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   作者:蝗蝗啊   本文文案:   沈宝用在九王府的日子,过得一直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因她养母是九王随手救下,扔在后院没名没份的女子,而她自然就更什么都不是了。   被府上姑娘欺负,不过是使了点儿小心机以求自保,却不想被这府上的世子薄且看穿了她的把戏,从些就盯上了她,防备着她,于是沈宝用更加的小心谨慎低头做人,把心思都放在给自己谋一门好亲事尽快离开王府上。   后来她如愿以偿,订了门好亲,找到个如意郎君。满心欢心待嫁时,却发现,明明该是十分讨厌她的世子,不知何时竟对她生了占有欲,她虽卑贱虚荣但也有不想攀的高枝,她不从,可他权势滔天,一张大网铺下来,她又有哪里可逃。   沈宝用议亲成功那日,薄且院内,一向稳重的管家、嬷嬷都跑来与他说道此事,看他们皆是松了一口气,替他高兴的样子,最后跑来的是他的亲妹妹,这丫头向来有什么说什么,直言道:“这下好了,那个小乞丐终于要滚了,哥哥,你再不用怕她缠着你、惦记你了,她也不照照镜子,凭她也配!”   按说这话没毛病,沈宝用本来就配不上他,她乞丐的出身,她现今的身份,她那虚荣又肮脏的小心思,无论哪一样单拎出来都上不得台面,唯一能被称道的是她的那张脸。   这天夜里,他梦到她出嫁离开侯府,与人洞房花烛……   睡眠一向很好的薄且醒来后,久久不能入眠,窗外的花骨朵开了,娇美到惹他眼扰他心,他伸出手去折了它,随手插在桌上花瓶中,给他这张桌子添了些彩,也不算无用。   此时的薄且哪里想得到,一向被他看不起的卑贱之人,竟会有一天让他低下头颅,弯了脊梁,跪下膝盖。   提示:   1,有强取豪夺情节。   2,薄且比起我以前书里的男主们都要疯批。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爱情战争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宝用,薄且┃配角:薄光,程烟舟;陈松,沈芮┃其它:《二娘娘》已完结   一句话简介:征服她,若不行就关起来   立意:看清生活本质,追求真正的美好生活。   作品简评:沈宝用随养母在九王府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府上世子薄且从不喜她、厌弃她到生了独占她的念头,并使计搅了她的姻缘。她从王府跑走,过上了自力更生的日子,还收获了不在乎她过往的陈大人的真心。可惜好景不长,世子真正的身份竟是当今太子。太子携权势而来,从陈松身旁带走了她。   文章主配角的人设皆复杂有层次,情节均布有强力的冲突。展现出女主聪明坚韧的性格,在逆境中也不放弃的品格,并以此使得男主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 第1章   九王府,硕大晃眼的门头牌匾是当今圣上亲笔所提。此刻,王府的大管家守铭带着一众奴仆站在牌匾下,虽心中雀跃,但个个训练有素,眼中带着期盼,规矩齐整站得笔直地等待着。   “来了,来了!”再好的规矩还是挡不住见到荣归的主子的激动,站在大管家身旁的管事先叫嚷了起来。   守铭心里也是高兴,没有出声斥责而是迎了上去。从马上下来一个年轻人,一身黑色襟衣,护腕上的铠甲还没来及卸去。   “世子殿下,您回来了,奴给您请安了。”守铭行完礼后抬头朝他看着长大的世子殿下望去,瘦了,侧颌骨更加削薄,再加上刚下战场,此时不笑的殿下多了份肃杀之气,这不是他所熟悉的世子殿下。   薄且把马鞭扔给一旁的侍卫,转过头来露出了一抹笑意,守铭一下子释然了,他所熟悉的殿下回来了,他道:“殿下,王爷没有与您一同归家?”   薄且:“父亲急着进宫复命,要晚些回来,你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就行。家中一切可好?”   守铭:“殿下放心,一切都好。”   话音刚落,不想从侧门那个方向过来一众人。打头的是两名妇人,其中一个穿金戴银,身上佩戴的东西与她的笑脸一样地晃人,她倒是不怵阵,直接朝着薄且而来:“给世子请安,妾身是太医院院使沈家夫人的胞姐,今日黄道吉日,来给府上郡主下小定的。”   此人虽穿得俗气,但音色清晰,说话有条理,所有人都听到了她在说什么,一句话把自己的身份,以及要来做的事全交待清楚了。   这忽然冒出来的妇人令守铭措手不及,没等他说话,薄且还是那副笑模样:“什么小定?”   九王府的世子殿下常人都道,风光霁月温润如玉,如今亲眼见了,果真如此。   妇人胆子更大了,口条清脆道:“这不是府上姑娘与沈院使家大公子的亲事定了下来,沈家派我来做使者,来与媒人一起下小定,可巧赶上王爷与世子得胜归来,真是双喜临门,妾给王府道喜了。”   她刚才可说的是郡主,这会儿又改府上姑娘了。薄且没理她,转头问向守铭:“郡主定了亲?我怎么不知道。”   殿下还是那把声音,但以守铭对他的了解,这里面已蕴含了不悦,守铭赶紧解释:“不是郡主,是后院的。”   听守铭这样说,薄且就了解了。他父亲当今九王,是皇上一母同胞的胞弟,在王妃故去后没有续弦,也没有侧妃,倒是有一个侍妾梁氏,梁氏生有两女一子,守铭说的该是他这两个庶妹。   从这妇人的穿着打扮就可看出虚荣至极,嘴上故意抬高庶出女儿的身份,好在她及时改了口,加上此时不是什么正式场合,薄且不欲与其计较。   不过,就算是庶出,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妹妹,他与王爷都不在府上,梁氏胆子倒是大,敢独自把婚事敲定下来。   薄且对着守铭:“这就是你说的一切都好?”   守铭一楞,知道世子误会了,他再解释道:“不是秀梅院的两位姑娘,是后院的。”   原来刚才守铭嘴里的后院,是字面意思上的后院,位于王府最深处的一个院落,那里住着他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的一个女人,以及她的养女。   所以,她定亲了?沈宝用要嫁给沈圣懿的儿子?他那儿子叫什么来着?   守铭见世子不说话,心下领会,有些话主子不方便讲,但他们做奴婢的是必须要替主子说出来的。   于是守铭对这妇人道:“我们世子长途跋涉,还要早些进府休息,您与媒人那边请吧。”他说着手指向她们来的方向,正是王府的侧门。   妇人还是满脸堆笑,却言语不让:“虽说是小定,但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式走了四礼的,难不成连个大门都不能入了?”   守铭的脸色沉了下来,有些话就算是他做奴婢的也不是能明着说出来的。从正门过定自然没什么,但,不说今日正门要留着王爷与世子归家,就是看着府上一位郡主两位姑娘的面子,也不能让没名没份,甚至可以说与王府毫无关系的沈姑娘先走了这一遭。   所以梁姨娘才让她们走侧门的,作为府上的老人、大管家,守铭觉得这样安排很合理,可这话却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   守铭也不知为什么一向眼中不容沙子的世子爷,此刻却是一副沉思的样子,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眼见僵在这,从侧门那个方向走过来一个女子。   来人在沈家众人旁站定,那笑脸妇人转头看向她,正要说话,就见对方冲着世子略福了下身,道:“殿下回来了。”   又见世子爷冲对方点了下头,算是应了,妇人心里有了点儿谱。   她今天特意走这一趟,不就是来试探深浅的吗,她那个就知道咋呼的妹妹,外厉内荏,纸老虎一个,若不是有她出谋划策,以院使家复杂的情况,她妹子焉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   所以,这一次也是,大公子一口咬定他看上的人虽不是郡主,但与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且王府会以嫁女的规格来完婚。她那个妹妹听了儿子的话以为得了什么天大的便宜,只知道傻乐,她倒要看看,事实是否如此。   这一试,第一关就给她来个样儿看,连正门都不许进,给的理由是今日王府大喜,王爷与世子得胜归来,要风风光光地入府,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哦嚯!这就是她那大外甥口中“以嫁女规格来完婚”的“与王府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未婚妻的待遇?得亏她来了,否则她那傻妹妹还被蒙在鼓里。最好今日再出些差子,送不成小定才好。   笑面妇人心里这样想着,笑容的幅度更大了。   薄且看着眼前的女子,这就是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个女人,搁后院里好吃好喝的供着,虽没名没份但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他不会以对待奴婢的态度对待她就是了。   他道:“父亲进了宫,稍晚会回来。”   程烟舟:“是妾的错,出来迎沈家人迎晚了,打扰到世子,妾这就带人回去。”   她并不关心王爷的行踪,而是一上来就解决了问题。守铭松了口气,可算是有更合适的人站了出来。   程烟舟面向笑面妇人:“沈家姨姐,随我这边来吧。”   妇人夸张道:“哎呀,这是怎么说的,我们这几箱子抬着,都到门口了却还要回去,怎么,这王府嫁女,”   程烟舟一把抓住沈家妇人的手,压低声音打断她:“他不赶人不代表他脾气好,就算他好名在外你却也别忘了,他是刚从战场摸爬滚打回来的,手上的血可能还没干呢,”说着程烟舟手上使了力,“你惦量着办。”   说完她撤了手,转头对着媒人道:“站着干什么,还不随我来。”   笑面妇人没再坚持,程娘子说得对,她刚才确实瞥到,世子爷腕上的铠甲沾染了一大片暗红色,此时琢磨了过来,那很可能是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敌人的鲜血。   来日方长,才刚下了小定,待她回去把此事说了,相信沈府后面还有运作的余地,于是她恢复了笑模样,跟上了众人。   薄且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很久没有说话,直到守铭问:“殿下,府中一切都已准备妥贴,杨嬷嬷还等着给您做洗扫礼呢。”   洗扫礼是大弘朝的重要民俗,是为出远门归家的人准备的礼节,内容为把旧衣脱下,用特有颜色的纸包了扔掉,然后沐浴清洁,最后给祖先上香,感谢祖先保佑,平安归家。   一套礼节下来,也挺费时累人的,尤其是王侯公府、大户人家,自认命更值钱,执行起来一点都不敢马虎。所以,守铭才要提醒世子,早些进府早些举礼,早些歇息。   守铭本觉得世子爷听到了他的话,但对方的表现却让他不确定起来,但他也不敢再催,好在没过一会儿,世子终于肯收回视线,迈步进了王府大门。   九王府占地面积大,是皇上亲赐的府邸,人一走入会有入了宫的错觉。这样的府邸,除却正院正屋,无数的侧院遍布其中,这其中一个小侧院,此刻大门敞开着,屋中主人沈宝用坐在窗边,正一针一线绣着东西,她样子十分专注,好像除却手中的绣品,眼中心中再无旁物。   忽一婢女从外面回到院中进到屋内,急匆匆的样子略显失仪,沈宝用停了手抬头看向她,并没有指教,只问:“如何?”   婢女名云甄,知道姑娘虽一副娴静的样子,但心里肯定着急,她没有废话马上回话道:“没事了,程娘子亲自过去解决了。”   沈宝用轻轻舒了口气,把手中绣品放到一旁,然后起身向院中走去,最后站定在院门前朝外望。   一直侍候在她身边的衣彤很是疑惑,之前姑娘那么着急,却能静下心来稳稳地绣花样子,现在事情解决了,她怎么倒做起该是一开始着急时做的事呢?   衣彤年龄小,心里藏不住事直接问了出来,云甄却无此疑惑,她看得出来,她们姑娘越是着急越不会表现出来,是个心思深心性稳,能干大事的,虽一个姑娘家能干什么大事,云甄说不出来,但只觉这位主子主意大着呢。   沈宝用回头看向她这两个婢子,轻轻摇了摇头,一个遇事显急,还是不稳,另一个,天真烂漫小孩子心性,慢慢来吧,总能历练出来的。   至少这是她好不容易谋来的,比起以前府上给她配的那两个丫鬟,势利恶毒,自己别说享主子的福,没被她们给坑死就是她造化大。这样就很好,比以前好了很多,若能顺顺利利带着云甄与衣彤嫁去沈家,也不枉她当初图谋一场。   她道:“随我去阿娘院子走一趟。”   府门外的僵局虽已解,但具体过程她还是要问清楚的,这府上任何事她都可以不走脑子不过心,但只要事关那位世子爷,沈宝用就不敢不过心不走脑,她怕他、怵他。   虽众人都说九王府的世子爷最是和煦,最是讲理守规,但她知道不是的,那是个心黑手狠,八面玲珑,九面示人,最擅伪装的男人。   阿娘的院子在王府最深处,沈宝用从自己的院子走,要经过两进院落才能走到,不想一个转身,见到往这边而来的世子一行人,她眼尖反应快,加上逃避的心态,沈宝用一点不犹豫利落地拐向一旁的小道,这位殿下,她是能不见就不见的好。   想来,对方也该是这样想,所以只要她动作够快,不管对方看见她与否,都会装作没看见,任她从小道溜走,沈宝用笃定地这么认为。   可惜,这一次她料错了,本该避她如蛇蝎的人开口道:“谁在那?出来。”   作者有话说:   各位老板,开新文了。日更,每天晚上更。   下面给预文书打个广告:   文名:《谁比谁更狗》   文案:   赵小姒紧张地搅着手中的小手帕,心里念着:对,走向梅好枝,帮梅好枝看伤然后心疼她。张引弢上一世就是这么做的。   而那一次自己快要气疯了,从马上跳下来,拿着马鞭就朝梅好枝抽了过去。结果当然是没抽到,梅好枝柔弱地往张引弢怀里一倒,被他护得那叫一个周全。   而自己的鞭子被他折了,张引弢还不留情面地把她推倒在泥地水洼中,周围都是窃窃地嘲笑声,弄得她好生没脸丢死个人。这一世她再掺和到姓张的和姓梅的中间去,她就是狗。   现在的赵小姒完全可以置身世外,甚至拿他们当戏看,正在她带着未卜先知的优越感笃定地等着后续发展时,张引弢拐了个弯朝她走了过来,他眼含笑意满脸深情地看着她。   赵小姒被惊到了,她在心中呐喊:不对啊!不该是这样啊,你不要过来啊!我不想与你再有任何关系。   张引弢做了一个梦,在那个梦里他真实地走完了一生,那场人生中一直被他看不起不在乎的人,最后却成了他求而不得之人。   好在他回来了,老天爷又给了他一次机会,张引弢有十分的把握与自信,以赵小姒对他的深情与痴恋,他只要稍微给她点好气儿,她就会像个小狗一样主动跑过来。   可事实是,他等啊等,等到自己变成了舔狗,卑微地快给她跪下时,赵小姒欢快地奔向了别人。 第2章   躲在拐角处的沈宝用闻言脸色一变,她知道为了保住体面,避免更大的尴尬,她现在就该走出去,但她实在是不想面对这位世子爷,抵触情绪困住了她的双脚。一时就失了出去的最好时机,她就更不愿意现身了。   云甄看了出来,她对着沈宝用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指了指自己,沈宝用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然后带着一脸懵的衣彤快步离开,从这条小道儿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一道身影从拐角处闪了出来,跪在地上说:“奴婢给殿下请安,恭祝殿下得胜平安归来。”   薄且看着伏跪在地上的云甄没有说话,朝她身后看了一眼后,眼中快速卷过一抹无人察觉的风暴。稍许过后,除了跪着的这个丫环,再不见其他人现身,大家都在等着主子的意图,都很安静。   终究是有些不可置信或许也有不甘心的成分,薄且走向跪地的云甄,站在了她刚步出的巷口,空无一人的小巷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连落在地上的鸟儿,也被他忽然地出现惊得四下飞散。   薄且侧目看向云甄,云甄对上世子的目光心中一凛,可再一看,世子神态自如,并没有什么值得让她害怕的,可能是她自己“做贼心虚”,才会一瞬间出生那道莫名的惧意吧。   她听到世子对她道:“起来吧。”   声音也没有异常,是很平和的语气,云甄更坚信自己的判断,彻底放下心来。她起身退到一侧,想着把路让出来,却不想世子并未迈步,而是问她:“你是哪个院的?”   云甄是后来去到沈姑娘院中的奴婢,时间差不多就是王爷与世子出征崎山前夕,所以世子不认识她很正常,作为对王府中一切都了如指掌的总管家,守铭抢在前面道:“殿下,云甄是落蜓轩沈姑娘处的婢女。”   “我在问她。”薄且淡淡一句,堵得守铭心里一颤,主子这是嫌自己多嘴了。   若不是大总管嘴快,云甄早就回答了世子,此刻听世子这样说,她道:“奴婢正如总管所言,是落蜓轩沈姑娘处的。”   薄且又问:“你不在院中侍候,在此处鬼鬼祟祟做什么?”   世子问话比刚才多了分肃然,云甄不由自主地又跪了下来:“奴婢,奴婢,奴婢是,”   这下子守铭觉出了不对劲,这丫环出现在这没什么稀奇,但被问及为什么时不该慌成这样,连个话都说不利索。他打断云甄的结舌:“成何体统,主子问话岂容你这样躲闪,果然是鬼鬼祟祟。”   云甄暗怪自己又因为“做贼心虚”而出现差错,她马上调整心态,语气尽量平稳道:“是奴婢失礼,奴婢不是成心躲闪,是忽然被殿下问到,一时太过紧张所致,奴婢是奉姑娘的令,去溢福院取东西的。”   守铭也觉得这丫环能在王府做什么坏事,不过是很少见到世子,忽被这样的贵人当面叫住问话,如她所言一时紧张所致。   但世子爷好像不那么想,明明是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他却抓住不放,继续问道:“去取什么?”   这?这是拿她当犯人审了?云甄只觉怪异,虽然这理由是她现想出来的,但姑娘让她去程娘子院中送取东西是常有的事,母女间这样做有什么稀奇的。   云甄不慌,因她跑过太多这样的腿了,她随口道:“姑娘说喜欢程娘子屋中的熏香,让奴婢取些回去用。”   云甄,薄且记得这个丫环,是沈宝用自己选的,当然也是过了他的眼,他同意的。那时,他已把她打压得不敢再冒尖,知道选些太过好用能独挡一面的,他必定不会应允。所以,现如今她身边那两个贴身侍候的都没什么心路,稚嫩的很。   不过,这个年岁大一点的,此刻不比刚才结舌的样子,倒是能看出些许机灵,虽是给她主子打掩护随口编的理由,但还算从容,若不是刚才看到了那抹身影那角衣裙,他都要信了。   就在守铭自我反思,能被世子爷如此抓住不放详细地询问,这丫头身上莫不是有什么被他忽略的细节时,就听世子爷道:“你下去吧。”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所有人都是一楞,还以为世子能问出什么不寻常之事出来。   云甄重新起身站到一边,待世子众人走远,她才向着溢福院走去。   溢福院中,沈宝用已先于云甄到此,她看了姗姗来迟的云甄一眼,略觉疑惑。明明她为了躲薄且绕路前来,怎么云甄从大道过来竟是比她晚了这么久?   沈宝用正与母亲说着话,于是把疑问压了下去,她收回目光,听程烟舟道:“是我的错,连累了你。”   沈宝用马上道:“与阿娘无关,秀梅院那位……自打咱们进到这府上,就碍了她的眼,如您这样与她处处相让,一点都不敢招惹她,也熄不灭她对咱们的敌意。”   程烟舟不明白:“可她的敌意与恨意从何而来?我不过是王爷扔在这深宅后院中的一个寡妇,连个名份都没有的,她是这府上正经的姨娘,有正待出嫁的两个女儿,虽幼子早逝没养住,但怎么着也是这王府的半个主子,而我于她来说什么都不是,根本形不成威胁。”   沈宝用没说话,她这位养母心性善良,单纯少思,加上对她那已故养父情根深种,若不是养父一族容不下她们孤儿寡母,为图她们那份家产,想要害她们的性命,养母是不可能从了九王爷并同他回府的。   所以,在养母心中,九王不过是见她可怜又有几分姿色,临时起意顺手把她带了回来,与养个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   但沈宝用觉得不是这样的,或者说一开始也许是这样,这两三年沈宝用看下来,王爷对她养母的心思可不是养只小猫小狗那么简单。   而王爷这份不外露的深沉心思,不止她感受到了,在这府上生活了快二十年的梁姨娘也察觉到了,是以,她把娘亲当成威胁并不是反应过度。   沈宝用想了想问:“阿娘,王爷在出征前,是不是夜夜都宿在你这里?”   程烟舟十分惊讶,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会问出这种话。   “小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沈宝用不以为意:“阿娘,我都快要出嫁了,那沈家您是知道的,没有分家的大家族很是复杂,我若如您这般单纯面臊,嫁到那样的人家去,您可放心?”   程烟舟知道自己是被亡夫保护的太好了,女儿说的有道理,于是她点头认了,然后问:“怎么想起问这个?“   沈宝用:“梁姨娘恨您的理由这不就找到了,您也不想想,从您入府,王爷就很少去秀梅院了,这难道还构不成威胁。”   程烟舟后知后觉:“她竟是因为这个。我以为像这样的王贵深宅,该有的名分有了,该生的孩子生了,守着往日恩情与孩子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就好了,谁还在乎这些。”   她越说声音越小,有气无力道:“侍候人很累的,王爷天天来又有什么好的。”   沈宝用:“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您试想想,若是我阿爹也救个女人回家,把她安放在后院且夜夜都宿在她那里,您会只守着我舒舒服服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他敢!”   “您看,一个假设的问题、不可能存在的事情,您都这么大的反应,就怎么不能理解梁姨娘的心态呢。”   程烟舟:“这些话你怎么不早些说与我?”   要沈宝用怎么说,养母又不能左右王爷的想法与行事,提前让她想明白此事,只会徒增她的烦恼,还可能会觉得自己对不起梁姨娘,更会退让得没边,捱更狠的欺负。   “阿娘,我要出嫁了,不能一世都陪你在这王府中,我嫁了后,你就要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了。”   程烟舟明白了:“我的小宝这是不放心阿娘了,阿娘让你操心了。”   是的,不放心。但,沈宝用始终觉得,若阿娘与王爷不闹掰,王爷会善待她阿娘的。也许是她天生操心命吧,以阿娘的性子,不存在与王爷闹掰的可能。   沈宝用自认十分了解她的养母,但她没想到,梁姨娘这次在下小定上动的小手脚,对她养母触动很大,她开始自怜自己的处境。   程烟舟在沈宝用走后,心情低落至极,她本是殷实正经人家的正妻,夫君爱她敬她,哪怕在那事上也处处顾及她的感受,哪像现在这样,没名没份,塌笫之间,她常常感觉自己就是个玩物。   王爷在知道她是因为不能生才领养的女儿后,曾在塌上说过一句话,“难得碰到个能随心所欲的。”   就是这样撕掉自尊暗咽苦水的日子,还会被人盯上嫉恨上,进而连累到女儿婚事的顺利进行。就怕这次只是个下马威,谁知道梁姨娘还有没有后手。   又想到战争打完了,战事结束了,王爷也回来了。程烟舟心里的苦直往嘴上涌,真是又涩又苦。   苦到她受不了,站起身来从储物柜里最隐蔽的地方拖出一个小箱子。她以手抹掉上面的土,一点都不嫌脏,但当她要拿出里面的东西时,却用布巾把手仔细擦了个遍。   双手小心翼翼把箱中东西捧了出来,是几本册子,全都是程烟舟亲手装订的。她把最上面那一册打开,里面是她亡夫写的诗,几乎每一页上都有她用朱红批的小注。   她阅着那些熟悉的字词,记忆一下子打开,她记得这些文字诞生的时刻,她提笔在笑,他放下笔纵容,任她在他刚写好的诗句上写写画画胡言乱语。   脸上有了笑容,眼眶却湿了……   程烟舟就这样翻翻看看,把其它几册也看了,那里面有些是画有些是书法,每一页署名都是风亭,沈风亭,那是她亡夫的字。   程烟舟看着看着入了迷,她用手抚模着“风亭”,忽听身后一道哄亮的声音:“在做什么?小丫环唤你都没听见。”   程烟舟大梦方醒,随即把手中册子惊慌地往箱子里一放,因为太过慌乱,而闹出不小的动静。 第3章   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弟,九王薄光是大弘的战神,各地民众自发为他建功德祠的不在少数,可见其威名在外,有多受民众爱戴。   就是这样的人物却有短板在身,九王爷除了舞刀弄剑,摆弄沙盘,其它如琴棋书画一概不懂,更别说写诗赏文,是个恨不得连兵书战报都要下属念给他听的主儿。甚至写的字俱是方方大大,没有笔韵,像是开蒙没几年的孩童之作。   这两年,随着程烟舟对王爷的了解,她很不理解,就算王爷好武喜斗,多少也是个皇子,观当今圣上,可是个诗词歌赋书画棋琴都有掌握的怀才君王,一母同胞的兄弟怎么会差这么多。   在程烟舟心里,王爷心糙且粗,颇为不爱阅读,就算让他看到这些,他也不会多瞅两眼,但她心虚,慌乱遮掩之意太过明显,薄光好歹是名领兵打仗的将领,他又怎会没发现程烟舟的异样。   程烟舟合上箱子后,平复了下呼吸,然后起身回头,用她惯有的温柔笑容面对着薄光:“王爷,您回来了。”   这份温柔里总是带着一股怯意,薄光很喜欢,他喜欢对他百依百顺听话的她。   “嗯,”在答应她的同时,他大步向她而来,伸手一拉,程烟舟整个人都被埋在了他的胸膛里。   程烟舟娇小纤细薄光魁梧高大,她的世界一下子失了光亮,视觉受限嗅觉开始灵敏,明明不是冬日,她却闻到了冬日旷野的味道,脑中的画面甚至出现了皑皑的雪地上,被射杀的小动物躺在那里的画面。那是血的味道,来自王爷身上的血的味道。   程烟舟胆小,不由打了个激灵,薄光放开了她。是他心急了,本该先去祠堂进行洗扫的,但不知怎地,脚步不受控制竟是一直走到了这里。   可若不是他忽然而至,也不会发现她的异样,她在做什么?在防着他什么?瞒着他什么?一连串的问题充斥而来。   “在看什么,拿来我看看。”他不喜欢拐弯抹角,索性直接伸手找她要。并不是他不懂诡计迂回,他一个统领大军行军多年的将领,什么样的诡计与迂回他不会。   只是知她胆小似惊兔,直来直往明明白白于她来说最不会被吓到。但这一次他失算了,小兔子在听到他的话后惊恐立现。果然,她真的有事在瞒着他,她难得胆大了一回,敢在他眼前耍花样。他想起兔子急了也咬人这句话,真是什么玩意儿养久了,都会有出乎意料的一天。   “你在怕什么?”他问   程烟舟脸上白了几分,薄光声音威严:“你拿还是我拿?”   “我来。”她说完重新回到箱子前,再次打开它,拿出了最上面的一本。   薄光伸出手接,她舍不得的样子根本掩饰不住,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一把夺过看了起来。   她的字他是认识的,那人的名字他也是知道的。人人都以为当今九王武功出众文采不通,但事实不是这样的,他有他需要隐藏的东西。   所以薄光一眼就看出了这是本诗集,还是本情意绵绵的情诗集。沈风亭是著作者,这里所有的诗都是献给爱妻的,所以才有了程烟舟含羞带怯的朱笔批注。   这是本什么东西薄光一下子就明白了,故人遗物,承载着过去情深意重的故人遗物。碍眼,太碍眼了,这东西让他不舒服了。   在薄光的成长经历中,有太多不能做、不得已,所以在他能控制的事情里,他决不会再让自己委屈妥协,让他不舒服的东西,毁掉就好了。   哦,那还有一箱了不是吗,薄光这样想着,抬步向那只小箱子而去。看出他的目标是什么,程烟舟可以说是扑了过去。自薄光认识她以来,还从未见她如此激动过,他心里的不舒服又加重了一层。   她的阻挡在他的力量面前如蚂蚁撼树,薄光一下子就把那箱子提了起来,放到了桌面上,随后警告的眼神看向程烟舟,见她不敢再造次,这才拿起这箱子中的其他本子翻看。   果然与他想得一样,都是沈风亭的遗作。他的画他的字都被她装订了起来,看得出来被很珍视地保存着。如果沈风亭留下来的东西是一把弓一把剑,薄光还不会如此气愤,正因为这些东西全都是他不能展现在人前之物,则更让他愤愤不平,恼怒至极。   她喜欢的这些,他都会的。他也可以写诗,可以作画,可以写漂亮的字,但,他不能这么做。   薄光把手中的册子扔回到箱中,然后他说:“今日进宫听圣上提起,在我外出打仗这八个月里,朝中出现一种不好的现象,是为皇帝最为看不上的靡靡之音有泛滥之势。”   说着他重新拿起那本诗集:“像这种东西还是早些丢弃的好,圣上见我回来,正有让我阻止不正风气之意,本王怎么能够自身不正,让这种东西出现在家中。”   他在扩大范围,吹毛求疵,皇上让他纠正的风气与这诗集有何关系,别说这些诗是她与亡夫关起门来自愉自乐的,就算是在互相有意的年轻男女之间传阅,这些内容也谈不上会被朝廷禁止的程度。程烟舟不信,对诗词歌赋颇有造诣的圣上,会容不下这些表达真情实感的正经诗词。   薄光说着就开始朝外面吩咐道:“来人,把这箱东西拿去处理掉。”   王爷身边的小厮秋实听令后问:“是扔掉还是,”   “拿去烧掉。”薄光明确命令道。   程烟舟听到这话完全接受不了,若是拿去扔掉,这些东西还有在民间流传的可能。大弘纸贵,哪怕是大字不识的底层百姓,捡了去也不会当柴烧,会被保存起来,想着给家中上不起学的孩子留着写写画画也是好的。   可现在王爷是一点希望都不给留,烧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直以来,程烟舟别说违抗薄光了,与他说话都是不敢大气儿的。可此刻,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子把箱子护在了身下,对着来拿箱子的秋实大声道:“不要!我不许!”   别说王爷了,秋实都是一楞,王爷初识这位程娘子的时候他就在场。他可以确定,程娘子从来没有这样激烈的外露过情绪。秋实不敢妄动,去探看王爷的脸色。   王爷一挥手他就明白了,先行退了下去。   屋内,薄光冷冷地看着程烟舟,他不想吓她的,他能感觉到她对他目光的惧怕,但她还是违背了他的命令,起因是因为另一个男人,这让他如何能忍。   薄光不会去想,那另一个男人曾是她的夫君,青梅竹马修成正果,多年的感情岂是跟了他就能一笔抹掉的,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得是多在乎,才能让胆小的程烟舟做出此举。   薄光看着小狗护食一样的程烟舟,问她:“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程烟舟一脸决绝:“知道,可这是我的东西,我觉得您没有随意处置的权力。”   真是新鲜了,她在跟他谈权力。他身为大弘的九王,除却在皇上面前谈不了权力,其它的地方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别说处置她这箱东西,就是她一个大活人,他都可以让她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声无息。   薄光本可一把拉开她夺过箱子,这对于他来说易如反掌,但他决定不这样做,他会让她知道他对她有着什么样的权力。小兔子红着眼第一次露出尖牙反抗他,也不是不可以,他可以宠着,但这一次不行。   这样想着薄光心下有了主意,他早就看出她虽已为人妇又遭丧夫之痛,但心性尚单纯,本来他就起了要在她这副白绢上作画的准备,如今看来这第一笔竟是落在了调,。教上。   让她受个教训也好,合该用来作画的白绢就是要提前进行好几道工序的打磨才可落笔,白绢如此,人也如此。   于是薄光道:“也就是说,你知道你在违抗我。这世上无论家事还是国事,想要争取权力就要付出代价,只要你付得起就好。”   薄光说完看了眼她护着的那个箱子,收住冷笑头也不回地离开。   程烟舟这时才发现,她出了一后背的汗,心跳快到能听到声音,她保持着守护的姿势没动,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恐惧。   她见过王爷处置害她性命的亡夫族人,见识过他的戾气与狠厉,但在王府的这几年,除却在床榻上她感受到过这份狠与戾,其它地方他从来没与她使过。   他撂下狠话一走了之,独留程烟舟忐忑难安。   另一头,落蜓轩内,沈宝用也在忐忑难安。她详细问过云甄了,世子爷问了她什么,她是怎么答的,云甄清清楚楚一句不落的都说了。   沈宝用看不出这里有什么问题,但就是觉得不太对劲。她知道事情只要沾上薄且,她就会这样,这也不能怪她,因为她在他手上吃过太多的亏。   还记得,她来王府的第一年……记忆的大门一点点在沈宝用面前打开。   作者有话说:   介绍下年龄,沈宝用是在她十一岁,她养母二十三岁这年被收养的。现在的沈宝用十七,男主比她大三岁,二十了。程烟舟此时二十九,薄光三十八,两人相差九岁。 第4章   沈宝用自觉小时命苦,虽生在富贵人家不那么容易,但比起一般百姓家,她算是投了个最差的胎。她那不如没有的父亲与提起来都是痛的母亲相继去世后,沈宝用在五岁的年纪就开始流落街头。   受过的那些苦难,造就了今日的她。常人不能忍的于她不算什么,常人眼中的苦痛从来痛不到她,在她这里就没有磨难困苦一说,只因她早早尝遍了人间极苦。   能被沈家收养,是她努力得来的,但她终究是命不好吧,沈父病倒了,卧床两个月人没了。这其实也没什么,对未来沈宝用心里有数,守着养母与养父留下的家产,她可以把日子经营的很好,哪怕有盯着这块肥肉的族人,她也没在怕的,有把握摆平一切。   但她没料到人能贪到那种份上,竟为了钱财起了杀人的心。也是那一刻沈宝用才明白,没有男人、家族依附的女子于这世上是最弱的存在,似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也是从那时开始,沈宝用嫁不嫁人都可的观念起了变化,原本并不恨嫁的心开始有了倾斜。她知道她是一定要嫁人的,无关情爱无关身份地位,只为给自己找一个真正的属于她的家,这个家会成为她倚靠的大树,她歇息的港湾。   确定了自己今后的目标后,她甚至幻想起自己若是有了孩子,她一定好好爱他们,绝不会让他们经历她小时候所经历的一切,她会是最纵容宠爱孩子的母亲,她要把小时候自己缺失的部分全部补偿在孩子身上。   沈宝用不知道这种行为其实是在补偿她自己,她只知这样畅想未来后,心里一片清明爽朗,获得了走下去的力量。也是从这时开始,她又开始是那个什么都不怕的沈宝用。   直到她碰到这王府的世子,薄且。   他是她永远都攀不过去的山,绕不过去的河。是怎么被他注意到、厌恶之、警惕打压的?这一切都是怎么开始的?沈宝用每每想到此,都归结为是因为她耍的一次心眼被他堪破后开始的。   可那又能怪她吗,那事发生在她刚进王府的头一年。因梁姨娘嫉恨她的养母,梁姨娘所出的大姑娘薄溪若连带恨上了她。   薄大姑娘人鲁莽,做事顾前不顾后,若她是个擅使手段耍诡计的,沈宝用倒不用怕她,因为她自信没有人能把阴谋诡计耍得比她还好。深宅大院里的娇娇小姐,能见到的最大场面不过是后宅里为了争风吃醋而使的那些阴私手段。   但薄溪若不是,她蛮不讲理直来直往,就是想辱她心痛她身,她以王府大姑娘的气势随便找个茬儿,就让她随时下跪,随时打她的手心。有时甚至她连理由都不找,一副今日就是要打你的样子,二话不说就让她的丫环把她摁在了地上。   薄溪若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打得很重,更多是为了侮辱她,是以每次都是跪不多时,象征性地打个三五下。   那段时日,她从来没想过找她的养母诉苦,让其给王爷吹枕边风,一是因为她知道她养母脸皮薄胆子小,她见过太多次,王爷去了溢福院后,第二日她养母连床都起不来的画面。加上薄溪若所为很可能被宠孩子的王爷定义为女孩子间的小打小闹,若是因此与她养母生了嫌隙,吃亏的只能是她养母。   她养母是沈宝用遇到的天下最好的人,是这世上唯一能触动她不多的良心的人。   她知道养母一开始并不想收养她的,沈家最开始的目标是收一个两三岁的男娃,是她使了点心计,令心善心软的养母对她生了怜,最终说动唯她是听的养父,把她正式收入了沈家,他们夫妻的名下。   从此小乞丐有了正式的名字,有了遮风挡雨的家,三餐吃饱四季穿暖,过上了人该有的日子。所以,她绝不忍心让养母为了她去做为难的事,更不想养母因为她而受到损失。   二是因为,沈宝用自小到大习惯了自己解决问题,她谁都不信,从不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她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想要什么结果就自己去谋。这一次也不例外,在被大姑娘持续找茬一段时间后,她忍不下去了,决定反击。   单凭她自己的力量是撼动不了薄溪若的,大姑娘虽是庶出,但却是王爷的长女,第一个孩子,能感觉得到王爷对她比庶出小女儿多了份宽纵,甚至与王妃所出的郡主不相上下。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郡主与大姑娘的关系并不亲密,沈宝用决定利用这一点,这府上能压住薄溪若的女眷就只有郡主了。   正巧她一直有意识地接近郡主,投其所好。沈宝用在绣功一样上很是出彩,不仅绣技了得,她连样子都是自己设计的。郡主非常喜欢出自她手的花样子,清新脱俗是外面买不到的,是以郡主会时不时叫她过去一起研究这个。   又是一次大姑娘找她的麻烦,这一次沈宝用没像往常一样忍让,而是适度地激怒了对方。薄溪若那个莽性子一下子就急了,自然不会放过她,罚跪的时间变长,手掌也被狠狠地打了。   第二日就是郡主叫她一起绣花样子的日子,郡主的人来叫,沈宝用拿上东西去了。   到正芍院后,沈宝用那双被打得通红的手,一伸出来就被郡主发现了。郡主惊讶问明缘由,但也只是淡淡道:“薄溪若真是疯了,她那人就那样,虽她姨娘尚在人世,可又能受到什么好的教育。这事是她不对,你以后尽量躲着她点儿。”   郡主从来不称大姑娘为姐姐,都是直呼其姓名。沈宝用听后敛了眉眼,只点了点头。此刻就让郡主为她出头,沈宝用本来也没抱希望,只不过想钓大鱼得放长线,这线埋好了,自然有有用的那一日。   机会来得很快,沈宝用很快又激怒了大姑娘,在去郡主那里的前一天。   这一次郡主的人来叫她,沈宝用托辞了,没给理由的托辞了。郡主身边的人又能有几个看得起沈宝用,来叫她的人本来就不耐接这个活儿,听她敢没来由地不去,回到正芍院添油加醋地说了很多挑动郡主神经的话。   这九王府,脾气不好的可不止一位大姑娘。九王爱纵孩子,是都城有名的护犊子。一个庶出的女儿都能养成那样,更别说已故王妃所出的唯一嫡女了。   于是郡主带着她的人,气势汹汹地冲到了落蜓轩。听着外面动静的沈宝用嗤笑一声,真是不经激啊,果然来兴师问罪了。也是委屈了郡主殿下要屈居于她这个小院子了。   在郡主进到屋内时,沈宝用已调整好表情,她一副内疚愧祚的样子,不等郡主发话自己先道起歉来:“殿下,本是我不恭失了约,心里已惶恐不安,怎么还劳你跑这一趟。”   郡主气势一弱,看着她躺在床上一副生了病的样子,回头看了一眼传话的婢女,婢女有口难言,明明刚才她来叫人时,沈姑娘不是这样的。怎么这一会儿功夫,就满面病容了?   “你,这是怎么了?”郡主问。   沈宝用:“我今日腿脚不方便。昨日起风,偏巧我又惹了大姑娘,被罚跪在廊下,一时膝盖疼痛不利行走。再加上,”沈宝用说到这儿,看了眼榻桌上的一堆绣品,她拿起一件放在手中后道,“大姑娘说,梁姨娘要给王爷过寿,让她也要献上礼物,大姑娘看上了我的绣样,要我帮她绣一些。”   郡主一听这话立马急了,并不是因为薄溪若给自己父王的生辰礼要别人代劳,而是王府上下谁人不知,她父王是不过生辰的。   九王府的王妃,也就是郡主的生母,过世的日子正巧是九王爷生辰这一天。是以,从王妃去世开始,王爷再也不庆生了,这一直是王府的惯例。   不过,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梁姨娘早就开始暗地里偷偷为王爷贺生,只是不摆在明面上罢了。   但这事郡主是不知道的,如今梁姨娘弄出这手活儿,在她看来就是对她母亲的不敬,是一种挑衅行为。小的时候,她略微懂事后,就知道每每父王去到秀梅院,母亲就会黯然神伤。   谁又说得好,母亲那样早早去了,是不是就是被梁姨娘气的。她不找兴她们就不错了,她们反倒来惹她。   郡主看着沈宝用绯红的手掌还要穿针引线,这不止是罚跪了吧,还应该如上次一样被打了手心,于是她心里有了主意。   作者有话说:   不会从头写起,只是一段回忆。 第5章   沈宝用半推半就地被薄溪煊拉到了王爷面前,因着从小流浪的经历,沈宝用的身体发育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她虽不矮但骨架纤细,此时一副病容,被看上去比她强壮的郡主拉着,更显身不由己楚楚可怜之相。   薄光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起来,他都快要忘了还有这么个孩子存在,程烟舟那里倒是能看到这孩子去过的痕迹,但程烟舟从来没有为这孩子提过什么要求,都是他给什么,她们就接什么。   此刻,看着郡主一副不忿的样子,可是出了什么事?他道:“你这气冲冲急匆匆的样子是为了哪般?拉着沈姑娘做什么?我看她好像不舒服。”   薄溪煊:“您也看出沈妹妹不舒服了,你再看看她的手还有膝盖都被薄溪若祸害成什么样子了,今日若不是我去到落蜓轩,还不知咱们王府正被薄溪若败坏着名声。仗势欺人,连一个孤女都容不下。”   落蜓轩?哦,是指这个孩子住的地方吧,薄光这时才自觉,对程烟舟这个养女他关注的实在是太少了,这不就闹出事了吗。他本能地不想此事扩大到溢福院,程烟舟虽在他面前从未提过这个孩子,但从他认识对方以来,他能感受到程烟舟对这个养女是有感情的。   “知道叫沈妹妹很好,说明我们家郡主没有仗势欺人。但你怎么不知道叫大姐姐呢,薄溪若长薄溪若短,外人听了就不损王府的体面了。”   看郡主表情就知道她不服,但她是来找她父王撑腰的,所以屈服道:“女儿知道了。”   沈宝用在听到郡主脱口而出的“沈妹妹”时,全身都不适起来,她何时如此称呼过她,一般都是“喂”和“嗳”或是直接叫名字。   薄光见爱女这次到是听话没跟他梗脖子,于是开始说正事:“到底怎么回事,溪若做了什么?“   薄溪煊把沈宝用的手展开递到薄光面前,开始说起从沈宝用那里听来的事情经过,当然她留了个心眼,她只提眼前这次不提从前,怕她父王问她为什么以前不说,要到这么厉害了才来告状。   自然她更不会提梁姨娘给父王贺生的事,从小到大,她在世子哥哥与父王面前耍的那些小心思,都能被他们一眼看透。所以“实战”这么多年下来,郡主的经验就是少说话、说实话、不掺杂私心,反倒能落个心眼实小傻妞的形象,从而得到父王与哥哥更多的保护欲。   薄溪煊在这条阳光大道上收获了很多好处,她打算一直走下去。   所以,她只提邀沈宝用去她那里玩,听说对方不舒服不能前来就过去探望,然后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于是不齿于大姐姐的做法,这才来找父王说道此事。   薄光看过沈宝用通红的手心,以及伤到膝盖站不稳的身姿后,他脸色沉了下来,若溪煊说的是真,那溪若这次真的是过分了。   他虽宠孩子,从来没有打骂过她们,但他不能允许王府里出现随意打人罚人之事。   薄光问沈宝用:“这事你母亲知道吗?”   沈宝用摇头,她看到王爷在点头,心里无比庆幸没有把阿娘扯进来。可就在沈宝用以为,此事可以在不惊动阿娘的情况下由王爷出面解决时,王爷忽然又摇了摇头,然后他沉默了一下道:“还是要支会她的。”   在沈宝用的不理解中,王爷唤了人来,把梁姨娘与大姑娘还有她阿娘一起叫到正厅来。这是要公开料理此事的节奏。   于沈宝用来说这样再好不过,她不信过了这样的明路后,大姑娘还敢有事没事的罚她,但她是真不想把阿娘牵扯进来。   唉,若阿娘知道自己受了这样的委屈,以阿娘绵软单纯的性子,该是会被吓到的吧,从此她会变成惊弓之鸟,生怕她在这府上再受委屈。可这样阿娘会不会与梁姨娘对上,沈宝用深知她阿娘别说宅斗了,这玩意儿她连见都没见过。   她阿娘出嫁前的娘家,父亲是读书人,与妻子琴瑟和鸣恩爱有加不曾纳妾收房。若不是王爷强势,以救命之恩相挟,她们是可以舍弃养父的家产,投靠程家的。   就是这样什么脏污算计都没见识过的她阿娘,怎么可能在王府里展开宅斗。   一行人得了王爷的令来得很快,程烟舟是第一个到的,听到传话的下人说沈姑娘也在,她马上就赶了过来。   而秀梅院那边虽离王爷定下说事的厅堂更近,但梁姨娘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她叫来女儿问询,这一问她就知道坏事了,她这闺女白长个傻大个,是真的完全没随了她,一点儿心眼都不带长的。   但现在不是责备她的时候,梁姨娘母女姗姗来迟,在这之前,薄光已经把事情与程烟舟说了,此刻程烟舟红着眼,显然是哭过了,而他们王爷沉着一张脸,看得出他在生闷气。   怎么着,这是心疼他新得的宝贝嘎达了。   “给王爷请安,不知王爷叫我们过来所为何事?”梁姨娘不乐意看他们这副郎情妾意的样子,主动开口。   “溪若,你过来。”王爷点名。   薄溪若还是有些怕她父王的,见她父王一脸严肃地叫她,直接就撂了底:“是她不对在先,我就是纠正一下她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臭毛病,她就,她就,”   “她就什么?大姐姐,自打沈妹妹进到府里来,我可没少与她打交道,她可是个好脾气的,守礼懂规一向是拿你当姐姐的。你这样凶狠行事,坏的可是咱们府上的名声。”薄溪煊插话道。   是啊,她就什么了呢?薄溪若也说不上来具体细节,只知道沈宝用不一样了,面对她对她的教育,她开始不服,说的每一句话看似恭敬,实则句句戳她肺管子。可此刻让她学舌出来,她又不知从何说起。   