的有来有回,输赢一半一半,可是在萧阙身上,怕是将这十来年没有过的挫败全都吃尽了。   他棋风太凌厉,使的招数都出其不意,下手也果决,同他对弈从未赢过,输得还不胜光彩,下了几局就输几局,将她气得不轻,她决定再不同他对弈。   见她拒绝,他扬扬眉也不勉强,拿起小火炉上的温茶倒了一杯放在她面前后,又将视线落回的棋局。   “你去过国公府吗?”她捧起温茶问起,只好像记得薛鸣岐上次离京之前曾经提起过,有关于他的一段过往。   他好武,想做将军,先帝纵着他,派了武将来教,碍着身份的缘故,不敢放开手,他心下不满,跟着薛鸣岐去过兖州军营。   “嗯。”他淡声应了应。   见她若有所思,他索性直接将手中的棋子放下,正对上她:“薛老国公征战沙场,镇守西南十几载,忠肝义胆但也古板执拗,不苟言笑,治军严明,在整个兖州都极有威望,不必有什么顾虑,你只管照常就好,出不了错的。”   “那你见过我的母亲吗?”她托腮看向他。   他们的形象在她的心中都是混沌一片,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大概的轮廓,她想再添添色,相对形象刻得再深刻些。   萧阙想起了从张昌手中拿到的那一封家书。   或许他当初真的做错了,家人于她那般重要,实不该将那件事情瞒下,她并不柔弱,甚至是比男子都要坚韧,焉知那仇恨于她来说就一定是负累。   “见过,她深明大义,很明快直爽,也很爱你。”   是个出乎意料的回答,她笑笑:“之前薛家找到的那封家书,是不是你的手笔。”   “是。”他点头。   想当初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就只在一旁看她不开口,同他说起尘少卿也神色如常,倒真的是可恶至极,随后甚至将家书送到薛家也不给她…   当时她心里的确是怨过的,只到现在那点气都早消了。   她咬咬牙坐到他身边:“你倒是瞒得深,瞧着是半点悔意都没有,便就罚你现下将有关于他们的的事,但凡是听见的瞧见的,都同我说一遍。”   他有些意外,正等着她同自己清算,却竟就被这般轻飘飘的揭过,倒是好欺负。   “好啊。”他点头。   她拿过在方才镇上买来的云片糕,吃了两口还迟迟不见人说话,正准备催,身旁的人此刻倒是有了些眼力见,慢悠悠开口。   他说话的腔调很好听,叫她名字的时候尤甚,他许是就没见过他们几次,扯东扯西半天,倒是都同她说他幼时的事,然后时不时提一提他们的名字来糊弄她,她心里门儿清,也懒得说破,听着他讲自己从前的事其实也颇有意思。   起初她还会偶尔搭腔回话,只过了许久她就开始昏昏欲睡,最后只想着若是日后睡前都能听他说上几话,那她认床的毛病许是就改好了。   “后来才找到那个小太监...”他还未说完,肩上承了些重量,她向他靠了过来。   他收了声朝她看去,只见她轻阖上眼,眼睫还有些颤动,唇瓣微微撅起,软乎乎的,似是还在瞌睡中挣扎,最后被拽进了梦里。   他眼中带了点笑意,视线定格在那张娇靥上久久未移开。   ...   马车缓缓停下,他撩开车帘,瞧见了站至不远处的薛鸣岐一行人。   他知道最近一路来她身边的暗卫都会传信回兖州禀报近况行程,对他们何时到,又做了什么,都了如指掌。尽管他很是不喜这种像是被监视着的感觉,但也并未说什么,到底是记得自己此行目的,最后只收敛了些性子。   他收回视线,返身伸手将人给推醒。   苏苑音睡得沉,被突然叫醒的时候脑袋还昏昏沉沉,看着身侧还未收好的棋盘,身上多了床褥子,萧阙正坐在她之前的位子上瞧她,想来是方才将位置全都让给了她自己挪了过去。   倒是规矩得很那,连叫她靠一靠都不行,竟这般疏离她。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瞧,眼里的神情变了又变,他以为是突然将人叫醒让她恼着了,他随即又到她跟前俯身将她身上的褥子掀起,好声道:“该起了。”   他想解释却已经被她伸手揽住脖子,将他身子又往下朝着她带离了几分,他视线落在了她面上,近得连她脸上的那些小绒毛都瞧得清楚,想来是还未睡醒,不然怎会这般主动对他。   他正思忖着,却被她下一句话撩得像是投石入水,漾开一道道涟漪。   “亲亲我。”她开口,说得理所应当,话音中却似是在撒娇,他新奇,但是很吃这一套。   “亲亲我就起。”她补充,一面打量着他的神情。   萧阙往车帘瞧了瞧,尚且稳住了神志没对她听之任之,他喉结上下滚动,轻咽了一口:“现在么?”   看他果然迟疑,此前哪里有这般不情愿,就差点像是块牛皮糖般甩不开,巴巴跟来说是要下聘的是他,现在倒是觉得腻了?   她越想越笃定,随即冷哼:“你可是变心了?怎生得这般为难。”   “瞎说什么。”   他难得正色几分,有些严肃。   她眉头蹙得越紧,哪里见过他这般,恶声恶气,同凶她又有什么区别。   “不愿亲就不愿亲,你凶我做什么?”   “我有什么不愿?”他脸黑了一半,箍住她的下颚将她的脸抬起些。   他垂头看她,从她眉眼到唇间:“你不要后悔才是。”   后悔什么?她愣了愣,听不出他的画外音,下一刻谜底就自动揭晓。   在他的唇还未印上之前,车帘先从外头被掀开,光线瞬间就铺满了整个车厢。   她挪开眼对上薛鸣岐一脸尴尬的视线,相顾无言。   “呃...算着时辰想你也该到了,就想着出城来接一接,哦对了,我父亲也在。”   说罢,薛鸣岐又将车帘放下,还好生用手铺了铺才离开,有些懊恼的看了看自己这双擅做主张的手,方才就瞧见了萧阙,却迟迟不见人下来,他还以为是萧阙欺负了阿音,只是想起了方才瞧见的,阿音确实是强势了些...   顶多就是互相欺负,他嘴硬的想。   车厢寂了一瞬,随即只听他饶有兴致的问:“还来么?”   方才还尚残存的那点子不清醒早就已经烟消云散。   还来什么来?她当即收回勾住人脖颈的手,又将人推开些,慌忙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临下车前,她还朝着人道:“你先莫要出来。”   此话一处,那人尚未黑的一半脸也黑了。   苏苑音最后下车时又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还一个人坐在方才的位置,像是有一身的怨气,也不看她。   也不知怎地,她倒像是成了个始乱终弃的。   她清了清嗓子,掀了车帘走了出去,看见不远处的几人,薛鸣岐身边立着个高大男子,头戴网巾,鸦青色襕衫,没蓄胡须,瞧着只像是个儒雅的读书人,身姿却像是个军人般挺拔。虽是同想象中的有些不同,但若是没猜错,他便就是现下薛家军的将领,薛时山。   今日的见面着实是她没想过的方式,她朝几人挪动着步子有些不知所措。   只见薛鸣岐朝着人挥手,一面同身侧的男子道:“父亲,她就是阿音。”   男子点点头,看着那道窈窕身影,眼眶已经红了。   蓦地想起了记忆中那个人影,鲜活明快。   他学骑马花了三月,她不过只用七天,他尚在学拉弓,她已经开始练骑射。她时常也会笑话他这个哥哥,但当他受父亲责难,旁人耻笑之时,她又定是第一个站出来替他出头的人。   武将之女,又有着旁人不可多得的天赋,性子又好,本该肆意精彩过一生才是,却偏落的那么个凄凉下场。   他回神,眼前的少女其实相比明媚耀眼的她,更像是尘岱,清冷沉寂,似傲雪孤梅,只是笑起来就会有她的影子。   “阿音,我是舅父,你可算是来了。”薛时山激动笑笑,眼尾染了些泪花。   苏苑音心下又暖又酸,本还一直担忧的事正做上的时候竟就全都迎刃而解,原来去见一直期盼自己到来的亲人竟是这种心境。   她朝着人唤了一声“舅父”,薛时山点点头,很是满意的模样。   见一旁的儿子朝自己递来一张帕子,他才反应过来,抹了抹眼角的泪。   “父亲他很是感性,比较容易激动,阿音莫要见怪。”薛鸣岐解释道。   被这般揭老底,薛时山有些不自在,随即岔开话题:“方才那小子呢,怎还躲起来不敢见人。”   他话音落,轮到苏苑音不自在,想来方才的事他们是全瞧见了,正犹豫着如何回答,马车上的人倒是自己下来,神色早已经恢复如常,朝着薛时山一揖,行的是晚辈礼:“见过薛将军。”   作者有话说: 第133章   兴庆宫中一片烟雾缭绕,中年的帝王只穿一身单薄寝衣坐在大殿内,头发悉数披散在脑后,面上一片乌青,像是突然之间就老了许多,哪里还曾有往日里的半点风仪。   老太监矮着身子从殿中出来,见那人等了快半日还没走,叹口气又来劝:“皇上在里头打坐,此刻不见人,若是惊扰了皇上可就不好了,二皇子还是改日再来吧。”   萧旼蹙紧眉,攥紧的手将骨头摁得咯吱响,父皇最近是越发昏聩了,此前就是偶尔会听道士来说经,现下直接将整个道场都搬到宫里来,如此下去还怎么得了。   “哟,二弟也来了。”   身后想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一旁的老太监连忙笑着迎过去。   萧旼转头,只瞧见来的正是近来处处同他不对付的大哥,身后还跟了一个白胡子道士。   到底还顾及着宫里的规矩,他同人行了个礼,还未待寒暄几句,方才还劝自己回去的太监已经连忙将人给迎了进去。   “皇上正等着呢,大皇子和长空真人速速同我入殿吧。”   闻言,大皇子又转头来瞧他,神色里满是得意的挑衅,说话语气还是同往日一般和善:“二弟失陪,下次再寻个时间聚一聚。”   见皇兄倒是就得空。   萧旼心里不满,但仍是笑着应下,转头往外走的时,嘴角已经沉到了底。   在宫中长大,个个都是人精,可没什么宽和与人为善的性子,手段都阴狠着呢。   萧旼抬脚去了未央宫看贤妃,不过只是受父皇的一时信任,也没什么好得意,若是比母家实力,他那好大哥着实上不了什么台面。   没了母家支撑着,一旦失了圣心,又还能走多远。   芸贵妃故去之后,贤妃在后宫中独大,只她当真是厌了那种争宠日子,对永曦帝更是早大失所望,只由着旁人斗的你死我活,身边的故人都走得七七八八,她也越来越淡了性子。   如今能被她记挂在心里的,也不过只有一双儿女。   未央宫还是如常,秀丽堂皇,母妃一贯是不会苛待自己,照样锦衣玉食,较之以往只是冷清了些。   贤妃坐在水榭煮茶,见走来的人影情绪低沉得厉害,想来是在那边碰壁,如今也就他们会将兴庆宫那位当成宝。   她叫人来坐下:“都是要做爹的人了,也该稳重一些。”   “是。”萧旼默默认下,随即见大宫女又递上了百余张金字白底手抄的佛经,叫他来想必就是为了这事,定是又要送到天一观给旧友。   “天一观周观主有些本事,与其在你父皇这里挤破头,不若带着家眷去祈福求签,散散心吧,如果是他想见了自会见你。”她不慢不紧道。   现下哪里还有那般情致,江山动荡,萧阙来势汹汹,若是薛家也反了,以大齐如今的这幅样子,又能抵抗到几时,若是见到萧阙赢,那更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不过提到天一观,他只想起了方才皇兄身后跟着的那个长空真人,心下顿时生出一计,也不知母妃此举是不是在有意提醒。   “儿臣知道了。”他颔首。   贤妃慢慢收回目光,把烧涨的水挪开了些:“如今我已经什么都不求,只盼着你同轻尘能一生顺遂。”   …   薛国公府在城东,因为此前夏琴替着她大张旗鼓的从上京一路回了国公府探亲,后来众人只知那个从上京来的姑娘一向深居简出,是个内敛之人,鲜少露面于人前。故而苏苑音这趟回来的,加之还带了个叫人谈事色变的萧阙,为掩人耳目,一路上都回得颇为低调。   回来时薛时山发了话,叫苏苑音同薛鸣岐一道,想起方才自己也怕是一时魔怔,否则平日里哪里会这般荒唐,她自知理亏,默默进了薛鸣岐的马车,萧阙看着那个小白眼狼埋头就往马车里走,半点眼风都不舍得分给他,这翻脸无情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苏苑音甫一掀开车帘,一阵车厢内的暖气扑面,冷暖刺|激之下,叫她打了个喷嚏,她悻悻坐好放下车帘,余光恰好瞥见一道人影还立在原处,她瞧得有些心虚。   “入秋了,兖州较之上京冷上不少,阿音该注意些小心着凉。”   薛鸣岐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说罢倒是他自己先咳了两下。   苏苑音转过头去看他,先前他来梁州接自己时不过匆匆见了一面,话都没来的及好好说上几句,他瞧着倒像是瘦了些,眉宇间萦绕着一缕病气。   见被她这般打量着他清隽的眉眼先沾染了些笑意:“不必紧张,旧疾罢了。”   “对了,方才是我太过心急,实在不知你们...”   苏苑音清清嗓子赶忙打断:“无事无事。”   薛鸣岐抵拳在嘴角笑笑,依言没在提起那岔,只道:“这趟去锦西如何?”   实在不如何,束手束脚处处艰难,只是怕他忧心,最后还是报喜不报忧。   “景致不错,我在那里瞧见过一道最惊艳的日出,很是耀眼。”   若说有什么难忘的,那必定就是那日,熬过长夜,看着凯旋的人,刚升起的朝阳如金似火。   瞧着她现下哪里像是在说什么景致,薛鸣岐垂下眼睫:“萧阙此番来兖州,可是来见祖父的?”   苏苑音点点头,没觉得该有什么避讳的,答得也倒是坦然,只担心他们会顾忌着萧阙此刻的身份,有自己的顾虑考量不肯轻易站队,也不首肯他们的亲事。   “无需害怕什么,我会帮你。”他安抚着的开口。   齐军颓势尽显,平白享得太久安生日子,朝中得用的将才已不多,所以永曦帝一面想要他们对梁州出兵驰援,又一面逼迫着从兖州收粮收药。   他有时也想,他们薛家同永曦帝之间分明隔着两条血淋淋的人命,永曦帝也得位不正,算不得是一位开明的君主,为何不也直接同萧阙一般反了了事,想全了祖上世代的忠义无错,可若那人是个窃位的昏君,哪里还需要同他们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的效忠?   他知阿音此刻义无反顾可并不仅仅是为了同萧阙的情谊,这其中还有她自己的深仇。   虽不知祖父究竟在顾虑什么,但是这回已经认回了阿音,祖父还是会选择沉默么?   “谢谢...表兄。”她生疏开口。   见过她技惊四座而宠辱不惊,或者狡黠灵动舌灿莲花,倒是极少见她这幅局促样子。   原来当初一见如故其实都是冥冥中注定好了的缘分,如今兜兜转转回来了便就好。   马车不声不响从西侧门进了国公府,苏苑音下了马车,准备回头找找萧阙的人影,到底还是怕他报复,不敢将人得罪的太狠,正转头,就看见赶忙朝着她跑来的春棋。   锦西那边已经事了,不需再派兵增援,萧阙便就让言二同春棋先来了兖州等他们汇合,春棋好不容易才等人来,好生将人打量了一圈,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同她说,只还未待开口,就被身后走来的夏琴给止住。   春棋性子跳脱,惯会胡搅蛮缠的耍赖,也就只有夏琴能不吃她那套地将人给制住。   没说上几句话,只前言二已经去到了萧阙的马车前,似是有什么事要禀,萧阙没抬眼朝她这边看。   她将视线收回,却恰好瞧见迎面走来了一个穿着软甲英姿飒爽的女将军,螓首蛾眉,眸子明朗如流星,抬首阔步,瞧着很是落落大方。   “这位姑娘就是阿音吧。”女子在苏苑音面前停下,笑道。   苏苑音点点头,因着不知对方身份而迟疑了一瞬不知如何开口,正踟蹰间就只见一个鸦青色的人影不知是何处来的,已经蹿到了那女子跟前挽住手臂:“缙云,怎现下就回来了?今日可有受累?可有记挂我?”   “去去去。”女子一脸嫌弃,手却还是由着人挽着不动。   苏苑音低头抿嘴笑笑,经这么一闹,也不需旁人说便就已经猜到了其身份。   “舅母。”她唤人。   只不知萧阙究竟是何意,之前同她说过的竟一个也没对上,燕颔虎须的舅父,温婉柔善的舅母...   楚缙云瞧着人就很喜欢,规矩守礼又不卑不亢。   一晃眼,时雨的孩子都已经长成了个大姑娘,可若是细数,这一晃眼真的好久,一过去就是十七年。   她不理会一旁那人的怨念,兀自将自己手给抽出来,全身上下都搜罗了一圈,含糊不清的骂了自己一句,因着才从校场回来,身上盔甲都没来得及卸下,哪里会将一早准备好的见面礼带在身上。   “缙云我方才路上有所感,题了一首诗,阿音正好也在,一起来给舅父品一品。”   薛时山又凑上来开口,似是早已经见怪不怪,仍旧被楚缙云面无表情的推开。   她看向苏苑音,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阿音,先叫你表兄带你去见外祖父,我去去就回。”   说罢又风风火火转身离开,似是有什么火烧眉毛的急事,顺道还带走了一个一直缠着人要念诗的男子。   薛鸣岐扶额上前,有些无奈道:“他们一直都是这般性子,你莫要觉得唐突。”   “怎会。”她失笑,预设过几回,却从未设想过会是这般,叫她有些应对不及,又或者压根就无需她应对,随意也舒服。   原他故意说错,只怕就是不愿她有太多负担,再不能像是在苏府为了迎合旁人而按照预想当中所说所做,委曲求全,而是未知中只做自己。   他心思怎会细腻成这般。   她转过头去看他,他正巧同言二将事说完,一抬眼就对上她的视线,明眸善睐又满眼含情。   他挑挑眉,这是翻脸无情之后又忽然念着他的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4章   “愣着做什么,若是悔了现下同我回去也还来得及。”   他走近,见人还在愣怔,懒懒出声,笑得有些坏。   苏苑音还没出声,一旁又传出了几声轻咳,萧阙不请自来也就罢了,现在还当着自己的面想要拐走自家表妹。   萧阙这人惯是个做事肆无忌惮的主,怕是只要得她首肯,就当真能做得出。   “你无事吧?”苏苑音看向薛鸣岐。   他回神,视线若有似无的瞟过她身边的萧阙,见他此刻眼里像是只能瞧见一个人似的。   其实抛却从前的固有印象,现下在她跟前,萧阙确实有在收敛。   “没事,”他笑着摇摇头,不再给萧阙继续开口说话的机会:“祖父还在等着,快些同我过去见祖父吧。”   真的不用等等舅父和舅母吗,她咂舌,刚才舅母临走时似是很着急的样子,可不要是出了什么事才好。可只见薛鸣岐神色淡淡,并没有将方才的事放在眼里,作势就当即要带她过去。   薛家相处方式,确也奇特…   薛鸣岐带着人绕过一副雕刻着千里江山图的影壁,进到了一片瞧着极大的院子,院中空旷,像一个小型的练武场,一边摆着各式兵器一应俱全的兵器架子,另一边则是放置着一排木桩和箭靶,只想来是这个院子里的主人没少用,都有着些不难瞧出的磨损。   只是院子空荡,连个侍奉的下人都没瞧见,只那屋舍旁似是单独辟了间小厨房,此刻应该是用着灶,烟火气从屋内弥散而出。   不知道此地究竟是何处,她带着狐疑地看向薛鸣岐:“这是…”   “澄辉堂。”没等薛鸣岐开口,萧阙转过身来,淡淡撇了她一眼,这人只将他当摆设,一路上同薛鸣岐有说有笑,同自己说话拢共就没超过五句,只想来是放虎归山,翅膀也跟着越来越硬,都不似方才在马车软乎乎地让他亲她来得可爱。   这话倒是说得冷飕飕的。   苏苑音凑近他扯了扯人衣袖,带着点讨好的笑:“你连这都知道呀,这一路来你都没休息好,现下可有觉得累呀?”   “尚可吧。”他晃了晃肩膀,将头别过去,勾了勾唇,抬眼对上了薛鸣岐满脸打趣的视线。   看他作甚?他敛了敛笑意,没想要开口,只随即又将视线移开,只见身边那姑娘全然没发觉什么异样,眼巴巴来看他:“左右都已经到这了,一会儿也不必陪我,我叫表兄带你先去歇一歇,剩下的我自己能应对。”   “如何应对?”他抬眼,带着揶揄,显然就是在笑话她。   就这种恶劣脾性,被冷落了都是活该。   苏苑音剜了他一眼,还未待说话,只听见身后响起一道洪亮声音。   “鸣岐,可是阿音回来了啊?”   众人皆被声音所吸引了视线,纷纷朝着那边望去,只瞧见一个朱颜鹤发的老者,因为年老而微微弓着背,身上罩着一个白色的襜衣,手里捧着一盘烧鹅,像是刚从厨房里忙活完过来,笑眯眯地瞧着众人。   同想象当中的大不一样。   苏苑音正发愣,不知眼前这位老者,可是她那年少袭位,后驰骋沙场几十载,镇守西南太平的定国公薛照年。   薛鸣岐已经赶忙从他手里接过烧鹅:“祖父,是阿音她回来了。”   苏苑音了然,还当真是。   “哈哈哈。”薛照年大笑几声。   “我瞧着就觉得像,身量像时雨,这眉眼神情,倒是像极了尘岱,像啊。”   薛照年喃喃半晌,随即又见人近至自己跟前,规规矩矩跪下同自己行了个大礼。   他愣怔瞧着,不知道此情此景是不是得老天爷眷顾的而做得欢梦,真切得他有些不敢相信,直至最后听人唤了声“外祖父”。   暮霭沉沉的心骤然一松,他吐了口气,好像终是能从黑云笼罩中拨开一丝云雾,瞧见了一缕光,他心愿已了。   “哎!”他抹了把脸上的泪,实实在在应了一声,只叫人快些起来。   “快进去快进去,我今日下厨准备了一桌菜特意为阿音接风洗尘,都别在这干站着。”   他笑着催道,只话刚一说完,才瞧见一个面熟的人。   “薛国公好,许久不见,这精神是更胜往昔了。”萧阙也规矩行礼。   对面的人听罢,轻轻哼了一声,满是笑意的脸一垮:“稀客啊。”   若不是他,阿音早该到兖州同他们团聚了,也不必这一路上遭那么多罪,巴巴去送遗物反倒被拦在巴郡不叫回来,听说这次还是专程来同他们求娶阿音的。   这算盘倒是打的响,现下又想拐走他才刚认回来的孙女。   他瞧着人,不应声。   谁也没说话,场面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起初苏苑音就是有些担心的,毕竟萧阙身份跟从前已经不同,她只知永曦帝一直有意让薛家出征对抗梁州,多番促请,是薛家扛着重压之下借故推辞,却又没有明显表态。   好在方才舅父舅母都没说什么,只是现下外祖父这边,她瞧不透。   见外祖父沉下脸来不说话,萧阙又似是无知无觉不为所动,她瞧的心下打鼓,最后索性心下一沉,伸手握住他垂落的手,熟悉的触感,一如既往的温热。   他既是为了她来的,她便就不能叫他一个人面对他们,总要有人向着他才好。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反倒是叫他吓了一跳,他转头垂眸看她,撞进了她满眼的笃定里。   他捏了捏她的手,将交握的手转为十指相扣。   若是日后她还问起自己为何对她好,他现下倒是有了一条答案回她。   就凭她义无反顾的选他,合该就是要对她好。   薛照年见她这般护着他,随即也不再说什么,只收回眸子,心事重重,沉默不语的往前走了几步。   想是一来就让外祖父失望了。   不过她本也没想过要如何,能回来见他们一面已经知足。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屋,我做的一桌子菜都快要凉了。”   末了,他才回头,冲着两人抱怨。   “是,外祖父。”   这便就是妥协,苏苑音笑着松口气,随即抬眼看了眼萧阙,他眼底并没有多少意外,想来是早预料到,两个人暗中博弈,就只瞧着她一个人着急忙慌。   “你嘴里还可能有一句实话?”她压低声音,带着些不满对萧阙控诉,薛家众人同他口中说的全然是两个相反的方向,这厮从头到尾竟都是在骗她。   萧阙没说话,只是从喉间传出些染着笑意的愉悦音调。   几人都落了座,薛照年问起苏苑音许多事,从苏府到宫中,再一路到了梁州,他知晓那苏家主母待阿音一直不太亲,寻回了亲生女儿更是待她刻薄,她倒是全然没说,只说养父如何,兄长又如何,连告状都不会,都悉数自己释然。   他一时神伤,心想若是当年的事没有发生那该有多好。   薛家用饭未设分席,薛鸣岐带着厨房的下人折返了几趟,菜铺摆的满满当当一桌,瞧着道道品相都不差,后来只听说是外祖父天还未亮就开始忙活,这些菜也都是出自他之手。   她听罢有些意外,但还是毫不吝啬的夸赞。   薛照年听罢倒很是自豪,只拍拍胸脯,说当年她外婆就爱吃他做的菜,让她以后也寻个会做菜的夫君云云。   凭空响起一道按压骨节才响起的“咔嚓”声,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那人坐得四平八稳,神色如常地浅饮一口茶,又波澜不惊地回看向苏苑音。   薛时山同楚缙云后脚来,风风火火了一阵。   楚缙云直接捧了个匣子给苏苑音说是做见面礼,本来准备了一对金镯子,后来想想尤觉不够,最后干脆直接装了一个匣子的首饰玉器。   都说定国公府是将门世家,家中儿郎骑快马拉长弓,持枪上阵杀敌蔻,镇守沙场个个不差,可她瞧见了,觉得他们都实在比传言中的那般更加鲜活,当年她娘亲生活在这,想必定也是很快乐吧。   …   苏蕴之今日休沐,一大早出门了半晌,晌午了才回,免不了被宋氏念叨了好一阵。   想来定是又去找那个善草堂的女掌柜,宋氏一想到这就来气,蕴之早该到了婚配的年纪,尤其春闱之后,哪家好女儿配不上,来说亲的媒人就没断过,可他这死脑筋也不知道是学了谁的,偏要同那个女掌柜不清不楚。   那个女掌柜长得很是狐媚样,还日日同不清不楚的商人打交道,哪里会是什么好姑娘。   今日因着苏落雪回府,宋氏一大早就起来安排布置,细细算来,落雪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这次还听说是二皇子带尹湄去了天一观上香,她才得空来,父兄却没一个专程将这事放在心上,如何叫人不气。   落雪过得不好,她也跟着揪心,早只二皇子这般不珍惜落雪,她当初定要拼死也将人拦一拦。   想来想去也怪她,平日里总想着替落雪出头,最后才将人养成了这副软弱性子,处处受人欺负。   苏落雪是晌午过后才来了,还未用膳,好在宋氏一早就备下,都是她之前在府上做姑娘时爱吃的。   瞧着人比起平日里,实在是清减了不少,样子也憔悴,脂粉盖都盖不住。   宋氏给人夹菜,瞧见了她手指上的伤,心里很不是滋味。   苏齐岳坐在一旁,也是叹气不语,如今种种,都是她自己求来的,连忙让他们插手的余地都没有,到这种境地,又能怪谁。   “最近如何?那个尹湄可还有再寻你麻烦?”宋氏问道。   “啊。”苏落雪走神得厉害,见母亲突然问起,垂眸摇摇头,想起萧旼临走前对她下的最后通牒。   她若是还拿不到那本吏部的升迁名册,届时苏苑音的事牵扯到苏家他不会出面相互,而她在二皇子府上的所享受到的一切,也要到头了。   她会被休弃,连从那点平日里强撑起来的体面也都荡然无存。   “父亲。”她落筷,看向那个有些清瘦的中年男子。   “殿下说父亲手上有一份最近吏部正在拟定的名册,是关于最近官员升迁调动…”   “落雪,”苏齐岳打断她,神色由方才的怜惜转变为严峻。   之前二皇子就为了这个名册找过他,为了确保公正,这吏部的机密,除了吏部,只得由皇上过目。   “这是杀头的罪过,若你是想替二皇子要那份名册,那歇歇心思吧,我不会交给二皇子的。”   他在朝中得过且过,只办好自己的差事,从不出头,也不得罪,时而清醒又故意糊涂才能一直安稳坐在位置上,因为只听皇上号令,不轻易站队,才安然到了今天,若是偏私,在如今朝不保夕的官场,说不定下一个死的便就是他。   苏落雪咬咬唇,这个回答其实早在意料之中,父亲又怎会帮她。   她在府中孤立无援,才落得今天的下场,若是身后有母家撑腰,怎会活得这般窝囊。   心中盘算万千,最后她只揉眼:“是我糊涂,因为在府中日子艰难,想着讨好殿下,全然忘记了父亲的立场。”   苏齐岳叹口气:“我知你当初心里有气,故意选了条我插不上手的路,现在是好是坏,也只得你自己受着。”   “女儿受教了。”苏落雪垂眸,几滴眼泪直接连着往下掉。   苏齐岳不忍看,最后只道:“同你母亲说说话,晚些时候到我书房来,我那里有一副前些日子得来的名画,你回去的时候给殿下送去吧。”   作者有话说: 第135章   晚膳后苏落雪去了趟书房,照着苏齐岳的吩咐去拿那幅画。画已经被苏齐岳放置在一个匣子中装好,瞧见人来,他没急着给画,方才宋氏在,好些话他顾忌着没说,所以才刻意将人叫至书房来。   这书房苏落雪极少来,且也不爱来,父亲会在此处教苏苑音和兄长课业,说着在她看来只觉得乏味又枯燥的东西,她不感兴趣,也融入不进去,所以若不是必要,她鲜少会踏足。   她移开置于画上的视线,只见父亲叫她坐。   “二皇子都同你说了些什么,关于那个名册的。”他问。   见果然是因为那个名册,苏落雪来时早已经准备好了说辞。   “二皇子说手底下的人曾经瞧见苑音妹妹在梁州出现,且还同那萧阙在一处,所以他便就以此来威胁,要我来同父亲讨要名册,否则...否则若是有一朝事发,二皇子定不会出面回护苏家。苑音妹妹那般喜欢那个贼子,我实在怕她会做出什么陷苏家于不义之事。”   “荒唐。”苏齐岳沉声呵斥道。   苏落雪垂下头,将心里的不甘咽下,不敢开口。她能有苏苑音作出那些事来的荒唐?父亲怎就偏说她一个?   “只单凭一面之词,就将你吓成了这般,即便就是真的,她也不会行下那番将我们置于危险之地的事,你该信她。”   如何信?是否要等因她之故而被人拿刀架在头上的时候才后悔?   父亲总是这般,一直都是这般。   见人不再说话,苏齐岳以为她是将话给听进去了的,近日来听画屏来回禀,知她们如今的处境有多艰难,皇子不比寻常的世家子弟,注定后宅难安生,可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主母不立规矩偏叫一个侧夫人立规矩立到她头上来。   “一味的讨好可留不住你夫君的心,要该懂得分辨哪些该听哪些不该,你此番回去,安生些,多瞧瞧其他两位夫人是如何行事,若是殿下怜惜你,自会顾忌你一分体面,如若不然,你也该学会自己释然。”   他顿了顿,才将那画递给她:“回去吧。”   宋氏难得见女儿一回,随即让人干脆在府中小住几天,左右周芜转了性子不管府上的事,现下府上没人束着她,苏落雪自是应好。晚些时候苏齐岳因着友人离京去赴宴未回,苏落雪就在宋氏院子里同宋氏说了许久的话,待宋氏歇下苏落雪才回了自己院子。   她打开匣子中的画,她看不懂画,但是认得了那几个印下的章,当真是名品,萧旼若是瞧见了也未必不会喜欢。   可是这幅画帮不了她去应付萧旼,也不能让她在后宅扬眉吐气,倒是可惜了。   夜色,是掩盖一切歹念和丑恶的最好时机。   书房内一点火光忽明忽暗,苏落雪找见了那本名册,大概是在自己的书房,又不曾怀疑过家里的人,父亲并未深藏,她指尖覆上了那本名册,梦呓般的笑笑。   父亲不给又如何,她无依无靠,唯只有靠自己一步步杀出去,现在不管父亲是否愿意,也得同二皇子扯上关系了。   良久后她才止住笑,不着痕迹的退出了书房,却恰巧在廊道上瞧见苏蕴之。她被吓住,不知他何时来的,方才又瞧见了什么没有,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怎会在此处?”苏蕴之狐疑问道。   “先前来拿画,掉了个耳坠子,想着来找找。”她紧了紧揣着的画,忙答道。   瞧着苏洛雪周身局促的样子,苏蕴之蹙眉,她如今的处境他多少也知晓一点,这幅谨小慎微的样子其实也算是常情。   “天色太黑了,若是那耳坠子对你着实重要,明日多带些人手来吧。”   苏落雪松口气:“已经找到了,若是兄长没什么事的话我便就先走了。”   苏蕴之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瞧着她单薄得厉害的身影,又将人叫住。   苏落雪心又提了起来,不知他可是察觉到了什么,大气都不敢再出。   “如今朝中两个皇子势同水火,皇上又不知是个什么意思,父亲做的是对的,这浑水还是先不趟的好,再有皇子内宅没一个人是好相与的,倘若你想通了要出那个是非之地,我会想法子帮你。”   尽管再是瞧不上她的做派,但是两个人之间到底血脉相连,哪里能真的见人往火坑里跳,倘若二皇子当真是什么良人,怎会以同她的大喜值日做局,现下又如此薄待。   可是掏心窝子她只想嗤笑,他们都不知道,萧旼才是这最后的赢家,离开了那里她才是一无所有。   这于苏家还是于她,都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可是她为什么还是会想要落泪呢。   ...   苏苑音从澄辉堂出来的时候,月亮都已经爬上了天边,相认的场面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沉重,只其乐融融说了许久的话,他们也比想象之中的更加欢喜她回来。   萧阙早早就告退,将剩下的时间都只留给她,晚膳也没来一起用。   因着来时她是坐着薛家的马车回来的,先前的东西全都放在了他这边,想要拿回东西,她也惦记着他,伸了伸腰,叫春棋来带路过去寻他。   他被安置在的竹苑在山腰,同她是一南一北的方向,相隔的甚远。   她一路往上走,满山的青竹,周遭僻静清幽,于他此刻落脚也算是合宜,能免受许些不必要的侵扰,只是苦了她事先没料想到,吭哧吭哧走出一身热汗。   言二就立在门口,看见她来,迟疑了片刻最后却也没拦着,侧身请了人进去。   苏苑音不明所以,只想着上次分别时境况尤为凶险,他当时还带着昏迷不醒的春棋,最后几人都能安然无恙脱身是幸事,苏苑音同他寒暄了两句,随后才朝着门走去。   身后跟着的春棋被言二叫住,想来是有什么话要讲,苏苑音没多想,只径直推开门就闻见了淡淡的藻豆香气,她觉出方才言二为何会是那副神情。   她来得不巧,撞上他正沐浴过后在穿衣,披散的发间还滴着水,此刻只穿好一条孰裤,露出劲瘦上身,瞧着无比清晰流畅的肌肉线条,宽肩窄腰,纵横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更显得人有几分硬朗魄力的男人味。   她吞了吞口水,他倒是颇有魅力。分明都不是第一次瞧见,只她还是抵抗不住,难免面红心跳。   “你慢慢弄。”   她讪笑想走,刚转身就听见身后的人懒懒开口:“站住。”   她背着人站定,想他不会在薛家还想着做什么吧,不过他就不是那会顾忌什么的性子,那她该拒绝么?正胡思乱想着,那人就从身后覆上来,带着阵湿热的潮意,淡淡干净藻豆香混杂着乌沉香气蚕食了些她清明的神志。   眼前方才还没来得及关上的门顺带被阖上,她恰好瞧见院子里往这边瞧的春棋被言二捂住了眼睛。   她愣愣,也不知怎地突然有一种自己羊入虎口的感觉,垂眸只瞧见穿着白色孰衣的手绕过臂弯将她环住,想来方才他贴近,背后那没有衣物阻隔的感觉应该是错觉。   “跑什么?现下不疑我变心了?”他埋首在她颈间轻嗅一口,戏谑问道。   她带着点窘意,怕痒着想躲开,他偏不肯让她如意,朝着那白腻的颈子咬下一口,哪里舍得真咬,不过就是比问吻来得重些。   什么狼崽子的脾性,她颤了颤,提醒着人:“我一身汗。”   这不说还好,她话音才刚落,颈间就好似被什么东西灵巧的扫过,她“呀”一声,腿一软险些站不稳。   “萧阙!”她拔高了些声音,转过头去瞪他。   “香的。”他扬扬眉,将人在被激怒之前提前放开。   苏苑音握拳,转过身去正瞧见他身上的孰衣大敞开着没穿好,现下才不慢不紧的系着腰间的衣带。   她清了清嗓子,方才的感觉竟不是错觉,她不自在的别过眼,故作镇定开口:“快些弄好,有事同你说。”   随即不再看他,径自朝着里走寻了个椅子坐下,看着那些东西半数都是路上买的糕点吃食,没瞧见她先前带着的那个放行李的箱笼,那里面还有几本书没来得及处理,正默不作声的打量,那人已经将自己捯饬好,穿着规整的长袍在她跟前坐下。   “何事?”他开口问。   苏苑音还是没瞧见,想来是还放在马车上没带着来,随后只得先作罢,正色瞧着他:“我听老吴说永曦帝最近一直在兖州征收药材,若是这药材源源不断流向上京,之后的局势会越来越艰难,我在想要是使法子在那药材被征收之前将其悉数买下,不知能不能行得通。”   也不知他们敢不敢在背着兖州刺史将药卖给她。   “阿音这是打算同永曦帝抢药?”他笑问。   “都是各凭本事,如何说抢。再说了,分明是他永曦帝分文未付从百姓手中抢的才对。”她回嘴,很是不满他将自己同永曦帝混为一谈。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她托腮看他,瞧见他还未干透的发丝上滚落了个小水珠下来,视线被吸引过去,她用指尖接过,又顺着墨发绕了几个圈,自顾自玩了起来。   他垂眸看她一眼,默许了她此刻的动作:“我亦是你这般想的,届时我同赵乾往两路压进,齐军分身乏术永曦帝定不会妄动兖州来为自己添堵,兖州无虞,只忧心兖州百姓不敢冒这个风险做买卖。”   “你也只管往前,这些后顾之忧都交由我,我定能做好。”她抬眼看向他,说的很是认真,见他眼尾都染上笑意,以为是他不信,又想要开口打趣自己,她正待要张口却只见在他墨发间作乱的终是因为太过放肆而被主人扣住。   “你该说得再认真点才是。”他开口建议。   转移话题?她咬咬牙看向他利落的眉眼:“你不信我?”   饶是再好看的脸也抵消不了她此刻的心中的不忿,此刻他若是敢点头,她定要他好看。   他忍俊不禁,松开她的手,点了点她鼻尖:“那么此事便就交托给阿音了。”   她移开眼,忍住心中的窃喜没外露,也算是自己从他那边讨来的第一份差事,可得好生做好了让他看看。   “对了,方才在澄辉堂我瞧过那封家书了,外祖父宝贝着呢,只舍得拿出来叫我瞧上一眼,我娘亲的字迹写得很是特别,一眼就印象深刻,她当日定是绝望极了才会出此下策送我去天一观的吧。”   说到那封家书,她就想起张昌那次他受了那重的伤,洛蔓笙说他本是可以全身而退的,只为了拿到那封家书才中了张昌的计而命悬一线。   “那封家书,谢谢你。”她道。   他抬眉:“阿音怎还没学明白,倘若当真谢我的话,不若来些实际的。”   她吞了吞口水,知他是故意这般说,大抵是不爱听这将界限划得分明的谢字,那她便就照着叫他受用的法子,最后她往他的方向凑近了些距离,迎着他发沉的视线,顺着已经开始交缠的呼吸,在那温软的触感上,蜻蜓点水的掠过。   作者有话说:   谢谢追文!食用愉快~ 第136章   后来也不知是什么刺|激到了他,本就不过是浮光掠影般的轻轻一吻,竟叫他像是失了控似的,半点不知收敛,将她舌根都吻麻,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趁着他放自己呼吸的时候,慌不择路逃之夭夭。   走的时候两手空空,倒是将来此地的目的都悉数忘了个干净。   次日,澄辉堂。   苏苑音一早来同薛照年请安,薛家没那一早去给长辈请安的习惯,所以现下来的就她一个。   薛照年正在院子里打拳,见苏苑音一早就来瞧他,心里乐得不行,平日里最少要打个三遍的拳今日只囫囵打了一遍就收手,乐悠悠地去同外孙女儿说话。   以前时雨可比如今的阿音闹腾多了,三天两头地闯祸,骑马舞剑样样拿得出手,可偏生就学不会那规矩礼仪又静不下心来看书习字,这般性子最后却找了个文采斐然却沉默寡言的状元郎,且夫妻之间感情甚笃。   阿音这性子样貌都不大像时雨,偏偏就身上那股执拗的劲像极了她,决定了就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主,好也不好。   苏苑音正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瞧着他,昨日特意打听过,外祖父每日晨起都要练拳,不多不少就一个时辰,但是风雨无阻,只现下不过就才半柱香,见祖父已经打完,她忙倒了一杯热茶带着些讨好,讪笑着递过去。   “阿音不大明白,外祖父对萧阙可是有什么误会?”   她总觉得外祖父对萧阙,似是有什么偏见,想来定是从前萧阙那欠揍的性子将人给得罪了才会这般。她有心想探究一二,如果可以就帮他说几句话,再者也想知道现下外祖父对永曦帝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她爹娘横死,薛家被欺辱成这般都不还手,可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苦衷。   听见她这般提起,薛照年手上的才刚泡好的热茶都有些不香了。   他不满道:“能有什么误会,早知晓你身世,偏到最后才肯将家书送还于我们,不管有何苦衷我只觉着他连同你坦诚都做不到,且还不提将你扣在梁州不叫回来同我们相认,我们兖州也有不少顶天立地的好儿郎,实在都不必那萧家小子差,改日都带你去瞧瞧。”   “这里头有些误会...”苏苑音扶额,没想到这里头的桩桩件件她都快抛之脑后,外祖父竟记得比她还要清楚。   那萧阙定就是吃准了他家阿音心里有他,又性子软糯好欺负,那若是以后还有误会,那是不是之前经历的事还得再重头起经历一遍呢。   那件事早晚守不住,若是这注定是一场孽缘,到不如他索性做个黑脸来斩断。   他正待开口,余光恰好瞥见一抹玄黑色身影,他随即将声量又提高了几分:“当初你们本就是定下了婚约了的,是人家讨伐檄文里写得清清楚楚,当着全天下人的面退婚,早想好了要同你划清界限,如今对你这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断不能轻易答应,以免叫他看轻了去。”   她一窘,旁的或许还能找出些他的过错,只唯有这件事,是她先去提的,实在怪不到他头上:“这事当日是我先提的...”   她急着辩解,肩上落下了些重量,是被一只手不轻不重的覆上,将她话打断,又安抚般地拍了拍她。   “来得这般早?”他做事随心所欲惯了,甫一进来,也没同薛照年打招呼,只先来问她。   “嗯。”她对上他视线,没有那暴戾情绪的时候,他眸光就还尚且可以叫做和煦含情,她知道这是只有他对着她时才会流露出来的神态,她很喜欢他这双眸子,又想用手去碰。   同他一起待的太久,不知不觉就也学了他那爱动手动脚的毛病,只想着现在还有长辈在,她碾了碾指腹,一时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眸子,过了片刻之后见他还没有想同外祖父问安之意,她又转眸看向他,眼里带着提醒。   瞧着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薛照年清了清嗓子,想来刚才他所说的话,这阿音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却见那萧阙来同他问安行礼,态度难得恭敬:“是我之故,当初做下决定的时候太过草率,只是如今也是真心悔改。”   原来他也不是不会说话,只瞧他情不情愿,如今这般将错全揽自己身上,半句不怪她,先不提外祖父,便就是她瞧着他也都会愧疚想补偿。   苏苑音感受到他说罢后向自己投来目光,她转过头去同他对视,只听他又接着开口:“她心悦我,我亦然,还望薛国公成全。”   她抿唇笑笑,这话倒不似方才的恭敬客气,多了几分势在必得的架势,果然装不了一时半刻就现了原形。   薛照年叹口气,瞧向了萧阙:“阿音先回去,我有些话想同世子讲。”   苏苑音讪讪点头,瞧着一前一后往屋子里走的背影。   他做小事随心所欲,要紧事上却有自己的章程,又不是个默默受委屈不吱声的,她收回了视线,反倒是怕外祖父被他气到。   “对于萧世子送来的那封小女寄回的家书,虽然后来辗转才到我们身边,但是能让真相大白,我们薛家永远感念薛世子大恩,日后倘若世子有什么需要我们薛家的地方,我们薛家必定会鼎力相助决不推辞,只是至于这阿音的亲事,萧世子扪心自问,你现在所做之事,无异于将脖子悬在刀口,若是有朝一日行差踏错,落入万劫不复之地,是不是也要拖着她?   我们好不容易才团聚,她之前受了许多苦,我现在只想尽力弥补这十几年来的遗憾,再替她相看一门合适的婚事,安安稳稳过一生。”   薛照年的确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只可惜他若此刻说的人是苏苑音,那便就每一条都不适用。   他的阿音,并不是寻常女子。   “何以见得我就一定会输?”他反问。   他索性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将野心和目的暴露无遗。   朝中施压,薛家不为所动,分明是对女儿的死耿耿于怀,如今他同父王已经将那层窗户纸捅破,兖州同他们合作,正是报仇雪恨的大好时机,可是他们仍然选择偏安一隅,若说不愿见到自家亲眷牺牲他尚可以理解。   可是在他记忆里,薛家也算铁骨铮铮,绝对不会这般窝囊。   “你究竟在顾虑些什么?薛国公。”他看向薛照年,神色中带着些探究之意,等着他的回答。   …   苏苑音看着桌上一沓堆起来还未拆开的书信,叹了口气。   几乎都是从上京寄来的,她隐瞒了行踪,他们都以为她在兖州,信全送到了这,都是夏琴一五一十给她收好。   她将信全拿起,又慢悠悠爬上了竹苑,想着索性一次在这等他,顺道瞧瞧信,见多半是父亲寄的,还有几封轻尘写的,她想着先瞧完,再顺道依次都给回了。   萧阙回来的时候就恰巧看到这一幕,她懒洋洋靠在榻上看信,身边那个圆脸小丫头捧着饼嘴就没停下来过,言二又是研磨又是铺纸,偶尔添茶,样子瞧着颇有些不值钱。   倒是会挑人使唤。   他不紧不慢入内,她瞧见他回来,忙放下手中的信叫他来坐,但是做足了一副主人样子。   “方才外祖父都同你说了些什么?”她见他坐下,凑上前去问他。   她留了夏琴在澄辉堂守着,若是里面出了什么岔子,夏琴早该来回禀她,只是安静到现在他人都已经全须全尾的回来,想必他们之间谈的应该还算是融洽。   见他叫人都退下,以为是要说什么紧要的事,于是神情顿时又严肃了几分,心提了提,却只见人长臂一揽,将她拦腰抱进怀里。   “薛国公说想另给你选一门亲事,那人最好是兖州人士,不拘着贫富,读书人也好,习武之人也罢,生的比我好看便可,找个能叫你过上安生日子的。”   他开口,话音中带着些怨念,像极了在外头受了委屈回来告状的。   纵是有些狐疑,想他应该是油盐不进的主,可是现下瞧着人一脸的挫败,她还是迟疑地伸手去抱着他安抚。   “旁的先不说,生得比你好看的只怕是再找不到。”她轻声道,反正就是夸赞,她也算信手拈来,只话中是带了真情实感的。   她甫一说完,只觉得抱着的人身子颤抖的厉害,她抬眼正见他憋笑的厉害,最后再也忍不住,露出些清浅笑意。   “想不到我在阿音眼里,竟是这般。”   知自己被愚弄,苏苑音咬牙笑笑,将人松开扣住他有力的臂膀,作势要扑上去同他你死我活。   还握不住一个圈的臂膀轻轻抬手就能摆脱控制,他却看着人张牙舞爪,像只小猫似的来闹他,又恰好能在她闹得最凶重心不稳的时候托着她的腰将人扶住。   早知如此就不应该惹她,偶尔还会蹭到他,她可不管他死活,变本加厉着的来,他心猿意马的想,若是早些将人迎进门,也不必忍得这么辛苦。   他对她实在没什么自控能力,现下果然还是该保持着距离最好。   她闹停,才又给人一个甜枣吃。   只见她开口,嘴里像抹了蜜似的:“我就喜欢你一个,那日回头就想好了同生共死,才不图什么安生日子,你安然无恙,我就安生。”   作者有话说: 第137章   苏苑音又收到封信,是苏齐岳寄来的,算算寄出的时间应该就是前几日,前几日她才刚将信寄出一茬,还没有那么快送到,所以那头以为许久没有她的音讯,累得记挂许久。   她摊开信,信上说的大多是家常,兄长办好了差事升了官,宋氏又开始张罗起了兄长的婚事,只兄长不太配合,每每不欢而散,旁的应该是顾及着她同苏落雪之间的那点龃龉,几笔带过,萧旼新纳了房侧室,她陷在后宅里同人斗的混天暗地。   最后他才带了嘴自己寿辰快到,盼着她回来同往年一般全家小聚。   