真是急煞个人,偏越急越出错,她脱口而出:“她是个什么东西,何来坏了府上名声一说,就连她养母不过是寄在咱们篱下的贱民,无名无份地还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这话听到梁姨娘耳中觉得正确合理,无比悦耳,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还不让人说了,但眼下就还真说不得,她这闺女真是不见王爷那股暗气马上就要发作出来了。   “住嘴!”薄光厉声打断她,一指梁姨娘:“你平时就是这么教育她的?”   梁姨娘跪下道:“是妾的错,以后妾会严加管教孩子,但大姑娘虽说是府上最大的姐姐,可论起岁数她比沈姑娘还要小上一些,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哪家姐妹多了不这样。让大姑娘给沈姑娘赔个不是,我也给程娘子赔个不是,二位大人大量,就原谅则个吧。”   怎么能这样轻轻揭过,程烟舟不明白,是,王爷是她的恩人,她是无名无份地寄居在王府之中,但这是她想要的吗,她本可以有别的选择。为什么堂堂九王的府里,竟这样不分是非不论清白,明摆着欺负人。   程烟舟从小到大没见过这样理直气壮不讲理的,她气得浑身发抖,沈宝用察觉到,轻轻走到养母身边,双手扶住了她。   沈宝用察觉到的,薄光也看到了,他对上程烟舟的双目,那里有哀怨,同时还有希冀……   他收回视线,然后道:“犯了错就该罚,是为父疏于了你的管教,你下手这么重,也该自己品尝一下此中滋味,方可起到训戒的作用,从此不再如此行事。回去自领三十手板,冬驻,你看着执行,完成后回来复命。”   冬贮是王爷院里的人,与秋实打小就跟在王爷身边,这样的人去给大姑娘执行家法,那肯定是要放水的。沈宝用想明白这点,心下想着这可不行,若让他们如此轻轻放下,她不是白闹了这一出。   眼见王爷就要离开,沈宝用松开她养母,一下子跪到了前面来:“王爷,梁姨娘说的有道理,我与大姑娘打闹得失了分寸,她给我赔个不是就好了。”   唉,本不想利用阿娘的,但既然她已被牵扯在其中,那就这样吧。   果然如沈宝用所料,她阿娘怎么可能在她明摆着被欺负惨了后,还这样卑微。若这次不给大姑娘个教训,以后她的小宝可怎么办。   程烟舟立马跪到沈宝用面前,抓着她的手道:“你不要这样,都怪阿娘没有能力,保护不了你,你这样是要阿娘心痛死吗。”她说着跪着爬向薄光,“王爷不要听这孩子胡言,她是被吓到了,还请王爷做主。”   沈宝用的膝盖怎样薄光不知道,但他知道程烟舟的并不好,经不得这样跪,为了她那个使不上力的膝盖,很多姿势他都无法展开,如今自己都小心用着的东西,就这样在地上搓来磨去的,他一下子起了急。   “好了,都起来,把戒尺拿来,我亲自打,养不教父之过,这一次就让你长个教训。”   沈宝用心下一松,她的目的达到了,大姑娘不仅要受皮肉之苦,大庭广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挨打,里子面子都丢了,她只觉痛快。   就在此时,沈宝用莫名的心中一凛,她寻着感觉,看到了一个人对上了一双眼。   是世子爷,他什么时候进来的,竟是无人通报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这里。他那双眼里含着嘲谑,在她看过来后,慢慢地那股嘲意淡了,泛起越来越冷的光。 第6章   他莫不是看出了什么?沈宝用随即想到。她不敢再去触目那双眼,那人的眼睛似深潭,好像能把一切都涤清到现出原形。   打板子的声音响起,听声看势王爷是使了大力的,沈宝用一开始还提着心会不会生变,暗中观察的世子爷会不会站出来。   但是他没有,他甚至都没有看完薄溪若挨打的全程,一早就离开了。沈宝用虽没敢再去看他,但一直有余光留意着那边的情况,见他走了她身上无形的压力一下子消失了。   沈宝用年纪不大,但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过早地尝过了人生百态,很少有人可以给她乌云压顶的感觉,哪怕是当初在老家面对王爷对她的审视,她都能淡然面对,从容不迫。   可这世子,比她大不了多少,竟会让她产生怵头的感觉。她以前又不是没见过他,这位世子爷给人的感觉如同府上下人所传的那样,如清风明月,如温润之玉。   可为什么刚才他给她的感觉不一样了?   直到王爷三十个手板全部打完,沈宝用才回过神来。整个厅堂里都是薄溪若与梁姨娘的哭声,还有王爷的声音:“请董大夫来,两个人都诊治一下。”   沈宝用已经好几年不再羡慕有父母的小孩了,因为自打她被沈家收养后,她的养父养母待她很好,慢慢地她感觉到自己也成了有父母疼爱的小孩了。哪怕那段如美梦一样的日子并不长,只有几年,但她真的忘记了羡慕与妒忌的滋味。   可此刻,王爷的一句话让她重新品尝到了这种滋味,大姑娘何其幸福,行事偏差了有父亲教导有娘亲维护。同样的三十板子,她刚挨完王爷就迫不及待地亲自嘱咐下去,请都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看。   当然也提到了她,但她这板子可是捱了一天了,之前他可是没想着叫来大夫先给她看一下。   这种比较没有任何意义,她真是好日子过得太久了,开始企图从别人身上找温暖,开始自艾自怜起来了,沈宝用立时打住了自己的念头,她没有资本软弱,她也不容自己的心有软弱的机会。   董大夫,很好,膝盖与手掌都会得到很好的治疗,她可不想为了整治薄溪若而把自己弄得落下毛病。   此事告一段落后,后面很长一段时间,沈宝用都在提防着世子。那些为丐的日子,练就了她如野兽一般的直觉,她就是觉得不防着他点儿,她会不安到睡不好觉。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连大姑娘也过于安静了。沈宝用本来还有很多后招用来对付大姑娘的反扑。她可不会认为,三十个手板的教训能令薄溪若那个莽子就此收手。   结果,两件她担着心的事都没有发生,薄且什么动作都没有,薄溪若也安静得让人不适应。   再警觉的野兽也有打盹的时候,就在沈宝用放下戒备心,以为是自己多虑了时,她发现薄溪若开始反击了。   反击不奇怪,但令沈宝用困惑的是,薄溪若变了性子,行事再不鲁莽,自己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不被她抓到把柄,落在对方所设的坑里。   一开始她以为是梁姨娘教的,后来郡主无意中的一句话让她熄灭的警觉重新被点燃。   郡主说:“世子哥哥最近好忙啊,都没有工夫给我买街上的小吃了。”   沈宝用随口道:“世子殿下不是一向很忙吗。”   郡主道:“忙什么,自打上次薄溪若被父王打了手板后,世子哥哥主动向父王提出要亲自教导她,父王同意了。”说着郡主一脸不忿,“真是让她因祸得了福,从那时开始世子哥哥每七日就会把薄溪若叫到他书房,亲自辅导她学业,上次我从那里路过,还听到里面传来了琴声,世子哥哥也是闲的,连抚琴都要教她。”   郡主不过是随口抱怨,却听得沈宝用心里一激灵。果然,那日他是看穿了她的把戏了吧,虽自家妹妹太蠢,但也不允许被她如此戏耍,所以才会借教导她学业与五艺的机会,真正想教给她的是心机与手段。   沈宝用从不自大,她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那些从市井里摸爬滚打的经验和心机,与身为皇戚从小被当成王府接班人来培养的嫡长是无法比拟的。   所以,她缩起了头,那段时间基本都不出落蜓轩了。她要好好想一想,怎么让大姑娘胜她一次。既能让她找回面子解了气,又不能让自己太憋屈或是受到伤害。   就在她还没想出具体的应对措施时,让她窥探到薄且不为人知的一角真面目。什么清风明月朗朗君子,都是假的,他明明就是个真小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辈。   沈宝用永远都记得那日,她本在郡主房中与之闲聊,外面忽报世子来了。   沈宝用自然不想碰上世子,而郡主也在暗暗防着她,沈宝用长得太过明媚娇艳,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任何你能想到的描写美丽的词句放在她身上都不夸张。   可惜她偏偏出身卑微低贱,来路不明的养女,且她养母在王府还是那样的身份,若让她沾上世子哥哥哪怕一丝一毫,都是对哥哥的亵渎。   这些年来,打她哥哥主意的闺阁女子太多了,有些手段十分不雅观且不入流,深得世子哥哥的厌恶。是以这样的事情见得太多,以致于整个王府都被训练得对年轻女子过于防备。   沈宝用的样貌与她的年龄,平常带着她一起说笑玩耍可以,但事关薄且,薄溪煊的态度就另当别论了。   于是二人默默地达成了彼此不知的共识,一个马上站了起来,另一个一指偏屋:“你去那里。”   沈宝用闪身没入帘后。薄溪煊被她利索的动作弄得一楞,大弘的风气,女子与男子若不是单独相处于一方天地,是可以坦然相见的。   沈宝用刚刚与她配合的实在是太好了,她刚一指她就去了,没有一丝犹豫与拖沓,倒叫一向看惯世子哥哥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涌现一大批女子的郡主不适应了。   沈宝用站在偏屋门框旁,听到薄且是为过几日都城的金花节而来。那一日都城里年轻的男女都会出门上到街上,各家女眷会相约,组织在一起品茗,吃酒……   这段时日里,年轻的儿郎们也会出现在这些地方。金花节最初是庆祝什么的,大弘的人民早忘了,如今它变成了一个有传情性质的男女相看的聚会。   郡主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是时候提前相看起来,这是她过的第一个金花节,所以,身为哥哥的薄且就需要注意的事情提前嘱咐妹妹,王妃很早就不在了,王爷又想不到这些细节,只有哪怕安排再多奴婢跟着也不放心的他来说了。   “哥哥放心吧,我就算再不喜欢大姐姐,也会全天都与她拴在一起的。况且今年我身边还多了个人,沈宝用也会去的。”   “你打算带上她?”薄且问。   一墙之隔的沈宝用心里一慌,这语气可是满满的不赞同。之所以她会慌,是因为对于自己未来要走的路她早已规划好。   她不可能一辈子都寄居在王府,她要嫁人的,她要为自己创建一个家,一个名正言顺遮风挡雨的靠山。她对金花节慕名已久,想着利用与王府看上去能攀上关系的假相,尽量让自己嫁得好一些。   指着养母与王府的关系是不牢靠的,阿娘好不好全靠王爷的恩宠,若是有一天恩宠不在或是王爷没了,她希望那时自己可以成为养母的倚靠。   金花节是她第一次在都城亮相,还是由九王府的郡主带着,于她来说起点不可谓不高。沈宝用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向上爬的机会,她为这天做足了准备,此事不能有变。   “嗯。她也不能一辈子都在咱们府上不明不白地住着吧,趁机找个合适的人家嫁出去不是更好。”   “你才多大,自己的婚事都不曾操心过,就替别人想上了。”薄且揶揄她后话锋一转,“你不要带她去,以后也要离她远些。”   薄溪煊:“为什么啊,她人挺好的,手巧心思巧,我挺喜欢她的。”   “是太‘巧’了一些。”薄且的语气里满是嘲讽,紧接着他沉默了下来,在薄溪煊又问了他一遍后,他慢悠悠开口道:“她,有时会不请自来。”   可以说,在刚听到这句话时,沈宝用并没明白薄且的意思。她不请自去了哪里?   可能郡主也没能一下子明白,外屋静了一瞬后,就听薄溪煊很激动地问:“烫书轩吗?!”   薄且:“是。此事你知道就好。”   薄溪煊:“那当然,哥哥还不知道我,咱家属我嘴最严。”   “轰”的一下,沈宝用脑袋里一片空白。烫书轩是世子住的院落,她可是从来没有踏足过,甚至连路过那里都没有,她这个年纪,在府上有年轻男子的情况下,怎会不知避讳,事实上她是避之不及。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世子为什么会瞎说,这可是污她名讳的大事,就算她曾利用过他两个妹妹之间的不和来为自己……   是了,是因为这个。因为这个世子不想她留在他妹妹身边,怕她再耍什么心机,所以,他要把那个傻的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对这个聪明但阅历不够的亲妹妹猛击七寸。   郡主的七寸就是她世子哥哥的清誉。   如此一来,郡主别说再被她利用了,恐怕弄死她的心都有了,从此郡主这里会对她完全封上大门。 第7章   “那是真不能带她去了,这样惦不清身份如此品性之人,若是在金花节上惹出什么事来受连累的还是咱们。”郡主的声音饱含怒意。   郡主还骂了什么,沈宝用已被耳中的嗡鸣声震得听不太清。她还在想,堂堂世子为什么会这样无耻,哪怕他再有理由,也不能这样构陷她。她很想冲出去与他当面对质,但尚存的理智拉住了她。   沈宝用明白现在出去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别说身为亲妹妹的郡主,就是整个王府甚至整个都城,在此事上都不会信她而不信世子。只会觉得她是恼羞成怒,死鸭子嘴硬罢了。   所以,她不能出去,反正怎么样都是与郡主交恶,此事关乎她哥哥的清誉,她自是不会往外面说,不过就是以后针对她的再多一个而已,这是沈宝用能想到的把伤害降到最小的办法。   世子走后,薄溪若道:“出来。”   她虽有意在压低声音,但语气里的厌恨却是压不住的。   沈宝用这才发现,屋中除却郡主再无一人,她又放心了一些,看来那厮在进屋前就已想好要说什么,提前摒弃了周围。目前此事只有他们三人知道。   沈宝用知道郡主不信,但她还是要说:“我没有做过世子所说之事。”   “你还敢狡辩,我哥哥有什么理由编排你。”郡主依然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沈宝用知道这不是为了她的名声,而是不想让她这样品性不好,识不清自己身份的低贱之人,沾上她的世子哥哥哪怕一星半点。   “可能是不喜欢我这样低贱之人与郡主走得太过接近,才出此下策吧。”   “荒唐,你把世子哥哥当什么了,凭你也配他为你起这样的心思。你滚吧,我劝你一句,若还想在府上安安稳稳地生活,若不想给你养母找事,给她丢人,收起你那些小心思,你这么年轻不要把路走窄了,误了你自己。”   郡主这人骄傲到有些傲慢,不经意间会留露出高高在上俯视于人的姿态,但她从不仗势欺人,刻意侮辱于她,甚至还在她刚来时,见她的丫环欺她,主动上前训斥了对方。   沈宝用自知与郡主不是朋友,但也不想与她交恶,走到这一步心下唏嘘。   沈宝用给郡主服了一礼,然后就出了屋,到了院中发现,果然连郡主贴身服侍的两名大丫环也在外面候着呢。见她出来还像往常一样与她打了招呼,沈宝用也如常地回了她们,但她知道这样的情形以后不会再有了。   回去的路上,沈宝用走得很慢,她从惊怒中清醒了过来,她想明白了更多的细节,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见过“牛鬼蛇神”的众生相后,她还会对一个年轻人如此忌惮。   因为他那个泄露真实情绪的眼神,让沈宝用嗅到了同类的气息,看到了自己。那个为了结果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可以毫无原则底线的自己。   她在养父教她读书识字时学到过一句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里有个问题,什么才算大事呢?国家民族?还是私人的利益呢?   沈宝用确实有好好思考这个问题,不长,半柱香的时间她就想明白了。   她不懂那些大事,她也不想去分辨,她只知道这世上除了她自己,不会再有人如此真心实意不较后果地为她打算了。所以,她的私事在她这里怎么就不算大事呢,当然要算的。   可巧,过了几日她又读到一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虽养父告诉她这句话的释意有颇多争论,一曰:人不修习,为天地不容;二曰:人不为自己打算,于天地都不容。   沈宝用笑了,她当然是选择相信第二种了,把私心与私欲装裱得如此华丽,冠冕堂皇的,真好。   沈宝用相信,这世上不乏她这样的人,但像她这样坚定执着地为达目的势不罢休的偏执者,并不多。可巧不巧,这王府里就有一个,她今天算是见识了。   想通后,沈宝用怒意全消,她从不在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上消耗精力与情绪。她要着眼未来,可眼前的现实就是,她去不了心心念念的金花节了。   也是从这天开始,郡主有意对外表现出与她的决裂,被郡主院中人无视并没有什么,但她身边的那两个心眼儿活分,被郡主教训过的丫环,看出她被郡主所厌,这府上的主子再无人护着她后,开始露出恶奴的嘴脸。   慢慢的沈宝用发现,郡主与大姑娘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好。不得不说薄且这一招不仅解除了她这个郡主身边的隐患,还让姐妹俩长年不和的关系破了冰。   沈宝用想着,若她利用了这两姐妹是她不对的话,那现在她被薄且利用,成为她们姐妹俩和好的棋子,是不是也算是还了她们。   薄且,世子爷,可真厉害啊,这样不要脸的打法还是由一个身处高位的人做出的,真可算是无敌了。从那以后,沈宝用把自己的头放得更低,她要忍,她要着眼未来。   着眼未来,刻心刻肺一般地存留在沈宝用的心底,她慢慢地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想到她为了这四个字所付出的努力,再看看如今她的情况,她觉得她做得还算不错,她快要成功了。   也正因为此,她才会一点风吹草动就惴惴不安,才会对薄且的一举一动如此紧张。沈宝用又在心里过了一遍薄且与云甄的对话,还是挑不出毛病,她只能放下,但愿只是她多心而已。   九王府的祠堂,杨嬷嬷正在指挥着下人给世子做洗扫礼。   杨霏是世子的奶嬷嬷,在世子刚出生那段时间,王妃的身体与精神都非常的不好,照顾世子的重担就落在了她身上。   杨嬷嬷看着世子身上的伤,眼泪都要下来了。她喃喃道:“圣上也是舍得啊。”   薄且正在闭目养神,他是真有些累了,闻言睁开了眼:“嬷嬷。”   杨霏:“老奴错了,老奴多嘴了。奴可能真是老了吧,逃不过嘴碎的命运。”   薄且没说什么,但杨嬷嬷这边刚反思完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叨叨:“殿下听说了吗,落蜓轩那位要嫁了。”   薄且这次没有睁开眼,只是眉头皱了起来。自打他归来,从还没进这个家门开始,就被提醒着这件事。她嫁不嫁对王府有什么重要的,他忽然不想再听到这件事。   杨嬷嬷是了解世子的,虽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但观他这个拧眉的表情,杨嬷嬷就知道,他这是烦躁的表现。于是她闭上了嘴,安静地主持着洗扫礼。   但薄且却忽然觉得不乏了,心也静不下来了,他甚至胡思乱想到了以前的事情。   最开始他只是不想薄溪煊与沈宝用交往,薄溪若被打手板那件事,他稍微过问了下就明白了事情的全部起因,自然也论证了他的猜测。府上这位沈姑娘平时不言不语的,倒不想是个不安分、心术不正之辈。   他当然不赞同薄溪若打人,但明明可以直接说出来,正大光明地为自己争取公平的,可她没有,她在暗中使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诡计,那他就让她知道,下三滥的手段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会耍。   他还是给她留有余地的,只对薄溪若编排了她。但后来,她那颗不安分的心又开始乱跳,自己就又些生气了。   于是在他有意的表现下,他烫书轩的众人也以为沈宝用不安于分,妄想攀他这根高枝,于是他保住了府上能用之人的品格,不怕被她利用或带偏。   是以不能怪嬷嬷念叨此事,在杨嬷嬷看来,沈宝用的出嫁确实是解了她的一桩心事。   当初他特意选在沈宝用在薄溪若那里时去说此事,就是为了让她听见,让她知道她做的事不是无人知道,他不仅会盯着她,还会为了妹妹们的健康成长,毫无底线地对付她。   她很聪明,那么大的屎盆子扣在她头上,她不仅忍住了,从此低调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惜,好景不长,她还是太心急了,那副要往高处嫁的样子把她的虚荣展现得淋漓尽致,再加上她的身份,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如今薄且回看此事,自己当初是否过于简单粗暴了,可事关他两个妹妹,他又没有精力与必要去深谋此事,只想着刀要快要能起到绝对震撼的作用。   可以说是下策,但对待下等的卑贱之人不用下策,难道她还配得上上策不成。是下手狠了一些,但确实省时有效。就沈宝用设局挑拨权贵之家嫡庶姐妹间的行径,放在哪一家里都够要她命的,若是在宫中,她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 第8章   这样想着,薄且觉得自己已经够对沈宝用手下留情了。   礼毕的时候,外面有小厮进来对杨嬷嬷道:“嬷嬷,王爷已回府。”   杨霏正要招呼人准备起来,又听小厮道:“嬷嬷不用急,王爷去了溢福院,过来还且得一会儿呢。”   杨嬷嬷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待小厮退下后,她一边把世子新衣上的褶皱抹平,一边说:“王爷这是有点上心了啊,不过也没什么好担忧的,沈姑娘就要嫁了,也不怕王爷偏袒她们。再说就算王爷这样做了,世子不好说什么,但奴是宫中派来的本也不是王府中人,自会去宫里寻说法的。”   杨嬷嬷说这话时,祠堂里只有她、守铭、世子三人。守铭与她都是宫里派过来的,不用忌讳。   虽说这是自己种的因,但薄且没想到杨嬷嬷防沈宝用防得这样紧,竟是怕王爷把她强行塞给他一样。这事不会已被捅到太后那里去了吧。   薄且回到自己院中,翻了翻书架上的书,这场仗打了多长时间,他就有多长时间没有看书了。他本打算看一会儿就去歇息,不想郡主来了。   薄溪煊可以算是跑进来的,她脸上挂着兴奋的笑:“本来要去门口接哥哥的,但大管家不让我去。”   薄且对她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容,若薄溪煊心再细些、心思再敏感些,她就会发现,她的世子哥哥对她所有的喜怒哀乐永远停留在这一副不变的笑容上,假得很敷衍。   薄且道:“守铭不让你去是对的,我在信中提前告之了他,我与父亲刚从战场下来,风尘仆仆不说,这一身的煞气冲撞了你们就不好了。明日家宴,总是能见到的,你这时候何苦跑这一趟。”   薄溪煊:“我想世子哥哥了,也想父王了,”说到这里薄溪煊顿住,她在父王那里扑了空,因为他去程娘子那了。   她不想说的,也知道自己没必要为此事别扭,但多少有点替母亲不值,甚至连梁姨娘那份都不值了起来,男人是不是都这样,永远对新鲜的感兴趣。   这种想法在薄溪煊脑中一闪而过,最重要的当然还是眼前的哥哥,她不错眼珠地看着薄且,说:“世子哥哥,你瘦了,打仗很辛苦吧。”   “不辛苦,习惯就好。”   薄溪煊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了府中之事,薄且含笑听着。   听着听着,薄且的笑意越发淡了,薄溪煊不觉,还在说着:“那沈芮于她来说算是高攀了,想来她该是满意的。”   薄溪煊同杨嬷嬷一样,都是一副替他高兴的语气。薄且忽就有些烦躁,他想他真的是累了,疲倦令他烦闷心躁。   薄溪煊也不是没有分寸之人,在见到了世子哥哥并表达了思念后,嘱咐哥哥早点歇息,而后离开了烫书轩。   薄且书也不看了,踱步到内室,揉了揉在薄溪煊走后一直紧绷的眉心。他躺下来想要自己尽快入眠,睡醒一觉歇息好了,也就不会心烦了。   下人们都知道主子刚归来,是要好好歇息一晚的,所以,今日的烫书轩比往日要更静上一些。   但薄且在夜半醒了过来,守铭这几年岁数大了,虽他自己说身体很好,薄且却体谅他,不让他在外面守夜了。今天情况特殊,世子刚归家,守铭遣开外间的小厮,自己睡在了那里。   夜半时分,守铭忽听到异响,世子好像怒喝了句什么,他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欲入内查看。   刚踏进去,就听世子命令道:“我无事,出去。”   守铭硬生生刹住了脚,但他还是不放心:“殿下可要喝些安神茶?”   “不用。”顿了下薄且问,“我刚才说梦话了?”   守铭:“好像是的。”   “说了什么?”   守铭:“奴婢没听清。”   “下去吧。”薄且命令道。   守铭退下前还是问了一句:“若是殿下睡不习惯这里,要不要去佑前巷住几日?”   薄且未置可否,依然道:“下去吧,不用守夜了。”   守铭恭敬退下。   屋内屋外又恢复了寂静,薄且大概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类型的梦话,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在梦中最后时刻的状态。   他愤怒,他惧怕,他甚至不敢往前再走一步,那大红床帐里的两个人影在做什么,还要再做什么,梦里的他清清楚楚。最终在各种极端情绪的带动下,他醒了。   醒后的薄且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一场梦。   他在梦中喊了什么,他不记得具体是什么了,只记得是阻止与质问的话,他问守铭,守铭说听不清,那就算了,薄且也不想再纠结这一点。   他要纠结的已经不是一句话了。   薄且再睡不着,今夜晴空,月光透了进来,他披衣走下床来到了窗前。   今春来得比往年晚,薄且推开窗户,看到了迟开的玉兰,准确地说是花骨朵儿,要开还没开的状态。薄且盯着这花骨朵儿看了很久,然后他走出了屋子来到了院中。   他闻到了似有似无的香气,不知是不是这株玉兰发出的。薄且双手背在身后,近距离地看着这株玉花,长势很好,并没有因为晚春而被打击到,含苞待放,正欲展示自己的美好。   忽一阵春风吹过,这给了薄且一种错觉,这朵正待绽放的花儿似要随风而去,他本能地抬手抓住了花枝。这一抓就再也放不下了,只见他眉眼一凛,手上使了劲,花枝被折断在他手上。   待他缓过神来,这株玉兰已离了它的根落在了他掌心中。薄且盯着手看了一下,然后五指聚拢,花枝被他紧紧地攥在了手中。   他一路拿着,回到屋中把它插在了窗前书桌上的骨瓶里。   随后,薄且在桌前坐下,望着书桌上的添头,别说还真起到了装饰的作用,很美很好看,给他的书桌增彩不少。   何止是美啊,还长了本事呢,她倒是会给自己找。沈圣懿好歹是个正五品,只是她配吗。放眼整个朝廷沈院使算是难得的清臣,他对沈院使的印象不错,一直是高看沈家一眼的。他是真不忍心看着沈院使家的长房长媳落在一个卑贱之人的手中。   在薄溪煊说到沈芮这个名字时,他就想起来了,沈家嫡长确实名沈芮。去年放榜中了进士,不止,他还是三甲的传胪,这样的青年才俊该配得起更好的女子。   薄且这样想着,一些远些的记忆一下子被打开了。   他好像记得梁氏一直对沈家感兴趣。他能有此觉察,是因为他一向眼尖心明,凡被他看在眼里的任何事都能被他灵敏地感知到。   去年的某场宴席上,他无意间注意到薄溪若对沈芮的小女儿情态,这就对上了,难怪梁氏会在下小定的日子里做文章,该是觉得自己选得佳婿被别人抢了。   薄且弓起食指反手敲了一下椅子扶手上的兽头,敲击声清脆明朗,在万籁俱静的深夜中竟起了回声,如他的心境一般,拨开迷雾开阔了起来。   薄溪若,若是不辜负他那段时日对她的教导与点拨,就该知道没到最终结果出来之前,一切皆有变数,想要的东西就该努力去争、去抢,若是连个小乞丐都赢不了,那也不值得他再为她费心。   薄且忽然站了起来,似做了重大决定后的疲累,他步伐轻松地朝床榻走去,重新入睡。   同样的时间段里,秀梅院的梁姨娘却是辗转反侧。以前她也常常这样,但都是因为王爷没来她这里,孤枕难眠导致的。今天却有所不同,王爷就躺在她的身旁。   梁姨娘该是高兴的,王爷归府的第一个晚上没有留宿在溢福院,而是来了她这里。   她早就得了消息,王爷之前去了姓程的那里,她已毫不抱希望今日能见到王爷了,一直盼着明日的家宴上怎么收拾打扮自己,务求让王爷眼前一亮。   可王爷给了她一个惊喜,竟然来她这里吃了晚饭,晚饭后她以为他终还是要去别院的。不想更大的惊喜等着她,王爷留了下来。   这时梁姨娘就知道,那位惹到了王爷,身边被她派去专门盯着溢福院的下人找机会向她报告了此事,果然,王爷是怒气冲冲从后院那里出来的。   梁姨娘心里有一事令她不大安稳,就是沈宝用那丫头过小定她暗中使绊子的事。   她是由王爷贴身侍女升为姨娘的,王妃体弱多病,去的又早,王爷一早把管家的事都交给了她。她从小就生活在王府,对府中大小事项俱是清楚的,所以一直以来,府中内务她都处理的很好。   按说她有掌家的实权,今日之事她也有由头这样做,但以王爷对溢福院那位的偏宠,她真怕对方借王爷刚回来意正浓时吹枕头风。不想那位这样蠢,机会没抓住不说,竟与王爷生了嫌隙。   姓程的蠢她可不能犯蠢,于是梁姨娘在饭桌上提起了今日下小定的事。   她给王爷盛了一碗他最爱喝的汤,闲话家常一样的说道:“不知王爷是否已经知道,不久咱府上要有喜事了。”   薄光接过汤碗问:“什么喜事?”   梁姨娘:“是沈姑娘啦,她同沈院使家的长公子定了亲,今日可巧是下小定的日子。”   她见王爷似不知此事,也没有要替溢福院作主的样子,于是又道:“这程娘子也真是的,我跟她说,王爷去不了一年半载就会回来,让她不用急着嫁女,怎么着也让王爷帮她掌掌眼也好,可她偏不听,显得她很不信任咱们似的,让程娘子对人放下戒备,敞开心怀可真不容易。”   薄光从汤碗中抬头看了梁姨娘一眼,梁姨娘马上禁了声,开始给他布菜。   过了会儿,她却听到王爷说:“住在我府上,就是我府里的人,怎能让她任意妄行。不打招呼就定下如此大事,谁教她的规矩。”   梁姨娘一下子就安稳了,看来姓程的这次把王爷得罪得不轻。   之后王爷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在她以为旷了那么久需求又大的男人一定会给她个难以忘怀的激,。情之夜时,一盆凉水浇了下来。王爷洗漱后倒头就睡,没一会儿就响起了规律的呼吸声。   梁姨娘想东想西,直到半夜都没有睡着,最后她只能命令自己想些好的,以刚才王爷所放的狠话,明日家宴上定会叫姓程的好看,她等着看戏就好。 第9章   薄且再次入睡的情况很好,一早在他习惯的时辰醒来,被人伺候着洗濑穿戴,吃过了早饭就准备进宫了。   守铭特意留心观察了世子,见他精神不错,没有一丝没睡好的迹象,悄悄放下心来。   薄且一进到宫中,走到哪里都是畅通无阻,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觐见圣上,而是来到了一处偏殿。这处殿门位于宫中的东边,整洁素雅,虽没人长住但看着干净如新。   殿中的宫人在见到薄且进入后没有一丝惊讶,只是守规守矩地行礼,然后小心地随旁侍候着。   此时薄且身边的宫外人只有守铭,但他对这里一副十分熟悉的样子,能不假于宫人之手的一定要亲力亲为。   薄且在这里也很自在,圣上说了,不让他去勤安殿请安,就在这里等着就好,于是薄且看了眼时间,时辰尚早,他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守铭知他习惯,在一旁研磨侍候。   中间薄且放下书拿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然后就放了下来,不再饮用。守铭看在眼里道:“殿下,金霜小叶佑前巷那里还有一些,是奴婢没惦配好,这里只剩大叶的了。”   “无妨。”他嘴上这么说着,但却是再没有饮用一口,而是让人换了清水来。   守铭就知道会这样,如他们殿下,你给他准备了他不爱吃的喝的用的,他不会责罚甚至连句责问都没有,但他又确实很讲究吃穿用度,不一定要用最贵最好的,但他本人有一套明确的喜好。若是有违他这些喜好,他宁可不用也不愿委屈自己。   就在薄且彻底把书放下开始写字时,外面传圣上驾到。薄且放下笔,起身迎驾。   “起来起来,让朕好好看看。”当今圣上方脸红面,与一母同胞的九王长得一点都不像。   皇上看着同样与他一点都不像,却好似阿光亲儿的英俊的脸,心里一点都不介意,比起一个漂亮至极的孩子,像不像自己倒没有那么重要。此时看着高大英挺的孩子,皇上心中只觉骄傲。   皇上拍了拍薄且的肩膀,眼中有泪花,嘴里说着:“好,好,”   “臣拜见陛下,”   “说过了在这里就不要这么叫了。”   薄且:“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龙体可安?”   圣上:“好,朕很好,你呢?听说替他挡了一刀。”   薄且点了头,圣上道:“此事在朕这里还好,一会儿到了太后那里,要小心说话,小心挨批。”   薄且:“皇祖母也是担心儿臣,儿臣听着就是。”   皇上的笑意淡了两分:“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不用愧疚这么多年,阿光身为皇家子弟,在皇室有危时他有责任分担其患。”   这个问题以前皇上就点过他,薄且这一次也是低头领命。圣上看他一副顺从的样子,但听进去多少就不知道了。他这个儿子啊,心里主意正着呢,但他能怎么样呢,这可是他唯一的儿子,唯一的优秀的继位者,只能宠着了。   况皇上也理解太子,如他不能把太子养在身边的愧疚一样,不是别人劝几句就能消解的。   “来,让父皇看看伤在了哪,伤口有多深。”说着就要上手。   薄光退后了两步,皇上看出他动作的坚决,也不勉强,只打哈哈道:“在父皇面前有什么可害臊的,不逗你了,说正事。”   圣上与薄光先后坐下,圣上说:“其实四年前苏氏一族覆灭后,朕就有意接你回宫,把事挑明。是你说还不是时候,我也就听你的了,如今该是时候了吧,战功加身,苏氏一族的余孽也早已连根拔起。”   皇上口中的苏氏是从前的苏贵妃,苏贵妃背靠强大的苏氏家族,当年太上皇看中的皇位继承人并不是当今圣上,而是圣上的亲弟弟九王薄光。   当时还身为三皇子的皇上一天没有被封为太子,就一天难以安眠。最后是借了苏家的势才终得皇位。有得到就要有付出,苏贵妃被皇后挡在前面不能再进一步,好在皇后一直未有生育,而太后又把皇后保护得太好,苏贵妃才没有对皇后下手。   但是她自己得了儿子后,就开始不准皇上再有儿子了。   那时,朝中局势不稳,加上皇上为了皇位对苏氏让出了很多权力,如今更加强大的苏氏一族连皇上都要礼让三分。   是以,宫中妃嫔凡有身孕者都会意外地流掉,皇上与太后明知是谁所为,却只能忍气吞声,一点办法都没有。   到后来,皇上甚至很少再宠幸其他嫔妃,不想再经历这种无能的挫败感。   薄且能来到这世上算是个意外,他的母亲只是一个末等位置的妃嫔,与皇上珠胎暗结后,许是皇上对这个女子有些真情,在知道她有孕后,起了保护之心。   至于薄且为什么会成为九王的儿子,生活在九王府,就说来话长了。   眼下哪怕苏氏一门已被灭得连渣都不剩,但皇上提起此人只以苏氏相称,甚至语气里还带着厌恨。   “选个好日子,朕接你回宫,你觉得怎么样?”在表达了想要尽快让薄且回归东宫之位的想法后,皇上温和地问着他的意见。   薄且道:“儿臣听父皇的。”   这次出征他执意要参战就是打的这个主意,他要风风光光让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的回归到自己的位置上。   “好!朕这就让人去准备诸项事宜。”   薄且把皇上送出东宫,他并没有再进殿,而是去了太后那里。   裴太后居保宜宫,位于皇宫的南端。   薄且被请进去后,不像面对皇上那样自在,而是恭恭敬敬地跪下叩头。   “起来吧,赐座。”太后抬了抬手。   薄且起身后望向太后,斐太后还是那副样子,红光满面的四方脸,与皇上如一个模子扣出来似的。   太后也在看他,薄且知道在太后清冷的目光下,自己的样貌并不得她的喜欢,她是实在没有别的选择才会认下他这个太子的。原因无它,只因自己的长相随了太上皇,同时也像极了本该是他九皇叔的薄光的长相。   翻看薄家上面几代皇上的画像就会发现,这是一个出美男子的家族。   但总有例外,比如说当今皇上,他身上就一点薄家的烙印都看不见,随极了他的母后。   薄且暗想过此事,太后之所以一定要让自己的长子继位,为此还故意把小儿子往歪处养,一定是因为厌恶太上皇,与太上皇有外人不得而知的深痕嫌隙。   薄且坐下后,太后收回视线,果然如皇上所料那样,她直接责问起他来:“你太鲁莽了,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若你真在战场上出了事,你要皇上怎么办,要大弘怎么办。”   “孙儿错了,下次不再鲁莽。”   裴太后继续道:“他行军打仗多年,无论是经验还是体能都不是你能比拟的,何故需要你去捱那一下。”   “孙儿知道了。”   太后这才住了嘴,关心了他一句:“虽说是几个月前受的伤,但也不可马虎,着宫中御医再好好看看,不要仗着年轻不当回事。”   “谢皇祖母。”   如今他与皇上已达成一致,回归东宫指日可待,他也不吝称呼得亲切一些。   因能感受到太后对他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一抹不喜,薄且对太后也没什么感情,可在救他性命一事上,当初太后可是出了大力的,她始终是他的祖母,是助推他回宫成为皇位继位者的祖母。   太后没有留他用午膳,薄且临近中午出了皇宫。   王府晚上有家宴,他倒不用急着回去,而是去了佑前巷,这里其实才算是他心里上的家。   这里明显比东宫比烫书轩更清冷,院落与房屋的颜色分布以黑白居多,哪怕是在这昂扬的春日正午,人一进入都会感到凉了下来。   这一次守铭早早地就去为殿下准备了金霜小叶,如他所愿,他看着殿下喝下了两茶盏,算是弥补了刚才的失职,心里好受了些。   薄且在这里悠然自在地小憩了一会儿,休息好后,整装重回九王府,皇上那边一日不定下日子、不昭告天下,他就还得是九王府的世子爷。   今日王府晚膳的地方选在了中堂的大厅,府上各人从早上就开始忙碌起来,两位主子得胜归来是一喜,家人团聚是一喜,自是要好好庆祝一番。   王爷昨日进宫复命,今日世子又被召进了宫,加之舟车劳顿,所以这团聚宴就错后了一日,于是府上人人都憋着一股兴奋劲儿,详和热闹的气氛竟是不比过年少。   薄且刚一进屋就被三个妹妹围住了,最小的薄溪桐今年十四,薄且不过一年没见过她,感觉一下子就变成了大姑娘了。   她不像她姐姐那么莽,也不像梁姨娘那么外露性泼,一直都是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   薄且任她们围着自己听她们说话,眼睛不经意地往周围一扫,目下什么都没有。   往常若是她在,自然叽叽喳喳堆里的也不会有她,但她的存在感很强,薄且从来忽视不掉。   今日倒是学会拿谱了,以前最早一个来,垂头安静地等着,此刻却是迟迟不见人影。 第10章   直到王爷迈步进来时,程烟舟与沈宝用都没有来。   梁姨娘见王爷到了,赶紧招呼道:“我的爷,您坐那,我让人把那张软袍垫拿了过来,您倚着防着点骨痛。”   薄光长年习武,打起仗来不要命,大夫让他保养筋骨,不要待老了只剩一身病痛。   薄光向那个铺着软袍垫的位席走去,梁姨娘在这当口又招呼了起来:“都忙起来,传菜吧。”   这一屋子的人,梁姨娘与她的两个女儿,还有郡主是真的不在乎程烟舟母女来不来,而薄光与薄且是无论心里怎么想,都不会表现出来的城府之人。   是以,好像没有人发现少了两个人似的。直到薄光落座后,他开口道:“人还没齐吗?”   九王府除了总管守铭外,还有一位管事,名刘俊,其实比起守铭这位名义上的王府大总管,刘俊才是真正掌管府中事宜之人。只不过守铭总管是宫中赐下来的人,总管的名号就只能由他顶着。   刘俊听到王爷这样问,也是一楞,他当然知道王爷问的是谁,但往常这样的家宴,那两位都会到场的,而且别说迟到了,每每都是最先到的。   今日确实是奇了,是被什么事绊到了吗,刘俊想着回话道:“奴婢这就派人过去看看。”   薄光没理他,转头问梁姨娘:“你没有告诉她吗?”   梁姨娘一脸无辜:“怎么可能,在得了您要归家的消息时,这场家宴就定了下来,程娘子是知道的。”   薄光对着刘俊:“你这差当得可好啊,看不到人不齐吗,我若不问你是不是就偷懒去了。”   好一场无妄之灾,但做人奴婢的,哪有辩驳的余地,主子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刘俊赶紧跪下:“是奴婢办事不利,奴马上就去。”   刘俊不知道的是,因着王爷昨天放下狠话愤然离去,程烟舟那样的性子,若没有人来通知到她跟前,她哪还敢来赴什么家宴。她身份本就尴尬,这里不是她的家,她除了她的小宝外,也没有什么家人。   于是在王爷的指责下,两拨人赶往了溢福院与落蜓轩。   沈宝用得到消息的时候,并没有马上前往,她抓住来人问了几句。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她本想与养母汇合,通了气后再一起去。   但来人显然十分着急,要她马上就去,程娘子那边已有人去请了。   对方越是这样,沈宝用越是不安,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先行前往。又想了想倒也无所谓,总得去了才能知道这其中出了什么差子,怎么会出现全王府都等她们俩开席的情况。   薄光一脸严肃,女儿们都不敢说话,连一向能说会道的梁姨娘也不言语,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厅堂前出现一道身影,暖黄色的衣裙应景于这番春日,少女粉白的面庞趁得这身打扮格外的俏丽娇美。   也不知是这一身的暖黄,还是那曼妙的身姿,亦或是单纯因为那张脸,屋中屋外的所有人无论主子还是奴仆都看着她。喜她厌她无感于她的,都得承认,沈姑娘确实有让人移不开目的本事,到哪都是最有存在感的那一个。   薄且也抬起了头朝她扫了一眼,然后就移开了视线。他不用看都知道,沈宝用肯定是标准的微低着头迈步,决不会让人挑出一丝礼来。   说来也是可笑,越是卑贱越怕别人说,反而把这些世家小姐的礼仪学得比世家小姐们还要标准精致,却不知没有内里的支撑,徒增笑柄罢了。   沈宝用自然是先给王爷行礼,轮到薄且时,薄且这才重新抬起头来看她。她与八个月前他离家时没什么不同,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她朝自己行礼时似抬了目光在看他,但逃不过薄且的眼,她的目光只到他下巴处,然后就一直停在了那里,直到嘴里的行礼词说完,她马上就移开了目光。   可她刚才明明看了王爷,过后也看了梁姨娘她们。就这么怕他吗,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直视?还是因为别的?   这种不愿看到的态度,薄且只在一人身上体验过,就是裴太后,太后是因为厌恶他的长相才会有此行为,那她呢?   沈宝用若是因为怕他而行此举,那很正常,她本来就该怕着他,怕他一辈子,这样待她发现自己嫁不出去,只能依附他时,才会一点挣扎都没有的顺从命运。   薄且忽然想起,在他出征的时候,全家都来送行,她也在其中,那一次她也是全程都没有抬眼看他,看来这不是巧合,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忽视他了。   一想到沈宝用不是因为怕他而不看他,薄且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   薄光没有为难沈宝用,让她坐下了,然后大家又开始一起等着程烟舟。沈宝用看王爷这意思,像是心里窝着一捧火。她是没有看薄且,那位虽面上平静,不似王爷那般外露,但心里也捧着一把火。   沈宝用自然不会去看薄且,不仅是因为怕他,她还厌恶他。   她又不傻,论起这府上最看不起她,最不把她当人的就是这位世子爷。府上几年的生活,他不在的这八个月是她最惬意的时光,她甚至觉得王府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是啊,九王府本来就是世间少有的宏大建筑,富丽堂皇不提,里面的景观,大到屋檐楼亭,小到一树一花,都是经过大师之手创造的。这里面埋填的是金钱,是见识,是难得一见的妙景。   这样的府邸,沈宝用怎么可能不喜欢。而且她还在这八个月里顺利地为自己找了门亲事,她好快乐啊。但现在薄且回来了,她的快乐要收着,她全身上下都开始紧绷。   她觉得自己就像这府上养的狗,看到特定的人就会耷下耳朵夹起尾巴,而掩埋在这副面孔下的是恨不得逮到机会咬回去的恶狠狠。   稍许,程烟舟走了进来,她刚走近,就听薄光道:“这么多人等你,你可真好意思啊。”   薄光从来没在众人面前如此数落过程烟舟,这还是头一次,沈宝用替养母紧张了起来。   程烟舟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她从小到大,从不知吵架为何物,更因自己的性格与遇到的都是好人,从来没挨过数落,更别说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她被薄光的这话句直接打懵了,根本不知该怎么接,就这样傻楞楞地站在那。   就在沈宝用要站起身时,梁姨娘先站了起来,一把拉住程烟舟:“快来,位子给你留着呢。”   程烟舟就这样被梁姨娘拉到了薄光左手边的位子上。   梁姨娘有自己的想法,她昨日算是给程烟舟告了一状,王爷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当时看她那一眼时,她就知道,王爷知道她在干什么。为免这事过去,王爷难免日后想起她在中间起的作用,与她秋后算账,加之这程烟舟只不过被说了一句,就一副站不稳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楚楚可怜的样子,男人就吃这一套,尤其是她们这位王爷。   这时犯心疼可不行,这才刚开了个场,正事还没说呢,若是王爷现在就犯了心疼,程烟舟私自定下亲事一事可能就不被问责了。   出于这两方面的原因,梁姨娘这才出手解了程烟舟的围。   程烟舟坐下后,薄光却依然没让传菜,而是问她:“沈院使的亲事是你定的?”   程烟舟虽然还沉浸在刚才的羞臊中,但听到王爷过问养女亲事一事,马上打起了精神,回答他:“是,沈家来提亲,我答应了。”   薄光:“这个家里发生的任何事都是由我来做主,既然你们住了进来,这么大的事不该没经过商量就定下。在外人看来,好像是府上对你们不好一般,要趁我离家的时机匆忙定下此事。”   作者有话说:   下午有事,今天早点儿,明天还是18点。 第11章   沈宝用大惊,不过过了一日,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她看向养母,开始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有多关注溢福院的情况。   以前沈宝用怕她养母在梁姨娘手下吃亏,自己住得离她又远,怕有什么事来不及反应,想着是否要派人过去时时关注那边的情况,但后来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是因为她无人可用,二是因为养母那院里侍候的奴婢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她若敢把手伸过去,知道的是她担心母亲,但无论哪个理由恐怕都不会被王爷所喜。   如今后悔也没用,看今日这事的源头似出在王爷身上,那她就更不可能提前打听得出来了。   沈宝用缓了缓情绪,告诉自己要稳住。但程烟舟却是稳不了的,她急急可可地转身面对王爷,刚开口道了一声“王爷”,沈宝用就说话了:“阿娘,今日家宴是为王爷与世子举办的,我的事微不足道,还是不要在此说了。”   程烟舟是单纯,但她也不傻,知道这事靠意气靠激动解决不了,小宝是怕她因太过着急而说出过头的话,那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昨日王爷的威胁还言犹在耳,若他真打算以此事来惩罚她,让她低头,那她……就不得不低头。   这桩亲事,她与女儿都很满意,她太知道女子的归宿有多重要了,程烟舟不可能让她自己影响到女儿的婚事。   想通这一切,她冷静了下来,只道:“你说的有道理,王爷说得也有道理,是我思虑不周了。”   说完这句她在桌下拉了拉王爷的衣角,在薄光看过来后,她迎向他的目光,道:“一切都是妾的错,爷不要让我扰了大家的雅兴。”   她求饶的样子,薄光只在床榻上看到过,熟悉的眼中带水,声音软糯。薄光觉得有羽毛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心上,然后就不走了,随着他的呼吸与心脏跳动的频率,一下一下地挠着他。   可惜这里人太多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压下感官的冲动,若无其事地让下人传菜。   可偏偏这时郡主忽然开口:“父王是不是多虑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桩婚事可没什么可指摘的。世子哥哥,我说的对不对?”   薄溪煊是怕沈宝用好不容易要嫁出去了,恐生变化,加之如今哥哥打完仗回到家中,她恨不得沈宝用明日就出嫁才好。   她本来也不敢在父王沉着脸时瞎说话,但眼见着父王的脸色和缓了起来,加上有世子哥哥在,她坚信世子哥哥肯定也如她这样,不希望沈宝用的婚事节外生枝,她越早嫁出去越好。   不料,薄且眼都不抬,根本没接她的话。倒是王爷一改往常对她的纵容态度,斥她道:“这里有你什么事,长辈说话你插什么嘴,长了一岁却越发没有规矩。”   同程烟舟一样,薄溪煊在外人面前也从来没受过父王这样的数落。   她见父王瞪着她,见世子哥哥一副漠然的样子,心里委屈却不敢再说什么。   于是这场家宴在一堆插曲后,终于开席了。众人兴致都不高,程烟舟与沈宝用是心里有事,郡主是受了数落心情低落,梁姨娘则是心中不忿,她算看出来了,姓程的只要稍稍犯点贱,王爷就酥了骨头什么都忘了,看来两人的嫌隙还是不深啊。   她劝着自己,花无百日红,没关系她可以等,等待真正机会的到来,那时她决不给程烟舟留下一丝喘息的机会,一定会把她打到泥里再不能翻身。   而坐在她旁边的薄溪若,心里也不得安宁,本来以为自己与沈芮无缘,嫁去沈家已无望,但听父亲刚才所言,是不是意味着这门婚事还有缓,还有世子哥哥,他这一次并没有站在郡主一边,难道他也认为程家母女此事做得不妥,有损王府威严。   她这样想着,就朝世子那里看了过去,不想世子哥哥抬头捕捉到了她的望看。   世子哥哥在出征前那几年里,一直都有在教导指点她,虽然后面不如以前频率多,但她知道世子哥哥是希望她好,教她的都是有用的东西。   她很感激的,也正因为此,她觉得世子哥哥于她来说更像是一个师长,学生与老师之间难免生出默契,在世子哥哥看过来的这一眼里,薄溪若读出了点儿什么,她决定一会儿散席就去求证一下。   宴席终于结束,沈宝用变得好忙,她要观察王爷的行踪,是否会与阿娘一起走,那样的话她就不能去溢福院问明情况了。   好在,她看到二人并没有走向一个方向,阿娘是朝着自己院子去的。沈宝用心里装着事,加之心里又急,不知怎么地,一个路口拐过来就撞上了人。   撞得她骨头疼,她顾不得疼痛抬眼去看,挡在她面前的竟是世子,整个王府里她最不想面对的人。   “抱歉,我没看路。”她马上低下了头,道歉的话脱口而出,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责任,反正在他面前只有她错并认错的份。   薄且看着她要溜的架势,俯身急速道:“你忘了,我走时跟你说的什么了。”   一句话就把沈宝用定在了原地,见她不动了,薄且又恢复了悠哉的样子,他欣赏着她的样子,一直顶在心里的那口气终于泄出去了一些。   云甄不知刚才世子在姑娘耳边说了什么,但自打世子说完直到世子离开,姑娘一直未动站了好久。   “姑娘,”   沈宝用缓过神来:“什么事?”   “我们不是该去追程娘子的吗。”云甄提醒道。   沈宝用:“对,是该去溢福院的。”   说着沈宝用迈开了步子,但满腹心事。   她当然记得薄且在走之前与她说过什么,他说若她趁府中无他坐镇之时,敢兴风作浪擅做主张,待他回来一定饶不了她。总之就是恐吓威胁了她一番。   沈宝用想不明白,自己在这八个月里并没有兴风作浪,按说她并不心虚,但薄且特意等在这里对她说了那句话,她不可能听错里面的意思,就是觉得她违背了他的警告,打算找她算账。   可她并不知自己违背了什么,不过他威胁她的除了不让她兴风作浪,确实还有一句不要擅做主张,她给自己找了夫家算不算擅做主张?   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她并没有侵犯王府以及王府上下的利益……忽然沈宝用想起一事,这桩婚事于某些人来说确实是侵犯了她们的利益。   梁姨娘中意沈家,薄溪若看上了沈芮。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是啊,薄且一贯把他的妹妹们保护得很好,虽不像王爷护犊子的那么明显,他是只做不说。   沈宝用又走不动了,王爷那关还未可知,若再加上个薄且,沈宝用的心头无比沉重。若是他们再晚三个月回来就好了,那时她就嫁了。   沈宝用没让自己长时间陷在迷茫与无助中,她的人生经验与人生获得都不是靠退缩得来的,她像往常一样很快地打起了精神。   沈宝用不像薄溪若,她没有兄长教,她是自我摸索到事情没到无可挽回的那一刻决不能放弃的精髓。   而有人教的薄溪若,与她姨娘走了段路后,说自己刚看郡主心情不是很好,想过去安慰安慰。   梁姨娘自然同意,一直以来郡主对她们这边都是高高在上诸多挑剔的,可能是长大了吧,郡主没有做小姑娘时那么刺儿了,这几年倒是知道她还有个姐姐,看两姐妹的关系慢慢地好了起来,梁姨娘心里是高兴的。   “去吧,劝劝她。”   薄溪若与梁姨娘分开后,并没有去正芍居,而是去了烫书轩。   她一到就被人领了进去,见到世子哥哥,对方根本没问她为何而来,直接让她坐下。薄溪若想,果然,自己理解的没错,世子哥哥有事要与她说。   她心里泛着骄傲,这几年真是练出来了,她的成长与进步肉,。眼可见,连世子哥哥的暗示都看得出来了,她该算是他的好学生吧。   如薄溪若想的那样,薄且确实是有话要与她说,所以他没问她为何来,而是直接道:“沈院使家是个不错的选择,沈家公子目前看,挑不出什么毛病,前途也是有的,这个人是可以相与的。”   薄溪若心脏“砰砰”地跳,世子哥哥的意思难道是她所想的那样?   听他又说:“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你不会忘了吧。”   怎么教的?事情不到最后时刻决不轻言放弃。薄溪若可以肯定了,世子哥哥这是在告诉她,他知道她中意沈家,他也同意与之结亲,程娘子与沈宝用定下的东西,如果她有心抢的话,是可以不算的,该她的东西终归是她的,有世子哥哥在,被抢了也得给她还回来。   薄溪若心满意足踌躇满志地走出了烫书轩,薄且觉得他说得够明白的了,若是再不知道怎么做,那靠她也达不成他想要的效果。   屋中只剩他自己,一下子静了起来,他想起刚刚席间,在他说话的时候,就连程烟舟都看了他两眼,而沈宝用倒是真的绝,做到了完全无视于他。   她好像一副此间饭食十分美味的样子,专心致致地在享用晚饭。若不是别人说话的时候,她都恰到好处有礼貌的旁观甚至附和地点头,他真要信了今日的饭菜合极了她的口味。   作者有话说:   打个广告,两篇现言预收文求收藏,万分感谢。   文一:《甜糖味苦》   文案:   那年,十八岁的方甜终是沉不住气,在快要迈出陈唐房间时,她解释道:“大学的学费、生活费,我申请了助学贷款还有奖学金,我并没有要阿姨的。”   在她以为陈唐不会理她时,他语气淡泊懒散,玩世不恭地问:“所以呢?”   方甜太了解他了,她听出了那一丝嘲讽。   后来,24岁的方甜对陈唐说:“物质上我能还的都还了,其它的我也不觉得欠你的,”   他打断她,咬牙切齿:“所以呢?!”   文二:《冬雪惊雷》   文案:   也不知那一切是怎么发生的,直到郦朝夕多年后终于有勇气打开那些校园霸凌的新闻报道,她才发现,被霸凌者总有一些共性,而她则完美契合了所有的条件。   她漂亮,漂亮到让人嫉妒的程度,她学习好,好到让人抱团排挤的程度,她贫穷,穷到父不详,母亲是聋哑人,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的程度。除此之外,她性子犟不讨喜,并没有因是“好学生”而得到老师特别的庇护,可能就是这些加在一起,使郦朝夕拥有了一个灰暗的学生时代。   郦朝夕一直在极力忘掉那段时光,可惜因为元奥的缘故,那段本该摒弃的记忆,从污脏的沉塘中翻滚出来,带着腥臊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元奥是在老师的办公室里,他站在霸凌者的身旁,自称是对方的小叔叔,顶着一张不符他身份的年轻的脸,倨傲地俯视着她,虽嘴上说着抱歉的话,却难以掩饰其强势压迫的姿态…… 第12章   以沈宝用的心路,她会不知道薄溪若看上了沈芮,会不知道待王爷回来,梁姨娘就会撮合这桩亲事,溪若虽比她小上一些,但两个人是一年的,正是该谈婚论嫁的年纪。   种种这些沈宝用都明白,但她还是抢了,还抢成功了。薄且觉得他真是从来没有看错过沈宝用,但凡没人震着她,为了一己之私,她一向敢想敢干。   好在他赶了回来,在令人不快的事情无可挽回之前,他赶了回来。   溢福院中,程烟舟急匆匆地回来后,马上招呼下人把已收起来的炭盆端到院中。   她说:“生火吧。”   近身服侍程烟舟的共有三个丫环,除却今日随她去赴宴的阿榆,剩下看家的两个是阿梓与阿?。   阿梓比另两个丫环级别高一些,是溢福院的大丫环,从程娘子迈进院子时她就觉奇怪,那么个温吞性子的人难得一见急迫的样子,现在又莫名其妙地要在院中生火。   阿梓看了阿榆一眼,阿榆摇了摇头,表示别问她,她也不知道娘子这是为了哪般。   阿梓只能把炭盆点上,这炭是宫中用制,点上后不起烟,只留红火。   程烟舟看着越烧越旺的火光,她转身快步回到屋中,一气呵成地打开柜子拿出箱子,用拖的把于她来说有些重的箱子往外搬,阿梓她们赶忙过来,要伸手接下,但被程烟舟拒绝了。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都觉今日程娘子太过奇怪,她在这院中生活的这几年,很少命令她们做什么,更不会对她们的服侍提出异议。   终于,程烟舟把箱子拖到了炭盆旁。“叭”的一下,她打开了箱子,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她终于停下了惯性的匆忙,眼晴开始泛酸,心里开始泛疼。   她之所以这样急匆匆,就是不想给自己心疼与后悔的机会,厮人已逝,不能因为一个死人,因为她放不下的相思,而害了人生才刚刚开始的养女。   也就在这时,外院传来动静,程烟舟没有时间再心疼缅怀了,她抓起一把册子朝着炭盆中扔去,火一下子旺了起来。   “娘子小心,交给奴婢来吧。”阿梓的话音刚落就见一道身影快速窜到了近前,是王爷。   “不知道躲吗,你傻了。”薄光把程烟舟揽在怀里,向后退了一步。   程烟舟:“哪有这么危险,这又不是火油,我心里有数。”   薄光:“你有数,这就是你心里的数?”   薄光已看明白她在干什么,他箍着她的腰问:“跟我赌气呢。”   程烟舟知他误会了,解释道:“妾怎么敢,妾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薄光其实早在她拉他衣角求饶时,就原谅她了。   算了算了,那是她原配夫君,是一起生活了几年的亲密之人,她若真的可以做到一点都不念旧,义无反顾地投入到他怀里,岂不是太过绝情,那就不是她了。   但当他看到炭盆里已变成灰烬的旧物,薄光心里觉得透亮,他从不知自己竟是这样的小心眼儿。   他松开了程烟舟,嘴上说着:“让下人来做吧,小心烫到你。”   程烟舟心下哀戚,原来这几年的朝夕相处,她竟开始了解他了。她知王爷虽嘴上这样说,但从他放开她的举动来看,还是希望看着她亲手烧掉这些东西的。   有何不可,本来她就想好要这样做了,再说就算他不这样希望,她也不会让别人来碰这些东西,要毁,也得是她亲手来。   她会亲手送走它们,送走她曾经的美好,她失去的幸福,她在未来唯一的慰籍。   程烟舟:“还是妾来吧,省得王爷又说我在赌气。”   薄光自然没有再阻拦,看着她蹲下,一件一件地拿出来,烧一件扔一件。   薄光说:“这样不是很好,扔掉过去,你要朝前看,好好图谋将来。”   程烟舟嘴上说着:“是,早该扔掉了,留着这些东西毫无意义。”   心里却在想:在她与王爷回王府时,她就已背叛了亡夫,但她舍不得丢掉这些,如今毁了也不要紧,反正她已把它们刻在了心上。   薄光心里敞亮了,痛快了,他看着将最后一点图册放入火中的程烟舟,移不开眼。   他想她了。薄光走过去,就着程烟舟蹲在地上的姿势把她抱了起来,更准确地说是端了起来,然后对着一众下人道:“都出去,内院只阿梓留下。”   “别,”程烟舟把脸瞒在薄光匈前,因为是白天,就算只有阿梓一人听得到动静,她也觉得臊得慌。   薄光低头看到她红透的侧脸,垂下的发丝还挡住了一部分,怎么看怎么惹人怜爱。   他声音变得粗哑起来:“都出去。”   说完他已抱着程烟舟进到屋内。阿梓招呼着人把已燃烧的差不多的炭盆一同端出了内院。   薄光激动到想发狠,他携带一股摧毁的狠意,在放下程烟舟时失了点儿分寸,程烟舟感受到了失重的感觉,她本能地想恢复平衡、想起身,但身前罩上来一片阴影,紧接着就是泰山压顶。   时间一点点流逝,在阿?不知第几次朝院内探头被阿梓说时,听到内院开门的声音,紧接着就听到王爷在唤人。   薄光本可以在屋中喊人的,但为了顾及程烟舟那薄脸皮儿,他把人都赶到了外院,这样就只能他麻烦一些,要下榻去开了门才能唤人来侍候。   程烟舟迷糊间,好像听到王爷说,他还有公事,晚些再来。   晚上还要过来吗,只这样想想她都打了个激灵,但愿只是她昏睡前的幻听吧。   程烟舟这一昏,昏得十分彻底,阿梓三人好一通忙活,才把一切收拾妥贴,这中间她没有醒来过。   薄光神清气爽地回到他的书房,刚开始要办公务,秋实进来说:“大姑娘来了,说要见您。”   薄光点头,秋实放薄溪若进入。   薄溪若来见父王是花了心思下定决心过来的,在与世子哥哥谈过后,她想过,她不能去找姨娘商量这事。   她能感觉得到王爷对姨娘的冷淡,似早已不念旧情,怕由姨娘出头,父王在姨娘与程娘子之间选择程娘子,那样的话反而坏事。她还感觉到,世子哥哥不想让姨娘知道他与她私下相处的事情。   世子哥哥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有一次他对她说:“你虽为庶出,但不可轻看自己,知道何为轻看自己吗?”   当时世子哥哥特别的温柔,循循善诱:“都城内有些人家乱了纲常,子女把姨娘当成了母亲,被人笑话而不自知。你姨娘的日子一眼就望到了头,府上终老矣。而你不同,你是要做人正妻的,是要撑起一家门面的,若是把你姨娘的一些作派带了出去,那就是轻看自己。”   经过那一次谈话,薄溪若就决定,她与世子哥哥之间的事,她都不会说与姨娘。   “有事?”薄光问。   薄溪若:“是父王,女儿有一事相求。”   说着薄溪若就跪了下来。   薄光放下了笔,看来还真是有事。   紧接着他听到他的女儿述说如何喜欢上一位儿郎,却被人暗中算计,抢先一步与之定了亲。   薄光:“你是说你喜欢沈芮,沈宝用抢了你的姻缘?”   薄溪若:“正是如此,所以女儿求父王替我做主。”她说着干脆破釜沉舟道,“我就看得上沈公子,就想嫁去沈家。”   薄光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一出,原来梁氏拿这桩婚事做筏子,并不单纯是给程烟舟下套。她是存了毁掉这门亲事,让自己女儿嫁过去的心思。   难怪程烟舟那样的一个人,能做出亲手烧她那些宝贝的极端行为,可是有多怕他会把沈家夺过来给自己女儿。   这沈家就有这么好,谁都想把女儿嫁过去?   薄光道:“此事父王不能答应你。我今日在席间所说之言,只是为了立家中规矩,并不是真的不同意这门婚事。小定都下了,两边父母均已认可,咱们不能做拆人姻缘的事。”   薄溪若没想到父王会如此干脆地拒绝她,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薄光接着说:“沈家儿郎这样的,京都可不止他一家,父王会替你留意,决不会亏了你。”   薄溪若刚想再说话,薄光马上制止:“此事没得商量,你不用再说,回去吧,父王还有公务要忙。”   薄溪若走后,薄光想到刚才在溢福院并没有谈及与沈家的这桩婚事,她之前该是被吓坏了吧,也不知这会儿醒了没有,会不会惴惴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决断。   薄光承认这很恶劣,但拿捏程烟舟软肋的感觉真好,这几年她事事顺着他,但总觉少了点什么,他对她的好她照单全收,却除了顺从什么都不愿付出。   不止三年了吧,守孝也该期满了,如今出现这么一个契机,他们之间不温不火的相处模式该改一改了。   作者有话说:   有男二,但不换男主。这文主要写的是沈宝用与薄且之间的对抗、征服,直至他为了她而改变,并臣服于她。 第13章   晚上薄光依言来到溢福院,在他对沈宝用的婚事没有发表决断前,发现程烟舟对他确实比以前殷勤了不少。   薄光见好就收,表示并不会干涉这桩婚事,打消了她的顾虑。程烟舟不再揪心,但身体却是受了大累。   她发现人的极限会出乎自己想象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觉得自己要死了,但其实离死还远着呢,她只能生受罢了。   第二日,薄且被薄光叫到书房。   薄且进到屋后,给薄光行了礼,薄光看他一眼直接问道:“沈家是个什么情况你清楚吗?”   薄且:“沈院使家吗?”   薄光点头,补充道:“主要是他家长子,叫沈芮的,我记得好像参加过科举了?”   听到薄光这样问,薄且就明白了,薄溪若应该是找过他了。于是薄且就把沈芮的情况详细地说与了薄光。   “都城中的孩子们一茬茬地长大了,我能叫全名字就不错了,对他们品性的了解远不如你们同龄人。”   薄且其实对沈芮也不了解,一个院使家的公子,哪里值得他的关注。不过是让人去打听了一番,他才知道的。   薄光点了点头:“此事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原来找他来只是为了此事,薄且又行礼,正要转身时,听薄光感叹道:“这都多少年了?”   薄且不解,问:“您说什么?”   薄光:“你来王府多少年了?”   薄且心中一动,嘴上如实道:“儿子今年二十。”   “那就是二十年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吗,真是有些漫长了。”   薄且的目光与薄光的撞在了一起,他们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这次完胜而归,只差一道诏告天下的圣旨,从此各归各位各生自在。   薄且出了薄光的书房,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称他一声九皇叔。   二十年前,九皇叔的王妃林氏与他的生母差不多同时怀胎,正因为此,圣上与太后千方百计地把人从宫中偷运到了九王府。   他们事先商量好,若是两个孩子都平安,就说九王妃诞下的是双胎,这是明着可以说的,但一些不能放在明面上的说的,大家心里也明白。   那就是,若是王妃在生产中出现意外,孩子没保住,那圣上的孩子自然埋了这个空。若是圣上的孩子没保住,那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可巧,两位母亲前后只差了一天发动,王妃的孩子没有保下,也是个男孩儿,而他活了下来,生母却没有熬下来,血崩而亡。   从此王妃患了心病,薄且小时候很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不喜欢他,甚至有时看他的眼神让他害怕。但他还是渴望她,努力地想要靠近她,她可是他的阿娘啊。   可无论薄且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王妃对他的态度,他以为只是母亲性格使然,是母亲在生他时受了太多的苦,所以才会不喜欢他的,他只要好好读书,乖巧听话,母亲会有喜欢他的一日。   直到薄溪煊出生,薄且的信念崩塌了,他更加不明白,为什么同样艰难地生下妹妹,差点被要了一条命的王妃,却把那个小婴儿如珍如宝地抱在怀里,眼里再无令薄且感到害怕的东西,只有浓烈的爱意与温柔。   爱与温柔是薄且在这个家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东西,以前他看不到,他可以一直不懂、不在乎,但现在有了薄溪煊的对比,薄且才知道原来只是他得不到而已,他以前的努力全是徒劳。   薄溪煊一天天地长大,薄且一天天地看着,原来一个母亲可以这样爱她的孩子,可以为孩子操心到那种程度。可,为什么他就不行。   他比那个只会哭闹的小屁孩儿强多了,各位老师教给他的每一项本事,他都倾尽全力地去学,力求做到最好。从老师们的反馈看,他做到了,可母亲连看他一眼都不愿。   薄且在这种状况下长到了七岁,他还是会对着所有人笑,对上乖巧懂事,对下宽容善待,但真实的他早已千疮百孔,一颗心在稚年里被反复淬炼,起初被烧得通红,凉下来后成了黑的。   也是在这一年,宫里来了人。   那是薄且第一次见到皇帝,他规规矩矩地行礼,一抬头就在帝王眼中看到了熟悉的东西,那是王妃看向摔倒的薄溪煊的眼神,心疼加杂着内疚。   那一日,皇帝与父王把有关他身世的全部秘密说与了他听,他们说,观察了他好久,觉得他比一般的孩子成熟,以他的心智是可以让他知道真相的。   他们还说,经过皇上这些年的努力,贵妃家族的势力已大不如前,所以皇上才敢走此一趟,加上皇上要让他早早地知道自己是谁,何等尊贵,让他知道他身上背负着什么样的使命,要让他有当太子的觉悟,按太子的格局来要求自己。   他们说的没错,薄且平静地接受了此事,虽心中还有不忿,但他获得了拯救。他们永远不会知道,那时他对母爱的渴望已达到痴狂的程度,他知道自己快要装不下去了,他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会为了这份渴望做出可怕的事情,比如杀死薄溪煊。   他甚至在每一个睡不着的深夜里,都在幻想用各种残忍的方式至那个小孩儿于死地,他才不要她轻易地死去,他要看到她的痛苦,那是她抢了母亲该得的。   也是从那天开始,薄且再没有睡不着的时候,因为令他生出执念的根源消失了,王妃不是他的母亲,她的爱护不再是他想得到的东西,失去了目标的薄且不再危险。   可黑了的心,以及习惯于在人前掩饰自己的习惯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心里没了王妃不再在乎她的薄且,从此不关注此人,自然也谈不上怨恨了。还会在想到她亲儿被自己顶了缺时,而为她道一声可怜。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王妃去世,梁姨娘的小儿子被太后召入宫中,出意外淹死在了南清池。   长大后的薄且在面对这些事情时,从来不去怀疑太后,因为没有意义,他能做的就是对王府尚存的几个孩子,他的几个妹妹好,若论血缘,她们也还是他的妹妹。他要把皇家欠王府、欠王爷王妃的都还在这几个女孩子身上。   世道无论是盛世祥和还是贫穷战乱,于女子来说,活得都要比男子更艰难更身不由己一些。那么,他就要让他这几个妹妹的一生,与难字沾不上边,让她们不会有身不由己的一天。   从九王的书房到烫书轩这段路程,刚刚够薄且回想这些往事的。他回来没多久,薄溪若就来了。   “世子哥哥,我昨日去求父王,父王拒绝了我,看父王态度坚决,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薄且眉头一皱,原来王爷找他问沈芮的情况并不是要替薄溪若把关,而是替……沈宝用?   也就是说,王爷不仅不会搅黄这桩婚事,还会看在程烟舟的面子上,给沈宝用大操大办。薄且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一件事,王爷对那程娘子并不是随意扔在后院的消遣玩,。物,没有给她名份也可能是为了保护她。   这也就解释了刚刚王爷为什么会说那样一番话,明明忍了那么多年,为什么现在来发感慨?是什么让他等不及?给那程娘子正名吗?   若真是如此,此事就指望不上王爷了,薄溪若就算把头磕破也没有用。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薄且问薄溪若:“此事与你姨娘可有商量过?”   薄溪若马上摇头:“未曾,我什么都没有跟她说。”   薄且点头认可,但道:“去说给她听。”   薄溪若一下子没拐过弯来,但世子哥哥说什么自然是什么,她说好,然后就准备去找梁姨娘。   “等一下,这个拿上。”   薄溪若一看竟是一个小匣子,虽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但光看这匣子就能让人眼晴一亮。精致奢华,是难得一见的好物。   “这是?”   薄且:“给你的,赶路回来时路过一些地方,看到有别于都城的小玩意儿,就买了一些回来给你们姐妹耍。溪桐的我回头给她送去,你只拿走自己的就好。”   世子哥哥永远那么好,一心为家里人。他明明是去打仗的,是干大事去的,但在归途中,他还想着家人,就连父王都想不了他这么周全。薄溪若高兴的谢过薄且。   待她走后,薄且从榻柜一侧拿出另一个匣子,这匣子比刚才给薄溪若的还要小,里面装的是一对耳环。   小巧的红色宝石坠在珠链下端,可以随着配戴者的走动而轻轻晃动,若是配上白净的耳垂与脖颈,可以想像那副情景有多美。   薄且看了会儿,把匣子重新盖上。他买这个东西时,想的是既然府上年轻女孩子们都有,那他也不吝给她一份。如今看来,他就不该起这个心,不再打压她的前提得是,她得乖乖听他的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趁他不在耍小聪明。   虽不打算给了,但他还是把这个匣子好好地收了起来。这天夜里薄且在梦里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是没有耳朵眼儿的,也是,大弘的女孩子们在七岁时家里会给举行个仪式,无论富贵还是贫穷人家都有的一环就是扎耳眼儿。   而小乞丐连家都没有,自然就缺了这一环。   活得极为清醒现实的薄且,在他的手碰上她耳垂时,他就知道这是梦了,可他没像往常那样提示自己,而是任这个梦做了下去。   他亲手为她扎了耳朵眼儿,她再不会无视他,那种表面恭敬,实则暗藏傲气的劲儿也没了,求饶地看着他。   不过是在梦中给她扎了个耳朵眼儿,薄且的心灵却得到了满足,她本该在七岁时完成的仪式,由他来亲手执行,他参与到了她的过去。   第二天一早,梁姨娘迫不及待地让可靠的下人拿着一封信出府去,那是给沈家夫人的姐姐高氏的。   昨天她听了溪若所言,一方面责怪女儿为什么不与她商量私自去找她父王,她是不知道她父王对程烟舟的重视程度,怎么可能被她两句请求就把与沈家的婚事安给她。   她以此告状不过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试试,对毁掉这桩婚事其实并不抱什么希望,但当她听到大姑娘后面所言,怎么这事还牵扯到了世子爷。   这一细问,薄溪若把世子一直以来提点教导她的事说了。梁姨娘听后沉默了好久,原来竟是世子授意大姑娘把事儿摊开来与王爷说的,只是世子未经情,。爱之事,哪里懂得他父王的心思。   不过……梁姨娘忽然像是灌了狗血一样,兴奋了起来。王爷不愿帮女儿,但世子愿意帮妹妹,梁姨娘忙了起来,一晚上又是写信,又是提前找来下人嘱咐。刚过了早饭点儿,她就把人派了出去。   高氏不知是不是拿乔,三日后才派人来回信,信上说的挺好,愿意赴梁姨娘的约,但梁姨娘明白,就算沈家门弟与王府不可比,但她们正头娘子对她这种姨娘向来是不屑的。   若她不是九王府上的姨娘,她的信恐怕都进不了沈府,也不用想庶出女儿嫁进沈家。哼,拽什么拽,正头娘子又如何,还不是连个孩子都没有灰溜溜借住在妹夫妹妹家的寡妇。   高氏是同意了见面,但把日子定在了五日后,梁姨娘心里着急,虽说刚下了小定,但夜长梦多,还是早些与沈家通了气才好。   她一边着急一边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过于谨慎了,该在信里点那高氏一下的,现在还在避着她的大姑娘,待她们知道了沈宝用的底色后,看她们着不着急,来不来求她。   就在梁姨娘与薄溪若在忙着未来亲事时,正芍院里的郡主也在为此绞尽脑汁。   这几日王爷很忙,按说打了胜仗,军中本该无事,但对下属论功行赏,连络感情的事才刚刚开始。   薄光不是第一次打胜仗回来,薄溪煊看了好几次早就知道了这流程,明日进到府中的该是父王手下的兵马元,。帅徐栋山。   徐家虽除了除栋山并无人在朝做官,但徐公子的祖父、父亲皆是都城中的名人,拜入他们门下学习之人不胜枚举。徐家祖上有产业,子弟皆大儒,是被人尊敬的大家。   只徐公子弃文从武,小小年纪就在父王军中担任要职且上过战场,这次还立了战功,无论家族底蕴还是自己的表现皆是亮点。最重要的是,徐栋山长得还好,深得郡主心。   郡主设想得很好,她让她的人去替代了领徐栋山进府的下人,然后带他走另一条通往父王那里的小路。她就等在路上,与之假装偶遇,到时她再以此理由与父王说,她与他的兵马元,。帅一见钟情,要父亲成全这段姻缘。   当然她可以在徐栋山走了后直接与父王说,她看上了他。可郡主的小心思,她想让她与徐栋山之间多些奇妙的缘分,最重要的是,她想见他,她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再见到徐栋山的机会。   正芍院的小厮阿义被委以重任,阿义忠诚机灵,迎客的府上下人见是郡主院中的人自然愿意顺水推舟,阿义当然也不让对方白担,一包银子给了过去,这种做顺水人情又有钱拿的好事,没有人会不愿意的。   是以徐栋山一进王府,就被阿义在前面带了路。   “有劳。”他彬彬有礼,今日穿的是长衫,一点都看不出是个浴血奋战的战将,反而一副饱读诗书的样子。   郡主与阿义约定的地方在一凉亭处,郡主会假装在那里赏花,待阿义他们走到那里,她会装做不经意地与之相遇,有下人在场也不算单独相会。   他们曾在其它场合见过,徐栋山该是认得她,届时她会与他寒暄几句,这样他对她的印象会更深刻,以后她嫁过去,也不至于太生疏。   郡主设想的很好,完全没问题,但往往越是计划周详之事越容易碰上巧合出现意外。   前方马上就要到郡主所在的凉亭了,忽旁边林子中传出惊呼声,“啊啊啊啊”的,好像还不是一个人,似出了什么危险。   徐栋山最先反应过来,一下子就蹿进了林中,阿义紧跟其后。待徐栋山穿过这几棵树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他停住了脚步。   没有人再惊呼,只有一个少女笑着说:“没有毒,这有什么可怕的,你们是不知道,这可是好东西,是至美之味。”   那少女单手捏住一草蛇的头部,拎着它摇晃着,脸上带着笑,眼中含着光,她说的没错,蛇这种东西对于经历过艰难战事的他来说,确实是好东西,是人间至美。   如这位姑娘一样,是他平生所见的人间至美。   沈宝用看着这条蛇,想到她做乞儿的时候,若是能捉到这样肥美的草蛇,可是要乐坏了。   她会先用小刀把树枝削尖,然后用尖利的树枝把蛇的头部固定住,一只手提起蛇的尾部,另一只手拿小刀从上到小的一划,几下就能把蛇收拾干净,最后起火那么一烤,别提有多香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完成的早,就早点放上来了。 第15章   沈宝用还记得,她与养父说起过食蛇之事,养父对此大感兴趣,派人去乡下收了几条回来。沈宝用怕没经验的下人处理不好这些蛇,于是提出亲自动手。   养父也想看一看蛇这种东西要怎么处理才能食用,于是同意了她的提议。   沈宝用心无杂念忘我地做着这件事,好似又回到了当初做乞儿的时光。   待她完成一切,拿起巾布擦手擦刀时,忽听养父在一旁道:“你这刀,耍得倒是很溜,看着颇有些功底。”   沈宝用心中一紧,把刀放下笑着说:“因为经常吃不上饭,看着别人这样做过,饿极了自己也就能上手了,我哪会使什么刀,不过就是处理这些东西处理的多了,熟能生巧罢了。”   她养父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那天他们在院中生了火,烤蛇这活儿就让下人来做了,毕竟那时沈宝用已是沈府的小姐,还是要矜持一些的。   这件事留给沈宝用最后的记忆是,她养母被叫来说有好东西给她看,结果是被剥了皮带着血筋儿,剁成一段段的蛇身。她养母当时别说吃了,恨不得站得远远的,她和养父见状笑了起来,养母则羞恼地娇嗔他们二人。   这段记忆沈宝用从来没有想起来过,如今被一条蛇勾得就这么清晰地从脑中冒了出来,她还能深切地感受到当时一家人的其乐融融,那真的是很快乐的。   恐怕谁也想象不到,沈宝用会因为一条蛇而感到快乐,但徐栋山感受到了。   少女的快乐是那样显而易见,最令人受到冲击的是,她手里还抓着一条看上去令人生怖生厌的草蛇。   徐栋山明明看到这里已不需要他,但他不受控制地还要往前走。在他走向少女的时候,少女从地上捡起一根尖利的树枝,动作迅速地把手中的蛇钉在了树干上。   也不知她怎么弄的,就那么一叉一划,树枝从蛇的身体中间穿了过去,然后她松了手,掉在地上的草蛇已成了两瓣儿。   她手上沾了血,但她一点都不在意,只对着她的丫环说:“没事了,死透了。”   她这副样子看得徐栋山想为她叫好,他从来没在都城里看到过这样的女子,勇敢不娇气,他还想立马掏出手帕递上去,不想让蛇血这样的不洁之物玷污了她的手。   衣彤也看到了姑娘手上的血污,她转头去掏巾帕,看到了怵在那里不动的徐栋山,吓得她“啊”了一声,沈宝用不明就里,还说她:“不是吧,死了你也叫。”   不过刚说完她也看到了徐栋山。一个外男忽然出现在这里,沈宝用第一反应就是快速离开。   但对方向她行礼,对她道:“吓到姑娘了,是我唐突了。”   沈宝用见他身后之人,穿的是府上奴仆的衣服,而自己这边云甄与衣彤都在,她若扭头就走,反倒像是有什么事似的。   于是,沈宝用定了定神,有礼且疏离地回了对方一礼:“不关公子的事,还请公子不要被这点意外打扰到,公子请便。”   徐栋山这时本该走了,但他双脚不肯挪步,明明知道少女已解决掉那条蛇,他还是多余一问:“需要帮忙吗?”   沈宝用:“不需要,公子也看到了,意外已经解决。”   这时站在后面看了全程的阿义开口了:“徐元,。帅,王爷还等着呢,您这边请。”   沈宝用一惊,这时才发现这位公子身后站着的是阿义,郡主的得力小厮。她看了一眼阿义口中的徐元,。帅,心里有了猜测。   她移开目光对上阿义的,阿义的眼神有些凶恶,语气也不是很好。沈宝用再不顾什么礼节,福了一下身,一个字都不再说,转身就走。   徐栋山本能地往前跟了上去,追着那一抹倩影像失了智一样。待走出这片林丛,徐栋山终于清醒了过来,他这是在干什么,这可是九王府,那姑娘一看就是府上女眷,他再有什么想法也不可唐突。   徐栋山理智回笼冷静了下来。这时他们已偏离了原来的道路庡㳸,阿义的脸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他心里干着急,总不能再把人带回到以前的小道儿上去,徐栋山又不是傻子,那样的话他会察觉出不对劲来。   郡主给的任务看来是完不成了,都怪那沈姑娘,不早不晚地出现在那里。阿义闷着头往前走,从这里继续带徐栋山去王爷正屋。   “请问,刚才那位姑娘可是府上的?”徐栋山知道这样询问并不太合规矩,但他还是没忍住,不想错过这个识得她身份的机会,若是不跟这个小厮打听,难不成一会儿直接去问王爷吗,那可真是失了大礼了。   阿义停了下来:“并不算府上的,那姑娘已定了亲,不日会从府上出嫁,如今只是借住而已。”   徐栋山有些失魂,根本没注意这话说得不明不白,不是府上的姑娘,为什么要借住在这里,还要从这里出嫁,他只注意到四个字,“已定了亲”。   阿义看着徐栋山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郡主看中的人真的没问题吗,怎么看着像是个眼中只有美色的好色之徒,才不过一面,就被那沈姑娘迷得在他这个下人面前失了体面。   沈宝用觉得自己出门真该看看黄历,那日散席后,她发现王爷拐个弯还是去了溢福院,她晚了一步只能先回落蜓轩。   后来这几日,王爷天天跟住在了溢福院一样,只要没有公务就去那里起居。昨日,好不容易逮到王爷会客的机会,她赶忙去了一趟养母那,但被阿梓拦在了外面。   阿梓隐晦地告诉她:“程娘子还没起呢,这几日娘子身子乏,床都不怎么下了。”   阿梓这话若是说与府上其他几位姑娘听,她们只会以为对方是不是生病了,但如杂草一般在市井中摸爬滚打的沈宝用来说,她听出了阿梓姑娘的弦外音。   于是她只道,阿梓姑娘近些日子就辛苦些吧,她阿娘就拜托她们了。阿梓说,哪里的话,都是她们应该的。   今日是阿娘派人来叫她,沈宝用才动身前往溢福院的,哪知衣彤贪玩,说林子中有猫,非要追过去看看。不想猫没看到,撞见了蛇。   撞到什么都没事,偏巧让她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人。那外男明明是王爷的客人,却是郡主的人带着进府,加之阿义的神态与语气,沈宝用觉得,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与沈家的婚事还没理清,这会儿又很大可能惹到了郡主。   沈宝用并不怕惹到郡主,她怕的是郡主身后那位,不肯自家妹妹吃一点亏的护妹好哥哥。   算了,越想越乱,还是先去了溢福院再说。   阿义带完路后,几乎是用跑的赶往郡主等待的凉亭处。快到的时候,他看到郡主还等在那里,来回踱步,心里可不是滋味了。   郡主见他一人过来,语气不愉:“回去再说。”   回到正芍院,没等郡主发问,阿义就跪下道:“郡主,真不是奴婢办事不牢,”   紧接着他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他不能对着郡主心仪之人发泄不满,就只能把所有的情绪都放到了沈宝用身上,言辞间带了风向。   “你觉得,她是不是故意的?”   阿义微楞,要说看当时情况,沈宝用主仆三人表现得很正常,不像是提前预谋好的。但这话他不敢说,不是所有阴谋者都会表现得漏洞百出,没有点子装无辜的本事,也不会行阴谋诡计了。   “奴婢不知,但这也太巧了,那么大个王府,怎么就让他们两个碰上了。”   阿义这一句话,郡主再坐不住,她这个年纪,情窦初开,是决不能容忍有人在她与未来夫婿之间插,上一脚,留下痕迹的。   郡主一刻都不能等,立马起身去到落蜓轩。   沈宝用没在,她竟还没有回来,怎么着,打算等徐栋山出府时再偶遇一次吗。愤怒,充斥郡主全身,等待的过程中,她的怒气越攒越多,直到沈宝用撩帘进来,郡主把手中茶盏摔了出去,碎瓷崩起,在沈宝用的脖颈上划了一道。   作者有话说:   日更两千多,是少,因为爬榜的缘故,所以对现在就开始追更的小伙伴们十分感激。   每天在后台看到收藏与评论,尤其是每章的点击,是我写好这文的最大动力。这文入V当天三更9000+,其后会双更6000+的,以后早点写完就早点放出来,借此说明表达下感谢,谢谢各位追更的宝贝们。   还有两点,我发现你们都不看配角栏的,要是看了的话,应该能猜到男二叫什么了。还有,明天对手戏要来了。 第16章   薄溪煊也是一惊,她没想到砸在地上的杯盏,碎了的瓷片会反弹起来伤到沈宝用。而沈宝用也顾不得脖子上的伤,好在破口,。不深,那点血痕并没滑落开来。   “你们都下去。”郡主发话,两边奴婢依次出屋回避。   薄溪煊道:“我不管你是巧合还是成心的,我是来警告你的。离徐栋山远点,不,是要躲着他走,再也不许出现在他面前。”   沈宝用:“真的是巧合。阿义应该与你说了经过,谁会用宰蛇并沾上血的双手在郎君面前表现。”   薄溪煊哼笑一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世子哥哥说得没错,你心思奇巧却没用到正道儿上,要防着你离你远点,你与我们这些规矩人家长大的孩子不一样,你的人生经历太丰富。当年我小,被你利用着让薄溪若挨了父王的打,后来你心太大,对世子哥哥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这两件事你也是敢做不敢认。”   说到这些陈年旧事,薄溪煊的火又勾了起来,她拍了一下桌子,发泄后继续说:“你与沈家的婚事父王刚表示了反对,你就等不及找下家。我告诉你,你嫁不嫁,嫁给谁都跟我没关系,但若是敢把手伸到我这里来,别说沈家了,就是那普通的百姓人家,我都能让你一辈子嫁不成。”   薄溪煊凭自己当然不可能一辈子阻挡得了她的婚事,但她背后的人能,沈宝用知道郡主没有说大话,她也知道她说什么对方也不会信,于是只道:“郡主今日说的话,我都记下了,我一心只想着顺顺利利地嫁去沈家,别无他想。”   薄溪煊:“你最好是。”   郡主说了一堆警告与威胁的话,临走时她问了沈宝用一句:“你这样见缝插针地算计,累不累啊。”   沈宝用没回答她,薄溪煊也没想得到答案,在她走后,沈宝用来到镜前,查看自己受伤的情况。   “这可不能用生水擦,”云甄一边说着,一边帮她处理,“还好不深,姑娘疼吗?”   “不疼。”沈宝用,。手抚伤口周围,若她如郡主那般好命,谁又愿意瞻前顾后事事算计地活着。   怎么可能不疼,但无妨,比这疼的她在被收养前经历过太多,哪怕是刚到王府的时候,这府上下人对她的欺辱尤甚今日郡主所为,她还不是都忍了下来,为了目标她没有什么忍不了。   刚才她阿娘告诉她,王爷不再反对与沈家的亲事,这一关险阻总算是过了,如今她要做得除了忍没别的。   忍上三个月,忍到她出嫁,她就不用忍了。做了沈家的长房正妻,再没有人敢这样对她,就算有人这样做,她也可以毫无顾忌地讨回来。   随着伤口结痂,沈宝用以为此事到此为止,但她不知道,当天郡主就去与王爷坦露了心声,让王爷给她牵线,她要嫁给徐栋山。   九王对徐栋山这个人很看重,加上放眼整个都城,如他家那般清流的再找不出第二家,九王当即就同意了。   第二天又约了徐栋山过来,说是要把昨日未下完的棋局续上,这理由牵强,但徐栋山不能推辞顶头上司的邀约,加上他还有一个隐蔽的小心思,万一他还能见那姑娘一面呢。   没想到来了后,王爷竟是直接了当地提出,欲与之结亲。   徐栋山从来没想过娶郡主,他从小不喜文偏好武,但在徐家那样的环境下,他只能忍耐。后来有机会投到军中,他想的从来不是以此飞黄腾达,他就是喜欢,有一腔以武报国的热血。   是以他的目的他的目标都很单纯,若说以前徐栋山对自己的亲事、未来的妻子从没设想过,自打他见过那个抓蛇少女后,他就知道自己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姑娘了。   而郡主他见过,是有一些印象的,且不说他嫌她门弟高,就单论这个人,他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是以,徐栋山委婉地拒绝了。   