萧阙又在自己同自己对弈,见她已经安静了好半晌没开口,他掀起眸子往她这边瞧,恰好看见她轻拢起的两道眉。   “怎么了?”他出声。   “父亲的寿辰快到了,催着我回去呢。”她笑笑,不知这信怎么回,为了尽可能少的牵扯他们,暂且是回不去了。   萧阙默了默,落了颗子。   “你若是记挂,不若我派人将他们接来,寿辰就在兖州过,之后也暂且不必先回去。”   “不可。”她摇头。   “苏落雪还在上京,母亲定不会答应,她们都留下,父亲又怎会来。”   “笔给我。”她坐在榻上使唤他,那人扬扬眉,还是纵着她的脾气,放下手中的棋子,去书桌前拿了支她平日里最爱用的笔递到她手里,连纸都一次给替她在炕桌上铺好。   见她不再出声,他才又坐回去,重新捋一捋方才下棋的思绪。   她最近常常都往竹苑市集两头跑,药还是有人再卖,但是不多,只能零星收到一点,比起预想当中的数额,实在差的太远,有的早已被施压之下征收殆尽,多数人还是不敢得罪刺史。   这边的事不能操之过急,得先寻到症结所在才行,她得在这儿耽搁上一阵,其余时候若是得空,她必定是回来找萧阙的。   因为广汉那边齐军突然来了个二皇子派下来的副将,同赵乾交手小胜过几场后齐军士气突然大涨,赵乾应对显了些疲态。所以他这边应当快要启程,大概也就这几日的事。因为离别在即,所以她得空总是会来寻他,算是珍惜他临行前的几日。   在国公府,他仍旧被奉为座上宾,住在清幽竹苑里,外祖父一早就吩咐下去,不叫闲杂人等来打扰,他的行踪也没泄露给任何人知道。   只是关于他们之间的事,外祖父却一直没松口,不知他们那日究竟谈了些什么,她后来有去问过几回,又总是被萧阙轻飘飘绕过,随后便就是不了了之。   他不欲让她操心此事,知她最近收药之事进展并不大顺利,也不插手干预,只会替她梳理一遍关窍,引着她用自己的法子做应对。   这般几次,她越发爱来寻他,来看书小憩或是回信以及同他说话,看书的时候不许他吵,说话的时候又不许他不回应,分明很是难伺候,他却将人宠的厉害,纵着她退让,她就越发明目张胆,使唤他也尤为顺手。   她瞧见他对自己听之任之的模样,也是最近才发现,他哪里天生就是那般坏脾气,除了心眼小些,若是顺着他来,他无有不妥协的。   …   萧旼看着苏落雪递上来的那本名册,上头有苏齐岳的印章,瞧了眼上头写的名字,这名册其实整理得已经大差不差。   此次朝中官员升迁调动,吏部未偏私,皇兄手底下的人同他手下的都对等,还剩下旁的几人,他用笔将几人的名字悉数写下,才抬眼看向苏落雪。   “这件事你做得不错,瞧着这些日子你清减了不少,苦了你了。”他将人拉进怀里,眸子里带着一点极具欺骗性的温存,开口笑道。   “若不是之前激一激你,我都不知你还能给我带来这样的惊喜,我就知晓你是我专程挑中的,不会让我失望。这几日我是多去湄儿那了些,知道你吃味,她有了身孕,你也就莫要同她计较,日后我定多来瞧瞧你。”   苏落雪眼中闪过一丝暗茫,心里早没有什么期许,不过逢场作戏,她轻揽住人的脖颈笑得娇媚。   “殿下可要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他笑着应承,随即将人抱起身,朝着内室去,对接下来要做的事,彼此都心照不宣。   苏落雪最近在府上又似是恢复了刚进府时的风头无两,颇为受宠,便就是出府回苏家也无需再去瞧谁的脸色,近几人苏落雪如何她是有所耳闻的,现下亲眼一见,瞧着人较之上次一别之后面上的气色好上不少,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些来。   苏齐岳不重欲,连房妾室都没有,苏府后宅清静,为人侧室该在府上如何做,宋氏教不出她什么,只盼着她好,却殊不知这种“好”,都是拿些什么换来的。   苏齐岳见她回来,沉着脸将人叫进了书房,名册丢失了那么久,苏齐岳必定会发现,对此苏落雪并不意外,只却不知她如今将其全须全尾的换回来,怎就叫父亲生出那般大的火气。   从前都没叫她跪过,现在竟一言不合就叫她跪下不让起来。   “你可知这次你为苏家带来多大祸事?”他看着方才她送回来的名册,如今对这个女儿也实实在在是失望至极。   这话落进苏落雪耳中就像心被针|刺般难受。   “那苏苑音同萧阙那个乱臣贼子勾结在一起父亲眼里都不算是闯祸,怎我将名册交由殿下瞧一瞧便就闯祸了?父亲可知为何先前我在府中的日子会过得那般难,周芜有周家全数身家傍身,尹湄身后有清肃伯府做依仗,唯独只有我,父亲这时候偏就要讲什么不偏不倚,对我弃之不顾。我才是在帮苏家!父亲不愿做的事情我来替父亲做,父亲信我,二皇子必定会前途无量,日后我们苏家定会飞黄腾达。”她说得极为笃定,可是叫旁人看来,这话就像是魔怔了一般毫无依据。   苏齐岳冷冷瞧她,满眼失望:“你这门亲事本就不该是我们能攀上的,倘若他心中有你便也就罢了,你可是当初萧阙想要求娶苑音时是如何向我允诺的?单凭他愿此生就只娶苑音一人,就不知比二殿下强上多少。   一条船上的人太多,出力的人多的确是行得更快,可是宦海沉浮,遇上凶险时必定会舍弃几个负累,你觉得相比起旁人,我们苏家这寒门里破格提拔起来的,毫无根基的新贵,是做那替死鬼还是真能一步步走到最后?”   苏落雪难以置信摇摇头,怎么可能?萧阙此前在上京是什么名声,怎么会对她用情至深,一定是迷惑父亲的手段...   “有我护着苏家,那替死鬼如何也轮不上我们!”她急于想证明些什么,可是越急迫,反倒是越显得心虚。   心比天高,不择手段,却识不清自己,被那点盲目的妄念支配。   “有时候我真宁愿你流落在外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也好过如今这幅样子。”   他叹气,随即收回视线,再不去瞧她,只是道:“你走吧。”   她不肯认错,只咬牙站起,看了一眼仿佛突然之间就老了很多的父亲,心里突然就有些彷徨。   有朝一日,她定会叫父亲后悔。   夜至子时,兖州长平国公府。   澄辉堂内墙上一道影子被摇曳的烛光映射得忽闪,一个蒙面的黑衣人从窗边翻身而入,瞧见了坐在桌案前的人,俯身跪拜交出一封信。   “主公,上京来的信。”   薛照薛静|坐了片刻,眼底可瞧出显而易见的烦躁之意,良久他才伸手接过,乏累开口:“下去吧。”   黑衣人点头,又从窗边悄无声息离去,仿若无人来过,周遭寂静如初。   薛照年看着信又是愣怔,收到家书真相大白之后,他确实有一点秘密,一点叫他被永曦帝牵制,默默吃下暗亏无所作为,只能终日活在愧疚中,能叫整个薛家都身败名裂的秘密。   一旦揭穿,或许第一个向他们挥戈的人就是萧阙。   良久,他才将信展开,一道不规律的风突然带起烛光,案前突然一暗,他警觉握向身侧的剑柄,抬眼只瞧见一个玄青色长袍的身影。   那人似是对他握剑戒备的姿势置若罔闻,只不疾不徐的迈步走近,近在那盏跃动的烛台前停下,恰巧顺着滚下一滴烛泪。   他伸手触了触,烛泪瞬间干透,叫他有些败兴地蹙了蹙眉,见薛照年还是警惕地在瞧他,他不以为意笑笑:“薛国公难道不好奇,永曦帝十万火急送来的这封信上,究竟都写了些什么吗?”   “你在监视我?”薛照年瞧着萧阙,有些难以置信。   萧阙仍旧挂着笑,只是那笑意并不深,将他的话默认下。   “我曾经以为,薛家满门皆是忠烈之士,乃至朝野上下是唯一配得上定国二字的肱骨世家,也曾让我很是敬佩。可是...”   他顿了顿,烛火扑簌之间,似也不怕烫似的,终是如愿接到了一滴烛泪,方才还觉得有趣的事顿时就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可是我现在都有些弄不清楚,你们究竟效忠的是那个心怀天下的人,还是那个权柄。”他说得有些淡漠,不慢不紧路过烛台,抬脚向继续向那书案走去。   “说说吧,到底是个什么秘密,能连那铮铮铁骨做的脊梁都压得弯。”他垂眸瞧薛照年,还尚且留了分情面没用强的去抢那封说不准能解开他所用困惑的信。   他们彼此都知晓,今夜注定漫长。   ....   萧旼大步进了兴庆殿,自从将周寸方请进了宫中做了几坛法事,父皇终是得空见他。   他入内,看着那个神采终是比往日精神些,只大抵是没好好休息而双眸赤红的男人。   “父皇,我有事要禀。”他跪地开口。   最近奏报堆积成山,他瞧着奏报分出点精力去应萧旼:“何事?”   “我手下探子传回的信,萧阙自上次在梁州边县消失之后,已经久久未查到他的行踪了。儿臣怀疑,他此刻已经去往兖州,恐怕是存了想策反薛家的心思,未避免叫我们陷入被动之局,儿臣以为还是得寻法子牵制住薛家才好,不若将那苏苑音召回上京做人质...”他敛下眸子,说得倒真像是不存什么私心的真切。   永曦帝却不以为意嗤笑:“薛家不敢。”   作者有话说:   卡文中……今晚大家别等啦明天更么么~ 第138章   “薛家早不是从前的那个薛家了。”   在萧阙的步步紧逼之下,薛照年终是颓然开了口。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他自从查清真相那日便就知道,只是那日到底是来的太快了些。   “什么意思?”萧阙皱了皱眉,垂下眸子看着案首上的人。   在那后面的一切波折都还没有发生之前,他也曾同薛鸣岐一道来过兖州,去瞧过兖州大营,也见过那时的薛照年。   他那时当真是威风。   出兵剿灭猖狂到无官府敢轻举妄动的山匪,在灾年开放城门用自己积攒的俸禄接济难民,能在战场为救一个小小士兵的不惜受伤,也能亲自在城门口支起摊子布施清粥。人人知晓他身份都必定巴结,唯有他对自己不卑不亢,对他说这里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刚袭承了定国公的封号外加车骑将军统帅兖州的实职,身负多少的人期望自是不言而喻,当时的风头又有几人能胜,也的确是叫他发自内心的敬佩跟向往。   瞧着当年的人如今垂垂老矣,就连那心气儿都磨平,能叫人变成这般的,那究竟是个什么天大的秘密?   兖州地势高,初秋的就已经有了些凉意,檐下的窗户大开,透进来的风没带一丝温度。   烛火噼啪之间,薛照年想起了最后缠绵于病榻之上的父亲,一切真相大白之后他方才懂,临终之时父亲的眼角溢出的泪,究竟是何故。   现下想想,那种神情大抵就是悔恨吧。   看着萧阙一双似是要将人都洞穿的眸,他复而又瞧了瞧手里的信,缓缓开口:“我也是后来慢慢调查才清楚,时雨同尘岱身陨安定县这其中竟还有这般曲折。当年先帝调兵之事泄露,应当是家父的手笔。”   他话音刚一落,“唰”一声,手边的剑已经被他挑起横在自己的跟前,动作快到他看不清,若是再进上一寸,他性命不保。   想来他当真老了,若是再年轻几岁如今情形或可还能应对一二,只现在若说交起手来怕是毫无胜算。   现在看来这个事实即便是叫他也都难以置信,因为握住剑柄的那人已经快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反观他如今将话脱口,就像是找到了一道了一条宣泄的口子,横竖都只能如此,倒是没什么好顾虑。   薛照年还算是能稳得住没乱,话匣子既然打开,那必定就不能不清不楚了事,免得徒生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大齐立朝至今,薛家深受皇眷提携,世代效忠陛下,也算是为后代拼出一片荫庇,只是久经沙场的人也未必能做到全然看轻生死,昔年敌国在兵力强盛之时进犯,在战场上薛家儿郎前仆后继拿命去抵,最后家中几位兄长最后也只剩下我侥幸捡回了一条命,才不至于最后落得个薛家最后继无人的下场,噩耗传来后母亲也于悲恸中病故,这中间横着这么多的人命,我们同北狄的深仇算是结下了,父亲乘胜追击想战,先帝却欲要休养生息想停,最后还接受了敌国和亲的条件订立了合盟的契约,最后人人欢庆只有我们薛家守着长阶上的一排灵位悼念英灵。   看着父亲守着灵位越发寡言,我也曾经怨过,只后来便就也想明白,我们镇守沙场不也就是为了守护一方安定,比起更多的人陷入如我们一般痛苦,用最平和的方式达到最后一样的目的许才是最好的方式。只是我想通了却忽视了身边的人也来越深的心结。   后来天下太平,父亲退位留在上京,我袭承爵位远赴兖州驻守,想来就是那个时候,父亲同先帝之间生了嫌隙,永曦帝为了寻得父亲助力,允了继位出兵北狄之事,所以同是求援,洛家直接就被永曦帝扣上了反贼的帽子,而尘岱只是先被围困,当时只怕以他才智许是已经猜到,只是最后仍宁为玉碎都不肯叫永曦帝得逞,永曦帝过河拆桥对时雨夫妇下手,自此酿成了这般大的悲剧,只当真是报应,父亲造下的孽,最后还是由得薛家自己来偿。”   薛照年嗤笑着收声,仿佛一时间就又突然苍老了几岁,想起瑞阳王造反之际,时雨家书中又瞧出些出端倪,永曦帝见逐渐差使不动薛家,随即摊牌相要挟,他才骤然知晓原来一直苦苦寻求的真相也曾离得他这般近。   他更是活到如今这般年岁才知晓,这忠心二字可以是最好的嘉奖,也可以成为最沉重的负累,他忽然就有些懂了父亲为何自己作下这些决定不同他们任何一人商量,便就是最后临走前欲言又止,还是将那秘密烂在肚子里。   那薛家满门荣耀,战死的英灵,祖辈的功绩,可以被高高捧起接受赞颂,却不能沾染一点污泥。   若是不顾及这些,父亲当初将心中所想之事和盘托出,他兴许就能阻止酿成如今的大祸。尘封的秘密最后到底还是要见光,谁能三言两语就轻飘飘将自己从漩涡中摘出去。   如今那段不堪的过往又被永曦的握在手中当作把柄以作威胁,他才知道种种荣耀加身,各种视线注视之下,但凡行差踏错,必定就要钉在耻辱柱上,不仅仅是他,乃至这个薛家,麾下的薛家军,没人能抬得起头。   所以他不能将这些错认下,就像是被放在火上烤,瞧着作恶的人逍遥,还要受其驱策替他卖命。   他刻意拖着不作为的消极态度反抗,可是又能拖得了多久,只怕今夜这封信,就是永曦帝下的最后通牒。   薛家哪里还是从前满门的忠烈的薛家,脊梁早就断了,之前断在父亲手里,现在又断在他手里。   脖颈上横着的剑身在颤抖,那人似是早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这件事还关于他的亲人,能忍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现在真相大白,也该有仇报仇,他都认下,只唯有一点叫他放心不下。   良久,萧阙似是才从盛怒和震惊中回神,他现下心中远没有表面瞧起来这般淡然,他在极力克制着自己此刻嗜血想要杀人的冲动。当初事发,调兵之事的确只有皇爷爷几个心腹知晓,只是于那件事上,他从未疑过薛家,怀疑过那位薛老国公。   想不到英明一世了的皇爷爷最后临下时反倒落得了个最是凄凉的下场,亲子背叛,心腹插刀。   “你是何时知晓的?”他淡声问薛照年。   薛家被分权避退兖州,若是他没有记错,就是因为薛照年一直对薛时雨的死耿耿于怀,想要为其讨一个说法之故。   “也就比你早些时候,世子送回时雨家书,他们又吃了败仗,寻不到得用之人,永曦帝想要我们出兵,才露了底牌,若是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世子清算,他死也会拉上我们垫背。”   语罢,他其实也庆幸此刻萧阙还愿听他申辩一二。   他哂笑:“这件事的确是我们薛家有错在先,我没有借口辩解,要杀要剐都随世子定夺。只是阿音她父母当初立场没有一丝退让,她流落在外才刚回来相认,没受过薛家什么荫庇,实在不该受我们牵连,还请萧世子高抬贵手莫要迁怒她。”   萧阙沉着眸子打量他,这是故意提她来威胁他么,可是见他眼中的慎重又有些不像。   若是他此刻杀了薛照年,她会恨他么?   ...   萧阙独身慢慢沿山路向竹苑走,竹林太过茂密阴翳,月光透不进来多少,一路上视线都很暗,黑夜而已,于他而言其实早就算是习惯,只时不时会有几只忽明忽暗的流萤飞过,已经时至初秋,大抵再活不了几日,纵是这般,但还是会不留余力的发亮,   流萤片刻就没了影,他摸着黑走了极漫长的一段,风也慢慢停歇,再抬眼时就瞧见了前面的点点烛光,那是他从方才至今瞧见过的最明亮的东西。   他先是瞧见了竹苑前的那一支灯笼,后才瞧见灯笼后面处在有些暗处的她,自后就再没移开过眼眸。她散着发没梳好,更深露重的还晓得披一张斗篷,还不算太笨,可若是不算笨又怎会大晚上的在门口傻乎乎等他,倘若他不回来,可是还要等上一夜。   还没走近,那人反倒是先提着灯笼迎了出来在他跟前停下,离近时他才瞧见了她眼眶红红,还来不及问,她先开了口:“你大晚上去了哪里?”   方才在他还没抬眸之前,她远远就瞧见他,像是有些颓然,垂着头像是哪家犯了错被遗弃的小狗,孤寂又可怜,见他慢悠悠也没有个想要搭话的意思,她伸出手去牵他,不知是吹了多久的冷风,体温难得有比她还低些的时候,明显察觉到他微顿,后来才慢慢反握住她。   “你怎么来了?”他捏捏她手心,自方才瞧见她起,就恢复了如常神色。   倒是惯会隐藏情绪。   苏苑音默不作声地打量他,随后才开口:“睡不好,想来瞧瞧你。”   其实她方才是魇着了,梦见一片尸山血海,硝烟漫天,他倒在血泊,身上的血越流越多,怎么唤他都不醒。   他就瞧着她面部红心不跳的扯谎:“怎么睡不好了?”   甫一问完,那人倒是连手里的灯笼都不要了,双手环住他的腰,径直往他怀里凑,随即又被他反手习惯性的抱住。   她踮了踮脚,将下巴抵在他肩上,感受到他脖颈出传递出来的热度,破除方才在梦中留下的阴霾。那梦实在好真切,不是什么好兆头,她不再提那事。   “你要好好的。”她手上不由地收紧,无端来了一句。   他清晰感受着她传递来的依恋,轻轻叹口气,随即将人抱的更紧,恨不能融进自己骨血中。   像是已经知道她在怕什么,又恰巧也正是他怕的。   “别离开我。”他哑声道,带着似不易听出的脆弱。   是变相的答应她,也是想要对她说的话。   今夜他做下的这个决定,皇爷爷会怪他么?   澄辉堂里人已经走了许久,薛照年还仍旧保持方才的坐姿没动过。   从方才的那种泛着寒意的压迫感从脖颈上消失,又看向被人随手丢弃在地上的剑。   他还犹记得方才萧阙说过的话。   “过去功过是非我无从评判,但是我也没法子替皇爷爷原谅任何人。薛家的牺牲,搏得功绩任谁也无法抹除,只明知真相沉默不发同做永曦帝的帮凶又有何异,既是知道做错了事,我倒是觉得比起想法子遮掩,不若坦诚些来赎罪更好,最起码在这心中是坦荡的。至于那过往的荣耀究竟重不重,到底是它压着你,还是你看不开自己压着自己,薛国公可好好想想。”   薛照年回神,自嘲笑笑。   想不到数年不见,昔日那目中无人的小世子竟成长成这般叫人刮目相看的地步。知人善用,心中有秤,不被仇恨蒙蔽双眼,反倒是他,越活越回去。   他初露峥嵘,有枭雄之勇,又有帝王之姿,此般男子倒是配得上他家阿音。   作者有话说: 第139章   苏齐岳终是收到了苏苑音离京几月之后的第一封回信,有些厚度,不止两三页纸,想来是也有好些话同他讲,他心中熨贴,慢慢将信拆开。   这个女儿倒是坦诚,将来龙去脉都说清,没瞒着他去过梁州的事,说着一路上所见所闻的趣事景致风貌,信上仍旧是一贯娓娓道来的淡然语气,还是那叫人放心的沉稳性子。   素知她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若是遇上什么不好的事也不会同他讲,其实这里面的更多不过是想叫他宽心。   后来又还提了提萧阙,虽然只说了个大概,但想来是两个人已经消除了隔阂。苑音机敏,刻意提起,其实也是在表明她此刻做下的决定。   逐字逐句反复读了几遍,他才将其拿到烛台上引了火,看着信纸燃烧殆尽。   她身上负着深仇,为他们讨个公道是应当,他不好拦着说些什么。   只她选的那条路,恐怕是不好走,但若是有人陪着她,纵是千难万阻,至少不会孤单。   书房的门被扣响,他垂眸看了一眼燃烧殆尽只留下一点黑色的灰烬的信纸,让人进来。   “父亲深夜唤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苏蕴之俯首,想起今日父亲收到兖州的来信,他也挂念这个妹妹,除了他从前去梧桐山求学几年,兄妹俩鲜少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现在成了别人的妹妹,信也只写给父亲了。   “父亲寿辰阿音可说何时回来?”   若是她回来,他可得好生同这个没良心的妹妹清算一番。   “那边走不开,不回来了。”苏齐岳叹叹。   “你可想去兖州一趟?”他冷不丁问起。   苏蕴之哪里会听不出异样,父亲先前还满心期待寿宴之时一家团聚,现在又为何对寿辰只字不提,还这般问起。   “可是出了什么事?”他还算是警觉,当即听出了不对。   是阿音还是父亲?   苏齐岳却不答,只顾左右而言他:“你觉得如今朝廷如何?”   苏蕴之将心中疑惑压下,正色回答:“皇上阴晴不定,兄弟阋墙暗斗不止,朝臣倾轧排除异己,外又有梁军群狼环饲,若再无人出来主持大局,只怕沉疴难愈。”   苏齐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其实也不过是想试探他一个态度,最后没道原因地兀自止了这个话题。   “前日平洲你叔公身故,我已经替你告过假,过两日你同你母亲一起回平洲奔丧吧。”他道。   “父亲不同我们一道走么?”苏蕴之不解问,也不知为何,只总觉得说不上来的奇怪。   父亲自打升迁赴任上京之后就极少再回去,况且那个叔公同他们不是直系,关系也并不亲近,哪里需得特意告假回一趟,且还是父亲寿辰在即,如此一来一回,再快也得半月,寿辰早过了。   “不回了,现下手上有一桩棘手的事,暂且脱不开身,此行你一路上好好照顾你母亲。”   末了,他抬眼看了看人,才一晃眼,长子如今也算是能独当一面,能担事了。   “父亲出了何事?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苏蕴之微微上前迈半步,倒不知是有何事如此棘手,叫父亲这般反常。   苏齐岳摇头,好生瞧他一眼,他待他不同于对女儿,一向很严厉,鲜少有夸赞,做惯了严父,现下和风细雨倒是先不自在起来:“吏部里的事,你插不上手,安心去吧,且当是散散心。”   “日后多帮帮苑音。”他瞧着退出去之人的清瘦背影,又添了句。   “是。”苏蕴之又返过身来应下,阿音是他妹妹,必定会不遗余力帮扶,可是父亲此刻单拎出来讲,反倒有些意味深长。   …   苏苑音有些措手不及,也不知昨夜里萧阙究竟都去做了些什么,怎才一晚上的功夫,一直不肯退让的外祖父就改了口同意他们的亲事。   两边做事都是雷厉风行的爽快人,今天已经立马在开始走流程,外祖父仔细,萧阙比他更仔细,一步一步拟定的章程近乎已经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她陪着做了半晌,话没插上几句,脑袋被绕的越发糊涂。   本以为也不必太多人知道,家中彼此互相通个气也就罢了,只后来听着他们说什么梁兖结亲,又说到薛家军,兵权。   若是再半点不知风吹草动,也便就是个蠢人了。   薛家避退出上京,手上的兵权虽自曾外祖父故去之后被削过,但到底是实打实掌握在薛家手里的不曾变过。   所以他们这是要通过亲事,梁州与兖州结盟,若是这般,那薛家岂不是要…反?   她有些吃惊自己得出的这个结论,实在太突然,昨夜毕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敢逼问外祖父,只得从萧阙下手。   察觉到一旁的视线太灼热,提笔的手一顿,他挑起半边眉,抬眼看她:“这里有我,你若待不住,有什么事可先去做。”   她偏了偏头,同他对视片刻,那人似是一无所察,利落薄唇轻启,带着点若有似无的弧度:“乖。”   哄小孩似的。   她心中腹诽,反倒没注意自己此刻的表情,只听见一旁的外祖父清了清嗓子。   她故作镇定地淡淡移开视线,离开时的步子却乱的厉害。   本以为这件事还有得僵持,可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顺利,现在局势有变,她须得提前同父亲通气,若是他们愿意,即刻就将人接来,也省得常挂心。   写完信,萧阙姗姗来迟,见她抱着手不叫他靠近,又满脸审视的打量着他。   若是不近身去做点什么,单单只用说的,阿音可不好糊弄。   她想必也是知晓,一副清眸泠泠打量他,模样很是冷傲,从前他有多瞧这副眸子不顺眼,现在就有多稀罕。   还未说上一句话,这场拉锯战他的心就先软了,泄了三分士气。   那件事即便不是出自他之口,于当年的事永曦帝有的是将自己摘干净的法子,再全抖落出来。   只他心中那本该赎罪的名目里,她从不在内。   不想瞧她愧疚或是烦忧,想先让她知晓他现下的态度,后来再同她一点点慢慢说,所以他瞒了瞒。   “昨日从薛国公口中知晓了一点前尘往事,顺带替他解开了一个心结,他这是感念我,随即才肯了你我亲事,现在你也不必再顾虑什么,安心等我回来迎你回梁州如何,萧夫人?”   他语气懒懒,最后三个字吐得尤为轻,像是变做了羽毛,从她耳边划过,痒的厉害。   这便就是当真不愿意同她多说了,她默不作声移开视线不看丽嘉他,分明心跳的厉害,嘴还是硬:“胡乱喊什么。”   说话的间隙似是察觉她身上少了些疏冷,那人变本加厉已经几步近至她跟前,她正坐着,看见突然闯入的人影,平视只能瞧见人长袍之下清瘦的腰腹,还未待抬眸,那人先屈起一条腿,在她跟前蹲身下来,矮了她半个头。   他拉过她的手同她对视,以为要说什么了不得的话,过半晌,耳畔才慢悠悠传来他的声音:“我想要个荷包。”   分明是求人的话,他气势倒是半点不弱。   她眼尾稍拢,大方拿过一个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满满当当形式各样的荷包。   “想要哪个自己选吧。”   他嘴角微弯,眼底是有些悦色,一副极容易满足的样子。   她瞧着心一软,他倒是好讨好得很,不过细想他常佩玉,荷包的确没见他戴过,于是她索将一整个匣子都递给他:“你先拿着用,若是还觉得不够,我叫夏琴再绣些出来,做这些小玩意儿她最拿手。”   那人手一顿,松开了方才犹豫许久才选上的荷包,眼底没有悦色:“你将旁人做的荷包送我?”   瞧着突然变脸的萧阙,苏苑音终是悟懂,人却哄不好,已经径直出了她院子,只留下一个决绝的后脑勺。   竟然为了一个荷包跟她置气,当真是小心眼。   她锁眉,理了理一匣子被弄乱了的荷包,又装好信,忙了半天发现在没事可做,不忿地先服软,叫了夏琴来替她备针线。   她女红不差,苏府里还放着才绣好一半现下不知在哪儿吃灰的嫁衣,只是太费事,她不大喜欢。   只这活捡起来其实也容易,做些小玩意儿,又不叫他生气,送个荷包也没什么。   她嘴上不慢不紧,手上的动作可半点不落,夜至才将那个绣上了几片祥云的荷包做好,忙着哄人,也没来得及好好雕琢,当夜就叫春棋送去竹苑。   见未来姑爷大晚上还在院子里头练剑,春棋咽了咽口水,不准备过去,打算叫言二转交,只那未来姑爷背后像长了的眼睛似的,收了剑,让她过去。   她不敢抬头去瞧萧阙布满寒霜的面,只颤巍巍伸手交出了一个金灿灿的荷包。   “我家小姐让送来的。”末了,才想起来之前小姐的嘱咐,补充了句:“亲手做的。”   “嗯。”   那人应了声,不慢不紧将她手里的荷包拾起,放在眼前打量。   她小心翼翼抬眼瞧了瞧,看着这未来姑爷和缓了不少的面色,松了口气,果然是主子斗气,丫鬟遭殃。   还没来得及多自怨自艾几句,只听萧阙叫了刚才就一直在往这巴头探脑的言二,让送人。   使命完成,春棋忙不迭下了山,寻思着日后这种活儿日后才不接了。   言二送完人回到院里,见自家主子手里还拿着那荷包把玩,默默去将早被他遗忘在一边的剑捡起来收好,后又听他问自己:“你瞧瞧这是什么?”   他打量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荷包?”   想起他生辰那日,阿音刚走,留了盘冷冰冰的如意糕,他吃得胃痛,言二挂着个荷包没少在他跟前晃,时不时傻笑一阵,叫他刺眼。   现在他手上这个可比言二从前那个丑荷包好看不少,见炫耀的差不多,他不慢不紧收回手,只又听言二扭捏开口:“春棋…春棋她也送过我几个,这个东西属下还是晓得的。”   作者有话说: 第140章   萧阙走的那天是寒露,同外祖父商定好了相关的章程之后就出发去了七盘岭。   其实这边已经耽搁得够久,七盘岭的玄甲卫已经整装完毕,等着主帅归位。   齐军当中有个深受萧旼器重的副将,听说曾在大火中毁了面,终日只能以面具示人,可在行军作战上却是个奇才,也因此赵乾在广汉战事吃紧,给萧阙的飞鸽传书每日都不知几封,起先还客气,见压根没什么效果,后来只越骂越难听,萧阙索性不看,直接反手就全都给烧了。   苏苑音看得结舌,却又能从他这番行径中瞧见些端倪,像是在刻意磨着赵乾的性子,大抵是因着现下还不是最难的局面。   他们的婚期定在来年二月,时间有些赶,薛时山有些不乐意,觉得如何也得将人留个一年半载,左右他家的女儿又不急着嫁,这厢才闹了半刻,都无需薛照年亲自出马,立马就被楚缙云拿话来堵住,薛时山敢怒不敢言,兀自回了军营闷头写了几首酸诗差人送了回来。   这结盟之事先不对外宣称是萧阙的意思,此刻还没到需要动用兖州兵权的时候,也不叫永曦帝有所防备,苏苑音却觉得还有旁的原因,大抵是同那个萧阙跟外祖父都闭口不谈的秘密有关。   也不知为何,连那个荷包都没将人哄好,虽然结亲事宜半点也没落下,但是萧阙对她爱答不理了几日,她忙得脱不开身,早上出的门夜至了才回府,没什么得闲的时候。   临走的前一夜才主动来寻她,起初是站在窗边的檐下瞧她,像是中间横了一道天堑,同她泾渭分明半步都不肯靠近。   她今日刚去了一趟临县收药,才刚将一身尘土洗净,穿着单薄的寝衣就出来,本打算直接就寝,只瞧见人站在檐下,这才站着瞧了会儿人。   她同他对视了半晌,见他没想要说话的意思,旋即又淡淡移开视线在妆奁前坐下。   不说话便就不说话好了,她打开脂膏抹了点儿在颈子上,已至入秋,兖州气候很干燥,若是不用脂膏身上就干得厉害,她抹完颈子,正对着窗户的缘故,余光还是会时不时瞥到他,她不自在抹旁的地方。   一番拉锯之下,她还是起身到了窗前,才发现他早不再看她,只倚着身后的墙,许是为了更舒服些,修长的手就撑在窗檐上,无所事事地吹着风,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懒懒的散漫。   他前面的廊道上摆着一棵歪着腰肢伸展着的桂花树,上面挂着星星点点的橙黄,是前两天刚开的,不大不小一盆,香气不会太浓烈,靠近了又或者是被风卷进来才能闻到一点幽香,恰到好处的不惹人厌烦。   她靠着窗棂停下,她这个角度恰好能瞧见他锐利的侧颜弧线,是薄唇瞧着却并不是刻薄样,鼻梁英挺,他的骨像即便只是一个落在地上模糊的影子也都是好看的。   “行李都收拾好了么?”她问他,许久没好好说话的缘故,现下连说话的语气中都带着些不自觉的别扭。   他其实早听见她靠近的脚步,这些日子她总在为那收购药材的事忙,两个人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到最后还是他自己气消了来寻她,她倒是主动同他说句话都不肯。   他转过头来瞧她,清眸樱唇,寝衣领口有些松,露出锁骨下的大片肌肤,在昏暗的烛火下白的发光,就是未施粉黛也好看。   他眸色一暗,忽然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好气的,现在临了倒是有些后悔。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好像无端的就拉进了几分,他瞳色很深,像是化不开的墨,若是仔细瞧一个人的时候就像有个瞧不见底的漩涡,慢慢将人的心魂都吸进去。   她微微叹口气,心里的怨气怎突然之间就消弭得没了影呢。   都说粮草先行,她不想他受伤,更不想受了伤之后就连用些药都要束手束脚,这几日当真是下了些工夫才将药给大致备齐,哪知吃力不讨好,正主不懂体恤,还摆脸色给她。   “我若是不来,明日还能瞧见你么。”他启唇,已经听不出多少怒意,更像是打趣。   风缓下来,鼻尖有淡淡桂香萦绕,偶尔会浓郁些,添几分甜腻味道,顿时叫周遭空气都变暖,也不知这处本来就舒坦还是因为身旁是他,总之她也生出惬意放松下来,本还是在冷战,这才两句话的工夫,两人之间含霜的气氛都消融。   她也用手肘撑在窗檐,比方才更探出半截身子去偏头看他:“你不是明晚才走么。”   她早都问过,也已经都安排妥善,准备好的粮草都在城外,她明日还要亲自将人送出城去交付粮草。   他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也跟着转过身去瞧她,上扬的眼尾漾着一点红痣,撩人得厉害。   苏苑音吞了吞口水,愣怔了一瞬,只见那人似是已经察觉,低笑一声就俯身来吻她。   一个这么久以来为数不多的浅吻,触碰之后就撤离,比起满含爱欲,反倒是更像情人间的亲昵依偎,清得不能再清。   鼻尖桂香混杂着她身上的味道,他稳住总是想要沉沦其中失控的情绪,已经不想再继续方才那个没有任何意义的话题了。   她乖顺承着他的吻,瞧向他的视线里也分明是有喜欢在的,她定是也图他什么,不然怎将他瞧呆了去。   苏苑音愣了愣,刚才的触感还留在唇上,很轻,微凉,带着痒。   她后知后觉地伸舌舔舔唇,没能消弭掉那种奇异的触觉。   “还想?”他将她方才懵懂又笨拙的举动尽收眼底,喉咙有些发紧。   许久没碰过她,哪哪都新奇又熟稔,其实是他还想。   她没什么话,只见他仍旧保持着方才俯身的姿势视线同她齐平,她眉眼轻拢,含了些媚态,一手托在了他的肩上迎身去吻他的唇,是为了印证方才的怪异的触感他是祸首,又带了一点点私心传递她的这几天的挂心。   不知他顾忌什么,只不想就自己一个人心动,非要将他也一并也拉进这春水里,她还知道他任何要求都不会拒绝她。   是她先主动,不管是触及的唇瓣,还是如交缠呼吸一般的舌,两个人就隔着墙,花前月下,爱意都融化进了一举一动里。   他抵抗不来她,在她面前从就没有什么自控能力,况且还是她主动来撩拨,他被带进温柔乡,只剩下理智被丢下。   或许别的地方还可能,只唇舌上她占据不了上风多久,全凭他兴致。   放她换气的间隙他连门都没走,一跃就进到了屋里,行止件都很是理直气壮,翻墙的功夫他一向是驾轻就熟。   没了那墙的阻隔,行事都要跟方便许多,他欺身靠近,扶住已经软作一滩的人,鼻尖的桂香淡了不少,剩下的全是她身上的,自己不知自己有多少能耐,还偏要来勾他。   瞧着她绯红的面,他侧头咬咬她耳垂,她躲着偏了偏头,伸手拦了拦,只火是她点起来的,他可不甘这般轻而易举就放过她。   “方才你在抹什么?我帮帮你吧。”他哑声轻笑道。   …   苏苑音后来才知,原他今天来是因为提前要走,才想来同她话别,才一直清醒克制,难得安分,倒是她全凭着自己所想,承认自己就是故意先撩拨。   他最后又将亲手剥下的衣物替她穿好,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那处洇湿了一块,他将人往里头挪了挪,才起身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襟,给她喂了点茶水,说今夜就走。   苏苑音酸软乏力得厉害,本是已经昏昏欲睡,听到这话又恹恹启开一道眸子,说话时声音有些沙哑:“是出了什么事么?”   他将茶杯放回原处,不敢再近她身来,怕最后真忍不住将人也一并带走,只站在床沿边,窗棂外吹来的风将旖旎的味道吹散:“没什么事,只明日兴许有雨不好赶路,索性提前一天,也省得赵乾日日发疯。”   她撇撇嘴,实在是累得太厉害,已经提不起什么精神,因为知道得太突然,最后只有些被动地点点头。   听着人说话声轻轻柔柔,没来及说什么好听的离别词,又跌入了甜黑的梦境。   再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她睡得昏昏沉沉,抬手扶了扶眉,脂膏将床褥粘得到处都是,各种味道都混在一起,人早都走了,连临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只留了满室荒唐给她。   这几日忙得不停转,今日总算能喘口气,心却像空了一块,发了会子呆才慢吞吞起身,右眼皮子却一直跳个不停。   虽不太信这些,但偏偏就恰巧撞在今日,还是让她有些心神不宁。   未叫自己多想,她也没什么歇一歇的兴致,又给自己找了些事做。   出价收药的法子还是行的通,兖州百姓多半其实也都已经积怨已久,左右早晚翻脸,苏苑音也没那么多忌讳,准备各处都设一个点,专门出价收药,有多少收多少。   她也不疼惜什么银子,只想越快做完这些越好,如果这个法子进行的顺利,那接下来,还可以用到其他地方去,也能解决一个心头大患。   用午膳时,苏苑音去了薛鸣岐那里,将计划同他说。   还没到寒冬,薛鸣岐已经换上冬衣,屋子里也生了炭,暖不透风。   上京的气候宜人,冬天也冷,但其他时候总都暖融融的,所以当时她没太能瞧得出来,苏苑音现在才知晓他这般畏寒。   武将家里出生的人竟不会武,却文采斐然。   薛鸣岐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是方才听了她的法子,挑不出什么错处,虽还没公之于众,但是薛家到底是同梁州接了盟,尽管还未加入战局中,但都知道后需储备有多重要。   她这般做无错。   兖州山多,草药生长环境得天独厚,在山里头风吹日晒,天生地养,品相药效都是上佳,但是因为地势险峻的缘故,采集却是难事,辛辛苦苦采的药最后全被永曦帝征走,谁人心中又能服气。   “这个法子不错,他们种药材采药,也不过就是为了谋个生计,如今战事吃紧,永曦帝现下便就连他们的生计都要剥夺,置百姓于水生火热不顾。”他顿了顿,似是在收敛情绪。   “选铺子的事便就交给我吧。”他笑道,声音很温醇,只总会有几声不合时宜的轻咳。   她点点头,从前就最爱读他的文章,对他总是有些敬仰的心在里头,得了岐山君的夸赞心中自是有几分羞怯得意,只是现在心事太重,她笑意不显,问及他的身子。   “一些老毛病罢了,倒是你今日瞧着气色像是不太好。”他笑笑,自打她方才一进来就瞧见人心事重重。   苏苑音眼皮跳的越发厉害,当真不是她疑神疑鬼,只真觉得像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她转过头,视线顺着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移到门外,天光从门口斜倾而下,是被木门框在其中,说不出的压抑。   当真出事了吗?是苏府还是萧阙?   …   马车内,宋氏瞧了瞧苏蕴之,微微叹了口气,很是不明白苏齐岳此举是何意。   从前在平洲的时候,苏齐岳不过一个外放异地的六品小官,他们瞧不上苏齐岳,因着瞧不到什么前途,别说是被照拂提携,不遭受白眼就不错,所以他们自打来了上京,同那些平州的亲戚便就也没什么交集往来。   现在不过就是一个远房亲戚的奔丧,何须得寿辰不过,让她同蕴之都亲自回去一趟。   “你父亲最近可有做过什么可疑之事?”宋氏瞧着越来越远的的上京城,心下狐疑。   被问及,闭目养神的苏蕴之睁眼,想起了之前父亲所说所做,如何不可疑,像是在刻意隐瞒着什么事不叫他们知晓。   明明好端端的,可为何说起阿音的时候却又像是放心不下的嘱咐。   他起先以为是因为梁州那位的缘故。   只现在细想却觉得蹊跷可疑,他如今在翰林官职不高不低,朝中亲近之人又纷纷出事,他也并未得什么重用,同僚只瞧着他同二皇子的关系才肯给三分薄面。   比起他,分明是已经坐到了二品的父亲更有能力帮扶阿音才对。   昔年他还小,苏家日子当真是过得苦,父亲只是一个小官,后来永曦帝继位,朝中大量官职空缺,永曦帝大力扶持寒门中有能力者格外晋升的机会,父亲才得以崭露头角,兢兢业业不敢怠慢,忙的时候连家中许久都没有回过,一步步才走到今天。   不管旁人如何道永曦帝的不好,他却知道不管当年永曦帝是有心还是无意,父亲都感念他当初的提携之恩,所以父亲那日那般说,问他可愿去兖州,听着他妄议朝中之事,说出那般大逆不道之言都未曾反驳。   是不是意味着他真的出事了?   “你父亲最近去吃酒当真是频繁了些,可是在外头遇上了什么相好,这寿辰也想同她去过,才特意将我们都支开。”宋氏思索。   苏蕴之用手抵了抵眉心,虽觉得母亲的猜测慌缪,但却并未出声去反驳,只想起昨日不小心听见了同僚们的议论。   自从二皇子将天一观的周观主也请下了山之后,两位皇子之间斗得越发厉害,只在昨日大皇子似是突然找到了二皇子同朝中一些欲待提拔或是正得重用的官员之间勾连的罪证,已经递到了永曦帝跟前。   他不由得想起那夜,苏落雪回到府上,在父亲书房附近找遗失的耳坠。   罪证,苏落雪,二皇子,名册...   苏齐岳正坐在院子温酒,见一行官兵蛮横闯入,仍旧不疾不徐,为官多年,也见过不少大世面,身上那点气势还在。   都是为官半载的人,为首的人同苏齐岳还算是熟识,没直接上来就动粗,还尚算作是讲理:“苏侍郎,吏部的名册现下在何处?”   苏齐岳眸中没什么意外,自名册落到过二皇子手中之后,早料到了事发的那一日,他不疾不徐地将温好的酒饮尽,才从袖中拿出一本名册,抵上前去。   对面那人神色复杂地将其接过,其实比起现在这样,他更希望那本名册不翼而飞,最后他也只消落得个看管不力的罪名,可是这名册就在他手中,那就恰好坐实了二皇子所说,是他为表衷心,主动向二皇子泄露吏部机密。   这是杀头的罪名。   “私自勾结二皇子,煽动皇子内斗,败坏朝纲,透露吏部机密,苏齐岳你可知罪?”为首的男子道,他知晓苏齐岳为人,不信他会作出这种糊涂事,临了还是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已是刻意提醒,倘若他说冤枉,那或还可以翻案重查,待查清真相,赢得一线生机。   其实明眼人都瞧得出,这其实就是个大皇子特意为二皇子不布下的圈套,只是这二皇子也是个心狠的,再不济也是半个岳丈,眼睛都不带眨就拉出来做替死鬼。   这般兄弟阋墙的丑事皇上自是不可能叫它“发生”,所以若是找到这里头的挑唆之人,结果各自都满意。   原来皇上还未见他已经盖棺定论了。   在宦海里沉浮,他最终还是成了被丢弃的负累。   “我认。”他道。   “这本名册近日已经陆续被完善好,还请陈大人代为转交陛下,算是全了我在吏部做下的最后一桩事吧。”   他感念永曦帝昔日提拔,泯着良心做了不少事,为人也越发圆滑世故,很多时候都只敢怒不敢言。说来也可笑,若是问他还剩多少从前的初心,那定是少得可怜。   只好在他有一个酷似他从前模样的长子,敢做不忿之事,敢鸣不平之言,他想用自己的死来警示长子,莫要忘了自己的初心与来处,莫要落得同他一般的下场。   于苏落雪,亏欠两清,只唯有那个从来叫他省心又聪慧的女儿,他还是放心不下,日后的路还必定会更艰难,只盼她能全心中所想,平安顺遂吧。   作者有话说: 第141章   因为苏齐岳一人担下了所有罪责,直接就发落被即刻问斩。   说来也讽刺,苏齐岳平日里交友无数,只临了时,偌大朝堂之上,竟只有平素里就没什么交集的三皇子站出来为他求情,只并不奏效。   受苏齐岳牵连,苏府被抄家,苏蕴之自然也官身不保,而惹出事端的二皇子只受三言两语训诫。   几个皇子里就数三皇子出生最低微,一个没有依仗又无权无势的皇子,能安然立在乱局之中已然不易,说的话又能有什么重量。   而苏落雪先前有多信誓旦旦现在就有多心寒,她都已经向萧旼投诚,换来的却是不屑一顾的背叛。   此前她还在父亲面前夸下海口,可最后竟当真被父亲说中,他们成了最先被舍弃的负累。   听说萧旼回来,她也不顾旁人阻拦,径直闯进了萧旼的书房。   似是早料到她回来,萧旼并没多少意外,这次名册之事是他失算,因着着急扩充自己的势力,反倒正掉进了他那好兄长设下的圈套里,叫他平白受了一顿训斥,还折了一个兴许能牵扯住萧阙的人。   “求殿下救我父亲。”苏落雪跪地抽泣,端的是一副我见犹怜模样,此刻却也动摇不了半分他的冷硬心肠。   这些日子因为那名册的缘故,他们之间相处还算是融洽,他也颇为沉溺在她的温柔小意中,两人之间似是小别胜新婚的夫妇,也算如胶似漆。   “父皇已经亲口下了死令,前一个替你父亲求情的现在已经被打了二十个板子奄奄一息抬回府了。”萧旼道,不难听出的拒绝。   “殿下又何必拿这些理由来搪塞我,这件事都是因我而起,现在牵连了父亲,你让我日后如何心安?”她不依不饶,平日里这么一闹基本都是有求必应,哪知现下那人竟还在无动于衷,她紧了紧袖下的手,已经快有些忍耐不下去想要发作。   “雪儿你又何必这般,据我所知你未出阁之前在府上也并不受宠,教书习字都将你排除在外,后来还不顾你名声替你退婚,若是顾及你,早在你第一次回去讨要名册的时候就应当给你了。”   他说罢见她仍旧蜷首垂泪,并没将他方才的话给听进去,他也索性不再兜圈子直言揭露:“若是你当真顾忌他,当初又怎会帮我去偷那个名册。雪儿承认吧,我们其实都是一类人,为达目的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我是,你也是。”   他说罢还是起身去扶她,于这件事上是他亏欠,且他对她身上的热乎劲儿也还没过去。   先不提他们究竟待她如何,她也不是全然没有感情的木偶,再是如何都是她的父亲、家人。   她躲开他的手不住的摇头,嘴里呢喃着不是,她不愿承认,自己才不是他口中的那样。   “夫人,老爷已经被压上刑场了,快来不及了!”画屏在外头提醒了一声,萧旼蹙眉,命外头的侍卫将人给拖下去。   这个态度又有什么好说,不是早就决定好见死不救了么。   苏落雪身子一震,孤注一掷的站起,瞧着他的眼里泪跟恨掺杂在一起。   “你也知道苏苑音同我父亲感情最深厚,便就是我这个亲生女儿都得靠边儿,若是我父亲出了什么事,你就不怕苏苑音报复么?她身后可还有个兖州的薛家。”   临了时那日她做下也能护好他们的承诺越发显得讽刺,最后还是得将苏苑音搬出来。   可饶是这般,萧旼却不以为意地笑笑。   若是他没从父皇口里听到那件事也就是罢了,现在既然知晓了又有何忌惮,薛家人没有不固执的,他们敢赌上那阖府的百年英名,不惜下场来救一个外孙女的养父?   要是敢,怎会忍气吞声这般久。   “我若是没有权衡好,怎会选择牺牲他?且你该知晓,也是他为包庇你我,甘愿认下罪的,也算是终于能发挥些效用,算是死得其所,你放心我日后一定好好待你叫他放心。”   苏落雪替听着他居高临下又不以为意的语气,话中仿佛说的不过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事物,她本以为与虎谋皮,只要小心谨慎,也能达成心中所愿,却没想到头来只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心中情绪汹涌,悔悟已晚,恨不能亲手杀了他解心头之恨,却突然觉得腹部抽痛,身下涌出一阵暖流,低头一看,是一滩深红的血。   萧旼也难得露出些惊慌之色,正欲来扶人,却只被她用力给推开。   阵阵绞痛让她几乎要昏厥,似是有什么东西正一点点在流逝,一阵沉重的无力感席来,她什么都留不下来。   她流泪冷哂:“报应,都是报应啊。”   ...   苏蕴之赶回上京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苏齐岳被施以斩首之刑,最后也没能见上父亲最后一面,只瞧见一个穿素服的姑娘在替他父亲收敛尸骨。   他似是突然失了魂一般,有些耳鸣,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说什么,只看着眼前的惨状愣怔着一步步挪着步子,目之所及之处都失了色彩,而他似行尸走肉,木着脸往前走。   那个素服姑娘瞧见他,忙朝着他来,有些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被撞后退几步。   他才突然回了些神志,视线落回,垂眸看着怀中的姑娘,涩声唤了一声:“佘涂。”   在临近崩溃的边缘,无助无望。   佘涂抬头看了他,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时候,这安慰的话只在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最后能做的不过只剩下默默伸手替他拭泪。   后来顺天府外有人敲响了登闻鼓,递上了一状诉纸,为被皇上亲自下令的处死的罪臣喊冤。   且不论这件事已经盖棺定论,这皇上亲自定罪之人,哪里有蒙冤一说,便就是有,又有谁敢理。   最近皇上亲自处理了的人已经不算少,若是这个节骨眼再上生事,只怕是嫌自己这官坐得太舒坦。   这世间从来都不公,出生卑贱之人,无权无势之人,再是挣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认命就好,又有什么资格来驳斥上位者,谁又会将他放在眼里。   本以为不加以理会人自会离去,哪知那登闻鼓当真响彻一日,一声一声,越发振聋发聩。   一身行事清白的人,走的时候就不该留下半点污泥,他早想这么做,为师长、同僚,只可惜醒悟得太晚,沉默换不来独善其身,只会让那些位高权重的上位者越发变本加厉的随意定夺旁人生死。   所以他想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哪怕最后也未能如愿,但是哪怕能成功能撒下一颗种子,就总还是会有人同他一般,挺身而出,直到这个虚伪皇权被清洗,甚至是颠覆。   后来在顺天府前的人越来越多,一开始只是几个昔日受过苏齐岳照拂的吏部下属,受过恩惠的百姓,有过类似遭遇的家眷,递进来的诉状也堆成了小山。   这件事越闹越大,最后连宫中的永曦帝都知晓,大皇子和二皇子的轮番施压之下,最后顺天府尹迫于无奈接下了诉状,不过不是翻案,而是定罪,用了私刑也没叫他喊过一句求饶的话,在人快被打死之际,是轻尘公主出手阻止,才救回了人一条命。   ...   兖州一路上都在下雨,到了梁州境内雨才渐停,萧阙闭眼假寐了半晌,恢复了些精神,马车里少了她同她的那些东西,顿时都空了一半,他此前最烦吵闹,现下又矛盾,觉得她若是也在,吵些也不是那么叫人难以忍受。   他大抵是着了魔。   思及此,他扶额笑笑,才瞧见角落里正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箱子,缠枝雕花,不是他的。   放在这边这般久也不见她来找他拿过,当真是将自己给忙糊涂了,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他,但是这么想想,他心就能骤然被填满,温热得厉害。   怕她忘掉什么重要的东西,他抬手去将那个箱子拿来打开,好在只是几身换洗的衣裳和几本书。   他淡淡瞟过一眼,想来这其中应该是没有什么紧要之物,只不慢不紧收回眸子的时候又将视线突然转了回去,难得眼眸微怔。   他随手拿起一本《阴阳调和之术》翻了两页,饶有兴致地半挑起眉,竟没想她竟也这般着急。   早知如此昨夜里临了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就不该怕吓到她而忍着没进去。   那书里的内容甚是没意思,字里行间都总透露着些糊弄人的感觉,他蹙了蹙眉,按捺着心思仔细看了几页,这种东西比起她应该是他来学才是。   只是这里头的东西真的有学的必要么?他一面自我怀疑一面翻页。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嘶鸣之声,他将手里的书合上,还没问出声,只听见言二在马车外道:“主子出事了。”   言二飞出手里的鹰,将解下的信递到萧阙手里。   他凝眉,想起方才的鹰是从上京那个方向来的。   纵是再不想,他现下的身份和立场都总是会牵扯到她,尤其是这次薛家答应合作之后。   所以在这次出发之前他就曾派人去上京接人,他最后必定是要向上京挥戈而去的,若是苏家人肯来那便就是最好,也不需她日后为自己现下所作出的抉择为难。   只没曾想他派去的人还未到,苏家就因为一本名册出事了。   如今苏齐岳身死,苏蕴之九死一生后又下落不明,这名册里面必定还大有文章。   他沉吟半晌,随后只让他们先赶路,自己骑了匹快马回兖州,之后再来找他们汇合。   只是出了这样的大事,她又那般爱哭,若是知晓了此事可能受得了。   ...   倒真如萧阙说中,兖州第二日傍晚的时候就突然下起了雨。   这是她来兖州之后遇上的第一场雨,黑云遮天蔽日的往地上压,往日许久才黑的天今日黑得格外的早。   她心绪不宁了一整日,便就是瞧着这雨都觉得烦,总有种说不出的压抑味道。   她没什么胃口,只觉得头疼,像是提不起什么精神,之后便就早早就睡下,后半夜醒来的时候额前已经一头的细汗,她分明做了好多梦,但是醒来的一瞬间就又统统全都忘了个赶紧,只觉得心上一阵阵细细密密的抽痛,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干躺了半晌,她口干得厉害,外头的雨还在下,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随即她也没叫夏琴,兀自起身去倒水喝,大概是方才发了不少汗,水缺得厉害,仰头就不带停歇地喝完一整杯,屋外突然传来些轻微响动落进她耳中只觉得格外明晰。   她以为是雨将屋外什么东西带倒了,没打算细究,只后来风突然开始变得狂躁,将留着道缝透气没关严实的窗户吹得大开,随手点起的烛火也随之被吹灭。   她被吓了一跳,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雨夜的风太冷了,她摸着黑走上前想关窗,却瞧见窗外的廊上,有个人影站在桂树前,蹙眉挤着自己湿透的衣袖。   那人似是也没料到她半夜不睡觉,默不作声在房间里。   对视半刻,风还在呼啸没有半分偃旗息鼓的兆头,他稍一愣,就只见她推开门,沿着屋外的长廊绕过拐角,直直向着他跑来。   廊道上的灯笼中烛光有些微弱,但是并不影响她好好打量着人。   他应是连夜赶路回来的,衣角都是被打湿的泥水,额前落下几缕被打湿的碎发,只好在没受伤。   “你怎么又回来了?”她跑过去在他跟前停下,怕是受了什么没注意到的伤,站在他跟前没敢乱动,只心里突突地跳得厉害,突然折返,她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未做声,只垂眸瞧了她一眼,才在她跟前蹲下,伸手将她脚上的灰尘拂去,又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了窗檐前,脚下腾空。   “鞋呢?”他问。   作者有话说: 第142章   她坐在窗檐上,听到他这般问,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一直都是赤着脚的。   她吐吐舌头,带着些理亏的辩解:“今天也不知这么了,老是有些心神不宁,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好像要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萧阙走了趟正门,在一片漆黑之下也能勉强视物,靠近床沿边就瞧见了她那双摆的规规整整的绣鞋。   怕凉着她,他一身湿衣不好去将她抱进来,只先进来先替她找鞋,才又回到檐下,躬身握住她的脚踝替她穿好鞋。   明明两个人都是冻着的,偏偏他的温度就是要比她的高些,她只觉得脚腕上一暖,随后又被松开,方才被她忘记的绣鞋已经套在了脚上。   看着那个从方才开始就寡言的人,她穿好鞋,还没来得及他伸手来扶,她便就已经从窗檐跳了下去,立马就接收到了他一个责备的眼神。   她笑着去抱他,被他用手挡了挡,后又似是才想起来他现下整个袖口都是湿的,才又将手给收回来,低斥道:“离远些。”   苏苑音被他冻得打了个寒颤,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将手却收的越发紧,有些依恋地闷声道:“这么大的雨,你怎又回来了,冷不冷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啊?”   萧阙被问住,不知该如何将那个于她而言必定残酷的真相说出口,她此刻还浑然不觉,反倒来关心起他。   她还是只着一身单薄寝衣,反正现下也早就被自己湿衣给沾到,他后来还是伸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身,只一个保护的姿势,无声的安抚:“是发生了些事情,有关于你的。”   苏苑音愣了愣,后来才又强牵起一抹笑,认真地瞧他深邃眉眼。   片刻后,她笑意凝在脸上,他行事从来是不稍加掩饰的肆无忌惮,从不会有这般为难的时候。   左右这件事情是瞒不住,她总归是要知道的,萧阙敛睫,正要开口时,夏琴突然没在故作不知,只低着头停在墙檐的拐角处,突然打断他们,开口道:“小姐,方才薛国公身边的安叔来传话,说是现下有急事,要让小姐去一趟澄辉堂。”   现在都还未到五更天,倒不知是有什么紧要的事,先是萧阙连夜冒雨赶回来,再是外祖父半夜叫她去说话,她已经隐隐有些预感。   其实也很好猜,同她有关系的也就那么些人,若是佘涂,她不会是最后知晓的那个,现下又不是萧阙,那便就只剩下苏家。   她急着要走,却又被萧阙拉住,提醒她换衣裳。   她木着脑袋点点头,身子还是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只在瞧见他一副似是温和柔雾的关切眼眸之后,又才慢慢逐渐冷静下来,分明那件事的真相就近在咫尺,她却再没勇气再问出口。   她让安叔带萧阙去换干净的衣裳,自己这边弄好了先一步去了澄辉堂。   雨太大,路上积了不少水,她院子离澄辉堂不远,但一路过去裙角还是被打湿了一片,鞋袜也都跟着又有些潮气。   舅父舅母在军营,府上就只有他们三人,薛鸣岐来得比她早些,已经在外祖父身边坐好,两人断断续续的说了几句,面色都稍显得凝重。   苏苑音进来,薛照年看了她一眼,屋子里烧了炭,叫人坐过来烘衣服。   苏苑音默不作声过去坐好,一阵暖烘烘的气扑面而来,她没说话,只听外祖父对她道:“苏家出事了。”   这件事或许于她而言有些残酷,可瞒不了一辈子,总归是要面对,所以他如实说了。   “苏侍郎他卷入了皇子内斗中,苏家被抄,他也因此被下令当即斩首示众…”   “怎么会?”分明是一句极好听懂的话,可是现在逐一进到她耳朵里,都变得零碎。   她伸手捂住心口,那种细细密密似是在被针扎的感觉又回来,带着些沉重快要叫人喘不过气。   父亲为人如何,没人比她更了解。   他已经很珍惜现下的一切,也安于现状,尽管为人圆滑了些,但是心里门儿清,怎会卷入那滩浑水中?   莫非是因为苏落雪?   “阿音,你放心,我定助你查清这其中的冤情,替苏家讨回公道。”薛鸣岐见状,当即出声道。   蕴之是他多年的友人,又有梧桐山的渊源,加之他们同阿音的关系,不管祖父预备如何,他都会选择帮她。   苏苑音眨了眨干涩的眼,像是欲哭无泪,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一切都已经充耳不闻。   末了,她才愣愣站起,有些心不在焉对薛照年开口:“外祖父,我实在放心不下,我得回去一趟,我父亲他是被冤枉的,他看似顺波逐流,但其实最是通透,绝不可能贸然站队而引火烧身。”   这般下场更像是被临时拉出来挡灾的替死鬼。   薛照年看向她,这件事只怕对她打击不小,说到底还是有养育之恩在,他有些于心不忍安抚。   “我信,此前我也曾打听过苏侍郎的为人,后来又瞧见了你,能将你教的这般好,他又如何差得了。只是兖州离上京这般远,收到信的时候这件事就已经发生了,已经来不及了。”   她向外走的步子顿了顿,随即抿了抿唇,轻声道:“可是,总得有人给他送终啊。”   苏家被抄,苏落雪见死不救,兄长下落不明,那父亲的尸骨该怎么办,谁来送他最后一程。   苏苑音说罢失神地往外走,薛鸣岐不放心抬脚去追,看见对面朝着阿音去的萧阙,当即狐疑一瞬,还是停了脚步没再过去。   阿音现在真的是冷静的出奇,谁人若是发生这种事,不能也不该是这种反应。   在绷紧的那根弦彻底断掉之前,她需要发泄和倾诉。   现在这种时候,或许萧阙在会比他更适合。   苏苑音也瞧见了萧阙,他身量长,这刚换好身衣裳同他并不相配,手腕处短了一截,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框在这衣服里,看起来显得有些憋屈。   但不管现在衣物如何,那张脸总是挑不出错来的好看。   她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也带着些潮意,攥在手里并不算舒服,只她却没想要放手,总想抓着点什么才安心。   “萧阙,我父亲他出事了。”   她说罢又停下,都快差点忘了,他连夜又回来,不就正是因为知晓了上京发生什么事的缘故么。   “我要回一趟上京。”她默了默,当即松开了攥紧的衣袖,手落在半空中还没收回,又被一只带着些温度的大手给扣回去握紧。   “你不能去。”他开口。   他箍得紧,苏苑音没抽动手,越剧烈挣扎手腕越是生疼。   事已至此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但是与其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她定总还能做点什么。   哪怕只是收敛尸骨,将父亲好生安葬,送别他最后一程,找到兄长下落...   “萧阙你放开我。”她向着廊外走出几步,又被扯了回来,几挣扎无果,她隐忍着情绪低声呵斥。   他起初还不为所动,直到后来听见她吃痛的抽气声,他垂眸,只见她手腕在挣扎间被抓红。   一时情急,方才没控制好力,倒是忘了她贯是娇嫩的,他不慢不紧松开手,她只觉得手腕一松,转身一猛子扎进雨中,也还没跑出去几步,雨天路滑,她着急,一个趔趄,已经摔倒在了地上。   他叹口气,走上去扶人:“对不起,你对我很重要,他们都知道你于我而言很重要,萧旼说不定就在等着你回去,然后用你来威胁我,我不能看着你去犯险。”   他早不是那最冷硬的心肠,不知不觉间,竟生出了软肋,他会常将她记挂在心上,不觉得是负累而是牵绊,让他总乐此不疲。   只却也受他牵连,尤其是现下这种关头,她连回去见死者最后一面都做不到。   她别过头,没顺着他的力起来,固执地坐在雨中,似还是在执拗不平,又像是在掩藏脆弱,做一只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她不是从来就最是机敏聪慧么,怎会不明白这其中厉害关系,不过是一时接受不了,才极端了些,他其实也不该拦她发泄,待她冷静下来,自会想明白。   他随即也蹲下身去同她平视,见她别过脸去看不清神情,身子轻颤,轻轻浅浅的啜泣,却又一言不发。   他也不再说阻拦的话,只慢慢开口,语气从未有过的温柔却又极尽认真:“阿音莫哭,今日你所受之苦,他日我定叫他们千百倍来偿。”   陪着她淋了片刻的雨,半晌她才转过脸,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清冷的眸子蒙了层雾,眼眶红的厉害。   虽后来他一直未说话,但她就是知晓他一定在身侧,也不知当初瑞阳王身死的时候,他又是如何应对着过来的,不过想来也不会比她此刻好受多少,只可惜她当时却不在。   头上一道闪电划过,像是利刃划破黑夜,一瞬天光乍亮,她抹去脸上的雨和泪,清明的眸子移到他面上,她瞧着他的眼,神色坚定又决绝。   “这个可笑的皇权,我想同你一起倾覆。”她道。   …   其实他的阿音什么都知道,也从不要人替她操心什么,最识时务,辨利弊,会冲动却也会慢慢被自己消化,有时候又会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从来不是个负累。   这也是他当初为什么会被她吸引的原因。   安抚好人,他又回到澄辉堂。   薛照年似是一早就知道他会来,屋子里的炭一直在续着,一旁放了杯未动过的茶。   薛鸣岐也没走,方才还是放心不下,出去默不作声的张望了几回,明明再多走两步,就能到廊下避雨,不知两人为何偏要在那外头淋雨。   这种傻事瞧着他做出来现在想想仍是觉得有些滑稽,想不到他这种人肆无忌惮之人,也算是为爱折了回腰。   看着他一身湿衣湿靴进来,脚下还踩着他最爱的狐皮。   “看来日后府中的那些暗卫也该换一换了。”薛照年道。   上次是澄辉堂,这次是国公府,他都无声无息不叫人察觉,足见身手不凡,可是为了阿音折返,这份心,也叫他由衷欣慰。   萧阙饮了口热茶,不答他的话。   “你回来的也正好,如今这局面,上京那头再没什么顾虑,计划也该往前提一提了。”薛照年道。   见他们似是有事要商议,薛鸣岐想走,却又被薛照年留了下来。   他毕竟老了,有些事情也该叫他们也知晓,赎过往的罪,洗薛家的泥。   既然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萧阙没什么异议,其实也是该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来咯来咯~   大家节日快乐哟! 第143章   在苏家阖府被抄之后,又出了一桩足已叫朝野动荡的事。   萧阙在梁州自立称王,袭承瑞阳之名,后又与兖州薛家结亲。   自后,梁、兖、雍三州结盟,拥萧阙为主帅,来势汹汹,随着萧阙向永曦帝讨伐的势力不断壮大,几个与之接壤的城池在还未战情况下就已经纷纷向萧阙投诚倒戈。   随之而来的就是民心浮动,天下大乱之兆,由此朝中众说纷纭,人人自危。   随后永曦帝又向兖州发难,将水搅得更加浑,作势要清算当年薛家亦是同洛家人一起参与的谋反一案。   此事一出,又引起了一阵喧嚣。   百年清流世家,阖府满门忠烈,各大家族口口相传,争先效仿的薛家中竟也出了反贼。   众人还没来得及唏嘘,薛家倒是自己先大方承认,只是又执的另一番说辞。   已故的老国公当年伙同的哪里是什么洛家,而就是此刻高坐于龙椅之上的永曦帝,现在不过就是威胁不成两方闹翻,互揭老底互扣罪名罢了。   其实若是细细分辨,也不难瞧出这其中的端倪,两相无事那么久,永曦帝做万人之上的帝王,薛家退到了偏僻兖州做落魄世家,虽说其中确实有隔阂,但彼此之间也还都算相安无事。   后来战火升起时,齐军显现疲态,因久久不受重用,薛家避战情有可原,可却突然在一时之间,所有真相浮出水面,薛家倒戈,永曦帝查到薛家老国公谋反罪证要发难...   若说只是巧合,未免有些太叫人难信服,只是不过更多的人还是将一切罪责都归咎于薛家,或是为自保,或是为向永曦帝投诚。   后来上京水一般的讽刺诗文朝着薛家袭来,誓要将薛家所有故去之人身上都要吐一口吐沫星子才算完,薛家此刻背上的骂名便就是萧阙也都不遑多让。   好在此次萧阙整军南下已经够叫永曦帝觉得棘手,还尚且腾不出手来对薛家做什么,目前两方尚且还算是在骂战。   春棋站在苏苑音身边,听着夏琴打探回来的情况,面上的神情变了又变,素来性子跳脱,说话也直言不讳。   “这里头分明有这么多可疑之处,为何他们就还偏偏听信永曦帝的话来污蔑。”她不解,虽然她大字也不识几个,又没读过什么书,但是非还是能辨得清楚,当初尘少卿幸存下来的下属,洛家的证人,遗失的兵符,薛国公的证言,种种证据都坐实了永曦帝当初图谋不轨,窃国篡位,可是如今白的也能叫他们说成黑的,什么帽子都能往上扣。   “一旦沾染了权势,又哪里能舍得放手,他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永曦帝赋予,为了当下富贵荣华,做泯灭自己良知的事,也不算意外。”   苏苑音不慢不紧理了理袖口上的褶子,淡声道。   只可怜她那个到最后还怀揣希冀,选择奋力一搏,最后也没能从阴霾中撞开一道口子的兄长。   距噩耗传来那天到现在,她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让自己振作起来,将善草堂转移到兖州,替佘涂带回来的父亲骨灰立了冢,缙云舅母带着她学会了骑马,还教了些防身术给她。   学了几日,她近二十年来的人生里才算是踢到了铁板。   她大抵就不是那块料,对着木桩练习胳膊打红一片,想来是半点都没继承母亲的天分,收效缓慢。   此外,第二批药材也已经在往梁洲送去的路上,想要做的事都在每一件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只尽管如此,当停下脚步得闲的时候,她有时也还是会将头埋进被子里不受控制的流眼泪。   再是难释怀她都不能消沉,只偷偷将那点脆弱隐藏好,半点不露于人前,怕叫旁人忧心。   话说完,夏琴随即站起,只让春棋陪小姐说话,自己兀自绕过中间的屏风进到内室去替小姐收拾衣裳。   苏苑音将视线收了回来,见香炉里的沉香快燃尽,又伸手拿了起来。   春棋见小姐在压香灰,最近小姐是越发不爱使唤她,凡事都总是亲力亲为,她虽是不及夏琴那般有眼力见,但也不是那等差使不动的懒刁奴,这般晾着她莫不是现下佘涂给夏琴都在,小姐觉得用不上她,接下来就是要是失宠了?   她忙摆头上前去作势要去接她手里的活计,苏苑音好笑看她一眼,避开她:“明日我去红霞镇,这边善草堂的事你帮夏琴盯着些,有的是你出力的地方。”   她四处收药,这是薛鸣岐替她寻到了路子。   只红霞村有些偏僻,就落在红霞峰山脚,因着红霞峰连绵数座大山,那处的药材生得尤为的好,只是山高路远,加之地势险峻,一来二去的成本又高,没什么人愿做这赔本买卖,于她就不同,他们紧缺,那她跑一趟也值当。   佘涂通药理,一同去再适合不过,只是善草堂这边也离不开人,后来想想,索性就干脆她同佘涂去,将夏琴春棋都留下,左右她也不是过去享清福,有要紧事办,不必人跟着去伺候。   善草堂才刚刚转移过来,在兖州根基还算不上稳固,如今因为薛家站队,兖州刺史仗着此前永曦帝从薛家削下来的权,还在贪兖州的粮草,仍旧不肯乖乖束手就擒,兖州内乱,舅父各处劝降或是围剿王刺史旧部,眼下正是多事之秋。   好在夏琴胆大心细,眼光也长远,常同赵三千打交道,越来越展露出做生意的头脑,更是替她赚了不少银子,将铺子上的事情都交予她足够叫人放心。   看得出她是的当真找到了自己的喜欢的东西,同她讲起生意上的事是眼睛都像是在发光,早都不是昔日里那个常常委曲求全的小丫头了。   将春棋留下自是不乐意,也巴巴求了许久,只好在比起她这个小姐,她最怵夏琴,夏琴替她收拾好行李过来,说了她两句,人就偃旗息鼓。   只次日出发时还是生了点变化,最后缙云舅母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去,提上了剑亲自陪她一程。   舅母是长辈,自是不同于春棋那般好拒绝,只是听说红霞村那一路上都不大好走,她只怕叫舅母受累,见舅父也在一旁眼巴巴瞧舅母,眼睛里浓浓的不舍也换不回舅母一个眼风。   苏苑音咽了咽口水,歇了那想叫舅父劝劝舅母的心思,先同佘涂上了马车。   佘涂有西域人的血统,身高腿长,先前还算匀称,脸上本是有些肉的,只这次再见她,下巴都削尖了。   想来是同她那个被从顺天府救起后就下落不明的兄长有关系,不过好在她性子还是开朗,愿意同她吐露心声,那便就没什么紧要的大事。   “最近怎都没瞧见何满?”佘涂问道。   她最近又弄了个新方子,药效固然是比之前更好的,只用的几味药不似之前的那般温和,怕不稳妥,本想着等见到何满的时候再问问,只后来发生了好些事,倒是把正事都忘了。   说起何满,苏苑音其实也有许久再没见到过,回兖州之前他便就走了,只留下话让夏琴代传,要去拜会师兄,后会有期。   “他走了,不过有个人也很是精通医药解毒之术,对你做的药也是赞不绝口,或许也可问他。”她想起老吴,脾气纵是古怪,但是对医术倒是一丝不苟,又擅解奇毒,想来或也能帮得上忙。   佘涂听她这般说,顿时来了精神,让苏苑音改日定要带她去见见人。   老吴在萧阙帐下随行,苏苑音一噎,囫囵应付过去。   片刻后马车轻晃过一阵,本以为是启程,却原来是舅母不想坐前头自己的马车,同舅父说完话之后就上了他们的马车,来同她们一道走。   “同你舅父在军营里待久了,我还是喜欢同你们这些香喷喷的小女娃待一起,一个个俏生生的,瞧着就喜欢。”   楚缙云一身衣裙都是特地改过的,窄衣窄袖,下裙是骑装,没觉得不伦不类,反而更显得干练利索,英姿飒爽。   舅母是外祖父一个副将的女儿,同舅父算是青梅竹马,也是一身的好武艺,听说当时外祖母属意的是一个书香门第家中的女儿,能识大体知冷暖,做好贤内助,后宅的当家主母,只舅父不同意,后来这亲事还是他自己去主动求来的,两个之间的感情甚笃。   见苏苑音有些心不在焉走神,楚缙云笑着瞧了她一眼:“听说那萧阙同手下大将赵乾汇合后从七盘岭饶到了南边,仅三天就拿下了一座城池,这小子当真是天生的将才。”   苏苑音收神,随即也跟着抿唇笑笑,其实分开许久于他的事都是从旁人嘴里听说的。   她也是后来,永曦帝突然问罪薛家的时候才知晓当年的那些事,原来外祖父改口的前一夜,竹苑里他露出那种脆弱的神态竟是这种原由。   她其实也不知究竟值不值当他对自己这般好,只因为心中愧疚,不敢主动去信给他,只想着努力添一份力,收粮收药两头都不懈怠,若是红霞峰这条路子行得通,也不必一来二去往长平送回来,直接从红霞峰到梁州两个大营。   所以这也是为何她要亲自跑了一趟的原由。   “倒是表兄那边,不知会不会应付不过来。”她锁眉将关于萧阙的话题绕过,也是当真担忧薛鸣岐。   不知外祖父为什么会做这个决定而舅父舅母都不制止。   赵乾被萧阙叫回了七盘岭,广汉这边的主帅空缺,薛鸣岐带着五万薛家军去补缺,此前听闻齐军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就连赵乾都没少在他身上吃亏,兄长似是有旧疾,又没有武功傍身,这步怎么看着都觉得凶险。   “你祖父这般做必定是有他自己的理由,况且鸣岐其实也并非瞧着的那般弱,齐军那个副将擅使蛮力,鸣岐脑子好使,最擅用谋略做事半功倍之事,或许将鸣岐这步棋落在这儿可正好能克制那齐军副将。”   其实苏苑音对薛鸣岐的固有印象里,俨然是一个谦谦似玉的温润公子,看待事物的眼光独辟蹊径,言辞又犀利有趣,像是在书香气里养出来的人。   “为何薛家尚武,鸣岐表兄却半点武艺不会。”   “许是不太感兴趣吧。”佘涂搭腔。   在她看来,不能做好的事那必定就是不大感兴趣的。   说起此事,楚缙云笑意倒是收敛了些。   “武将世家,便就是拉弓都得是要比拿笔早的,尤其还是人丁越发凋零的薛家。   鸣岐是个最聪明的孩子,顾及着所有人的情绪,不愿辜负爹寄予他的期望,习文也习武,凡事都能做到最好,叫人挑不出错来,当时便就是萧阙时常来挑衅他,最后也都奈何不他。只后来生了次意外,他重伤昏迷,时山将人接回来的时候,已经伤了底子,学不了武了。”   她叹口气,只想来命就是如此,是定数。   他纵是不说,她为娘的哪能看不出来,在梧桐山跟着宋先生做学问的时候,才是他瞧着最鲜活的时候。   “不知他为何在雍州出了意外,关于那件事他只从此都闭口不谈,后来时山收了信,擅离职守去雍州接人回来,却错过了洛家从黄州差人来求救。你此前在梁州可瞧见了蔓蔓?听过她都成了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了。”   将起她从前就爱跟在鸣岐后头叫哥哥的模样,楚缙云笑得有些伤怀。   “此前不知她还活着,她不愿回来见一见我们,想来还是在埋怨当年时山对黄州之事见死不救吧。”   当时听洛蔓笙说起时,她就总觉得蹊跷,原来其中曲折竟是如此。   她扶住楚缙云的手,宽慰道:“舅母放心,洛蔓笙她...是个很通情达理的豁达之人,她其实也一直想查清楚当年之事的真相,这其中竟然有误会,那说清了就是,总还是能弥补些什么的。”   楚缙云沉沉叹一口气,即便是天塌下来,也都不喜这般苦大仇深的做派,受不了这突然就被自己带起来的压抑气氛,旋即叫着两人一道出去骑马。   佘涂从前挨着穷过来的,哪里碰过什么马,后来手里有银子了,但是也没空做这些事,本想拒绝让她们去就好,哪知阿音的舅母这般热情,直接将她拉了出来带着上马就扬长而去,苏苑音才刚学会没多久,并算不得熟练,只被舅母的手下从旁照看着慢悠悠跟在身后,像是松了口气,只觉得分外轻松。   此行到红霞村一路上都很顺利,只除了自打进了山谷之后就只有山路,沿路蜿蜒而上的时候只能瞧见山间沟壑纵横,巍峨险峻。   红霞村不过几十户人家,半数还住的是低矮的茅草屋,村民生活瞧起来都不大富足,红霞村的村长瞧着年纪不大,姓李,很是敦厚老实的样貌,但是看起来很受村民的敬重。   薛鸣岐此前游历过这里,同那村长是熟识,因得他在这其中牵线,苏苑音将此行的目的同他说明之后,知是一笔千载难逢的大买卖,他自是求之不得,当即就欣然应允。   佘涂瞧过被村民随意置之的药材,粗枝叶茂,都是对治疗外伤极有用的药,大抵真跟生长环境有关系,便就是她上京的药圃里精心培育的都鲜少有这般品相。   既然佘涂瞧过没什么异议,苏苑音便就也爽快,在村长家门前支了个小摊子,照价收,村民闻讯都纷纷拿着此前采的药材来。   见状,李村长叹了叹,有些惋惜:“倒不知姑娘竟然要这般多,我们这红霞峰上漫漫山壁都是,只不过兖州药材充盈,本就不缺这些,又不想冒着性命之忧费力不太好,白白叫官兵征了去,所以大家基本都只备些在家中自个儿用。”   “不急,红霞峰风景壮美,我们多停留些时日也无妨。”   知李村长是来探口风,怕她们收完就要走,但现下收到的数目的确是还太少了些,远没到预期,先留下看看也无妨。   李村长听罢松了一口气,一面忙邀她们住下,一面又召集着村民进山。   苏苑音淡笑着将视线收回,瞧见了院子里一直正围着收药摊子上众人绕圈的小黄狗,突然就有些明白原何李村长会这般受人敬重。   苏苑音回到舅母身侧,因着还要多呆些时日,这边条件当真是艰苦,怕舅母住不习惯,本是想叫舅母先到镇上去等她们,哪知舅母并未应允,只说行军中这种环境都已经算是奢侈,还准备明日同山民一起进山去。   见状,苏苑音哑口无言,倒是忘了其实舅母也是在薛家军中威名赫赫的女将军,便就是舅父也都服她。   佘涂更是没什么异议,阿音在哪儿她便就在哪儿。   由此一行人便就暂且先在红霞村中李村长家中住下。   山民进山采药的头一天苏苑音也一并跟着去了,只是那路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险,好药又多半长在陡崖峭壁之上,不单是苏苑音,便就是连佘涂都有些吃不消。   亲身经历了一回的缘故,回来之后佘涂主动提给的不若再加些银子给她们做补贴,苏苑音沉默良久,没什么异议。   已经入了秋,好在能生火,暖烘烘的夜里也不难捱,只是不知他那边在做什么,按时用膳只怕是做不到,只少受些伤她便就也安心,不过既是往南走,那气候定是越发暖的,进山了许久,关于他的消息是半点听不到,起初没什么感觉,只越拖越难捱。   她坐在院子里伸手戳了戳小黄狗圆滚滚的肚子,胡乱走着神,眼下一切顺利,这批药材应当是能够在雪来之前顺利到达梁州,如此她便就也安心了。   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打破了静谧的夜晚。   动物最通灵性,惯是能分辨恶意,懒洋洋趴在地上打盹的小黄狗一惊,一骨碌转身爬了起来,奶声奶气冲着院外吠了几声。   听着阵仗来头不小,大抵有很多人。   苏苑音蹙了蹙眉,正欲起身往屋子里走,却见李村长从院外跑进来。   边跑边喊道:“苏姑娘不好了,齐军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4章   薛家镇守西南,护佑兖州几十载,到今时今日,兖州同薛家的关系早就密不可分。   纵使没直截了当说出口,在那兖州百姓心中都定是先有薛国公府,再是那隔了千山万水的上京城。所以为了避免薛家在兖州一家独大,永曦帝继位之后就几次对薛家分权,派下亲信王然赴任兖州刺史,授予权柄来做牵制薛家之用。   薛家平素行事低调,两边都各自安生,井水不犯河水,只现下薛家倒戈,才打破这平静局势。   薛家和哟永曦帝反目之后,兖州起了内乱,王然并未有多少根基,目前的局势都很被动,齐军在整个兖州都成为了尤为敏感的存在。   李村长并没有说起清是哪里来的齐军。   许是王然一行,又或是因为一直处于被动而被派来的援军,不过不管是哪边来的,突然出现在这红霞村只怕都来者不善。   苏苑音还来不及走,马蹄声已经在篱笆墙外停下,显然就是专程到这的,只不知是来找村长还是顺着她们的踪迹一路跟来的。   “你是村长?”众人停下,时断时续的马儿撅蹄嘶鸣,一人上前来问话。   李四行自身后被叫住,随即忙给不远处的苏苑音递了个眼色,才死死垂下头转过身,不敢乱动,只应声答是。   苏苑音默了默,稍退几步,将身子掩在烛火昏暗的草棚后,抬眼朝着众人望去。   村长方才说的没错,来的人的确是齐军,只瞧起来都有不同程度的负伤,像是被追赶至此,连从为首之人都不难瞧出的身上的狼狈。   一番打量下来,苏苑音心中已经有了计较,随即慢慢默不作声的往后退,她到兖州月余,却并不常在府上,他们应当是认不出她,但是一定认得舅母,她得过去先报个信。   这些人穷途末路,只怕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她们此次带着的随行之人本就没有多少,实力同他们相较太过于悬殊,何况现在还是在村寨之中,若是发生什么事,难免要牵连旁人。   “你敢不识抬举?”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暴诃,随后是李四行痛苦哀嚎,素来温顺的小黄狗恶狠狠狂吠,苏苑音顿了顿,看着自己因着也时常帮衬干活而换上的粗布衣裳,心一横还是抓乱头上的发髻。   “哪来的死狗。”   齐兵见那只屁大点儿的小狗要冲上来咬,抬腿就是一脚,小黄狗撞上了围墙,呜咽着呲牙爬起,作势还要继续往那人冲来。   齐兵不屑的啐了一口,想不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畜生也随了主人,不知死活觉得他们手中的刀都是吃素的。   冲出去的小黄狗被人自身后抱起,落进那女子的怀中之后倒是乖顺不少,只剩下些哼哼唧唧的呜咽声。   “官爷何必同一只才几月大的小狗计较?”苏苑音笑笑,随后又去扶摔倒在地的李四行。   提了刀却没见血,像是蓄足了力的一拳软绵绵打在了棉花上,那齐兵神色不虞的瞧着苏苑音,一头乱发,抱着只满身泥的狗儿,一个姿容尚可却满身粗鄙的村妇。   “你怎出来了。”   瞧见她,李四行神色全然没有轻松下来,反倒比起方才更紧张。   相比起村子里的其他人,他多识得几个字,难免比他们要想的远些,也爱听外头的事,知道现下是个什么光景。   这几日相处下来,观她们几人的言行,年长些的那个夫人不拘小节英姿飒爽,两个姑娘一个通晓医理,一个进退有度,不是齐军,又突然要这么一大批药材,同那岐山君还有些渊源,剩下的几个选择实在都不难猜,薛家或是梁州,无非就是这两个可能。   只不论是哪种,都可不是能出半点岔子的人,他们实在担待不起。   那个齐兵稍愣,视线在苏苑音同李四行身上来回穿梭。   “叔你没事吧?我方才听见你摔着了,这才出来瞧瞧。”苏苑音反应快,朝着李四行使了个眼色,事出从急,方才她实在是做不到置之不理。   李四行摇摇头,伸袖抚了抚人额上的虚汗。   刺史还在镇上等着,他可没工夫看他们叔侄情深,当即不难烦又催促:“我方才说的话不知李村长考虑得如何?我好心提醒你,若是那药材你不肯交出来,我倒是不介意换一个肯召集大家交药材的人做村长。”   说罢,他又看向苏苑音:“好好劝劝你叔,将这院中的药材清点清点,缺多少赶紧筹,若是交不六百斤整,届时刺史大人发落下来,大家都遭殃,你们若是肯好好向朝廷捐药,日后圣上得胜,大家就都是大功一件。”   听他方才说的一番话,苏苑音已经知晓了个大概,这此事胃口倒也是大得很,处处被围追堵截,快在兖州待不下去,又不敢灰溜溜回去,想带些东西好减轻些圣怒。   “好说好说。”   苏苑音笑着打断正待开口的李四行,这院子里堆了不少这几日收的药材,别人手持刀刃,若是直接拒绝,明摆着是有异心,反倒引火烧身。   “只是不知各位官爷这个价怎么收?”她笑笑。   齐兵笑意还没来得及收,本以为是个识相的,没想到竟是个见钱眼开的。   “你敢问朝廷要银子?”   “官爷何必动怒,只前些天国公府的人来过,跟我们定的是铺子里的价格,也是过两日来收货,若不然官爷在宽限几日?”她为难道。   “薛家人来过?”他疑惑反问。   “是啊。”苏苑音笑应道。   那齐兵当即神色大变,没留下几句话就匆匆离开。   苏苑音顿时敛尽了笑意,忙返身往里头走。   “苏姑娘将行迹透露是何意啊?”李四行跟在身后问。   苏苑音脚步未停,神色严肃开口道:“想叫他们忌惮一二,若肯识相离开便就是最好,只怕他们当真被逼上绝路而行事无所忌惮,不过也算是能解现下一时危困。”   话音刚落,她就正好撞上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人,一身利爽打扮,手里握着一柄剑,身后随从几人也都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俨然是已经知晓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楚缙云责备地瞧了她一眼,似是怪她方才冲动,只来不及多说,上前就拉过她的手往外带:“方才是王然的人,此地不宜久留,阿音你的东西佘涂都已经替你收拾好了,现下先离开再说。”   “可是...”她顿住步子,犟着没动,视线落到院子里那好生包着,堆得满满一摞的药材上。   李四行也觉得方才楚缙云的法子于现下而言最好,方才的人指不定何时还要再回来,这几个女子都是贵人,若是有什么闪失,他实在交代不了。   “走吧走吧,这地方如今已经被盯上,你们留在此处也是危险,左右他们既是要这些药材,兴许得逞了就走了。”   “阿音你放心,我还正愁找不到王然,既然叫我撞上就不会对这件事坐视不管,只是出门前我才答应了爹要护好你,你可不能出什么岔子让我在爹和你舅父跟前抬不起头啊,我先送你们回去,之后定将出兵将这批药材半点不落的追回来。”楚缙云以为她是不甘心这药材拱手让人,随即宽慰道。   苏苑音知道,这大抵是于她们而言,全身而退最好的法子,可是她不能走,却并不是怕这些药材落进王然他们手里。   “这里面的药材并没有六百斤,倘若他们最后不肯罢休还是回来,只怕到了后日也凑不齐。”   这采药究竟有多难,她们之前都亲眼见过,这些齐军惯是欺软怕硬的主,就是方才,连一个小小的齐兵,都敢对百姓挥刀,鱼肉百姓半点不知悔改。   “追风跑的最快,但却只服舅母一人,所以还请舅母现下快些到最近能联络上薛家军的地方,出兵杀敌。”   她说得不疾不徐,没带着慌乱,将吐出的每个字都咬得清晰,无端地给人一种安定的力量。   楚缙云觉得自己就快要被说服,可转念又想,还是有顾虑,法子是好,却怕她拖不住人。   “我信舅母一定能赶得及回来,救大家出危难,也请舅母也信我一回,能拖到舅母的援兵赶到。”   苏苑音说罢,只觉得手上一暖,侧头瞧去只见是一直默不作声的佘涂握住了她的手。   “我相信阿音,楚夫人放心快些去吧。”佘涂道。   看着两个姑娘,阿音哪里像是孤立无援的样子,楚缙云叹口气,果然薛家人就没有贪生怕死的。   楚缙云连夜出了红霞峰,快马加鞭朝着最近的驻点而去。   红霞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后来苏苑音同佘涂躺在干草垛上抬眼看夜色。   见苏苑音许久未说话,佘涂偏过头瞧她一眼,鸦羽般的长睫不知何时已经轻阖上。   她随即又将头转回来,抬眼瞧一望无际的暗夜。   “你怕么?”   本以为已经睡着的人突然出声,佘涂摇摇头:“不怕,我起初本就是想留下来的。”   “为何?”苏苑音抬眼,瞧见了那似是个白玉盘的月亮。   佘涂笑笑:“从前在我最绝望的时候阿音给了我一点温暖,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就像是快要冻死的时候,有个人突然送来了一件衣服御寒。又或者在漆黑一片的深渊,有人突然送来了一个点燃的灯笼。受过这种温暖,便就也想将这种温暖送给旁人。这里的山民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过得也本不该这般苦,而且我觉得你一定不会不管。”   苏苑音有些讶异的抬抬眉,佘涂当真变了好多,沉稳良善又爱憎分明,这般好的姑娘,兄长还当真舍得不告而别。   片刻后,佘涂又道:“或许情况也还没那么遭呢,说不定早吓破了胆不敢来了。”   苏苑音深吸一口气,其实心绪还尚算作是平静:“但愿吧。”   最好便就是不来,白白打破这宁静的村子。   草垛下的小黄狗似是睡的不大安慰,那个人下脚没留力,将小狗伤得不轻,李村长屋子里的烛光也久久未灭,许是痛或是忧。   苏苑音下了草垛,抚了抚小狗的头,让佘涂回去歇下。   只到底天不遂人愿,王刺史一行人当真是被逼得狗急跳墙,到访得远比料想的还要早。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45章   “废物,一群废物!”大殿中,盛怒的帝王将手中的奏报狠狠摔于几个跪地的臣子身上。   才几天之内,自从萧阙这一路上军力汇合后,一路从西边来,竟已经接连攻下几座城池,若是一直照这个速度下去,还有几座城池能挡得住梁军的脚步,只怕不日就要打到上京了。   几路齐军人马加起来,人数是梁军的两倍,却全是一群只会吃粮窝里横的废物,遇上萧阙不是失守就是败退,他已经鲜少收到过捷报了。   他扶额:“广汉那边如何?”   那边倒是少有的局势明朗,此前传回的几次小捷全是那边传来的,现下又换了个薛家小辈做主帅,那个小辈他有些印象,是个只会舞文弄墨的年轻人,想来是没有太大压力,所以他鲜少关注那边。   若是那边能顺利,就可直接打到巴郡去,也能缓解缓解现下的紧张局势。   “回禀皇上,广汉现下的局面也很被动,薛家的主帅太过于狡猾,全然不照常理出牌,我们已经在他手上吃了几次暗亏。”   永曦帝深吸一口气,乏累的揉了揉眉心,已经隐隐有些急火攻心之感,随即努力压下带着怒意的情绪。   “诸位看,现下该如何应对?”他叹声道。   有时真的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很多事情有心无力,回数今日之困局,才觉得自己好似走错了许多步棋。   可是落子无悔,哪怕是一条道走到黑。   大皇子身侧的一个老臣适时出声:“依老臣之见,以和亲之由向邻国借兵或可解当前困局。”   ...   红霞村不大,昨夜浩浩汤汤来了一队齐军,夜里早都传开,若是凑不齐那么多药材,就怕会招致什么杀身之祸。   后来闹得人心惶惶,众人都有些坐不住,不想进山采药替齐军卖命,可是又不敢不从,李村长奔波了一早上,才将众人的情绪安抚好,一切还是先照旧。   本还有一天的时日尚待喘息,若是舅母此行顺利,明日或可能是可以赶到的,只无论如何都不能先自乱阵脚。   只是没想到李村长前脚才刚从邻里家中回来,出去探风的随从就回来禀报说齐军又来了,且这次那个王然也在。   昨晚那人分明说的是后天来收,想不到竟然今天提前就来了,只看来是仍旧不肯退让,对这批药材势在必得。   其实若是仔细想想,也能想通,若是那个王刺史是个可能乖乖束手就擒的人,也不必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在兖州苦苦支撑那么久。   铤而走险的事并不少做。   李四行听完吓得面色发白,起初同梁洲刚打起来的时候,这个王刺史的人已经在镇上收过几回,强盗般的行径,没给人留下半点退路。   昨夜楚夫人走后他还是心存了一丝希冀,盼着她带大名鼎鼎的薛家军来,将这些人打回上京去,哪知来的是刺史。   他吓得来回踱步,嘴里还念念有词:“怎么办,现下该怎么办。”   且不说能不能凑齐六百斤,现在院子里堆着的,都是同苏姑娘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之后换来的,钱都进了口袋,哪有人肯吐出来。   倒是临了时他还能顾忌苏苑音一行的安危:“苏姑娘,你们快走吧,只是进山的路走不了,快上山避一避,待他们离开之后再回来!”   苏苑音同佘涂对视了一眼,既是答应下了要拖延时间,哪能背弃诺言,如今只得见招拆招,只是比起预想中的还要再拖上个一时半刻,可颇为棘手。   “村长稍安勿躁,如今只怕已经来不及了,不若待会儿看看情况再见机行事。”她缓声道。   李四行沉沉叹了口气,其实内心是希望她留下的,昨夜里她临危不乱,轻飘飘几句话就将院外的齐兵给吓走了。   她见多识广,说不定转机当真就在她身上。   佘涂一大早就弄来了黄檗,掺水捣碎之后再涂于面上,可维持数日不掉。   她们到底不是真正的山民,没有长期在外头劳作,肤色或是言行总归是有些不像的,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少惹人注目来的好,待到将所有事情都弄好,马蹄已经踏进了红霞村。   王然昨日听到下属回来禀报之后,左思右想许久,薛家父子欺人太甚,全然不顾往日颜面要将他赶尽杀绝,若是被这般赶出兖州,他还有什么颜面回去见圣上。   于是他索性就心一横,决定亲自上一回红霞村,凡事都讲一个富贵险中求,若是他真能得手,回去的时候也好有些说头,甚至能叫薛家也在他手上吃一回瘪,单就想想就叫人心头畅快。   他骑着马,居高临下看着乌泱泱一片人,山民就是山民,打扮粗俗寒酸,大字不识几个,同他们好言好语说话,反倒是折辱了自己。   “你们好大的胆子!”他冷哼出声,朝着众人发难。   “身为大齐子民,竟敢同反贼薛家为伍,向他们提供粮草,你们可知这是杀头的大罪!”   王然拿出十足的官威,叫身后的士兵将山民全都抓了起来,若是有反抗的,言明就地斩杀。   兖州百姓多愚钝老实,尤其是这山民,三两句就被吓破胆,若不是这中间拦着个薛家,兖州应当是极好奴役差使来为己用的。   “大人饶命啊,我们只是为了维持生计才做这买卖,近日来我们已经断断续续捐了几回药材,家中已经是揭不开锅,也是想挣些体己钱,把这个冬天熬过去再说。”李四行身为村长,自是事事要冲在前头,率先回话道。   众人心中都知晓,现下这个王刺史已经被薛家军打得落花流水,不过只能在他们跟前逞逞威风。   薛家先国公跟当今圣上做下的那些事,又或者其间的功过是非他们不关心,他们只知道曾经是谁让他们的生活在边陲却能免于动荡波折,护佑他们的一方天地;又是谁在作威作福,将他们性命视如草芥。   王然不搭腔,兀自下了马走在前头,身侧的副官一把将李四行提起来跟上去。   “李村长,不是我不体恤大家,你如今也瞧见了,梁洲的那个贼子猖獗,薛家又贼心不死下,自甘堕落做帮凶,实在将朝廷逼得没法,你们若是要怪,那便就去怪造成这场浩劫的元凶,怪萧阙去吧。”   他步至李四行的院子外停下,隔着架好的篱笆,瞧见了那一摞药材,蹙了蹙眉,没抬脚再往前走。   “就只有这些?”他问道,意在探究。   本想着不够便不够吧,薛家人既是来买,总归不会差多大些,只看到眼跟前这些,还是不免失望,同料想当中的差太多,或许是时间久了,总会碰上那么几个活腻了的人,故意存了这欺瞒的心思想糊弄他。   李四行垂着头习惯性就想示弱跪下,这是于他们这些身份卑微之人最好的保命方式。   正才刚一屈膝,手肘就被从一众山民中走出来的女子给扶住,分明是疏离客气,却又好似带着极重的力道将他拉起。   “大人一路来的路上想必也是瞧见了,这红霞峰地势险峻,草药虽多,采起来却费力,这里满打满算也不过四百来斤,却也已经是倾尽了我们所有…”   王然没太在意她此刻的态度,只视线又不经意移向另一旁干草垛边上的几个架子郁郁葱葱摊开的草药。   “哦对了,这是不久前才刚采下山的,挨家挨户都有,只是还尚未完全晾干,只是先切段放在最上头,避免被压到,短时间运输也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只是大人许是匆忙,恐怕等不及。”   “加上这些数目多少,时间最快又要多久?”王然忍着心头燥意,打量着面前这个肤色蜡黄打扮朴素,眼睛却格外清亮的女子,看起来并不怵他。   “便就是不眠不休,最快也得到后日,剩下的,两百斤总是能凑得够的。”女子有些为难道,似是已经尽了最大的力做这件事。   “草民倒是有一个法子,方才粗略数了数,大人随行的下属共百余人,若是有他们来帮忙,兴许就能快些。”   听了苏苑音的话,李四行极快地瞥了她一眼,他们现下哪里能够凑到两百斤的数目,若是能,她们也不必留下刻意拖延。   这个苏姑娘当真敢开口,若是被发现,只怕王刺史第一个不放过她。   一个乡野村妇,竟也妄想同他谈条件,王然随即冷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明日正午若是弄不好,红霞村的人,就用命来抵着剩下的数目。”   说罢,他随手挑了间瞧起来还算是不错的屋舍,命人做些吃食呈上来。   他们需要人手将药材弄好,王然便就暂时不会妄动他们性命。   苏苑音叹口气,眼下也就算是先顺利躲过一劫,王然并没有起疑。   怕只怕中间途生出意外,瞧着众人此刻皆是惊惧的模样,想要自救恐怕更困难,只能先将希望寄托在舅母身上了,将时间拖到明日,舅母那边一定能赶得及。   许久后李村长才惊魂未定的拍拍胸脯,瞧了眼一旁面无表情的苏苑音:“苏姑娘,当真不会有事吗?”   “不好说。”她摇头,这般多的人,只要有接触那必定就会露出马脚。   她不放心又开口:“李村长,劳请你再去同旁的山民通通气,多做事少说话,当心说露了嘴。”   王然选了户在村中还算是富庶的人家休憩,又是要酒又是要肉,还将自己当从前的王刺史,单是为了点吃食,都差人来了催几回。   佘涂看着最后一碗泛着油光的鸡汤还未上,开口道:“阿音,索性将那个王刺史毒死了干净,现下就是大好的机会又何消忍他。”   “现下死了才是麻烦。”她回道。   苏苑音何尝不想,只是眼前这种情形下这个方子并不是上策,若是这个王然有戒心,将人先来试毒,反而打草惊蛇,且若是他突然身死,他身边的下属必定发作到山民身上,山民大多又不敢反抗,若非实在走投无路,王然先不能死。   佘涂不满地鼓了鼓腮帮子,最后还是乖乖听了她的话没反驳。   突然一旁的主屋内响起一阵清脆的碗碎声,随后是妇人的期期艾艾的哭泣和哀求。   苏苑音拿过放在一旁的鸡汤,佘涂拦着人想抢着去送,最后并未如愿反而只得了几句叮嘱。   苏苑音默不作声的入内,见跪在地上哭泣的妇人原是这间屋子的主人,方才先她们一步来送菜,随即她又抬眼看向王然那一头,身侧站着一个小姑娘,也再哭,只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求大人放过我家女儿吧,她不过才就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实在是伺候不来人啊。”妇人随即又磕了几个响头,只最后也换不来王然的半点怜悯。   伺候?   苏苑音拿起托盘的手一颤,看向那个小姑娘,柳眉杏眼,面上还带着些婴儿肥,就还是个未长开的小丫头。   也正是如此,她方才才未阻止她跟着母亲同去。   “我家大人能瞧上她该是她的福气,你这个无知妇人懂什么?还不快滚,莫要耽误我们大人办正事。”   王然的下属上前来,边呵斥边作势要将人给拽走,妇人却哪里肯罢休,一阵拉扯之下那个小姑娘也再克服不了心中的恐惧,嚎啕大哭起来,叫王然下属放了自己的母亲。   小姑娘想到母亲身边又被王然拉住,笑得一脸猥琐地假装宽慰,实则手上并不安分。   “东西放下你们全都出去吧,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他道。   妇人听罢反抗的更狠,挣扎间才瞧见站在门边的苏苑音,随即又失控地向她跑来。   “都怪你,定是你来收药才将他们引来,都是因为你,我要你们放了我的女儿!”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我改了个笔名hhh~ 第146章   苏苑音被她大力推搡了一把,手中滚烫的鸡汤洒了衣裙一身,油腥味实在熏人得厉害。   “大娘可是认错了人瞎说胡话呢?我是李四行的侄女啊。”苏苑音瞧着情绪失控的妇人,面不改色地将只剩下半碗的鸡汤在桌上放稳。   见自己都还未及笄的女儿落在旁人手里,妇人心中焦急万分,哪里还有半点理智可言。   若不是他们瞧见了她收好了药材,起了贪念,怎会将这些瘟神召进她家来,她家小盼又怎会落入恶人手里。   本想着要是她家小盼有什么三长两短,大不了鱼死网破,便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可是瞧见那个女子一双清眸她才清醒了些。   若不是她,只怕他们整个红霞村现在都已经因为交不出药材而命丧黄泉了。   “大娘还是谨言慎行些的好,这王大人可是大官,若是不小心说什么话得罪了,不单单是小盼,就是我们整个红霞村都得因此受牵连。”苏苑音过来扶人,后半句话嗓音压得极低,已经带着些警示。   妇人一颤,也当真是被逼的走投无路,随即又不顾齐兵阻拦,朝着王然那边去,作势要将女儿拉回来,歇斯底里的样子,嘴里已经没有多少哀求。   莽撞固执,却也都是处于本能想要保护。   “大娘...”   苏苑音叹了口气,跟着人上前阻拦的话还没开口,身前的人先应声倒下,只瞧见一截冰冷的剑身从她腹部贯穿又无情收回,冷漠随意得像只是待一只牲畜。   王然将染血的剑随手放置一边,随即再不看倒在地上的人一眼,末了只评价道:“聒噪。”   苏苑音垂眸看了溅在绣鞋上的血,紧了紧手,见再没人拦着的小盼跑到妇人身边推了推人。   妇人面朝着地倒下,没了动静。   苏苑音忽然想,自己还是天真,信他们还尚算留有一丝人性,又总想求个万全,倘若方才就在饭菜里下毒,他是不是早就该死了。   还未想出一个答案,就只听见同自己之间正好横了一具尸首的距离之人开口发问:“你是谁?”   苏苑音敛尽情绪,抬眼淡笑:“大人这忘性可真大,民女方才不是才说过么,我是这红霞村,李四行的侄女,平日里都在镇上员外家中当差,前几日才刚回来。”   王然方才并没太注意她,只当是个稍微有些小聪明村妇,现在细细打量,抛却一身粗布衣裳和蜡黄的面色,哪怕是没有华服加持又素面朝天,都不难瞧出其五官的出众。   尤其是方才,那个疯妇同她推搡之间,他瞧得清楚,她露出一截腕子,肤白胜雪。   他似是看待猎物,一双因为年老而浑浊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瞧,心中有几分笃定,再听见她的说辞也不反驳,只顾左右而言它,慢慢说起另一件事。   “前些时日,薛家寻回了流落在外的孙女,听说她一向深居简出,我还无从得见,可殊不知背地里却不安分,跟瑞阳王府家的贼子勾结,教唆薛家走到如今这个局面的祸源。”   “想来这女子也是本事了得,薛照年那种最不知变通又将清誉看的比性命还重的人,竟能自揭老底,违抗皇命,成了整个上京的笑话,待日后皇上拨乱反正,这些一记入史册,薛家连带着那个狼子野心的乱臣萧阙,只怕是要遗臭万年。”   “这些上头的事,民女不敢妄议。”苏苑音道。   看来如今已经没有再继续周旋的必要,王然必定是已经起疑。   她想起刚才一路过来,王然拨了些手底下的侍卫去帮村民处理药材,如今这院中抛却门口两名侍卫以及王然身后的一名亲信,屋外院中还有二三十余人原地修整。   此时的他必定仗着人多势众而有矢无恐,倘若突然发难,保不齐真要出事。   只见王然却并未如她所想那般,只叫身边的人都退下,看着面前这个面上瞧不出一丝慌乱的女子,心里生出一计,若是成功,哪里还愁不知如何交差,或可保将来一世荣华。   “曾听闻,那个现在正率兵谋反,叫天下大乱自立称王的萧阙,行事极其残忍,似那地狱中来索命的修罗,最冷硬的心肠,却有一软肋。”   王然站起身,跨过地上的尸体,慢慢朝着苏苑音走了过去。   苏苑音漠然抬头,没展露出什么惊慌失措,眸色里是不合如今这个身份的满目清明。   “你说若是我以你做筹码,他会如何取舍呢,苏姑娘?”王然笑笑,若是将这个人抓在手里,哪里还需煞费苦心运粮草?如今萧阙势大,若是用她来给自己求个安身立命之所,一辈子衣食无忧,岂不美哉。   若是萧阙不应,他又好生瞧了眼她,心里歹念从生,不知萧阙尝过她的味道了没有。   苏苑音轻笑两声,既然已经摊牌,横竖都要挺而走险,只听着他靠近,再把佘涂给她的好东西都招呼上去。   她决不能叫自己成为叫他受制于人的负累。   “你这个狗官!把我娘的性命还来!”小盼终是鼓起勇气,冲上来对着王然一阵拳打脚踢。   王然饶有兴致的转过身,一把就将人给拎起来,小盼恶狠狠朝着人的手掌咬下一口,王然才终是暴怒,将人压在了酒桌之上,想要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只他又不将苏苑音赶走,在小盼颈肩嗅了嗅,才带着挑衅的笑,转眼来瞧她。   是故意做给她看,是警示,让她安分。   “禽兽,你放开她。”苏苑音却只觉得恶心,开口呵斥,又近身将小盼拉出魔掌,护在身后。   不过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王然一开始便就没将她放在眼里,他抬脚,人就已经重重摔在他先前的用膳的桌前。   他不屑笑笑,又伸手将小盼提起,这种还没被破壳的小姑娘,尤其是到时候哭起来,说不出的乐趣。   小盼叫声凄厉,苏苑音吃痛抽了声气,又不禁瞧了一眼那妇人的尸首,或许这里的山民也并没有她所想的那般懦弱,希望交托于他人,终归是下策,不必拘着什么仇怨,都要亲手报偿,才爽快。   余光瞥见一旁染血的剑,她眸中闪过一道暗流,她想起了此前,舅母教她防身本事的时候说过,有些地方若是致命一击,可瞬间使人毙命。   她神色一凛,随即抬起剑就朝人而去。   一剑刺入胸膛,钻心的疼,王然半句话都说不出,重重倒在地上,满脸皆是难以置信。   她颤着手丢下剑,走过去将惊魂未定的小姑娘凌乱不堪的衣服整理好。   “莫怕了,歹人已经偿命了。”她揽过人开口安抚,耐心等着小姑娘情绪慢慢平静。   “你乖乖跟着我,我先带你出去。”她去牵过小盼的手,一开始以为是她,后来才发现的自己手抖得厉害。   到底是第一次拿剑杀人,纵是那人罪有应得,可是瞧见手染上的鲜血,也还是发怵的。   她定定神,才牵着小盼走了出去。   屋外的侍卫起初听见里面传来的动静,都彼此心照不宣的不去打扰,只觉得自家大人是越发勇猛,可后来突然就安静下来。   门突然被打开,一个女子牵着个小姑娘走了出来。   “大人吃多了酒,不叫我们打扰。”女子在众人的狐疑目光之下坦然开口。   最是了解王然的亲信顿时起疑,拦住两人的去路,朝屋里唤了声“大人”。   只是等了片刻,无人应答,随即又叫人将两人先看好,自己进了趟屋子里。   见状,身侧的小盼已经抖得不行,被苏苑音握紧了手安抚,这件事本就瞒不住多久,不过有这个间隙就已经足够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进去查看情况的齐军,才兀自朝着门口的石阶下唤了一声:“佘涂!”   屋外的侍卫顺着她的视线向着身后望去,眼前随之扬起一阵刺鼻红烟,伴随着屋内转来的一阵大喝:“出事了,将人拦住。”   门口手脚酸软的几人看着面前一众从天而降的蒙面黑衣人,已经先一步知晓出事,只是现在有心无力。   李四行打酒回来,看着一路上美其名曰是来帮忙,却只聚在亭子里谈天说地,被好吃好喝供着,漠视在空地上为了手里的事忙得山民的齐兵,无力地叹了一口气,脚下的步子不自觉的加快了几分。   待走到老方家中的院子之后,瞧见眼前的一幕,随即惊掉了手中的酒坛,忙在缠斗着的人群中找寻那道纤细身影。   只见那个苏姑娘站在不远处,对这一切都异常的冷静,只瞧着那个夫人留下的几名随从竟将这个院子中的最后一个齐兵给杀干净。   他顿了顿,还尚未反应过来怎么事情就变成这样,方盼瞧见了他,率先跑了过来,问她爹爹。   李四行瞧见她面上颈子上清晰可见的被掐出的红痕,蹙紧了眉头,抬眼看向了苏苑音:“苏姑娘,这是怎么回事,那个王刺史呢?”   “我杀了。”苏苑音淡淡答道,也正巧在找他。   李四行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这个苏姑娘并不是个冲动的人,再瞧瞧一旁的方盼,心里有些谱,也痛骂了声“禽兽”。   只是现在王刺史死后该怎么办,这院子里就只留了一小队人马,自家大人死了,剩下的齐军若是要发作他们该如何是好。   “王刺史一死,那边的齐军早晚要知晓,与其被动曲意逢迎,瞧人脸色行事,倒不如我们自己先发难,他们大人死了士气不稳,我们也未必会输。村长,山民敬重你,所以我需要你同我一起劝说他们。”   苏苑音说罢,停下来瞧了他一眼:“若是遇事不公,一味的低头忍让只会叫人变本加厉。村长,要守护红霞村,一个人的力量真的不够。”   李四行怔住,因为苏苑音的一席话,突然就有些醍醐灌顶。   因为自己事事都抵在前头,因而被大家寄予了厚望,只也因为大家习惯性的依靠而让村民越发怯懦。   而他也因为所有的事都扛在自己身上,有的时候是当真要喘不过气来。   他心里打定主意,只还未来得及表态,许是方才的这边还有漏网之鱼去到很不远处的亭子里报信,剩下的齐军都向这边赶来。   看着一拥而至的齐军,而现下她们这边会武的就不过只有六人,手心里无端的生出些汗来,若是那些村民不肯相帮,只怕都撑不过一时半刻。   “阿音,现下该如何?”   苏苑音瞧着张皇赶来的齐军,拍了拍一旁的小盼:“自己进屋藏好。”   “佘涂。”她走上前两步,看着越来越近的齐军,他们训练有素,人数又多,接下来会如何,她其实也算不到,只是她会尽力让自己和所有人都活下来。   佘涂看着她的背影,莫名的心就静了。   良久只听她开口:“小心些。”   瞧着院中横七竖八的尸首,再瞧着现下院子里的几名女子,为首的齐军的惊愕,一旁去报信的齐军朝着苏苑音的方向指了指:“就是她杀刺史了大人,还让手下对陈大人他们下手,她身边那个女子身上有一种药,能叫人吸了之后就手脚使不上力,大家小心些。”   刺史大人竟就只是死于一女子之手?众人听之当即一片哗然,为首的齐军冷眸一眯,也压根就不问什么原由,只想杀光这些人,替大人跟陈大哥报仇。   见他抽剑,众人也都纷纷将剑拔出,只等他一声令下就倾巢而出。   齐兵身后还跟着一众不明就里的山民,听见刚刚的话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方强瞧不见自己的妻女,兀自从人人堆了冲出来:“村长!我娘子和阿盼呢?”   李四行叹气摇摇头,躲在屋子里的小盼听见父亲的声音先跑了出来,直直冲进了父亲怀里,将方才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男人咬牙,实在不知再该如何忍耐。   苏苑音手里提起一把染血的剑,一步步沿着石阶走到最上,将下方所有人都尽收眼底。   她将剑举起,叫众人都瞧了个清楚。   “王然就是死于这柄剑下,我杀的。”她不以为然道。   这落进齐军耳里,无异于就是极大的挑衅,落进山民耳里,却只觉得格外畅快。   “他草菅人命,鱼肉百姓,实在死有余辜。在长平,薛国公不容他,现下既叫我撞见了,我也必不容他。”   “大家觉得这种只为了满足自己一己私利,至旁人于水深火热不顾的人,倘若明日我们交不出六百斤草药,可还有活路?遇事不公,就该奋起反抗,一味的退让可唤不醒早已经泯灭良知的人。所以,请大家同我一起,拿起手里的武器,将这些似强盗行径的齐军赶出红霞山!”   李四行仰头瞧着那个掷地有声的姑娘,心中顿时就生起一团灼热的火焰,当即拿起置于一旁的砍柴刀,应声附和:“咱们现下险些连这个冬天都要熬不过去,就全都是拜这个刺史大人所赐,现下又复返回来继续抢,肆意杀害同乡,哪里顾过咱们的安危?我们也应当硬气一回,就听苏姑娘的,将齐军赶出红霞山!”   方强听罢,也抄起地上死去齐军的剑。   见状,山民都陆陆续续的响应,拿菜刀,锄头,木棍皆有,苏苑音微不可闻地松一口气,虽比起训练有素的齐军优势并不显,注定要是一场苦战,但是好在还能有一线生机。   为首的齐军见状却并不以为意,没将眼跟前这些不成气候的村民放在眼里,那个女子煽动人心倒是一把好手,那他就先拿她开刀。   男子径直提刀冲了过来,身后的齐兵也开始四散开,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动起了手。   苏苑音自己站上高台,为的本就是当那个活靶子,见齐兵朝着她蜂拥而来,没多少意外。只是不一瞬,那个为首的齐军就躲开了舅母随从的缠斗,直直冲着她来,倒是比方才留下的几名王然的亲信都要强。   佘涂在一旁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当即将手里的药全都朝着那个身上招呼了一遍,只那人提前得了防备,屏息着冲来,离得阿音太近,她不敢再用。   苏苑音瞧见迎面而来的刀,堪堪用手里的剑接过,握剑的手从虎口到了掌心一阵发麻,剑险些都要脱手而出。   她来不及缓神,那人已经将她看穿,嘴角的冷笑越扬越大,却觉得背后一阵灼痛,他带着怒意回头,不知那个女子又用了什么药,竟能隔着衣物灼伤皮肉。   再没有下次得手的机会,佘涂随即被一脚踢飞,苏苑音担忧唤了一声,却见那个男子又再度向她走来。   苏苑音沉着眼看他,又换了只拿剑的手,不知道还能不能侥幸接下这一击。   她心里没什么惧意,只想着或许命大些,也不定会死,就只是痛些。   后来就只是悔,早知会这般,先前就不该因着为薛家做下的事愧得都不敢主动写封信给他。   她内心翻江倒海,有些不能在聚精会神看着他动作,只余光瞧见舅母留下的,正奋力赶来的随从。   她突然猛地回神,眼神坚毅了不少,结局如何,现在下定论还实在太早,她们都还在坚持,她如何就不行。   突然像是有什么东西带着磅礴杀气破空而来,快地耳边只听见风的呼啸,一根银枪生生将那男子的头颅削下,又生生扎进地里。   场面有些凶残,苏苑音忍住胃里的阵阵恶心,转头瞧去,却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   那人迎着猎猎凉风,神色坚毅又威风凛凛,驭着身下疾驰战马而来。   来的是她那个最好提笔写酸诗,最常舅母撒娇的那个舅父,身上披了黑甲的薛时山。   她倒是不知,自家舅父还有这样一面。   薛时山见她无虞,也未在说什么,只夺过旁人手里的刀就又在自己的手里耍出了花来。   她瞧得聚精会神,在一阵阵吃惊中还未回过神,都未注意到舅母何时来的。   楚缙云好生瞧了瞧她:“还好来的及时,阿音你可有受伤?”   见苏苑音摇头,楚缙云松口气,也顺着苏苑音的视线瞧去,也缄默。   苏苑音终是回过神来,那个英武不凡的将军,的确是她的舅父无疑。   她终是信了旁人口里的,薛家的儿郎里,就没有差的。   她张了张口,又好些话想说,朝着舅母瞧去,一向飒爽英姿又不假辞色的舅母此刻瞧着舅父,神色中有道说不出的柔情。   ...   薛家军来得及时,红霞村的山民多半受的都是轻伤,剩下的齐兵都纷纷告饶投降,是大捷。   佘涂同苏苑音养了几日伤之后,又开始活蹦乱跳,恰逢整六百斤药材收齐,钱货两清,药材直接从红霞村出了兖州,往梁州去,苏苑音一行则是原路返回长平,   萧阙知晓这件事时,已经过去了十余日,他越来越往南走,消息也越来越慢。   彼时他率军打了一天一夜,刚拿荆州下一座城池,大齐大半城池都失守,听闻永曦帝已经坐不住,存了和亲求援的心思。   他尚且还能沉住气,更多是戏谑,倒是听见兖州的消息的时候,是再坐不住,现在他们之间是当真隔了千山万水,他轻易脱身不得。   她没心肝,半点不会顾连着他,分开这许久,半句话都不肯传来,想来是已经忘了同自己还有门亲事。   本是还满腹怒气,后脚她为此险些丧命的粮草就到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她的亲笔信和几个荷包,一瓶黑黢黢的药。   这回认错倒是积极,同他说了一遍比先前听到更为详细的前因后果,言语间还隐隐有些亲手杀了那个刺史的得意。   他失笑着瞧完,又看见那一匣的小东西,哪里还有什么气,若是心里没他,怎会送来亲手绣的荷包,还有那劳什子补气的药。   不过既是她一番心意,他还是照单全收,那不知是什么味道的药也都依言服下。   只还是见不得她以身犯险,想着赶紧做完手上的事,将人紧紧拴在身边才好。   许是今日她那封信的缘故,夜里她就入他梦里来,只从云雾间依稀瞧见她横靠在贵妃椅上,一袭月华纱衣之下,若有似无地瞧见一片引人入胜的大好春光。   她笑着朝他招手,媚态横生,他只一眼,就失了魂似的,朝着人而去。   她倒是大胆,拉着他坐下,后又翻身上来,一个劲儿撩拨他。   未来得及翻云覆雨,他陡然清醒,身侧的空的,他瞧着自己的手,有些怅然若失,只觉得身子燥热的厉害,身体上的异样更是无法忽视。   行军途中,他不贪欲,虽然也偶尔会想要她,只那旖旎的念头一袭来,他尚能控住。   只今夜不知何故,就这般一发不可收拾,他吐口气,手慢慢向下,将方才那个梦里的事给续上,自渎了一回。   次日,商讨行军计划的时候,他又流了会鼻血,众人顿时都惊慌,他神色一片阴郁,去寻了老吴。   老吴替他把过脉,当即了然,只问他可有服过什么大补的药,有些药只治气血不足的不举之症,若是常人服用,只怕是气血充盈无处释放,最后精气旺盛,心生燥意。   这其实是明知故问,昨日谁人不知,萧大主帅若日收了个兖州送来的东西,宝贝似的藏着,若不是那里头的东西,军中平日吃食都一样,谁也并未优待,怎会好端端这般。   只瞧着那人面色不虞,老吴将话留了一半。   随即只见那人咬了咬后糟牙,说大抵是上火。   作者有话说:   佘涂:没人管我了是吧?? 第147章   “那个药当真没问题吧?”   苏苑音打了个喷嚏,也不知怎地,突然后脊一阵发凉,心下打着突突,想了想从红霞山回来之后的事,她好像也并未做过什么亏心事。   佘涂咬了口枣糕,见她这般问起,蹙了蹙眉:“对上你说的那些症状,应当是得宜的。”   说罢,她又砸吧砸吧嘴,有些唏嘘:“想不到那个萧世子人瞧起来很是器宇不凡,竟是又这种隐疾,眼看着你来年就要嫁过去了,这种病症还是早些治的好,否则日后子息都艰难。”   佘涂直言不讳,苏苑音却有些如坐针毡的不自在,只佘涂到底也算做是半个大夫,这般想倒还能姑且将自己给说服。   “我已经将药给送过去了,他当是不会起疑吧?”   苏苑音想想,对比那日在书上看见的,加之她缜密的推测,当时没什么遗漏,只怕直说他要生气,还是得给他留些面子的好。   佘涂有些不快地拿起帕子擦了擦手上不小心粘上的枣糕碎屑,随即才又怕怕胸脯,那日在红霞山那个挨千刀的齐军踹了她一脚,到现在都还是隐隐的疼,她咬牙缓了缓,才满口保证:   “我亲手做的药,你还不放心么?”   那总该是没有问题的,苏苑音收回那点子担忧。   善草堂在夏琴同春棋的打理下,在兖州也算是稳定下来。   因为之前在上京里名声就响亮,慕名而来的人很多,运转得不像是刚开始那般难,便就是连赵三千,都不远从上京来,登门谈生意。   只谈生意归谈生意,倒是不知天天等铺子打烊了带夏琴去画舫听曲或是夜市看灯是个什么意思,好在也算是守礼,出去也不会耽搁太晚,总是会亲自送人回来。   苏苑音瞧过几回,后来才慢慢瞧出什么端倪。   如今赵三千在上京都算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其实同善草堂生意上的往来,哪里又用的着他亲自来兖州跑一趟,结合现在种种看,这趟亲自来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夏琴比她年长两岁,也早该到了婚嫁的年纪,只这些时日跟着她辗转奔波,都没来得及顾上她自己。   她是有心将两个丫头都在自己身边多留些时日,只还是得看她们自个儿的意思。   若是她们有那个想法,她这个做主子的,也是该替两个丫头的婚事都瞧上一瞧。   念及此,她有时候又还是会唏嘘。   时间好像才转眼就过得这般快,在苏府的时日似还像是在昨天,父亲没有喊冤而死,苏家也还没有散。   至少在还不知自己的身世真相之前,那段日子是平顺的。   父亲得空就总是会亲自教导她,虽同宋氏并不亲厚,但也不至于落到后来那般三番两次撕破脸皮。   苏苑音回神,拂了拂衣袖,待收拾好了情绪才起身,将桌上那盘顿时少了一半的枣糕连盘端起。   “少吃些,容易积食,好好养伤。”   她拿着糕点欲要走,佘涂自是不甘心的,伤着已经够难受,她宁可好得慢些,也不想在养病的时候还苦着自己。   积食就积食,她才不在乎,见着阿音不似是在开玩笑,是当真要走。   这回她哪里还能坐得住,当即就站起身要将苏苑音手里的枣糕抢回来。   两个人以来我往地抢了一阵,就见夏琴急匆匆走进来,面色可瞧不出有多好看。   见夏琴有些欲言又止,两人不约而同的停下,苏苑音瞧她一眼,叫了声“夏琴”。   夏琴才慢慢开口:“小姐,夫人来兖州了。”   苏苑音愣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夏琴口中说的人是宋氏。   之前苏家出事之后,她有派人去打听过,父亲事发前就已经做好了安排,刻意支走了她跟兄长,只是兄长后来起疑,叫宋氏先走,自己却又赶回了上京,之后便就也一并出事了,那日从顺天府被轻尘救起后,至今下落不明。   自当初落雪小姐回府,之后发生的事情任当时院中一众丫头,包括自己在内都总会有上那么几句怨言,后来小姐不予再忍让,事情变得越来越僵。   夏琴将一切都看着眼里,小姐纵使嘴上不说,哪里又能做到全然没有隔阂。   “去瞧瞧吧。”苏苑音道。   此前再是如何,单凭她们之间仍旧是连接着兄长跟父亲,哪里能说断开就断开,只却也不想再主动示好或是求和,她留在平州也好,来兖州寻她也罢。   她说罢后瞧了眼佘涂,佘涂忙摆手,在上京的时候宋夫人来过善草堂,她是当真怵那个宋夫人怵得不行。   苏苑音便就也没勉强,先坐着马车回了国公府。   想不到再瞧见宋氏的时候已经这般物是人非。   平日里最好面子,出门必是穿金戴银的宋氏现下只着一身素服,发髻上仅一支菊花边的银簪子,整个人都像是瘦了一圈,很是内敛朴素。   她收回眼,不慢不紧的入内,因着方才她出了府,舅母今日又刚好得闲,便就来替她待客。   宋氏也瞧见了她,张了张口,又觉得有些奇怪,最后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阿音,快来。”楚缙云笑着朝着人招手,似是比起她们这做了十来年母女的关系更要亲昵上几分。   宋氏有些尴尬,也在一旁笑笑,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楚缙云哪里是那没有眼力见的人,本就是可以为之。   虽然感念苏家对阿音的养育之恩,可是当知晓这个宋氏待阿音的种种之后,她同时山都很是不满,爹更是气得几天几夜没睡好,恨不能亲自到上京去将人给接回来,所以如今听见这个宋氏来,他甚至都在澄辉堂中没出面。   苏苑音笑着走到了楚缙云身侧,只瞧了宋氏一眼,眸色虽是淡了些,却还是朝着人唤了一声“母亲”。   自从苏齐岳同蕴之接连出事后,她流落到平州月余,遭逢变故,如今再瞧见她,心里百感交集地很不是滋味,未说什么话,眼眶已经先红了一圈。   楚缙云摇摇头,同为人|妻为人母,至少现下有些不忍再刁难,她叹声气退了出去。   苏苑音给她递了块帕子,她却没接过,只来握她伸出去的手,哽咽着说想去瞧一瞧苏齐岳。   “最后是佘涂将父亲的骨灰带到兖州来的,自那后,她也再没见过兄长。”苏苑音道。   宋氏的要求并不是个很难做到,若是见到她全须全尾的来,父亲不定还能更放心些,苏苑音自是没什么拒绝的理由的,旋即就让夏琴去套马车。   两人上了马车宋氏才又问起兄长的下落,苏苑音没隐瞒,悉数都告知于她。   提起佘涂,宋氏只想起自己从前还特意寻上门去刁难过,好在那个姑娘不计前嫌,还愿做这些。   到最后,她才晓得自己错得离谱,若是不那么娇惯落雪,最后养成了这极端脾性,若是蕴之说要迎娶佘涂的时候没反对,若是能想他一眼对待子女不偏不倚,倘若阖家圆满,子女承欢膝下,他们心意想通,其实便也就足够了,可偏要叫她失去一切之后才能醒悟,大抵就是报应,要她后半辈子都只能活在愧疚当中。   其实这些天她耳边总是会想起苏苑音说的话。   她曾说若是一味只知舍弃,有朝一日再无可取舍之物,该当如何。   那日苏苑音未曾说破,现下倒是叫她身体力行地尝了一回,就已经付出了全部的代价。   倘若早些懂了便好了。   她低头垂泪半晌,才慢慢平复情绪:“我此前确实并不大喜欢你,也难同你亲近起来,只因着你同我实在太不像了,你事事出众,从不叫我替你担心什么,我有心亲近却实在不知如何入手,只想你若是也平凡些,多依靠着我些,却竟是早早忘了,你就是为了达到我的期望,才那般拔尖出众。”   “落雪那边...”   苏苑音抿唇,旁的她都默默认下不反驳,唯独苏落雪,她便就是连一句都不想再听见。   “母亲,”她开口打断她,表明自己的立场。   “苏家这一切,同苏落雪都脱不开干系,便就是你还能原谅她,我也不会放过她,若是她还能活到最后,我定亲手取了她性命。”   宋氏听罢也不见恼,如今的场面已经不是她能控制得了,薛家既是已经跟着她站在了萧阙这边,那同上京,同那二皇子都必不可免的会有一战,只想来苏齐岳早早就已经做下了选择。   她拿出一把钥匙递给苏苑音:“这是我到平州之后才收到的,你父亲要我来转交于你,他先前将你的那份嫁妆都早早归置成银钱和地,全都存放在钱庄了,原来是早早就计划好,倒是将我也瞒得这般深,如今你亲事在即,我也添了些在里头,应当勉强也能看的。”   见她不接,宋氏笑笑,直接塞进了她手里。   苏齐岳说话不中听,只这瞧人却没错过,这次特意将她引来了兖州,定是觉得他们最后会赢不是么。   外头马车适时停下,夏琴的声音传来进来:“夫人,小姐,到了。”   宋氏也收了笑,露出了一点真实的情绪:“洗刷你父亲身上的冤屈,就交给你了,如若可以,便就让所有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便就是落雪也一样。”   说罢,她才掀开车帘,瞧见了不远处一座青冢,摆着几支提前先开了的梅花,朝着晚霞,他最爱看景,兴头上的时候更是会说个喋喋不休,现在应该很是寂寥。   “我有好些话要同他讲,你先回去吧。”她说罢,掀帘下了马车,脚步轻快,向着青冢的方向去。   苏苑音紧了紧手里的钥匙,抿嘴吸了吸鼻子,还是忍不住泛酸,她伸手抹了抹湿润的眼睛,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纵使这般晚,他们终是坚定不移的选了她一次。   作者有话说:   感谢追文哇~这章是对从前的交代和了断,所以写细了点~ 第148章   比起往南边行进的萧阙一路顺风顺水,广汉这边的形势就显得异常艰难。   倒不是因为较之萧阙,薛鸣岐差到哪里,只是广汉是最先生生起战火的地方,也是梁州的最后一道屏障,若是广汉失守,整个梁州便就会危如累卵。   梁州沦陷,才是最能够牵制住萧阙现下正盛势头的法子。   永曦帝哪里会不懂这个道理,现下索性就将南边能放的都放了,派大皇子率领其他几支待命的人马亲征广汉,也算是最后的奋力一击,现下就看萧阙是选择继续攻城略地,还是向广汉回防。   只不管是哪种选择,都势必会陷入两难,最好的破局之法,便就是广汉自己能无恙的扛过这一劫。   兖州在得了消息的当日,薛照年就当即点兵往广汉去,只留薛时山在兖州镇守,免得叫虎视眈眈的敌国钻了空子。   薛照年年事已高,纵是老当益壮,但因之前行军打仗留下的旧疾,每到阴雨天还是会疼痛难忍,此番去广汉又诸多波折,难免是要磕磕碰碰,身体底子又到底是不如从前。   众人都有些忧虑,却无人敢置喙这个决定,薛照年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既已经定下,那就当真是板上钉钉。   于是,次日薛照年就率两万薛家军奔赴广汉驰援。   临走前苏苑音早早来送,这行军打仗的事她插不上手,只盼着他们都能平安归来。   齐军人数虽多,但是论兵强马壮确实不敌的。   加之外祖父身经百战,尽管逐渐式微,威名犹在,若是上阵,对敌方就是十足的威慑。   即便就是对上举几路人马之力的齐军,也未必会落到下风,谁胜谁败都未有定数。   宋氏在兖州停留了几日后,拒绝了苏苑音的挽留,又独身回了平州。   她惯是同这个女儿亲近不起来,现在中间又隔了层愧疚,心里越敬佩她,瞧见她的时候越抬不起头来。   除了刚见面那日,两人之间也少有什么话说,见她执意要走,苏苑音没强留,倒是亲自去送行了。   宋氏就是个这样的人,没读过什么书,又被父亲保护得太好,说话可过不上什么脑子,不会说敞亮话,也会被苏落雪当枪使了这么多回。   见苏苑音来送她,她叹了口气,没脸面再说什么,催着人回去。   末了才又想起苏蕴之,不放心提了提,他们兄妹俩感情好,若是蕴之有什么消息,她必定也会先知晓。   苏苑音点点头,叫人放心,将一早准备好的盘缠递过去,除却父亲的那一份,宋氏也为她添置了不少,大抵是连自己的私库都动了。   送走宋氏之后,苏苑音没回府,径直去了善草堂。   大皇子已经在广汉整军,大战在即,舅父舅母只能留在兖州坐镇,虽嘴上不说,表现出来的,却是肉眼可见的焦躁,舅母倒是还好些,每日巡察练兵都照旧,却也会看着送来的军报枯坐到了深夜。   所有人都紧绷着一根弦。   行军打仗她帮不上忙,只是善草堂的药有奇效,就连外祖父也赞过。   既是抗击不了敌人,那就尽量减少伤亡,多出一份力,帮着佘涂做金疮药。   再做出手头上这批药的前夕,广汉两军已经交上了手。   先前几次交手在薛鸣岐的带领下,都打得迂回,齐军节奏被打断,乱得一塌糊涂,在薛鸣岐手里吃了不少暗亏。   已经深谙薛鸣岐的行事章法,所以这次齐军来势汹汹,大抵是不想给他们喘息的间隙,就是强行要逼他们出来硬碰。   战火延绵了两天,再难有什么消息进来。   苏苑音佘涂几人在善草堂里熬了两天,最后终是紧赶慢赶,做好了定下的数额。   若是有了这些药,也不至于在交战中因救治不及而人数折损得厉害。   只是眼下得用的人没有几个,原定是要舅母去押送物资,可临了兖州边境突然出现异动,大抵是大皇子那边的人有意为之,想将舅父舅母都绊在兖州,使不上力去驰援。   能千方百计来阻,想来是现在齐军在广汉形式不算是太客观,薛家又个个都是将才,怕他们带来人力或是物力的支援,所以才会如此忌惮,费尽心思也要将他们拖在兖州,那既然越是如此,越不能叫他们得逞。   护送物资也是紧要的事,且这是佘涂的新药,她试过,能加速伤口愈合,用于现在这种情况再合适不过。   苏苑音随即自告奋勇,想顶了舅母的差事亲自去一趟广汉。   虽不得不承认她能临危不乱又办事稳妥,只是她没有半点武艺傍身,好端端一个姑娘子家行事却颇为孤勇,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顾,上次在红霞山就以身犯险差点将自己搭进去,如此这般,薛时山哪里肯答应。   只时雨这个女儿也当真是犟得厉害,若是不松口,她就一直寻来,嘴里的理由也各种各样,能说会道,每个理由都能叫他轻易就动摇。   后来就连缙云都来替她说话,若日后萧阙当真能问鼎,阿音若是一味养在深闺不经半点风霜,哪里能制得住他,再有阿音也全然不瞧着的那般柔弱,若是还没做就觉得她做不好才是瞧不起她。   薛时山受教,晚上苏苑音再来的时候他就改了口。   苏苑音大喜,忙告退回自己院子里收拾行李,模样当真是急得不行,薛时山想嘱咐的话停在了嘴边,瞧着人利索离去的背影,思绪一下子又飘远去,不禁又想起了时雨,倘若她现在亦是还在伤神了一阵也强打起精神,连夜赶往边境。   从长平到广汉一共三天,苏苑音骑马已经驾轻就熟,带着几名薛家军连夜赶路,因着梁州各处都在严防死守,一路上都格外顺畅,第二日晚就到了广汉。   踏着夜色进城的时候,两军正在休战,彼此之间都各有损伤,听说是送物资的来了,也没瞧是谁来了,只忙着招呼众人来卸货,苏苑音下马的时候脚步都已经有些虚浮,兀自去扶着柱子缓了缓,面色才算是好了些。   这回她确实是勉强了,好在一路上都没出什么岔子,她对此还尚算作是满意。   “苏姑娘?”   身后忽地想起一道耳熟的声音,苏苑音睁起眸子回头,有些意外会在这里瞧见何满。   她牵起点儿笑,还未待说话,饿了许久的肚子先抗|议,凭空发出些声响,好在此处人来人往的喧闹,大抵是听不太清楚。   她失笑,也暂且顾不上叙旧,只道:“有吃的么?”   何满稍愣,眼前的苏姑娘似是同记忆当中的又有些不一样,不似高洁霜雪,沾染红尘,更坚毅狡黠。   “跟我来吧。”他低笑。   苏苑音吃完才去找外祖父跟薛鸣岐。   何满牢靠,医术又精湛,医馆中若是有他坐镇,可少很多后顾之忧。   方才她顺带瞧了瞧,安置在医馆中的人并不是很多。   之前的推测大抵是错不了,如今的局面应当还算作是明朗,最起码人数不占优,但是目前他们并不算是太被动。   外祖父跟薛鸣岐现下都在长史的府邸上,苏苑音到的时候正巧遇上了薛鸣岐。   薛鸣岐一身青白色袍服,身后披了件玄色大氅,昏暗的灯笼之下瞧不出什么面色,只瞧起来很是畏寒的模样,伤倒是不见有。   苏苑音想起此前听舅母口中提起过的话,再度瞧着他时,心情尚算作复杂,失神得连表兄都忘记了唤。   他倒是也不恼,只是有些意外,前日从兖州来的信不久前才到他手中,该明日才到的人现下就出现在城中,想来是一路上没怎么休息赶过来的。   “阿音。”他笑着看向她,率先开口,声音一如往常的温醇。   苏苑音应了一声,再度瞧向他时眼睛里已经有了神色。   “表兄近日如何?齐军那边...现下可棘手?”她问。   她煞有介事的问起,薛鸣岐失笑几声:“还尚可,我不过是废点脑子,若说是辛苦,远不敌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们。”   他说罢,正巧吹来了一阵凉风,她凉得瑟缩了一下脖子,耳边传来他三两声轻咳。   她微蹙起眉,正想要说话,反观他倒是不甚在意,先笑道:“祖父知晓这趟是你来,在里头忧心着呢,快进去叫他瞧瞧。”   苏苑音点点头,没见过外祖父发怒,但是薛家上下的人都怕他,担心受责备,她歉疚地瞧了薛鸣岐一眼,又再度将人一起带了进去。   薛时山瞧见苏苑音这便就到了,一身风尘仆仆,衣裙上还都是灰没来得及换下,也不知是不是他错觉,人好似都累瘦了,灰头土脸的,哪里像是之前刚进府时那个白白净净的外孙女,来得这般急作甚,好在没摔马。   见他面色不虞地摇摇头,苏苑音有些心虚地往薛鸣岐身后藏了藏,哪里顶什么用,不过是心里求个安慰,随即才听沉吟许久的人才开口:“可有饿了?”   苏苑音愣了愣,觉得外祖父的眸光突然都有些热切起来,最近只违心摇摇头,扯了个小谎。   最后竟谁也没怪她,倒是她自己吃得撑到扶着墙才走出的院子,被薛鸣岐带着去安顿好。   她认床的毛病犯了,胃又涨得厉害,这次来一路骑马,春棋几人都没带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又穿好鞋,身上又加了件褙子,走到外头消食。   入了秋,没什么好景致,长史府不大,人却多,屋子自是紧凑,她被安置在薛鸣岐住下的院子里的西厢房。   轻手轻脚出去,却瞧见对面东厢房里还点着烛,偶还会伴着几声轻咳。   现在时辰已经不早,她狐疑正想过去问问,却突然之间擂鼓大作,响彻整座广汉城。   眼前的房内有人疾步而出,打开门瞧见她后顿了顿,也没来得及问应由,只道:素来温醇的声音难得见一丝慌乱:“是敌袭,你好生待在此处莫要乱走。”   说罢,他已经疾步朝着院外走去,身后又突然被人叫住。   苏苑音跟上去将手中的汤婆子递给他:“夜深露重,表兄顾忌着些。”   作者有话说:   感谢追文!明天努力写肥肥章~ 第149章   苏苑音才一刚来,就正巧撞上了齐军的第一次敌袭。据说前些天不过才是彼此之间的相互试探,两方都有了,后是齐军先退兵。   因着他们的举动太刻意,薛照年没叫继续追,先叫将士都退了回来。   这一役之后,本以为他们会消停些几天,没成想竟是出乎意料的急切,只怕是因为南边快抵抗不住,紧接着那边就又向着这头施压。   齐军在外头攻城,喊杀声震天的响。   薛鸣岐走后,苏苑音依言在廊下干站了半晌,这许是比在锦西或是七盘岭都还要危急的情形,因为能很清晰听见院外往来匆匆的脚步声,乱中有序,尽管事发突然,但想必应该是应对得当。   相现下好似又不同她在锦西或是七盘岭的时候,少了萧阙时不时的插科打诨吸引走她的主意里,多了几分对战争的身临其境,叫她也跟着被这种紧张的氛围所牵动情绪,一直等不着薛鸣岐回来,素来还自诩是沉得下心的性子也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再后来就连外头的声音都变弱,她心里生出些焦躁,也顾不及什么薛鸣岐走时所说的话,抬脚就往外走,最起码得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只刚一出院子,就撞上了薛鸣岐。   四更天了,只瞧见她还未歇下,薛鸣岐讶异地瞧了她一眼,无奈开口道:“你劝人的时候说辞倒是一套一套,怎到了自己头上的时候就转不过弯来了,在这干站着,也不晓得要进屋,要是冻着了,祖父回来可要拿我是问。”   “祖父亲自出城迎敌去了?”   苏苑音一下子就抓住话头,又看他还算是四平八稳的神色,很是从容不迫,她也跟着定了定心,跟着他往回走,进到薛鸣岐的屋子里。   不比外头的寒凉,薛鸣岐的屋子里暖融融的,如今广汉战事吃紧,屋中没烧地龙,她视线落在了那盆烧地通红的炭上,随即才又瞧向桌案上摊开来还没来得及阖上的军报。   薛鸣岐已经先她一步在炭盆前坐好,旁边温着的热茶正冒着袅袅白烟,他拿起长柄茶勺舀了碗热茶水递到桌边的另一端给她,又自个儿添了块炭,每桩事他都能用上足够的耐心,举手投足都不经意的流露极好的君子仪度。   “方才大皇子萧澜在外头叫阵,他此刻是齐军主帅,祖父若是不亲自迎敌,不利于助长我军士气,还会留话柄于人前。萧澜这是有意为之,故意引祖父出去对阵,既是要正面应对,若是顺利,广汉这边的局势也僵持不了多久了。”   苏苑音才刚来,对现下广汉的局势还并不太清楚,只是听着薛鸣岐的话,蹙了蹙眉,只觉得有些奇怪,大皇子逼战,又自甘以身做饵,那手中可是有必胜的什么底牌又或是圈套。   末了,她又抬眼瞧了瞧薛鸣岐,抿了抿唇。   看出她的疑虑,薛鸣岐笑着安抚:“放心吧,祖父驰骋沙场数年,萧澜此人却全无经验,纵是再有谋略的人,又或是在盘算着什么,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怕只怕上京城里的争斗会延绵到广汉,权力的倾轧之下,有的人蒙在鼓里,有的人被出卖,有的人等在暗处,伺机而动。   后面半句他不过只是个推测,没说出来惹她恐慌,左右这场仗已经避无可避,现下这般已经是既定结局。   只往身前的炭火边伸了伸手,火烧的正旺,他手心能感受到那种灼热的温度,只是半点都传不进泛着寒意的骨头里。   听完他的话,苏苑音所有所思地点点头。   薛家军悍勇非常,若是没有把握,外祖父又怎敢将广汉这边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若是不出什么岔子,应对起来当是不难,只是她好像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至于那是个什么东西她现在一时也想不起来。   她伸手握住还冒着热气的茶碗,热度隔着碗壁传到她的指尖,那是她有些受不了的热度,于是又极快的放开。   其实如今除了等,他们都没剩下什么该做的事了。   若是这般想,心自然而然就沉下。   她垂下眼帘,瞧见薛鸣岐正轻轻抬起汲取着热度的手背,是没有血色的白,交错的青筋一直往手腕上延伸。   她偷偷抬眼打量了薛鸣岐一眼,清了清嗓子:“我之前听洛蔓笙提过,洛家一开始被定下的罪是杀头,只后来突然出现了那道流落在雍州的密旨,才改成了流放。”   她顿了顿,复而又瞧着他,起先本也没将这两件事给联系在一起,只那日听了舅母口中的话,才逐渐起了点疑虑。   “所以那道密旨可是你寻回来的?”她突兀地问,但是她想他应是懂的。   薛鸣岐听罢只露出些清隽的笑意,思绪被拉远了些。   尤记得那个布满了瘴气的泥潭是彻骨的寒冷。   当地人称那个泥潭为噬幽,因为常年瘴气笼罩,所以周边都寸草不生,被当地人都视为不详。   也就是因为被别人避讳之地,若是这里掉了什么东西,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知晓。   