王爷说此事的时候,郡主就躲在偏屋,她听到徐栋山的回绝后,她不服她心有不甘,也顾不上礼节了,挡在徐栋山出府的路上,要找他问个明白。明明他们那两次相见,气氛都很好来着,他有看着她还对她笑。   但这一次的见面并不愉快,徐栋山不仅没有冲她笑,低头作揖连对视都不肯,明确地让人感觉到他的疏离与躲避。甚至在郡主心急往前就他时,他连连后退,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只留下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薄溪若一片初心,刚刚开始发芽的心意怎受得了被这样糟践辜负,她从小到大,在父亲与哥哥的羽翼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何曾尝过被拒绝,得不到的滋味。   她受不了这个,她一口气跑到了烫书轩,她要找哥哥,找那个事事都能帮她摆平的世子哥哥。   郡主挡住徐栋山的动静闹得有点大,府上下人有嘴碎的,开始传话。衣彤好奇心重,打听了一圈后回来说与了沈宝用听。   当下沈宝用心下暗道:坏了。   这时她还不知道,薄溪若已哭闹到了薄且那里,但她知道郡主有多在乎那男的,自己不过与之见了一面,她就马上跑过来兴师问罪,不顾女孩子的面子与矜持来向她宣布主权。   陷的这样深的郡主,怎么可能善罢甘休,而薄且不会不管郡主的。   这真是无妄之灾,这里明明没有她的事,她却偏偏在里面充当了份量,若郡主把男人的拒绝算在了她的头上,要她的世子哥哥给她做主……   沈宝用越想越慌,很多当日的细节重现眼前,那男的看她的眼神确实不对劲,他好像在她转身后还在后面追来着,她没敢回头,但她听到了脚步声。   还有,在她走后,他会跟阿义说些什么,阿义又会问他什么……   沈宝用一夜没睡好,可以说是没怎么睡。以薄且一贯对待她的态度,他不会把她往好里想,他肯定如郡主一样,首先怀疑她在做两手准备,见沈家这根高枝有可能生变,随时准备另攀新枝。   薄且那人就算这样想了、认定了,也决不会在明处来找她麻烦,他爱使阴的,况他还要在众人面前保持住他虚伪的形象,这样一来,沈宝用真怕往事重现。   当年,他一句话就让郡主敌视于她,让整个烫书轩的人厌恶她,避她如蛇蝎,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绝望到以为自己的名声要彻底毁了,没有好人家会要她,她嫁不出去了。   所以,这一次薄且会不会像上次那样,不声不响地给她挖个大坑,待她掉下去,还会有人帮他埋上,他什么都不沾身的就能陷她于万劫不复中。   不!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沈宝用知道自己不能逃避了,哪怕再怵头,再不想见那个人,她也要走上一遭。   沈宝用打定了主意,选好了薄且在家的时辰,在去的路上她就想好了,详尽地阐述事实,有理有据地真诚解释,伏低作小的发誓保证,她相信以薄且的判断力不会像郡主那样感情用事,把一场意外全怪在她身上。   薄且听人来禀沈姑娘求见的时候,他正准备从书阁里抽本书出来,闻言他手一顿,然后收了回来,书没有拿。   “让她进来。”他道。   他负手看到她从外面走进来,嘴角露出一抹嘲笑。   他能猜到她为何而来,这个小乞丐啊,看着圆滑世故,却是有一些暗锋在身上的,尤其事关他,犟种的厉害。   他坑了她一次,从此她再没踏进过这片区域、从他这个院子前路过,再也不正眼看他,这一次看来是真急了,竟主动上门求见于他。   犟,他让她犟,看她今天还犟吗。   沈宝用确实不犟了,恐她自己也没发觉她一直在薄且身上憋着一股劲儿。   薄且其实也只感觉对了一半,她确实身藏暗锋,但真不是跟他赌气,是遇到强劲对手又打不过的躲避,是看到他底色后,心生畏惧的退缩。当然剩下那一半,全部来源于沈宝用对他坑害自己的恨与恶。   沈宝用进到屋中,看到薄且倚在一把圈椅中,她行半蹲礼:“请殿下安。”   作者有话说:   小宝们,我错了,我一点都没吸取以前的教训,妄图预估进度,我真错了,下次不敢了。你们就看在至少两个人见上面的份上,饶了我吧。 第17章   沈宝用行完礼站在原地,慢慢地抬起了头。薄且盯着她,他们四目相对。   此刻,这双经常无视他的眼晴是怯的,像极了梦中被他扎疼耳朵,求饶的样子。想到此事,薄且朝她的耳垂看去,小巧略偏骨感的耳朵完好无损,确实是没有耳眼儿的,也确实是没什么福气的。   “沈姑娘,有事?”他开口道。   沈宝用知他虚伪,一句客套话并不能代表他的真实心情以及对她的真正态度,这人是绝对干得出一边笑着抱歉一边把人往死里收拾的事。   所以,他可以客套,沈宝用却不能,她直面来意:“郡主对我有些误会,我跟她解释了,但她可能不信,所以我来解释给殿下听。”   薄且当然知道,她与徐栋山的相遇是个巧合,她疯了才可能把主意打到薄溪煊身上,但他忽然发现这可比他要找的那本书有意思多了,于是语气里带了一丝调侃:“什么误会?”   与薄且的轻松玩味不同,沈宝用很紧张,生怕说错一句话。她甚至觉得他肯问就好,至少不会像薄溪煊那样上来就给她定罪。沈宝用今日之姿态不可谓不低。   这种姿态取悦了薄且,有些人之间就是这样,甚至不需要言语,一方的态度就能让另一方感觉到赢了的畅快。   所以他在听到她说徐栋山看到的是她正在抓蛇杀蛇时,他笑了。沈宝用立时噤声看着他。   他问:“你会抓蛇?”   “嗯。以前没吃的,蛇是难得的既能埋肚子又美味的东西。”沈宝用说这话,一点都没有与薄且分享经历的想法,她只不过是希望他看在她凄惨过往的份上能起哪怕一丢丢的怜悯之心。   可薄且是个毫无怜悯且黑心之人,她的这点子卖惨于他没用。   他道:“也是,你是个连人都敢杀的主,杀个蛇又有什么稀奇。”   沈宝用脸色煞白,虽早知薄且已把她的过去调查的一清二楚,且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听他旧事重提,但她还是指甲掐进了掌心,需用极大的克制力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那么颤抖:“我可以从此再不出屋,绝不惹事,安心待嫁。”   薄且的闲情逸致一下子没了,她的话提醒了他,她之所以泄了跟他梗脖子的劲儿,伏低做小到这种程度,皆是因为她怕极了嫁不去沈家。   轻松调侃的氛围没了,虽也只是他一个人的轻松,但当他单方面结束时,沈宝用还是感觉了出来,薄且坐正了身子,脸色沉了下来。   他这是终于收起了伪装,要开始正题了,沈宝用本就崩着的神经,一下子崩得更紧了。   薄且的声音同样冷了下来,他说:“嫁了之后呢,就可以慢慢地算之前所忍耐的,憋屈的账。”   沈宝用大惊,他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比郡主还要心脏,竟以为她出嫁后会败坏王府的名声。   这样的揣度她可担不起,沈宝用在薄且冷厉的目光下,跪了下来,无比卑微地道:“奴,是借着王府的光才能寻到这样的良缘,奴是什么身份奴心里清楚,虽住华屋使着婢子,但奴本是不配的。王府的恩情奴会永记在心,没有忍耐没有委屈,奴心中只有恩情。”   她利用薄且的妹妹,薄且也坑了她,以前的恩怨对错就让它去了吧,如今她已低头至尘埃,这样总够了吧。   但沈宝用不知,这话并没有让薄且心慰,相反他的心情彻底坏了下来。   她竟为了能顺利出嫁以奴自居,图的是沈家还是沈家的人?   薄且:“你起来吧。我王府的奴婢不是任何人都可做的,你不用摆出这种作派。”   见她不动,薄且又说:“这样有诚意的啊,既然你这么想做我的奴婢,那要不,”   沈宝用一下子站了起来,薄且看着她没囊没气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还不如以前跟他梗脖子的时候呢。   那时他诬陷她没多久,一次她酒壮怂人胆,在路上拦住了他,质问他为什么撒谎害她,见他不理,就用极难听的市井之言骂他。   她只以为烫书轩的人是因为他的话才厌了她的吗,在那一天当她口出污秽的时候,守铭与杨嬷嬷看她的眼神,是恨不得抽死她的样子。   如今倒是学会低头了,字字句句有礼有节,把他捧到了主子的位置,可这没用,他心中反而更郁结。   “就这么想嫁?”他问了出来。   沈宝用不知他怎么拐到这问题上,茫然地点了下头,不然呢,这府上郡主与大姑娘不都开始给自己找婆家了吗。这世道若女子不嫁人就能自立门户,那她也可以不嫁,可惜这条路行不通。   薄且站起来走到她身前,他说:“就不再想想别的可能。”   沈宝用更茫然了,别的可能,他指什么?   “殿下指的是?”她问。   薄且:“比如,不嫁去沈家,我,”   沈宝用狠狠地一低头,掷地有声地道:“奴不敢妄想,沈家于奴已是高攀,奴心里知足,请殿下相信奴,奴再不敢耍心机,殿下给的教诲奴会一辈子谨记心中。”   说着她语气轻缓起来:“再者,沈公子,奴与沈公子的交往中,我们,我们相处融洽。”说着她猛一抬头,一双明亮坚毅的含笑眼撞入了薄且眼中,“殿下,我认定了他。”   一瞬间,屋中静得落针可闻,沈宝用并未察觉异样,她因大胆表露了心声而难得地感到了羞意,但薄且既如此试探,她就该马上坚定地表明心意,打消他的顾虑,让他知道自己真的除了沈家再无所求。   薄且看着她这副陌生的样子,哪怕是在他的梦中,他也从来没梦到过这样的她。是啊,没见过又怎会梦到。   他负在身后的五指虚空划了个圈后重新握上,骨节在响,只有他自己听得到,这是他杀敌前惯会做的动作。   “呵,认定?急了点吧。你是不是忘了,新婚之夜那一关你要怎么过呢?”薄且一点都不掩饰他的恶意与嘲讽。   第二次了,今日他第二次提到了她的不堪往事。   沈宝用虽一直知道薄且的真面目不好看,但没想到当他有一日不再半遮半掩,把面具整个抛开的样子,是这样的恶意满满,戾气骇人。   十二年前,五岁的沈宝用亲手把她阿娘的眼晴合了上去。从这天开始,她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她爹好赌,自剁一只手后侥幸没死,但死性不改继续赌,直至被人砍死在小巷中。他死了不要紧,连累她们娘俩被债主讨债。   沈宝用的长相随了她阿娘,这样姿色的寡妇,加之还不上钱,境遇可想而知。   四五岁的沈宝用不懂母亲与那些人在做什么,但后来,在她流浪着一天天长大后,终有一日她全都明白了。也是从那天起,她再不能想起阿娘,一想就痛,不止痛,她还会觉得喘不上来气,要憋死了一样。   阿娘在赌鬼爹死后,只撑了一年也没了。   有人把主意打到沈宝用身上,一张灵气的小脸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沈宝用因为从小没爹,娘又指不上地活着,心眼儿比一般的小孩多,她看苗头不对,一路跑到了镇上,从此在明乙镇上乞讨过日子。   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没钱没亲人地流落街头,直到十一岁时才被收养,六年的时间里,她遇到的最坏的事情怎么可能只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一开始她小,干黏的头发黑灰的脸,脏兮兮的小乞儿倒不怎么引人注意。可后来,她长个了,五观也长开了,沈宝用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   那段经历在沈宝用的记忆中没有色彩,只有黑与白。连她刺向人渣的匕首、沾满鲜血的双手都不是红的,是黑的,深浅不一的黑。   知道这件事的人,后来都死了。哦,他们是怎么死的呢?失足淹死的,吃东西卡死的,沈宝用想起他们死前的样子,依然是黑白的。   从那以后,这世上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此事了。直到她被收养。   养父看着随时爆起的她,什么都没有说,哪怕看得出他最想问的是人渣有没有得手,有没有真的伤害到她,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摸了一下她头顶,道了一句:“辛苦了。以后不用这么辛苦了,一切都过去了。”   她养父是个好人。从此,她的秘密只有她和一个男人知道。   此刻,这个秘密依然是她和一个男人知道,但薄且不是个好人。 第18章   是的,薄且不是好人,身在高位不悲天悯人,不同情弱者,但他掩藏得很好,所有人都说九王府的世子爷好。   沈宝用多希望薄且对她也能以面具示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越发在她面前不加掩饰,不吝于把所有的黑心烂肺展示给她看。   当年不过是为了不再被大姑娘无顾责罚而使了点儿小心机,竟惹得世子派人去调查了她。她也是那时才知道,她自认为的天,。衣无缝,在这种权势之人的手中,不堪一击。   她猜想不到他用了什么方法与手段,但是他就是全都知道了,连养父不知道的那两起意外,他都调查了出来。   虽然他没有证据,但他一口咬定那根本不是什么意外,是她做下的,目的是报复加灭口。   他说得对,但他也不是所有都猜对了。她捅死的那个人渣到底有没有得手,沈宝用在她养父弥留之际,轻声在他耳边告诉了他。   那种情况下,她养父还能牵起一点点嘴角,然后没过一会儿人就没了。算是含笑九泉吗,沈宝用不懂,但之后的每一天,她都在庆幸自己把真相告诉了养父。   但她现在不会告诉薄且,他本来就看不起她,觉得她卑贱不堪,可她不在乎,看不起她欺她辱她的人,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不被她在乎不在她心上的人,有什么资格知道她的好与坏,就让他那么以为吧,反正又不能得罪他,何必拆穿他的自信,他最好自信到自大才好呢,到时自有天收。   冷静下来想明白的沈宝用,面对薄且恶意且讥讽的问题,不卑不亢地道:“劳殿下操心了,我自有办法。”   薄且眼睁睁看着她,脸色从煞白到通红再到现在,红色一点点退却露出原先皙白的本色。他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会毫无顾忌地说出这种话。   她能有什么办法,做假吗,一想到那场面,他胸中团上来一口气,硬是压不下去了。究其原因,薄且认为他是在替沈家不值,竟会被这样厚颜无耻的女骗子所欺瞒。   薄且:“哦,是吗,说说看,你有什么办法。”   他成功地让沈宝用恢复到正常的脸色再次变化,她“我,我”了两次,终是紧抿双唇,哑口不言。   薄且心中暗哼,在他面前强装镇定,他有的是办法让她装不下去,她这会儿也不自称奴了,抿唇的样子,那股劲儿又回来了。   薄且看她这个样子倒比之前顺眼,她伏低作小的原因若不是他,那还不如暗藏锋芒地面对他。   沈宝用算是明白了,薄且并没有要追究她惹到薄溪煊的事,他知道那是巧合。他之所以这样对她,归根结底是他讨厌她,一开始惹了他的厌一辈子可能都会被他厌恶吧。   他的厌恶,沈宝用同样不在乎,反正今日她把态度摆在了这儿,也对未来做出了保证,薄且应该能够明白她的意思,她没必要再在这里受他的嘲讽与羞辱。   沈宝用像来时一样,又行了一个半蹲礼:“打扰殿下多时,该解释的我都解释了,若今后殿下还有疑问,可随时召我来问话,我一定坦诚告之。”   她说完起身就想退下,刚要向后退步,就见薄且先于她转身朝阁架走去,同时招呼她:“过来。”   沈宝用没动,但也不敢离开。她就站在原地,看着薄且在阁架上找东西。她微微皱眉,今日薄且的很多行为她都看不明白,之前只顾紧张,现在想想,他今日所言,似带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颇有些莫名其妙。   就像现在这样,不放她走反而让她靠近,他在找什么,他要做什么?   终于,他不再翻找,手中多了一个瓷瓶。他回头看她一眼,又说了一遍:“过来。”   命令式的语气,强势得很,沈宝用只得迈步。   “坐下。”他一指他刚才坐的圈椅道。   她又慢了半拍,薄且看向她,那眼神里没有商量,沈宝用放弃抵抗,反正就算他再厌恶她,也没到杀了她的地步,就算要杀她,也不会在他自己的屋中动。   沈宝用乱七八糟地想着,想着最坏的结果好像也没什么,于是听话地坐了下来。   薄且转到她身侧,她若不转头就看不到他在干什么。忽然,脖颈处传来一丝凉意,沈宝用的眼神一下子就不对了,她“啪”地一下打向来犯方向。   薄且也是一惊,就算他没打招呼直接给她上药,她的反应也不正常,过于激动。   薄且拿瓷瓶的手一闪,躲过了沈宝用的袭击,但她这波动作太突然,薄且的手还是被她的指甲划到了,但她完全没有要冷静下来的样子,薄且只能用空着的另一只手一弯一折制住了她半边肩膀。   “够了!发什么疯。”薄且压低声音道。   肩膀传来的疼痛让沈宝用清醒了过来,她看向薄且,眼神中的杀气还没有完全退却,现在薄且算是知道,她手上是真的沾过人命的。   “殿下可以放开我了。”   薄且放开了她,把瓷瓶往桌上一放:“溪煊不是故意的,那是意外。这瓶药有生肌之效,用上一段时日,那道红痕就会消失。”   “谢殿下,不用了,我从小到大这样的伤数不胜数,不需要治疗抹药到最后都好了。贱命狗肉皮,就不浪费殿下的良药了。”   沈宝用说完迅速地站了起来,敷衍地一福:“我退下了。”   薄且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眯起了眼。   她反常的举动像极了一些从战场上退役下来的士兵的表现,那是由年久的创伤造成的过激反应,有的人甚至会影响到正常生活。   肌肤的触碰就那么让她忍受不了?都能让她失智到与他动手,可见当初……薄且的眼眸暗沉下来,杀气闪现。   当年他实在不放心家里有这么一对来路不明的母女,尤其是那个小的,看岁数就知程烟舟不可能是她的亲生母亲,若说程烟舟是正经人家的娘子,那这孩子的来路又是什么。   于是,薄且派了得力的下属去到明乙县,这一查竟发现,他真是小瞧了这个小丫头。   六年的乞丐生活,失贞受辱,还身背三条人命,这样的人生经历,怎么可能是他那些傻妹妹可比的,若不是让他早些发现了她的不安份,还不得被人家算计死。   坑害她压制她的事,若是让别人知道,一定会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下这么重的手。只有薄且心里明白,王府这是招了一头狼。他没把她牙齿拨光关在笼子里,已是他的仁慈。   初时听到她那些经历时,薄且心中满是防备,且觉污了他的耳。如今再想起,竟如她刚才那般起了杀心,此刻要强压着自己不去深想,眼中那团混沌的黑才勉强退却。   薄且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那上面有一道细痕,是她留下的。   他看了会儿,反转手掌手心向上,也是这只手给她抹的药。薄且轻捻了一下手指,温热滑,。腻的触感仿佛还在。   他接着看到了那瓶药,不用就不用吧,她颈上的那道红痕并未有损美丽,反增妖娆,让人忍不住目光流连。   “来人。”薄且唤人。   守铭马上进了来,听世子下命令道:“你去一趟佑前巷,我有事问。”   守铭亲自跑了一趟,还没等他出佑前巷的院子,屋中住着的人飞檐走壁地消失在院中、消失在巷子里。待守铭还没回到王府,那人已跪在薄且脚下。   “让你盯着的事,进展如何?”   跪着的人全身包裹得很严,只露出一双眼睛,闻言回道:“约在了登云楼,两日后。”   “知道了,继续盯。”   来人走后,薄且重新在架子上找先前要看的那本书,只不过才翻看了两页,他就合上了,之后随手拿起桌上她不领的“情”,那个药瓶,把玩了起来。   另一边,落蜓轩。   沈宝用一回到院中,就招呼云甄给她倒盆热水。   云甄看她急急忙忙的样子,一边忙活着一边问:“姑娘怎么了,碰上什么脏东西了吗?”   “差不多吧。”沈宝用等不及似的,拿帕子在脖子上擦。   沈宝用洗了得有两遍,最后再净了遍手,把最先擦拭用的帕子扔掉,用新的把脖子与手擦干,这才算完事。   忙活了一通后,沈宝用只觉疲累,她以后可不想再面对薄且了,时间过得快一些吧,三个月后她就可以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疲惫的沈宝用带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希冀,倚在榻上睡了过去。   两日后,梁姨娘出了府去,在登云楼的雅间里见到了高氏。   这顿饭吃得很急,没一会高氏就匆匆忙忙地从楼里下了来。她头上都冒汗了,原本以为那沈姑娘的母亲在府上不得势,哪知什么势不势的,都是小事,姓沈的竟是个养女,这样一来,这姑娘的底子就没人说得清了。   那梁姨娘也是个人精,无论她左问右问,对方始终含糊其辞,只让她自己去到明乙县打听。   “快点!快点!”高夫人催促车夫,本想看个妹妹的乐子,这下她是真急了。   她妹妹命比她好,她是有些嫉妒,但打断骨头连着筋,那可是她亲妹妹,是在她困顿时收留她的亲人。   她最亲之人的未来长媳,就要被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占了,她焉能不急。真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马上把情况告诉妹妹。   梁姨娘坐在二层楼上,看到高夫人的马车一溜烟地跑了,她心里舒服了,让你拿乔,这下着急了吧。梁姨娘这样想着,喝下了一口茶。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九王府,烫书轩,两日前来的那个蒙面人再次进到屋来。   “咱们的人已做好准备,请殿下示下,要做到什么程度?”   “应说尽说。”   “是。”阿感正要领命退下,却又被薄且叫住,“等一下。”   阿感保持着跪姿一动不动,等不到殿下的后话,他不着急也不抬头,就这么等着。终于,听到殿下说:“有些不必让沈家知道的就不用说了。”   阿感还是那副木头人的样子,继续请示:“哪些是用知道的,哪些是不用知道的,还请殿下再明示。”   薄且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人,阿感用着很得力,就是听音辨意差了些。不过这也可以算作优点,至少他不会自作聪明擅做主张,只要命令明确,他就能很好地执行。   面对这样的下属,薄且只能把话挑明了说:“只提她的出身,不用提她当乞丐时的事情。”   阿感明白了,这次可以领命退下了。   待人走后,薄且又看不进去书了,他费那么大周折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好像从来没有深究过,这一次薄且也没能把深究进行到底,因为他一想到沈家来退亲的场面,就有一种天地宽的感觉,心境都开阔起来。   这种体验,在他二十年的人生中,只有过一次。   就是在他得知他不是九王与九王妃的儿子时,那一次他穷尽全力想要的东西没了意义,而这一次,是他重新有了想要的东西。   阿感几日后来复命,他说:“殿下,一切皆已办妥,沈家的人不日就会回都城。”   薄且点点头,挥手让他退下了。   回来的还真是时候,七日后就是大弘的重要节日,祈福盛会。届时都城里所有官家会齐聚一堂,沈家应该会借这样公开的场合表明态度,与她撇清关系的。   不止,她不堪的身世还会随着这场盛会传遍整个都城,因为沈家不能落个无理由毁婚的坏名声。到时她想嫁的那些人家,不会再有人要她。   她若聪明,把她那一身反骨折软,他到是可以考虑不让她以尴尬的身份继续留在王府,他可以允许她住进佑前巷,他那个宅子里。   有期待的日子比起往昔,虽觉得过得慢了一些,但却没有那么无聊了,薄且觉得日子有意思了起来。   祈福盛会,真的是大弘的一场盛宴。都城中所有人家都紧张了起来,哪怕像程烟舟这样没资格参加的,已接连两日把沈宝用叫过来试穿戴。   “阿娘,会不会太隆重了?”   沈宝用指的隆重并不是她穿戴的有多繁复,相反,她养母的眼光很好,她身上戴的首饰不多不少且符合她的年龄。只不过她在沈家那几年长了见识,知道她所佩戴的每一件首饰都不便宜,所以才略有不安。   程烟舟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边说:“不怕,这些都是咱们自己的,与王府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如今正是该好好打扮的年纪,以前亲事没说下来,顾忌着府上的郡主与姑娘们不敢穿不敢用,现在好了,不怕抢了别人的光,不怕别人多想。”   阿娘说的是有道理的,再者,明日那场合沈家也是会去的,她这样妆扮不会被沈家看轻,还能给沈家挣面子。这样想着,沈宝用不再言语,专心照镜子。   程烟舟看着这样的沈宝用,感慨道:“当初第一眼看到你,就被你的好模样吸引了。我就说,怎么会有这么俊的丫头,一身烂布脏衣也挡不住风华绝貌。”   说到模样,沈宝用知道自己长得好,但她从没为此沾沾自喜过。   若她出身好,那拥有一副这样的样貌自然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可惜她不是,她亲生母亲也不是,这副样貌带给她们的只有危险与苦难。   当然也不全是坏处,至少在她为自己谋亲事的时候,她的样貌几乎是她唯一的资本了。   “风亭当时还说,这样的女儿以后找婆家可得擦亮眼晴,不能找那些个只看模样的肤浅之辈。”   程烟舟说着拉起沈宝用的手,把一只镯子亲手给她带了上去:“这是你养父留给你的,早就该给你了。”   可能是提到了亡夫,程烟舟脸上的笑意淡了不少,沈宝用知她心思,正要转开话题,就听外面有人大步迈进的声音,紧接着就见王爷进了屋来。   沈宝用看了她养母一眼,一是纳闷,王爷每次来都不通报直接进屋的吗?二是,也不知王爷进来前听到了多少。   二人同时给薄光行礼,薄光扫了沈宝用一眼,道:“来看你母亲?”   沈宝用听王爷点到她,恭敬道:“是,明日盛会,母亲特意把我叫来嘱咐,要守礼遵规,不可失了分寸。”   薄光:“你坐吧,不用站着。”   沈宝用见他不撵人,也不好他一来她就走,只能坐了下来。   程烟舟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正想找个理由让她回去,却听王爷问:“明日就穿戴这些去?”   沈宝用有些不好的预感,王爷不是没话找话之人,以前他来若是她也在,他都是无视她的。早在他让她坐下时她就该想到,事情恐不简单。   他问的话不是沈宝用能答的,程烟舟道:“是,特意选了一身,让她过来试试。”   薄光直刺刺地看向沈宝用,沈宝用注意到,他看的不是她,而是她戴的这些个首饰。   薄光说:“你出去代表的是王府,我看你这些首饰还是轻贱了一些,来人,拿我私库的钥匙取些首饰过来,全套的都要。”   “不用了王爷,她年纪小,这些东西就足够她受用了。”   沈宝用也站起来:“谢王爷,但阿娘说的对,我戴这些就够了。”   薄光:“我说不够就不够,都给我换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一定是听到了阿娘提及养父,还知道她这一身首饰皆出自沈家旧物,竟是霸道至此,连故人遗物都容不下吗。   程烟舟从没跟沈宝用提及她与王爷是如何相处的,上次亲手烧掉旧稿才换来她婚事畅通一事,她更是羞于让女儿知道。   她知道王爷又犯病了,若不按他说的来,他能干出拿贵重到让人咋舌的首饰来换了她这些旧物。于是她冲沈宝用点了点头,让她不要再说,安心接受。   首饰陆续地拿了来,薄光倒也不参与意见,只要拿的是属于他的东西就行,女儿家的玩意,爱戴什么戴什么。   他正看得无聊要移开眼,忽见程烟舟打开了一个匣子,一个金色的链子已被她拿出来一半,她发出感慨:“这是什么?怎么这样长?”   薄光一下子站起来把匣子拿到手中并扣上了它,动作一气呵成,生怕别人抢了他的宝贝似的。   他这一番举动引得程烟舟与沈宝用都在看他,薄光自然地道:“这个还有别的用处,你们挑别的。”   母女俩不疑有它,继续从这堆价值连城的珠宝里找能适合沈宝用戴的。   薄光把匣子放在手边,他刚才没有说谎,这东西还真有别的用处,若不是今日被拿了出来,他都要忘了这么个奇巧之物。   他看向一直在忙活的程烟舟,一些想象的画面出现在脑中,他轻轻摸着盒盖,谁让她刚才又惹到了他,她说了他不想听到的名字,她又在以物思人。   所以罚她一点都不冤,薄光开始期待夜晚的到来。   挑了好久,程烟舟与沈宝用才弄好,期间王爷称有事先走了,走时手中的匣子没拿走也没放回大箱中,而是让阿梓在溢福院找个地方放。   程烟舟只听了一耳,并未在意。谁知到了晚上,王爷一来就找阿梓要匣子。再后来,程烟舟于恍惚间想起一段往事,很多很多年前的往事。   那还是在她小时候,她被父亲带着在大集上看到过耍杂耍的。表演者在一个平面桌上,头昂起,有时嘴上还会放一个托,托上的分叉各放一个碗,表演者的手可以够到脚,形成反弓。   程烟舟很辛苦,辛苦到这段记忆也只是一闪而过的片段,她已没精力再多想下去,她连王爷的问话都要反应很久才能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说:“很怀念他?因为他不会这么对你?我不怕你比较,你比较了又如何,还不是要面对现实,与其有工夫念一个死鬼,不如可怜可怜你自己,想想今后要怎么做,才能少受些罪。”   用来守夜的偏屋本该是阿函在的,但阿梓在王爷让她放匣子时就决定要换下阿函。阿函岁数在她们中最小,有些事还是少知道一些的好。   果然听那动静,若是阿函在,真怕她少见多怪再生出什么事来,扰了王爷的雅兴,大家就要一起遭殃了。   第二天一早,王府所有人,除了程烟舟连梁姨娘都在列,一众人依次上了马车。   薄且待王爷上了马后,他伸手抓住下人替过来的缰绳,沈家人前日就回来了,但却没有往王府来,难道是想在宴会上当场退亲吗?可真是让人期待啊。   他朝马车列队最后面看了一眼,待收回视线,一跃上了马。 第20章   祈福盛会在率庙举行,今日这场合,男宾女宾都可参与。大弘在男女大防上比之前朝要松快不少,只要不是单独相处,男未婚女未嫁的是可以私下交流的。   所以,大弘年轻男女易结善缘,多的是两情相悦的,当然也有为家族利益而不在乎情,。爱的,个人选择,都无可厚非。   像梁姨娘大姑娘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成为家族利益连姻的目标,所以她们才要找自己喜欢的,且家世要比王府低到肯娶庶出的程度。   沈院使家就十分符合条件,不想梁姨娘还未行动,就被沈宝用捷足先登。   如今好了,沈家该知道沈宝用的出身了,梁姨娘就不信沈家能忍下,好好的都官嫡长能娶一个父为赌徒,母不光彩的小乞丐。   梁姨娘决定先探探口风,她拉着大姑娘凑到了沈夫人与高夫人这一边。   沈夫人与高夫人看到她后,到是没说什么,甚至梁姨娘能感受到两位夫人对她比以前热情了些,但也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热情。   可是其他夫人看到她,虽看在九王的面子上没直接翻脸,但私下在心里都在怪她不懂规矩。   大弘并不是所有盛会都允许妾氏参加的。像这种正式的大盛会,一年到头也只有祈福盛会是可以让姨娘们参与的。但能来是能来,可也得守规矩,自己该坐在哪里心里没谱吗。也就是九王府没个王妃,没人震着,可显了她了。   梁姨娘这样的白眼受得多了,反正她们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没人敢说出来。况且梁姨娘心里藏着事,哪里顾得上这些不要紧的细枝末节。   梁姨娘这正急着,就有人说了她想听的,一位夫人似闲聊道:“沈夫人,听说你家好事快近了,”说着看了梁姨娘一眼,“对了,好像那姑娘就是九王府上的。”   梁姨娘看着沈夫人与高夫人脸色俱是一变,她还等着对方能说出否定的话来,不想,两位夫人脸色一会儿白一会红的,虽支支吾吾倒也没否认。她两只顾点头,梁姨娘只能接上话了:“是啊,是借住在我们家的孩子。”   梁姨娘把话递了上去,但见沈夫人与高夫人依然只是点头并不言语,此刻梁姨娘明白了,事情有变。   大姑娘薄溪若没有梁姨娘的城府,梁姨娘感受到她的躁动,瞪了她一眼道:“我与夫人们再说说话,你去找你姐妹去吧,不用在这里陪着。”   这之后,无论梁姨娘如何引导话题,沈高两位夫人都不接茬。梁姨娘不知道的是,这几日沈院使家可是热闹着呢。   那日高夫人从酒楼回到沈家,与妹妹说了梁姨娘所言,沈夫人当时就犯了头晕症。她拉着姐姐的手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高夫人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当时就应下来她会带人亲自走这一趟。   沈夫人寝食难安了几日后,终于等到了高夫人归家。她没想到,姐姐带回来的消息比梁姨娘透露给她们的还要惊人。   那沈姑娘在当乞丐之前,竟是那样不堪的出身,好赌被人砍死的爹,为了还债做了暗,。门子的娘。沈夫人是硬撑着一口气,让下人叫来了夫君与儿子。   沈夫人本以为,在她说完那姑娘的身世后,他们一定会和她一样惊讶,但显然没有。沈夫人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怎么回事?你们知道?”   沈夫人一直有头晕症,沈大人怕她着急,赶紧扶住了她。与此同时他看了眼周围,还好沈夫人已把下人提前支开了。   他道:“夫人别着急,这事你听我跟你说。”   沈夫人推开他的手,不耐道:“你说你说,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说着看了儿子一眼,“还有你,真是鬼迷了心窍。”   沈大人一个眼神,沈芮马上半跪在母亲面前,给他母亲捶腿。而沈大人一边哄着一边道:“你还记得我在明乙镇曾任过官职。”   他这样一说,沈夫人想了起来,她看向高夫人,高夫人点点头:“是,那丫头正是明乙镇人,我就是去那里打听出来她的事的。”   沈大人继续说:“夫人可还记得,阿芮十岁那年走丢的事吗?”   怎么会记不得,那次的事到现在沈夫人都不能想起,偶尔还会在梦中惊醒,好像又回到了丢儿子的那段绝望日子。   “你提这事干什么,这事与阿芮的婚事有什么关系?”沈夫人问。   “阿娘,您忘了,若当时没有人救我,我可能就冻死在外面了。”   一想起当时的情景,沈夫人恨恨地道:“所以当时大人还是太心慈手软了,陈家那小子竟然活着回来了。”   “不说这事,”官场上的事沈圣懿与妇道人家说不清楚,她也不看看,是谁让陈家小子回来的,是当今圣上,若他当时真被私仇裹挟,对陈家赶尽杀绝,待现在皇上想起这号人来,该倒霉的就是他了。   “咱只提阿芮的婚事,当年救下阿芮的正是你这未来儿媳。”   当年阿芮被人送回府中,烧了好几天,哭着喊着要什么恩人,沈夫人倒是没想到,这恩人竟是沈宝用。   “那也不行,”她一下子拨开沈芮的手,“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非得娶了她。你们有没有想过,若真娶她过门,纸里包不住火,咱们能打听来的别人也能,到时沈府的颜面何存。”   沈芮见母亲不吐口,有些急了,沈大人看了他一眼,然后让沈芮与高夫人都出去,他有话要单独与沈夫人说。   不知沈大人说了什么,但当屋门被打开之时,沈夫人一脸死灰。   高夫人冲过去,沈夫人冲她摆了摆头,只道:“我跟姐姐说会儿话,你们自便吧。”   沈芮不知父亲与母亲说了什么,但看母亲这意思好像是不再反对,他一激动没忍住,问道:“阿娘,你不反对我娶沈姑娘进门了。”   沈夫人看不得他这没出息的样子,狠狠瞪他一眼重新关上了房门。   沈芮明白,这事算是成了,于是他问父亲:“爹爹,你是怎么说服阿娘的,阿娘不会再反悔吧?”   沈圣懿自然不会告诉儿子真相,还能因为什么,那日,九王亲自相约,请他吃了好一顿大餐。   王爷是行兵打仗之人,说话不拐弯抹角,直接告诉他,他会按嫁女的规格来操办两家的婚事,以后九王府就是沈宝用的娘家。   沈圣懿之前能同意这门婚事,报恩之心次之,他真正所图的还是沈芮所说的王府拿这姑娘可当一回事了,而他既想与王府攀上关系,又不想娶那梁姨娘的庶出。   沈姑娘虽有一段流浪史,但也是入了族谱被人正式收养的,只是他没想到,她的身世会那样不堪。   一边是沈宝用不堪的身世,一边是王爷的威压,沈圣懿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试问现在整个大弘朝,有谁敢得罪这位王爷。   皇上无子,王爷却正当壮年,膝下还有一个样样都为人称道的世子,就连圣上也是频频召世子进宫,大有培养之意。这样的朝局,沈圣懿哪敢无视王爷的保媒,驳王爷的面子。   道理他刚才已与夫人讲了,沈夫人也是官家出身,自然能明白其中的利害,还是要她自己想通才行啊,这门亲事细想想,也不算差,既能全了他家的名声,又能与王爷世子攀上关系,挺好,挺好。   想通这一切,沈圣懿的步伐与他儿子沈芮的一样,轻松了起来。   如今,沈夫人与已知道内情的高夫人自然得咬着牙把这婚事认下来,只是心里满不乐意,还怕梁姨娘说些不该说的,真如热锅上的蚂蚁。   沈夫人聊以自,。慰的是,这事是九王拍的板,料梁姨娘不敢坏了她们王爷的事。   沈夫人这样想着,朝远处望去,她看到了各家年轻的孩子们。最能引起她注意的当然是自己的孩子,她看到沈芮笑得跟朵花一样,而他对面的女子正是沈宝用。   沈夫人觉得碍眼,把眼神错开了。   可巧坐她旁边的一位夫人眼神好,她道:“你这儿媳行啊,长得漂亮不说,看那一身穿戴,我看比之郡主都要没过去了。”   正说着,沈芮带着沈宝用从那边走了过来。他们二人的婚事已过了明路,今日这种场合相见,沈宝用按理是要给沈夫人行礼的。   待沈宝用走近,沈夫人看得清楚,确实如她身旁那位夫人所说,王爷是真给她抬脸。沈夫人郁结在心里的疙瘩,没那么堵得慌了。   从几位夫人的态度也能看出,立马对沈夫人热情了不少。如今谁不想扒着九王府,扒着世子爷。   沈夫人再一细看给她行礼的沈宝用,美人如画落落大方,真是把一众所有都比了下去,她敢说,这整个都城,包括皇宫,也没有人长得能没过她这儿媳去。   这样想着,沈夫人的脸色好看了一些,而在远处另一个方向,有人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世子,您尝尝这个。”薄且身边围着一群人,有意无意地在巴结着他。   世子爷脾气好,随和,所以这些人才敢凑上来。他不像那位冷面王爷,真烦了能当场让你下不来台。   但能近身到世子跟前坐他周围的人也不是一般人,这个不一般不是指的他们的家世,而是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善于察颜观色,长袖擅舞。   所以此刻,有人看出来世子的脸色不大好看,这可真稀奇,还从未在公开场合见到过世子变脸。   见世子不动筷,只喝酒,有人打着哈哈道:“今日这菜色确实是差了点儿,还不及登云楼的呢。”   薄且根本没在听这些人说什么,他的注意力全被不远处的那一桌吸引了。   那沈芮看来是觉得姻缘已定,完全没有了顾忌,此刻与沈宝用靠得极近。他们一个在说,一个在笑。薄且从来没见沈宝用这样笑过,那笑意深达眼底,一看就是发自真心的。   这二人眼中只有彼此,虽保持着礼节,但任谁都能看出二人之间的浓情蜜意。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他离开的那八个月里,薄且甚至能想像得到,沈宝用在确定了沈芮这个目标后,是如何运用她最有力的武器美貌来勾引情窦初开的沈芮的。   像沈芮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子弟,自然不是沈宝用这种级别的对手,同样的,看上沈芮的薄溪若也是抢不过她的。   “世子,世子,”有人在唤他,薄且这才分神过来,那人说:“您别光喝酒,伤胃,这道菜还不错,您姑且尝尝。”   薄且敛了心思又恢复了笑模样,是啊,他怎么能让一个小女子乱了心神。还是小看了她吗,这样沈家都不退婚。无妨,不过是事情没有算计到位,这里面该是有他所不知道的隐情,搞清楚了就好。   没过一会儿,薄且就看到了这隐情是什么。   他那九皇叔,在外从来不表现出结朋迎客的意思,但这会儿,他却主动招呼沈院使到他那里坐,意味可谓分明,这是抬举对方为亲家的意思。   原来沈家贪图的是这,那这事就好办了。   薄且心下有了主意,脸上的不快一扫而光,当然前提是,他要克制着自己不再去看那对小鸳鸯。   都说鸳鸯这种物种,十分专一没有人能分开它们,且分开了就会死。这其实是无稽之谈,只要你有心,就没有拆不散的鸳鸯,更何况是人。   沈芮与沈宝用这一对确实十分招眼,虽说婚事定了下来,但沈夫人不想看儿子那个上赶着的劲儿,于是道:“都去入座吧,别在这怵着了。”   沈宝用明白未来婆婆的意思,主动与沈芮分开来。临分开时,沈芮在她耳边小声道:“一会儿宴席结束,你带着云甄她们过来园子,我在那等你。”   沈宝用含羞带怯地点了点头,就与沈芮分开了。   分开是分开了,但两个人却是遥遥相望地坐着,看上去除了对方,眼中就再无旁人,看在薄且眼中就是眉来眼去,不知廉耻。   这一幕还看在了另一人眼中。陈松本不想参加什么祈福盛会,但皇上说他吉时的时候会过来,要他一定也在。这整个京都,他可以谁都不在乎,但圣上不行,他毕生的目标,也是于他来说最重要的、唯一的目标还要指着这位帝王呢。   可他没想到,这种无聊的盛会上,倒让他看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当年的死胖子沈芮现在已脱胎换骨,人模狗样,变化很大。可那个死丫头却是没怎么变,陈松一眼就认了出来。   一开始他还没敢认,怎么也不相信沈家会娶一个乞丐,但越看越像,他对自己的眼力很有信心,他应该没看错,沈芮的未婚妻就是那个小乞丐。是不是的,一会验证一下就好了,他可是清楚地记得她那两个特征。   他当然希望沈芮的这个未婚妻就是当年的小乞丐,那样的话,他新仇旧恨可以打包一起跟他们清算。   吉时的时候,圣上准时来到率庙,女眷一律回避,圣上接受了都城官员的跪拜,他一扬手:“都起来吧。”   紧接着朝两个人伸出了手去,招他们一左一右近到身边来。其中一人没有悬念自然是九王府的世子殿下,另一人却是很多人没想到的,竟是那个全族被抄斩陈御史家唯一剩下的活人,陈家的庶子陈松。   看皇上对陈松的态度,有些人坐不住了,这其中就有沈圣懿。当年陈家一案,他没少在里面落井下石,如今看来那起案子涉及死了的苏贵妃,恐怕里面内情并不简单,只从皇上给陈家留下一根独苗,且表现出抬举爱护的态度,就能窥见一二。   这不,圣上一开口,说的也是陈家的事:“你家那个老宅子,回头让人收拾了出来,你还住回那里去。”   陈松:“谢圣上。”   皇上又说:“陈家这种情况,把你改庶为嫡是合情合理的,这些事情也一并办了。对自己的事情上点心,别什么都吊个郎当的,要朕给你操心。”   陈松再次谢恩后说:“您还不知道我,闲散惯了,如今又没有父兄拘着,更是越发脱缰。”   他这话说完,只见皇上微微低了下头,似有些不自在,而薄且则是看了阿松一眼,对方感受到不善的目光,回视了过去。   还没当成继位者呢,就开始表现得像个太子似的,皇上还不到五十,苏家一倒再没有人敢干预后宫之事,就算皇上老来得子也不是没可能。这世子爷是不是有些过于笃定与心急了。   今日薄且的表现确实与往常不一样,往常他在众人面前,与皇上相处时都会表现得很含蓄矜持,今日却一改作风,竟让人咂摸出一种父慈子孝的意思来。   这一幕看到沈圣懿眼中,他略略安了心,至少他与王府攀上了亲,说不定这以后就是他的后盾了,真是越想越觉得这门亲事订得好,未来儿媳身份的不堪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同样在场的薄光心中暗自嗤笑,这是快了吧,苏贵妃死了,苏家倒了,如今太子功勋在身,该是把这一切昭告天下的时候了。   也好,待这混事了结,他要好好地给王妃上柱香,还有他那两个可怜的儿子,只怪他们命不好,生在无情的皇家,而他为了打倒权臣,巩固父皇传下来的薄家天下,也只能忍了。   他想着还要把程烟舟纳了,给她个名分,好在她不能生育,以后这一生他就守着她一个,无子无人送终,就是对他没有保护好自己孩子最大的惩罚。   圣上并没待很久,举行了仪式,与众人说上几句话后,就准备起驾回宫了。   临走前,他对众人道:“时辰还早,朕听说晚上会有烟花,大家尽兴与全城百姓同乐。”   “是。”众人领命。   圣上说完,转头看向薄且,然后伸出手去,帮他把衣领正了正,又在他的肩上拍了两下。虽然世子的衣服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纰漏,但皇上这种亲昵的爱护之情溢于言表。   众人送驾,只有薄且把皇上送到龙撵前,圣上说:“回去吧,好好玩一玩,以后入了东宫就没这么清闲了。”   薄且目送着龙撵走远,他才抬步回去。走到园子外面时,听到有人在假山后面说话。   男的说:“真不随我去园子,好多人都去了,尤其是那些订了亲的,你以为他们在那里会做什么,到时没人看你的。”   女的说:“你也说了,是订了亲的,咱俩这什么都不算的野鸳鸯还是别去凑数了。”   薄且没听人墙根的爱好,只是他走路习惯于无声,耳力又好,才听得这一番混话。他本没往心里去,但走出去没几步,忽然顿住了脚。   他朝园子里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提步走了进去。   园中,沈宝用依沈芮所言来此找他,他知沈芮不是那样冒失之人,但心里还是有些害臊,这算是私自相约了吧。   可,已定了亲的男女,哪里控制得住想见的心,沈宝用理解沈芮的心理。她这位未来夫君,虽比她大上一岁,但在她眼里就跟个孩子似的,只要给足了他想吃的糖,她就可以轻松地掌控他。   沈家有一妻三妾,还有尚在人世的老夫人,沈院使兄弟几人连家还没分呢,如今又多了个借住的高夫人,可谓人口众多,颇有些复杂。   所以,沈宝用第一要做的就是拢住夫君的心,然后是她那个没什么心眼的婆婆,至于其他人,在她看来不足为患。把夫君与婆婆摆楞好,她的日子就不会差。   所以就像现在,沈芮只要不提过分的要求,她都会答应的,再说私下相见,于他们培养感情也有利。   远远地,沈宝用就见沈芮迎了上来,她身后跟着云甄与衣彤,而他身后也跟了他的小厮,沈宝用更是放下心来,摆出一张又媚又柔的笑脸走向沈芮。   沈宝用看沈芮的样子就知道他被自己迷的不轻,很好,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沈芮红着脸说:“沈姑娘,我听你说,你阿娘叫你小宝,我能不能也这样叫你。”   沈宝用点了点头:“小宝是我的小名,既是名字你当然可以叫。”   沈芮激动地道了一声:“小宝。”   他这一声,没把沈宝用羞到,倒是让她身后的两个小丫环红了脸。   沈芮见她如此好说话,又道:“可不可以让他们先下去,我们两个说些私话。”   他见沈宝用抬头看他,马上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想做什么,只是想单独与你相处一会儿,可以吗?”   沈宝用想,就算让小厮与丫环们离开,也不会走远,她喊一声他们就会出现,也没什么不可。还是那句话,对于沈芮的要求,能满足他的她都会去做。   沈宝用点了点头,云甄与衣彤走到了另一侧去,背对着他们。从沈宝用这里看过去,她能清楚地看到她丫环的背影。   她回过头来面对沈芮:“沈公子有什么想与我说的。”   沈芮:“我就是想告诉你,一想到我们马上就要成亲,我就十分欢喜,因为,我,我喜欢你,特别的喜欢。”   沈宝用:“我也喜欢公子,一想到要嫁去沈家,我也十分欢喜。”   沈芮听了这话,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从心脏处传遍全身,他的手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这感觉太新奇太奇妙了,沈芮一个没忍住,他朝着沈宝用的小脸蛋亲了一口。   一切发生的太快,沈宝用一点防备都没有,但她的焦点不在于被人亲了,而是庆幸她没像那天被薄且碰了脖子而产生过激反应。还好她忍住了,没当场犯病,若是吓到沈芮就不好了。   而沈芮也楞住了,他真是太冲动了,明明说好什么都不做只是想与她说说话的,但他怎么就没忍住呢。   就在两人都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时,忽听一道阴戾的声音道:“你们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本来就如惊弓之鸟的二人,被这一声呵斥弄得更加惊慌。   沈宝用马上想到的是此种情况下的最优解,根本顾不得先去看是谁发出的声音,而是转头唤道:“云甄。”   只要有丫环在,她就能对外有说辞。   云甄赶过来时,沈宝用已看清是被谁看到了这一幕。真是够了,难道她与薄且前世是冤家,让谁看到不好,怎么偏偏是这位祖宗。   沈芮看到冷脸的世子爷,心里更是慌乱,为自己冲动后悔不已,但他是男人,这个时候要站出来,他上前一步挡在沈宝用前面道:“世子爷,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情难自禁失了分寸,与小宝无关,她只是从夫听话而已。”   薄且的脸色更冷了,他道:“沈公子还不走吗,还要更多人发现才好吗。”   按理说他是该离开的,但他不放心沈宝用,他回头去看,沈宝用笑笑,鼓励的语气:“你去吧,世子,哥哥是为了我们好。”   沈芮一下子释然了,对啊,小宝在九王府生活多年,王爷都愿以王府作她娘家,世子爷怎么可能为难她。这下好了,虽然他冲动了但好在是自家人发现的,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沈芮向世子再行一礼:“那我就先告辞了。”   沈芮一走,薄且对着沈宝用身边人道:“都下去!”   云甄与衣彤是王府的奴婢,自然不敢不听世子的,二人重新回到之前所躲的地方。   “谁是你哥哥,婚都被你骗到手了,还拿王府来做晃子。”   “殿下,我,”   后面的话沈宝用就说不出来了,因为她的喉咙被忽然上前的薄且一掌扼住。   “嗯。”她的后背因为冲力而被怼到了假山石上,疼得她发出了声音。   沈宝用以双手去扒薄且的大掌,但根本撼动不了他,而他还在继续发疯。   他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在刚才被沈芮偷亲的地方反复柔搓。沈宝用被薄且的举动吓到了,一时都忘了反抗。   直到她觉得那块地方快破了,她因被扼了喉,连质问他都很艰难:“你疯了吗,放开我。”   薄且没有松开她,但他的动作轻了一些,沈宝用能感觉到她的脸没那么疼了,她抬眼看向薄且,只见他眼神迷蒙,像陷在某种遐想中。   沈宝用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人是真的在发疯,她使指甲抠他的手背、手指。吃痛让薄且的眼神清明了起来,他最终松了手。   两个人都不好受,一个捂住喉咙在顺气,一个低头看了看似被狗啃,破了皮儿的手背。   薄且甩了一下袖子,沈宝用以为他又要做什么,提防的向后一缩,结果听他道:“没有下次,下次你们若还敢私下见面,这亲事你也就不用成了。”   他说完没等沈宝用给出反应,就闪身离开了。   沈宝用还是有些被吓到了,她马上叫了云甄她们,云甄过来一见吓了一大跳:“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沈宝用是眼前没有镜子,不知道自己脸上红了一大块,脖子上也是。但她也猜想得到,经过刚才薄且的那番发疯,肯定是留下痕迹了。   此刻,沈宝用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可偏偏事与愿违,她今日出门该是看下黄历的,讨厌的人竟是凑堆出现的。   就在沈宝用走出假山,要往园子外走去时,忽有一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来人一句话不说,上来就把她头上的簪子拿了下来,待她的头发散开,沈宝用觉得她的头梢被人拉了一下。紧接着这人快速地撩起她左侧衣袖,拉着她的胳膊一翻,在看到上面有一道疤后,心满意足地放开了她。   云甄与衣彤马上把沈宝用护了起来,对方却已退后了几步,与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他把手中的簪子扔还给她。   沈宝用接过簪子,重新把头发盘好,正要研判是哪路来的登徒浪子,却听对方道:“小乞丐,果然是你。”   这称呼令沈宝用一楞,熟络的像是故人。可眼前的年轻男人,她确实不认识。   对方提醒她道:“两个头旋一道疤,你那疤怎么来的,可还记得?”   原来他弄她头发是为了数她的头旋,至于手臂上的那道疤,她当然记得,一段往事浮现眼前,沈宝用打量着男子,试探地问:“是你?”   陈松笑了:“是我,那把小刀我还留着呢,确实好用。”   沈宝用看着他脸上挂着的吊个郎当的笑,以及他特有的浅棕色瞳孔,她想起来他是谁了。   她在九岁的时候,本有一次可以逃脱恶运的机会,都是因为他,让她失掉了那次机会,到她最终被人收养脱离苦海时已十一岁。若没有他,她可能在九岁时就不用再流浪,更不会在十岁的时候遭遇那场恶梦。   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陈松也一样在想往事。   那年,他随父兄到明乙县办事,期间被沈芮那个小胖子嘲笑他庶子的身份,这些倒也没什么,他能忍,但沈芮千不该万不该侮辱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是外邦人没错,那几年大弘又正巧与外邦多有摩擦。   是以,小孩子嘴里没把门的,说起刻薄的话来直冲人肺管子。而陈松又是个野惯了不吃亏的性子,他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在酝酿大计划。然他不动手则已,若动起手来,必会让对方记住一辈子。   陈松的母亲会武功,从小就教了一些给他,这时倒是派上了用场,他几乎没费什么力就把小胖子绑了。   本想着把人放冰天雪地里冻一冻吓一吓就把人放回去的,但不想被一个小乞丐坏了事。   那日,他把沈芮的棉服扒了,对着哭得满脸鼻涕泡的白胖子吓唬道:“再哭,我就把你扔外面的雪地里去,待你冻死了,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副模样就是现在这副鼻涕虫的样子。”   沈芮可能真的被他吓到了,他尽量不哭,一抽一抽地问:“那我不哭了,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陈松自然不能让他好受,吓唬他道:“放你走,你想什么呢,你回去了一告状,我爹还不得把我生吃了。”   沈芮又哭了,这一次也管不了鼻涕不鼻涕了。   陈松被他哭得脑仁疼,况这破庙也太冷了,他是来惩罚小胖子的,不是来罚自己跟着一起受冻的。   于是他想着回外面的马车上暖和着,看时间差不多了再把人往沈府门口一丢了事。就算小胖子说是他做的,他也没有证据,自己可以一口咬定没这回事,再说谁又会怀疑他这个岁数的孩子能干出这种事。   一切都在陈松的掌握中,只因一个变故把一切搞砸了。   那个变故就是他在走出破庙时,发现这里还藏着一个人,一个小女孩一个小乞丐。   “你都看见了?”他问。   小乞丐保证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关我的事。”   陈松:“你看到了我也不怕,我就是与他逗着玩,又不会真要他性命。”   看对方一副不信却要装作相信的样子,他一指远处的马车道:“看见了吗,我就是上去暖和一会儿,一柱香的功夫我就来带他走,放心,这么点时间冻不死他。”   “要不这样,你呆着也是呆着,我给你找个活儿干,你帮我看着他,有什么情况马上来通知我,待事后我给你银子。”陈松从衣袖里掏出瓜子大小的碎银,他看到小乞丐的眼睛都亮了。   当时他还在想,小乞丐哪见过这么多的钱,自然目露精光了,后来才知道,她跟他演呢,她的目标根本不是这块碎银,而是更大的图谋。   陈松自认为一切都办妥后,就到马车上休息去了。   待他估模时间差不多,不急不忙地下来马车进到庙里一看,哪里还有什么小胖子,地上只余一段绳子,而那个小乞丐也消失了。不用想也知道,人八噫哗成是被她弄走了。   待陈松回去,让小厮去沈家门口打探下情况,不想小厮没打探出来什么,他先得了他爹的一顿毒打。躺在床上养伤的时候,他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那小乞丐把沈芮带回了沈家,可惜沈芮当时就晕了,沈家人自然不肯放过送他回来的小乞丐,小乞丐就把他供了出去,当然他的身份肯定是她救沈芮时,沈芮告诉她的。   沈家不能仅凭一个小乞丐之言,就冒然找上陈家。而小乞丐见势不妙就溜了。估计她当时后悔死了,还不如不费事救人直接拿他的银子呢。   但后来沈芮中间清醒过来一次,提到了他的救命恩人以及害他的人是谁。   这下两方人都说此事是陈家庶子所做,沈家自然找上门来,然后就是他被父亲教训了一顿,现在躺在床上只想着怎么能扳回一局。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人虽躺在床上,但陈松的心却不能安分下来,他派了一些他身边机灵的出去,果然给他打探来了新消息。   据说沈芮好了一大半,开始叫唤着要找恩人,还说答应过恩人要报答她,他不能失信于人。听到这儿,陈松恨不得给他个白眼,小胖子什么时候这么仁义了,还不是看那丫头长得好看。   还别说,谁能想到一个小乞儿,哪怕脏衣烂裤满脸污垢的都能让人看得一楞,这要是收拾干净了往那一站,还不得像阿娘屋里摆的那个粉雕玉琢的娃娃似的。   陈松摇摇头,什么娃娃,就是个满肚子算计的臭乞丐。   沈家要报恩,那不就如了她的意。就因为她,他不仅挨了一顿毒打,还成了别人口中的天生坏种,而她呢,成了救人的大英雄。凭什么,想得美!   陈松拍了拍被父亲打痛的地方,恢复得不错,忍一忍是可以出门活动的。   于是就在沈家出发去破庙找恩人的时候,陈松快人一步,故计重施,不过这一次绑的是小乞丐。   小乞丐很会自保,知道自己骗了他,还坏了他的事,一直在他面前示弱,但陈松看得出来,她实则一直在找机会逃跑。陈松不可能再犯以前的错误,再小看她。所以小乞丐一直没有逃跑的机会。   就这样把人关了几天后,他来到她面前,一边慢悠悠地解她的绳子一边说:“你知道这几天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小乞丐摇头,并眼含希望与警惕看着他。   陈松继续道:“沈芮醒了,沈家去上次那个破庙找恩人,但没找到,又在街上贴了告示,但均无人上门领功。”   他慢悠悠地,说到这儿绳子还没拆完,看着小乞丐眼神频闪,不知又在动什么脑筋。   “一会儿你出去应该在街上还能看到,不过,看到也没什么用了,沈家搬走了。这次我爹过来就是与沈大人调任有关,沈家,原籍本就不在明乙县,他们不会回来这里了。”   小乞丐变了脸色,她该是明白过来,自己绑她并没有想要她的性命,甚至都不会打她骂她,他只是不让她如愿,不让沈家报成恩。   陈松觉得痛快了,最后几下就把她解开了。可他没想到的是,这小乞丐是个狠角色,竟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小刀,一句话不说就朝他砍来。   可他是练过的,怎么可能被一个绑了几日,本就没什么力气的小女孩得手。   眼疾手快,陈松反客为主,抢过了她的刀,可他低估了对方急眼的程度,是快要恨死他了吧,手上没了武器,开始胡打乱打,她那两个头旋儿,就是在此时被他看到的。   她又是手又是牙的,疯了一般。陈松为了制住她给了她一刀,伤在了她左臂内侧,她吃痛终于停了下来,再然后她就跑了。   据小厮说,是真的去看了告示,还不死心地到沈家去了一趟,自然如他所说,已人去楼空。小厮问还用盯着吗,他说不用,只让小厮把治刀伤的药带给她。若不是被她逼急了,他也不会给她一刀。   这事过去几天后,陈松把玩着从小乞丐那里得来的刀,忽然良心发现了一下,她这么想成为英雄,这么在意别人的报恩,应该是不想再过乞儿的日子。   那日,他不过在破庙吓唬了一会儿沈芮,自己就冻得受不了,她一个小女孩身上的衣服看着还没有他的厚,可见行乞的日子有多艰辛。   这样一想,她的行为也无可厚非。这个念头一起,陈松几日以来心头都围绕着此事,他甚至动了把她收做丫环的念头。   至少在陈家,做丫环可以穿暖可以吃饱,还有只要是他院里的人就都算他的人,凭白无故地谁都不可以欺负他的人。   一下子,连续几天摸不着看不见的困扰消失了。陈松心情轻松地带上人去找小乞丐了。   但是找了几天都扆崋找不到,她像是消失了一样。陈松想,肯定是在提防他,沈家走了但他还没走,他怕自己再找她麻烦,所以特意躲着他呢。   找了也没几天,父兄就要离开明乙县了,陈松自然也跟着离开了,收小乞丐为丫环带她回家的想法自然没有实现。   这一晃,好多年过去了,父兄没了,陈家没了,而沈家还在,沈芮也从个小胖子变成个俏郎君,而小乞丐不仅不用去做丫环,竟还住进了王府,即将成为沈家的长媳。   陈松看着女大十八变,唯一没变的就是看到她会让人一楞的沈宝用的长相,他说:“原来你叫小宝啊。”这自然是他偷听来的。   沈宝用警惕地看着他:“你又要做什么?”   陈松摇了摇头:“不做什么,你们不过小屁孩儿,找你们的麻烦又有何用。”   “况且,”陈松神秘一笑,”你们的惩罚马上就要到了。”   他说了这么一句不明不白似诅咒的话就走了,留沈宝用在心里骂他有病。   陈松走出园子,他刚才说的都是真话,对于沈芮与沈宝用这一对小情侣来说,最大的惩罚就是他们成不了亲。   刚才陈松看到了世子的行为,可能当事人都没弄明白他们在干什么,但陈松看得明白,那世子对这小乞丐动了心思,且心思大到已按捺不住的程度。   看刚才世子的行动与眼神,小乞丐想嫁去沈家恐难实现。   至于他说拿他们当小屁孩儿这也是真的,小孩子当年的恩怨是非在家族命运面前不值一提。   陈松若要怪也该怪沈圣懿,可沈圣懿之所以在陈家有难时落井下石,还不是因为自己当初绑过沈芮,这样算下来,他最该怪的该是他自己。   陈松看着率庙里的满园春色,想到陈家覆灭之时也是这个季节,皇上需要陈家的血来趟路,沈圣懿也好,自己这个陈家的不孝子孙也罢,都不是根源与祸首。   好在,他回来了,一切都还有机会,他陈家还没垮,欠了他陈家的,该还给陈家的,他必定要拿回来。   见过陈松的陛下精神有些颓,回宫这一路上都是倚卧在皇撵中,但当轿撵一停,他立马精神抖擞地下了车。   皇上刚回到勤安殿,太后就过了来。   “母后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皇上问。   裴太后:“听说陛下最近,几日来都是忙到很晚才入睡,你要当心身体,政务时时有,怎可期待一日就处理完毕。”   “也不全是因为政务,这不是特殊时期,太子的事在过明路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朕对他多有亏欠,只想在这件事上做到尽善尽美。”   太后不爱听此话:“做父母的哪有亏欠儿女一说,要照你这么说,难不成我也亏欠了老九不成?”   皇上马上表态:“儿子绝无此意,母后不要多想。”   太后缓了语气:“要我说,立太子的事也不用这么急,你才多大,最近宫里是不是该进些新人,”   “母后,儿子年岁不小了,说来惭愧,儿子的体格远不如母后强健。如今后宫并不缺人,儿子忙正事都要忙不过来,哪有闲心弄这些。”   太后听了摇头:“哪个是正事,在我看来后宫之事反倒是正事,以前是那苏家挡着拦着残害着,现在没了那逆臣贼子们,你怎么倒一点心气都没了。”   皇上见太后坚持,他只得说得更明白一些:“心气倒是有,但儿子是力不从心,自己怎么回事自己知道。”   太后闻言一楞,过了一会儿才道:“还是要注意身体,要不让御医院的过来好好瞧瞧。”   皇上嘴上应着,总算是哄得太后离去。   待裴太后一走,圣上招总管过来问话:“去查,哪个跑太后那里去多嘴了,直接撵了出去。”   大总管:“是,奴婢马上去查。”   “还有,御医院的人也要吩咐到,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们心里当有数。”   大总管听了这话心里难受,但还是遵命道:“是,奴婢晓得。”   待所有人都退下后,皇上的背一下子驼了下来。这些年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为了打倒苏氏,他早就掏空了里子,全凭着一口气,一个信念支撑着走到了今天。   之所以一直瞒着太后,一是因为他确实不想母后担心,二銥嬅是因为他不想让任何变故影响到母后的判断与决定,他要他的太子顺顺利利风平浪静地接手这个皇位。   皇上对他母后的为人太清楚了,她算不上好长辈,就算对自己也谈不上是个好母亲,只不过是他方方面面都符合了她的标准,才与她站在了同一阵线上。   先帝一共九个儿子,他行三,老九自然是最小。大皇子二皇子还有五皇子连一周岁都没养到,老四老七的母妃身份虽不是一母所生,但他们的母妃身份都太低,太子是不可能在他们中产生。   老八是太后亲妹妹的儿子,一直养在太后身边,如太后的亲妹妹一样,一直慑于太后的淫威,能在太后身边平安地讨生活已属不易,哪敢妄想王位。   只有老六是可以争一争的,但若让皇上来说,先帝的这些儿子,只有他与老九有帝王之才,老六所谓的希望皆是因为他有一个好母妃,他的母亲最得先帝宠。   但这也没用,他被手段了得的太后算计到,提前被踢出了局。   最后皇位只可能在他与老九之间产生,按说两个都是她的儿子,但她并没有罢手,反而在推他登顶的过程中,与先帝斗得最是激烈,弄到最后,父子兄弟离心离德,应了皇家无亲情的古话。   往事已矣,如今想起来徒增凄凉。   凄凉到皇上一阵目眩,偏大总管不在身边,他竟是栽倒在桌上。待醒过来有了知觉后,感慨最近这种情况越来越颇繁,恐自己真是时日无多,于是更加勤勉起来,完全不顾忌本就摇摇欲坠的龙体。   祈福盛会圆满结束,就在沈家加快步伐准备亲事之际,沈圣懿接到了世子的邀约。   刚一接到帖子的时候,沈圣懿有点懵,但马上大喜过望,比起攀上王爷,能得世子爷的青眼与亲近才是最令人期待的。   之前祈福盛会上皇上对世子的态度,以及世子回应的态度,那种坦然与默契,就像亲父子俩一样,任谁看了不得暗道一句,这莫不是太子一事已私下谈妥,定下来了。   是以,沈圣懿怀着激动的心情,做好万全的准备,就等着到日子去赴世子之约了。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到了正日子,沈圣懿准备妥帖地去赴约。   这地方他以前路过过,但从来没有进来过,如今进入才知道里面是做什么的,竟别有洞天。   原来这里还可以吃饭,只是他大小是个官,。员,竟是连这里的门路都摸不到,如今真有点土包子进城,没见识了。   沈圣懿在都城脚下做官不过才几年,他没有厚重的家族,同族这一辈里也只有他在做官,好在沈芮还算争气,在读书一事上不用他费心,若是行的好,以后也会入朝为官,到时一代代做起来,从他们这里开始,成为家族的底气,几代下来也会成为厚重之家。   沈圣懿这样想着,加之自己一会儿要去见的人之尊贵,让他忽略掉一时的气馁,重新打起精神被人带着朝院中深处走去。   侍者在一处雅阁前停下,然后躬身伸手把门向左侧拉开,沈圣懿吸了口气,脱履步入其中。   “世子殿下,让您久等了。”   薄且微笑:“沈大人很守时,是我早到了。”   薄且说着就让人上菜,这期间,薄且非常平易近人地给沈圣懿介绍每道菜式。   沈圣懿每道菜都使劲夸赞,他也算吃过见过,但不得不说这里的菜肴确实独具匠心。一直到菜式上齐,二人之间的气氛十分融洽。   饭已过半,薄且放下杯来,忽然说道:“沈大人可记得,我的一个庶妹。”   沈圣懿疑惑:“不知殿下指的是哪位姑娘?”   薄且:“哦,那看来令公子是没有与您说过她了。”   沈圣懿这才觉得话味儿不对,他小心地道:“请殿下明示,下官确实不曾听犬子提起。”   薄且:“王府梁氏所出的大姑娘,薄溪若,她可是仰慕令公子很长时间了,梁氏与府上夫人也一直有来往,本以为这次我与父王回来,就可以找媒人结一段佳缘的,不想竟是让某些人钻了空子。”   沈圣懿一听这话,知道事情可大可小:“可是,犬子已经定亲,这事王爷也是知道认可的,殿下应该也看到了。”   “我当然知道沈芮已定亲,也知道王爷认下了这门亲,但是有些话王爷不好说,我这个做兄长的却不吐不快。”   沈圣懿只能洗耳恭听,薄且接着说:“我也不管到底是沈芮给过溪若幻想,还是我家大姑娘自作多情,既然她求到我这里,我就要给她作主。我也不像我们王爷,要顾忌的人与事太多太杂,我只管家里人的好歹,不是我家人的,与我何干。”   “可是,可是,这亲事六礼已走过半,就算现在,这也,”沈圣懿有些着忙。   薄且道:“不是才过半吗,多少亲事临门一脚还有作废的呢,你家这宗不是很正常。”   沈圣懿不说话了,他明白了世子爷的意思,可他什么都答应不下来。王爷的抬举还历历在目,怎么看也不像要为庶出女儿谋婚事的样子,沈圣懿不可能马上表态。   薄且也知道沈圣懿这个年纪,混迹官场这么多年,多少都有点泥鳅鱼的本事,滑不抓手。   他也现场逼不出沈圣懿说出个道道来,但言尽于此,到时皇上的圣旨降下来,回头真到了临门一脚他再慌不择路地退婚,别怪他没给过他机会。   薄且打的也是这个主意,今日不过是让沈圣懿知道他的态度,因为有人处心积虑抢了他妹妹的姻缘,所以他反对这门亲事。   只要让对方知道他不高兴沈家的这门亲事就可以了,待他的身份天下大白时,沈家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沈圣懿这顿饭吃的并不安稳,怎么从院子里出来的他都不知道,只知道待自己回过神来,已在自家马车上。   回到家他找到沈芮,逼问他与王府的薄溪若到底发生过什么。沈芮抵死咬定,他从来没给过薄溪若希望,对她一直保持着礼节,不用说私情了,就是私下说话的情况都没有。   沈圣懿也是相信儿子的,且儿子对那沈宝用一看就是着了迷,非卿不娶,加之还有王爷在身后戳着,他自己就为人爹,这世子爷再难缠,总不能没过他爹去。   这样想着,沈圣懿没有什么动作,只当无事发生,继续忙着沈芮的亲事。   终于到了纳征这一步。这一次沈家人是从正门被迎进来的。   大弘朝的纳征,是要男方父母同时去到女方家,双方算是正式见礼。   其中还有一个环节是,双方长辈要给两边新人抬面儿礼。就是拿一片红布包着一张银票,数额按各家情况来定。   是以,在场除了沈大人与夫人,王爷与程烟舟之外,沈芮与沈宝用也在场。   而令沈圣懿想不到的是,世子殿下竟然也在。   不是说他不能在,但双方长辈在就可以的事,世子就算嫁的是亲妹,也不是一定要在场的。看到他,沈圣懿有些紧张和心虚。   还好,世子一如往常一样和气,只是坐在那里。   薄且在场除却沈圣懿感到意外,沈宝用也觉得奇怪。她忽然想起薄且上次警告她的话,他好像说,不许她与沈芮再单独会面,否则的话会让她成不了亲。   但今日这场合不算单独会面,他们是在国家礼教下行正常之举,他应该挑不了她的毛病了。   仪式还在进行中,两个小的给长辈们行礼后,?沈大人拿出红布包着的压面儿礼递给了沈宝用,沈宝用谢过沈大人与夫人,而另一边王爷也把压面儿礼亲手给到了沈芮手中,沈芮同样道谢   亲眼看着这道礼成,沈圣懿的内心踏实了不少,看王爷这意思是没有一点弦外之音,是真心实意赞同这门亲事的。他觑了世子一眼,见世子也没什么反应,就又踏实了一些。   礼成后,两个准新人是可以见面交流的,一股都是由女方带着游逛一下家里园子。   沈芮与沈宝用在王爷的一声:“你们两个去吧,我们大人说说话。”中,一齐离开了正堂。   而薄且起身跟了出去。   沈宝用与沈芮刚走出达润堂,沈宝用一回头却不见沈芮,正纳闷着,却见薄且近到她身边,对她说:“我在烫书轩等你,若你不来,”他说着看了眼堂内,“后果自负。”   今天这日子,未来公公婆婆夫君都在的日子,沈宝用一点岔子都不能出,她没纠结多久,就去追薄且去了。   可薄且走得太快,她根本跟不上,待她到烫书轩时已有些气喘吁吁,再看薄且,已悠然地喝上茶了。   她心里有些暗气,问他:“殿下叫我过来做什么?”   薄且只道:“坐那去。”   沈宝用忍了忍,走过去坐下来。就在她以为薄且可以回答她时,他却不再理她。只见他把茶杯放下,随手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沈宝用忍无可忍,但态度还是好的:“殿下,您究竟叫我过来做什么?我们不能这么不说话地坐着吧。”   薄且眼都没抬:“不行吗。”   沈宝用闭了闭眼,暗暗吐气。   然后,他还真的一言不发,若她也不说话,两个人真的只是沉默地坐着。   时间过去了一小会儿,沈宝用又开口了:“殿下,我还要回去找沈公子,王府园子大,我怕他找不到回去的路。”   薄且还是那个样子:“会有人带他回去的。”   “可今日本就是我该带着他一起逛园子的日子,我若不去,”   薄且终于肯抬起眼来看向她,同时打断她道:“我说过的话都被你忘了。”   “没忘,但今日不同于那日,我们是正常,”   “闭嘴,没有我的同意,你走出这个屋子试试,以为我不敢捆你。”薄且说着还朝她双腿看去。   沈宝用感到一股凉意从后脊背蹿上来,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不用一定温润如玉带着假面具的对她,但也不要这么肆无忌惮吧,她做错了什么,要他用捆住她来威胁。   沈宝用觉得有什么不对了,薄且的言行与举止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一个念头在她脑中慢慢成形,然后就把她吓到了。   怎么可能呢,若真如她想的那般,那她可不要太命苦,她受了那么多年的罪,好不容易熬到今天,不会最后全栽到他手中吧。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你是在禁我的足吗?”沈宝用站起来问道。   “是又如何?”薄且不以为然地答。   沈宝用激动地朝前走了两步:“你凭什么?!”   薄且:“凭我有这个能力,你若不服,你现在就走出去,看我说话算不算数。”   没用,沈宝用知道自己冲动了,跟他耍强没有用,谁又能强过他去。她平缓着自己的情绪,而后坐了回去。她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走,殿下总可以告诉我这个吧。”   “自然是我让你走的时候。”   几轮对话过来,沈宝用感到很不舒服,她好像被困在了什么之间,有一种无法掌握命运被束缚的感觉,还有薄且的语气,好像他是她的主子一般,手握着她的卖身契,对她掌有生杀大权。   可他不是,她也不是,哪怕她曾是乞丐,她也是良籍,他不该拿对待他奴婢的态度来对待她,但该不该是一回事,他做什么又是另一回事。   时间一点点过去,沈宝用如坐针毡,终于薄且道:“你可以走了。”   沈宝用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朝他福了福,然后快步朝门外走去,薄且叫住了她:“站住。”   沈宝用:“殿下还有什么事?”   薄且:“上次在这屋中我说过的话,这次我再说一遍给你。你记住,你可以有别的选择。”   上次沈宝用没听懂,这次她有点明白了,但哪里敢接他的茬,沈宝用扭头就走。到院中时,她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倒。正巧这一幕被过来找世子的杨嬷嬷看到。   “谁这么毛手毛脚的。”待看清是沈宝用后,杨嬷嬷脸色一凛,“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沈宝用只想赶紧离开,杨嬷嬷见她不言,正待与她好好说道说道时,守铭走过来道:“沈姑娘去吧,前面不是还有事要忙。”   沈宝用点头,借机离开。   “她怎么回事?”杨嬷嬷问。   守铭在杨嬷嬷耳边轻轻道了一通,紧接着杨嬷嬷目露疑惑,脸露惊讶。她说:“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都不知道。不对啊,殿下才回来没多久啊。”   守铭一副无奈的样子,把手一摊,意思是他往哪知道去啊。主子的心思,有猜对就有猜错的时候,他们听命侍候好就是了。   沈宝用几乎是一路狂奔回落蜓轩的,她没有再去园子,因为她相信薄且一定会把后续的事情都办妥的。   果然待她回到屋中,连云甄与衣彤都没表现出在园中不见她的惊讶。云甄只是看她脸色不好看,主动递过来一杯热茶。   沈宝用接过喝了一口,起初没在意,待茶香的回味返上来后,她楞住了。   沈宝用抬头去看云甄,问:“这茶,哪里来的?”   云甄抿了抿唇,然后道:“府上管事给分的。”   瞎说!她养父精通茶道,那几年沈宝用跟着也耳濡目染不少。这不是普通的茶叶,甚至不知是不是沈宝用的错觉,她觉得这味道与刚才在薄且那里闻到的茶香十分相似,好像就是一种。   但这怎么可能,早就听郡主说过,薄且这人讲究吃喝用度,尤其是在品茶上,他喝的茶府上只他一人有,是皇上点名赏赐下来的,是极难得的品种,除却宫中外面根本不得见。   真是学问用时方恨少,沈宝用有点后悔没好好跟养父往深里学,若是养父估计不用喝,只需闻上一口就能知道此茶与她刚在薄且那闻到的是否一致。   但可能,她也不需要知道了,云甄虽比以前稳重不少,但她毕竟还是个孩子,虽有心掩盖却还是能让人看出端倪。   沈宝用很怂,她连问都不敢再问,更别说揭穿云甄。好像她只要装做不知道薄且的意思,她就可以蒙混过去。   呵,他可真是“用心良苦”,沈宝用是不可能相信薄且此举,只是为了让她喝上好茶,他是在用行动一点点告诉她,他对她有了企图心,他可以染指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云甄都做好交代一切的准备了,但见姑娘只是看了她两眼,然后就把茶杯放下,什么都没说。   过了一会儿,她才道:“下去吧,我有点累,我歇一歇。”   从这天开始,云甄每天给她上的茶都是那一款,不止这个改变,以前从不曾出现在她餐桌上的,都城有名的糕点店的点心也开始上桌了。   晶莹剔透的点心散发着香气,该是好看又好吃的,但看在沈宝用眼中,如毒,。药一般,她哪有心情吃啊。   云甄也是越发的沉默,沈宝用不吃她倒也不催,晚些时候就撤了,但过后新的又会摆上来。   两个人像是有了默契,各自做各自的事,一个不说一个不问。只有衣彤什么也不懂,每天眼巴巴地看着那么精贵又好吃的糕点拿来又拿走,很是觉得可惜与眼馋。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日,沈宝用也看习惯了,她干脆告诉衣彤,每日桌上云甄拿来的零嘴,她想吃哪个就吃哪个。   衣彤听姑娘这样说,高兴坏了,她问:“姑娘,真的可以吃吗?”   沈宝用:“嗯,吃吧。”   衣彤一边吃一边问沈宝用:“这么好吃的东西,姑娘你怎么不吃啊?”说着看向云甄,“你怎么也不吃呢?”   衣彤一句话把焦点转移到云甄身上,沈宝用朝云甄看去,云甄没敢与她对视,躲闪目光道:“我不饿,你吃吧。”   这天晚些时候,只云甄在沈宝用身边的时候,沈宝用喃喃道:“我本以为我们会有好一场主仆缘分。”   云甄终于崩不住了,这几日以来的压力快要把她压垮了,不说那些吃喝上的变化,就光她的变化,那么聪明的姑娘怎么会看不出来。   一旦决定释放出来,云甄开始边哭边说:“姑娘,我也是无法,奴婢现在还是府上的奴婢,怎么能不听世子爷的吩咐。世子爷给的奴婢好茶,让我每日去烫书轩取新的糕点。但世子爷只让奴婢做了这两件事,其它的奴婢就不知道了。奴婢并不是没有成算,茶与糕点,奴婢都有偷偷尝过,没有问题才敢给姑娘端上来的。”   云甄说的这些话沈宝用是相信的,她也知道云甄的身不由己,但她们之间的信任还是遭到了破坏。   沈宝用并不难过,因为她从小到大也没信任过谁,不要说半路得来的丫环,她只是有点惋惜而已。   待云甄退下,沈宝用终于不再逃避,她开始面对问题。其实这几天她之所以不着急,是因为事情没坏到要着急的程度。   她与沈家的六礼已过半,那日的压面儿礼她也收了,实没有契机再发生变故。不说这个,就提王爷,薄且再霸道,再有想法,总还有他老子在上震着他呢。   只要王爷是稳住的,她就可以继续装傻下去不怕他。   哼,他以为弄些别人喝不到的茶,不好买到的点心,就能迷了她的眼,真是瞎了他的心,她宁可一辈子不喝茶不吃点心,也不可能与他发生攀扯。   忍一忍吧,沈宝用劝自己,只要不理他,像薄且那么高傲的人说不定过不了几日就放弃了。   可沈宝用等来的不是薄且的放弃,而是惊动了整个王府、乃至整个都城的一道圣旨。   这天,王府里是个人都能感觉出不寻常,圣上给九王府下的圣旨何其多,没道理这道圣旨竟要求全府出动,盛装跪迎。   程烟舟在听到王爷让她收拾一下随他去外面接圣旨时,很是惊讶。她这身份以什么理由去呢,圣旨可不是随随便便是个人就有资格迎的。   但王爷说是圣上的意思,今日这圣旨,要王府上下,包括所有奴婢都要跪着聆听。   程烟舟:“那岂不是小宝也要去?”   薄光:“对,我已派人去通知各人了,你只管把你自己拾掇好就行了。”   整个王府倒是有条不紊,没一会儿乌压压的人聚齐了。程烟舟虽是与王爷一起过来的,但这种场合,王爷自然要到最前排去。   于是她与沈宝用并排跪在不显眼的角落里。而她们身后,是一大片各院的奴婢。   没有什么机会交流,沈宝用靠近养母,扶住了对方的胳膊。   来的是宫中的总管太监,一声“跪”,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总管太监声音洪亮,待他宣读完圣旨,整个王府都是静的,除了王爷以及世子近身之人坦然地看着世子谢恩接旨外,其他人都神情恍惚。   刚才没听错吧,世子,不,现在是太子了,太子竟是真太子,是寄养在九王府的当今圣上的亲生儿子。   薄光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但当它真来了时,他也没想象中轻松,只是从此了结了一件麻烦事罢了。他对拿着圣旨的薄且率先行了大礼:“恭喜太子,得归正位。”   他这一跪,所有人反应了过来,皆冲着薄且跪拜道:“恭喜太子,得归正位。”   沈宝用也跪下了,因为膝盖软了,但她没跟着说那句祝祷词,她的目光穿过众人伏下的身子与薄且对上,他在倨傲地俯视她。沈宝用的第一反应是,原来如此,第二是,她完了。   作者有话说:   明日入V,三章合一,感谢大家的支持,入V章有红包掉落。   下面给两个预收文打个广告,感谢收藏。   文1,文名:《她不嫁了》   文案:   戚缓缓爱上一个人,对方英俊潇洒,满腹经纶会武功,又与她门当户对,她以为找到了如意郎君,与对方打得火热,陷得很深。她对家里表明非君不嫁,算是过了明路,所有人都认定她将会嫁给沈郎君。   直到京都的人找过来,戚缓缓才知道她被骗了,沈公子的身份甚至名姓都是假的。他姓倪名庚,是个不能随便呼之于口就在戚缓缓以为他们完了时,时王表示愿意履行承诺,但不是娶她,而是纳她。   戚缓缓在经过内心的苦痛与挣扎后,痛定思痛。她是爱他,但她更爱自己。他不能为了她而舍弃一些东西,那她就舍弃他。   就在戚缓缓以为已与对方说清楚,安心给自己重新找了夫家,盖着红盖头等着新郎来接亲时,一队亲兵把整个戚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把禅椅放在了戚家大门前正中的位置,当今时王坐在其中,手中软鞭抵着下颌,明明坐的是参禅悟道的禅椅,却满身戾气杀意尽显。   所有妄图开门出府的,皆受他一鞭,而迎亲的队伍更是迟迟不见踪影。见戚府不再出来人,倪庚收了鞭子,但他带来的亲兵却一个个地拨出了剑,听候他的命令。   后来,倪庚对主动去退了婚的戚缓缓道:“不想跟我了?可惜你说了不算。以前什么都听你的是逗你玩呢,你还当真了。”   戚缓缓曾因假沈公子太符合自己的心意,太想对方把她当宝一样地放在眼里、心上,于是她使出浑身解数,尽展娇态,行尽勾引之术。她做得真是太成功了,如今只能自吞苦果。   文2是纯爱题材,文名《假穿》   文案如下:   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富二代靳也靳大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在一个茅草屋里,身下是连床都算不上的东西,硌得他背痛。他第一时间怀疑自己被绑架了,趁现在手脚自由,他要逃出去。   出了屋与一众人面面相觑,奇怪的是这些人的穿着,全部是粗布麻衣,款式怎么看都不是现代的。再一看四周,空寂广阔,一眼望去只有几间屋舍......   了解局面后,眼前的情况只有一种解释,他穿越了。靳也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穿越?鬼扯呢。这剧情他会啊,富豪爹斥巨资建一个影视城,请一帮群演,只为教育富二代儿子。   巧了,靳也刚跟他爹闹掰,他爹放了狠话会让他后悔的。他寻找周围一切能证明他还生活在现代的蛛丝马迹,却失败了。   最终,在事实面前,靳也终于认识到自己真的是穿越了。从最初的消极抵抗到后来觉得穿越生活还不错,是因为他在这里认识了一个美人。   美人自称韩三,刚及弱冠,靳也用他有限的古代常识一算,那不是刚满二十岁,比自己足足小了六岁。   他叫他三|儿,把他当孩子看,处处保护维护他,当心肝一样的疼宠。本以为虽被命运捉弄但收获了真爱,不想某日,一架飞机从天空飞过......   闹剧落幕,谎言被戳破,原来这一切真是他爸搞出来的。   别的倒还好,被欺骗了感情不能忍,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投入的爱过,他不甘心,他要扳回一城。   不想,剧本里的小可爱,现实里竟是东城商圈领头人物,新任一把手的韩千。知道真相的靳也抖了抖,同时也更兴奋了,如果能采下这朵高岭之花,那他就可以一雪前耻。   就在靳也以为自己快要成功时,他再一次被韩千耍了,两次栽在同一个人手上,靳大少颜面尽失,心灰意冷。躲回他的北城老巢纵情人生。去他的韩三去他的韩千,不就是长得好看了点儿吗,他北城也不缺美人。   就在靳大少痛定思痛,打算忘掉过去,重新左拥右抱之际,韩千从东城“杀”了过来,他来势汹汹,一时北城商圈受到重创,人人哀嚎不已。   韩千发出消息,他之所以这么做,全是因为靳也惹到了他,其他人受损失都是被靳也连累的。   新仇旧恨,靳也上门理论,想问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了他,韩千坐在沙发上,冷冷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再让我看见你去那种地方,再让我看见你碰那些玩意儿,也哥,你信不信,我能重新把你扔回那个鸟不拉屎的影视城去,让你一辈子都出不来。”   靳也这回是真抖了,他韩千才是玩意儿呢,是他招惹来的不是东西的玩意儿。 第26章   薄且遵圣旨令,在王府换上皇上赐下的盛装然后坐上轿撵去到了宫中。皇上站在大殿前,率领着众臣迎接他。   众臣是震惊的,他们有想到皇上会把皇位传位给世子来坐,但没想到世子竟不是世子,而是皇上在这世上唯一的亲骨肉。   在迎接太子归来之前,皇上在大殿上声情并茂的与众臣讲述了那段秘辛,说到最后,众臣想起苏家与苏贵妃的恶行,纷纷痛骂起他们来。又说皇上与太后还有太子属实不易,好在老天有眼,如今终得圆满。   此刻众人看着仪表堂堂的太子朝他们走来,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没有什么比眼前这种结果再好的结果了,一直以来后续继位者的不明朗一扫而空,皇位明正言顺地传续了下来。   而与别人心里石头落了地后的轻松不一样,沈圣懿沈大人身上的汗就没停过,他现在只想着要如何补救。   众臣退朝,皇上拉着太子的手进到他起居的勤安殿,直到二人坐下,皇上的手都没有放开。   “父皇就这么高兴?”薄且问。   圣上大笑三声:“高兴!”   说完终于肯松开太子,然后拿着一堆公务与太子商讨起来,时间很快地过去。直到薄且出声:“父皇,您歇一歇吧,来日方长,儿臣会慢慢看的。”   闻言,圣上的脸色一黯,他放下手中的奏折,正色道:“有件事除了近身之人,朕谁都没告诉,连太后都是瞒着的。”   “父皇?”薄且心里一紧,看来事情不小。   皇上接着说:“朕身体出了问题。你先别慌,御医院看过了,早在扳倒苏家时朕这副身子就已被掏空。不是想着要好好把你迎回来,把这份祖宗家业交到你手上,朕恐怕连现在都撑不到。生死由命,朕一手养大了苏家,好在苏家也除在了朕手上,就算是闭眼,还留了点脸去见列祖列宗。”   薄且:“父皇不要说这样的话,一定要好好养身体,儿臣才刚回来,很多事情都离不开父皇,还需要父皇教。”   “那是自然,朕也希望能走得长久一点,不过还是要把事实告诉你,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之后薄且过问起皇上的病情,但皇上不愿多谈,只与他谈政务。最后皇上提到了陈御史,提到了陈家:“陈家的案子不能翻,切记。”   薄且:“儿臣明白。”   圣上:“不是朕心狠,若翻了此案,许多埋在暗处的东西掩盖得再好,都有可能被扒出,朕是不怕的,所有人都知道朕与苏家的怨、仇。但你不行,你身上不能有一点得失,做了帝王家的人,心就得狠下来。铁血手腕亦可以不在乎悠悠众口,但朕不想你做这样的人。一直以来你对外展示的气度就很好,如今天下太平,并不需要一个厉君,切记切记。”   “儿臣明白的。”   “但愿你是真的明白。”   圣上后面召见了陈松,他让太子先离开,在太子走之前,皇上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回东宫?”   薄且:“儿臣在王府还有件小事要处理,待处理完了就会搬回来的。”   圣上点点头,薄且行礼后退下。待他走到门口,就看见了正在上台阶的陈松。   陈松也看到了太子,他走到近前给太子行礼,薄且道:“起吧,父皇在等你。”   之后两人再无言语,一个进到殿内,一个朝着离开皇宫的方向而去。   殿内,皇上对陈松十分和蔼可亲,他像哄孩子一样问:“给你个官做好不好?”   陈松也不推辞:“好。凡陛下给的,臣皆会心下感恩,好好收着的。”   “嗯,你是个乖孩子。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朕许你个好处,朕可以帮你实现一个心愿,答应你一件事。”皇上眼见着陈松激动起来,面色一凛,“只那件事不行。”   一下子,陈松冷静了下来。是啊,他在想什么,皇上怎么可能如此轻松地把给陈家翻案当个奖励许出来。   陈松:“那臣就没有什么心愿了。”   “也行,朕先替你留着,今日没有说不准哪天就有了呢,到时你来说,朕依然许给你。”   “臣谢过陛下。”   勤安殿外,薄且刚走到角门,就被不知等了多久的沈圣懿拦住了脚步。他心下了然此人是来做什么的,但还是问道:“沈大人,有事?”   沈圣懿:“太子殿下,臣错了,请您再给臣一个机会。”   薄且道:“沈大人何出此言,我虽被圣上立为太子,但在王府中生活多年是不能改变的事实,王府里的妹妹们依然是我的妹妹。我那大妹妹此刻可是还心念着沈公子。”   沈圣懿一听这话,马上保证道:“臣明白,臣回去后就把该办的办了。”   说完好像生怕薄且后悔一般,行了礼就跑了。   薄且抬头望了一下天,晴空万里。虽在春日,倒有点秋高气爽之意,这样的好天气是能影响到心情的吧,他昂首抬步,连守铭都看得出来太子此刻心情甚好。   