他顺着蛛丝马迹找了噬幽潭,人命关天,他实在顾虑不及,只还是高估了自己,又低估了那瘴气,从泥潭中找到的密旨最后仍旧什么都并未改变,他也因瘴气入体心脉受损,再拿不起剑,废了一身武艺,辜负了祖父的期望,还落下了这个畏寒的毛病。   本也不至于叫他们都察觉,只是这年岁渐长,像是也越发严重了些。   他失笑着收神,对上了她那双清明的眸子,大抵是还颇为固执地等着他的回答。   他无奈,随即也没刻意瞒着什么,只简单地同她将在雍州的经过说了一遍。   随后就只见她沉默了半晌才悠悠开口:“这里面既是有苦衷,为何不解释清楚?”   原来哪里又有什么坐视不管又见死不救,明明都有在并尽全力。   “我其实也未曾做过什么,最后什么都没改变,反倒是给了一个希望,又是自己亲手将那个希望给捏碎了。”   如若不是父亲来雍州接回他,错过了洛家的求救,否则以当时两地之间的大致距离,完全是有施以援手的余地。   说来说去,或许当真就是命定,谁也从中改变不了什么。   苏苑音不大喜欢这种说法,素来对着他都是和颜悦色的自己此刻难得的肃起了一张脸。   “洛蔓笙最后活下来了,这也算作是毫无改变么?”她道。   薛鸣岐低笑,温醇的笑音中却带着些苦涩:“救她的人是萧阙。”   “想不到素来通透的岐山君竟也有这般爱刁难自己的时候。”苏苑音不假辞色的开口,话里可不讲什么客气。   意识到自己有些太过较真,她又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语气又缓和了些:“若不是你替他们寻到这一线生机,他们或许会因为被责难,早早死在了牢狱中、刑场上。况且,洛蔓笙自己也起疑,觉得这里头有蹊跷。”   薛鸣岐好脾性,听着她说完也不同她争些什么,只作受教了的样子。   素来都是自己这般对旁人,如今自己倒是也尝了回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尤其是还就挑不出什么错来,默默将气自个儿吞下。   两个人后来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几句话,薛鸣岐又往炭盆了添了几回炭,半晌后对面的人已经不知什么时候伏在案上睡着了。   生生将从兖州到梁州三日的时间缩成两日,如何能不累,撑到现在已经是不容易。   他慢起步子起身,拿过狐裘替人给披上,只是还没过半盏茶的工夫,院子里传来一道急匆匆的脚步。   “公子,又是敌袭,那个齐军的副将,趁着这会子城中戒备空虚,已经到了城下。”   薛鸣岐疲惫的揉揉了眉心,面上瞧不出什么意外的情绪,正欲待叫人轻些声,苏苑音就已经被惊醒。   待同薛鸣岐一起登上了城门,看清了那个副将的面容,心中随即泛起一阵恶寒。   裴玮竟还没死。   ...   六更天,南边的天色总是要比西边凉得早些,梁军的大帐中烛火燃了一夜。   萧阙站起身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肩,一个冷面大汉还未等人通报,就径直闯进了大帐之中。   萧阙听见声响,淡淡地抬眼瞥他一眼,才又视若无睹的收回眼,偏了偏头活动脖子。   “裴玮竟然还没死?你是不是太久没用弓,退步了失手了?”赵乾很是吃惊,想不到当初在广汉一直同他周旋的小崽子竟是裴玮。   “不可能。”萧阙否认。   他手中的箭不可能失了准头,若是有什么问题,那问题定是出了裴玮身上。   赵乾叹口气,自顾自寻了个位置坐好,大剌剌靠着身后的墙,同面上的冷脸并不相称:“不知这小子是谁安排在那儿的,这步棋究竟有什么用,只是这次永曦帝也算是使了十成的力在那边,薛家人能不能应对过去啊。”   裴玮那个贼子,手段可真称不上磊落,他就没少吃闷亏,若是这次薛家守不住广汉,那整个梁州就都麻烦了。   萧阙不慢不紧吃了口冷茶,打起些精神来:“旁人我不知道,但若是薛国公,不管是萧澜还是裴玮,都只有受着的份,更何况还有薛鸣岐那只狐狸在。裴玮若是有人刻意安排在那的,就只怕是要将薛国公当作杀人的刀了。”   但是他其实更偏向于裴玮是萧旼刻意安排的。   现在永曦帝只派了萧澜出来,若是他大胜归京,那之后下来的大抵就是立储的诏书,萧旼若是能眼睁睁瞧着不在其中做点什么,那才反常。   听他都将薛家人捧到天上去了,赵乾戏谑瞧他:“人家外孙女都没过门呢,你就这么捧着人家,半点出息都没有。不过那个弟妹也当真是厉害,之前瞧着还娇弱得紧,现在都能亲自押送军资去广汉了,到底是有薛家的风骨在啊。”   他话题跳得太快,萧阙一宿未睡,思绪有些迟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随即又蹙着眉问了一遍。   赵乾笑笑,两手夹着一张纸:“方才从梁州来的,萧澜叫战将薛国公引到了函谷关,趁着薛家军出去迎敌的空当,裴玮那小子带着齐军直接到广汉城下搞突袭去了。”   瞧着眉头紧锁得快要能夹死人的萧阙,裴玮看热闹不嫌事大,又继续补充:“弟妹也在,听说就是前后脚到的。”   萧阙又拿过他手中的信纸瞧了几遍,赵乾没有骗人,这内容同他说的大致不差。   “急什么,你方才不是还说没问题么。”赵乾冷不丁开口,话音中满是调侃。   萧阙哑然,不是不相信她,只忧她惊着伤着,知道她坚韧果敢,却还是想尽可能将她护好,疼惜。   作者有话说:   尝试写肥章失败(跪倒)我愧疚我有罪,这章评论下掉落红包补偿一下大家吧!明明一定肥肥的,求再信孩子一次qaq 第150章   “薛照年这个老不死的,都这么大年纪竟还这么能打,人多也不好使啊,在这样下去只怕是真的要撑不住了!”   听着副官在身后抱怨着开口,萧澜看了看不远处那个身披盔甲的老者,身上难免挂彩,可竟也瞧不出狼狈,只当真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他仰头看了看天色,转过头开口问身后的副官:“什么时辰了?现下广汉就才只剩多少人,魏培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怎现在还没出现?”   前几日的交手意在试探,薛照年一直都没有露过面。   他们起初都以为他不过就是来做做样子,大抵就是来为威慑他们一二。   所以当初制定下这个计划的时候他才爽快答应计划。   函谷关关口狭长,两侧又都是山壁,是个很好设伏的地方,届时他以身做饵,逼薛照年亲自出战,之后在两面夹击,纵是他有天大的能耐,也哪里有体力来杀光他们这么多人,最后总是能耗死他。   父皇迫切想在这里看见些希望,所以他只得以身涉险一回,擒贼先擒王,若是成功固然是好,即便出师不利,有魏培他们善后,也能全身而退,总归是不亏的。   可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魏培他人呢?   副官面露难色:“没有消息。”   萧澜头简直突突直跳,随即咬牙:“再去催!”   ...   苏苑音跟着薛鸣岐登上城池往下望,地上已经落下了不少箭羽,推下去的梯子又不断搭上来,另一波在撞城门,大概是提前早早就布置好了,分工配合都很明确。   她咂舌:“怎会有这么多的人?”   上京的大皇子,朝中几个皇子里唯一碰过兵权的,永曦帝跟前很是得脸的人物,如无意外,这次定是特意将人派出来历练,若是能从广汉凯旋,那还会是将来的储君。   这么重要的人物,身边却只有大概半数的兵马,剩下的却在城下攻城门,竟都不在萧澜身边护着他?就不怕他会有什么闪失么?   薛鸣岐露出点讥诮,他鲜少会存着最坏的恶意去揣度旁人,只是当最丑恶的一幕幕都跃于眼前,都叫他鄙夷又厌恶。   争夺权柄之下,已经面目全非,顾不上那丁点手足亲情。   “不过是有人自作聪明,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了。”   有的人会以为自己离最高的权柄只剩一步之遥,沉浸在还尚未视线的美梦中,只最后却成为追逐权力上的绊脚石而被扫清。   苏苑音当即明白过来他话中是什么意思,随即又看到早早运上来的滚石和箭矢弓弩。   他方才同自己说的话只怕大抵是没说全。   她才突然对自己这个兄长有了新的认识,这个兄长,当真聪明得可怕。   “那现下该如何办?”她问。   如今的广汉城早已成了一个兵城,自战起时百姓就都已经被撤走安顿,只有梁军守在成中,后来赵乾被调走,这广汉城里的就有薛家军和一些梁军没来得急撤走的伤员。   既是个兵城,那待出城迎敌时,城就空了。尤其是在他们人马本就不足的情况下,现在城中就只有守卫百余人,加上能出些力的伤兵,也不知道能抵抗多久。   且她同薛鸣岐又都不会武。   如何应对?能守得住么?   “等。”薛鸣岐唇角微弯,耸耸肩,眸底有些深不可测。   等什么?   还未来得及问,身侧一个守卫中箭倒下,她已经条件反射将人接住,抬眼去给人瞧了瞧伤,之后又是熟练的包扎。   末了,见人被送走,她也顾不上满手的血,伏在墙檐上透气,看着源源不断涌上来的人,有的已经登上了城门在同守卫交手,两边都有人倒下。   人群之中有一人视线强烈得实在叫人忍不住打颤,她转眸,那人将脸上的面具拿下,只瞧见一双很好认的锐利眸子。   是裴玮。   她顿时被怵得退了两步,只见他已经从城下墙檐上跃起像是看见了猎物,躲开跟前的伏击,朝着这边来了。   肩上放了一只温热的手,像是安抚。   “认识吗?”薛鸣岐问道。   苏苑音点点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人,只觉得他从一开始就总是对自己有着很深敌意,手段又极其阴狠。   “他是锦西的齐军主将,裴玮。”苏苑音沉着声音道。   可是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她凝眉,不及多想,又被薛鸣岐往后一拉,护在了里侧,只见是一个人影踏着脚下的人几步借力,从墙攀了上来,后又提着剑直直冲着她来,杀机毕露。   薛鸣岐抽出身后随从的剑,握在手里挽了个剑花,轻轻一挑,化开了他的杀意,随即又被薛鸣岐身后连个随从缠住。   这人对苏苑音流露出来的敌意便就是薛鸣岐也察觉,他不免又侧目看她一眼,没问什么话,只道:“这里有我守着,你先走。”   他剑使得好,是熟稔的,但像是没什么力。   纵是方才用的只是巧劲儿,此刻还是苍白着脸在轻咳。   “你怎么样?”她问道。   薛鸣岐温声笑笑:“尚能自保。”   苏苑音点点头,不知外祖父什么时候赶回来,以现在城下敌军的兵力,想来那边被外祖父拿下只是迟早的事。   所以现在她反倒更担心这边的处境。   她又往裴玮的方向看了看,她现下在此处就是负累。   “你小心些。”她道。   说罢她转身匆匆走着石阶下城墙,行至一半,复而又听见薛鸣岐提醒出声。   她回头,只见裴玮似是真就死揪着她不放,当即抛下同他纠缠的随从就径直朝她袭来。   她凝眉快步后退,背抵上了石壁,她转眸看了看下方,有一丈多高,好在下面堆着几摞粮草,当即想出了法子。   在裴玮势在必得的神色中,她心一横,偏不想叫他自以为是,面上的惊慌一扫而空,挑衅地朝着他面露讥诮,身子却在他剑快要指上自己的那一刻,向着下头倒去。   她重重摔在粮草上,滚了几个圈才慢慢缓了力,却还是疼得呲起牙。   她也不耽搁,当即撑起身子就想跑,却不见裴玮继续追来,只薛鸣岐焦急地探身出来,对上她的视线,随即松了口气无奈笑笑。   裴玮又再度失手,看了看天色已经快要到黎明,索性也不在深追,只跃下城墙朝着众人正抵着外头撞击的城门而去。   他抬剑劈开人群,想要从里将城门打开,放外面的齐军进来,只这一过程实在格外顺利,薛家军并没出多大力阻拦,稍一出手就将他们全都拨开,同方才奋力抵住城门全然是两幅样子。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门衡,已经来不及他犹豫,刚一抬手,就只听见头顶传来一道清隽的声音。   “放。”   看着突然数把对准自己的弓弩,原来竟是早料定了他会来,设了陷阱在此处等着他。   瞧着无害好欺,却当真是个可怕的对手。   他被箭矢破开皮肉和筋骨,仍旧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破开抵住门衡的锁链,纵使他死,外头去齐军最后也会占领这座城池,只是那个苏苑音没死在他手上,不知阿芜会不会怪他。   城门赫然放下,他也随之力竭倒下,只最后一眼瞧见的,却是晨起的朝阳,红衣猎猎的女子,带着身后一队玄甲军,朝着这边破空而来。   十月初十,小雪。   瑞阳王麾下薛家军在广汉大胜,结束了一直以来两方焦灼的局面,大皇子在函谷关身陨,薛国公不杀战俘,其部下半数被劝降。   广汉大败的消息传回上京,痛失长子又折损了大半兵力,叫永曦帝生生怄出一口血来。   如今南边的城池也一直在沦陷,眼见萧阙就要打到上京,朝中竟真的就无人可用。   如今大齐颓势愈显,千头万绪之下,朝中向邻国和亲借兵的呼声越发强烈。   如今适龄公主有两位,本是该在轻尘跟凌瑶之间,只宫中却突然传出轻尘公主跟殿上太监繁钦有私情,虽然那造谣者已经被贤妃当即仗杀,只是永曦帝很快就决定叫轻尘和亲邻国。   消息传到广汉时候,苏苑音正在养伤,   因为那夜里的一摔,她伤了脚,同外祖父一起留下养伤。   听见这个消息的之后还是免不了替轻尘觉得悲哀,曾经是荣宠最盛的公主,但是也能被毫不留情的摘掉光环成为被推出去的弃子。   萧澜死后,二皇子萧旼就顺理成章的被封了太子,继任储君之位。   惯是给了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吃的做法,贤妃同背后的侯府又能有什么异议,只此举瞧起来是制衡之术,也确实能叫众人都无地置喙,但是又哪里能一劳永逸,难免要叫身边的人心寒。   薛照年受了些皮外伤,碍着面子嘴硬,偏说是小伤,每每何满给他施针的时候蹙紧的眉头都可以夹死苍蝇。   齐军退兵了之后,广汉的扫尾和重建就落到了薛鸣岐头上,薛鸣岐忙得脚不沾地,三天两头见不到人,尤其是洛蔓笙在广汉的那几日最甚。   那夜里洛蔓笙说是收了萧阙的急令,从七盘岭赶来相助,本以为是十万火急,哪知她前脚刚到,薛爷爷后脚就带着薛家军赶回来了。   薛照年瞧见她,倒是将人多留了几日,只是薛鸣岐像是在刻意躲着人,有时接连几日找不见人影,犹记得洛蔓笙临走前的那夜才堵到了薛鸣岐,不知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那日之后薛鸣岐唇角上似是破开了道口子。   也因此之后的几天苏苑音每每瞧见他就心虚,因为比起他这个闷葫芦自己说出口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所以在头一天瞧见洛蔓笙时候,她就将这其中的曲折都说予洛蔓笙听。   将伤养得差不多之后,苏苑音跟着佘涂去了趟扬州,为的是夏琴同赵三千的亲事。   在她养伤的时日里,赵三千接连拜访过几趟来给夏琴提亲,态度倒是极诚恳,但时间上却赶了些,听说是因为赵三千的母亲,也就是此前在上京同她们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惊了周芜马车的老妇人,近日来身子不大康健,只临了时心中唯放不下赵三千亲事。   赵三千为商的确是精了些,为人子却孝顺,才从兖州回去,随即马不停蹄的带着极重的聘礼来了趟梁州。   苏苑音问过夏琴的意思,她有主见,苏苑音同她将利弊都说清之后就叫她自个儿决定,得了她的首肯之后苏苑音才提她将亲事给应下,才紧着给她添置一份嫁妆。   扬州会稽是赵三千的祖籍,自交战之后,他就将家人都安置回了扬州。   前几日春棋已经陪着夏琴先去了扬州,彼时苏苑音尚在养伤,佘涂也同何满有些药方上的事没弄好,于是迟了几日,但是作为夏琴的娘家人,总归是要亲自去送嫁一程。   梁州到扬州也一路都很顺遂,因为南边一路的城池基本都已经主动投诚或是被萧阙带兵收回,萧阙擅武,但是也慢慢会使怀柔的法子,少有瞧见硝烟。   苏苑音这才甫一到了会稽,就听说梁军也从荆州到了扬州来,就恰巧在临县豫章,听到这一消息百姓倒是不见慌乱,只县令已经开始写那投诚的降书,后来又拿到挨家挨户去签字,好一并呈到萧阙面前表决心。   到了赵家时,那个官差不懂,要每个人都逐一签字,便就是苏苑音佘涂都不例外。   苏苑音是做着夏琴娘家人的身份来的,也图个皆大欢喜,便就也那笔写了个自己的名字上去。   这种不费一兵一卒就将事办好的法子她乐见其成,巴不得哪哪都这样,萧阙还能少点阻力。   佘涂知萧阙要来,还撺掇着她去瞧瞧人。   她却突然有些“近乡情怯”,突然见了只怕不知该同他说些什么,总之是怯懦,随即只摇摇叹口气,说夏琴的事先过去再说。   夏琴大婚那日打扮得格外好看,本来底子就不差,凤冠霞帔一戴,略施铅华,清扫峨眉,再涂唇脂,活脱脱的就是个娇美人。   苏苑音满意地点点头,替她省了听训的章程,夏琴有本事有能力,可以靠着自己立足于天地之间,不需用那女戒来束着她。   夏琴知晓了她是什么意思,随即眼眶红得厉害,苏苑音安慰着,声音里却也不自觉的带了些哭腔,夏琴一路都跟着她,同甘共苦一起走来的,如今又怎么舍得。   好在两个人都尚且能收住,只是春棋可绷不住,敞开了嗓子就嗷嗷哭,这一哭哪里还好,连佘涂都坐不住。   直到外头喜娘来报吉时,才赶紧又将众人分来,将夏琴哭花的妆擦去,重新化新的。   拜完堂,春棋就又先跟着夏琴去喜房里照看着,留苏苑音在外头应酬,纷纷想来巴结这个会稽首富新娘子的娘家人,源源不断地来敬酒,本是替她挡酒的佘涂早撂了,最后只剩她同旁人周旋到最后。   ...   会稽县令用袖口抹了抹额前的虚汗,仍旧是有些不知所措。   豫章的张县令可没说这小瑞阳王萧阙会亲自来收那降书啊。   如今眼跟前就坐着一尊大佛,他也知这本是巴结人的大好时机,还为此请来了舞姬,刻意准备了歌舞节目,可是这位祖宗脸色怎沉得这般厉害,好像也没听说他不近女色吧?   他叹口气,也歇了讨好人的心思,只想着赶紧将人送走,会稽山清水秀,他其实在这做个小县令也不差。   于是他随即叫一众舞姬都退下,又紧接着忙跪倒萧阙跟前,颤巍巍递上降书:“我代替会稽百姓献上降书,日后定为瑞阳王之命是从。”   他俯下身子良久都不见萧阙说话,于是偷偷掀起眼皮瞧了眼他,也不知是不是他瞧错,这方才还一副生人勿进的阎王,现在为何盯着那名册...傻笑?   随即见他抬眼,县令吓得又赶紧将头埋下,突然外头响起一阵轰鸣的炮竹声。   县令咬咬牙,气自己怎都忘记了差人去交代,若是惊扰了萧阙,他会不会抬抬手,就将梁州铁骑将他们小小会稽夷为平地?   “何人家中在办喜事?”上首的人发问。   看吧看吧,意思意思就得了,非要放那最长最响的爆竹,现在可好,惹恼了萧阙,他们全都要跟着遭殃。   “是...是那会稽首富赵家今日娶媳妇。”县令毕恭毕敬道。   只见那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问:“那他们可有请你?”   这是要开始问罪了吧?   县令瑟瑟发抖得不行,只想赶紧同他们撇开关系:“他们也是才回来不久,我同他们不大熟,只大概是瞧着我县令的份上,前些天送了请柬过来。”   他话落,还未来得及擦去额头上的虚汗,就只见萧阙已经起身。   他吓得忙跟出去,末了还是出于良心劝了劝:“大人,这大喜日子的,见了血也不好吧。”   萧阙分了个眼风来给他,没理会他方才的话,只问:“请柬拿了么?”   作者有话说: 第151章   冬月的南边总是比兖州和广汉都要暖和些,便就是连腊梅,连个花苞都还不见踪影。   佘涂在宴席上睡了会儿又起来,也不知道前头发生了些什么,听说是有贵客来了,方才还在这儿侃侃而谈的宾客全都一股脑走了出去瞧热闹。   耳边突然就清静,佘涂却反倒不习惯,抬头就瞧见正盯着一处瞧,也不说话的苏苑音,方才在房中哭过,眼睛现下还带着潮气,乌溜溜的,瞧着模样格外讨人乖巧。   她吃笑,伸着手拍了拍苏苑音的头,旋即又起身抱了两壶酒,踉踉跄跄地往外头走。   “佘涂。”苏苑音看见她走,跟在身后唤了一声,却没将人叫住,只好跟着人一起往外头去。   行至半路,佘涂才突然转过身来瞧她,没收住力,险些就又将另一个站不稳的人给撞倒。   苏苑音想去拉她,却只在她手里接过一个酒壶。   佘涂大手一挥,颇为豪爽的将手中的酒壶让给她,随即举起另外一个又接着往外走。   苏苑音顿顿,随即也学着佘涂的模样仰头接了一口酒,因着失了准头,反倒浇湿了大半个领口。   她难受地胡乱扯了扯,只是收效甚微。   “阿音,你知道苏蕴之那个王八蛋在哪里吗?”佘涂吸了吸鼻子,突然只记得起千头万绪中那一条刻意被压得最深的心事。   苏苑音蹙着眉头看她,有些不赞同她说的,但是看她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只敢小声回嘴:“我兄长才不是王八蛋。”   佘涂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只不忿的撇撇嘴,旋即抬言不经意的一瞥,突然大声站起来,指了指不远处的槐树。   “我最喜欢槐花了,他一定是替我去摘槐花去了。”   苏苑音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棵一簇簇叶子都枯黄了的槐树。   两个人各说各话,压根就没说在一件事上。   她一瞬不瞬的打量了片刻,还是没瞧出什么端倪,旋即又不死心,往前走了两步,将手里的酒壶递给了抽抽噎噎还一面屁颠屁颠跟来的佘涂。   “别哭了,我替你上去找找吧。”   苏苑音从没爬过树,竟不知自己还有这种天赋,也仗得是自己身子轻,树又没多高,上树上得格外轻松。   佘涂也不知她怎地,突然就要爬树,只见她人已经上去,一时新奇,先前还给人打着气,后来没了劲儿,干脆在下面坐下等着她下来。   苏苑音瞧得费尽,因站得高,视野也开阔,一时间就有些眼花缭乱。   到了后来,她吹了会儿风,酒意散开了些,意识在清醒跟浑噩之间来回穿梭,倒是忘记了自己究竟上来做什么。   脚下的树枝晃了晃,她扬眉,似是发现了什么乐趣,随即又踩了踩。   底下突然传来一个有些困顿的声音:“阿音,找不到就算了吧,我好困,也好累,不想找他了,也不想成亲了…”   没听见回音,佘涂向上看,只瞧见人斜斜依靠在树干上,眯起眼睛一副闲适模样,只是落进旁人眼里却只觉得吓人得紧,半截身子都露在外面,像是稍不留神就要摔下来。   佘涂吞了吞口水,劝着人下来。   苏苑音打了个呵欠,困意袭来,又觉得这里舒坦得紧,不愿动弹,随即只懒懒摆摆手,叫佘涂先走。   佘涂哪里肯走,鼓了鼓嘴同她僵持在原处。   会稽县令只觉得今日当真是大起大落,心都要跳到嗓子眼的一天。   这萧阙是何许人,如今势头正旺,能叫大齐江山易主的人物。   这般日理万机,却竟能抽空赏脸同他一起去参加喜宴。   他实在琢磨不透这尊大佛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该不会是瞧出了他的才能,想趁机考验他,之后要重用他吧?   这个想法甫一浮现就立即被他打消。   若是想考验自己,怎会自方才到现在都没同他说过什么话,连个什么问题都不曾问过,显然就是爱答不理的样子。   他实在猜不透这个大人的心思,现下只可以肯定的就是,他这个样子当真不像是来找事的。   不然方才进来的时候,众人不知他身份,一个劲的上赶着来同自己套近乎的时候,他也不会那般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他们被赵家人请进来,看着宴席上只剩下三两人,也没叫再重新摆席,只是将众人赶走,缓步走至萧阙跟前,来之前得了他吩咐,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是一对上他那双沉寂的眼,还是会不自觉地就身子矮上半分。   “大人,我们来得不巧,这边拜过堂,早开席了,大人不若随我去酒楼,我做东好生宴请大人一回。”   “不必。”萧阙开口,脚下步子没停,信步上前迈。   县令闹不清如今是个什么意思,不过听说赵家那个小子出息,这些年挣了不少银子,只是成家晚了些,三十还家中无妻妾,这回也是因着家中老人快不行了,这才赶鸭子上架火急火燎操办了的。   莫不是那赵三千得了大造化,这祖宗是专程来找他的?   此时那个赵三千只怕是已经到了洞房里,突然叫出来怕是罪过,正犹豫间,只听见不远处传来女子的说话声。   “阿音,你还不下来吗。”佘涂仰头,坚持了许久,已经有些望眼欲穿。   “好吧好吧。”   苏苑音被说动,终于撑起身子动了动,只是看着佘涂扬起的脸,脑袋突然有些发懵。   她好像不知道要怎么下去...   她试着放下些腿弯,却不知该踩哪里,腿顿时发软得厉害,又忙被她收了回来,这回抱着树的手的不自觉紧了紧。   “佘涂,我下不去...”她苦着个脸道。   佘涂愣神,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随即朝着人张开手:“不然你跳下来,我接住你!”   苏苑音听罢,又垂眸看她,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这般想着,她当即就吞了吞口水,屏了口气,只突然想到了什么,探出去的身子又收了回来,话中已经带了些哭腔:“若是你接不住我怎么办啊?”   佘涂被问住,只是看了看这里也四下无人,实在想不出法子,只有些没底气道:“不然你先试试?”   ...   看着萧阙循着声,往那谈话声发出的方向又加快了些步子。   会稽县令紧随其后地跟着,已经隐约可以瞧见不远处树上一个女子的身影。   这瞧着可是好人家的姑娘,爬到树上下不来了。   自是萧阙大人此举他已然是有些瞧不懂了,晾着他府中特意请来的舞姬,现在倒是热心肠。   莫非这大人是专程来这里找姑娘的?   “那边都是赵家人的女眷,我们现在贸然过去冲撞了可就不好了,不如大人在此处等我,我去唤些赵家的下人来。”   虽然成大事者身上有些艳福也无可厚非,只今日到底是赵家的大喜之日,实在是不好因着生什么变故冲了喜气,出于那点子良心,也不忍那个好模样的姑娘被辣手摧花,他还是决定替人挡着些。   只是这大佛哪里肯听他的,不仅不躲不避,还自顾自走了过去。   看见了两个姑娘,地上还东倒西歪放着两个酒壶。   树上的女子已然是瞧见了他们,只也不知何故,本还只是愁眉不展样子,自一瞧见了他们,脸就极快地垮了下去,撇着嘴像是快忍不住要哭。   虽然不得不承认这姑娘我见犹怜的模样当真叫人瞧见了心就蓦地一软,只是他到底是还带着些理智,搞不好这还是新娘子那边的家眷,越发不能唐突了。   “大人,我们扬州虽然于男女一事上确实风流旖旎,但是总是讲个你情我愿...”   他话未说完,只听见那个女子朝着他们这处,带着三分委屈三分惊喜四分情意浓浓,软声唤了句“萧阙”,那声音活就像是只小猫,轻轻在你怀中挠了一下,不痛不痒,这叫人想好好怜惜她。   只是她怎会认识萧阙大人?   未来及的多想,只已经听见身边的人无奈地轻叹一口气,迈步朝着人走去。   他看着苏苑音,朝着人张开手:“下来。”   “好。”苏苑音乖巧应道,甫一瞧见他起,心里就踏实得不得了,随即依言朝着人跃下,稳稳落进了那人怀中,鼻尖萦绕着乌沉香的味道,极好闻。   “萧阙你是来救我的么。”她伸手攀上他的脖颈,带着明媚的笑意,眼睛里亮晶晶。   萧阙看着这个像是从酒缸里捞出来的人,通身的酒气,记吃不记打,忘了自己才养好的伤,又是吃酒又是爬树,闯了祸又才会卖乖,他不寻她,她便就来了扬州也不主动来寻。   “我好想你。”   苏苑音现在这幅样子哪里会瞧他什么脸色,难得的直来直往,反倒叫还冷着脸的人神情差点出现了裂痕,他顿了顿,才又重新将她的腰搂紧,嘴角扬得更深。   “嗯。”他淡淡应了她一声,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傲娇的劲儿却藏不住。   苏苑音笑的一脸娇憨,越见他退让越是变本加厉,撑着他的肩头挺身要去亲他,实在闹腾得不行。   他抬起点头,温软的唇瓣落在他的下颌,女子不死心,继续重复着方才的事。   “别乱动。”他低低斥了她一声,将怀里的人继续往上又带了些,迈起长腿先走了出去。   只走出去几步似是才想起什么来,复而又折返,停在那个正处于石化中的县令跟前,朝着佘涂那边示意:“那个姑娘,还请县令帮着送回去。”   他话音刚落,县令还来不及回答,只见萧阙大人怀中的姑娘又突然不似方才的乖顺模样,在他领口嗅了嗅,随即冲着他恶声恶气:“萧阙,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姑娘家的胭脂味?”   县令怕因他在自己跟前落了面子会被迁怒,赶忙朝着另外一个女子那头跑去,生怕慢了些就要出事。   ...   苏苑音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扶着额睁眼的时候只瞧见自己正置身于一个极古朴的房间,装饰摆设都颇为严谨研究,不是赵家那种用白花花金子砌出来的风格。   “唔”,她轻吟一声,发现身上穿着的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一身。   她吓了一跳,挣扎着从床上起身,才瞧见坐在对面榻上的人,神色一凌,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不然怎么会瞧见他。   他听见声响,懒懒掀起眼皮瞧着她的惊慌失措,起了点坏心,耐着性子没出声。   屋中越静苏苑音越觉得尴尬,她同他对视了半晌,却迟迟不见他开口,随即清了清嗓子:“哩...嘶。”   她正欲待说话,舌根却发酸得厉害,话说不清楚,还差点咬到舌头,那种异样的感觉并不算是太陌生。   倒是会趁人之危。   她有些责备地瞪他一眼,似是在控诉着他的恶行。   他倒是无辜的耸耸肩,端起桌前的小火炉上一直温着的醒酒汤,起身朝着她走来,恶人先告状:“是你先闹的我。”   “那我的衣裳呢!”她不服气反驳,想把他扣在自己头上帽子摘掉。   话才一说完,他端着的醒酒汤已经喂到了嘴边,她无奈只得就着他的手先饮下一口。   随后才听他不以为然的坦荡:“你我哪里没见过,你衣裳上全是酒味,是你自己受不了,要我帮...”   “闭嘴。”苏苑音听得面红耳赤,当即朝着人扑过去,要去将他那得理不饶人的嘴捂上。   只是嘴没捂上,反倒同人撞了个满怀。   他一手端稳因接住人而被撞得摇晃的汤碗,一手将人不盈一握的腰身揽向自己。   能感受到他突然地收敛,她也跟着默了默,由着人抱着不动弹,随即只见人轻轻埋下头,说话的声音离的耳畔好近,她能真切听到了里头盛满的情愫。   “我也想你。”他低声道,不克制的任由情绪外放。   苏苑音的心软一边,只是偏偏脑袋不解问:“为什么是也?”   这一问倒是换得他语塞,他闷声笑笑,良久才直起身,恶劣的拍拍她的头:“日后少饮酒。”   ...   本还有些忐忑,在知晓薛家曾经做过永曦帝的帮凶之后,她一度都有些抬不起头来见他,不知再见面的时候该同他说些什么,甚至怕两人之间掺杂着太多,会回不到从前。   只是他却突然出现,给人一个措手不及,反而来不及做什么建设,只跟着心走,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才发现其实之前根本就都是自扰。   他待她从未变过,若不然,早在知晓一切真相的时候就该狠心切断一切了。   梁军人马在豫章,萧阙是只身来的会稽,次日又先回了豫章。   夏琴这头事了,需得留在赵家些时日,苏苑音这回心中倒是没什么坎了,难得见上一面,想离开会稽之后先去一趟豫章,等他们拔营的时候再回去。   只临出现的前一天,竟出乎意料的遇上了轻尘。   轻尘衣着打扮都不似在上京时的那般奢华,但是也瞧不出一路上吃了什么苦的样子,身侧立着个白净的少年,瞧着她时眉眼很是柔和。   想来是被身侧的人照顾得极好,轻尘此刻少了些盛气凌人的气势,瞧着很是白净可爱。   她自是也听说了永曦帝要她去和亲的消息,只是上京如今风声鹤唳,实在守得太严密,薛家的手实在伸不到上京去。   实在同她通不了气,现在倒是好,竟在这里碰头。   两人寻了个安静些的茶楼说话,苏苑音想起方才轻尘身边的繁钦,心里有些疑问还不知该如何开口。   之前听关于轻尘的消息,比如同身边的内侍有私情。   倒是像已经猜出了她的心思,轻尘没什么顾忌地笑笑,大大方方承认:“不知你可还记得先前同你说起过的,我为何会那般怵萧阙。”   苏苑音点点头,若是她没记错,好像是轻尘跟凌瑶之前险些害死了个小太监,后来被萧阙救了一回,两个人怕被先帝怪罪,将罪责全都推到了萧阙头上,害得萧阙被罚了一回。   她讶异:“当年的那个小太监是繁钦?”   随即只见轻尘抿嘴笑笑,苏苑音才一切都明了。   “苏大人的事,我很抱歉,宫中的信一直传不出来,你兄长的情况只怕也不是很好,我当时到了时候他已经快撑不住了,他大抵是怕累及我,我后来没看好人,他身上伤还未好就不辞而别了。”轻尘眸光黯淡,有些无能为力道。   苏苑音心头一窒,本还以为或许会有什么转机,得来的却是一个不乐观的消息。   “兄长友人遍地,许是投奔他处了。”   她牵强笑笑,也算是在宽慰自己,随即又伸手覆上轻尘的手背,开口道:“我已经承你很多情了,还没来得及同你道谢,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若是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一定要直言。”   轻尘突然红了耳尖:“我同繁钦都商量好了,我们准备一直南下,到南洋去,那个民风开放,众生平等,没人认识我们,也不会用异样的目光瞧繁钦。”   她纵是自私,不愿做旁人交易棋子,当年的事铁证越来越多,她也不愿见他们一错再错下去,若是能从漩涡中抽身就是最好。   “原来你还不知晓,看来我那个表兄是在替你还人情呢。”轻尘笑道。   “我同繁钦这一路来,走的都是他的地方,所以才会这般顺利躲开追兵,一路南下,今日来寻你,亦是他留下的线索。”   苏苑音听罢,只吃笑的啐了她一口:“傻丫头,那他之前在诏狱你几次帮他,又是还谁的人情?再是如何,你们身上都有相同的血,就不能是发自内心,非要讲个因由。”   轻尘听罢也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些如释重负:“他若是不连带我一起怪罪,就最好。”   后来苏苑音还是不放心送了人一程,走前,繁钦又敛眸,仔细给她系好缂丝斗篷,又牵过她的手放在袖口里替其暖手...林林总总,都是无微不至的照顾。   临分头前,轻尘倒是舍不得又来抱她。   苏苑音压下心中的伤感,笑着拍怕她,说着由衷的祝福:“希望你一切都好,若是不开心,就来兖州寻我。”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写两个人的时候就忍不住慢倍速,希望大家别齁着qaq 第152章   扬州是个好地方。   山歌敛眉,波醉眼流。   有人爱它冬暖不寒,有人爱它景致秀丽,有人却爱此地旖旎,孕育不少才子佳人,谱写一段段叫人神往的佳话。   梁军在北地待久了,多数人都是因为跟着萧阙南下,才头一次到这里,一时也被这里的风光迷得眼花缭乱。   只若说最叫人流连忘返的是何物,那必定得是那声音软糯,身段轻柔,一颦一笑皆是温柔小意的扬州瘦马。   扬州大半地方都识时务,知道如今上京回护不及,他们瑞阳的铁骑还未到,各地倒是纷纷先献上了降书归顺。   只少数不知变通的非要死守,硬要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那套。   如今的瑞阳王萧阙倒不同于以往的重杀伐,虽也杀伐果断,却不似以往偏执,开始肯同旁人讲道理,立下期限,叫他们自己抉择。   此举倒是极好,让百姓自己选君王,由他们施压变成百姓同官府施压,反倒省下了很多事。   闻莺楼内丝竹声时断时续,雅间内众人哄闹一团。   今日是尤飞白的生辰,于是便就将昔日一起在七盘岭上的兄弟都聚集在一起。   自从被萧阙招安之后,兄弟几人被安排到了不同的营里当差,这其中就数尤飞白本事最大,一直跟在萧阙身边当差,算是现下几人里最的重用的。   几人都朝着这个昔日的大哥道贺一圈,推杯换盏几圈,身侧的小五小六才有些希冀地瞧着尤飞白。   “尤大哥,今日这王爷当真会来吗?”   听罢,尤飞白握着酒杯的手一顿,还未开口,一旁的老谢就已经先将话给接过:“当然会来,如今大哥在大人身边可是得脸的人物,如今军中赵乾将军为左将,右将的位置可还一直都空着,我敢说,这就是大人专程为了咱大哥留着的。”   几人听罢再瞧着尤飞白又眼热起来,话匣子一时都受不住。   尤飞白却并不同他们嘻嘻哈哈,肃起脸来打断:“军中的事哪能到处议论,王爷那边我已经请过,只是王爷公务繁忙,也不知能不能得闲来。”   众人立即做出一副受教的样子,从加入了梁军之后,纵使没跟在萧阙身边,但是慕强是每个男儿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的,如今的梁军里,人人敬重萧阙,将他视为梁州的英雄。   如今若是能沾沾大哥的光的见上他一面,众人纵然只是想想,都已经有些喜不自胜。   尤飞白抬抬手,几个女子鱼贯而入,衣着打扮虽是跟寻常家中的闺秀别无二致,只那细腰偏生就柔的像是水一样,一颦一笑之间也是说不出的温婉风情。   见惯了梁州的悍妇,众人自是新奇。   早听闻扬州瘦马知书达礼,才情俱佳,若是上成者,那上面的工夫更是一流,瞧眼前这几个,定还都是雏。   大哥果然是将他们都当作自家兄弟,才这般不见外。   女子在中间跳着舞,场子顿时就又热了起来,后来也不知是谁说了句大人来了,众人更是激动得不行。   只见一个玄纹云袖,云鹤皂靴,五官冷硬利落,下颌棱角分明的英武贵气男子入内,来的不是平日里难得见上一面的萧阙又是何人。   见人来,众人纷纷站起相迎,就只空着上座等他先入座。   见这宴席上的主角顿时从自己变成了旁人,从前跟着自己一起拼杀的兄弟纷纷去追捧旁人,尤飞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只不敢叫旁人看出这么异样,后又才强打起些精神去同萧阙敬酒。   萧阙已经许久没碰过酒。   一则是现在的任何决断都尤为重要,他需要时刻保持着清醒,二则是阿音也在身侧,对她本就没什么自控力,若是再沾了酒,还不定要出什么事。   只还是瞧着尤飞白的面上,接下了他的酒,一饮而尽,但也只此一杯,旁的皆不再接过。   尤飞白实力不俗,是名猛将,他也很欣赏他一身高强的武艺,只是做惯了山匪头子,身上有些倔性,盲目自信,不肯轻易服人。   见萧阙再不喝酒,他有些尴尬,只悻悻夹了筷子菜来掩饰,倒是萧阙却不以为然,出生大方地直接送了个宅子予他,后又同众人问起如今在营里如何。   本以为除了大哥以外再无人受他重视,可是他又能准确地唤出每个人的名字,旁人心中哪能不受感动,随即同他说话都分外热切。   一曲终了,方才几个在厅里跳舞的姑娘扭着腰坐到了席上去伺候。   萧阙身边的那个是尤飞白亲自挑的,最是上等的货色。   尤飞白揽着身前的女子,见上座那个瘦马已经快整个人都攀到萧阙身上去了,他乐见其成地笑笑。   天下男子都好色,这本就算不得是什么可以被置喙的地方。   尤其是现在,他总算是能瞧见萧阙身上展露出的同他相似的东西。萧阙也没有多特别,同多数人一样,都有着相同的劣性。   他垂眸饮下身侧女子喂来的酒,只听见上首酒杯落地,在地上打着旋,那个女子被萧阙不甚怜惜地推倒在地,那人连个脸皮都懒得掀起,只冷声道了个“滚”字。   如此,众人皆愣不敢动,场面僵持。   倒是那个始作俑者状似如常,懒懒站起身,将被一众男子羞于提起的事说得坦荡。   “家眷管得严,我便就不久留了。不日就要开始拔营往北走了,七盘岭的兄弟难得聚上一聚,尚可松懈几天,只莫要一直懈怠,还须得勤练武艺,待踏破上京功成之时,我再设宴,不醉不归。”   如此便就是要走了,纵使还未尽兴,又哪有人敢拦,众人目送着人走,气氛也再不似方才的热络,都瞧出了尤飞白兴致不算高,本还安排了下个局也不了了之。   待众人都离去之后,尤飞白还坐在原来的位子上没走。   方才被他赶出的一女子又径自回来,纤纤玉指攀上了他的肩,吐气如兰:“我真心疼大人。”   尤飞白瞥了她一眼,是方才他专程为了萧阙备下的上等瘦马。   他收回眼轻嗤一声,兀自饮了口酒,随即手中的酒盏就被一旁的人接过。   “将军曾经也算是一山之主,勇猛无敌,在七盘岭要风得风,却被迫卷入一场权力的斗争,家园被毁,兄弟离心,如今却连个生辰都不欢而散。”   女子叹气,重新给他满上一杯酒:“我叫羡竹,今日也是我的生辰,既是无人陪伴,那不若我陪着大人,大人也陪陪我的。”   尤飞白垂下眸子,被酒盏里的酒晃着的波光摄去了片刻的心魂。   “羡竹,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历,不过今夜我不想杀你,你听好,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没有受谁胁迫一说,为了梁州,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好吧好吧。”女子不以为意地轻笑,当即凑上前在他面上吻了一口:“那今夜,我们只谈风月。”   ...   因为多地交权愿降,所以在交接权柄,统算粮草以及剩下的兵力之余,萧阙近日都在豫章。   因着阿音也在,他每日都会回庄子。   今日本是有心安抚尤飞白,特意去露了个面,反而惹了身麻烦,纵使是没饮醉,但因为染了身腥气,倒是叫他心虚,不敢这时候撞见她。   在会稽那日将人给欺负惨了,如今她待他很是不留什么情面。   不想叫事情变得更糟,所以他今日回去没先去找苏苑音,只是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打算先沐浴净身,换身一幅再去瞧人。   哪知甫一进到院里,就摇摇瞧见了廊下那道纤细身影。   今日倒是奇了,平日里都得自己巴巴往上凑,难得她主动在这里等他,只偏就今日,他瞧着她心虚。   苏苑音打听了几日,总算是有些苏蕴之的消息,她拿不定主意,想着来问问他,只觉得今日他鬼鬼祟祟,瞧见自己像是瞧见了鬼似的。   “站住。”她出声,看着瞧见了她反而拔腿往外走的人,狐疑着上前。   被抓了个现形,萧阙只得无奈转身:“你是来寻我的么,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苑音点点头,见他神色似是又同往常无异,大抵是自己方才瞧错了。   她靠近人两步,他背着光而立,也恰好将她身前的那束也盖,宛如像是在被他的笼罩之下。   他到底是还未完全被美色给迷昏头,犹极起自己现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形,步子微不可闻的往后撤了半步,就听见她开口。   “你刚才想去哪里?”   他顿了顿:“想起有点东西没拿。”   苏苑音有些质疑地偏了偏脑袋,只性子本就淡,不爱做那刨根究底自寻烦恼的事,见他已经做了解释,最后还是轻飘飘就放过了他,只是想起自己来找他的目的,神色凝重了些,无措地扯了扯他衣角。   看她眉头拧起,对自己又像是全然信任的依赖模样,他心快暖化了。   “怎么了?”他问。   她摇头,自顾自上前环住他的劲瘦的腰,埋头进到他怀中,闷声道:“得了些关于兄长的消息,只都不是什么好事,有些不放心。”   知道她放心不下,他其实也一直派人打探苏蕴之的下落,先前只听说萧澜想将人保下来扳倒萧旼,萧旼不肯乖乖束手就擒,派了人要他性命,后来两方人马对上,苏蕴之侥幸出了上京,之后没了动向。   独身一人,加之身受重伤,若是无人搭救,如今还尚在的几率已经很小了,还是在打探不到半点有关于下落的情况下。   他轻叹,伸手将她整个人都揉进怀里,又拍了拍她露在外面的脑袋。   温情还不过一瞬,就只听见她忽地抬头,凉声道:“你身上这么会有这么重的胭脂味。”   他手一顿,她太聪明,早知定瞒不过她,方才其实也有就机会脱身,只是那种情形丢不下她一个人。   “我方才...”   “你去喝花酒了?”她不等他人开口,以为定又会用什么理由来堵她,只说出自己的推测,方才嗅到他身上一股极淡雅的兰香混着酒气,还掺和着月季脂粉的味道,想来还是个对梳妆打扮很就讲究的姑娘,那必定是那劳什子瘦马。   脑子里想着他同旁的女子搂抱她就膈应,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这么强的占有欲,只觉得同他没什么道理可讲,当即就将人给一把推开,生着闷气往院子外头走。   没走两步就被就又被人从身后像是狗皮膏药似的贴住,他拦着人不叫走,苏苑音甩了两下没甩掉。   “我没有。”身后传来一点声音极低的控诉。   见他被抓了个现形还嘴硬不肯认,苏苑音被气笑:“你没有什么?我用香粉可没这么讲究。”   被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萧阙肆意妄为惯了,旁人怕着他捧着他,哪里有人会拂他的面,偏就拿她没法子,却也知是自己理亏,不知如何辩解,只也不想受这憋屈气,既是说不过,那便就用做的,当即将还在喋喋不休的小人拦腰抱起,往屋中走去。   苏苑音不知他又是闹的哪出,心里头的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挣扎了半晌没挣扎下来。   “你放开我。”她斥道,那人似是还不满了,将她在怀里颠了颠,她觉得自己腾空的一瞬,没忍住去搂他的颈,那人方才得意地将人扶稳。   “我让你瞧瞧我究竟有没有。”他挑挑眉,打趣道。   苏苑音咬了咬嘴唇,觉得他不怀好意,还是忍不住好奇:“怎么瞧?”   萧阙迈过了门槛,将人在榻上放下,随后自顾自解起了衣裳。   这是要耍无赖?她决计不从他,只刚一撑起身子,就瞧见了他没有任何阻隔的宽厚胸膛,匀称流畅的腰腹。   “你做什么?”她置问,慌忙移开视线要起身,那人却已经俯身朝着她覆下来。   “你再闻闻。”他同她额头相抵,沉着声道。   她早闻见了,除了乌沉香再没旁的味道。   “这能说明什么?”她硬气不肯服软,方才没什么理智,将话也说得夸张,其实现在细想,那个味道很浅,轻轻蹭到的也未可知,只是不满他刻意欺瞒。   “阿音若是冤枉了我,这仇该如何算。”他舌尖抵了抵上颚,露出些痞坏的劲儿,像是个混不吝。   苏苑音心跳得一下比一下重,只觉得他在故意勾人,恨恨地将人推了推:“不如何!你让开,不准这么看我。”   那人笑得胸腔微震,触感也带到她,她实在招架不住,只想快要逃。   “尤飞白设了生辰宴,我去坐了会子,旁人没眼力见非往我身上撞也能怪我?