薄且回到王府,杨嬷嬷在烫书轩迎接,见太子回来上前道:“殿下既然还要在王府呆段时间,奴婢已将屋子重新打扫了一遍,用惯的一些物件也让人移了过来。”   杨嬷嬷办事十分细致且不怕麻烦,哪怕有什么东西他可能极少会用到,她也会备下,这一点薄且十分受用。   “有劳嬷嬷。”   “殿下不敢,是奴婢份内之事。”   晚一些时候,郡主听到太子回到府上,她开始蠢蠢欲动,这样的机会不多了,谁能想到她的哥哥不是亲哥哥,但好消息是,她与世子哥哥相处的情份总是真的。   如今听闻太子殿下还要在王府住一段时日,机会难得,若她再犹豫,待太子回宫,那就真的是想见一面如登天了。于是最终薄溪煊鼓起勇气来到了烫书轩。   可薄溪煊没想到,烫书轩现在不是想进就能进的。杨嬷嬷看上去也与以前不一样了,虽以前世子哥哥院里的人就与王府不一样,但现在这种感觉更直接强烈了。   杨嬷嬷问薄溪煊:“郡主可有事?”   薄溪煊被一个下人这样问着,一时还有些适应不过来,但想到杨嬷嬷现在算是宫里的人,自然不受王府的管,她客气地道:“我听说太子殿下回来了,想过来与太子说说话,不知是否打扰。”   杨嬷嬷:“奴婢去禀报,郡主稍候。”   没一会儿郡主就被请了进去。   “来了,坐。”一句话就让薄溪煊踏实了下来,太子殿下待她的态度与以前一般无二。   “殿下,在忙什么?”薄溪煊眼见太子在翻箱倒柜。   薄且:“这里的东西我不会都带走,有一些适合你的,正好找出来给你。还有,你以后还可以叫我哥哥,你与溪若溪桐还是我的妹妹,这一点永远不会变。以后你们有什么事,让刘俊找守铭说就好。”   可能是薄且的态度让薄溪煊找到了以前相处的感觉,她胆子大了起来,她小声问:“那个,太子哥哥,守铭真的是,”她没说下去,但薄且懂了。   薄且笑:“嗯,怎么,很稀奇吗。”   薄溪煊头摇得飞快:“不不,就是好奇而已。”   说来也怪,不知道守铭是公公时,谁也不会往那上面想,但如今知道了,薄溪煊发现,怎么看守铭都与宫中大太监的作派是一样的。   薄溪煊成功见了太子后,其他人也开始有了想法,谁都想在最后这点时间里能与太子近距离接触一面,见面三分亲就是这个道理。   于是,薄溪若带着薄溪桐也来了。这次薄且同样是给了她们很多东西,然后就让小一些的薄溪桐先回去了,说是有话要与薄溪若说。   薄溪若有些紧张,她不知道太子单独留下她是要说什么,如今面对太子哥哥可与世子哥哥的感觉不一样。   就听薄且说:“回头告诉你姨娘一声,让她把你与沈家的亲事准备起来。”   薄溪若先是惊愕,然后就明白了。世子哥哥做不了主的婚事,太子哥哥可以。就算父亲再向着那对母女,父亲也没不过太子殿下去。   薄溪若跳起来:“谢太子哥哥,溪若溪若,”说着眼框就湿了,再不忍住就失礼了,于是后面的话就都咽了下去。   薄且只道:“行了,我都明白,刚跟溪煊说了一遍了,再跟你说一遍,以后有事让刘俊来找守铭。”   薄溪若更感激了,要知道薄溪煊毕竟是郡主,以前又跟殿下如亲兄妹似的相处,能得郡主一样的待遇,薄溪若可不只有感激。   薄溪若欢欢喜喜地走了,然后把消息带给了她姨娘。梁姨娘早就对与沈家结亲一事放弃了,如今听大姑娘这样说,也是一脸高兴,但兴奋之余,又有些可惜地道:“若早知世子是真太子,当初就该相看更高门弟的,有一个这样的哥哥,你的选择可大着呢。如今再看沈家,也就那么回事。”   薄溪若不爱听了:“沈家怎么了,我就看上他家了,沈芮多好啊,您想,他要不好,那个满肚子算计与心眼的丫头能出手抢。”   梁姨娘:“也是,行了行了,总算是如了你的愿,我的大姑娘满意,姨娘就满意。”   说着就张罗人,现在就要挑衣服与首饰的花样子,待忙活了一阵后,忽然问薄溪若:“对了,太子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沈家能来提亲,不对,他们与沈宝用还没退亲呢,到底什么时候能有动静?”   薄溪若:“您也太着急了吧,太子哥哥的身份今日才大告天下,您总得给沈家一点反应的时间啊。”   梁姨娘一点头,太子既然这样说,这事就八,。九不离十了,她们只要安心等就行。   梁姨娘与薄溪若没等太久,转过天来,沈家的人就上门来退亲了,与此同时,都城中开始传有关沈宝用的传言。   传言说的都是真的,无外乎王府里借住的沈姑娘,父亲是赌徒,母亲死得极不光彩,她在外流浪六年,是个名副其实的小乞丐。   这传言一看就是沈家散布的,为的是不落下乱退亲的骂名,提前站在所谓有理的一方高地,这样一来大家不仅不会说沈家的不是,还会施以同情,这是被外面的混子骗了吧,还好沈家能在成亲前发现。   就在传言传的热热闹闹时,王爷下令不许府上人传舌,违令者发卖了出去了事。薄光还亲自到梁姨娘屋中,亲口警告了她一通。   梁姨娘明白王爷的用意,这是怕刺激到他那朵娇花。梁姨娘心里有气,但也不敢表露出来,只道她一定会同两个女儿遵守的。末了,王爷还告诉她一句:“我打算过些时日,正式纳程氏为妾,今日算是知会你。”   梁姨娘一楞,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以为那女人一辈子都如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不想,王爷竟动了纳她的心思。不是说色衰爱弛,男人的宠爱靠不住的吗,怎么到了王爷与那女人身上就不灵了呢。   王爷决定的事情,哪容她同不同意,梁姨娘只能把心思放在女儿身上,至少她的女儿赢了,要嫁进沈家的是她的大姑娘,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被那母女俩占了。   可就算是王爷下了缄口令,能瞒得住身处整个王府最后面的溢福院,但却瞒不住沈宝用。   当沈家退亲的消息传来时,她并没有什么感觉,因为自打她得知薄且是皇上遗落在外的太子时,她就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后来关于她的传言开始有了,她第一时间也是怕被养母听到,养母在此事上帮不上什么忙,不想让她徒增烦恼。   再后来得知王爷下了令,沈宝用稍稍松心一些,但也不敢太松心,她还是前往了一趟溢福院。   程烟舟并不知道沈家退亲的缘由,不论是真的还是外面传的,她都不知道。她只是怕女儿伤心,因为她知道她的小宝有多期待这门亲事。   程烟舟能理解,因为她在王府不明不白的身份,连带着她的女儿在王府也很尴尬,能早点嫁出去,还是一家她满意的夫家当然会高兴与期待了。   可现在一切回到了原点,那沈家可能也是自知理亏,退亲的人根本不敢来见她,只是放下退婚书就跑了,连她想抓个人问问为什么都抓不到。   程烟舟又不敢问女儿,怕勾起她的伤心。看着一直还在笑的养女,程烟舟道:“不用安慰我,这时候难道最需要安慰的不是你吗。”   沈宝用:“哪有,姻缘一事讲究个缘法,我与那沈家看来,原本就是无缘的,退掉了也不可惜。”   程烟舟:“对,你能这么想就对了,跑掉的就不是咱的,你别急,咱们再慢慢找着,以你的年龄与相貌,阿娘相信一定会再找门更好的。”   沈宝用应着,但心里想的是:不可能了,都城里不会再有人家要她了,就在一般百姓人家眼里,她的身世也不算清白。   而若让她真嫁去那种人家,她也不认头。若嫁人这条路走不通,那她就该好好想想别的路了。   沈宝用从溢福院出来的时候,看到了王爷。她看出王爷是在等她,于是与王爷去到了一处说话。   薄光说:“你做得很好,这些事既然她帮不了你,就没必要拿来让她烦心了。”   沈宝用:“您不好奇是什么令沈家退婚的吗?”   薄光:“你不用拿话来套我,这府上发生什么还能逃得过我的眼。太子与梁姨娘勾结,但也是一心为了溪若的婚事,太子毕竟是拿她当了多年的妹妹,以后不出什么意外还会如此。未来的储君想做什么,谁还能拦得住。”   沈宝用重复着薄光的话:“真就是未来的储君想做什么,谁能拦得住啊。”   “怎么?还有什么疑问?”薄光问。   沈宝用摇头:“没有。”说着她马上又打起精神道,“王爷,若有一日,我有事求于你,且不损害任何人的利益,你会帮我吗?”   薄光:“看什么事。”   沈宝用:“比如,不再嫁人,而是要个都城的户籍,可以像都城百姓家女子一样,做工混饭吃。”   薄光眉头一皱,想说你无需往外面混饭吃,这府里永远有你一口吃的,但一想到这孩子能这样想,也算是有志气。遂不多说,只道:“好,若真有那一天,我可以帮你。”   这一次沈宝用真心地道谢:“谢王爷。”   沈宝用在溢福院表现得很坚强,如无事人一般,但回到自己的窝里,她开始正视自己所受到的伤害。   与沈芮相遇的画面还在眼前,他温和有礼读书又好,长得也算俊俏,最让她觉得他们有缘的是,他们不仅都姓沈,他们还有过一段过往。   他就是当年自己救过的那个小胖子公子,谁说女大十八变,原来男人也可以。虽然自己当年救他是豪赌一把是出于功利心,但这样的缘份不可谓不奇妙。   虽然她可能没有多爱沈芮,可她也是付出真心过的,真心想与他把日子过好,给他生儿育女,一起经营好他们的家。   可如今,一切皆成泡影,不止,面对都城的传言,她再找不到她想嫁的人家了。   沈宝用不是认输的性格,但她允许自己脆弱一晚。就一晚,她告诉自己。明日太阳照常升起,她就不再回头看,朝着新的目标前行。   第二天,太阳是照常升起了,同样传来了沈家提亲的消息。这次连衣彤都开始愤愤不平:“才过去一天,沈家就重新来提亲,还提的是同一家,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欺负人吗,沈宝用倒也不觉得,谁不知道如此行事容易让人诟病,沈家若不是被太子吓到,也不会办出这么没脸的事。   沈宝用想得没错,沈家这两日可是大乱了一阵,沈芮怎么可能轻易退婚,无论沈圣懿说什么,他都是一副不开窍的模样,非说太子也不能如此霸道,逼别人娶他妹妹。   弄到最后,沈大人差点动用家法,不是被沈夫人拦下,保证能劝动儿子,沈大人那板子是真的打下去了。   是以,连儿子情绪都顾不上的沈圣懿,怎么可能还顾得什么体面,第一日退亲,第二日提亲,他没把两件事在同一天做了,就是他的体面了。   梁姨娘对于大姑娘订亲一事很是大张旗鼓,这下连程烟舟那儿都瞒不住了,她气得偷偷哭了一抱。   这也太欺负人了,这是把她小宝的脸往哪搁,她隐隐约约地感受到,她小宝亲事的不顺,与梁姨娘还有大姑娘有关,莫不是她们看上了沈家,然后去求了太子,沈家畏于太子才改弦易章。   程烟舟只猜对一半,这已属不易,饶是沈宝用也想不到前因竟是薄且会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这日晚上王爷来后,程烟舟心里顶着气,难得小兔子硬气一把,全程没给王爷好气。   薄光知道她因为什么在闹,虽说此事与他无关,他什么都没做,但受益如愿的终究是他的亲生女儿,是以,薄光纵容了她。   只是所谓的纵容不过是任她给自己摆脸子,任她话里话外带刺,但到了影响他实际利益时,薄光却是不依她的。   不过这样也好,她的小小反抗,反而给他平添了些许乐趣。   日子平静地又过了两天,这日,云甄去拿糕点时被太子叫住。   薄且问她:“你家姑娘在干什么?”   云甄:“没做什么,往常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薄且又问:“我给的东西,她都有用吗?”   云甄有点支吾:“还,还行。”   “说实话。”   云甄:“不曾,姑娘没喝过茶,也没吃过点心。”   “知道了,你下去吧。”   云甄赶紧跑了。   薄且闭了闭目,压了压心底涌上来的气。   明明她已被退亲,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嫁好人家,她嫁人的这条路已被堵死。且自己已告诉她两遍,她可以有别的选择,虽没明确地说是他,但他这几日好吃好喝的供着,意思难道还不明显,可沈宝用是真沉得住气,到现在都不来找他。   算了,看在她被人又是退亲又是传闲话的可怜样儿上,自己就不与她计较那么多,他可以再进一步。   沈宝用虽在绣着东西,但心思已不知转到了哪里。忽然她感到眼前出现了阴影,影响到了她绣花。   她抬头去看,竟看到薄且出现在眼前,她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针扎破了手。   沈宝用已顾不得这个,她把绣品往旁边一扔,站起身来全身防备道:“你来做什么,你赶紧出去,要不我叫人了。”   薄且知道她不可能叫人,看她压低声音说话的样子就知道,她怕死别人看到他在此了。虽然这个认知让他很不舒服,但薄且肆无忌惮。   他甚至坐了下来:“我在佑前巷有一个院子,那里虽没有王府大,但你住绰绰有余。你若想带着云甄与衣彤过去也行,若不想,我再给你配新的能干的丫环。如今你的路一眼就能看到头,在王府活到老、到死。可你倚靠什么在王府活呢,你养母吗,她可是自己都不一定站得稳脚跟,何况是你。”   沈宝用实在想不到,薄且会这么直接,她以为以他的傲气不该是等着她自投罗网的吗。他这样无论性格还是身份都高高在上之人,跟她主动说这番话可真是委屈了他了。   那么在他的设想里,她该是什么样的呢?是觉得以自己的卑贱之身能做太子的外室该当感恩戴德?可她偏不!   沈宝用不知是自己性格天生如此,还是六年的流浪生活把她磨砺成如此,她才不要不明不白地跟着一个看不起她,对她只有占有欲的男人瞎混,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怎可折他手中。   “殿下的意思,是要将我养在外面,若是我侍候的好,可能是一世的安乐窝,若是有一天我惹到你了,或是你对我失了兴趣,我的结局还不如去乞讨呢。”   薄且:“原来你担心这个,我不是那薄情寡义之人,你若跟了我,不管时间长短,我都会保你一生无忧。”   “可惜啊,我从小野惯了,不喜欢被人圈养,再者卑贱之人卑贱之身,我的一些过往殿下是知道的,这样的我万不敢玷污了太子殿下。还请殿下放过,不要让我成为罪人。”   她拒绝的意思很明显,或说上一句还可能是在跟他要保证,那么在得了他的保证后所言,听着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他是知道一些她的,不服贴,嘴甜心犟,一身骨头没有多重,反骨占了有一半。   但她明明是最擅算计的,凡是对她有好处的事情,让她做什么都行。他一国之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年轻长得也不难看,她该是跑着过来奔向他的,怎么如今反复推辞。   是吃定他对她兴趣很大在拿乔,还是真的不愿意。想到还有第二个可能,薄且面色冷了下来。   他道:“你是在拒绝我吗?”   沈宝用跪下来:“是贱妾不配。”   好,果然是在拒绝他。薄且现在才发现,原来在她心里,跟着他是这么的难以接受。这一刻薄且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伤到了,里子面子?他说不清,但他很生气很不舒服。   于是他道:“你也知道自己有过不堪的过往,如果你这段经历也开始在外面被人说起,你就连一般的百姓人家也嫁不了了。我对待不听话不识抬举之人是不会手软的,以前帮你瞒着不代表永远会为你瞒着。”   随便,反正她早已换了目标,这辈子不打算嫁人了,这是沈宝用的心里话,但她不会说给薄且听。   她就这么跪着,像没听到薄且在威胁她一样。   过了一会儿,薄且终于站了起来,他说:“我看你的骨气能撑到什么时候,我倒要看看,待你求我那一日,你是何面目。”   沈宝用没把薄且的话当耳边风,她有认真琢磨了琢磨,她唯一的软肋就是她养母,但养母有王爷罩着,太子未必动得了。然后环顾四周,没了,再有就是她自己了。   这时发现,亲朋少孑然一身也不是没有好处。   是以,沈宝用并不把太子的威胁放在心上,他无非最后也只能逼迫她,可若她计划成功,他上哪逼迫她去。   薄且一走,沈宝用就站了起来,真跟了这位主,以后还不得天天这么跪迎,真是膝盖都要吃不消。她做乞丐的时候,哪怕要饭也是有技巧的,都不用天天给人跪的,否则她的腿早等不到被领养就要废了。   以前就听过市井传闻,说是宫里的贵人膝盖没有一副是好的,她们还不像奴婢,从小跪习惯了,本都是娇养的人,到了那等尊卑等级严密的地方,日日跪月月跪,夏也跪冬也跪,生生跪坏一双腿的多了去了。   这市井故事后面的发展就不是沈宝用能听的了,皆是什么跪坏了腿,让谁给看啊,自然是宫中的御医,那一双双腿啊,皇上可能还没看清呢,倒叫御医给瞧了去。   沈宝用想了很多的论据来证明自己拒绝薄且没错,她当然没错,她只是还是有些心虚,毕竟她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与当朝太子抗衡,是她人生中想都不敢想的。   但她又必须这样做,否则她过不去自己这一关。就在这样的忐忑中,沈宝用下定决心去找了王爷。   王爷在书房见的她,她一进去就给王爷直接跪下了:“那日请求王爷给我个都城户籍放我出府,不知王爷可否现在就成全我。”   薄光:“你不用这么着急,你母亲也不会永远无名无份地跟着我,你是她的女儿,安心呆在王府既可。若是有人对你不敬,你告诉我来,我一次就能把他们整治了。”   沈宝用:“我着急出府不是因为这个。”   薄光:“那是因为什么?”   “当初您答应我的,只要不损害别人的利益,您是会帮我的。”   薄光的确是说过这话,他今日挽留沈宝用皆因考虑到程烟舟,程烟舟对她这个女儿还是很上心的,若是有沈宝用陪在她身边,她的心情应该能好些,人也能更安稳地呆在王府中,虽现在她也没不安分,但薄光还是希望能有更多的牵绊把她的心留在王府。   “你一定要坚持如此吗,你要知道,就算你有了都城的户籍,想在外面讨生活也并不容易。”   这些沈宝用当然知道,好在她自打来到都城进到王府,只要有机会出去她都会观察市井。可能那个时候,居安思危就深入沈宝用内心了,眼下她得到的经验就派上了用场。   她知道女子是可以在都城做工的,一些漂染、刺绣、折花等等都是需要女子来完成的。   可若想做这些工作,首先你得是良籍,也就是说家奴不可以,二是你的户籍要是都城的,外边过来的哪怕也是良民有户籍证也是没人敢招的,一旦被查出来,店家与做工的都要受罚,管的严的年头里,恐还会有牢狱之灾。   所以,沈宝用若想在都城做工,首先得有一个都城的户籍,而王爷能帮她办到这一点。   “您说的这些,我都有考虑到,我也会好好与母亲说,她是明白我的,料想一定会支持我的。”   薄光也想到了这一点,若是不给她,待她说与她母亲听,像是他在为难一个小辈似的。   “好吧,此事我去办,你等消息吧。”   在等王爷消息的间隙,沈宝用没带任何丫环地去了趟溢福院。保险起见,她还让母亲叫退了下人,待屋中只她们俩时,她才开口说出自己的打算。   程烟舟当然希望女儿能留在自己身边,但她也知道这孩子本身心就大,当初收养她是看她可怜,如今她能长成这样并且有主见替自己拿主意,程烟舟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相反,比起自己,她甚至有一些羡慕,羡慕养女的果敢。   最后沈宝用嘱咐道:“此事只阿娘与我知道,不可再让多的人知道,您就当是为了我好,听我的可好?”   程烟舟:“你不说,我也不会把你的事往外乱说的,可,你出了府去,以后我们还能见面吗?我怎么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我会回来看您的啊,再者我若没空也会着人来送消息的,您也可以给我写信。”沈宝用撒谎了,一开始她肯定不能暴露行踪,所以这些话只是拿来安慰养母用的。   可她也没有办法,自从那天薄且轻松地出现在她房中,沈宝用在落蜓轩就再无安全感,这几日,她睡觉都恨不得睁半只眼,所以,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拿到户籍证,离薄且远远的。   王爷答应的事情办起来很快,两日后,沈宝用就拿到了都城的户籍证。她谢过王爷,同时谢过王爷给她的一些傍身钱。   这些钱她没有推辞,母亲也有给她,她自己也存了一些,如今再加上王爷的,哪怕她最开始找不到工可做,都够她找个房子安稳度过一段时日了。   于是在某一天,沈宝用怀惴着银票,收拾了几身衣服和简单的首饰,避着云甄与衣彤离开了九王府。   薄且知道这事时,沈宝用已走了好几天了。他看着还天天来拿点心的云甄,一脚把人揣翻在地上。   “吃里扒外的东西!下贱肮脏的东西!都敢欺到我头上骗到我头上来了。”   守铭与杨嬷嬷哪见过殿下生这么大的气,殿下可是一向对下人宽宥有加,从来没动过手的。今日却破了例,直接对一个小丫环上了脚。   这还不算完,他拽着小丫环的衣领道:“我问你,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作者有话说:   以后每日争取6000+,更新时间在晚21点前。 第27章   云甄被吓坏了,但她不后悔,她也不知道自己所做对沈姑娘来说有用没用,但她觉得只有这样做了,心里才会舒服些,才算是应了姑娘的那句“主仆之缘”。   她颤巍巍地道:“有几日了,大概四五天前,奴婢也记不太清了。”   薄且松开了手,他好像刚才那一下子把怒气全都爆发了出来,此刻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   但没有人知道,他的怒气值已达到顶峰,比之他小时候对薄溪若动了杀心那次还要愤怒。   从来没有人敢像沈宝用这样戏耍于他,她说得没错,她就是卑贱,她就是不堪,可是这样不堪的卑贱之人,他没有嫌弃她,反倒被她看不上眼。   如果他不能征服这样的沈宝用,那只能说明他的无用,熊熊怒火在燃烧,斗志也在燃烧,薄且活了二十年,他的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早晚有一日,他会让沈宝用低下头颅,跪在他的脚下,脊骨尽弯地求他!   薄且这样想着,越发的冷静下来,哪怕从今日起,他心脏下面永远会轰着一盆火,他也不会表现出来,他会等,等到那个罪魁祸首来认罪时,他会让她知道什么是雷霆之怒,他会让她成为第一个见识到,他内心深藏的那些黑暗之人。   “杨嬷嬷,下人不忠心做不好差,你那里可有章则。”薄且一边整理衣角一边问。   殿下这话,轻轻吐出份量却是不轻,单就一个不忠心就能绝了这丫环的路。唉,殿下还是被气到了,杨嬷嬷虽为这个丫环惋惜,但还是主子最大,她道:“你是哪个房的?”   云甄:“奴婢是后被买入府的,家里无人在府上当差。”   那还好办些,若是这府里的家生子,如今杨嬷嬷这身份不好越俎代庖,眼下这丫环的来历,她还是伸得出手管得了的。   “来人,把这个如此没规矩的丫头发卖了出去。”杨嬷嬷道。   待云甄被带下去后,薄且对杨嬷嬷说:“这事劳您盯着点儿,这人我还有用。”   杨嬷嬷微楞,马上领命道:“是,奴婢知道了。”   “都下去吧。”薄且摆了摆手。   守铭与杨嬷嬷十分有默契地汇合到一处,二人低声私语。   守铭说:“佑前巷那边一早就让人收拾了一通,采买了不少东西,都是女子所用之物,甚至很多东西都是殿下亲手挑的,兴致来了,连窗缦的颜色都要亲自指定。”   杨嬷嬷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可越是这样她越是担心,若殿下用心到这种地步,那此事她还是要回禀了太后才是,至少得让太后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存在,才不算她的失职。   守铭唉声叹气地:“怎么就让那个丫头得手了呢,可被她谋算到手后她又不珍惜了,眼界窄的只看得到正头娘子,也不想想,若是跟了咱们殿下,再把殿下侍候好了,焉知以后宫中会没有她的位置。”   杨嬷嬷听后摇头:“难,她其实也不算心窄,还是挺聪明的,她那身世与过往让殿下怎么提溜她,她注定都是个见不得光的存在。”   说到这,杨嬷嬷闭嘴了,但她心里却在继续,就算殿下的新鲜劲儿能长久,不过只是个玩物罢了。若让她来选,她倒是赞同沈宝用的选择。   杨嬷嬷摇了摇头,她怎么能共情那小贱人,明明是她不识抬举,扰了主子的兴致,害主子着那么大的急,是沈宝用该死。   守铭与杨嬷嬷都沉在各自的心思里,而屋中的薄且此刻坐得端正,他靠默写心经暂时按住了自己。但到了天黑时,他终是再也不想忍,先是去到了落蜓轩。   院中还亮着灯,估计是云甄那丫环嘱咐的。薄且在衣彤看到他之前,出手弄晕了人。   现在整个院子就他一个清醒的,薄且走到屋中,从这里完全看不出来,生活在这里的主人已离开多日的样子。所有日常用品看着一点儿都没少,连屋中摆放的植物都是一派生机勃勃。   薄且走到梳妆台前,一应女子所用的东西铺满桌台,那梳子上还有残留的发丝,薄且拿起来看了看,然后把梳子扔了回去。   他环顾整个屋子,看来她做得很小心,几乎没带走什么东西,以她的小聪明,恐怕揣在身上带走最多的就是银子了。   也是他大意了,不该让什么云甄一点点去渗透,他就该派过来个自己人,提早把人看住了。他只是万没想到,她竟如此胆大妄为。   薄且看完后,发现自己还是心情闷郁,他离开落蜓轩去往下一个要去的地方。   佑前巷这个没有牌匾的院子,阿感没想到殿下会这么晚亲自前来。   “我说的你都记下了吗?”薄且交待了他一通任务后问他。   阿感道:“都记下了。”   薄且:“要快,已经慢了别人几步了。”   阿感:“下属们会以最快的速度散出去,相信不用多久就能有消息的。”想了想阿感又说,“不需要考虑目标已出城的可能吗?”   薄且:“暂时不用想这个,这几日因朝中公告重大事项,城门管得严,出进都有记录,人应该还在都城中。”   阿感这下全明白了,接下任务领着人去做事了。他们做事是不分白天黑夜的,只要接到命令,就要马上行动起来,一刻都不会耽误。   而这时,沈宝用还正在梦乡中。   几日前,她悄悄地溜出王府,后面的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她本打着试一试的想法,拿着自己平常的绣品找到了一家看上去顺眼的绣坊。   谁知绣坊好像接了大单,大家都很忙,一个主事的看了眼她手中的绣布,然后让她在一张绣桌上照着描的样子走几笔线看看。   沈宝用照做,几下过来对方叫停了她:“行了,户籍哪的?”   沈宝用马上停手抬头:“都城的。”   “拿出来我看。”   沈宝用又把包狱打开,拿出了从王爷那里得来的新户籍递给了对方。对方看了一眼后,还给她:“你留下。”   然后此人开始快速地说着,让她找谁,每日何时上工,何时吃饭,何时休息,工钱几何,还有如何请假的问题。   沈宝用跟在后面,一一记了下来。最后她问:“您怎么称呼?”   “叫我魏姐姐就好,咱们这管事的没在,不过现在正用人,你手艺一看就是熟工,我能作主把你留下,以后好好干就是。”   沈宝用:“谢谢魏姐姐,我会好好努力的。”   “嗯,去领衣服吧,领完换上就有人带你上工了。”   沈宝用被带着去换了衣服,料子当然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好在结实,作工也不错,衣服袖口的地方还绣着绣坊的名号,“水墨坊”三个字。   好个清雅的名字,听上去不像是个绣坊,倒像个做笔卖砚的。   绣坊是真不养闲人,换了衣服的沈宝用马上就有了自己的位子,眼前放着宽大的绣桌,这是沈宝用没有用过的。   她对眼前之物爱不释手,这样的东西操作起来可比她在撑布上方便多了,一直带着她领衣换衣并把她带到位置上的绣娘告诉她,眼前的东西要怎么用,她们要绣什么。   沈宝用一听就明白了,道谢后就开始上手了。刚开始稍许有些手生,适应过来后,她的速度跟了上来。   带着她的绣娘过来一看直点头:“不错,你是我带过最省心的,魏姐姐这回算是领进对人了。我叫雨娘,你呢?”   沈宝用:“姐姐叫我阿用就好。”   从这天开始,沈宝用开始了在绣坊的工作。   她在这里适应的很好,沈宝用根本不担心与其他绣娘的相处问题,她见多识广,流浪的时候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就没有她摆平不了的关系。   况这里虽然人多,但大家都是闷头干活、吃饭,就是休息的时候有些交流,关系相对简单,根本没有什么矛盾。   最让沈宝用感到满意的是,水墨坊在吃上很大方,沈宝用对这里的伙食很满意。于是她安心在绣坊留了下来,一下子省去了买屋找落脚点的麻烦。   也正是因为沈宝用一下子就找到了落脚点,所在她在外所呆的痕迹几乎没有,这给薄且找人加大的不小的难度。   阿感一行人费了很大的功夫,只查到那位沈姑娘只在街东的一个摊子买过茶水喝,其它的就再也查不到了。这人像是原地蒸发了一样,难寻踪影。   阿感很挫败地把结果汇报给太子殿下,他能感觉到殿下的不满意,他也不满意,他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棘手的任务。   薄且听到阿感的汇报,不得不想,难道沈宝用一不做二不休,真的离开了都城。   他知道若真是如此,多耽误一天意味着什么。保险起见,薄且对阿感下了新的命令,让他组织人出城去寻,也不用多寻,三个方向寻个三日,若没有线索就可以确定人没出城,把人撤回来,在都城埋头继续找,他是不信人会凭空消失。   以他太子名下的网羽,在确定的城镇想要找一个人,是不可能找不到的,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   时间,薄且不缺,他缺的是耐心。其实找到沈宝用后他要做什么,他自己都没想清楚,他想的那些抓到她后要如何如何,都是情绪化的东西,但真到做事上,薄且是不可能让情绪左右行为的。   他得用自己最满意的方式,得到自己最满意的效果,这才是他在找到沈宝用后要做的。   阿感领了新的命令下去了,薄且这才肯任情绪蔓延,他以为只要把他的人派出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把沈宝用揪出来,可他没想到,她可真本事啊,这样都抓不到。   薄且心底的那盆火越烧越旺,声势浩大。他不打算往下压了,就这么让它烧了一会儿。强大的怒意得不到喷涌,在走遍薄且的四肢百骸后,重新变成养料,供养着心底的那盆火。   这可能就叫,此恨绵绵无绝期吧。   而接受着新生活新事物的沈宝用,是绝想不到,她把薄且逼到了什么样的境地。她倒也没认为,薄且现在就会放过她,她觉得怎么也得几个月的时间,薄且才会忘记她这号人。   她还觉得自己是谨慎的,像她只是个小小的绣娘,每天忙起来除了吃饭那点事,别的事已入不了脑,而太子那样日理万机,管的都是大事的大人物,怎么可能还有地方想到她。   所以,沈宝用早就把薄且抛到了脑后,她认为属于两个人的篇章早就该翻篇了。   沈宝用在绣坊不仅能挣到钱吃到饭,还能学东西,这是最让沈宝用高兴的。   要知道她的目标可不只是当个绣娘,她每天上工的时候,看着偌大的绣坊,都会在心里暗暗给自己鼓劲,以后她要开一家比水墨坊还大的绣坊,要让自己绣坊的绣品坐上大船,销往外海。   愿望是宏大的,但饭是要一口一口吃的。沈宝用踏下心来,拿出好学的精神,才来不过半月余,魏姐姐就提拨她到甲组做工。   到了这里沈宝用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以为的半山顶竟然是半山腰。   这天,沈宝用正全神贯注低头用功之际,尚未见过面儿的掌柜的从外面回来了。   沈宝用的注意力都在手中的活计上,直到魏姐姐叫她,她才惊觉抬头。魏姐姐说:“这是咱们水墨坊的大掌柜,这是新召进来的阿用,她的底子我测了,是个马上就能上手的一把好手,您不在这才半月,她就能胜任甲组的活儿了。”   沈宝用一看,原来掌柜的也是位女子,这个发现让她又高兴了几分,证明女子开绣坊这条路完全行得通。   魏姐姐介绍她的语气里有邀功的成分,意思是自己给掌柜的发现个人才。沈宝用能被这样介绍当然要给魏姐姐撑住了,正打算在掌柜的面前好好表现,就听掌柜的说:“先不说这个,你让大家都停了,马上会有官差进来查案。”   掌柜的这话让人莫名的紧张,沈宝用首先疑心这事是否与她有关,若真像掌柜所言是官差查案,那跟她就没什么关系了。总之,她留了个心眼,回到屋中,把重要的东西贴身放着,若情况不对,她能直接跑掉。   直到沈宝用看到,确实是都城府的官差时,心里才安定一些。若是薄且来找人,是不可能以太子的身份动用到都城府的官差的,那样也太名目张胆了,薄且现在还只是太子,并不是皇上,并不能为所欲为。   这样想着,沈宝用心里漏跳了一拍,她究其原因竟是她忽略了一个事实,薄且这个太子是日后要当皇上的,一直以来,她并没有把这两点结合起来。   她马上摇了摇头,不会的,她不值得对方动用那么大的力量,再说,皇上也不老,还有黄泉路上无老少,谁说太子就一定能活过皇上去。   沈宝用想着这些乱事的时候,都城府的官差们陆续全部进入到了绣坊内。掌柜的看到最后进入的领队官爷,马上笑着迎了上去。   “大人,小的有什么能帮上的您尽管说,我们一定全力配合。”掌柜的徐娘半老,可以看出来年轻时是个大美人,就算现在,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还颇有风韵,整个人像带了勾子似的,要是那定力不足的小年轻,都能被她弄个大红脸。   新来的官员也是个小年轻,但看来定力不错,瞥她一眼后,开口道:“来人,把门把守起来,一个都不许放出去。”   这一句引起了沈宝用的注意,她往前一看,这人她认识。就是那个小时候给了她一刀,前一阵拨她簪子拉她衣袖的那个天生坏种。   沈宝用虽自认也不是心思单纯的好人,但她若有对方的投胎本事,她是绝不会在小小年纪就行绑人之事的。是以,她对这男人心存警惕。虽有旧恨,但她也不想再招惹到对方。   于是沈宝用低下头来,放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陈松眼神极好,他只扫了一眼,就看到了沈宝用。这可真是奇了,前脚还是住在王府有九王爷给撑腰的沈姑娘,怎么一下子出现在绣坊里了。看她穿着,是这里的绣娘?   呵,小乞丐躲他呢,真以为低着头他就看不到了。   陈松被皇上安排到了都城府当职,这官,职位不高,杂事太多,但又特别适合他。   整个都城的官员们,看到他都会心里不得劲,当初陈御史出事,得罪的可是苏家,加上皇上一心向着苏贵妃,处理起陈家来可谓态度坚决。   有良心的不敢替陈家说话,小人们或是在台面上攻击或是在下面小动作不断,满朝文武竟无一人站出来保陈家。如今皇上把这棵陈家的独苗弄了回来,还了府宅,还给了官做,这些人再看陈松,多少都有些心虚。   偏陈松这竖子,当初陈家没出事时,他就是陈家的老大难,调皮捣蛋都算是轻的,说他是个混小子都算是嘴下留德了。   如今这么个混不吝回来了,带着家族覆灭无人能拘束的戾气,干着查整个都城案子的职务,整个都官们都不想入了他的眼,被他查。   之前那位都城府的都尹谁都不敢得罪,只要案子涉及到都官或是贵族们,他都能避则避,做和事佬绝不公事公办。他哪敢啊,就算有的都官,官衔没他大,但人家能在都城做官,谁知道背后靠的是哪条线,他秉持一律不得罪的原则就好。   但这么干的结果就是,他有些太过了,过到皇上都看不过去了,这不,把他一扒换人了。   陈松知道皇上的意思,这是把他当刀使了,与当初用陈家时一样,但这一次他是乐意的,他确实是带着戾气回来的,他心里的这口气,皇上不能按他的方法让他出了,就只能给他这么个途径发泄了。   人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陈松烧了不只三把,都官们见他当了都尹,都老实了起来,新的把柄抓不到,那他就只有翻旧案了。   眼下这案子就是一桩旧案,他查着查着发现了线索,觉得重要人证有可能还在都城,且藏匿在绣坊的可能性最大。想到就行动,于是他带着人一家一家地查,今日轮到水墨坊了。   不想他在这里碰到了故人,一个有意思的故人。陈松玩心骤起。   官差们要求所有绣娘把手伸出来,以便查看。轮到沈宝用的时候,对方看过就略过了她,显然她该是没有问题的。   但当沈宝用刚松一口气的时候,就听那位大人道:“我跟你们说,好好给我查,一会儿我可是要抽查的,要是有人看得不仔细,我可不饶你们。”   “是。”属下们答道。   待所有人看完,果然,陈松开始随机挑人重看。就在沈宝用心里念叨别轮到自己时,陈松朝她这边走来。   沈宝用小心地抬头去看,与陈松的眼晴撞个正着,那双眼里说好听是含着笑,要她说就是含着一泡坏水。   还躲个屁啊,他就是故意的,他早就看到了她。事已到此,沈宝用倒轻松了下来。   她就看着陈松走到她面前,让她把手伸出来,他看了又看,还让她双手翻过去一次,好像她有什么问题一样。   果然,看了一溜够后,他道:“你,留下,其他人都可以散了。”   掌柜的吓了一跳,不会魏姐姐给她招个麻烦进来吧,魏姐姐也怕啊,她就说怎么这么幸运,一招就让她招进来个能手,不会这姑娘来路不明吧,她可是看过户籍的,都城的没错。   掌柜的又迎了上来,沈宝用一看掌柜的脸色就知道,这下她算是在掌柜的这里显了相了,坏种到哪都不忘流坏水,真讨厌!   陈松一指掌柜的,掌柜的就不敢再上前了,点点头一副我懂了我不打扰您办案的样子。   呸,借公济私,沈宝用在心里吐槽。   陈松把沈宝用带到一处空屋子,待他坐下后,看了一眼把满脸不耐都挂在脸上的沈宝用,然后八卦地问:“你怎么跑这来了?被沈家退婚打击的,还是被王爷赶出来的?”   沈宝用冲他笑笑:“你想知道啊,把东西还来我再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我也想固定在每天18点更,但提前写完我就忍不住发上来了。 第28章   “这都多少年了,你还惦记着呢。不过你那刀确实是个好东西,你从哪弄来的,不会是偷的吧。”陈松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   沈宝用没想到他会随时携带着,她看到东西眼睛一亮,真是倍感亲切。她把手伸了上去,陈松一躲,重新把小刀揣入怀中。   沈宝用也不是一定要把东西要回来,后来她有了新的小刀,新的小刀倒真如他所说,是她偷来的,而她正是拿着那把偷来的小刀手上沾了血的。   所以对于沈宝用来说,陈松拿走的那把在沈宝用心里是干净的,是记载了一段温馨回忆的东西。   那把刀是一位老人留给沈宝用的,那老人帮过她,然后沈宝用就有意无意地总在人家后面晃。老人也不赶她,她年纪小心眼活儿,要来吃的也会给老人一份。   老人性格烈,脾气不好,周围的乞丐不乐意惹他,沈宝用跟在老人身后,虽老人没说罩着她,但多少起到了震慑作用,替沈宝用挡了不少可能会被人欺负的麻烦。   本来他们这对老少组合挺好的,但好景不长,有一天老人病了,缺医少药的乞丐生活,没过多久老人就越病越重,死后他随手携带着这把刀就归沈宝用所有了,然后沈宝用亲手把他埋了。当时小小年纪的沈宝用甚至在想,等到自己死的时候,也不知有没有人埋她。   现在沈宝用倒不怕没人埋了,她只要过好当下就行,身后事死都死了,谁还管得了那么多。   “看你也挺喜欢的,还随手带着,那你不还回来也行,就是要是哪天不喜欢了,一定不要瞎丢,记得还给我。”沈宝用移开眼说。   陈松:“我当铺的朋友告诉我,这东西不值钱,你不用总惦记着。”   沈宝用:“不是钱不钱的事,这是一位故人留下的遗物,当初就是他教会我使刀的,要没有他,”   要没有他,几年后那场劫难,她可能会被人渣得逞。沈宝用不再说,一下子闭了嘴。   陈松也没追问,接着问自己想知道的:“说说,你怎么跑这来了?”   沈宝用:“你都不还我东西,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陈松脸一板:“怎么跟大人说话呢,你现在是在协助我查案,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还敢讨价还价违抗命令。”   “是,大人说的是,大人想听什么?”   陈松一摆手:“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   沈宝用就坡下:“那大人说说看,你都知道什么,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陈松道:“还能因为什么,不过是太子尔。”   沈宝用一楞,她被太子逼迫一事,连九王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的?”沈宝用问。这话刚一问出口,沈宝用就想起来,上次二人见面他就说过,她与沈芮的亲事成不了,难不成那时他就知道了什么?   陈松:“你想知道啊,那你刚才那态度可不行,你好好说话我听听,会哄人吧。”   哄他?沈宝用都在心里啐了他不知多少口了,但她确实想知道陈松是怎么知道此事的,于是她道:“还没问大人您贵姓?”   陈松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免贵姓陈。”   沈宝用:“陈大人,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咱们以前那恩怨都是小时候不懂事闹出来的,我那伤早就好了,疤都快要淡的看不到了,您当年除了挨顿打也没受什么损失,不如就让那段过去,所有恩怨一笔勾销。以后我跟您好好说话,尊敬有加,您也不用事事针对我,这样,可好?”   陈松:“行啊,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同意。”   沈宝用:“那,咱们这就算是和解了,还得说是大人,大人有大量,不仅有量还有脑子,都能未卜先知,我还傻乎乎地等着成亲呢,你那时就火眼金晴,一下子就看出这亲成不了,我对您的景仰之情,”   陈松忍不住笑了,笑得外面的下属们一楞,他们这位都尹,天天崩着一张脸,浑身散发着生人莫近的气质,在他手底下做事十分压抑,不曾见过一个笑模样,可此刻,原来他不止会笑,还能笑得那么大声。   沈宝用待他笑够,她又道:“陈大人,现在可有心情好些。”   陈松得承认,不仅好些了,他的心情自打他从关外回到都城,就没有这么好过,心里一直崩着的一口气,好像都出来了不少。   若是让圣上知道,可能他老人家也不会相信,查案与审犯人并没有让他的戾气减少,反而是一个小姑娘的几句话,竟让他找到了情绪的出口。   “是好些,原来你这张嘴除了说出让人生气的话来,还能口吐蜜糖,哄人开心。”   沈宝用再接再励:“陈大人一上任就开始辛苦查案,若草民能为大人分哪怕一点的忧,也是草民的荣幸。”   陈松忽然收住了笑站了起来,并朝沈宝用逼近,面对这突然而来的变故,沈宝用不得不后退,但还是被他扼制了喉,不过只一下,陈松就放开了她,在沈宝用惊疑不定中,他道:“现在再想一想这一段,你还不明白吗?”   沈宝用隐约明白了什么,陈松看她表情,就知道她还没完全明白,她再怎么说也是个不大的姑娘,男欢,。女爱之事,她恐怕是一点都不了解,对于男人的欲,。望由何而起,表现为何,更是无从得知。   不过陈松也不打算再说什么,说多了,他会有一种自己在耍流氓之感。   沈宝用随即想到,当日薄且不止扼了她的喉,还把她的脸搓疼了。现在她终于知道薄且是在干什么了,他是在宣示主权,那时他就把自己当成了他的东西,而沈芮碰了她,就是弄脏了他的东西,所以他要亲手擦拭干净。   沈宝用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待她终于过去了这个劲儿,她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她对陈松道:“大人,您不会把我的行踪透露给太子殿下吧。”   陈松没马上回答她,欣赏了一会儿她紧张的样子后,他才道:“不会。但你若惹到我,那就说不好了。”   沈宝用马上:“我跟您冰释前嫌了啊,怎么可能再惹您生气,以后大人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像查案子,我天天都在绣坊啊,您想查谁找谁,告诉我,我给您盯着。”   倒是个能屈能伸的,怎么在太子一事上就犟得很,宁可跑出来也不想着好好侍候太子搏个皇家的好前程。可见是个心里有成算的,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她都门清,并按自己的想法执行到底。   这样的人陈松见过,一身软语甜言随时来,但真触到这种人的底线,折了筋骨也要抗到底,誓死也要拧下去。   陈松当年就对沈宝用动过怜悯之心,不过是时间紧迫在离开明乙县时没有找到人,否则她早该是他的丫环了,也许今日不用为了躲避太子而东藏西跑的了。   今日,看她一脸明媚,忽就不想再听她的好话,看她一脸谄媚,他从身上拿出一物扔给对方:“你不是绣娘吗,把这个补好,我保证不把你的行踪告诉太子。”   沈宝用接过东西一看,是个帕子,女子用的帕子。她估模着这该是这位大人哪个相好的,不过这不关她事,与她得到的保证比,补手帕真是太简单了。   沈宝用应下:“大人放心,我一定把它补得跟新的一样。”   陈松:“还有,我在找一个食指与中指一样齐的人,她手心应该有很多老茧,你留心些,若是你们水墨坊日后招进来这样的人,记得马上禀报都城府。”   “是,是,我记下了。”   陈松交代完带着人离开了,目前看来,整个水墨坊也没有那样骨骼的人,看来还要去下一家找。   水墨坊的掌柜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她收留了嫌犯,魏姐姐也松了一口气,重新把沈宝用介绍给掌柜的。   掌柜的对沈宝用的一双小能手很满意,但也问了都尹大人把她叫进屋里说了什么,沈宝用编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下了工,沈宝用依然留在了甲组房,她在研究陈松给她的手帕。这帕子的图案少了一块,从根叶来看,破掉的地方应该是朵花,可是什么花呢?姓陈的也没说。   好在沈宝用当年学刺绣的时候,因为真的感兴趣,所以看了不少花样子与记载花样子的书,她隐隐记得,这样的根叶好像配的花朵很奇特,沈宝用凭着记忆画了出来,然后挑线选针,一笔一笔地补了起来。   那位陈大人小时候就看得出来性子怪,他虽答应了自己,但沈宝用不敢怠慢,想着能尽早地把他交待下来的东西弄好,省得让他挑出刺来。   于是沈宝用就利用下工的时间,一点点地把帕子修补了起来,绣花不难,只要确定了样子就可以开绣,主要是这帕子有些年头了,烂掉的地方都糟了,得先进行表面的修复才能再生出新的图案,这是个细致活儿。   沈宝用天天做这个,终于引起掌柜的注意,掌柜看了她要补的花样子,心里一动。   “这是你设计的?”掌柜问。   沈宝用:“不是,是我以前在书上看到过的图案,觉得适合补在这里就画上了。”   掌柜的点头:“不错,你好好干,过不久都城绣坊圈有个大赛,三年一届,这不让你赶上了,我打算派两个人出去,你若能争取上并夺得头筹,好处少不了你的。你去打听打听,我水墨坊最惜才,最大方,到时给你个院子都是有可能的。看见魏姐姐了吗,她就是前几届的第一,如今她住的房子,用的下人,都是我给出钱养着的,你若做到她那样,我不管你有没有资历,一模一样地给你也弄一份。”   沈宝用马上给掌柜地福礼:“谢谢掌柜的赏识与提携,阿用一定好好干,绝不给掌柜的丢脸。”   真好,若事成省得自己买屋买地了,省下的钱可以提早把绣坊开起来。   掌柜的看着她的脸,笑道:“咱们绣坊圈里,只出过手艺好的,还没出过才色双兼的,你该是本届的大热门。”   掌柜的脑子活,这么一想马上就来了精神,知道好好宣传水墨坊的时机到来了,这下砸钱她也不心疼了。   掌柜的走以后,沈宝用又一颗心扑在了修补上,一个人在一件事上有没有投入真心与精力,别人是能看出来的。   所以,当陈松拿到手帕的时候,他很惊讶。他问:“你怎么知道原先的图案是这个?”   沈宝用也很惊奇:“原先的图案就是这个吗?”   原来她不知道,她只是蒙的,陈松点头:“你绣出来之前我还不知道,但一看到它,我就想起来了,这个位置就该是这样的一朵花。”   陈松的记忆一下子被这朵花打开了,母亲小时候就是拿这个帕子给他擦汗擦土,擦他蹭破的皮肤的。   陈松拿着这方帕子,心情有些激动,沈宝用看了出来,心里暗想,拥有这个帕子的姑娘该是被他深爱过的吧。   “谢谢你,绣得很好,也很用心,我都感受到了,这个东西对我很重要,我没想到会得到一方与以前一模一样的,谢谢你啊,沈宝用。”他说着摸了一下沈宝用的头,沈宝用有些不自在。   她从小到大其实很少被人夸,多数人都是看不起她的,就算是养父养母对她很好,但她确实离他们的档次差得太多,总是在追赶他们的脚步,只有真正做得好了,才能得到肯定。   可其实除却刺绣,她能得到的肯定很少,因为乞丐的生活,让她落下了太多正向成长的机会,她真的是好多事情都做不来,她只是小聪明多,一直在辛苦掩盖,而养父与养母是眼里不容沙子的,虽不曾说她什么,但还是会扳正她,她也一直在努力,可惜还没等到变得更好时,养父就没了,她的成长之路一下子就断掉了,后面的生活又要开始靠她的小聪明了。   而此刻,面对着陈松的真诚的夸奖,真心的道谢,她忽然觉得,小坏种也许也没那么坏。   这么想着,沈宝用愿意与他多说两句:“这花很奇特,我在咱们这边都没见过,王府里种了那么多的花,我也没见过,这手帕的主人该是个怎样的姑娘,能想出绣一朵这样的花来。”   陈松道:“这帕子的主人是个异族女子,这朵花也不是咱们中原长得出来的,是那边独有的。这个女子认识了一个外邦男子,一开始两个人连语言都不通,但郎才女貌,互通心意是早晚的事。”   沈宝用听了进去,她做乞儿的时候最爱听的就是这些小故事。陈松接着说:“但那姑娘以为,情郎会像她那里的男子一样坦坦荡荡,与她山盟海誓的时候,一定是身边心里只有她一个,但其实不是的,那男人在他的家乡有妻子儿子,待女子把一切都交托出去后,她才知道这一切。”   陈松忽然住了口,沈宝用问:“后来呢?这女子有没有甩了情郎,他若不忠她便休。”   好久后,陈松:“哪有什么后来,后来就是梦想敌不过现实,她还是嫁了,不过是做妾,一辈子痛苦,最后在大好年纪郁郁而终。”   他说着看向沈宝用,认真地道:“所以沈宝用,你的选择是对的,你要坚持住啊。”   怎么一下子拐到了自己这儿,沈宝用摇摇头,她觉得陈大人说得不对,她和薄且与这个故事中的主人公不一样,人家是两情相悦,她和薄且哪来的情,不过是对方贪图她的美色,又不忿她的不服,想着把她关起来,一边打压一边占便宜罢了。   但她没有反驳陈松,她是听明白了,这手帕的主人不是陈大人的情人,而是他父辈的故事吧。   她没有拆穿,只拿它来当故事听,末了她道:“都是个人际遇,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没有找到心爱之人,有的人哪怕结果并不好,但她至少经历了。谁也说不好哪种更好。”   陈松眨眨眼,问:“那你呢?”   沈宝用豪气地一指:“换我才不要什么情爱,我要长本事,眼下我要做绣坊仙子,替水墨坊争个第一回 来,以后我要自己开一家绣坊,全都城最大的。”   陈松:“你复原地还挺快,不再为沈芮难过了。”   沈宝用:“我本来也不难过,其实,我跟你说实话,我离开沈公子也没觉得有什么,反而现在这样自己管自己的日子,也许比做别人家的正头娘子来得更自由更舒心。”   陈松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你不喜欢沈芮啊。”   沈宝用想捂他的嘴,但一想,被他知道了也没什么,她与沈芮已是老黄历了。   见她认下了,陈松说:“你倒不跟我见外,怎么在别人面前还知道演一下,为什么在我面前就一点都不顾忌形象,展示魅力了。”   “大人,这还用问吗,咱们小时候见面的时候,可不是什么青梅竹马的桥段,那可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武戏,您说,我们在对方心里还有什么形象可顾。”   “有道理有道理,怎么样,案子帮我查得怎么样?”   “我跟您说啊,从上次您走,这才几天啊,我们绣坊是在招人,可也没这么快,”   水墨坊的掌柜的,眼瞅着陈大人与她未来的绣坊仙子慢慢地蹲下身子,越凑越近,颇有市井街溜子凑一堆聊天的架势,若不是那一身官服及那曼妙的身姿,掌柜的都恍惚了,真怕他二人再从袖袋里掏出一把瓜子来,边磕边说。   从这天开始,陈松没事就往水墨坊跑,他口口声声说是来查案的,但掌柜的也没见他查什么,就是拉着她本该好好练技能的未来夺冠的大热门阿用闲聊。   掌柜的也不敢管,但她不知道的是,陈大人每次来都有给沈宝用带东西,有时是零食,有时手霜,还有一次看她手上有扎的眼儿,给她定了副护手指的套子。   沈宝用一点都没觉得受之有愧,陈松给什么她就接着,好像她与陈松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她像他们就该这样相处一样。   还有一点变化是掌柜的不知道的,就是沈宝用已经不叫陈大人了,她直接呼他大名,陈松。   就在沈宝用忙着提高技能,忙着为比赛做准备,忙着给陈松留意绣坊里绣娘的手时,她的养母却开始夜夜睡不着了。   程烟舟得不到养女的消息,她一妇人,没有王爷的命令连大门都出不去,要到哪里去寻她的小宝。   小宝这个狠心的,当初答应的好好的,会给她来消息的,但这一去这么久,只言片语都没有。   这日,连王爷都看出来她的心神不宁,薄光正好有好事与她说,就想着现在说出来安安她的心神。   “明天开始给你批一天,你可以出去走走,去买些衣服首饰,挑你喜欢的买,不过最好是喜庆一些的。”   程烟舟根本没听清王爷在说什么,她敷衍地道:“嗯。”   薄光倒是一楞,往常让她买些东西,她可会推三阻四了,这次怎么这么痛快,于是他趁热打铁:“我想着该给你个名分,收你为府上的姨娘,你看要起个什么样的仪式,这些事情可以听你的,你有什么想法可以提。“   薄光说完发现程烟舟不理他,他这才发现,她在走神,根本没有在听自己说什么。   薄光有了点薄怒,他声音大了一些:“你到底在想什么,我说话都不带听的,你就是这么侍候人的吗。”   程烟舟一下子惊醒过来,她只得实话实说:“妾是在想小宝,她去了那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妾实在是担心。”   又是为了她那个养女,不过薄光也感到疑问,那丫头不像这么没成算的,她该知道她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她母亲该是要着急的。   于是薄光道:“你不要急,我让人去寻一寻,只要她还在都城,就一定找得到,找到了让她来见你。”   程烟舟放心了些,王爷肯出面找人,那一定是能找到的,她为了弥补刚才的敷衍,主动问道:“王爷刚才说什么来着,劳您再说一遍,这一次我一定认真听。”   于是薄光又说了一遍要纳她为妾的事,程烟舟听完脸色一变,马上拒绝道:“谢王爷抬爱,但妾是什么身份妾有自知之名,不敢辱没了王爷,还请王爷不要麻烦了。”   薄光的声音沉了:“怎么,你不愿意?”   程烟舟:“不是不愿意,”   “那就给我欢欢喜喜地认下,好好做准备,若真觉得辱没了我,以后用心侍候,唯我是从就是,别的话不用多说。”薄光打断她。   程烟舟一时被逼得急了,实话都蹦了出来:“就不能像现在这样过下去吗,没有那些,我也有好好侍候王爷,也是唯王爷是从,不曾有过别想。”   “还敢说你唯我是从,我现在要你买衣服打首饰,想想要什么样的仪式,欢欢喜喜地做我的侍妾你都做不到,睁着眼说瞎话,以为我不知你存的什么心。”   程烟舟不说话了,这算是认了,薄光更生气了。   他还能不知道她,在心里给那个死鬼亡夫守着八百年前就失了的节,在他面前扮什么贞洁烈女,成心恶心他。   薄光道:“你做这副样子给谁看,若这世上真有鬼,你那亡夫恐早被你气死第二回 了,你每夜声声地哀求,蒸红的眼,满额的汗,还有不要脸地那样的唤我,你说,他生前不瞎不聋,死后是不是也都能听到看到。如今听你说什么不想做我的妾,他是不是都要吐了。”   程烟舟如遭雷击,但薄光没多看她一眼,说完这些混话掀帘了就出去了,也就没有看到程烟舟一口鲜血吐在了帕子上。   没看到的不止薄光,她动作极快,在阿梓她们进来前,就把帕子收了起来并挡住了嘴,偷偷把嘴角残留的血迹也拭掉了。   程烟舟上一刻还被薄光的话打击得生不如死,在发现自己吐了血后,她忽然如释重负,是啊,像她这么不要脸的人,是不是终于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要收了她去,这样最好,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如今连女儿都能自立出去不要她了,她还有什么牵挂,只唯一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真到了那边见到风亭,她要以什么脸面见他。   薄光从溢福院怒气冲冲地回到自己院中,管事刘俊拿来王爷让他准备的纳妾仪式所需的东西,不想王爷看到让他滚。他一楞,正要拿着东西滚,又被王爷叫了回来。   他真是欠了她的,骂归骂,但该办的事他还是要给她办。   “你去找个人,就是以前住府上的沈宝用,找到让她回府看看她养母,她若是敢不来,绑了也得把她给我绑回来。”   刘俊:“是,奴婢现在就去办。”   薄光没想到的是,刘俊回来报,找遍整个都城也没有找到沈宝用。还有一事也很是奇怪,除了他们的人还有一拨人在找沈宝用。   薄光问是谁,刘俊说:“是太子的人。”   薄光这才觉出此事不简单,他往回倒发现,沈宝用执意离府这事本就不合常理。太子?沈宝用?从来没被他联系在一起过的两个人此刻浮在他心间,难道太子竟在他眼皮子底下整出一场大戏。   太子那孩子在别人面前装得好,但他是知道的,是个寡情凉薄的,这样的人会为了一个女子大动干戈?   薄光觉得这真是奇了,他这个侄儿一直都不回东宫,难道也与沈宝用有关?带着这些疑问,以及看戏的心情,薄光迈进了烫书轩。   薄且听闻王爷亲自来了,他想的是倒省了他的事了,在他得知王爷也在找沈宝用时,他下令查了王爷最近都做了什么,这一查才发现,王爷让人办了一张都城的户籍。   薄且知道此事后正要去找九王,不想他九皇叔先找上门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皇叔请。”薄且把薄光让了进来。   薄光一进来就说:“殿下还不回东宫吗?”   薄且淡淡一笑:“九皇叔是在轰我吗?”   “怎么会呢,臣只是怕怠慢了殿下。”   薄且不想再打哑谜,他直接问:“皇叔最近办了一张都城户籍,可有此事?”   薄光没回答他,也问了个问题:“你最近在找沈宝用,为何?”   “看来她是拿着皇叔所给的户籍跑走的,人应该还在都城。”   薄且这话让薄光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问:“你想把她收了?在娶妻之前。”   “怎么,不行吗?”   “没什么不行的,殿下看上的人自然是她的荣幸,不过敢问殿下,是要把人放在我王府中还是,”   薄且立刻表明道:“自然不会叨扰皇叔。”   薄光点点头,然后说:“可以为那孩子跟殿下求个情吗,她不懂事惹到了殿下,以后殿下把人放在身边慢慢教就好,还请殿下看在她小不懂事上饶了她的罪过。”   “我若不饶呢。”薄光的话让薄且想到沈宝用的所做所为,真是让人有咬牙切齿之感。   薄光:“那当然是看殿下了,臣并不是在教殿下做事,只是,虽说天下一半皆为女,但若找到个合眼缘想放在身边的,也不是那么容易。说来说去不过是图个乐子,这找乐子的乐趣还是在个乐字上,若把人压制得太狠,那乐子不就没了。”   薄且听完这话没言语,薄光也不知在想什么,一时屋里安静下来。   最后薄光告辞的时候,薄且一直在想他九皇叔的话。这些年来,什么样的女子他没见过,都城里娇小柔弱的,北城那边开朗大方的,甚至在外打仗的时候,热情奔放的异族女子他也见过不少。   模样好的,性格好的,模样与性格都好的,还有满身才艺、武艺,拥有一技之长的,细细数来可以说,只要能想到的,就没有哪款女子是薄且没见过的。   这些还不算,太后对他屋中事十分关注,早从他十六岁那年起,只要他进宫但凡在东宫多留一会儿,太后都会抓住机会往他身边送人。   太后给他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差,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   薄且凭心来说,太后的眼光很好,他真心的欣赏过这些女子,他当然知道太后是什么意思,怕他年轻气盛在外自己找了什么她不满意的女子,于是便想提前控制住他身边的女人。   薄且并不忌讳太后这样做,一个小女子罢了,他若真有看上的,要了也就要了。他堂堂一国之太子,未来的储君,还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被太后拿捏。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真是除了欣赏,楞是产生不出别的心思。   弄得太后对此十分不满,认为他太过于防备她老人家,宁可憋着也不要她推到眼前的女人。薄且是真冤,但太后也很冤,明明是用心找的哪哪都挑不出毛病的大美人,偏巧入不了她大孙儿的心。   那段时间,若不是每日早起他的反应都很正常,薄且都要怀疑自己了。也是从那时开始,薄且知道了自己在男女之事上有着严苛的标准,这标准之所以严苛,就在于它没有标准。   他能说出每一个他在宫中或宫外接触过的女子的优点,但他就是对她们没有想法。他冷情凉薄,挑不起他兴趣的,他也绝不会只看着她们的优点将就。   所以,九皇叔的一句话提醒了他,没有人比薄且更能明白,想在这世上找个合眼缘且想放在身边的并不容易这句话了。   是啊,他图的不就是个乐子吗,喊打喊杀的只会把她吓到,把她推得更远吧。   这么一想,薄且也觉得自己是不是陷在个圈子里,被情绪蒙住了眼,忘了他的初衷。   他的初衷是要她低头,要她感恩戴德,心甘心愿地侍候自己。征服强者、敌人可以给人带来快乐,征服不服贴的女人原来同样可以给人带来快乐。多了这么一步,反倒比沈宝用一开始就伏在他脚下更带劲。   一下子,一直困惑薄且的问题解决了,虽沈宝用还没有找到,但薄且知道只是时间问题,他愁的不是这个,他只是心急罢了。但心急的同时,他焦躁的原因还有别的,就是他不知在找到沈宝用后,要如何对待她。   他不是没想过简单粗暴的高压强硬手段,但好像那只是下下策,他要的真的是这样被对待后的沈宝用吗。现在薄且知道他想要什么了,他想要看着她被自己一点点征服,追随他仰望他,以能呆在他身边为荣。   薄且精神抖擞地叫来了阿感,把沈宝用手持都城户籍一事与他说了,阿感一下子就明白了,马上修改了查找方向,这次他有信心定不辱命。   薄光离开烫书轩后,一路都在出神。   刚才说与太子的那番话,不想让他自己也受到了触动。原来,他与太子是一样的吗,只知道以强权强压。   可他与太子是不一样的啊,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光是想在程烟舟身上找乐子,他还想要得更多,他要她的服从,她的温柔小意,要她忘掉旧情,眼里心里装的都是他。   归根结底,他想要的是,她心里有他。   从什么时候他改变的想法呢,明明一开始只是看上了她的脸蛋与身段,看上了她不能孕育的身子骨,而现在,她的一句话一个表情都能左右他的情绪。   哪怕是王妃还在世的时候,薄光都没有过这样的感受。真是不可思议,程烟舟那么一个弱不经风,甚至弱到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小女人,竟蕴藏了那么大的能耐。   这让薄光有点惊讶,他不喜欢这种有求于人的感觉,尤其是对方还只是一个弱质女流,一个本该倚靠他、仰息他的弱女子。   本来薄光昨天的气已经散了不少,他是打算去溢福院的,但此刻,他忽然不想去了,他不能事事都被那小女子牵着走,这一次理应还是对方该低头,光低头不行,他要让她求着他纳她,求着他给她办仪式。   主意拿定一口气堵在了心口,薄光脚下拐个弯,朝着自己的院子而去。   阿感朝着手持都城户籍的方向去查,很快就找到了水墨坊,找到了沈宝用。自然是不会打草惊蛇的,他马上去汇报给了太子殿下。   薄且听到沈宝用在绣坊做绣娘暗道,果然如此,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还以为她能给自己找到什么好出路,不过是去做下等绣活,下等的女工。   若是在与九皇叔交谈之前得知这个消息,薄且现在就该去抓人了。但现在他改主意了,这个游戏的玩法该是他说了算,在还能玩下去的时候,他就陪她玩,待哪日他烦了玩不下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掀了戏桌,让一切归本溯源。   “都把手里的活儿停一下。”水墨坊的王掌柜进到甲组房中,一脸兴奋地招呼众人。   临近交活儿,大家都在忙,这时哪怕是掌柜的亲自来说,绣娘们还是惯性地停不下手。   掌柜的说了好几声,终于所有人都歇了手,认命地抬头看她要说什么。   沈宝用也是闲不住中的一员,虽抬头看着掌柜的等她发话,但手里还在“盲穿”,把一会要用的颜色的线提前穿好在针上。   王掌柜说:“咱们今年真是交了好运,手上的这个大单子正要完活儿,后面又来了一个大单子。不仅订了一年的衣服用品,还有几个精细活儿等着,这笔要是做好了,咱们秋日前就能完成去年一整年的生意量。”   大家听掌柜的这样说都挺高兴的,尤其是掌柜口中的精细活儿。   一般这样的活儿都是有店家开张,或是权贵家里办喜事要用到的大型绣品,这活儿不是一般人能做,肯定要从她们甲组房里选人,是以掌柜的才急忙忙地跑来与她们说道。   这里资历最浅的就属沈宝用,况掌柜的已定下,她要去参加三年一届的绣坊仙子的比赛,做大型绣品的任务自然不能再给她了。   沈宝用也是这么觉得的,但见掌柜的看了她一眼后说:“大主顾要看你们平时的绣品,我可是很公平的,把这屋中所有人的绣品都呈了上去,最后主家看上了阿用的。”   所有人都很惊讶,沈宝用也是,她是手艺不错,但这甲组房中的姐妹,个个手艺都不错。她还以为掌柜的哪怕看在她还要准备大赛的份上,也不会推举她的。   沈宝用猜得不错,王掌柜虽嘴上那么说,其实她在给主顾样子时,早就把沈宝用的拿掉了。可对方看了一圈后表示不满意,还说明明看过她们绣坊的东西,怎么与现在看的不一样了。   王掌柜细问之下才知道,对方是看了这届绣坊仙子参赛绣娘的作品后才找上门来的,王掌柜的怕大生意跑了,不敢再藏私,这才把沈宝用的拿了出来,对方见了这才点点头,告诉她:“就这个了,让她收拾一下赶紧过来,我们主子这东西要的急,可等不得。”   “嬷嬷我知道了,明日就,”   “今日。你回去就把人送过来,我们那里东西都准备齐全了,针线之类的不用你们绣坊的,我们自己都有备,是坐船过来的稀罕物。人来了赶紧的用起来,若是不够,我们主子还得再订呢。”   于是王掌柜马上跑回水墨坊,这会已拉住沈宝用的手:“你赶紧收拾一下,我亲自送你过去,那东西我也得看一看,否则心里没底,况你技术我倒是信得过,可惜经验尚浅,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大型绣品,我怎么的也得帮你上上眼。”   沈宝用被王掌柜说得也有些紧张,她还没绣过什么大型绣品,也怕出了错毁了人家的好线好布。   收拾东西的时候,掌柜的与魏姐姐都有经验。   “你先带几身衣服,不用担心,咱们绣坊给你预备。”这是宣传绣坊的好机会,当然是要穿着绣有“水墨坊”字样的衣服了。   沈宝用问:“要去多少天?”   王掌柜:“要看那绣品多大多复杂了,所以才说我要与你一起去,我看上一眼就能给你把时间推算出来。”   魏姐姐插了一句嘴:“会不会耽误绣坊仙子的赛事?”   王掌柜:“耽误了也没办法,好在咱们报上去的是两个人。这主顾一下子订了咱们整年的生意,还有外海的渠道,稳住她们可比什么绣坊仙子的虚名要强多了。”   掌柜地冲魏姐姐说完,又扭头对沈宝用道:“阿用,你要机灵点,这也是你学习的好机会,还是那句话,这可比比赛的虚名要强得多,我还没见过外海运过来的布是什么样的,你真好,一下子就能用上了,记得要把感受记下来,完事拿回来与姐妹们分享。”   沈宝用:“我都记下了,掌柜的,魏姐姐,你们放心,我晓得怎么做的。”   “好。我们走。”   王掌柜带着沈宝用来到了一条巷子前,沈宝用以前没来过都城的这边,对这里的街道很陌生,她问掌柜的:“这是哪里?”   王掌柜:“佑前巷,这里我也不常来,相对于城中心要安静一些,可这的宅子面积都很大,卖得很贵。”说着掌柜的压低声音,“听说很多达官贵人在这里置房置地养小的。”   “我可得提醒你啊,到了地方,少说话多做事。”掌柜的是真不放心,沈宝用太年轻,若主家看上的是她那里有经验的绣娘,她何需操这个心。   沈宝用虽答应着掌柜的,但她有些走神,她觉得这个地名有些耳熟,但这里她确实没有来过,她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只能先把这事放放,随掌柜的进入巷子。   她们走到了处幽静小道上,打远处一瞧,一座没有牌匾的宅院门口,站着一个满身华服的女子。   这不是以前见过的那个嬷嬷,是个生面孔,王掌柜笑着走上前,对方也笑着回应着王掌柜:“王掌柜好,我是这府上的丫环玺儿,嬷嬷今日不在特让我在这里等您。”   一个丫环竟然穿戴得这样好,想必是极得脸的,王掌柜赶紧道:“玺儿姑娘多礼了,还劳你在这里等我们。”   玺儿朝王掌柜身后的沈宝用一点头:“两位随我进来吧。”   一阵过堂风吹过来,在这小道里横扫而过,沈宝用竟在这初夏时节打了寒颤,她忽然不想去绣什么大型绣品,去摸什么外海的针线与布了,比起这庭院深深的大户之家,不如与绣娘们挤在明亮透光的水墨坊呢。   沈宝用把她这一时的退缩当成是换了新地方的不适应,她打起精神跟在王掌柜身后,终是迈进了这座连名字都没有的宅院。   一进到里面,沈宝用与王掌柜的都惊呆了,别看没牌匾,别看门不大墙不高,但这里面可是别有洞天,颇有真人不露相之妙处。   王掌柜开绣坊多年,与很多都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打过交道,她一看这宅子的意思,心里就有谱了。   这回她水墨坊该是被极贵的贵人看上了,这样想着,她恨不得回过身来再把沈宝用嘱咐一遍,真是怕她年轻误事啊。眼下这活儿做得好不好倒是其次了,别在这府上给她惹祸才是真。   “掌柜的坐,沈姑娘坐。”玺儿一投足一举手,都透着一股不一样的姿态,看得王掌柜觉得自己的丫环该换了。   沈宝用也注意到玺儿的姿态,她的见识并不比王掌柜的少,王掌柜只看出人家与自己的丫环不一样,但沈宝用却看出来,这丫头身上应该是有功夫的。   带着这样的猜测,沈宝用再去看玺儿就说得通了,她有别于一般女子的姿态,八成是因为她有练武的底子。   沈宝用拿起茶杯环视四周,心道,这主顾到底什么来头,连家中的丫环都是有功夫的,都城真是藏龙卧虎,随随便便一个院子里住的可能就是惹不起的人物。   沈宝用这么想着,忽然她整个人都顿住了。直到她手中的茶杯发出异响,惹得王掌柜的都来看她。   “阿用,拿稳。”王掌柜提醒沈宝用注意仪态,手抖什么,谁知道这茶杯值多少钱,别回头再给人摔了。   玺儿道:“怎么,沈姑娘喝不惯这茶吗?”   王掌柜暗暗咂模下嘴,这不就是普通的绿茶,有什么喝不惯的,只不过是品质比她水墨坊供给绣娘们的好一些罢了。   沈宝用一下子全串起来了,佑前巷,该是她在薄且的口中听到过,是他想困住她的地方,也就是眼前她所处的这个宅子。   而为什么一个小丫环有武艺在身,那自然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不同凡响罢了。   玺儿问她喝不惯吗,当然是喝不惯,明明是很名贵的茶叶,很轻雅的茶香,但这个味道太熟悉了,云甄那些时日天天给她沏,也是从那时开始,沈宝用开始发愁薄且的用心。   所以,她是被他抓起来了吗,她还能再出去吗,他会如何对她?这些问题不得不让沈宝用发抖,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试图在见到薄且前还能有机会迈出这个门。   “不是的玺儿姑娘,我忽然腹痛难耐。”说着沈宝用双手捂住肚子,面露痛苦之色。   王掌柜一下子扶住沈宝用,关切地问:“这是怎么闹的,怎么好端端的会肚子疼。”   沈宝用:“不止,掌柜的我还头晕,想是吃了什么不对付,要看大夫的。咱们还是先回去,待我看了大夫不影响做工再来也不迟。”   王掌柜一时犯难,但沈宝用难受成这样,就算是硬留她下来也是绣不了东西的,还是把人先带回去看了大夫的好。   王掌柜的正要附和,杨嬷嬷从外面走了进来,这下沈宝用最后心存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杨嬷嬷一进来,玺儿就退到了一旁,但她所站的地方是守着门口的位置,沈宝用一心想跑,自然对这个很注意。   杨嬷嬷走过来,扶起沈宝用另一边胳膊,笑着道:“既然姑娘进了咱们这里,又是喝了茶才犯的病,咱们府上没有不管的道理。”   王掌柜没想到嬷嬷那么通情达理,竟是要给她们阿用看病吗。这府上请的大夫一定是她们在外面请不动的,为着阿用好,她当然同意了。   “那敢情好,嬷嬷心善,还请快快找个大夫给我们这绣娘看一看。”   沈宝用把捂在肚子上的手撤了下来,她对王掌柜说:“掌柜的,我没事了,可能刚才岔气了吧。”   王掌柜一双眼瞪得溜圆:“这,这就好了,也太快了吧。”   沈宝用睁眼说瞎话:“年轻,底子好。”杨嬷嬷都出来了,她这会儿也懒得敷衍王掌柜了。   杨嬷嬷还是那副笑模样,她听沈宝用这样说,松了她如钳子一般的手。   “那时间也不早了,掌柜的请回吧,我带着姑娘去看看屏风。”杨嬷嬷给玺儿使了个眼色,玺儿走过来要领着掌柜的原路出去。   沈宝用一下子拉住了王掌柜的衣角,掌柜的以为她是露怯,加上自己也想看看那外海来的东西,于是对杨嬷嬷争取道:“我送姑娘过去吧,她年轻经验少,我帮她掌掌眼。”   杨嬷嬷收起脸上的笑:“那可不行,这东西是用来献礼的,是要开光的,能少让人见到是为最好,要不咱们何必不多请上几位绣娘早早地完工。”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王掌柜的不敢再坚持,只不放心地看着沈宝用,知道该说的都说了,只能以眼神安抚她,告诉她,稳住,不要给我水墨坊惹麻烦。   而沈宝用想的是,什么屏风,什么外海的织物,都是骗她来的噱头,她哪还有心情期待这些东西。   沈宝用松开了王掌柜,然后看着她随着玺儿走了,沈宝用这十七年里学到的东西,就是谁都指望不上,她只能靠自己。   杨嬷嬷看向沈宝用:“沈姑娘,这边请吧。”   沈宝用知道该来的终是会来,她站起来随杨嬷嬷朝着内院走去。   杨嬷嬷把她带到一间房间,出乎沈宝用想象,这里竟然真的有一个落地大屏风。那纱布的质地确实是她没见过的,倒不比大弘的更薄,只是看上去很奇巧,内部排线也是没见过的款式。   沈宝用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竟还能被这屏风吸引走一部分的注意力。就在沈宝用聚精会神看这白纱时,就见屏风后面有一道坐着的人影。   “呯”地一声,杨嬷嬷已不在屋中,她走时关上了门。   沈宝用盯着那屏风后面,她见那人站了起来,然后一点一点地走到了前面来。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见过太子殿下。”没有任何悬念,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是薄且。   薄且一出来看到的就是沈宝用的头顶,她倒是跪得快。   薄且没叫起,他自己倒是坐了下来,一副闲聊的语气:“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你做任何事情都要经过我的同意,不可擅自作主。”   哪里来的混话,那时他的身份是王府世子,是为了护犊子他的妹妹们才来的警告之言,如今她都主动离开王府了,根本不可能再与王府贵女们有什么牵扯,她凭什么做什么还要与他汇报。   可他是太子,他能捻死她,沈宝用哪敢实话实说,她只说:“那时您还是王府世子,如今,”   “你的意思是,我是世子时管得了你,成了太子反而管不得了。”薄且根本没让她把话说完,他其实不该这么急的,人已经在他手里,他可以慢慢来。可无论他表现得多么悠然,他心底的那盆火并没有熄灭,反而在见到她,闻到她身上固有的味道时,烧得更加炽烈。   只不过这份炽烈已不像逮到她前,燃料全部由怒火组成,而是掺杂了其它的东西。比如占有她,破坏她,而在这些攻击性的玉望中,薄且甚至还能生出一丝想宠着她的想法。   不过一个小女子罢了,把她放在这个院子里,她又长不出翅膀来,一眼就能望到她的未来,宠她一些又有谁能知道,又能碍着谁。   薄且这么想着,心中的那把火越烧越旺,他等不及想做点什么,否则他心里烧得难受。   他站起来,走到沈宝用身前,她头伏得更低了,倒叫他能清楚地看清她那一截后颈。她瘦,他能看到脊骨,这地方的皮肤如她的脸一样,同样透白。   薄且这样看了一会儿,没有人知道他在经历什么,他一会儿觉得得到了清凉,缓解了心火,一会儿又觉得这是在饮鸩止渴,没凉快多会儿烧上来的后劲儿更大了。   薄且眯了一下眼,沉沦的眼色一闪而过,随即他就摆脱了迷蒙的状态,眼神变得坚毅起来。   他一把抓住沈宝用的胳膊,把她拉了起来。   沈宝用本就全身戒备地紧张着,忽被薄且来了这么一手,她差点叫出声来。但她忍住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能过度反抗他,真把他惹急了,沈宝用不敢想自己的下场。   所以,能不撕破脸是为最好,好在目前,他只是把她拉了起来。   “看着我。”薄且道。   沈宝用一点点抬头,薄且的脸离她很近,她一下子撞进他的眼中,那目光灼人。   沈宝用朝后退了一步,薄且在挣扎了几许后,松开了她。   “跟你说话要记得看人,你的规矩不好,以后在这院中做事,让杨嬷嬷教你规矩,你好好跟着学。”   沈宝用抓住他话里的细节,“在院中做事”,这有没有可能,他真是叫她来绣屏风的。   沈宝用从来不是天真之人,但在现下这种无力反抗的前提下,她乐意相信自己的这份乐观。   她看向屏风:“殿下要绣个什么图案?”   薄且招呼她:“你过来。”   她随着他绕到屏风后,那里有一张长案。薄且拿起笔在长案上的一副长卷上落下最后几笔,然后道:“这个,绣得出来吗?”   沈宝用走过去低头一看,心里一骇。这画的莫不是百鬼夜行?可若说鬼又不像,更贴切地的形容该是各式各样的妖怪。这些妖怪千奇百怪,一个个张牙舞爪,充满了力量与攻击性,让人看了不舒服。   “这个梦,我从小到大都在做,每一次我都能看清一些地方,时间一长,把它们画下来竟然凑成个长卷。我要你把它们绣下来,以后我天天看着,能够感受着这份熟悉与亲切。”   沈宝用看着薄且平静地说出这番话,她实在不明白,锦衣玉食没受过磋磨长大的贵人,怎么比起她这个经历过磨难与黑暗的人,内心还要荒凉。   他的屏风,他是主顾,当然是他要她绣什么,她就要绣什么。   沈宝用点头:“要全绣进去吗?”   “你不是要靠这个为生吗,就考验下你的能力吧。”   那只能再紧凑一些了,这画的布局要变一下了,倒也可行,沈宝用一时满脑子都是这副绣活儿,她主动走到长案前,自然地拿起笔后,才想起要问一下:“我可以用吗?”   薄且:“可以,这屋子就是用于你做工用的,这里的东西你都可以用。”   薄且看着沈宝用拿出一张新的画纸,然后提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他先是被她状态吸引,她眼晴亮晶晶的,里面散出自信的光。   她很认真,不过是一个带她回来的幌子,但薄且见她这副样子,倒也起了些兴致,这个游戏开局不错,有那么点儿乐趣了。   薄且忽然对她笔下的东西也来了兴趣,他低头去看,发现她的画功并不好,可以说是乱七八糟,但她是真敢下笔啊,把他长卷里的内容全部拆分开来,以她自己特有的一套布局重新分配,画面一下子就紧凑了起来。   她是真聪明也是真偷懒,她把那些他梦中的幻物都编上了别称,很形象,他不用问她,只要念一念自己就能对上号。   薄且不知道、且也没注意到的是,他现在的神态。   轻松愉悦的样子他一般都是用来展现给大家看的,但心里有没有轻松有没有愉悦,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此刻,他的轻松愉悦是发自内心的,但他并没有察觉,可能当一个人真心地感到快乐时,他根本没工夫反观自己,他陷在当下的情绪里享受还来不及。   薄且看着沈宝用问都不问他,拿手去翻他的画卷,心里并没有升起反感,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除了他自己,谁若是不问他直接碰他的东西,他都会在心里产生深深的厌恶,只不过他从来不说,不表露出来而已。   但在沈宝用面前他明明是不用忍、不用装的,可他偏偏一点恶感都没有。不仅没有,她这种不分亲疏拿起来就看的行为,竟让薄且觉得十分受用。   薄且只能把这一切都归为游戏的乐趣,他是这场游戏的掌控者,只要方向不出问题,一切都还在他的控制中,自然他可以允许她放纵一些。   可薄且却忽略了一个事实,他的情绪是由这场游戏中的主角给他的,而不是游戏本身。   沈宝用一口气测完了薄且整副长卷五分之一的比例,再给她两天的时间,她就能全部测完,完成屏风图案的初稿。   沈宝用放下笔,最后核对了一下“怪物”的数量,没有错后,她抬头懒腰伸到一半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在何种境况下。   她马上收了手向周围看去,还好,薄且并不在屋中,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沈宝用这才刚松口气,门被拉开了,杨嬷嬷带着玺儿还有几个奴婢出现在她面前。   杨嬷嬷一脸肃穆,玺儿一副清冷高手的气质,两个人往沈宝用面前一站,沈宝用觉得冷。   杨嬷嬷道:“沈姑娘,该到晚膳的时间了,咱们府上规矩多,用饭时间、礼节每一个人都要严格遵守。姑娘随我先到后面来吧。”   后面?沈宝用这才发现,这屋子还有后院。她跟着杨嬷嬷走到后面,这里竟有一个净室,有人已将木桶里的热水倒满。   杨嬷嬷拿过身后侍女手上托盘里的东西,道:“沈姑娘是从外面进来的,用膳前需先净身。”   吃饭前还得沐浴,又不是重大节日或是要祭祖,规矩确实是不少。   之前薄且已点过她,说她没规矩,要杨嬷嬷给她立规矩来着。这气势一看就是带着命令来的,沈宝用怎么可能不遵守。   她道:“我知道了,嬷嬷把东西放下,我自己来就好。”   杨嬷嬷不为所动:“沈姑娘可能与我们府上的习惯不一样,还是奴婢亲自来给沈姑娘展示的好。”   沈宝用决定退一步:“让她们来。”   她说的是杨嬷嬷身后的侍女,杨嬷嬷一步不让:“姑娘,请守府上的规矩。”   杨嬷嬷把狗仗人势展现得淋漓尽致,好似她在服侍你,实则态度傲慢,一副要好好清洗脏东西的样子。   沈宝用也是野惯了,当年她刚被沈家收养的时候,哪怕心里明白不能讨人嫌,要让养父养母喜欢她,但她在一些生活习惯上还是坚持了自己的习惯。   此刻,从来没在外人面前脱过衣服的沈宝用,怎么可能与看她如看乐色的杨嬷嬷坦诚相见。   她不从,让她们离开,但人在屋檐下,她势单力薄,杨嬷嬷一个眼神,沈宝用就被侍女们控制住了。   她们一边作势要脱她的衣服,一边听杨嬷嬷说:“所以我常说,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就不会这么扭捏,那些没规矩的,到头来反倒弄得自己没脸。我们怕什么啊,不过是麻烦一些,反正丢人的又不是奴婢们。”   “我自己来,我知道了。”沈宝用怕了,只不过四个侍女她都挣不开,更不要说一直站在旁边未出手的玺儿。确实如杨嬷嬷所说,她势死不从的结果就是被人强行执行命令,最后受到损害的只有她。   “那请姑娘快点吧,时间也不早了,过了晚膳的点儿耽误了主子用饭就不好了。”杨嬷嬷催道。   沈宝用闭了闭眼,利索地让衣裙落地,正要进到木桶中,杨嬷嬷又说话了:“先等等,”说着从托盘里拿出一把木尺一样的东西,“啪”地一下打在了沈宝用的肩膀上。   不疼,真的不疼,但侮辱人的意味明显。   “扭过去。”杨嬷嬷命令道。   见沈宝用梗着脖子不动,杨嬷嬷又说:“姑娘还是没明白,有些事你听话些反而能给自己挣面子,你不服把,最后受到羞辱的只能是你自己。宫里的娘娘又如何,这里你要经历的每一项,她们也一样都少不了。”   杨嬷嬷把木尺落在了她另一侧肩上:“你要明白,你将面对的是何等尊贵的贵人,是把你从里到外火烧水涤都有可能玷污到的贵人,岂容你放肆。沈姑娘若是想尝一下强迫的滋味,虽说老奴已多年没碰上你这样的了,但手艺未忘,倒是可以在姑娘身上重新练练手。”   沈宝用咬紧牙关,她一定一定不要被留在这里,她不要侍候贵人,他们不拿她当人,他们这样是不对的,但没有人说他们的不是,只会一味地定她的罪。   杨嬷嬷看着沈宝用转过了身去,她眼睛毒,不需多看心里就有了成算,难得的好娇娘,可惜出身不好在前,失贞不洁在后,要她说,就算只做个玩物,也辱没了殿下。   杨嬷嬷手中的木尺耍得很溜,一会是抬高胳膊,一会是改换站姿,沈宝用照做后,她也没为难,放下东西道:“水要凉了,沈姑娘趁热洗吧。”   说着她就带人出去了,这会儿也没人吵着要服侍她沐浴了,几个侍女听杨嬷嬷的,把手中的东西放下扬长而去。   只有玺儿还守在门口,她这会儿倒是扭开了头:“我在这儿等着姑娘,姑娘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什么吩咐都没有,沈宝用只觉得累,还有臊。明明杨嬷嬷的那把尺子并没有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但整个过程,让沈宝用有种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是否好用的物件,一个是否带菌的宠物的感觉。   终于,沈宝用收拾好一切,她已找不到她穿来的带有“水墨坊”字样的衣服了,在穿上杨嬷嬷给她留下的唯一一套衣服时,沈宝用发现自己左边的胳膊有几道红痕。   她这才想起,应该是薄且刚才抓她胳膊时留下的,这一看就是使了狠劲儿的,可她当时太过紧张,根本没感觉到疼,现在倒是火辣辣的。   玺儿带着她一路出了院子,没走多远,也就是她身处的这个院子的旁边,玺儿停下了脚步:“姑娘进去吧,就是这里了。”   倒也能看得出来,这院子该是这整个宅子最中心的位置,虽这宅子的其它地方皆精致无比,但这里还是能看得出来更胜一筹。   沈宝用步入其中,过了一道门,就见薄且坐在摆满饭菜的圆桌上座。   他见她停步不前,道:“看不到在等你吗,还不快走几步过来。”   沈宝用刚经历了杨嬷嬷给上的一堂规矩课,想到杨嬷嬷之所以那样做,皆是在为薄且忙活儿,未来要面对的贵人,不就说的是他吗,当今的太子殿下。   沈宝用像踩在钉子上,艰难地移步到桌前。   “坐过来。”薄且道。   沈宝用没全听,坐在与他相隔两个凳子的地方。薄且没挑她的不是,抬手去拿碗,就见离他还很远的沈宝用全身一抖并向后躲,差点没坐稳坐到地上去。   这可比刚见到他时反应要激烈的多,现在他要是像刚才那样抓她胳膊,她还不得蹦起来。   薄且看着沈宝用戒备的眼神,惊弓之鸟的样子,他倒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杨嬷嬷提前跟他汇报过了,奉太后之命,会给沈宝用做检洗。   薄且并没想着瞒太后,沈宝用是个大活人,就算他把她放在这座宅子里一辈子不让她出门,太后那里也是瞒不住的。   但因他之前对女色的表现,太后对沈宝用有些过于好奇,今日杨嬷嬷带过去的四名侍女,皆是宫中太后派过来的,可见太后对此事重视的程度。   没有人敢拿检洗的具体过程来污了薄且的耳,但他也能想象到一些,沈宝用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这会儿看着也是有些被吓到了。   这倒是不利于他这场游戏的展开,她光顾戒备与害怕了,还谈什么乐趣可言。   于是薄且在与沈宝用吃了这顿晚膳后,他没有再见她,好像他召她来只是为了让她绣屏风。   而沈宝用也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屏风上,她一心想着赶紧弄完赶紧离开这里。好在这几日薄且没来,杨嬷嬷也没来,只有玺儿什么时候用人什么时候就会出现。   这样过去了几天,在沈宝用全神贯注地投入到绣活儿中,没有那么战战兢兢时,薄且又把她叫到了自己院中。   她刚一坐下,丫环们就开始往她面前摆各种好吃的,摆好后她们就退下了,屋里只余她与薄且。   薄且在看书,这场面似曾相识,不过这一次薄且没有训斥她,而是温和地对她说:“不知你爱吃什么,让人都买了一点,多少尝一尝,你为我没日没夜的做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沈宝用从来没得到过薄且这样的对待,她以前是希望过,希望薄且对她能像对待外人那样虚伪,但此刻他这样做了,她却领不了这份情,她整个人都在想,他在使什么花招,他有什么目的?   但沈宝用嘴上道着谢,也象征着每样都吃上一点。   薄且表面上在看书,但其实一直在观察着她,见她乖巧地坐在那,不像以前在王府他送去的东西一口不碰,而是每一样都有吃,看着还受用,他嘴角微微上翘。   沈宝用不偏不倚,真的做到了每一样都吃一口,吃完后她把茶杯拿了起来,还是熟悉的香气,不过这一次,沈宝用喝了。   做完这一切后,她站起来对薄且道:“殿下,东西我都吃过了,谢殿下款待,屏风的绣活儿还有很多,我先退下了。”   薄且刚得了趣,但为了让这份乐趣长久,他不敢逼她太甚,只假意大方道:“你喜欢吃就好,屏风的事有劳你了,不过也不用太过着急,只是我个人赏玩的东西,不着急要的。”   你不急我急,沈宝用暗道,福身后离开这里。   打这天开始,薄且几乎每天都要叫沈宝用到他院子里,有时是同样的好吃的弄一桌,有时会拿出好几套茶具,亲手给她泡茶,说是看出她不喜欢金霜大叶,他还有很多私藏,让她再品一品,找出她爱喝的。   除了拉着她吃喝外,薄且还会让她看他作画,看他写字,还会出谜语让她猜,还有还有,他还会抚琴,就坐在她面前弹,那样子好像他弹出的每个音符都是弹给她的。   沈宝用每天过得都极不真实,薄且这是在干什么?楞要说的话他的形为十分眼熟,竟是象极了他养父对待她养母的样子。   可她养父养母是正经夫妻,是鹣鲽情深,她与薄且与此根本就不是一路子的。沈宝用隐隐觉出,难道薄且是在向她示好?是在告诉她,跟了他后他就会这样对她?她可以一直与他风花雪月?   可他不知道,沈宝用并不喜欢养父养母的相处方式,她不喜风雅,也不贪图男人对女子的宠爱,她亲生父母的感情生活一踏糊涂,她在外流浪的日子只练就了她一颗强大的心脏,以及坚毅的内心世界。   她不需要男人给她买零嘴,不懂欣赏他们吟诗作对的才华,有那功夫不如多多挣钱,然后把钱都给她,她拿着再去生钱,那才是靠得住的男人。   这种靠着投胎命好,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吃好的穿贵的,不用为生计发愁没事只会舞文弄墨,她主宰不了不好骗的,抱歉,她实在欣赏不来。   沈宝用在被窝里狠狠地摇了摇脑袋,她在想什么,她是疯了吗,薄且怎么可能向她示好,他根本没必要啊,若他真那么做了,要不,是他无聊,要不,是在报复她私逃而戏耍她罢了。   最近沈宝用都睡得不好,迷迷糊糊间太阳又升起来了,她开始提心吊胆薄且今日又要做什么。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正好今日是她在绣坊本该休沐的日子,来时她问过掌柜的,就算是去到主顾家绣这种大型绣活儿,也是可以休沐的。   于是就在薄且又叫她过去时,沈宝用提出了请求:“殿下,今日是我休沐的日子,我想回绣坊一趟,还有,我有好久没去见母亲了,也想趁今日去趟王府,让母亲不要再为我担心。”   薄且沉默了一下答应了,他才不怕她再跑掉,玺儿已被他派到沈宝用身边,在她看得见看不见的时候,玺儿都会在她身边,沈宝用想再跑是不可能的。   