怕你会恼,刻意避着回来换衣裳,你倒是不信我,帽子叩了一顶又一顶。”   “唔,好吧,怪我。”她装模作样在他光滑的肩上拍了拍,随即又是一烫,正急着收回来却被他伸手摁在一旁。   作者有话说: 第153章   她吞了吞口水,不敢瞧他突然变得有些晦暗的视线,瞧着他的样子可不像是因着受冤枉而委屈。   思想正在天人交战,却只见他低笑:“你那个药,倒是把我害得苦。”   “胡说,那个分明是...”她急急停住,一不留神差点将自己给拆穿。   他垂下头,衔住她娇艳欲滴的唇,牙关轻咬之后又松开。   “分明是什么?”他笑问,嗓音低哑。   “总之是对你身体又益处的,是佘涂专门配好的,旁人想买还没有呢。”   本不过是一句为自己的动机辩解的话,也不知他的神情怎会变得那般奇怪。   “这件事你还说于旁人听?”他好气又好笑,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没叫她满意,叫她对自己的事这般断言。   必定是自己对她的怜惜反倒成了叫她对自己质疑的理由。   苏苑音不擅说谎,在他步步为营的紧逼之下早晚要说漏,无奈只好仰头去堵他的嘴。   她瞧着他,没有错过他眸子里稍纵即逝的错愣。   有这么惊讶么,她红着脸反省一阵,随即又大起胆子,颤巍巍地伸舌,他乖得实在厉害,配合着她的动作起轻启牙关。   不知是鼻腔还是嘴里,总之是一种带着点淡淡酒意的清冽味道。   她探索了一圈,最后才落到他的舌。   倒是奇怪,他一身尖刺难接近,唇舌倒是都软得离谱,只觉得软和可亲。   她四下都尝过,餍足地想撤,那个人倒像是意犹未尽,扣住她的脑袋回了一记深吻。意乱情迷间,在走势逐渐开始跑偏的时候,他错开头埋首在她的颈侧轻喘,带着些隐忍克制。   末了,他才幽幽开口:“想时间过得再快些。”   苏苑音微愣,还来不及细问,身上一轻,随后又落下了一张床褥:“莫着凉了,你等等我,等会儿我送你回去。”   他说罢随即站起身,恢复了如常神色将方才被自己扔下的衣衫捡起,走进了净室。   ...   在豫章不过才停留了四五日,萧阙这边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西边有薛家驻守,目前还勉强算稳固。   萧阙暂时还没有想要借用薛家手里兵马的打算,只带着玄甲大军开拔,再过一个荆州就可直达上京脚下。   只是荆州大抵是不会像扬州这般顺利,萧旼的母家万家是荆州数一数二的名门,多年稳固屹立不倒,其势力都在此地盘踞,如今萧旼成功做了储君,万家不可能没有动作。   萧阙走前留下了言二送苏苑音一行回去,也是想叫他安心,苏苑音没拒绝,只难得的黏人,腻在他怀里良久,不知该说什么,总之是拦不住人停下,只有叫人少些后顾之忧。   于萧阙而言倒是稀罕,调侃地拍了拍她的屁|股,哄小孩似的叫她回去好好等他回来。   如若顺利的话,是误不了来年的婚期。   她不满伸手在那只不安分的紧实手臂上掐了一把,他倒是抗揍,眉头都没蹙上一下,反倒叫她更气闷。   外头的人不敢催,只报了个时辰,他才不慢不紧将人放下,理了理被她坐出了几道浅浅的褶痕。   两个人都尚算作理智,又不习惯离别,临了时没做出一副依依不舍的分别样,只瞧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她却半点挪不开视线。   “萧阙。”她跑出来,朝着正要上马的人唤了声。   萧阙转过身来朝她散漫勾唇,低声问:“怎么了?”   “万事小心些,要平安回来。”   总归是刀剑无眼,况且还有曾经苏落雪的一段叫人琢磨不透府言语,她能不择手段,甚是不惜出卖父亲也要巴结萧旼,到底是什么叫她如此笃定,最后胜的就一定是萧旼呢。   纵使现下的局面大抵是逐渐明朗,她也不信他会输。只是她还是忽视不了苏落雪的话,又想不出最后变故会出现在哪里。   萧阙利落的眉眼染着些悦色,温柔地垂着眸瞧她片刻,随即才俯身凑到她耳畔,在那白嫩的耳垂上落下不掺杂任何杂质的一吻。   “好。”他轻声应承。   看着人慢慢走远,她叹口气转身,瞧见了身后红着的脸的佘涂春棋几人,定了定,居然也叫旁人在自己身上瞧了回戏,神色有些不自在地清清嗓子,脚下冒烟地进了屋。   后脚还未来得及收回,只听见佘涂对春棋侃侃而谈:“看吧,在感情一事上就该跟阿音学学,该主动出击的时候就决计不能含糊。”   她面上一燥,忙快了些步子。   ...   天气越来越冷,上京第一场才雪姗姗来迟。   萧阙在南边的动作越来越大,轻尘又久寻不到踪迹,永曦帝听着每日递上来的军报就心生厌烦,咳血的时候越来越多,他只觉得疲累得厉害,逃避的时候就常去朝阳殿,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夜。   阿芸心狠,想将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迹连带着她自己都一并抹去,可是这般,在他心上刻下的痕迹却越来越重,越来越疼。   他命人在大火烧过的废墟之上重建了朝阳殿,还是按着她生前的样子布置着寝殿,可是总还是会觉得少了些什么,心里空落落得厉害。   “如今萧阙在给你报仇呢。”他抚着榻低喃,浑浊的眼里的复杂的情绪交织。   若是以往,她总是不愿多同他说上半句话,但只要当他一说起萧阙,她就才肯多同他说上几句。   只如今却再无人应他。   他知晓她一定是还怨他,不然怎么会一次都不肯入他的梦来,所以他开始修道,学通鬼神之术,妄想弥补,想求得再见她一面的机会,哪怕只是梦中,能说上一句话也好。   他精神有些萎靡,依在她平日最喜欢靠的榻上,忆起了初见她时的那日,神情终是才放松了些,眼皮越来越重,不甚安稳地进入了梦乡。   还是在朝阳殿里,却到处都是雾气,他似是看见了屏风后露出的一方鹅黄色的裙角,心头跳得厉害,可是任他怎么追却一直都追不上,绕了好几个圈子,最后又回到了原地,除了他再空无一人。   他发不出声音只绝望跪地,看着不知从何处弥漫而来越来越多的红色鲜血,随着呼吸越来越重,他腿一蹬,才逐渐清醒过来。   抬眼看着昏黄的顶,他惊魂未定,猩红血丝的眸痴愣了一瞬,皱纹横生的面上怅然若失。   “陛下,恭喜陛下,周道长炼好了丹药提前出关了。”   看着内侍匆忙进来禀告,他已经鲜少听见过好消息,反应迟钝地愣了半晌,联想起了方才的梦,已经再没有了惊恐,只觉得这是昭示,随即才坐起身对着内侍颤着声道:“快宣。”   周寸方才来了片刻,听见屋中内侍已经急急退了出来叫自己进去。   他点点头,双手捧着丹药,跟着内侍进到寝殿中,看了一眼明黄色寝衣的颓丧帝王,随即又才敛下眸子,朝着人行礼唤了声陛下。   “道长快请起。”永曦帝说着话,热切的视线随即落到了那颗他呈上来的丹药上。   他满是希冀地问道:“这颗丹药,当真能叫我见到阿芸吗?”   闻言,周寸方神色不变,摇头正色道:“这个丹药只是能接通阴阳的桥,至于芸贵妃肯不肯来,臣不知。”   对他的顾虑永曦帝却并不以为意,若是他满口应承,永曦帝或还可能存疑,哪有什么事是绝对,如今见他这般倒是才算有些可信度,加之方才的梦境,定是有希望的。   若是阿芸不肯见她,那方才的梦境又算作是什么呢。   “只要是有法子就好,有劳周道长了,若是我心愿达成,一定重重有赏。”   周方寸抬眼,见永曦帝只一手捧着手里那颗通体乌黑的丹药细细打量,对周遭的一切都再不顾及。   他撩起袍角起身,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   次日,连夜的雪渐停,朝阳殿堆了层能没过脚背的雪。   永曦帝要静,不叫人来扫雪,朝阳殿外就只留了一个随行的内侍,屋中听不见一丁点多余的声音。   永曦帝今日只穿了一身常服,头发规整地向后束了冠,两鬓的白发也刻意费心盖了盖,只还是能隐约看见几缕。   他正了正衣冠,只听见殿外的内侍进来传话,说贤妃过来了。   贤妃?   自阿芸走后,他无心过问后宫妃嫔,再没去过旁人的宫里,她倒是也从未来找过他。   他摆摆手,本是要叫内侍将人打发走,却又顿住。   轻尘的事到底是他对不起她,如今旼儿又成了储君,万怜是他们的生母,加之如今荆州成了拦截萧阙的最后一道坎,他还是当见见。   他将手里的丹药放下,坐到榻上,叫内侍将人给请进来。   贤妃一路上是踩着雪进来的,进到殿中的时候,绛红色的裙角都已经被沾湿了一片,变成了深红。   永曦帝瞧着她,保养得宜的面上不见什么岁月的痕迹,甚至比起以往风采更甚。   自己同她是奉旨成的婚,依稀记得她从前性子很是怯懦又沉闷,他对这桩亲事可并不认同,却又抗拒不了皇命。   只依稀记得她从前爱笑,瞧见自己的时候一双眼睛都是亮亮的,若是入了冬,她还会亲手做冬衣给他。   后来这件事倒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断的,总之应该是许久了。   当时她身后还有个时时替她撑腰的闺中好友,那人有一身不输男子的武艺,最直爽的性子,只最后死在了自己手上。   想来这件事,她虽然没什么表示,但大抵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吧。   “皇上今日未上朝可是身子抱恙?”   贤妃在炭盆边站了站才过来,听见她开口,永曦帝才回神。   他到底是老了,总会不由自主的走神,然后回想起自己的过往一生,可是看着坐在对面的人,又好似时间停滞了一般,怎也不见老呢。   他忘记她方才问他的话,只自顾自开口:“轻尘至今都没有下落,你那边可有她的消息?堂堂一个公主,带着身边的内侍不知所踪,是想将那些子虚乌有的事都坐实么?”   贤妃瞧着面前这个人,毫无疑问的,自从温叙芸走后,他真的老了很多,只是这个性子,却半点没变,想来定也半点不曾悔过。   想自己当初也算是将满腔情意都交付于他,可笑的事做了一桩又一桩,也是瞎过眼,好在后来及时悔悟,不似他这般冥顽不灵。   她看着人,其实想同他说轻尘就是她放走的,且此生都不会再回来,若是想牺牲她来做对抗萧阙的筹码,那绝对不可能。   只是想归想,若是一切都说穿了多没有意思。   “没有。”她摇头叹气一声,又接着开口:“若是事态着实紧急,宫中不是还有一位公主么,怎么我的轻尘可以,旁人还不行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因为关于轻尘的那件事是凌瑶宫里传出来的,你心里有怨气,只是这件事已经定好了,事关江山社稷,由不得再悔改。”他敷衍的搪塞,其实那个女儿都不重要,只他到底得顾忌些皇家的颜面,从中择了一个最适合被牺牲的。   贤妃没再接他的话,只转头,正好可以透过窗瞧见院中的那个梨树,因着火势蔓延不到,那是那夜大火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不知今年这梨花会开得这么样。”她无端开口。   永曦帝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眸色柔和了一瞬,被贤妃瞧得清楚。   她笑笑,当作没瞧见,只又开口:“回想这一生,臣妾走的浑浑噩噩,竟是到了如今才活清楚了。”   永曦帝没抬眼瞧她,瞧见她就总想起曾经的身不由己,对自己命运的无能为力。   “清楚了也好,如今老二做了储君,你安心辅佐他就是。”   如今这么个烂摊子,只怕是自己收不住,想到了他们万家。   “是。”她垂头敛住讥讽笑意,不慢不紧地站起身告退。   他看着风雪又再度回来,只怕路不好走,开口将人留了留,叫人去备轿辇。   这于贤妃倒是从未受过他这般格外优待,从前求不得,现在却不需要了。   “不必麻烦了,今日雪景正好,看看也无妨。”她推拒道。   随后又看了看那个往日风华已经所剩无几的男人。   “臣妾告退。”她说完随即转过身,一路行至宫外,不带半分眷恋。   雪被踩得嘎吱作响,她步子轻快,走到了朝阳殿外那个身穿道袍的道士身侧,抬肩深吸了一口气。   “那颗丹药,他今日一定会服么?”她问。   身侧的道士点头,他执念那么深,又等了那般久,如今既然有法子,更定半点都不会迟疑。   贤妃仰头笑笑,看向一旁的周寸方。   这一切若说她是为了轻尘,为了时雨,那么他定是为了尘岱,那份恩情能叫他甘愿冒这么大的险倒确实叫她意外。   “会直接就死去了吗?”她问,声音中带着些隐隐的兴奋雀跃,想不到自己这辈子已经会胆大的作出这种事,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是没有半点悔意。   周寸方想起了逃荒来的路上,自己遇上的风光霁月的少年,因着受了一饭之恩,是恩人是友人,更让他此后生出那般多业障的源。   “会很痛苦的死去,在他最恐惧的记忆中。”   贤妃有些不满意,蹙了蹙眉:“那他会梦见她么?”   周寸方摇头:“芸贵妃不会来入他梦。”   这话贤妃倒是爱听了,随即也不刨根究底。   “你走吧,这件事我会兜住,只是连累你回不去天一观了。”她对周寸方道。   周寸方却只是不以为意地笑笑:“当初应了你下山,就也没想过再回去了。”   “那道长准备去往何处?”   “天大地大,走到哪儿算哪儿吧,只是去哪里,好像都没意义。”他朝着人摆摆手,只后半句话压得低,被风雪吞了去。   当夜,上京敲了丧钟,在位十七年的永曦帝驾崩,据说是因为误服了妖道的毒丹,七窍流血,死状很是痛苦狰狞。   随即储君萧旼继位,改年号景佑,一剑将周寸方斩于灵前,后又向先帝立誓,必定大败瑞阳大军,取萧阙首级回来祭拜。   此言一出,朝野及将士都一改往日颓然,士气大涨。   作者有话说: 第154章   萧旼搬到宫中的那一日贤太后并没有露面。   随他一道入宫都是在潜邸的几个旧人,按礼制,周芜为皇后,只其他的几位该如何安排就有些说头。   苏落雪身份应该是最尴尬,苏家出事,那个养女那边又同如今乱党之首萧阙之间不清不楚,听说之前还落了胎,如此这般竟都未叫当今圣上所厌弃,连从皇后之下唯一一个贵妃封号都给了她。   大抵是有头一个进府的情义在,以至于让后来圣上后宫逐渐充盈的时候仍旧顾念她。   因着贤太后没出面,给新来的众人立规矩一事就只得暂且搁置。   只不过这于旁人倒是没什么,最多不过萧旼的面上下不来台。   朝中留了一堆烂摊子来不及萧旼收拾,现下就因为一个周寸方,他的母妃竟要同他这般计较,两次三番下他面子。   她就不曾想过,周寸方若是不死,他新帝继位,如何堵住朝臣悠悠众口,平息众怒跟质疑。   如今情形荆州同萧阙势必会有一战,这一战决定成败荣辱,也决定最后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是谁。   他清楚,若是没有邻国的援兵相助,以现在大齐剩下的兵力,恐怕真的支撑不了多久。   只是他既已经坐上了那个位置,就绝不会轻易下来,他需要援兵,和亲一事势在必行。   他知道轻尘是母亲故意放走的,到底也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他便就当作不知真相,大齐能派出去和亲的公主,也不止轻尘。   正思索间,外头内侍来禀,说凌瑶公主来了。   方才正好想到这件事,她人倒是来的巧。   他将翻开的书页合上,看着一身素缟的人进来。   虽说是兄妹,但毕竟是同父异母,平素只是点头之交,两人算不上是熟络。   自己面前这个妹妹可不是个善类。   轻尘几番因她之故牵连,包括这次轻尘被送往和亲。   “拜见皇兄。”凌瑶入内,恭恭敬敬朝着人行了个臣子该行的大礼。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今日来,或许同他方才所想的事是一样的。   他不露声色慢慢抬眼,叫人起身说话。   凌瑶却不肯起,埋下头又叩首,恭敬姿态拿了个十成十,行过礼随即才开口道:“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商,若皇兄不答应,我实在不敢起。”   “哦?”他扬唇,心里有数却故意不说破,不慢不紧地同她打起了太极。   凌瑶咬咬唇,知道他不过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只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和亲之事,如今轻尘下落不明,皇兄预备如何?”   “我正好也想问问你的意思。”萧旼笑道。   此话一出,还有什么不懂,轻尘才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向着轻尘无可厚非,只是她费尽千辛万苦,甚至不惜得罪贤妃,才将这件事情推到轻尘身上,如今又怎肯心服。   “和亲之事,求皇兄放过凌瑶。”她哀求道。   她知道轻尘下落不明,一定同贤妃脱不了干系,甚至他,也定知道轻尘下落,只现在就是考虑亲疏有别的时候,她一个外人一定会被推出去。   果不其然,只见他开口:“现在形势如何,想必皇妹也清楚,贵为公主,皇妹吃穿用度从未紧过,也该为了大齐出上一份力了。”   “先前就定好是轻尘,若是随意更改,只怕会失信于邻国。我知如今萧阙以及他身后的瑞阳大军是皇兄最大的绊脚石,只是皇兄刚一继位,身边得用之人少,我母家虽然不及荆州势大,但是在军中也有些威望,现下于皇兄而言,也大抵是能派上些用场。   我母家愿一心一意辅佐皇兄,鞍前马后,凡能做到都在所不辞。如此,也算作是我身为公主,为皇兄出的一份力了。”   …   凌瑶走后,萧旼很晚才出了兴庆殿。   殿外候着几个各宫派来送汤,送药膳的宫女。   其实这些都不过是幌子,为的不过是在他面前露露脸,争宠的手段。   他累得厉害,没瞧见苏落雪宫里的人,知道过去又要吵,只还是没管住脚,朝着她宫里走。   自从她掉了孩子之后,待他倒是冷了脸,再没了平日里的热切,可是他却像是魔怔了一般,才觉出她曾经的好。   或许是因为看着那日她流一身血,张皇无措,却不叫自己再碰她一下,或许是对那个未出生的孩子的内疚,亦或是对她。   他思忖着抬脚向着她宫里头去,却撞见母妃身边的嬷嬷,请他去叙话。   接连几日,便就是去请安,母妃都没有露过面,如今来请他,定是因为凌瑶方才来找过他的事传进了她耳中,为了轻尘来的吧。   他默默,没什么表示,依言去了未央宫。   过往的是是非非,万怜亦是知晓一点,永曦帝欠先帝的,欠瑞阳王的。   现在看来,只怕是永曦帝死了,那纠缠的恩怨也不会因此了断。   尤其是这个儿子还逐渐表现出来的野心勃勃。   她了结完自己的恩怨,至于旁的,她劝不住,也插不进去手,只盼着那个心思单纯的女儿能逃出这个漩涡,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今日凌瑶同你说了什么?”她看着面前这个穿上龙袍的儿子,也不知为何,觉得有些陌生。   她将心里的那种不安的感觉压下,看着来人。   “如今的形势远比之前所想要糟糕,我根基尚不稳固,需要盛家全力相助。”   他如实回答,以为会换来母妃的理解,毕竟现在她可以依仗的人也只有自己。   是自己继位,她才能从父皇驾崩那件事中脱身,甚至是坐上今天的高位,若是他败了,不单是他,她甚至是整个万家的或许都会被萧阙的人马踏成肉泥。   万怜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再瞧向他时,悲愤交加,还有失望。   “凌瑶三番两次设计陷害轻尘,你竟还信她,现在连你也要逼你妹妹吗?”   萧鸣讥诮笑笑,对她的置问并不苟同。   “她一个堂堂金尊玉贵的公主,同太监有首尾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想过你我,她是昏了头同太监私奔也不肯做皇妃,我替她做正确的选择怎就是逼她?”   他话音刚落,屋中只传来一个清脆的巴掌声。   万怜颤着将手收回,才方知这利欲熏心也不一定分人,但凡尝过这大权在握的滋味,能守住本我的人有多难能可贵。   末了,她才垂眼看了看掌心通红的手:“你喜欢这个金堆玉彻的笼子,头破血流也想往里钻,可是有的人对此避之不及,想要自由。这件事我不评对错,只是血脉相连,你也不该用这些话来说她。邻国君王年老残暴,宫中妃嫔不知几何,轻尘年岁小,性子也耿直,在那种地方如何活得下去。”   萧旼仍旧觉得面颊剧痛,只觉脸面也跟着丢净,对母妃的软话无动于衷,只拂手起身:“我会好好想想的,母妃好生歇息,儿臣告退。”   万怜看着他欲言又止,忐忑不安收回想伸手去拦人的手。   另一边萧旼沉着脸往外走,朝着紧跟在身后的内侍吩咐:“贤太后身子抱恙,即日起,没有我的令,未央宫任何人不得进出。   ...   永曦帝驾崩消息传来的时候,苏苑音才刚一到广汉,随之而来的便就是周观主被萧旼当即斩杀的消息。   她依稀记得曾经在天一观,周观主说同她父亲是故交,能专门为此建一个长明殿,点长明灯,若没猜错,这其间的情谊并不是三两句能说得完。   所以这次想来也是特意为了她枉死的父母报仇的吧。   于是她去了离得此处最近的道观,暂时只得先替他供一块牌位,烧一炷香,先叫人安息。   从道观回来的时候,才知薛家接到了萧阙发来的调令,要舅父即刻出兵攻打上京。   永曦帝生前手上沾染的鲜血太多,人人都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这人人中就有数萧阙为首。   如今以这种方式被别人捷足先登,大抵是萧阙如今已有些不快。   萧阙本是也不算是善茬,哪里会想叫他死了一了百了这么爽快,应当是在谋划着一点点蚕食永曦帝的势力,慢慢折磨着将人逼至绝境,所以西边的军马已经摩拳擦掌多时却一直没有任何指示。   如今永曦帝已死,他又快打到荆州,加上舅父的人马汇合,照着现下的局势,萧旼若是迟迟等不到援兵,那最后不过就是苟安一隅,抵抗不了多久。   舅父都已经等了许久,如今总算是等到了大显身手的机会,将笔墨纸砚都统统丢到了一遍,日日天未亮就起来耍枪,精神何其抖擞。   这次外祖父也不再勉强,只放手让舅父自个儿带兵去接应萧阙,旁的人皆都留下,等着传来的好消息,准备着苏苑音的亲事。   见外租父说得一道一道的,哪里有什么临了要出征的紧迫感,只围着苏苑音打趣。   苏苑音哪里应对得了这场面,当即也将在一边瞧戏的薛鸣岐来了进来。   他要比苏苑音更年长些,至今连亲事都没敲定,好不容易跟洛蔓笙重逢,却也不知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半点进展也没有,洛蔓笙来寻他,被气走的时候却居多。   有时候甚至连舅母都忍不住啐他一身呆子。   苏苑音也觉得奇怪,薛鸣岐究竟有多聪明,她此前同他在广汉守城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   他就算是不懂风月,于感情一事上也不至于这般木讷。   况且能为了洛蔓笙做到那般,差点将命都豁出去,哪里能有什么清白可言。   苏苑音总觉得他许是有什么苦衷,只是不及细问,轻尘从南洋托人送来的信到了,她急着看信,先告了退。   轻尘已经在南洋安顿好,跟繁钦也已经拜了天地,两个人之间相处都同寻常夫妻无异,繁钦待她很是照顾跟迁就,南洋人的都热情奔放,她极喜欢那个地方云云。   想来她许是还不知上京出的事,不过已经决定要抛下过去重新开始,她自是也不会跟轻尘主动提及,只挑了份贺礼,托南下的商队一并带给她。   只是还替她高兴不过一晚,次日本该是舅父一人带兵前往却临了被外祖父拦下,神色凝重地叫薛鸣岐一同前往,气氛也再不似昨日的那般轻松。   作者有话说: 第155章   苏苑音起先不知,去了薛照年的屋子才知晓,为何临了要让薛鸣岐也一并去。   原是上京递来的消息,说轻尘公主身子已经大好,和亲事宜继续。为表重视,邻国皇帝亲自派人来接亲,已经连日出发,不日就可抵达了。   对于轻尘又被带了回去的事,苏苑音蹙眉犹不肯信,昨日分明还收到了她的信,那时她分明还一切都好,字里行间也都是不能看出的喜悦。   她心里本还存一丝希冀,毕竟轻尘到底也是贤妃所出,如今人又远在南洋,若是未得他们的默许,恐怕连宫中都出不去。   可直到在南边先前被她派去暗中相护轻尘的人来了急信,说是上京的人已经带回了轻尘,来人身手都不俗,他们拦不住,如今繁钦落了海,生死未卜。   这信到广汉本就要耗时两天,如今已经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不知这其中是贤妃的意思,还是萧旼,既然能轻而易举找到她的踪迹。   那就是毋庸置疑,轻尘是被至亲给推出去的。只是如今却出尔反尔,又将她带回去做那个牺牲品是何意?   苏苑音其实心里一直有准备,在上京时她也曾同萧旼打过交道。   他不像是会乖乖束手就擒的人,更何况他对面对的人还是萧阙。   向邻国借兵的事萧旼大抵是不会放弃,她本以为如今轻尘已经离开了那是非之地,若是萧旼想要继续,或可能会让凌瑶去,毕竟还剩下的选择也不少。   现下这个局面,倒不知贤妃可知晓此事,若是起先不知,现在只怕大抵也受不了。   而邻国皇帝本以为大齐新皇继位,不肯将自己胞妹送来,想要毁约才百般推脱,如今见大齐新皇这般有诚意,也大悦,随即大手一挥,提前调遣了援军来相助,所以荆州一战只怕要提前,形式也在不似先前那般好应对。   外祖父旧伤未愈,不再适合疾行奔袭,明眼人都知道,薛鸣岐在军有自己独有的优势,毕竟行军途中既讲自身本领,但也看计划谋略。   如今叫他去,那定也是说明局势有变,可能已经不似之前的那般轻松明朗,反倒是会有些棘手,所以同去帮衬着。   因事急,薛时山没多耽搁,同众人告了个别之后就整军出发。   苏苑音沉默地看着浩浩荡荡一行人渐行渐远,待人影全然消失之后才收回视线。   薛照年遥遥叹了口气,随即转眸看了人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兀自先走了回去。   苏苑音正想着轻尘的事,哪里能好受。   明明已经拼尽全力,也没能改变结果,想过上平凡人的日子,竟也成了奢望。   苏落雪之前的那些像是空穴来风的话突然言犹在耳,她深恐自己也改变不了结局,心里竟也无端生出些惶恐,正敛眉想着事,耳畔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她收神往回看,一道红色身影一乘轻骑打西边来,身上没披甲,就着往常的梁州女子的衣裙,身段显得纤细窈窕,面上未施粉黛,狭长眼尾是自然而然的上扬,更带着股若有似无的媚态。   她在苏苑音跟前勒马停下,轻快地跳下来,随着移动的步子,脚腕发出断断续续清脆的铃铛响,还一如头一回在上京见到她的时候。   两个人关系说来也奇怪,起初谁也没给谁留下好印象,反倒是如今,自从在锦西打开天窗说亮话之后,彼此间的偏见都少了些,又因之前的境遇大抵相同,苏苑音其实觉得洛蔓笙不似想象中的那般叫人生厌。   苏苑音以为她又来找薛鸣岐,懒懒伸了伸胳膊,没显露出方才的低沉情绪,只道:“你来晚了些,表兄已经走了。”   洛蔓笙耸肩:“谁说我是来找他的?”   自从过往的误会说清,洛蔓笙才终是觉得松一口气,如今来瞧薛爷爷薛伯母心里倒是轻松多了,只是不知这薛鸣岐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之前老来招惹她,现在又这般避着她,既对她无意,那直说便就是了,她洛蔓笙早不是从前那个老跟在他屁|股后头死缠烂打的人了,她拿得起,便就也放得下。   想起上次同他不欢而散,话半句也没说清,反而被他那态度给气的不轻,随即一时脑热,把他唇瓣都咬破。   后来回去越想越气,当了几日缩头乌龟,听说了萧阙下来了调令,本是想着趁着人走前问清楚,可惜到底晚来了一步,如今被苏苑音一语道破反而觉得有些窘迫,心虚地不肯承认。   苏苑音见她矢口否认只觉得想笑,抿着唇垂下头。   “骑马去不去。”洛蔓笙问道。   方才过来的时候,老远就瞧见她一个人站在这儿发呆,那神情落寞得都快哭了似的,偏面上又坚韧隐忍,又有股子死犟的劲儿,瞧着就像是非的头破血流才肯屈服的主。   也难怪萧阙将人护成什么样,但凡是有些凶险的事,就绝不会叫她插手半分,待旁人可就没了怜香惜玉这一说,好比先前的温仪章,又比如被呼来喝去的她。   上京那桩事她也有听说,轻尘同苏苑音大抵有些交情,见人落得这般境地还插不上手,如今人只怕都已经到邻国,因为无能为力难免心中生出悲悯难过,所以这才提的出去跑马,散散心。   苏苑音哂笑着看她一眼,开口道好。   “薛鸣岐他最近身子怎么样?”她紧了紧手里的缰绳,在一片寂静中率先出声。   洛蔓笙想起上一次见他,似乎真的要比之前瞧着更憔悴清瘦,到底是被洛家牵连,便就是抛却别的不说,若不是他,自己绝活不到现在,有机会替当年洛家翻案的这一天。   如今这身子骨只怕还没她结实,还又随军去同萧阙那边汇合,哪里就非得他一定去不可,说来说去大抵就还是逞强。   所以现在突然关切地问上一嘴,苏苑音应当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吧?   苏苑音不及她想得这般多,只想了想方才他临离去的神色,道:“就还是先前那样,表兄做事惯是能拎得清,你不必太担心。”   “不过随口问问,我哪里是担心他?”洛蔓笙被戳破,一时间急的跳脚,嘴硬不肯认,只觉得自己没什么面子,他想避嫌自己却又这般巴巴往上赶,怕叫她看笑话。   苏苑音好笑地抬眉:“那便就是我担心了。”   梁州的腊月实在太冷,苏苑音袄子褙子一件件地往身上套,又同洛蔓笙跑了会子马,行动倒是不轻便,现下慢悠悠停在了日头底下,才松快了些,身上也是暖洋洋的舒服,如此心里的郁结都像是少了些。   她侧眸瞧了眼洛蔓笙,想她先前定是来得及,穿得可不知要比她单薄多少,跑马反倒一直吹寒风,索性干脆勒马,同她停下说话。   “我那个极少在人前失态的薛表兄,在你跟前可失态不止一回了,我觉着许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改日瞧见了他,我再替你问问。”   洛蔓笙见她才这么一会子就停下,开口想打趣时忽地听着她冷不丁开口,一时间就哑了。   “不提这个了。”她好半晌才开口,想起谏阁里最新得的信儿。   “听说萧旼最近的日子也不大好过呢,费尽心机想要将永曦帝留下来的势力都往自己怀中揽,甚至都将这主意打到了梧桐山,胃口这般大,你说他最后与会不会撑死?”   听着洛蔓笙戏谑开口,苏苑音怔忡片刻。   梧桐山闻名遐迩,是天下学子,文人墨客皆都神往之地,只因梧桐山上有一文学大家,曾任先帝太师的宋方冬。   宋方冬是个奇人,修逍遥道,做事只凭本心,功名利禄一切皆都视作身外物,他传道受业,选学生却又挑剔,若是不合眼,便就是金尊玉贵的皇子也没门。   但是傲气也有那傲气的本事,受他教导从梧桐山出来的人如今都非富即贵,要么是朝中栋梁,又或者名扬天下,总之这个宋方冬虽只是个文人,但却是个在大齐举足轻重的人物。   “萧旼想借梧桐山的势对付萧阙?”苏苑音问,只心中其实已经有答案。   宋方冬还是萧阙,乃至于薛鸣岐的恩师,倘若宋方冬真的被萧旼“请”下了山,他们定会被陷于不义之地。   于当年的真相,只怕好不容易才挣开了一道天光都无济于事,永曦帝已死,于当年的真相再死无对证,萧旼继位确实顺理成章,只是萧阙逆君逆师,身上势必要背负骂名。   真是打了个好主意。   “哎呀,瞧你急的,一切都没有定数啦。”洛蔓笙不以为意地笑笑,毕竟那梧桐山也不是想上就上得去的,想带宋方冬下山哪里有那么容易。   “我已经同萧阙去信了,至于这想法子的事,就叫他自个儿操心去吧。”洛蔓笙没心没肺地笑笑,旋即又来拍拍她。   “你也别先急着回去,上次你同萧阙不欢而散,怕是都没好生瞧瞧巴郡,萧阙那边现下还用不上我,你同我去,我好生带你玩玩。”   苏苑音摆摆手,没什么闲情逸致,遂拒绝,倒也开口留她,只她就是才从广汉撤下的,哪里肯留,最后被苏苑音强行塞了件衣服,才扬长而去。   城中的人又少了大半,不再似以往的喧闹。   薛照年上次身上受的伤还没好全,苏苑音回来之后先去瞧了瞧他,祖孙两人说了会儿话,用完膳才回了自己屋子。   广汉不比兖州,又是战后重建,没一样不紧缺的,苏苑音没自个儿的院子,佘涂就在她隔壁住下,再旁边是春棋。   所以她打一回来就瞧见了佘涂。   比之前那几日,佘涂早都不消沉了,同老吴何满之间书信往来都很频繁,三个人似是在做个什么药,手上好些事,有时候忙的都见不到人影。   其实今天听洛蔓笙说,她才想起好像还有处梧桐山没找过,兄长也是宋方冬的关门弟子,既如此,那兄长会不会也在梧桐山。   方才还想着回来便就同佘涂讲,只现在瞧见了人,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还都只是猜测,随即只又默默将话咽下。   本还有些担心梧桐山的事,却没想到,最后困境之下的转机,就偏出自于那梧桐山。   作者有话说: 第156章   荆州天门,瑞阳王军同齐军焦灼了几日,今日终于打了个胜仗,拿下来荆州的第一座城池,因为军马又可以往前进行,所以军中士气高昂。   近日众人都可以感觉到,越往上京去,阻力就越大了,尤其是齐军等来了援军之后,再不及从前一路南下那般顺遂,众人都憋屈,好在如今得胜,都不免兴奋。   人来人往,哪个说起萧阙能不赞上一句。   尤飞白一路走来,处处听见将士对萧阙此番率军破敌津津乐道,说他如何运筹帷幄,勇猛无畏。   他们就只记得萧阙神勇,哪里又记得起他半分苦功。   若不是前头几次他同齐军交手,耗费了不少敌军的精力,萧阙哪能这么容易就取胜,只现在功劳全是他一个人的。   他敛着神情一路走向殿门,听着殿外的守卫唤了他一身“尤大人”,他方才缓过神,收回了那些荒唐的念头,朝人点点头,跨过门槛,径自朝着不远处的殿门走去。   “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诈,定是那诡计多端的萧旼故意来迷惑你,你可千万别轻信!”赵乾坐不安稳,又随即走到那个面容利落英挺,身子却惫懒坐着的男子面前。   男子骨节分明的两手间轻轻碾着一张纸条,良久之后才又将其恢复原样地卷起。   “如今事以至此,寻不到人,你急又有何用,不如等时候到了,不管是阴谋还是阳谋,自会露马脚。”   “你笑什么?”赵乾明知故问,只不满他还有闲情逸致瞧那言二的信,同自己竟说的这般潦草应付,合着就只有他一个人为了那事坐立难安。   他们派去的人晚了一步,只听说宋方冬早早外出云游去了,可是在他们之前萧旼也亲自去了趟梧桐山,焉知人不是已经落到了他们手里,故意憋着什么坏才商量出来掩人耳目的说辞。   萧阙不慢不紧将那只短短几行字的信纸收好,里头不过就是说些阿音的近况,知晓轻尘的事之后她那边如何,回了长平还是继续留在广汉,那里的气候不养人,她能不能待得惯...总之就是些细得不能在细的琐事。   不知她如何想,也不知哪有那么多事要忙,同他一封书信往来都不曾有。   好在他想知道,就自有的法子。   他抬眼,瞧见了正走来的尤飞白,便就也没再理赵乾,让人免礼进来。   “您唤我?”尤飞白看了眼屋内的两人,最后又将视线定格在萧阙身上,拱手道。   萧阙点头:“听说你受了伤,现下如何?”   他打量着尤飞白,在此次同齐军的交锋中,萧阙有心想练一练他,本不准备多插手,只是尤飞白表现出来的同预期实在相差甚远,太急功近利,还因此受了伤,折损了不少将士。   “多谢世子关心,已经没有大碍了,定耽误不了后日领兵迎敌。”   他答得急切,萧阙却摇头:“后日领兵先交给赵乾,你先将伤养好,从旁辅佐赵乾吧。”   尤飞白愣了愣,瞧见他不似说笑,有些不满这个结果,却又碍于他身上那种说不出的威亚,最后只不动声色地手攥成拳,说“好”。   “说真的,若是单论起实力我都未必能打赢他,你之前不是还打算命人来做你的副将么,怎突然就变卦了?”看着以换药为由先行离开的尤飞白,赵乾才开口问道。   萧阙随意拂了拂袖口,没再给准话:“且再看看吧。”   曾经义薄云天的一山之主,武艺高强,人人惧他怕他恭维他,在惯了顺境,若是想将人用得好,那锐气还得再挫上一挫。   门外去而复返的尤飞白缓缓又收回步子,方才回去,越想越觉得窝囊,还是准备回来再争取一二,哪知却意外听到了这些,随即顿就觉得没什么意思,干脆扬长而去再不回头。   大寒,广汉下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整晚。   苏苑音在外头走了一圈,从薛照年那处请安回来,面颊已经冻得通红。   兖州的冬天可不及梁州这般冷,薛照年不要她继续在广汉待了,要她回长平去找楚缙云,她自是不愿,据理力争了一番没个结果,随即被灰溜溜赶了回来。   她搓手走进院子里,瞧见春棋同言二在堆雪人,胖乎乎一个,春棋觉得两个眼睛弄不好,插着个腰让言二改一改。   苏苑音在一旁站了会儿,又听见佘涂在唤她。   她应声转头,只瞧见正对面的的屋子大大开了个窗,佘涂隔着个桌上的小火炉在同她招手,时有一阵若有日无的白烟升起,在头顶盘旋一阵才被风吹散。   瞧着就暖和。   她随即抬脚朝这佘涂的屋子里去,一股热气铺面来,只见她在炉子头上烤饼吃,朝上的一面已经焦黄得宜。   “今天这么得空?”她笑问道,手下可没同她客气,直接就朝着那个饼下手了,只没想拿了个放在最边上的竟还这般烫,她“嘶”一声,伸出去的手指极快的又缩了回来,随即换来佘涂一阵嘲笑,当即眼疾手快抢过去,也没那工夫管烫不烫,两只手换着拿了一会儿,才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口。   这抢着吃倒是比方才一个人吃香多了。   “又不是驴,总得让自己歇一歇吧。薛国公是不是又催着你回去呢?”她开口,嘴里的东西还未咽完,话说得有些含糊不清。   苏苑音点头。也不同她讲究那么多规矩,这回长了记性,信手从旁拿了副筷子,换着夹了块饼。   “这儿可比上京冷太多了,你受不住冻,就先回去呗。”她劝道。   “还是说你还在担心梧桐山的事,怕漏了什么消息?”   “嗯,若是有什么动静,洛蔓笙那边消息还来得快些。”   为了拿出诚意,萧旼亲自上了趟梧桐山,只是并未寻到人,只说是宋方冬早早云游去了,如今也无人知晓他下落。   苏苑音却怕这不过就是一个幌子,人只怕早已经落到了萧旼手中,如今只怕只是为了叫人放下戒备罢了。   佘涂摆摆手,又拿一旁的饼子放在驴子上烤,待满满铺上一圈,她才托着香腮,眯起眼睛打量起苏苑音。   只见人咬了一嘴酥脆焦黄的饼,那细嚼慢咽斯文好看的吃相自己只怕是一辈子都学不会,只是她眼底的郁色叫人难以忽视。   “我总觉得,你好像还有旁的事在担心。”佘涂慢悠悠开口。   苏苑音闷声笑了一声,再看向她时,面上终是带了几分严肃的神情,也不知如何开口,毕竟那些东西都实在太荒诞不经。   “小姐,薛国公突然派了人来,说是来了贵客,现下正唤你过去呢。”春棋倚在窗边开口。   倒不知这个节骨眼上来的什么贵客,苏苑音从桌前站起,取过方才被自己放在一边的斗篷,只听春棋忙到:“小姐等等我去换身衣裳鞋袜,方才在外头玩得昏了,衣裳都湿了。”   毕竟是要去见薛国公,哪能这般没规矩给小姐丢脸,只怪她一时贪玩,又失了分寸。   “既是贵客哪能多等,你接着玩你的就是,炉子上烤了饼子,记得帮我看顾看顾,我同阿音去一趟吧。”佘涂站起身,探身瞧了瞧又飘扬下来的雪花,随即顺手拿上了伞。   其实谁同她一道去都好,方才不也是一个人慢悠悠走回来的么。只是雪天路滑,需行得慢些,所以有个说话的人就最好。   佘涂已经挽上了苏苑音的手,带着人向外头走。   “这冒雪前来的,是有什么要事吗,你可知是哪个贵客?”佘涂拧着眉问。   苏苑音又哪里会知晓,只知特意来唤她,只怕外公口中的那个贵客还同她有些关系。   两人到薛照年院外的时候,油纸伞上已经堆起了一层薄雪。   佘涂收了伞抖雪,一面忍不住抱怨:“这梁州的雪也太大了些,我们西域哪里能瞧见这么大的雪,我先前还以为上京已经够叫人难受的了。”   本以为不常见雪只怕是会更喜欢,只佘涂大概是关心她园子的药,苏苑音笑着踏进院子,却在瞧见院子里那人背影的时候,忽地顿住脚步,手指有些发颤。   那人穿着一件雪色的直缀,身上没有加外衫的背影瞧起来很是消瘦,合在膝头上的手掌白得半点血色也无,不知在仰着头瞧什么,发冠上都是雪。   她方才晃了神,没往扫开了雪的路上过,踩雪的声音有些大,那人大抵是已经听到,所以转头望过来,瞧见眼圈红红的少女,如往常地唤了一声“阿音”。   佘涂后脚进来,看着不远处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说话的声音都戛然止住,尚且还没反应过来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那人倒是先开了口,带着一种叫她有些瞧不懂的笑容,同她道:“好久不见。”   想不到祖父说的那个贵客竟是兄长,苏苑音不知他下落不明的这些时日都在什么地方,那腿又是怎么了,但是能活着回来就已经是万幸。   苏苑音朝着苏蕴之那边走去,眼眶愈发红:“兄长,怎么不多穿些,可觉得冷?”   苏蕴之笑着拍拍她,眉眼里已经没多少少年气,她瞧着只鼻头又泛酸,苏家突逢变故之后,纵使云淡风轻刻意不提,但是过往谁也回不去。   “阿兄不冷,这些天急坏了吧?”他笑着道。   物是人非,只声音还似之前那般清隽未曾变过,苏苑音揉揉眼,忽地就又想起了苏齐岳,那个将她视作己出的父亲。   “别听他瞎说,这梁州可比梧桐山上冷多了,你才大病初愈,哪里受得了。”   一道清脆女子声音响起,未见人先闻声,打破了那点伤神的气氛。   随后只见一个手里抱着件暗灰缠枝莲纹锦鹤氅的女子从暖阁那头走来,在苏蕴之面前停下,又才将手里的大氅披在他身上,动作说不出的熟练,同兄长的交流里也不难瞧出的熟稔。   “方才的外衫才被雪沾湿,给你拿件衣裳的工夫,现下又到雪中去,你是不是故意不想叫我好过啊。”女子朝着苏蕴之笑嗔道。   苏苑音看了看眼前的女子,不免又转眸看了看身后的佘涂,只听那个女子率先开了口:   “你是蕴之的妹妹阿音吗?”   见人主动搭话,她也不能不理,随即朝着人点点头应过。   苏蕴之才道:“她是宋杏寒,恩师宋方冬的孙女。”   方才就听宋杏寒提到梧桐山,果然是同宋方冬有关,说来话长,外头不是说话的地,几人又进了薛照年的屋子里,长话短说了一遍。   原来苏蕴之当初被轻尘所救,只是轻尘在宫中难免疏于顾及,他又威胁着萧旼,挑战着永曦帝的“圣裁”,几边的人都不想叫他活。   素来宁折不弯的人终是尝了苦头,因着不愿拖累任何人,他一路逃出了上京,在濒死的时候遇上了宋方冬从梧桐山上派下来的人。   养伤才初愈,双膝已然是废了,只好歹保下了命。   不过也算醒的正是时候,宋方冬可不愿借势给萧旼,早在萧旼上山前就写了封信,让他下山转呈萧阙。   其实也算是对自己这个最后的关门弟子一点点回护之情,他既是避而不见,那这信便就是代替了他的选择,到底不愿借势于萧旼,也不愿叫萧阙那个半道跑了的便宜弟子为难,若是萧阙日后念及这封信,对苏蕴之态度也会亲厚些。   既是能算作一份助力,所以这封信还需得快些送到萧阙手上才行。   这信极重要,所以为了不必要的麻烦,若是有阿音在,事情倒是好办些。   苏蕴之说罢,随即瞧向苏苑音,有些歉疚:“所以阿音你可能带我去荆州找一趟萧阙。” 第157章   众人说完,视线不约而同都落在了薛照年身上,等着他的回复。   薛照年觑起眸子瞧了苏苑音一眼,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若是她是个肯安分的人,那早早就能听进自己的规劝,乖乖回兖州去了。   那执拗的劲儿,简直同时雨如出一辙。   罢了罢了,这件事其实谁也很难做到独善其身,自己管不住这个孙女,便就叫萧阙去头疼吧。   他冷哼着挪开眼:“都走都走,我一个人乐得清净。”   苏苑音听罢抿唇笑笑,当即给人顺了顺气,因着还有事没弄清,随即也不久留,只带着苏蕴之和宋杏寒暂且先去安置。   佘涂从方才开始就异常沉默,苏苑音也瞧不清如今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只兄长为人如何,她再清楚不过。   他待佘涂自打初见起,就巴巴往上贴,打的什么主意,明眼人都瞧的清楚,两人分明是两情相悦,都快到谈婚论嫁,所以只怕这里头是有什么误会没说清。   索性她也插回手,先将宋杏寒给支开。   “我那头还有间厢房,宋姑娘可同我去看看?”她问宋杏寒。   宋杏寒起初没听出什么不妥,只推拒道:“不必,明日就走了,我就在蕴之隔壁随便对付一晚吧,若是他有什么不适,我也好从旁照应些。”   “宋姑娘是远来的客,之前兴许是迫于无奈,如今到了这儿,哪里还需要劳烦宋姑娘亲自照料,我自会差人来照看兄长的,再不济也还有我这个做妹妹不是?”苏苑音接话。   “那好吧。”宋杏寒答得从善如流,瞧不见什么喜怒,同苏蕴之说了一声,同苏苑音一道先离开。   待到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宋杏寒才停下,直言道:“我知道你是故意支开我。”   如今被拆穿,苏苑音也没有多少歉疚,只笑道:“我只是不想他们生出什么误会,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宋姑娘莫要怪罪。”   宋杏寒倒是大方,对她的话并不以为意,偏了偏脑袋,生得秀丽,眸子中很是灵动。   “我怪你做甚?我也希望他们能说清楚。”   瞧见她眸子里的坦荡,倒不像是那些会耍心眼的人,苏苑音微微松口气,只忽地又听她道:“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只剩下半条命了,后来我将他从上京一路带回了梧桐山,他伤得很重,差点就真去了。”   她如今想起,仍旧觉得做梦似的,叫大夫都束手无策的人,最后竟真的硬生生地挺了下来。   “他许是没同你们说起过我,但是我自幼就喜欢他。”   苏苑音听罢只差点一个趔趄,这个姑娘也实在太直率了些。   宋杏寒早知她定是要震惊的,只无所谓地笑笑:“我知道你同那个佘姑娘之间的关系极好,定也不大喜欢我,只我觉得,他们现在既是没在一起,只是我成全自己的心意也没错。”   她大胆又无畏,苏苑音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兄长并不是那般拎不清的人,又怎会任由宋杏寒同他不清不楚,就也不怕佘涂会恼么。   又或者说,本就是想要她恼?   苏苑音将宋杏寒安置好,天色已经有些暗,却还没见佘涂回来,若是照着她方才所想的那样,兄长既是故意,那他们这次必定是也谈不好了,她索性不在等,甫一拉开门,就瞧见了院中不远处,一个坐在花坛底下的背影。   她拧着眉靠近,朝着人唤了一声。   雪方才就已经停了,只是堆得哪儿都是,她倒是也不怕冷。   佘涂抬起脸向她看来,眼睫不知是染了雪还是泪,几簇黏在一起。   “原来那个笑竟是这种意思。”她轻喃,苏苑音听不大清楚,正要反问,随即只见她又接着道:   “阿音,我那个新药方还有些东西不确定,准备去寻一趟何满,明日就不同你们一起去了,过些时日,我们再在荆州汇合吧。”   苏苑音几步上前将人拉起,佘涂衣裳上触手的冰凉叫她冻得不由的一颤。   后来她问及方才发生的事,佘涂却做个锯了嘴的葫芦,半句话不肯说,苏苑音无奈只好先将人带进了屋子。   佘涂衣服潮得不能在穿,要换衣沐浴,她只好先退出来,只却也坐不住,非得去问问这个罪魁祸首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苏蕴之从苏醒至今,总还是有些习惯不了自己如今的这幅样子,只待做些平常轻而易举而如今却难以做到的事时,才会反应过来。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已经没什么感觉的双膝,想起自己被萧旼亲自审问的那日,他不愿改口,更不愿认罪,那便就只有被折断。   其实时至今日,他总还是有些悔的。   悔那时的自己没能唤醒更多的人,没能撼动多少永曦帝的位置,父亲身上的冤屈也没能被洗掉。   屋外的门突然被不甚温柔地推开,似是带着不少气来兴师问罪。   他苦笑地回过头,瞧见了那个沉着脸进来的女子,同自己想象当中的样子大差不差。   “苏蕴之,你到底在做什么?”   “怎么这般晚过来?”苏蕴之对着人笑笑,对她直呼自己的名字也不见脑。   苏苑音极不喜欢他这个不为所动的态度,只视线不经意地向下移,看见了他膝上的毯子,身后的竹轮椅,又不由地一噎,已经没了多少气,但还是不解,他怎会如此对佘涂。   她默了默,声音到底是不自觉地放低了些:“你不在的这些日子,佘涂就没有停下寻找你的下落,从前你那般待她,如今好不容易心意相通,你又好不容易平安回来,为何要伤她?”   苏蕴之垂眸,涩声低笑。   “在我眼里,她看待这个世上的眼光总是独辟蹊径,语出惊人,一些其貌不扬的药材过了她的手,就能成为效用最好的良药,她耀眼瞩目,前路璀璨,将来甚至还能名垂青史。只我,再配不上了。”   “这算是什么理由?”苏苑音不买账,随即又站直起身,对他道:“你同她去说清楚吧,配不配得上,谁才能来配她,也需得问问她的意思。”   她说罢就想推着人走,只那人反倒比她沉静不少,伸手轻覆在她的手臂上,没怎么用力,只是拒绝的意味已经很明显,叫她也跟着静下来。   “阿音,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他慢声道,带着些难掩的自嘲。   这是他当日击响登闻鼓时就已经做下的选择,想奋力一击,但不想牵连任何人,是他自己先离开,所以之后的结局他也都只有受着的份。   “老师跟宋杏寒都于我有大恩,我不能不报,老师出门之前将信连同宋杏寒一并托付给我,我已经应允了。”   苏苑音如今才算是知晓,方才宋杏寒那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说清误会,说的原来是这个误会,瞧着直爽赤城,没想倒也是个城府极深的。   “可是她宋杏寒挟恩自重,迫得你答应?”她咬牙问道。   见她气恼,苏蕴之拍拍她安抚,只笑道:“当时离京承蒙她出手相救,被刺客追赶,多次累得她同我死里逃生,却也不曾背弃过我这个累赘,我已经一无所有了,若她只是想要我身侧的位子,我回报恩情,也正好只有这一件能给出去,不曾有过什么胁迫的。”   “只是你可千万莫要像我一样,既是决定了的人,还是得坚定下去,不然错过了就当真是错过了。”   苏苑音哪里听得进去,最是意气用事的兄长如今变得竟是出奇的冷静,甚至叫人觉得陌生。   难免有些生分,后来她也极少说话,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瞧着佘涂屋中烛已经灭了便就也没去打扰,叫退了春棋之后才蒙头进了被子里哭了几声,为佘涂,为那个曾经总是意气飞扬,如今却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兄长,也为那一点她从来不敢启齿和面对的内疚。   她也会想,她早些将几人都一并接到兖州来,会不会就不会有后头这些事,苏落雪拿不到什么名册,也不会叫旁人寻到错处。   若不是那她同苏落雪水火不容,常叫他们夹在中间为难,他们怎会舍下苏落雪,安心来兖州。   这一次父亲自己将罪都认下,谁也没供出来,不就是还在替苏落雪遮掩么。   所以她仍旧是做不到父亲所期望那样,不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她同苏落雪大抵是永远都不可能握手言和。   只原来是她担心多余,次日启程的时候佘涂已经不似昨日那般失态,笑着来送她,又要分开才的时候才发现其实有好些话要说。   苏苑音知她本性就是个洒脱的,拘泥于这些儿女情长反倒才不像她。   只是这般默不作声,才更加叫人觉得心疼。   她抱了佘涂片刻,薛鸣岐此刻虽不同萧阙在一个地方,但其实也可同路一段再分头,只是佘涂不想,她就也不逼迫她。   荆州跟平州离得近,经过的时候苏苑音同苏蕴之一道回了一趟,因着本就想着要来瞧宋氏,反正也就是前后脚的工夫,所以没提前来信。   苏苑音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自个儿带着春棋言二坐了一辆,跟在他们后头,左右宋杏寒对兄长事事都照料妥帖,没她什么事,她便就也极少去他们跟前晃,只窝在自己马车里同春棋说话。   平州她少有来,苏齐岳在上京之后就基本不怎么回来了。   如此便就没有自小在此处长大的苏蕴之认识路,所以只管跟着他们走,见他们停了她便就也停了。   看了看外头的街道,她也觉得有几分眼熟,掀帘子下车时是苏蕴之已经在竹轮椅上做好,正瞧着她唤了一声,止住了她要走的脚步。   “这一路上你杏寒姐姐也累了,你来推我过去吧。”   她闻声朝着人看去,宋杏寒倒是待他极上心,那人一身鹤纹交领的白色儒衫,外面披着一件灰色狐裘,饶是捂得这般严实面色还是发青。   苏苑音在原出顿了顿,最后还是朝着人过去,干巴巴地发问:“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苏蕴之摇头答是这次落下的病根,一阵一阵的,过会子就好。   随即倒像是瞧不出她有什么异样似的,接着同她闲话家常,朝着左前方的小摊指了指:“你可记得那家的酥骨鱼?想不到这都已经十余年了,这摊子竟然还在。”   他此前一直在平州的书塾,父母安顿好的来年,才带着这个他素未谋面的妹妹来接他回去。   这个妹妹像是个闷葫芦似的,不说话也不爱笑,也不怎么爱搭理他,只后来瞧见了他手里的酥骨鱼,才头一回唤他兄长。   她微愣,倒似是有些印象,当时自己年纪太小,只记得她好像爱吃,兄长就总会用自己私藏的银子给她买,只后来叫宋氏知晓了,两个人都一并被罚了一顿,他存下的那点银子也都被收走了。   “有点印象。”她回道。   想着天寒地冻,只等着他指路,好将人给带回去歇一歇,若是严重,还得请大夫来瞧一瞧,只他却全然像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还差了春棋去买那个酥骨鱼。   她不快地看向他,他不为所动,她只好又去瞧宋杏寒。后者站在一旁,无奈地耸耸肩,也只笑着瞧他遂了自己心愿。   一来一回之间,春棋已经拿着手里的东西回来,刚出锅,小鲫鱼被炸得焦香冒油,众人皆都接过,就只有苏苑音以手不得闲为由,没伸手去接。   苏蕴之面色没见多少好转,显然是不太有胃口,大病初愈之人,该忌口些,怎吃这些腥荤油腻之物。   “既是身子不好,又何必要强迫自己吃下,祖宅在何处,兄长快些指个路。”她别扭道。   苏蕴之听罢,却这拿起自己手中的竹签子递给她:“那既如此,阿音替我尝尝这味道可还同从前一样。”   苏苑音看着竹签子上的鱼肉,实在拗不过他,当即只朝着那鱼肉咬下一口,偏过头去小口咀嚼。   椒麻酥脆,是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味道。   见她尝过,苏蕴之才叹气,带着人抱怨,朝着那个小摊子之后的巷子里指了指:“这都到了自己家跟前了,偏就想不起来,不就在那儿么,只是吃完再进去吧,担心母亲瞧见了,又要怪我。”   苏苑音收回眼,终是知道兄长这般大费周章是要做什么,怕是他也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生出的嫌隙,明示暗示着,变着法子想要修补呢。   还是惯会用这些法子来讨好她收买她。   “味道没有变,还同从前一样,我记得以前我是极爱吃的。”她低声道,这回倒是不扭捏地接过。   苏蕴之转头看她,笑出了声:“阿兄还是从前的阿兄,也不曾变过的。”   苏苑音一凝,酥骨鱼塞满了鼓鼓的腮帮子,闷声应了应。   苏蕴之带着笑意收回手,余光却瞥见不远处一个似是有些熟悉的身影,笑意收敛了些,默不作声地转过身来。   “怎么了?”苏苑音正巧将嘴里的吃完,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开口问道。   苏蕴之摇头,握了握手里的汤婆子:“无事,先进去吧。”   宋氏到了平州之后,日子倒是也平静,从前叫她百般厌弃的地方,如今突逢变故重新回来,反倒觉出了些这地方的好,只是这好地方,如今却只剩了她一个人。   如今苏府祖宅也萧条,府中没几个下人,苏苑音几人进了门,就瞧见宋氏一声粗布衣裳,在弯身摘菜,听见声响回头望时,手里的萝卜都拿不稳。   杳无音信的儿子回来,如今又成了这幅样子,自是有好些话要说,随即又瞧见宋杏寒,苏蕴之介绍一番,宋氏自己也朝人道谢,听说了他们之间的亲事之后,同宋氏既是本家,宋杏寒又出生名流之家,宋氏再不似先前的挑剔,前头还哭着,现在又笑得合不拢嘴,只一个劲儿地说好,已经迫不及待问婚期。   宋氏当日高兴,亲手多做了几个菜,苏苑音陪着苏蕴之坐了会儿,瞧着人面色总算好些才不禁松口气,她不确定兄长的身子可还能赶路,其实代传一封信也不难,只怕是要做给所有人看,所以得代替宋方冬露面,亲自去表明立场。   下人在摆菜摆好,宋氏这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又有宋杏寒陪着她说话,嘴就一直没歇过,只是同苏苑音却没有几句话,只后来菜都上齐了才亲手给人盛了碗汤,说话也带着些小心翼翼:“这萝卜被霜冻过,格外的甜,你尝尝。”   苏苑音接过,将心中的那点讶异收好。   宋氏见此笑意愈发盛了,只还未说话,身边的婆子忙抱着一个半大的盒子进来,又惊又喜道:“夫人,不知道是谁在我们门外头放了盒金子!”   宋氏放下筷子往那个婆子怀里瞧了一眼,金光灿灿地晃眼得紧,还未说话倒是一旁的苏蕴之开口,让从何处取来就放回何处去。   只见他说这不义之财或许是祸端,还是不要惦记的好,免得受牵连。   宋氏最是信他,只朝着人摆摆手,让人依言办事,苏苑音握在手中的汤勺一顿,听出了这其中的蹊跷,默不作声地瞧了眼他,只到底没吱声。   另一边一个丫鬟打扮的人警惕地上了一辆瞧着其貌不扬实则内有乾坤的马车,瞧着那个一身华服的女子道:“娘娘,那盒子又被他们给扔出来了。”   华服女子不说话,遂又听见她接着劝道:“娘娘都已经到了这了,为何索性不进去相认,我相信夫人还是会听娘娘解释的。”   苏落雪淡淡叹口气,想起方才自己分明已经鼓足了勇气要进去,临了却瞧见了兄长跟苏苑音。   兄长没死,她内疚总算是少些。   “画屏,你觉得如今苏苑音还会放过我么。”她自嘲笑笑,如今兜兜转转,越费力争取竟反倒越将人往外推,苏苑音也彻彻底底代替了自己的位置,被所用人接纳,同他们一家团聚。   她只一碰上苏苑音,无论过程结果都是败的,败到早没了锐气,现在只一提起她,她都开始生出可笑的惧意。   “娘娘如今身份尊崇,夫人又总是向着娘娘的。”   苏落雪轻嗤:“是我没脸见他们了,回吧。”   ...   在平州稍歇,几人又启程,宋氏听他们还有要事,哪里敢深留,终是能自在些,于是又拉过苏苑音说了会子话,快要嫁人的姑娘,有些话做母亲的是该嘱咐一二,章程不能乱。   离开了平州之后几人再未停过,接连赶了三日路程,终是到了天门,只是来的那日不凑巧,萧阙上战场迎敌去了。   人不在,苏蕴之手头上的事就只能先放一放。   苏苑音趁了个老吴得空的间隙,将人请来给苏蕴之瞧了瞧,说的话也同此前梧桐山上的大夫所说别无二致,身子亏损的厉害,需得静养,只是那腿是真真切切给打断了的,之后又拖了那么久,他也束手无策。   于是几人只好暂且先在天门安置下,左右也上不去战场,正好一面等着萧阙回来。   老吴可瞧不惯她歇着,当即就将人带去打下手,只是因她之故,叫他同那个大名鼎鼎的佘涂见上了一面,虽说只是个小女娃,但是当真有能耐,于是现下待苏苑音还算客气了几分,更多还就是想叫个人来说话,旁的就是对着人诉诉苦,都是叫萧阙如何折磨的。   第三日时,大军凯旋,水一样的伤员被抬回了医馆,便就连宋杏寒也出来帮忙打打下手。   老吴却单独给她派了份差事,萧阙一回来就进了营帐,听说前头交战已经三日没合眼,只怕是有什么伤拖着医治不及,他脾气不好,便就是赵乾也怵,如今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因着无人敢去,随即才唤了她。   似还不是头一回这样,苏苑音叹了口气,接过老吴递来的药,朝着那人的房里去。   她轻轻推开门,到处都被他关得严实,半点风都透不进,没瞧见人,她只得抬脚继续往里走,才瞧见放在桌上,没好好合上的药罐,难免是会受伤,只他已经给自己处理过了。   看着睡着了的人,鸦羽似的眼睫垂下,利落的眉舒展,睡颜瞧着倒是静谧。   她过去将手上的东西都放好,到底是不放心想要再去检查一下,只是屁|股才刚一挨到床沿,就被人从身后拦腰揽过,向后栽进他怀中,被抱得严实。   作者有话说:   写不完了qaq明天再更吧~(艰难爬行) 第158章   见自己被他搂得死死的动弹不得,苏苑音只气不打一处来。   还说什么没人敢来打搅云云,如今看来,他竟是个荤素不忌的,人谁来都能往自己怀来捞,亏她倒是对他十足的信任,如今都不知自己的头上究竟绿成了什么样。   越想越气,她既被钳住动不了,索性伸手一转,往那人的腰窝上去,带着些发泄的气,随即没留着力,恶狠狠拧了一把。   他腰劲瘦,掐不到多少肉,反倒是指甲扣得狠了,才引得他吃痛的“嘶”一声,以为是闷着人了不舒服,随即将紧着的手松开了些,声音里带着睡意:“阿音,消停些,让我抱会儿。”   见被他出声制止,苏苑音微讶,讪讪收回了手:“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再正常不过的话也不知是哪儿逗笑了他,当即只见他轻笑了两声,将人摁在怀里揉了揉:“早收到了言二的信说你要来,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想闯就闯?”   形势竟突然就反转了,这般听来倒像是自己倒是冤枉了他,只她嘴硬,才不肯承认,好在他亦是不准备继续追问,苏苑音轻轻松口气,抬手推了推他:“放我起来,我瞧瞧你的伤,受伤了为何不叫老吴来替你瞧瞧,若是处理不好日后有你受的。”   “不要。”他拒绝,又将人揽向自己,下巴在她发间上轻蹭,本是一个出于习惯性的动作,却无意间感受到了紧贴这自己胸膛的两团软绵,他喉结滚动,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平日里嘘寒问暖的半句只言片语都没有,如今来我这儿献什么殷勤。”   苏苑音被冤枉,哪里忍得住不替自己辩解两句,她头微仰才能正好对得上他的视线,他像是真的疲累,眼睛里泛着些红,下颌也冒出短短的青茬,他爱洁,身上没什么汗味,只身上的乌沉香有些淡了,那干净的皂荚香倒是盈得满鼻都是。   她仔细端详着他近日的变化,好在脸上没在留下什么伤,眉骨上的疤也好似淡了些,她默默念着这事,也没注意到他逐渐意味深长的眸光。   “你别胡说,我其实有好些话,只提了笔又不知该从哪里说起了。”   说的人没觉得有什么,只话落进了听的人耳里,却又有一番味道,像是格外的软糯好欺。   他垂着眼瞧着人,忽就有些意动,心里挣扎片刻,随即才朝着人开口,声音已经不知比方才低哑了多少:“阿音,我反悔了,你现在替我治治伤可好。”   苏苑音眉头微蹙,狐疑地打量着他,瞧着他眼神怪怪,只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只还是没见识够他的狡诈。   她答得正经:“我得先瞧瞧,有些若是严重,还得叫老吴来。”   “好。”他应得快,却只一手托住她的头,低头来吻她,初时还吻得浅,只那唇上的青茬有些戳人,倒是也不痛,微微有些痒,只无论如何总是有些不舒服。   她不舒服地哼唧,那人才大发慈悲地离开她那被碾得红肿的唇瓣。   似是瞧出了她眼中的疑惑,他到是也不觉得害臊,只沉着眼瞧她,含着柔情的眸好似春江温流,肆无忌惮地说着旖旎情话:“我想你得紧,时不时就会想,你替我瞧瞧这究竟是什么病。”   若不是瞧见了他那点不怀好意的笑,苏苑音差点就要被他蛊惑。   “疯病!医不好了。”她犹觉得被戏弄,气恼地将人推开,一骨碌坐直了身,看着那个丝毫不见恼意,只懒懒侧身,用手支起头瞧她的人,眼下还有些浅浅的乌青。   到底是生得好,这副模样都是好看的,她当真就没见过他狼狈是什么样。   “你先歇会儿,我去给你张罗些吃的,吃完去见一见我兄长吧,他那头有要事。”她道。   他腾出一只手去牵过她,放在手里把玩,听她如此说,又好说话得紧,答得又乖又快:“好。”   苏苑音心软了软,俯下身主动将吻落在了他唇瓣上,温软香甜地叫他正想启唇认真品尝时,那个人已经起身,似花蝴蝶离了花又翩跹而去,只留他意犹未尽。   看着他眼底半是情动半是清醒,难得被自己拿捏了一次,苏苑音“噗嗤”一声笑出来,给人好生掖了掖被子,才又旋身离开。   晚些的时候,萧阙见了苏蕴之,只余两个人在屋中,无人知晓他们谈了些什么,大抵不仅仅只是交那封信那般简单。   随后,苏蕴之一人出来,其余几个副将又陆续被传入。   萧阙自歇息两个时辰不到,就一直在里头议事没出来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情,不过按理,宋方冬的事,如何也不应当算是棘手才对,苏苑音收回视线去瞧苏蕴之,问他可累。   苏蕴之摇头拍了拍她,只说萧阙一时半刻可能还出不来,让早些去歇息。   苏苑音点头,天门城比广汉大些,住的地方也宽裕,苏苑音在苏蕴之旁边自己得了一个院子,也算同路,宋杏寒还在老吴那边帮忙,这趟并没有来,所以苏苑音就也顺道送回他。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苏蕴之头微抬,视线就恰好落在了天边一颗闪烁的星上。   “父亲如今会在看着我们吗?”   他无端地开口,反倒叫苏苑音一愣,她片刻回神,坚定的点点头:“当然会啊。”   不仅仅是父亲,还有薛时雨和尘岱,芸贵妃,瑞阳王…   他们定是都在注视和庇佑着他们的。   次日,宋方冬派弟子跟孙女来荆州送亲笔信,表明立场愿拥护瑞阳王军的事到处都已经传遍。   因着他的牵头,旁人的动作倒是快,当日就有三万担粮草送往了天门城。   上京也生起了轩然大|波,几个德高望重的文臣也均都辞官告老还乡去,一时间主持大局都难。   萧旼早坐不住,随即御驾亲征,有他以身作则表明决心,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前些天刚拿下荆州的一座城,于是调派了薛家军来守天门,他率军进攻。   苏蕴之被萧阙收于自己麾下,做瑞阳王军中的军事,随军一起北上同齐军交战。   萧阙带着玄甲军行兵作战强度都不小,这一次连老吴都嚷嚷着吃不消,要换下让何满替上。   苏蕴之身子状况不好,需得静养才是,宋杏寒虽不放心,但知亲手报仇,洗刷冤屈是他最想做的事情,所以她虽不赞同,但是也没阻止,只是想要同去从旁照应的态度异常坚决。   几天相处下来,苏苑音也不得不承认,许这样的宋杏寒才是如今最适合兄长的人,真的是一心都扑在他身上,无微不至的照顾,有时候甚至连她这个妹妹都自愧不如。   只是战场上做不得儿戏,战局更是瞬息万变,宋杏寒如今又是宋方冬唯一的亲人,兄长如何能同意她来以身犯险。   后来也不知道兄长使了什么法子,人老老实实被劝下,终是肯留在天门城等着他们回来。   苏苑音起初听到这个消息也并不赞同,只是后来听说宋杏寒已经去劝阻,才没也赶着去添乱,掉了个头去萧阙那边看看。   他从前些天回来到现在就没有得闲的时候,尤其是宋方冬之后的事一处,他更是忙的脚不沾地。   期间他胃疼过一回,苏苑音自后每到了用晚膳的时间,总要去寻他一道用膳。   苏苑音今日本想去找苏蕴之,只后来才临时变卦,所以今日来的就早些。   见她来,大家都习以为常可没人敢拦着。   她从院门入内,见那个议事厅的门还紧闭着,大抵是还有事没处理完,但是自她每日都要来寻他一起用膳之后,时间总不会拖得太晚。   赵乾嗓门大,屋子里总是会时不时传出些他的声音,同旁人争辩时候居多,且听着声音语气许还不是同一个人,只萧阙的声音倒是极少能听见。   她在外头略站了站,已经能想象出萧阙头痛地抵着眉间,不耐地听着他们争辩的样子。   萧阙如今住下的地方,本是先前天门城的长史府邸,可瞧得出那个长史很是好玩乐,将自己的府邸建造很是铺张奢靡,院中的几株红梅都是罕见的名品。   她瞧着不错,随后摘了几支放进了萧阙屋子里的花瓶中,这几日她常来,萧阙的屋子里一直都烧着地龙,她暖烘烘的抱着汤婆子在桌上犯困,最后索性直接就睡着,都不知萧阙是何时回来,只她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何时躺到了床上。   她呆愣了片刻,随即侧过头去,不经意间轻嗅了一口那好闻的乌沉香,恰巧瞧见了不远处坐在案上,正慢条斯理铺开一张张密信,瞧完又随手掷到了脚下炭盆里焚尽。   也不知是不是他有意,像是不怕冷似的,身后的窗户大开,气也换得快,极少有烟尘吹到她这里。   “醒了?”他方才就听见她那边传出的动静,只迟迟等不到人开口,只怕是睡懵了还没能转过弯来,浑身都透着傻气。   见他分明连头都没抬,竟什么都知晓,她扯了扯横在身上的被子,暖洋洋得不想动,懒懒打了个哈欠之后才看向他慢悠悠地开口:“如果有一日,你遇上了什么难言之隐的事,你会放开我么?”   他闻言,才终是抬眼,瞧着她素净的面被暖融的烛光铺上了一层静谧的华光,本以为她这么早来这里,大抵是来找他兴师问罪,为何将苏蕴之带上,可她要说的竟不是那个。   想她大抵忘记了他曾经说过的话,他勾起点嘴角重申:“便就是死你别想再离开我。”   这话说得暴露了几分他身上本就是该有的狠劲和占有欲,苏苑音瞧着他轻笑两声,抬手朝人招了招:“好吧好吧,你过来。”   萧阙挑了挑眉,还是朝着人那边走去。   苏苑音拉过他垂落在一旁的手,本是想同人亲昵,却只瞧见那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每个指甲盖都修剪得很整齐,指尖还带着点清浅的墨香,还将她欺负得腰肢酸软...   她忙回神,“唰”地一下像是个烫手山芋般地忙将他放开。   他轻蹙了蹙眉,这回倒是没瞧懂她在做什么。   “你饿不饿?”她忙找补,却是听见他轻笑,随即手臂被他一拉,她顺着力旋了个圈,也不知怎地,已经滚进了他怀里。   他笑里带着些痞气,轻挑地抬手拍了拍她臀,意有所指道:“挺饿的。”   “放...放开我。”她一下子就慌神,随后又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   “我的意思是该用膳了。”   萧阙还未拿到话堵她,门外头先传来了言二的声音:“主子,有急事!南燕国又遣了三万兵马来增员萧旼。”   “理由是什么?”萧旼问。   在他的印象之中,萧旼同那个南燕的皇帝之间的关系似乎还并没有好到这个份上。   言二略带着些为难的声音当即传了过来:“听说轻尘公主在南燕王宫中意外身故了,所以南燕的皇帝为表歉意做的补偿,又派了三万援兵来助萧旼收复失地。”   闻言,两个人皆是一愣,一切发生得又快又突然,苏苑音有些难以接受,当即就白了面色。   萧阙在她额前落下安抚一吻,同她开解几句,外头的人都在等着他,因着不能久留最后只叫春棋过来作陪。   如今的局面又要被打破,之前定好了的计划就又要推翻重来,萧旼心机谋略都不差,这么多兵力在他手里,必定是块难啃的骨头。   当夜,议事厅内耗尽了几盏灯油。   众人围站在沙盘边,荆州半山半水,余下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照眼下的形式来说,萧旼手里两军合数十万有余,若是想要在伤亡最小的情况下取胜,正面抗敌就是最笨的法子,其实也可以分作三路,一路迎敌两路夹击,如此也能起到侦察敌情和策应之用,是上策。   只若是分三路,主帅是萧阙毋庸置疑,只是那另外两路呢,还得留下一定的兵力驻守天门城,保证后续粮草的供应补给,除此外,每一边的将领都需得是能够服众的...   这其中的调兵遣将当真是需得好生斟酌,只是现下萧阙身边稳妥得用的将才,的确是寥寥无几。   萧阙略一思索,天门是后方,是唯二重要的地方,还是得交付给究久经沙场的薛世山,只是两路的主将,赵乾难免急性子,若是薛鸣岐同他一道,那边才大抵算稳妥,至于另一边,他抬眼瞧了瞧赵乾身后的尤飞白,后又是秦牧,仍旧难抉择。   商榷一整夜,旁的基本定下,只往后延了一桩事得再看,也不算全然无进展。   天擦亮,他摆手叫人先退下,众人伸着腰鱼贯而出,只言二急急逆着人进来,对萧阙道是故人来访。   最后一个出屋子的尤飞白步子稍顿,还是憋闷地退了出去,又转上了专程在外头等他的秦牧。   “尤大哥,你觉得此次世子会派你去还是派我。”秦牧咧着一口大白牙问道,他也并非是心存挑衅,只是自己如今也进了世子考量的名列里,难免抑制不住的激动,觉得他当是同自己一般的心境,才没忍住来搭话。   尤飞白淡淡瞥过他,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一个,换作在七盘岭,即便就是做他小弟都不配,如今竟也有资格同他相提并论了。   见人并不理睬自己,头也不回就走了,秦牧不解地挠了挠脑袋,也瞧出了他的不快,虽是不明所以,但也没再上赶着跟去。   另一头,萧阙瞧着跟言二进来的人,来人身子很瘦弱,粗略瞧着要比言二还矮上半个脑袋   ,虽然眸子带着猩红,眼底也有些阴鸷,但是面容生得白净,皮肤细腻得连毛发都极少,加之喉头上并不大明显的喉结,整个人虽也不算娘气,但总归是少了几分阳刚之气的。   萧阙指尖在桌面上随意地敲击,看了眼那个“死而复生”的人,猜到了他会出现在这儿的原由。   “求世子给我一次机会。”那人在萧阙审视的目光下跪地恳求,毕恭毕敬的样子。   萧阙叹一口气,不辨喜怒:“当初你已经决意要走,不该再回头。”   他不会轻易答应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此前的确是因为一己之私,他在他最需要人手的时候,向那个自己曾经发誓效忠的男人辞行,以为可以带着她远离是非纷扰,却没成想命运其实就一直被旁人握在手里摆弄。   如今木已成舟,他才悔悟。   “我这回定是要亲手取了萧旼的项上人头,来祭奠枉死的轻尘,即便世子不应允,我便就是独身一人替她报仇,也不死不屈。”他一字一顿,说得无比认真慎重。   “只是昔日欠下世子的恩,我只有来时再报了。”他语罢,又朝着人叩了叩首,随即也不拖泥带水,转身就走,只临到了门前的坎上,一言不发的萧阙才终是出声。   “站住。”他道。   萧阙止了手指地敲击声,沉寂地抬眼看着繁钦。   他是自己在宫中埋得最深的一条暗线,曾经潜伏在张昌身侧,当初查到张昌,查到当年的真相,他都是头功。   只后来本欲重用他,他却提出要走,萧阙也并未勉强或劝阻,甚至一路派人暗中相护至登船,后来萧旼仍旧不肯放过她才是叫他意外的。   萧旼倒是越来越像永曦帝了。   这样才会叫萧阙一直觉得,他其实也死不足惜。   “如今你既已经回头,就再难脱身,我感念你曾经在张昌一事上的多番相助,你可再好生想想,不必急着答复。”   萧阙摆手,本欲叫人退下,那人却不假思索,黯淡的眼底像是燃起一束亮光,迫切地点头。   繁钦曾在张昌身边潜伏过一阵,他搜集证据未被怀疑,伴在虎侧明明有二心却并不露怯。本也当有一番自己的作为,只就是出生不好,被家中卖进宫,最后只做了最低贱随意叫人拿捏生死的奴才。   他有身手有谋略的,手段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对旁人恨对自己更狠,是他用顺手了的人,也是另一条路上可做将领之人的最优人选。   他用人从不忌讳什么身份,皇城锦衣卫他敢用,山匪他亦敢用,如今太监又如何。   “那好,拿我便交由一桩差事。”   ...   最后一个低贱的阉人竟然也能做空悬已久的右将,统领一路兵马,而尤飞白却只能同那个秦牧一起做个小小副将,同萧阙随行。   既是有萧阙在,那他们身上的不过就是个挂名的虚职,就是听起来好听些。   此一事对尤飞白来说无异于就是一桩奇耻大辱,他是如何也想不到,本以为自己归顺到了萧阙手下,也能成就一番大事,洗去山匪污名,如他一般受人称赞和敬重,而如今,一个阉人都能爬他头上去。   他心中实在憋闷,昔日跟在他身后费力巴结的那些人已经没剩几个人。   “尤大哥,瞧你这般闷闷不乐,可是又受了什么气?”身后由远及近传来一道女声。   手里一空,那酒杯已经辗转跑到了她手上。   怀里落进来了一个似是藤蔓般娇软的身子,娇憨的面,身段却极尽妖娆,他们欢好过,尤飞白尝过那妙不可言的味之后再难戒掉,索性将人一并从扬州带了来。   如今才被她轻轻一撩拨,他便就有些意动,饶有兴致地朝着人凑过去,伸手在她那腰下的丰腴狠狠掐了一把。   “可又是那小瑞阳王?”羡竹一面扭着腰躲,一面笑问道。   一提他,尤飞白顿时没了兴致,自顾自又拿回酒杯闷头独饮。   “既然他叫你不乐意,你又何必如此费心效忠于他。”羡竹攀上他的颈侧,眼红的唇凑到他耳边,摆这些不满地抱怨,轻声软语道。   其实他那点日渐冒出头来的想法,最近一直逐渐疯涨,只是他之前一直不肯去细究和正视,却又默认其的存在任由发展不制止,否则他怎会将羡竹带在身边,听她吹风受她蛊惑。   “你家主子可知你这般费心卖力。”他钳住她的下颚,扳正那娇花般的面,迫使其瞧着自己。   羡竹眼里一闪而过的讶异,到底是受过训练的,转瞬又恢复如常。   如今都已经开门见山,她再遮掩反倒没什么意思。   “我的确是奉命而来,只是瞧见你这幅样子,心下唏嘘,此前的话也都出自真心。”   在尤飞白看来,女人多的是,同玩物没什么区别,她口中说的话,真真假假他亦不在意。   “那你便回去同你家主子传个话,我这人不凭白替人做事,他想要什么,需得拿出些诚意来,亲自同我见一见。”   ...   薛家军是第三日到的天门城,按照萧阙目前的布局,薛时山没什么异议就应了下来。   听说这一路上何满一直都有再替薛鸣岐调理着身子,如今瞧着他面色可比在广汉的时候好看多了。只他同萧阙还是不太对付,两个人说话不到三句就必定是互相讥讽不欢而散收尾。   苏苑音初时还会出来打打圆场,只到了后来,她自己都快麻木了,只要不动手,谁输谁赢还不好说,随即再不管,将格外幼稚的两人丢下,去医馆里找佘涂。   如今何满跟佘涂都在,老吴简直笑的都合不拢嘴。   因着佘涂在研制新的方子,替换了几味成本低又随处可见的药材,只怕制衡不好,本该相生相克的方子毒性大过药性,没少同他们去信商量,如今到了最后的关头,商量着来也方便些,能省下更多事情。   若是这个方子能成,于那些买不起高昂药材治病的人都是好事。   苏苑音去的时候是佘涂可抽不开身,正给一个伤者试药,一面记录情况。   她瞧了会儿正准备回去,碰巧遇见了何满。   如今薛鸣岐得他出手医治,精神都要比以往好些,现下既是碰见了人,还需得同人道个谢。   何满可不肯承情,忙摇头:“薛公子的病症年头太久,瘴气已经深入骨髓,我也不过只是施针强行封住几个穴位,暂时阻止其继续蔓延,并不是长久之计。”   苏苑音面上的笑一僵,这些事倒是从没听任何人提起过。   “那之后会如何?”   何满叹气:“想来是天妒英才,薛公子这般谋略出众,文采非凡的人物,许是只有几余年的命数。”   原来突然的反常竟是因为这般。   苏苑音默了默,情绪突然就有些低落。   “不知还有没有旁的法子,还请你定要救救他。”她望向人,水眸中夹杂着些说不清的情绪,认真的请求和无助的哀伤,瞧着委屈可怜,落进他眼里犹觉不忍。   他将人瞧愣了半晌,一旁传来了几声突然极重的脚步,他方才回神敛眸。   苏苑音转过头,瞧见了一个身穿黑色大氅,利落的眉眼故作舒朗,停在不远处瞧她,眸光却沉。   她收回眼继续同何满说话。   被方才一打岔,何满亦是恢复了几分理智,低头时眼底才闪过一丝自嘲。   “我定是竭尽所能。”他道。   这番话也算是个安慰,苏苑音点点头,认真朝人行了礼,叫了人留步。   不远处的人已经耐不住性子过来,正好听见两人在道别。   苏苑音转过身就瞧见了他。   他抱臂,瞧着同他点点头随即往另一个方向去的身影,带着些戏谑问:“有什么话非得大雪天的站在路中间说,不冷那?”   他话音刚落,苏苑音就不由地打了个寒颤,随即周身一暖,原是他俯身下来拥她,他身上的大氅也将她身子盖住。   她埋头在他怀里蹭了蹭,舒服地眯起了眼,舒服过了就想离开,那人却不让,紧揽着她的腰。   “方才说的什么?瞧你都快哭了。”他状若无事的问。   医馆外头人来人往,苏苑音听到身后有些脚步声经过,瞧见了萧阙,唤了人就匆匆离开。   苏苑音只觉得如坐针毡,促着人赶紧走:“快走快走,回去同你说。”   “说完再回去。”那人不乐意地耍横,嘴角却是不由自主地上扬得厉害。   萧阙同一众将士出城的那日,他登上了高高的城门相送,雪早早就停了,没了这个阻力,一路上都能行得更快些,算得上是个吉兆。   那便就一切都顺利才好,她瞧着慢慢消失在一片白茫茫雪色中的大军,心中默念道。   作者有话说:   cpu都烧干啦,哈哈哈还是收不完,明天争取!(瘫倒) 第159章   苏苑音在这天门城里熬过了最冷的时候,已经快要统共待到了正月里。   平日里没什么事,在城中的日子也算是平静闲适,甚至过于冷清。   因为如今的情势不算焦灼,萧阙他们还算得上是占优,在出征的这半月里,大大小小传来捷报不少,城里头的人无有不振奋的。   纵是如此,薛时山不管是安排部署巡视换防一日都不曾懈怠,仍旧是严阵以待。   瞧得出萧阙这次当真是打得急,再不给齐军有一丝喘息的机会,已经连下了数座城但是最出人意料的竟是繁钦那边,本以为是最难自保的一支竟策应地最快,同萧阙打了一次极赶紧利索的配合,萧旼手底下折损了不少兵马,连丢了两城。   不单只是萧阙,众人都已经压抑的太久,也等得太久,如今才总算是盼来了曙光,没有一个心里是不急的。   只越是这种顺境,就越不能掉以轻心。   如今年关将至,楚缙云自兖州接连传了信来,催着苏苑音回去。   一则是就快要到年关,还是想她回去一同守岁,二则就是此前薛照年替她同萧阙定下的二月婚期,也的确没有快到了婚期,新娘子还在外头到处跑的,是该先回去提前准备一二。   苏苑音不占理,只嘴上虽是应承,但是如今仍旧胜负未分,纵使萧阙走时如何担保小心谨慎,爱惜自身,但她还是总想再等等,总得到大局已定的时候才安心。   所以她当即将薛时山给拉了出来做幌子,打算多磨蹭了些时日,就直接拖到了正月里,连年关都被她不声不响给拖过去了,楚缙云那边可不大乐意了,又舍不得朝苏苑音撒气,只得拿薛时山开刀。   在薛时山苦口婆心地劝说之下,苏苑音只好同春棋收拾行李,打道回府。   只苏蕴之走前跟苏苑音好生吩咐过,宋杏寒到底初来乍到,身边又没什么相熟的人,还要她多帮衬着照顾,于是临启程前也去寻人问了一嘴,可愿一道同行回兖州去。   宋杏寒住下的院子就在苏苑音的旁边,平日里倒是常见,日子久了,两人之前话也比之前更多些。   细细相处下来,宋杏寒其实没并没有想象中叫人生厌,只也到此了,两个人少有走得近。   宋杏寒的确不愧是宋方冬亲手教出来的孙女,满腹经纶,人也很是通透,是个很好打交道的聪明人,在感情上却轴得厉害。   佘涂跟在何满身边做副手帮衬,既是在同一军营之中,佘涂同苏蕴自难免是要撞见,纵是这般,宋杏寒对兄长也是全然的信任,就只待在天门,写些话本子诗集,等兄长回来。   宋杏寒没应承苏苑音的邀请,苏苑音就也不再强求,只临启程的前几天又收了夏琴的信。   夏琴是同她来报喜的,只因着怀了身子,刚怀上还坐不稳胎,来不了荆州瞧她。   瞧了信,苏苑音同春棋都高兴,正好行囊也收拾得差不多,两人离了天门先去了扬州,打算瞧过夏琴再回。   ...   洛蔓笙看着最后一批粮草进了城,她清点过后才叫人般于粮仓之中。   她如今守着这个储存中转,接收以及为前方运送补给的粮城。   一一查验过,她才收回手,对身后的下属指了指面前的粮草:“昨日才往三条路都押送了一批,今日到的可先再放一些时日。”   “是。”下属应道。   随着最后一车粮草缓缓从城门中驶入,城门还未关严实,一只带火的箭矢已经先直直射中了最后一车粮草,火势顷刻间蔓延至整车。   突如其来的变化叫众人都应接不暇,洛蔓笙最先作出反应,当即几个快步上前,一边扶住未关严实的城门往前推,一边朝着正出于慌乱之中的众人高喝:“敌袭,速速上城门戒备,门下守卫留下灭火。”   城门被重重阖上,她又才转奔向城楼查看当前情形,是齐军,如今已临城下的,共有上千余人不止。   因着起到的用途特殊,他们如今所在的这座粮城其实就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小镇子,藏匿于山间之中,为掩人耳目,只调出了百名精锐来此,昨日还有三十余名出城押送粮草,如今得用之人实在不多。   如今形式,就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军中定是出了内鬼,才会让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躲过了巡逻的哨兵,位置就这般轻而易举地暴露在敌人前。   她军中都是信得过的精锐,亦是她自己起手培养起来的,所以那个内鬼绝不是出自她军中。   “洛姑娘,现在该如何是好?”下属看着已经兵临城下的敌军,急出了一头冷汗,   洛蔓笙敛着眸子,面上不见多少惧意,随即只听下属又开口:“求救吧洛姑娘,离此处最近的是赵乾将军的队伍,一定能赶得急来施救于我们。”   “张用。”洛蔓笙开口,声音出奇的平静。   “如今粮仓中|共有粮草五千,如若我守不住城,那待城破之时,你便放把火,将整个粮仓都烧了吧。”   “这...”张用迟疑地瞧向洛蔓笙,没了平日里的打趣调侃,难得的严肃。   他沉默半晌,随即也坚定地点点头,却只见他们设下以备不时之需的烽火台上已经点亮了狼烟。   洛蔓笙也已经瞧见,握了握拳,随即朝着烽火台去。   “动作再快些,将另外一个也点上,哎哟。”一个副将打扮的男子话还未说完,顿时只觉得一股力朝着自己铺面而来,他双肩连带着胳膊随即被缠住,被鞭子打过的地方多时火烧似的疼,鞭子松开,他已经在地上滚了两个圈。   “程副将,是谁给你的胆子越过我去点那狼烟的?”洛蔓笙冷声置问,当即又命人将燃起的狼烟扑灭。   “蔓笙姑娘,明明可以求生为何非要拉着我们一心求死,我们如今百人不到,如何守得了这座粮城?现下赵乾将军的兵马离我们不过两百里,若是此刻求援,赶来施救绰绰有余。”   洛蔓笙听罢也怒,当即破口大骂:“程皓,我先前也不过就是看在你追随老王爷多年的份上,真以为我给你脸了不成?但凡动动脑子都能想得明白,粮城的位置这般隐蔽,齐军还能不声不响出现在这,而我们却没有收到前方放哨将士的任何提醒,若是没有内应泄露布防图,如何能做到这一切?”   “如今那个内应只怕是另有所图,想以我们之危,分走世子身边的兵力,从而趁虚而入要对世子不利。”   程皓伸手抚于胸口之前,仍旧不肯承认是自己理亏:“这不过就是你的推测罢了,若那个内鬼只是混在我们之中,同世子那边无关,如今粮城之中蓄了这么多粮草,重要程度自不必多说,如何能说舍就舍?还连带着我们这么多将士一起。”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神色各异,临为难之际迫切想要求生是人之常情,只是她手底下的人不行,尤其是面临如今这种时候。   下一刻,方才还在振振有词的人已经被女子挥剑斩于刀下,手起刀落,半点不拖泥带水。   见状,众人声止,只听见一女声声音格外嘹亮有力。   “便就只是推测,但凡有可能叫世子陷入危险境地的事,皆不能为。我梁军之中便就没有贪生怕死的,若是有,也不必等齐军来,我必定亲手给个痛快。”   ...   离得最近的赵乾一路人马最先察觉到粮城方向的异样。   之后来又看着天边突然升起的狼烟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就灭了,正准备率军去驰援的赵乾带着些疑惑地看向身旁的薛鸣岐,他心下也拿不定主意。   “鸣岐兄可知如今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可会是误点了,或是这之间生了什么误会,而如今危机已经解除了?”   薛鸣岐淡淡收回视线,他一直知晓她是极想在军中证明自己不输男子,她也确实在不断做到,如今等于将位置暴露的事,她在军中历练时日不算短,如何会犯误点这种低级错误。   可若真是遇敌袭来求援,烽火台共有两座,为何只独独点了一座,却没有点上另外一座的时间。   他沉默半晌,营外从粮城来的人正巧抵达,赵乾忙掀帘出帐,问他们出发之前粮城的情况。   见粮城的人也说一切如常,赵乾心中的忧虑总算是少些,只当作虚惊一场,只薛鸣岐因为太了解她的为人,还是觉得有些说不通的地方。   到底是要亲自确认一遍才能放心,他最后思虑几番才终是同赵乾开了口,提自己要同梁城的守卫赶过去一趟,让赵乾还是按照此前商榷好的计划,明日继续赶路同繁钦那边先汇合。   赵乾听罢自是应承,既是有异样,那么为免除后患确实需要将事情给弄清楚才能叫人安心,只是瞧着他加上粮城的人,统共也才二十不到,想拨一部分人马给他,薛鸣岐也并未勉强,只是赵乾手里的人马还有其余的事,须得待命听候萧阙差遣,于是只在其中调了一队两百人的兵马往粮城去。   另一边粮城中,洛蔓笙并不知道方才的程皓擅自行事已经将一队人马给招来,只知如今齐军见他们在方才的警示之下,仍旧并没有打算求援的想法,当即决定步步紧逼,已经开始攻城。   洛蔓笙敛着眸子往城下看,齐军仍旧似饿狼,前赴后继往上涌来,相比起齐军,他们的负隅顽抗颇显得有些不自量力。   夜至,城中的打杀声越来越弱,众人皆已疲惫,却谁也不敢懈怠,只外头撞击城门的声音格外震耳,一下两下,似那已经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跳。   “报,箭矢数量已经不足。”   “报,西城门已经快受不住了。”   “报,南墙失守,张用副将军牺牲了。”   ...   一个个不好的消息传来,这场殊死一搏的局从开始起就是要以输为结尾的,只是以百人挡千人,还能抵抗这般久,便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能昂头向前,去见洛家族人。   “辛苦了。”她轻声道。   她拿着手中的断鞭,一步步走下城池,背影决绝不带一丝眷恋。   “报,东城门已经失守了!”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她迈出去的步子一顿,却并未停,只是之后走到粮仓的步子,腿像是被灌了铅,一步比一步沉重。   今日谁也来不及给粮仓点灯,她打开火折子,轻吹一口气,顿时亮起豆大点的光。   她凭借着微弱的亮光,也没去找那香烛究竟摆在了哪,只拿着手里的火折子顺着粮草一路点燃,火光大盛的时候,整间屋子都刺眼得如艳阳白昼。   待完成这件事,她心中终是沉静下来,看着眼前的一切,思绪却陷在了黄州的那日,就是因为将希望全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又因为自身能力太过弱小,才会死在绝望中,可是她如今已经那么努力在改变自己,却好像其实也并没什么用。   算了,如今想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面前的烟熏得她气闷,她使劲深吸一口气,心里却纳闷自己已经在这里候了这么久,方才既然已经城破,为何直至现在都没有人到这儿来,那些齐军的速度也实在太慢了些。   正揶揄着,外头就传来一阵听起来有些慌乱的脚步声,她狐疑,又垂眸紧了紧手里的那根断鞭,再度抬眼的时候,那人已经到了门口。   在四周极盛的火光之中,她透过满屋时浓时淡的烟尘,只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脑海中便就能不自觉地想起他那副清隽的样子,手中一直不敢放开的鞭子吧嗒一声落地,她分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恨是气。   她怒起越过火,朝着门外的人走去,因着离得近了些随即也看清了来人的面,不是想象的那幅云淡风轻,脸上不知是怎么弄的,添了几道血污,那身上最好看的书卷气都弱了几分,反倒增了几分狼狈。   “薛鸣岐,你来这里做什么?”才逐渐平静如死水的心顿时间就如同被狂风席卷过,她一把将人的衣襟抓过,不满的问道。   那人却只是轻轻覆上她不由自主发颤的手,相比起她在燃起的粮仓中被烘得滚烫,他手上的温度实在低了太多,只是在现下又正好解了她心里头的一点燥意。   “蔓蔓,还好这次我赶上了。”他在她缓慢停下发颤的手背上轻抚了抚,也没过什么脑子就说出了自己一路上赶来时的后怕。   洛蔓笙一顿,当即就听懂了他在说什么,她忽地就鼻酸得厉害,好像一直咬牙坚持了这么久,自以为百毒不侵,却不想就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都能叫她溃不成军。   “你明知这是个圈套,又来做什么。”她低道,只是说话间已经止不住地哽咽,将自己弄成这幅样子,猜他定是自己来的,即便是带了援军,人数也必定不会多,况且就是刻意要他们将援军引来,路上必定还会设伏,能冲进来只怕已经尽了所有的力。   现在不但出不去,他甚至也要将自己搭进去。   自己都能看出来的圈套,他如何看不出来,绝顶的聪明,竟也会做下这种蠢事。   那人不过轻叹一声,瞧着她仍旧固执,其实就是只全凭一口气硬撑的纸老虎,轻轻一戳,就自己漏气了。   他顺着她揪住自己衣襟的方向倾身,两人的距离瞬时间近在咫尺,他垂眼瞧着她片刻,才慢慢起身,伸手拍了拍她的发顶,笑道:“自是来陪蔓蔓的。”   来陪她一道去死吗?   她红着眼瞧他,之前避之不及,如今又上赶着来,性子比之从前不知还要恶劣几倍。   瞧她自责,薛鸣岐反倒又开口安慰:“你可别哭啊,左右我也没多少寿岁...”   他话未说完,她已经踮脚上来咬住他唇瓣,又凶又狠似发泄。   他无奈叹了叹,眸底的神色仍旧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也朝着人倾身,少有的放肆,扣住了她的腰。   她发泄他便安抚,再不管那周围的烈火,外面的厮杀,烧断的房梁落下,他们唇抵舌缠。   ...   辰时,苏蕴之才从萧阙帐中出,天阴一整日,膝同难忍已经多时,所以出了帐子就径直往城中的医馆去找何满,却在进城门的路上遇到了尤飞白。   两人平日里交集不多,若是遇上,打个招呼便就算过了。   尤飞白瞧见他,稍一顿,不知他今日为何深夜进城,疑心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个城是两天前才被打下来的,他费尽千辛万苦才在其中安插了自己的内应,因着心慌,故作镇定地越发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主动同人打声招呼。   此人平日里话极少,如今也算是稀奇了,只是苏蕴之一开始并未方才心上,只笑问:“尤副将这般晚了还进城中去可是有什么要事?”   “睡不着,打些酒喝。”说罢,他提起手中的葫芦在苏蕴之跟前晃了晃,作势来证明自己方才说过的话。   苏蕴之听罢,只点点头表示理解,说话声音一如往常:“不知是什么好酒,竟让尤副将这般爱不释手,如今还专程来打一趟。”   “不过是寻常松花酒,不值一提。”尤飞白说罢,朝人拱手,抬脚告辞。   苏蕴之却敛了神色,松花酒若说寻常,其实也无可厚非,因为本也是梁州人常饮的酒,只是怪就怪在荆州山低雨水多,松树应极难成活,更遑论是那松花,便就是运输送来,一路上也并不好保存,况且扬荆两州更喜好饮花酿,压根就喝不惯酒劲极大的松花酒,又怎会费尽波折酿松花酒来卖。   “先不去医馆了,我有急事寻世子,快些带我过去。”他总觉得说不上来的奇怪,忙对身后那个士兵道。   士兵虽不知这忽然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见苏蕴之面色凝重,随即亦是不敢耽搁,忙推着那个轮椅调转方向,只还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女声。   “二位留步。”   苏蕴之回头瞧见了那个女子,是天门城时尤飞白的那个红颜知己,萧阙的规矩,出征之后并不叫家眷随行,可她如今竟然出现在这儿。   “尤副将此人不简单,你速去找世子传话,不必管我。”苏蕴之道。   “是。”将士已经由不得多耽搁,忙抬脚往前走,只是又因为撞见前的人不得不顿住。   见对面突然闯入的人,羡竹朝着人嗔笑着怨道:“尤大哥这也来得太慢了些,差点就露馅了呢。”   作者有话说:   祝宝子们女神节快乐哟~   因为最后一章还有一部分没写完就只好分两章发了!另一章可能要晚点发,我去熬糖啦~   么么大家! 第160章   夜深,忽似有些风来,可是如今在营帐之中,哪来的风。   萧阙眠浅,听到动静的时候已经蓦地睁开眸子,只见一阵凌厉剑意直直朝着他面门袭来,他快速滚落至床尾,抽出悬于架上的剑,迎上那人的剑。   剑刃相撞,因着距离陡然拉进了几分,一切信息都能那人身形分明是个男子,但使的却是轻剑,许是不太能用得惯,神秘男子的动作略显得有些生疏,只是平日里大概同人交手的次数不算少,处事应变很快,同萧阙交手几回都没能落到下风。   帐子内的打斗声惊动了在外头值守的守卫,随后言二也持剑进来。   见已经惊动了许多人,那人随即洒出一把白烟飞身而出,言二当即抬剑要去拦,却被那人轻轻挡回来。   萧阙离得神秘人最近,虽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掩住口鼻,但是难免还是吸入些许,像只是石灰混着泥土的味道。   “莫追了。”他出声,叫住言二。   方才那人,只怕言二不是他对手。   言二听罢当即止步,收步回来瞧他:“主子觉得现下身子可有什么大碍?”   萧阙摆手,只是随身拿了件外裳披上,言二也正好将烛火点上。   他坐到案前,全身上下如往常般透着股子懒意,坐上如今的位置,想要他性命的人太多,类似今日这种事也已经算是家常便饭,早习以为常。   只是如今到底是在自己的营帐之内,外面又有层层严密把守,那个人究竟是如何再谁也并未惊动的情况下只身闯入这里,还是本就是军中或是城中的人。   “把尤飞白叫来。”他以手撑住下颌,思索片刻才开口。   他向来用人不疑,只是能同他交手数招还能全身而退的人,除了一个尤飞白,他实在想不出旁人,军中人多眼杂,难免防不胜防,怕只怕萧旼已经将手伸进了他这里来。   过了片刻,尤飞白才同言二一道进来,统共就才加上个起身的工夫,到这里也不至于这般晚。   说来也巧,言二方才去尤飞白那处的工夫,竟就又撞上了那个神秘人,只这回那人的运气没这么好,在两人合力之下服毒自尽。   萧阙听罢,才饶有兴致地抬眼,瞧着那尤飞白似是才起身,胡乱地套了身衣裳,瞧着并不规整,手里还拿着那有千斤重的紫金锤。   “查到身份了么?”他瞧着尤飞白,问却是对着言二问的。   “那人身上有的烫印,是南燕豢养的死士。”言二回道。   “哦?”萧阙不慢不紧收回眸子,起身站起慢步至两人身前,随即又才道:“飞白兄,你这个紫金锤,可愿借我一观?”   听罢,尤飞白颔首:“那是自然。”   只萧阙还没接过,外头的士兵又来报,只道前方发现齐军异动。   萧阙止步,探究的视线从尤飞白伸出的手上收回。   因敌军有异动,战争可能一触即发,于是不得不即刻整军严阵以待。   尤飞白走后,言二见萧阙在穿盔甲,想起方才主子同尤飞白的对话,到底是一直跟在主子身边,深知主子什么脾气秉性。   “主子可是觉得尤飞白有问题?”   萧阙手上动作没停,想起方才自己的试探,甚至已经仔细瞧过他的手,并没有端倪。   虽没有找到什么凭证,但是对尤飞白此人,他既然已经起疑,便就不会再重用。   只是该如何处置,一丝杀念闪过,终是被那点为数不多的仁慈给压下。   后一细想,存那些理智是对的,尤飞白现下也不好动,军中如今士气空前壮大,他在营中位置也算举足轻重,就怕牵一发而动全身。   “让尤飞白先暂且回广汉吧。”他穿戴好,一面将剑置于腰带上的暗扣,一面开口道。   这话便就是代表着如今不准备再带着他一起了,言二点头领命,先迈步出去,秦牧后脚来的,只说苏蕴之不见了。   这苏蕴之可是世子的大舅子,秦牧一听到这消息,哪里稳的住,当即赶着来禀。   萧阙听罢也扶额,不在军营,又命人去城中找,却皆都一无所获,也不知是否同方才那个来行刺的刺客有关,如果是,那必定还仍旧在城中。   只是不待细搜,齐军在前方异动更为频繁,大有要来进犯之势。   因着是出兵在即,萧阙无奈,却也再不能等,只好先行拔营,留人寻找。   半夜里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如今又要连夜出兵,所有人都再没了睡意,只有条不紊地做着手里的事。   临行前,佘涂向何满告了假,抛却自己同苏蕴之间的那点该放下关系,便就是瞧着阿音的份上,她都不能坐视不管。   大军离开之后,萧阙派下的人又在城中搜了一整日,仍旧一无所获,时间拖得越久便就越危险,只是人既未出城去,难能当真在城里凭空消失了不成。   佘涂心下也有些急,却竟在医馆里一个治伤的小乞丐口里,探到了些线索。   瑞阳王军还未来之前,城中就突然来了个卖酒的女掌柜,只是那个女掌柜行事很奇怪,倒像是不急着挣银子,平日里也显少开门,有一次嫌他们太吵,给了他们好多银子,只不叫他们再靠近此处,后来瑞阳王军占领了城池,那个女子索性房门紧闭,再不做生意了...   佘涂听罢,当即带着人去了小乞丐口中所说的地方,只是房门紧锁,人去楼空,之前也有人来搜过却并未有什么发现,如今细搜之下才找到了一间地窖,瞧见了一大摊深红的血上的苏蕴之。   见状,连佘涂都慌神,跌跌撞撞忙上前去探他鼻息,见还有一丝尚存,才连敛去了方才的失态神色,收回手,却忽地被他抓住,大概是冻得太久,温度低的厉害。   “佘涂。”他尚在昏迷,不过是无意识的低喃,却带着这么浓重的眷恋。   佘涂闻声,本以为自己应当早已麻木,只心还是止不住的紧抽。   只是理智尚在,她挪开眸子抽回手,让人先将他送回去。   “佘涂姑娘,你来瞧瞧这是什么?”一个士兵在身后唤道。   那个女掌柜并不简单,尤其是在此处找到苏蕴之后,所以此刻搜寻起来格外细致。   佘涂转头,只见那个士兵手里的石臼上有些残存的白色粉末,她碾过些在手上打量,也不明白她们家乡的符禹,怎会出现在这里。   那个药并不是烈性毒药,大抵同蒙汗药中的曼陀罗一味主药的药性相似,也会有人拿来做酿酒的辅料增添风味,只是用多了此物或者直接接触,药性发作时反应就会变得有些许迟钝,甚至生出些幻觉,正是如此,很多人对它都爱不释手。   这件事没想出什么头绪,她索性先将其放在一边,眼下苏蕴之身上的刀伤反而更棘手,她随即只叫人好生包好,转身又去了医馆。   苏蕴之身上有两个刀口印子,被找到之前就全凭赖这一口气吊着,若是再晚些,只怕大罗神仙来了都难救。   佘涂去瞧人的时候,医馆中的老大夫替他仔细缝合了伤口,人还没醒,唇上都干得起了皮,她瞧不过眼,兑了些温水来沾湿了给人润唇。   才不过几月不见,从前总是眉目舒朗的人如今眉心处却总常有一股阴郁气。   “总愁什么呢,这不都是你想要的么。”   她垂下视线看他,叹了口气,那人却像是恢复了些意识,颤起了眼睫,缓缓睁眼同她对视。   佘涂顿时如临大敌般正襟危坐起来,敛好情绪正待说话,哪知他似是要比自己更加着急,她离得他贴近些,只听他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   “尤飞白,内应,求援。”   ...   夏琴上次同她们一别,如今脸都圆了一圈,可见赵三千当真是对她极好的,一身绫罗绸缎,金玉珠翠,可全然不输旁人家中的那些个当家太太。   自她们都走了后,夏琴第二日就悔了,平日都跟着苏苑音,如今一南一北地隔着,心中哪里能好受,赵三千为此将人哄了几天,上下嘴皮子都磨破了,却还不如苏苑音自广汉送来一封信好使。   夏琴如今见苏苑音带着春棋来瞧她,又惊又喜的想掉泪,对于处理人情往来如鱼得水的赵三千只能急得原地转圈。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难得见精明市侩的赵三千吃瘪,苏苑音同春棋瞧着都觉得好笑,不过亲眼瞧见夏琴过得好,苏苑音也算彻底放心,不需自行。   夏琴被劝止了泪,随即又拿出这些天亲手替苏苑音绣好的大红喜服给她们瞧,裙摆处金丝和着细线,替了那些珠翠,轻便不说,又能绣出凤的栩栩如生之气。   那边有赵三千的店,本想着托人带去一趟,如今她们既然来了,那便就也省事儿得多。   苏苑音亦是惊艳地接过,从前在苏府,知道她不爱坐下几个时辰摆弄这些针线,苏苑音的绣面几乎都是她代劳,夏琴的绣工极好,同闺阁中的姑娘一道出门去,绣样总是会被夸上一番。   “知道小姐不喜欢这些,新娘子总是要亲手绣嫁衣的,我都给小姐留好了位置,到时候小姐绣几针封个边就好了。”夏琴笑道。   春棋瞧着那红身喜服也一脸艳羡,闹着要看她先试试,夏琴也觉得可行,如此若是有哪里不合身的地方也可以趁着现在改一改。   苏苑音拗不过,随即只好答应下来去换上那身嫁衣试试。   嫁衣比寻常衣裙可要复杂太多,苏苑音费劲穿好,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也算是头回穿,忽地就有些扭捏和忐忑。   春棋在一旁帮着她穿,瞧得眼睛都亮了,本就是夏琴照着她尺寸做的,自是处处合身挑不出错。   她本就明艳长相,靠着素色压着就显得清冷庄重些,若是张扬些的颜色便就更明媚夺目。   因着春棋的赞声连连,夏琴当即也坐不住,由着人扶进来迫不及待要亲眼瞧瞧,待见到人时也不住点头,哪哪都正好得宜。   听着两人夸赞,苏苑音耳朵都起茧,唤着春棋来替自己解扣子换下喜服,门外却突然来了个人小厮要来递信给苏苑音。   苏苑音同春棋对视一眼让其先去拿信,本以为是舅母来催,却没成想竟是佘涂送来的,信上话不多,大抵就是苏蕴之下落不明的消息。   兄长如今腿脚不便,就算是想离开又怎会不声不响,可若不是不告而别,那便就是遇上了什么意外。但既是在萧阙带领的军营里,究竟是什么意外,竟叫他都制止不住。   因着苏落雪的话始终是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她本就放心不下,现在又生了这种事。   她当即将信合上,托夏琴吩咐下人备匹快马,欲要先回一趟天门。   自得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她想的太严重,总觉得这事情背后并不简单。   夏琴瞧见她面色严肃,半点不敢耽搁,当即就命管家将赵三千最好的马牵出来给她。   她利落上了马,才想起自己一身喜服都还未换下,来不及耽搁,只好对夏琴歉疚笑笑。   这个节骨眼上夏琴哪里还管得了什么喜服,只期盼小姐能一直如愿,顺遂。   她最是知道,小姐此前一直都过得不好,从前她为了做一个夫人眼中合格讨喜的闺秀,活得像是个冷冰冰的木偶,听之任之,不知情爱,连那婚事,也都是夫人说好,她才答应。到后来,身世真相大白,苏落雪被接了回来,她过得就更苦,一味的愧疚退让,旁人却越发变本加厉的欺压,死死相逼。或许便就是连小姐都自个儿都没察觉,她后来遇上了萧世子,才越来越鲜活,明媚,爱笑。   如今她好不容易才寻到了家人,有同她血脉相连的,有疼惜又爱重她的。   所以老天爷可莫给人一晌贪欢又毫不留情的悉数收回才好。   ...   苏苑音到了天门城,却并未见到薛时山。   因着前夜里收了一封匿名的急信,薛时山已经赶往粮城去施救,如今留守在城中的只是薛时山的一名副将林之维。   洛蔓笙那边竟也出事了?   苏苑音凝眉,当即要了那封急信来看。   “薛将军也是因为对当年黄州洛家求助而施救不及一事,虽嘴上不说,但是心结却深,所以这一次才会没来得及去探究真伪,私自带兵出城。”林之维是薛时山身边的老将,怕她误会才有心替薛时山解释。   “林伯伯宽心,舅父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即便换作是我,定也会作出同舅父一样的选择。”她将那封密信递回给林之维。   林之维听罢点点头,只是又露出些愁绪:“可是如今将军一直都未回来,也不知这信上说的究竟是真是假,是否是敌军故意设下的圈套。”   “那信上的字迹我认得,是苏洛雪的字迹。”苏苑音接过话,只是神情却也并不轻松。   林之维听罢神色大变:“那这不就是萧旼身边那个雪贵妃么?那必定就是圈套无疑了,不行,我必须要去救将军!”   “且慢。”苏苑音将当即就要往外走的人唤住。   “林伯伯可愿信我一次。”   她想赌一次,赌这封信是否出自善意,赌父亲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是否真的能唤醒苏落雪一点点良知,赌那日同在平州,她那点不敢露面的愧疚究竟有多少。   “我愿信她一次!信她这次定出自真心。只是如今各路状况频出,又都恰好这般巧,一定是阴谋,前方必有大乱,求林伯伯帮我一回,带兵助我同去驰援瑞阳王军!”苏苑音恳切道。   林之维有些迟疑,毕竟苏姑娘来兖州的时日短,闺阁中的小姐,怎会懂这些?可是见她信誓旦旦,有理有据,又不像是信口胡诌。   只是薛家军在出发之前,国公爷似是早料到她会来,也曾同他嘱咐过,说若是薛将军不在,一切皆听她令行事。   “我是薛照年的孙女,亦是萧阙未过门的妻子,绝不会做陷他们于不义之事,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苏苑音保证,一定自行承担罪责,便就是以性命相抵,也绝不叫林伯伯为难,求林伯伯助我!”   苏苑音一字一顿,话音中哪里有半点卑微祈求,豪言壮语更胜男儿,带着薛家人独有的风采,叫林之维都莫名就被渲染鼓动。   他不由地就俯首应道:“我愿听从苏姑娘号令行事,驰援瑞阳王军。”   苏苑音闻言,终是松了口气,当即叫林之维整军出发。   舅父走前带去了一部分兵力,只留下一半守城,不过总归是聊胜于无,若是拼尽全力,也能搏一线生机。   不管是瞧着谁的面上,好在薛家军算是服她,同她一路北上纵使偶有几句抱怨之词,但也即刻就收。   直至半道遇上赶来报信的佘涂,众人才严阵以待,再无半句怨言。   佘涂简单将情况同她与林之维说明,后又问及尤飞白下落,可是林之维就一直守在天门,哪里瞧见过尤飞白半个人影。   如今有苏蕴之的指证,被萧阙遣回却迟迟不见归,苏苑音就是如何也想不到,原来那个变故竟是埋得这么深的尤飞白。   既然事关萧阙安危,林之维当即也不敢怠慢,当即发了几枚信号,不知是不是距离太远,皆无一边回应,这才终是沉了脸,即刻又继续往北赶。   此去凶多吉少,林之维不敢再带着苏苑音,打算劝人回去,只瞧见她眼底里的坚毅果决,又将干粮分于薛家军,同坐同吃打成一片,于是当即将话头止住,再度瞧向人时,已经不似那种瞧向小辈的眼神,而是值得正视的同伴。   佘涂也不再多言,将那符禹解药递给她之后,又乘马车折返回了城中。   ...   同齐军交上了手之后其实不难察觉出这当中不对劲的地方。   与其说是被他们打得边打边退,更像是在诱敌,可是萧旼的营帐位置靠北,不该是这个方向。   不惜以万数兵马为饵,那么为了从他身上取得同等的代价,是特意给他备下了什么他必定会踩中的陷阱么?   他想不出如今萧旼身边还有什么得用的人能助萧旼扭转战局。   他压下心中疑问,转了转手里的剑柄,眸色冷凝,命梁军暂且先止步,见状倒是齐军不罢休,当即又过来缠斗,摆明不让走,可是明明此刻正处于下风的就正是他们,竟不知他们究竟是留下了什么底牌敢留人。   言二从人群中穿过,赶至他跟前,也觉得奇怪,不明这其中的含义,又一直未曾见过萧旼露面。   “点狼烟,联系上赵乾跟繁钦。”萧阙正好见他来,随即开口道。   不知在鼓弄玄虚什么,他也不欲在猜,一路杀过去,谜底自就揭晓。   只是他挥剑刚一退开跟前的敌军,竟没叫他察觉到身后之人的靠近,电光火石之间,他听见了剑柄刺穿皮肉,擦着骨头而过的声音。   很清晰,听觉伴着触感,一切都出于他自身。   “主子!”   “世子!!”   众人见状,皆向着他疾驰来,只却被将二人围住的“梁军”阻隔,而从身后各处,皆是朝着这边奔袭而来的齐军。   身上一阵来得缓慢,却细密剧烈的痛感袭来,萧阙垂眸看了眼自肋下而出的剑刃,终是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一点变化。   他察觉到却避不开,身体的反应速度在逐渐迟缓。   是夜里遇袭时的那阵白烟吧。   这就是他们会觉得必胜的理由么?   “萧阙,你不必找了,因为你的对手是我。”   那人冷笑着抽回手里的剑,利刃照着原先的划过的痕迹又往返,见那个不可一世的人生生被逼着吐出一口气,他满眼兴奋。   萧阙伸手,用指腹抹去嘴角的血痕,骨血里的嗜杀戾气一点点被唤醒,叫嚣,直至再关不住,破笼而出。   他转头,视线极轻蔑的看向那个本该已经离开,却又混进了梁军之中的尤飞白。   “繁钦跟赵乾可都赶不及到这边来,此刻也大抵是同萧旼遇上了吧。”   他极其不喜萧阙瞧他的眼神,凭什么死到临头还高高在上。   萧阙毁了他费心经营的七盘岭,叫他同兄弟离心,又用一个阉人来折辱他,所以他如今所做的一切,也不过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萧阙勾了勾唇角:“果然是你。”   他看人的眼光当真不如何,平素里独行惯了,因为破天荒的一点善念,竟就被从身后捅了刀子。   “没错,就是我,我要你好生看着,你费尽千辛万苦经营起来的东西,是如何一点点被我收入囊中的。”   他其实对萧旼也留了一手,叫他以为对上的只有繁钦,殊不知那赵乾也已经被他引了过去,如此既能替他分散了兵力,萧旼也必死无疑。   待这边结束,萧阙的兵马,乃至于那个上京的王座,就皆都归他。   “就凭你这样的孬种?”萧阙冷哂,复又瞧见了他眼底的欲望与贪婪。   “那夜里的人也是你吧?你就这么怕输?还是怕我?”他不屑开口。   “你住口!”不知是哪句话刺|激到了他,他怒斥道,当即提剑就杀来。   萧阙侧身挡过,不住地牵动伤口,他却似察觉不到痛,再度瞧人的时候,眉眼中已经没了多少戏谑,只盈满了杀伐气。   他启唇低语,似前来索命的冷面修罗:“尤飞白,想拿走我的东西,你可配不上。”   语罢,萧阙出剑,尤飞白抬起手里的剑挡,一只断臂被削飞了出去。   伴着一阵尤飞白不住发出的惨叫,萧阙眸中皆是兴奋的诡红:“别着急,才开始呢。”   ...   同佘涂分开后,苏苑音又往北走了百余里,皆都不见踪迹,那如今便就只有一种解释,他们不知为何临时改向了。   寻不到方向,林之维只好让薛家军先临时休整,见苏苑音也颓丧着,朝着人宽慰了几句,只是效用不显。   苏苑音屈膝,视线略过水田眺向远处,区区一个尤飞白,即便就是勾连萧旼,萧阙都没有那么容易败,可是她偏就心绪不宁,上次如此就是父亲出事,这次又何谈放心。   前面目之所及处,只见缓缓驶来一辆牛车,先前不知他们在此,待瞧见了他们,忙赶着牛打弯。   林之维示意手下去拿人来问,却被苏苑音制止,如今越往北,离得上京越近,受朝廷的影响就越深,只怕对他们存着敌意,不肯实话实说,问不出想要的答案,倒不如她亲自去问一问。   牛车转得慢,还未打过弯来,苏苑音就已经骑着马横到几人跟前,拦住去路。   见来的只是个姑娘,三人中稍微年上些的率先开口,带着些教训的语气:“你一个新娘子到处跑什么,你家夫君呢,你怎会同那群乱党在一起,可是被掳来的?”   苏苑音微愣,想问出的话卡在喉中,只听另一个老伯叹道:“他们都是一群乱臣贼子,你一个小姑娘怎还替他们做事呢,趁着现在你同我们一道逃了吧。”   乡里的人大多淳朴老实,本是打算同他们套话,可见他们推心置腹,苏苑音当即下马走至几人跟前:“打扰了,我姓苏,上京里长大的,此番来拦住三位的去路也并没有恶意,正是想去寻自己的夫婿,特地来问个路。”   “姓苏,那你可认识在翰林任职的小苏大人!”三人中瞧着年纪最轻的忙站起,有些许激动地问道。   苏苑音不知他为何会问及,但仍是颔首:“正是家兄。”   “真的吗?听说他后来遭了难,后来怎么样了?小苏大人那般良善之人定是吉人自有天相的吧!”   面对他一脸串的问题,苏苑音亦是忽地有些愣神。   见她迟疑,男子才想起自己一时激动尽都忘记表明身份,随即才补充道:“我是杏花村的,之前去上京受过小苏大人的恩惠,所以瞧见小苏大人的故人才一时激动。”   “他很好,谢谢你还一直记挂他。”苏苑音笑着接过话。   “那就好,那就好。”男子连声道,随即又才朝着一个方向开口指了指,道:“你们要找的人,从这条路一直往西边走,或许能瞧见。”   “阿逸,你在做什么!”   名叫阿逸的那个男子见受了责骂,随即不好意思地脸一红:“姑娘快些去吧。”   苏苑音也不曾想竟这般顺利就问到了,忙朝着人道谢离开,只还没走几步,又被阿逸叫住。   “敢问姑娘要去嫁的,是何人?”   苏苑音闻声轻笑,忽地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只道:“大抵就是方才那位老伯所说的,乱臣吧?”   见那个穿着喜服的女子,翻身上马扬长而去,飘扬的裙摆,身姿明媚的胜过他瞧见过的任何一片晚霞。   “夭寿啊,你知道对方是谁么你就给人指路。”马车上,老者连声叹息,家门不幸,出了个叛国贼。   阿逸却道:“我见过她的,同那个曾经于我有救命之恩的小苏大人在一起。”   只是那时的她高洁似月,叫旁人连肖想都觉得是亵渎,如今月亮下了凡尘,了一段她其实都并未知晓的因果。   “瑞阳王军自南边攻来,可听过肆虐杀人或是无恶不作?可是齐军所过之处,却寸草不生,如今叫我们背离家园的,不就是齐军吗?”他终是反口,却只换来老者一声重重地叹息。   一辆牛车遥遥向南行,路上再无什么话。   ...   “何大夫,世子派我等来护送大家先走,你快收拾收拾,即刻同我们一道出去吧”   医帐外头正乱着,到处打成一片,便就是此刻进来的这个士兵,身上亦是挂了彩。   何满只当没听见,手下给伤兵出止血不曾有一刻迟钝。   如今情况不大好,胜负难分,一时之间来了很多齐军,他们兵力分了三路却一路都没能赶回来。   小秦将军生死未卜,言护卫跟世子也都受了很重的伤。也正是如此,世子才会吩咐下来,叫带着医帐里的医者先离开。   见人不为所动,来叫人的士兵又催了催,何满才终是起身,递了方才用过,压根就还未来得及阖上的药瓶来给他。   才走出帐外,一眼就瞧见了那个人群之中,总是被一众人围攻的男子。   自从方才同尤飞白一战之后,萧阙的身子便就已经撑不住了。   现在纵使他已经尽量避开要害,但仍旧总是会有些避无可避的刀口会落在他身上,血大抵都已经浸透了盔甲。   再这样下去,他当真是会死的。   “赵将军跟繁将军那边还没有回音么?”他问道。   见那个士兵摇头,他当即走了出去:“火把给我,我再去点!”   萧阙喘着粗气,滚落进眼里的不知是血还是汗,糊得眼睛想睁开都费劲,只他转眼看向那个如同烂泥一般躺在地上没了气的尤白飞,心里却又是亢奋的,只身子却已经疲惫不堪,挥剑的动作越发死板重复。   只好在,就算这边全军覆没,碰上繁钦和赵乾,萧旼也必败。   许是那个药的作用,他总又会瞧见些幻象,先前是瞧见一副病容的皇爷爷,后来又是坐在火里的母亲,严词厉色瞧着他的父亲...   这大概真的是他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了吧,只是他却头一次,于死亡生出了几分惧意。   此前总是想着死也不分开才好,只如今到了这个境地,他哪里又舍得真要她来陪。   可是却怕自己死后她掉眼泪,更怕会将他忘光,转头嫁作别人。   “有了有了,有回音了,就在不远处!”不知是谁高喊出这么一句,士气渐弱的众人顿时又都重燃起一丝希望,齐军本就死了主帅,之后便就一直算作是勉力强撑,如今见他们援军快到,各个心里都萌生退意,收了剑想撤。   萧阙用朝地的剑尖替自己承住了大半力,恍惚好似也听见阵阵马蹄,一点红色的人影就好似是破开重重迷瘴的朝阳,带来足够驱散所有黑暗的亮光。   方才还想着呢,此刻他的阿音就穿上了一身嫁衣,濯濯如春月柳,明艳不可方物,正朝着他奔来。   比起他方才瞧见的种种,这于他而言,无异于就是最好的幻境。   苏苑音走进,又见他一身的血,严重处便就是连最坚硬的盔甲都裂开,怕一碰就要碎了,轻拢着眉头不敢再往前去,眼里的泪却早夺眶而出。   那人不知自己这幅样子落进在意的人眼里有多难受,只见她愣在原处,无助地用手背拭泪,随即轻叹口气,尽管是幻境,还是忍不住软了口气哄人:“阿音,过来。”   见人轻颤着肩小心翼翼走来,他却抬不起手来去给她抹眼泪,头上泛起一阵晕眩,他摆摆头,再度睁眼时瞧见她还在,不由得轻松口气:“莫哭了。”   苏苑音再忍不住,当即伸手去环他的腰,触到一片滚烫的濡湿,心又跟着颤了颤:“还好赶到了,我带了解药来,你且先忍忍,我给你瞧瞧伤。”   她给他嘴边递药,带着些凉意的触感传到唇瓣,无比真实。   “原来不是幻象啊。”他叹了叹,当即卸了所有的力,面朝着人栽倒。   苏苑音承不住他的力,连着被一起带倒,她忙起身去将人半扶起置于膝头,一面伸手擦去他面上的血。   他难得的乖,末了还朝着她笑笑,嘴也甜:“阿音你今日真好看。”   “嗯。”她点点头,又帮他除掉身上厚重的盔甲。   他却眼皮发沉,瞧着她费力,却也没力气去帮她。   他只怕血都要流干了,将她的裙摆都打湿,她抬眼瞧着他,瞳色已经有些许黯淡,似是生机在一点点流失。   “你再坚持一下,千万不要死,求求你。”她瞧着朝这边来的何满,抱着怀中的人开口。   萧阙复又睁起累得已经见要合上的眼眸,瞧向他那心爱的姑娘,道:“好”。   作者有话说:   弱弱开麦:其实还有大婚的一部分剧情,嚯嚯嚯哈我这个拖沓的性子只能明天更啦~ 第161章 、正文完   萧旼被尤飞白摆了一道,将萧阙手底下大半人马都引向了自己这边。   看见赵乾随后赶来的那一刻,他方才知晓,尤飞白向他投诚是假,其实真正想图的是什么。   心眼小,胃口倒是大。   可惜他同萧阙斗了个你死我活,最后竟白白替人做嫁衣,其实比之尤飞白,他宁可败在萧阙手里还光彩些。   便就是那再神勇的人,也没那三头六臂,来抵抗千军万马,尤飞白那边,只怕会是萧阙的埋骨地。   如此结局当真是不尽人意。   萧旼被繁钦跟赵乾打退,如今南燕的援兵也已经抵抗不了多久。   他带着身边的亲信回到大帐内,收拾好金银行李要想先撤离,却见苏落雪只兀自坐在凳上一动未动,甚至对自己的话都充耳不闻。   他瞧见了也生气,想着人当初求着他出宫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于她,若说愧疚,却是并没有多少。若是自己此前确实对她诸多利用,那她也未必比自己好到那里去,对自己桩桩件件哪里不是谋划。   “如今是要同我撕破脸了?”他讥讽道。   苏落雪不欲看他,当即就别过头,调转了视线:“我不愿逃,你带上尹湄她们走吧,反正多我一个人也是累赘,如今大难临头,各自飞就是了。”   “苏落雪,当初是你先不知廉耻的自荐枕席,如今你要走,那就也得需先问过我的意思。”   萧旼说罢,似是想起了什么,冷哼道:“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出宫来都做了什么,雪儿,我一早说过,这世上你同我其实才是一类人。不管你做什么,你父亲的死,没人会原谅你,你除了在我身边,这天底下,哪儿还有你的容身之地?”   “别提我父亲!”苏落雪朝着萧旼厉声道。   萧旼见状当即冷笑:“你以为你偷偷会平州去,又给天门传信的事我不知吧?若不是得我默许,你该不会以为那信会那般顺利到薛时山手里吧。”   “雪儿你可知你现在反悔的样子有多可笑,都不像你了啊。”他笑道。   苏落雪蹙眉,瞧向他的神色一时间有些矛盾:“你知道?”   “说到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谢你呢。若不是你传信将薛时山调走,此刻他们许是还能赶得上去营救萧阙,如今他们没有主将在,剩下的人马小心替他擅离职守而遮掩,安分守城,可不敢轻易妄动,一个小小粮城换萧阙性命,我可巴之不得。只可惜你就算有心悔改,上苍可不给你这个机会。”   苏落雪听着他说的话,眸子逐渐变冷,那点子迟疑也消失不见,听着他又开口:   “事情还未成定局,只要活下去,就定还会再有东山再起的一天,今日你这般我可不同你计较,该走了。”   其实方才所说之话的确太过分了些,萧旼顿了顿,还是软了语气,抬脚走来将人揽进自己怀里劝慰,随即只听那个仍旧只肯同犟着的人幽幽开口:“不可能了。”   萧旼今日被她三番两次忤逆,已经有些隐怒,剩不下什么耐心,正打算用强,直接将人给绑走,却只觉得利刃入皮肉,心口处一阵紧抽,随即越来越喘不上气来。   “你...”他难以置信地垂眸,不知她从何处弄来的匕首,此刻就正正嵌入自己的心口。   话未说完,身子就被怀中的人给毫不留情地推远。   “你方才说的我都认,只你唯说错的了一件事,我是罪不可恕,但是同你这种六亲不认,能背弃所有的人来说,绝算不上是一路人。”   她摊开染血的指尖,笑的粲然:“也是我想岔了,如你这般不知悔改的人,我如何能叫你独善其身,你应该随我一道去同父亲、同那个未出世的孩儿赎罪才是。”   看着那个直到死都仍旧不瞑目的人,苏落雪面目表情地将匕首从他心房抽出,又在他衣袍上将利刃擦拭净血迹。   她看到了那柄刀身上映出的眸子,那是她五官里最好瞧的地方,黑白分明地像极了母亲,只是里头的灵气却再是没有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方知自己究竟错的有多离谱,她自怨自艾自己身世遭遇,可是上苍明明就已经垂怜过她,重活一次,本可以承欢膝下,弥补过往遗憾,只她活得稀里糊涂,明明所求所想皆从不一样,还非要同那苏苑音事事较劲,最后落得这凄凉下场也是活该。   ...   三月里的江阳城满是绿意,上次匆匆路过的时候,苏苑音极喜欢这个地方。   粮城沦陷那日,好在最后薛时山率军赶到,解了当时的危机,洛蔓笙对薛鸣岐都安然被救出,身上没什么大碍,前几日还曾来江阳同她见过面,如今感情大好,一齐回了兖州,苏苑音自是乐见其成。   年前萧阙又命人继续修缮着这宅院,梁州水汽到的晚,这些天才下过几仗春雨,院中再不似先前时的那般光秃秃,终是染上了些绿意。   “一个人在这想什么呢。”佘涂伸着懒腰过来,打断了她的沉思。   苏苑音朝着池子边指了指:“总还是觉得那边光秃秃的缺点什么,想移棵树上去。”   “这有什么好想的,你便就是种个五棵十棵,萧世子也肯定都听之任之。”佘涂调侃道。   苏苑音听罢,低头抿嘴笑了笑:“谁管他怎么想,人这会子还在榻上躺着呢,只怕是我将这园子都拆了,他也未必会醒。”   “虽然当时将人送回来的时候瞧着确实凶险,不过不是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况且何满也说了,萧世子如今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或许不日就该醒了。”佘涂现下可是肠子都悔青了,怪自己说话不会遮掩,好端端多嘴提什么萧世子。   阿音已经在这儿停留月余了,日日在一旁候着人却偏偏不见醒。也好在阿音是个心里拎得清了,肯听劝,没自己给自己逼死胡同里去。   不过说来那萧世子也当真不是一般人,受了那般重的伤竟还能吊着一口气在,那些伤口她单就是瞧着都觉得疼。   苏苑音轻叹口气,反正如今也就只有等着,除此外她也再做不了什么。   “你如今有什么打算?”她瞧着佘涂问道,她在这多久佘涂便就陪了多久,只怕手头上的事都没来得了顾及。   佘涂偏着脑袋瞧她:“你如今也是要得大造化的人,我自是得多同你在一处,好一并沾光咯。”   “既如此,那你明日先同我移棵槐树过来。”她听着佘涂玩笑,也笑着接话。   佘涂听罢,稍一愣,忽地起了一个也说要给她种槐树的少年,只如今这段回忆倒是也能坦然面对了。   她释怀笑笑,才忙跟上去:“好阿音,我最喜欢的就是槐树了!”   ...   苏苑音同佘涂分头回了院落,屋中尚有昏迷不醒的病人,她照往常一般,先在廊下无风的地方略站了站,原是准备待身子暖些的时候再进去瞧人。   哪知却突然来了阵西风,卷了些这个季节开得正好的樱花朝着她扑面而来,她叹口气,伸手去拂落于肩头的花瓣,却只觉得背后突然覆了个人上来,骨节分明的手自她腰间环过,将自己向着他贴得更近,不留一点缝隙。   风还在继续吹,她愣在原处干眨眼,背后宽广的胸膛传来阵阵暖意,挨得近,她甚至能感受到那一阵一阵坚实有力的心跳声。   昏睡的这几日,他灵魂似是游荡了很久,瞧见了叫他觉得恍如隔世,熟悉又陌生的一生。   在那里,她嫁做他人却熬得油尽灯枯,他将人当作手中的筹码之后又是如何欺辱于她,后来她在自己怀中离世,他悲痛欲绝,心里也存了死志...然后梦醒,他却寻不到人,以为自己又被困住,还好不是,他是真的回来了。   “阿音,我回来了。”他将额落于她的发间,摁下失而复得的汹涌情绪,怕将人吓着,随即只轻声道。   苏苑音拨开他收紧的手转过身去,看着他那张好看的面,眉宇间还带着些病气,唇瓣也尚还没什么血色,难得瞧着一副纯善无害的柔弱好欺模样,她想撒气攥紧的拳头最后在只轻轻落在他胸膛:“你怎么才醒,我等了好久,我好怕,怕再等不到你醒来,怕你不见了。”   苏苑音说罢,又不禁染了几分泪意,只是待瞧见人打着赤脚,只穿一身单薄寝衣,泪退散开来轻斥道:“你身子还未好,你出来能不能披件外衫?你若是再病了,我是当真不管你了。”   她语毕,却被那人拦腰抱起,阔步走进屋中,萧阙被说了也不恼,一面顺着她的意思一面朗声笑。   萧旼死在了苏落雪手里,而萧阙也因为昏迷不醒,错过了两人的婚期,如今已然都到了三月末。   若是萧阙此时最恨的人是谁,那必定是尤飞白,误了他这么大的事,就算千刀万剐于他而言都是仁慈,于是因着心里不大爽快,分明是醒了,却不急着去处理上京那烂摊子,同薛鸣岐和苏蕴之踢来踢去,最后全都推到了苏蕴之手中,对苏蕴之的三催四请不为所动,安然在梁州养伤。   见萧阙的瞧向自己的眼神日渐幽怨,苏苑音无法,终是想出了一个法子安抚他。   两人是在江阳城的府院中那棵开得最好的樱花树下拜了天地的。   那大抵就是她平生规矩里,做得最离经叛道的事,随便指了个之日,除了府上的几人,再无人知晓,更无宾客观礼。   她还尚在为自己作出这般大胆的决定而心中说不出的窃喜和爽快,而他却郑重无比,同她许下一生一世。   见状,她忏悔一番,决定也该投入些,正想着许诺些什么才应景,唇就已经被他封缄。   他叫她不必再为他做什么。   她只管长乐未央,长毋相忘。   他唇离开之后她就极快地低下头,最近耳根子越发软,越发听不得半点情话,否则就心动得厉害。   当夜里他们还饮了合卺酒,那酒当真不错,叫她犯了馋,想要同人再讨些来喝,他神情散朗,朝着她挑了挑好看的眉,没拒绝她的请求,只信手拿起了个酒葫芦放在手里颠了颠,朝着她笑得好看:“我喂你。”   她狐疑地打量着人,只见那人已经打开了酒葫芦,微扬头,一注剔透酒水隔空倾下,喉结上下滚动,恣意懒散,莫名地撩人。   苏苑音极其不自然地吞了吞口水,虽拿不住证据,却总觉得他在撩拨她。   末了,见他饮毕,才慢条斯理的用指腹抹去染上唇瓣酒液,只是徒劳无功,他勾起湿润晶亮的唇翕动:“喝么?”   就是引/诱,她现在证据确凿。   “不...不喝,你身子尚未大好,也少喝些,早些安置吧,我先回了。”她觉得屋子里的暖意突然有些蒸人,他灼灼目光更加让她不知所措,只磕磕绊绊说完,转身就走。   只她已经落到网中,才迈出了两步,当即就被人给向后带了回来,她又跌回了榻上,瞧着他轻笑起勾住她的下颚,不由分说地伸头来吻她,他灵巧撬开她牙关,两个人的呼吸间全是方才他饮过的酒味。   她被动的承吻,视线里慢慢升起一层雾,迷蒙地看着他突然止住。   “我已然大好了,今日是大喜之日,你要我独守空房不成。”   他一面说,一面将人给带倒,又随即覆身来吻。   苏苑音被吻得有些头晕,这些时日她约束人约束得严,其实已经许久不曾同他这般亲/近过,如今突然这样,她已然是有些受不了了,凭借点残存的理智推了推他:“我留下就是,你别毛手毛脚,你身上伤口才刚愈合,别又扯裂了。”   她一面劝,作/乱的手却已经挑开了她的衣襟,她只觉得身前一凉,又羞又窘地瞧着他。   “就一回,你依我一回。”他将眼下的春色尽收,喉咙有些发紧,早低哑得厉害,带着些祈求的意味。   苏苑音最吃这套,心软了一边,不忍再拒绝,只朝着人微不可闻地点点头,虽未说话,只是颤/着手,也去扯他的领口,如此,便就已然是默认了。   他见她费劲,倒不似她一般扭捏,索性帮着她,顺着她的力抬手,身上的衣裳就乖顺地往下滑去,坚实的肩膀和匈膛显露都全然显露。   已经过了许些时日,可是在瞧见那大大小小伤口时,她仍旧会不住地心疼,再抬眼瞧他时,眸色甚至都能软成一滩春水。   “难过什么呢,我不是好好的么。”他笑笑,细细密密的吻落下,一路从唇瓣到颈间。   似是点火,到处都在烧,致使她不耐地扭/着身子,喉间也不自觉地发出一点哼唧,眼神瞧着他,像是催促,她其实也分不清那是什么,只瞧着他那副此刻盛满了情念的温煦双眸,也会不由自主地沉沦其中。   感受到她似是情动,一面迎合,他心情便就大好,低头衔/住似天边洁白无瑕的白玉上的淡淡樱粉。   “我有点怕。”她扣紧他臂膀,弱声弱气道。   “那书上写的我都瞧过了,你放心交予我,我带你赴那极/乐之地。”他低道,亦是已经隐忍到极致。   他安抚下,感觉到她排斥少了些,又才慢慢地试探。   她这会子哪里理会什么书,只觉得自己都已经快要被折磨死在这,只他像是瞧着也并未好到哪里去,一脸备受煎熬的样子。   她心中才是又平衡些,随即抬手,抚了抚他眉骨处的疤痕,宽慰的话还未说出口,只觉他突然发难,生生迫出她一阵泪来。   ...   那夜里,统共叫了三回水,候在屋外的春棋听得面红耳赤。   苏苑音泪被吻尽了又流,他就又不知疲倦一面安慰,一面将泪水悉数吞去。   她骂他是骗子,分明只说好了一回,那孜孜不倦的劲儿全用着上头来了,他却也一面若有似无的轻喘一面吻上她的耳畔,说全赖她给的药,那药他分明早都不再吃了,当真是厚颜无耻又会倒打一耙。   后来她终是受不住,半睁起的眸子好似瞧见他扯裂开来的伤口冒出些血来,有气无力地提了一嘴,可那人仍旧兴致勃勃,只说自己还受得住。   苏苑音只觉两眼一黑,临晕过去前心中只愤愤地想,问题是她实在受不住了!当即在心中立誓,自己日后再对他心软,索性同他一道姓了罢。   萧阙其实一直克制,没敢闹得太狠,只纵是如此,人还是经不住折腾。   瞧着已经昏睡过去,若是不舒服,时不时还会带着哭腔地嘤/咛两声,他无奈呼出口粗气,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草草了事之后又将人抱去了净室。   耽搁一阵之后才终是安寝,他揽过她肤如凝脂的细腰带进自己怀中,终是餍足地喟叹,想起同她的点滴,从前一直空着的心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已经被填得这么满。   还好在锦西的时候她又回来,还好她心里仍旧有他。   ...   在苏蕴之的多庡㳸番催促之下,他们终是动身,离开了江阳回了上京,如今朝中帝位空悬,朝堂上的事皆是由苏蕴之同三皇子代为打理,见萧阙回来,苏蕴之就当即撂挑子不干,径直就回了苏府。   随后萧阙在三皇子连同朝中多位大臣的连番请求之下继任新帝。   新帝继位第一件事便就是将尘封多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也为无辜枉死之人洗刷冤屈;其后便是论功行赏,处置罪臣,接回轻尘公主的尸身,薛家功过相抵,特赦回京;最后便就是立后事宜。   苏苑音才回了苏府没多久,帝后大婚的章程就下来了,那既是战止之后的头一桩喜庆事,又很是得新帝重视,自是盛大空前。   大典那日,薛照年也特意赶了过来,替自家外孙女撑腰,便就是那高高在上的新帝,也亲自到宫门来迎,随后只见那位皇后娘娘姿容绝艳,雍容华贵,很是被新帝视作珍宝般疼惜爱重。   只这些都是后话。   大典之后,薛鸣岐同洛蔓笙来辞行,两人要一齐出去走走,游历名山大川。   佘涂研制出几味将西域药材和中原药材相结合的方子,因着效用好价格又低廉,因此名动一时,在上京都会被百姓尊称一声“佘先生”,后来她又同萧阙自告奋勇揽了个差事,要打通中原跟西域药草互利往来的路径,忙得脚不离地。   苏蕴之同宋杏寒婚期也将近了,宋氏已经开始张罗起来,避世不出的宋方冬也终是显了真容,进宫去瞧了那个曾经叫自己头痛不已,分明极有天资,却自己半道跑了的学生,那夜里,两人误会说开,相谈甚欢。   随后一切都在慢慢恢复正轨,朝中就开始有人谏言,如今后宫空虚,为了延绵子嗣,请旨充盈后宫,新帝当即面色一沉,将手里的奏折连同那人一并扔了出去。   当夜里,萧阙如常处理完政务,回到寝殿之中,却被苏苑音扶着腰踢下了床,随后又接连吃了几回闭门羹。   自后每每上朝周身都泛着寒,另众人惊惧,日前那谏言的朝臣,也不见踪影,也直至那时,众人方才意识到,面前的新帝,虽杀伐果断,素不忌什么名声,铁血手腕,但平日里并不慢不紧,尚算作好说话,只唯有皇后这块逆鳞,碰不得。   芸贵妃忌日前夕,萧阙对此前一直上蹿下跳的南燕出了手,忙得抽不出身,苏苑音亲自上了一趟梁州去祭拜,走的还是同那日来送遗物时的路,仍旧临雨季,梁州的雨也如常那般怪脾气,苏苑音倒是不慌不忙,因着提前几天来的,如今悠闲瞧着雨下,又是别样一种心情。   祭拜当日,苏苑音一早先去折了几支梨花,想着一并带去,待行至半路,随后一辆马车也风尘仆仆赶来,一路上都伴着雨,又是疾行,车壁上到处瞧见泥点子,同她上次来一样,路上大抵没少吃苦头。   马车停稳,骨节分明的手从里一点点撩起车帘,露出一张叫她又气又恨的面,只见他利落眉宇间带着些疲色,眸色沉沉地瞧她,却又犟着绷紧了下颌不开口。   苏苑音停下同他对峙半晌,也怄着气转身欲走。   “阿音,上来。”那人终是先低头,开口留人。   苏苑音转头去看他,起因还是因为她在整理旧物的时候,无意间瞧见他收着一根镶着金边的白玉簪子,瞧着像是女子的旧物,她本也未多想,只是当无意提及的时候,他却言辞闪躲,不肯多说,像是心里有鬼,倒是叫她冒出些火气,当即来了梁州。   如今瞧见他追来,她顿了顿,还是上了马车,只泾渭分明的坐得老远。   萧阙见了好气又好笑,随即朝着外头吩咐行快些去陵寝,苏苑音没坐稳,身子被带得往里梭了些,随即就撞上一堵肉墙,极好闻的乌沉香铺面而来。   萧阙将人揽在怀里,于自己当初被狠心抛弃,后来还是心软折返,一点一点将那摔碎的白玉簪又小心拾起的画面,如今想想仍是觉得有些屈辱,只还是带着些妥协朝着人好声哄道:“莫气了,那白玉簪的来历,我同你说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故事的最后,我其实想说说我~   我是新人作者倾巳,码字龟速,豪言壮语立下flag之后又惨遭打脸的小糊糊六六。   不知不觉就60万字啦,很感恩,真的很感恩,谢谢一直陪着我,追文的宝子。这篇文其实写到十万字的时候,我基本都还是一个单机的状态,没人评论自己玩(突然莫名心酸hhh)如果不是后来又了大家,我应该会心灰意冷草草完结了吧。   记得我当时收到一些评论,陆陆续续有一些读者之后,我真的好激动,但是又有些忐忑,还记得当时做梦,梦见收到了差评,吓的我赶紧去看手机,哈哈哈原来是虚惊一场,这是第一篇完结文,我知道这个故事里肯定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可是大家都好温柔,给了我动力,也没有指责我,所以还是感恩感恩,很爱大家!   可能多愁善感的巨蟹座,有一阵子我真的很担忧,很在意大家的看法啦,码字也没有先前顺畅,一直在疏离逻辑,更新的也慢,一直到现在,可能熬走了很多读者,但是也有很多新宝子来,还是很开心~   写这篇文的时候我脑海里构思的第一个画面就是一个穿着嫁衣的姑娘,力排众议,不管不顾的奔向自己受世人偏见的心上人,永远坚定的选择他万死不辞...所以才有了这个故事的名字。   好啦,巴拉巴拉这么久,谢谢大家看到这里,希望这个故事有让你动容的地方,最后仍然祝大家看文愉快~这章会设置一个抽奖,大家可以都去参与一下哦!还有厚着脸皮来求求预收,大家要是觉得还可,能帮我点个收藏吗(星星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