不得不说,薄且天天对着她笑,不再呵斥,与她进行看似平等的交流,这些都不如他放也出去来得安心。   沈宝用的喜悦是肉眼可见的,薄且这几日的好心情蒙了层灰,他甚至有些后悔,不止是后悔答应了她出府,他还后悔早知不跟她玩什么征服的游戏,管她心里怎么想,直接扣了人,让这世上从此再无小乞丐沈宝用,再无绣娘沈宝用,只有他院里的侍妾。   沈宝用像个快乐的小鸟一样飞出了院子,飞出了佑前巷,她回到水墨坊的时候与陈松算是擦肩而过,她若早回来一会儿,就能见到他。   可惜她晚了一步,她哪知道就是因为晚了这一步,而险些害了陈松。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以前沈宝用也没觉得外面的空气有多好,这会儿却十分珍惜,拥堵的街道好,污脏的泥土地好,嘈杂的叫卖声好,总之,她从薄且的那个院子里出来,真是看哪都觉得好。   沈宝用先回了趟水墨坊,绣娘们围上来问她,接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活儿,沈宝用说是巨大屏风,大家解了好奇也就散了。   临了,雨娘告诉她:“陈大人刚才来过,你要是早点回来正好能碰到他,不过他送的吃食你还来得及捞回来一些。”   沈宝用去到楼下,因为大家以为她不会回来,就把陈松送来的好吃的给分了。   魏姐姐打趣她:“快快,别吃了,正主来了,都给人留下。”   沈宝用笑,她不在乎这口吃的,但当她得知陈松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来过,她脸上的笑就没停下。   她捻了一块糖酥放在嘴里,根本没尝出什么滋味,好像她现在能尝出的甜靠的不是舌头,而是心。   在回来的路上,她忙着感受自由,忙着感受好几日不见的市井,还想着去看母亲时要给她带点什么,在这么纷杂的事情中,她还是想到了陈松。   她想的是这段时间他有没有到绣坊找她,找了的话又给她带了什么。她承认,回来的路上她是有期待的,而今,听到大家说他来了,依然没有空手,沈宝用根本不用吃什么糖酥,有一股甜意从心里泛了出来。   这种情绪于沈宝用来说很陌生,她从来没在任何人身上体会过期待二字。明明他们的相逢并不美好,明明知道他从小就是个坏种,后来长大了一见面就欺负她。   可不知为何,她就是在心里怪不起他来。他明明也是出身好,如今还做了官,与她是天壤之别,但沈宝用与陈松相处没有那种距离感,他没有一刻让她觉得对方高高在上。   沈宝用虽表面不在意,但在她这个年纪最是脸皮薄的时候,别人有没有把她当个人看,她心里明镜一样。陈松做到了,与他相处时,沈宝用常常会忘记他们身份的鸿沟。   他每次来,他们都是从案子聊起,但最后话题会岔到十万八千里,每每他走后,雨娘的一句聊什么能聊那么长时间,都会让沈宝用惊觉,是啊,聊什么了,回头一看都是些没有价值的闲篇儿。   可她不是个天生话多的人,在绣坊里属于闷葫芦的类型,怎么跟陈松就那么多话可说呢。   后来连掌柜的都说:“下次陈大人再来,咱们堂屋有凳子你们坐着聊,省得外人看了,还以为咱们怠慢了都尹大人。”   沈宝用这才意识到,她跟陈松凑一块会忘了环境,好像那段时间脑子是空白的,除了他们在说的话,她什么都没在意。   沈宝用没有朋友,亲人也就一个养母了,她很珍惜与陈松的这段往来,她甚至难得地想在他面前表现一下他所说的温婉大方,但她根本顾不上,她装着装着就忘了,就开始跟他真情实感地接话斗嘴了。   沈宝用最近常常在想,人是不能说过头话的,以前她断定自己一辈子不需要情份,她不想在乎任何人,对任何人动真心。哪怕是她未来的孩子与她的养母,她端的更多的是责任与感恩,在真心的付出上她始终有所保留,掐着量呢。   如今她却对着认识了没多久,并不算多了解的男人起了期待,并在与他相处时的欢愉起自真心。   沈宝用在被薄且找到前就已意识到这个问题,那段时间她想过如果陈松再来,她要不要找个理由不见他。但还没等她实施这个想法,她就被薄且找到并去到了他的宅子。   难得利用休沐离开那里,沈宝用想的是陈松会不会来找她,早就把自己之前的想法抛之脑后了。她甚至有点懊恼,若不是自己在外耽误了那么久,这会儿她就能见到他了。   沈宝用一边表示陈大人拿来的吃食大家分了就好不用给她留,一边问魏姐姐:“他什么时候来的?走了多久?”   魏姐姐:“就半柱香前吧,现在是来不及了,你若刚进绣坊时扭头去追,可能在他回到都城府前能追到。”   沈宝用:“我不追,我干嘛要去追。他说什么了吗?”   魏姐姐笑,平常从不参与男女话题,在这方面缺根筋的人竟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魏姐姐不逗她,只如实道:“他问你去了哪里,我告诉他你接了个大活儿,主顾点名看上了你的手艺。看着挺为你高兴的,没说什么就走了。”   沈宝用不知道的是,魏姐姐哪里能看出陈松的异样,陈松在听到主顾点名看上沈宝用的手艺时,他心里一突,那丫头别只是看着精,不会觉不出这里有问题吧。   陈松快速回到都城府,让得力的手下去了解此事,没一会儿功夫,水墨坊新接的大生意就被调查了出来。   “佑前巷,”陈松念了一遍这个巷称,倒真像是太子的手笔,那地方不就是给他们这种人准备的吗,专门圈出一块地方,美名其曰清静雅致,适合独处思考,不过是方便了藏污纳垢罢了。   陈松看了一眼天色,今日云多,晚上该是无月之夜,倒是个适合夜行打探的好日子。   可是,这值得吗?那毕竟是太子,不是随便一个都官。不值得吗?她可是很努力地生活着,她得知被人赏识时该是有多高兴,她知道那可能是个陷阱吗?   她肯定不知道的是,没有正妻的名头过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可随意被人处置,在自己孩子面前想要维持尊严都难。   陈松对自己的婚姻没有任何期待,但有一点是他早就认定的,就是他只会有一个妻子,哪怕他无法爱上她,也会一生都忠于对方、尊重对方,让他们的孩子不用经历他所经历的心理磨难。   陈松对沈宝用最欣赏的一点就是,她没有被富贵迷花眼,虚荣的特别是地方,小小年纪就知道越毒的东西,越是以裹着一层糖霜的样子出现。   可现在,她再想得明白拎得清,也只是无权无势无人庇佑的孤女一枚,他若不出手,谁还能去救她呢。   天上的云层看上去更厚了,确实是个乔装夜行的好日子,陈松抬头看天再次这么想着。   水墨坊这边,沈宝用拿了些钱,她打算给母亲买点东西。如今她的行踪已被薄且知道,她也就不怕去王府了。一想到自己当初骗了母亲,出了府后就再无消息,她养母那样性子的人,该是担心得吃不下睡不好的吧。   沈宝用心中有愧,她虽知送礼物弥补不了什么,但还是想这么做。   沈宝用拿着礼物来到了阔别月余的九王府,看门的看到她来没有去禀报,而是直接把她带到了王爷的院子。沈宝用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多年,她知道小厮带她走的方向不对,但想必这是王爷的意思,她没说话默默地跟在后面。   果然,王爷在书房里等着她。她进去请安,王爷说:“起吧,坐。”   沈宝用坐下后,听王爷道:“你与太子的事为什么没有提前说,如今被他找到,以后有什么打算?”   提前说了又能如何,恐怕她连那张都城户籍都拿不到。   沈宝用:“我与太子什么事都没有,虽现在在太子别院里做工,但还是能自由进出的。”   薄光挑了下眉,这孩子根本不知太子性情,太子越是这样平静就越可怕。做工?还不是为了拢住她的说辞,太子下了这么大的工夫,布了这么一个局,若得不到同等的回报,心里的那根弦是会崩的。   到时她焉能有好日子过,什么样的下场都不足以泄太子心头之火。十七岁大闺女了,可惜没有亲生母亲教,就程烟舟那样的,连他都摆楞不明白,怎么教她这养女品识男人。   不过薄光不打算提醒沈宝用,看得出来这丫头是个有大主意的,伏低作小自降身段认头侍候太子一事,她不受些教训,以目前这种状态是做不来的。   他说了她不会听也不爱听,还可能乱了太子的计划,是以薄光不会掺与的太深。沈宝用于他不过是个因缘际会下认识的人,她日后与太子如何与他何干。   但他之所以还要把人找来,还要插上一脚,全因为她的养母是程烟舟,而程烟舟在乎这个养女,薄光就不能袖手旁观,一点都不管。   他道:“太子的态度也是会转变的,谁知道以后呢,你母亲身体不好,又爱操心,你最近不来看她,她都要茶饭不思。若你以后万一出了什么事,让她知道了,可是会要了她半条命,你心里对此有成算吗?”   王爷所说也是沈宝用心中隐忧,她点头:“您说得对,我也不知该如何抚慰母亲,若王爷有好的办法,我一定照办。”   薄光直接道:“一会儿你见了她就说,你要代替绣坊参赛,之后还要代表本朝去到外海学习交流民间绣技,可能几年里都回不来。”   王爷说得很明白,沈宝用也听明白了,这是给她找了个长时间不见母亲的正当理由。挺好,想得很周全,倒是可以一解困局。   “是,王爷说得是,这个办法极好,待会儿我见了母亲,会酌情与她说明白的。”   沈宝用说着跪了下来:“我阿娘性子软胆子小,是个感情充沛极念旧情之人,您看她对我就知道了,不过才养了几年,却像是一辈子都放不了手一般。求王爷看在她澄清纯真,不会害人只会自责内伤的心性上多些包容,若她做了什么惹您生气,您该罚则罚,但莫要,”   “她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用不着你在这里说。我对她还不够用心还不够好,我看光宠着也不是办法,她那心性多磨砺一下也是为她好。”   沈宝用自觉是多言了,但她真是不放心,耳听着王爷这意思,该是两个人又闹起来了。她养母那身子骨是真不经磨,管你是磨砺还是磋磨,她都受不住的。   多言了她也要说:“王爷自然教训的是,我们受了王爷的恩,自然不该再让王爷烦心,可我母亲身子骨并不强壮,病由心生说的就是她这样的,还请王爷多垂怜。”   她这话倒是说到薄光心坎里,这不,刚溢福院的阿梓传话来,说她们娘子好像身体出了问题,要找大夫看呢。   薄光摆摆手:“你去吧,她好像是有些不舒服,你小心说话,多给她宽心。”   沈宝用心里一颤,这是她乌鸦嘴了,她阿娘到底是心病还是真病了?她马上起身离开了王爷这院,朝着溢福院快步奔去。   “姑娘来了,快进去吧,我们娘子身子正不整利呢,兴许看到姑娘能好一些呢。”阿梓迎着沈宝用进了屋。   程烟舟一看是沈宝用,眼泪立马就流了下来,但她一句埋怨的话都没有,只是一个劲儿地问她:“你在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人欺负,这么长时间不回来是不是出了事?若真出了什么事,别怕,阿娘就是去求,也会在王府给你留个栖身地。”   沈宝用自认十足坚硬的心软了下来,她也曾拥有过好命不是,能被这样的人收养,她何其幸也。   只是这个好人在遇到她后,命运直转急下,落得个在猛虎嘴下讨生活的结果。   沈宝用感慨着她们母女俩并不光明的前路,只能安慰对方道:“阿娘,我过得很好,我在绣坊做工,有吃有住有钱拿,掌柜的与姐妹们都是好人,我一时过得太过快活就把您给忘了。我真该死,阿娘打我吧。”   程烟舟哪舍得打她,她一辈子都没与任何人动过手,她就不会打人。不过还是象征性地拍了沈宝用两下:“你不知道阿娘会担心啊,让人送个消息进来也好啊。”   “阿娘,我还有一件好事告诉您,我们掌柜的选我去参加三年一届的绣技大赛,我要是得了绣坊仙子的名号,就会乘船去到外海,去看更大的世界,更广阔的天空。阿娘你替我高兴吗?”   “外海,”程烟舟眼中现出一丝向往,“我听你养父说过,那里的人与咱们长得不一样,真好,你可以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多跑跑,多见见,你养父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替你高兴的。”   沈宝用发现,以前养母虽也心心念念着养父,但她在阿梓这些王爷派过来的下人面前,是不会提她养父的。   当然是怕人多口杂,传到王爷那里令他不快,她养母在府上讨生活是很小心的,怎么这会儿,什么顾忌都没有了呢。   沈宝用观她面色,倒是看不出什么,又摸了摸母亲的额头,并不发热。   “阿娘,你哪里不舒服?大夫怎么说?”沈宝用问。   程烟舟:“老毛病,这天忽然热了起来,我喉咙就有些不舒服,咳了几声罢了,是丫环们瞎紧张。大夫还没有来,来了也是那几副药,方子我都快背下来了。”   沈宝用说:“那我正好等大夫来,我亲自去给您煎药。”   程烟舟淡笑,笑后她道:“你很忙吧,又要做工又要准备比赛,就不要在阿娘这里耽误时间了,你煎的药就是不如阿梓,我吃着就是苦,以前是不好驳你心意,现在阿娘不想吃苦了,你不要插手我吃药的事。”   给程烟舟看病的大夫是个老学究,人十分自负,每次来都好像给她这种身份的人看病辱没了他似的,每次都很敷衍。   以前程烟舟是懒得理他,现在倒得了便利,于她隐瞒病情更有利。她相信这一次,只要她把症状说得与以前一样,对方不会多问细查,会按以前那样把药开了完事。   但她的小宝太聪明,是个不好哄弄的,程烟舟也想与她的小宝多呆一会儿,但她怕她看出什么来,她不想让人知道她病到什么程度。   沈宝用拍了拍她养母的手:“知道了阿娘,我不煎药了。但我再呆一会再走,你怕我影响大夫给你看病吗。”   “你快走快走,我是不想耽误你的事,按我们老家的老例,瞅别人看病的场面是不吉利的,你现在天天在外奔波,我担心你的身体,外面的大夫哪有王府请来的好,我的小宝可不能生病,你不要叫阿娘操心,听话,先回去吧。”   沈宝用听话地站起来:“好,我听阿娘的,阿娘好好保重身体,我在比赛前再找时间来看您。”   沈宝用一出屋脸色就变了,她阿娘能骗谁啊,连这院里最傻的那个阿?骗着都费劲,更别说从小坑蒙拐骗没少见且没少做的她的小宝了。   沈宝用跟送她出来的阿梓说:“姐姐也看到了,我阿娘这是怕吃药呢,我哪能依着她,还是看她吃了药我再走才能安心,我在偏屋,姐姐帮我瞒着点。”   阿梓:“是姑娘的一片孝心,你在那等着吧,一会儿大夫就来了。”   大夫来后,沈宝用出了偏屋,小心翼翼地步入中厅,支着耳朵听内室的动静。听了几耳,沈宝用在大夫出来前出了中厅。   应该不是她多心,她母亲在有意地引导大夫,而那大夫也是草草问话草草了事,这是什么破庸医。   沈宝用憋着一口气,待阿梓送大夫出来时,她把人拦在了院中,她拿眼挑了一眼这老大夫,然后问:“大夫,我阿娘什么情况?”   老大夫抚了把花白胡子:“这位是?”   阿梓:“这是程娘子的姑娘,姑娘,这是黄大夫。”   老大夫这才说:“天儿初变,嗓子不得利,与往常无异,老毛病了。”   “这不对吧,我刚在中厅看了一眼,您可是连脉都未号,怎么下的结论。”   老大夫:“病人都这样说了还能有假,像这种久病成医的,心里多少都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他这话一出口,连阿梓都楞了,这是什么话,这位黄大夫给府上别的主子看病可不是这样的,医理药理说得头头是道儿,怎么到了程娘子这里,一开口就是股庸医味儿。   沈宝用不与他废话,转头对阿梓道:“姐姐可都听见了,我今儿之所以没走,姐姐觉得我是为什么,可是巧了,就还真让我看出不对劲儿来了。”   阿梓能被薄光安排在溢福院,那是端得一个耳聪目明,心细如发的。   她也是大意了,也可能是被程娘子误导了,怎么也觉得她是旧疾发作不碍事的。得亏沈姑娘关心她阿娘,多了个心眼,否则,程娘子别说是得了大病,就是小病被耽误了,王爷那里她也是交不了差的。真是差点出了大事!   “阿榆,送黄老大夫出去。”阿梓召唤完就不再理这黄大夫,直接去往王爷那里。   她走了两步停了下来,问沈宝用:“这事儿是姑娘发现的,姑娘要不要与我一起去禀了王爷。”   沈宝用知是她办事周全,不想落个贪功的名头,于是道:“姐姐去吧,我去房中再看看母亲。”她得在王爷来之前,让她养母有个心理准备,她这病瞒不下去了。   薄光进到溢福院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面生的大夫。   一进屋,就见程烟舟哭倒在沈宝用的怀中,她可能是见东窗事发,也不再装了,这会儿看着脸色极差,一边哭还一边咳,听那声儿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他回头去看大夫,见那大夫眉头一皱,药箱不讲究地往旁边凳子上一放,着急看诊的样子令薄光心头一沉。   他上前挤开沈宝用,把程烟舟拥在了怀里并让她靠着自己,嘴上说道:“少说几句,看你咳成什么样了。”   程烟舟见是他来了,还真被他说得不咳了,但见她脸都憋红了,薄光又怕她这样不好,马上改口道:“你想咳就咳,别忍着,我又不是在数落你。”   “王爷,您当年救了我一命,但该是什么命就是什么命,我能多活这些年,心里是感激的,以前种种,多是我不懂事惹您生气,可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心想侍候好您的。”   程烟舟这段话说得中间断了好几次,薄光嘴唇紧抿,脸色发青,一边抱紧程烟舟,一边对大夫道:“还请张御医给好好看看。”   一阵人仰马翻后,程烟舟睡了过去,张御医被请到了中堂,沈宝用心情沉重地跟在后面,听到那御医对王爷道:“这位娘子身子骨太弱了,脉象虚浮得哪像这个年纪该有的,倒像个老者。这么个身体底子,不好弄啊。”   张御医摇头:“平常有看过诊吗,若是早些发现,好好调养一番,也不至于到这步田地。”   薄光面色一凛,眼中凶光一闪,压了压戾气才道:“张御医,你看现在这样要怎么调,您说什么我们照做就是。”   “我先开个方子,先吃着,若是吃得下还好,若是吃不下就有点难办了。我观病人心脉也有损,想是心事太重,治病最重要的就是病人的配合,若是病人都不配合,那就是神仙丹药也救不了的。”   张御医点到为止,薄光听明白了,他道:“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让她配合的,您只管开了药方来。”   沈宝用只有一天休沐的时间,过了今夜,她就要回薄且那里,这是薄且与她说好的,他还说若她不按时回去,敢再骗他一次,她以后就不用出屋了。   沈宝用本想在绣坊住一晚的,但现在养母是这么个情况,她是要在此守一夜的。   薄光也是这个意思,他知道比起自己,程烟舟现在最想见的一定是她这个养女。   于是两方一拍即合,沈宝用今夜留宿在九王府。她去落蜓轩拿铺盖,明明里面是亮着光的,但她走进去一看,院里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不见云甄与衣彤,想来她们该是有别的去处。沈宝用看着屋里熟悉的摆设,还有一些她用过的东西还在原处放着,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明明以为是一辈子要在一起的人,结果就这么散了,好像她与周围人的缘分都十分浅,与亲生父母是,与帮助过她的老者是,与养父是,与贴身丫环是……   如今,难道轮到养母了吗?沈宝用忽觉无力,她坐在床头,内心又一次告诉自己,不可以有期待,都是过客,都是易散的彩云,抓不住的,她什么都抓不住。   于九王府来说,这是忙碌的一夜,佑前巷也是。   “殿下,是否行动?”   “查清来路了吗?”薄且问。   阿感:“是新任都城府都尹陈松。”   “谁?”薄且盯着阿感问。   阿感:“原陈御史家的庶子,陈家唯一活着的血脉。”   薄且听出来了,阿感这话带了个人感情。陈家是值得尊敬,但那陈松是个什么玩意,庶出且出了名的混蛋子孙,如今更是无法无天,敢夜闯他的别院。   父王觉得亏欠了他们陈家,所以宠着他,这不就宠出事来了吗,是什么样的好奇心让他做出如此出格之事,薄且相信,只要陈松不是个傻子,他但凡打听一下都该知道这地方是谁的。   薄且道:“若是他,你们先不要打草惊蛇,看看他过来是要干什么,有什么目的。”   阿感领命:“是。”   陈松感慨这府邸之大,水墨坊的人说沈宝用在佑前巷的一个精致宅子中,这佑前巷里的宅子本来就不多。   他查来查去,查到一间是首铺家的,里面有人住,另一间就是他现在身处的这一间了。想来这间无牌匾的绝美宅子该就是太子殿下的别院了。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陈松最先去到太子的院中,太子还没有睡下,屋里亮着灯。他观察了好一会儿发现无论是整个园子还是太子这里,基本没什么护院,奴仆也很清减,可算得上是冷清了。   陈松在对面屋顶上伏着,一眼就能看清太子屋中的一切景象,那里没有沈宝用的踪迹,只太子一个人守着棋盘,与自己对弈。   陈松打从进到园中就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一些,但他还不能完全放心,还有几个有人气的院子他要探查一番。   终于陈松发现了放着巨大屏风的院子,他步入其中,心里明白这应该就是沈宝用做绣活儿的地方了。   主屋虽然没有人,但偏房里有小丫环在活动,所以主屋是点着火烛的,陈松很轻易地就躲过了小丫环步入屋内。   他看着眼前的屏风,真的是好大一副,他不懂绣活儿,猜不出这要绣多久才能完工。屋中被他趟了个遍,能看出有女子在此生活的痕迹,但他可以确定,沈宝用不在这里。   他好不容易混进别院,他得弄清楚,在这里做绣活的女子是不是沈宝用。   在陈松眼里,绣品的区别他是一点都看不出来,所以他从屏风上那刚起了一点架势的绣样儿,根本看不出这是不是沈宝用所绣,于是他来到长案前,那一堆草纸一样的东西,倒是能看出一些端倪。   陈松在与沈宝用说案子时,与她一起写写画画过,他认识她的字。他随手拿起一张低头一看,这画工这风格,是她没错了。   同样地,他也看到了太子的原画,陈松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祈求陛下能长命百岁,太子经历过什么他不知道,但能画出这种东西,还要制作成屏风摆着,天天看着……这样心性的君王,还是能晚继位些就晚继位的好。   陈松还找到了一张纸,上面横着画了几条线,又竖着画了几条线,这些线条形成的小格子里写着日期,每隔一段时间,日期是被红笔写上的。   陈松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最近的四月二十,也就是今日,它正好是红色的。看来这是沈宝用把休沐日提前标好,用来提醒她自己用的。这一桌子的鬼马精怪,处处透出她的手笔。   陈松能确定,那个大主顾就是太子,而沈宝用来过,但太子并没有把她关起来,还放她休沐日出府。可她出府后去了哪里,他在水墨坊那里并没有找见她。   外面响起了更声,陈松不该在此多留,他决定离开。刚转身迈了一步,他又回头把沈宝用做的休沐日期图拿起揣在了怀中,他觉得这东西挺有趣挺实用,也不知为什么没忍住,就是想把它带走。   陈松这一趟还是很有收获的,他摸清了太子别院里的情况,尤其是护院的情况,再有他知道了沈宝用在哪里做工休息,最后,他还顺手摸走了她的东西,待她发现时,该是一脸疑惑外加懊恼的吧,就当是他为她冒险而得的补偿吧。   陈松在太子别院逛了一圈后扬长而去,而阿感则跪在太子面前正欲汇报,就听太子道:“你起来说,坐在这里说。”   阿感一听这话,非常庆幸自己刚才在执行任务时一丝不苟,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殿下这是要打算细细长长地问话了。   阿感坐下,太子还在与己对弈,头都没抬道:“说吧。”   阿感想了想,决定先从陈松留下足迹的顺序说起:“陈都尹最先查看的是您这里,他没有进屋,只在对面屋檐上观察了一阵就离开了。”   “之后,他又去了几个整院,停留时间最长的是西院,他进了院子绕过丫环进了屋。”   薄且捏着棋子的手一顿,像是在犹豫这一步是否该下在此处,最终他落定离手,然后抬头看向阿感:“西院,最西边的那个还是我这院子的旁边?”   如这宅子没有牌匾一样,所有院落也都没有名字,阿感马上道:“是您旁边那个西院。”   薄且不再从棋匣中拿出棋子:“你继续。”   阿感:“陈都尹在西院那屋呆得时间最长,他看了屏风,然后在案桌上翻找了一番,最后拿走了涂画得满满的一张纸。因殿下说了不要惊动他,所以没有拦截下来,任他把东西带走。”   “他还去了哪里?”薄且问。   “没有了,从西院出来陈都尹就翻墙离去。不过,”阿感不知这个细节有没有用,他停了一下。   见太子殿下皱眉,阿感赶紧把话补上:“陈都尹带走的那张纸可能对他很重要,属下看他对那纸上的内容似是很满意,一直在笑,像得了宝贝似的把东西揣走了。”   阿感眼见太子殿下面色阴沉起来,他坐不住了,跪在地上道:“属下无能,实在是看不清那纸上写的什么,若再凑近些,以陈都尹的功力恐被他发现。”   薄且忽然起身,也不管现在夜深几何,快步朝西院而去。   阿感跟在太子身后,见太子进屋未召唤他,阿感自觉地留在了屋外,随时候命。   薄且大步来到条案前,他早些时候来过这里,在沈宝用走后。所以薄且对条案上有什么东西十分清楚,他的东西陈松没有动,但陈松动了她的。   薄且还记得那张休沐图,沈宝用自创的小玩意儿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还想,既然那么不想做工,为什么还要废劲地去外面找活儿做,呆在他别院里,想穿什么、吃什么、喝什么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根本不用辛苦奔波就能得到。   就算想刺绣也没什么,当成个玩乐玩一玩,不用看掌柜的脸色主顾的要求,怡然自乐不是挺好。   如今,这张被他留意过的纸张不见了,阿感看得分明,是被陈松笑着当宝贝似的揣在怀里带走了。   他这人有个毛病,只要是他看上的东西,或哪怕没看上,但是他府里的东西,他绝不容别人染指,更不要说不问自取了。   “阿感!”   阿感听到殿下唤他,马上进到屋来。   薄且:“给我盯紧陈松,任何细小的事情都不要放过,”薄且说着起了戾气,“尤其是我请的那个水墨坊绣娘,看她与陈松有什么交往,有什么过往。你亲自去做这件事,不要假手于人。”   阿感这时还没往太子私事上想,他以为的是,这屋中干活的绣娘不会是细作吧,而陈都尹刚从外邦回来不久,难道是因为陈家之事记恨在心,与外敌串通要从他们殿下这里搞阴谋诡计。   阿感一下子打起了精神,此事若真是如此,那可事关重大,他一定要盯紧陈松,不给他们行事的机会。   阿感下去后,薄且没有马上从房间离开,他就一直站在长案前,低头沉着脸地望着长案上的东西,但其实他瞳孔是虚的,并没有看任何东西。   他沉在自己的思绪里,千军万马从他大脑中奔过,都被他压了下去。他在忍耐,但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待他查清一切,哪怕是最坏的那一种结果也不怕。   因为他是太子,只要他想,他可以想要什么就要什么,他可以左右很多人的一生。所以,陈松与沈宝用之间是否有联系又有什么关系,在他面前都是可以摧毁的。   可是,他还是会感到愤怒,只要一想到他们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相识交往,薄且现在就想冲出去,亲手把沈宝用抓回来关起来,让她再不能被别人觊觎。   九王府,沈宝用按张御医所说,在夜里给程烟舟加喂一次药,但这一次喂药的效果不好,全被她吐了出来。   就在沈宝用着急之际,王爷从外面奔了进来,他接过沈宝用手中的碗,重新倒了一碗新的,对沈宝用道:“本王来就好,你去偏房睡下吧。”   沈宝用看着王爷阴沉的脸,有些不放心:“还是我来吧,”   “下去!”王爷这一声可谓是动了气,沈宝用知道这是命令,她看了养母一眼只得退下。   薄光站在床边,一手端着药碗,对把头埋在被褥上的程烟舟道:“你说你的命是我救的,这话说得不准确,我当时救下的可是两条人命,除了你还有你的女儿。”   程烟舟那张生无可恋的脸终于有所触动,薄光继续说:“所以,你要还命来得还两条。如果你死了,我保证,我会亲手把你的女儿送到你身边,让她去陪你。”   他说着把手中的药碗递了过去:“你说这样好不好啊。”   薄光低下身子,把程烟舟看得更清楚:“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不好吗?这不正合了你的意,了无牵挂地乘风而去。”   程烟舟激动起来,她以手肘支起一点身子,冲薄光摇了摇头。   “不好的话就起来把药喝了。我找来的大夫他有把握治好你,但需要你的配合,也就是说你的身子还没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你好不了只能说明之前你在说谎,你不想再侍候我,所以不想好。你这样养不熟的白眼狼,忤逆之人,若是在本王的军中,早就拉出去活活打死了。我不过是要你一个养女陪葬,已算是仁慈至极。”   程烟舟刚要说话,一阵咳意袭来,薄光一点没犹豫,迅速地把药碗放在榻桌上,把她扶起来牢牢地揽在自己怀中。   看程烟舟这样了还去够药碗,薄光重新把药碗拿在手里:“这会儿知道急了,别急,药要一口一口地喝。”说着一边小心地吹着汤药,一边慢慢地把碗往程烟舟嘴里送。   就这样,薄光以结实的臂膀撑着程烟舟娇小的身躯,吹一口喂一口,耐心十足地把整碗药都给她喂了下去。   看着空空的碗底,以及没再吐药的程烟舟,薄光心里暗松口气,他擦掉她嘴角的药渍,不知从哪变出颗糖酥出来,道:“我问过张御医了,你这咳症与吃甜无关,吃一颗这个去去苦味,省得一会儿还想吐。”   程烟舟听话地就着他的手把糖酥吃了。她刚才药吃得乖,现在吃糖也乖,薄光一低头,得劲儿的在她鬓角处亲了一口,见她还是乖乖的,他道:“你啊,怎么就不能学聪明点呢,知道那庸医为什么怠慢你吗,还不是看你没身份,对梁氏吓死他也不敢。”   薄光换了个坐姿,让她倚得更舒服一些,并拿起她一只手把玩:“我也想通了,管你乐不乐意,纳妾之事就这么定了,仪式什么的也不要你的意见,我看着怎么高兴怎么来,就像这治病一样,你只管配合就好。永远像现在这么乖多好,少气我一些,你可不是只有一个女儿还在世。”   薄光感觉到程烟舟的身子一抖,他马上安抚:“好了好了,不吓你了,我说着玩儿的,我的刀只在战场上沾血,轻易不是什么人都配我提刀的。”   他虽这样说,但程烟舟是了过他杀人的,她怎么可能信他只是玩笑话。   她想,若她再瞒一阵,连御医都束手无策之时,王爷也就不会威胁她了,因为威胁了也没用,就算他是王爷,也不可能从老天爷手中抢人。看来老天爷还是不让她死,那她就只能再撑下去。   沈宝用没睡好,开始是看着时间给母亲喂药,后来是王爷后半宿都留在了主屋,沈宝用心里七上八下的,几乎没怎么睡。   天一亮,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开始求见,王爷放她进去了。   沈宝用一看屋中情况,她母亲一副熟醒的样子,平静的面色看上去比昨天好了很多,最重要的是那股寂灭的死相没有了。   昨夜没有听到王爷高声说话,而母亲的药碗也空了,盆里也没有新吐的药,看来还是王爷有办法,至少母亲把药吃下去了。   “不要吵到她,她这病要多休息。”王爷发话了,沈宝用没有多留,随王爷出了屋子。   她正好有事禀王爷:“王爷,我与太子只请了一日休沐,殿下让我今日必须回去,待我与殿下说明情况,再过来侍候母亲。”   薄光昨夜照顾了程烟舟半宿,忽然就觉得谁来照顾他都会不放心,都不会如他细心。但他刚拿人家女儿威胁完,转天就不见人,怕以程烟舟那性子又不敢问,把担心憋在心里,回头病情再重了也不是不可能。   薄光这会儿想的都是自家的事,自家的人,哪有工夫管太子会怎么想,于是他同意了沈宝用的安排。   沈宝用回到佑前巷,刚进大门,玺儿就出现在她身旁。她问玺儿:“太子殿下在吗?”   玺儿:“在主院。”   沈宝用点点头朝着主院走去,玺儿一直跟在她身后。   杨嬷嬷正好在,沈宝用让她通报一下,她要见太子殿下。   薄且放她进去,沈宝用躬身行礼后道:“殿下,昨日我去九王府看望母亲,发现她病得很重,此时正该是尽孝之时,殿下可否容我再休沐几日?”   薄且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笑道:“行,你去吧。去几天都可以,我这儿不着急。”   就这么痛快地答应了?沈宝用一时有点不适应,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薄且对着她笑的样子看着有点渗得慌,不过她还是马上谢恩:“谢殿□□恤,我一定尽自己最大所能,好好把屏风绣完的。殿下告退。”   薄且看着她轻快的身影与昨天一样飞了出去,他又开始虚空握拳。若不是考虑到,想弄清楚她与陈松的关系就得先把人放出去让他们自由发挥,他早就叫守铭关门上锁了。   沈宝用去买了母亲平常爱吃的小零嘴,虽然生病不宜瞎吃,但她还是买了,去去嘴里的苦药味儿总是好的。   沈宝用提着这些小零嘴去往九王府,她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一股力量把她往旁边小巷里拉。   沈宝用一惊,手里包好的零嘴正要往来人头上砸,就听对方道:“是我。”   沈宝用手下一顿定晴一看,果然是陈松。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   陈松:“我得知昨日是你休沐日,今天一早就去水墨坊堵你,没想到你不在,你那里的绣娘说,你昨夜没在绣坊住,而是要回家看母亲。我一想你母亲不该是在九王府,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正好碰到你。”   沈宝用满脸不解:“你去水墨坊堵我做什么?你找我有事?”   陈松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儿,道:“你知道你那大屏风是给谁绣的吗?”   沈宝用:“知道啊,给太子。”   陈松一点她脑门:“给太子?你话说得倒是很轻松啊,怎么,这会儿不怕太子强迫你了。”   沈宝用冲他转了个圈,笑得灿烂道:“你瞅,我不是好好的,我想休沐就休沐,好出府就出府,太子根本不管我。”   “你什么时候这么单纯了,你的脑子呢。”   沈宝用:“担心也是这样过日子,况太子确实没再逼迫我,我现在是能不与他做对就不与他做对,太子见我这种态度,也不怎么难为我了。”   陈松不知道她与太子现在相处的模式,但听沈宝用这样说,他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一些。他确实是听到些消息,宫里皇上与太后,正着手太子的婚事,毕竟太子也不小了,拜了先帝皇祖后,也该有位太子妃了。   这个时候,全都城有资格送女参选的各家都忙碌了起来,眼珠子也网了起来,太子也不好在这时闹出强逼人做妾的闹剧。   陈松把这事告诉了沈宝用,沈宝用高兴坏了:“真的?!”   “嗯,千真万确,你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这可是全都城的大事。”   “那真是太好了,”沈宝用说着,双手合十,虔诚地道,“愿太子殿下早日找到合心意的太子妃,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心里只有彼此再无他人。”   阿感怎么也想不到,太子殿下会亲自来,这种暗中盯人算不得光彩的任务,不该是他们做下属的来吗。   他是没看出陈都尹与那沈姑娘有什么不对劲,也不像是在交换情报,可是却句句不离太子。阿感听到了异响,他跟着太子的时间不短,以他的耳力及对太子的了解,殿下这是动了杀心。   难不成他少上一次战场,就退步到这种程度,有什么是殿下看出来他却没发现的?这么想着,阿感把眼睛瞪得更大,目不转晴地盯着远处的那对男女。   就见陈都尹问沈姑娘:“你手上拿的什么?”   沈姑娘扬扬手:“好吃的,你要吃吗?”   陈都尹伸出手去:“让我看看都有什么,怎么跟我买给你的不一样,你不是不爱吃这几样吗。”   沈姑娘:“不是买给我自己吃的,是给我阿娘的,她生病了要喝很多药,我为了让她去苦味的。所以这些东西都偏甜,我确实是不爱吃。”   陈都尹手伸得更长:“我爱吃甜的。”   于是沈姑娘把包裹拆开,拿出一个放到陈都尹手上,陈都尹也不客气,直接放嘴里吃了,然后又再伸出手去,沈姑娘也不嫌麻烦,又拆一个拿出来放他手上,陈都尹又吃了……   就这样,六七样儿的东西,沈姑娘一个没落地都拆了开来,耐心十足地投喂着陈都尹。   阿感是个百年铁树,情感方面极冷漠,可这会儿他觉得自己看出了点什么,他提示太子殿下道:“殿下,他们不像是在交换情报,倒像是一对小情侣。”   薄且瞪了阿感一眼,阿感低下了头。   好,很好,沈宝用真是好样的,前有勾着沈芮对她情不自禁,现在连陈松这个出了名的陈家混子,都为了她敢夜探别院。   她在沈芮面前扮娇痴,在陈松面前行的这些勾人的小心机,但到了他的面前,只会恭敬地行礼,疏离地说着场面话。   沈宝用,我不管你怎么想,怎么做,你且再得意几日,享受你最后的自由时光吧。   太子殿下忽然转头就走,阿感却不能,他得到的命令是要盯死陈松,尤其是与这位沈姑娘在一起的时候。   阿感也不敢送殿下,只忠诚地执行着任务,看着沈姑娘回答陈都尹,她后日会去绣坊,陈大人若找她,可以后日也去绣坊。   还说不是小情侣,那陈都尹一身的案子要查,没事找她一个绣娘做什么,若他们不是探子,实在是说不过去如此密集的见面是为了什么。   阿感盯完陈松,待人家都睡了他才回到佑前巷。发现太子殿下还没睡,他去回话,不想殿下心情十分不好,追问他有没有查出陈都尹与沈姑娘以前的过往。   一天的时间哪够阿感查的,于是他被罚了,自去领罚的路上碰到管事守铭,他不解问守铭,守铭提点他:“你也不小了,太子也不小了,除去打仗探子这些事情,殿下也会有私人问题需要咱们分忧。你看看咱这院子,前一阵大量买进,着急找人来装饰是为了什么?你就一点都看不出来?”   阿感恍然大悟:“这院里要进女子了?”   守铭:“方向对了,你再想,要进的是谁?”   阿感表情一惊:“是那小绣娘?”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守铭点了点头,阿感这才明白太子殿下在气什么,不过他心下暗松口气,不是外邦细作就好,但以后盯梢的任务更不好做了,岂不是每次汇报人家两人见面的情况,都要被殿下找岔责罚。   阿感在跟太子这些年里几乎没被太子罚过,如今为了这么个事挨罚,他都觉丢人,真希望此事快些过去,他能够不再做这个任务。   守铭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听杨嬷嬷的意思,那沈宝用不是个会侍候人的,脾气太犟不温柔,有的跟殿下磨呢。   这人与人的缘分是真不好说,那么多温柔可人,家世清白的女子,太子殿下楞是一个没看上,怎么就看上这么个不会疼人的,这不是找罪受吗。   守铭这样想着对阿感道:“行了大人,您起来吧,殿下不过是在气头上,不是要真的罚您,咱们做做样子就好。咱们殿下是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最是宽待下人。”   “不要。”阿感是个死脑筋,殿下说要罚他,那他就得老实挨罚。   得,守铭也只得让人把板子打下去,不过轻重大家心里手上都有数,还真能把天天都得出去给殿下办事的人打坏了,打疼了也不行啊。   第二日,阿感就马上派了得力的人去调查陈松与沈宝用的过往,他们是怎么相识的,他们都经历过什么,殿下要这些详细的信息。   这些信息并不难调查,汇总到阿感这里后,他向薄且禀报。   薄且:“线索就断在了明乙县?”   阿感:“是,陈家在明乙县呆过一段时间,不长,不能确定他们二人是不是在那时认识的。但有交集的只有那个地方那个时间段,再有就是陈都尹回来都城任都尹,在查案时查到了绣坊,二人开始有来往。”   原来他们在小时候就有可能相识,好一份青梅竹马。   “你下去吧。”薄且下了令。   这命令出乎阿感意料,他以为殿下该有所行动了,陈松擅闯太子别院,不管他是因为私情还是什么,都是不可饶恕的重罪。太子是未来的储君,岂容他人暗窥。   但殿下没有出手,也许殿下在等什么合适的时机,那就不是他能揣测的,他只得继续去盯着陈松。   薄且的确是在等合适的时机,他知道沈宝用要代表她那个绣坊去参赛,这个比赛三年才一届,她对此向往且憧憬。   薄且想着以后沈宝用不可能再如此抛头露面,她的一生就要在这园子里度过,多给她点时间,放她去参赛是他抬抬手就能办到的。   他要她,并不是想跟她结怨的,在这些不是原则问题的小事上,他愿意对她施以小惠。像他九皇叔所言,压制得太狠就失了很多乐趣了。   反正让不让她参赛,于结果都不会有变,那他就抬抬手成全她一次。他也不是没想过,她若乖乖的,他是愿意宠她一些的,就从参赛这事开始吧。   九王府中,程烟舟每日都在好好吃药,她的身体明显在好转。这日沈宝用去了趟绣坊,回来后,程烟舟拉着她的手与她闲聊。   “阿娘看着好了很多,心情也好了不少。”程烟舟的这些变化,都是沈宝用亲眼所见。   “张御医很厉害,不像以前那个大夫,他开的药我吃着确实是身上轻松了不少。”说着程烟舟眸子动了动,“再说,王爷说要给我名分,要纳了我,我很高兴,终于熬到了这一天。心情好了,自然病也轻了。”   沈宝用有些惊讶,虽她养母从来没与她说过与王爷的事,但在沈宝用心中,她养母是不在乎名分的,甚至可能因为放不下她养父,会觉得这种没名分的日子更好。   沈宝用仔细观察程烟舟的样子,倒不似作假,她脸上确实洋溢着平和与满足。   沈宝用又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王爷是如何对待她养母的,她都看在了眼里,王爷可以说是挑不出毛病,对待爱妻也不过如此。真就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就算是有她这个女儿贴身照顾,就算王爷每日还有公务要忙,他也时时不忘关心溢福院,每天都要往这里跑。王爷甚至连说话都开始细声细气,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态度温柔十足。   所以,这让沈宝用相信,这一场病可能改变了母亲与王爷相处的模式,他们长期以来的矛盾也随着这场患难见真情而解决了。   如果真是这样,沈宝用为母亲感到高兴,能放下过去展望未来当然是好事,况王爷对她母亲是有几分真心的,这份真心不是现在才生出来,这几年的时间里,沈宝用一直是这样觉得的。   只不过母亲放不下旧情,才因此时常与王爷产生矛盾。若一场病能让母亲放下包袱,接受王爷,也算是一种皆大欢喜。   于是沈宝用打趣母亲:“王爷比张御医来得都勤,您说您好得这么快,是张御医的功劳多些还是王爷呢?”   程烟舟笑:“是你的功劳,我一看到我家小宝,病就好了一大半。”   强颜欢笑她也会的,谎话她也能说,只不过以前没必要演,现在为了让女儿安心远走,离大弘、离大弘的王爷远远的,程烟舟也是可以骗人的。   “不过,你这样天天来,你那绣坊的比赛可还顾得上?”   母亲问的这个问题,正中沈宝用下怀,她确实差不多该从母亲生活里淡出去了。这几日王爷见她母亲身体大好,已提醒过她一次,让她选好时机按他们商量好的行事。   以前若说沈宝用虽会这样做,但还是担心多一些,如今,眼看着母亲想开了,与王爷的关系越来越好,她倒是可以更安心地离开。   于是沈宝用道:“是有些忙,我也正要与您说,绣坊的比赛马上就要开始,在此之前所有选手要被集中起来出绣品的。我可能不能再来王府照顾您了,还有可能去外海的事也会很快下来,我们掌柜的已经要我准备行装了。”   巧了,沈宝用的话也正中程烟舟的下怀。闻言她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好,走得远远的,这样王爷就抓不到人,她也不用再提心吊胆,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小宝会被自己拖累,生活在王爷的威胁下。   程烟舟真心替沈宝用高兴:“这是好事啊,你不用管我,你也看到了,就算这几日你都在,其实有你没你都一样,王爷与阿梓她们会照顾好我的。只你一个女孩子在外,人生地不熟,语言还不通,一定要注意安全,保重身体。阿娘盼着再和你相见的那一天。”   沈宝用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她只是把头放到了程烟舟的腿上,嘴上道:“我也盼着再与阿娘相见的那一日,希望到时我们都好好的,都能收获幸福。”   沈宝用知道,她与她养母要暂别了,她畅想的未来是,她实现梦想开了一间大绣坊,并把生意做到外海去,真如她骗程烟舟的那样,她亲自带队去到外海,去见更大的世面,学更新的技艺。   到时她来见母亲,就可以与她畅谈那些风土人情,奇闻异事。那样的日子让人憧憬,只要想一想,沈宝用都能笑出来。   沈宝用心情并不轻松地走出了九王府,但她从佑前巷出来时,心情是轻松的,看来太子殿下转移了注意力,该是如陈松说的那样,他的重心落在了选太子妃一事上。   她心情忐忑地与他说了自己要去参加比赛,要被集中关起来绣绣品,还没等她提请求,薄且没有一丝阻拦的意思当场答应了下来,还祝她拨得头筹。   沈宝用发现,一旦薄且肯用对待别人的一贯态度来对待她,他还是很好相处的。管他是真善还是伪善,她希望薄且能保持下去,这样的话,她也乐于表现得顺从一些,不在心里抗拒着他。   想是这样想,但沈宝用没发现,她从不在心里对薄且使用尊称,只要想到他,她都是以全名称之。   她在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内心深处,对薄且这个人完全尊敬不起来,哪怕他位高权重,是个了不得的贵人,但他们的开端实在是没开好,加之薄且后续对她的看不起、强制打压,难让沈宝用不对他有所成见。   而这些内在的深层次的东西,沈宝用没有探究过,薄且更是无从得知。   沈宝用与绣坊的另一位绣娘由王掌柜领着,来到了东城的一座大宅子前。大宅挂着一副巨大的牌匾,上书“大绣院”三个字。   王掌柜的说:“就送你们到这儿了,一人一个号牌拿好,到了里面听掌事的话,剩下的能机灵点最好,不能就老老实实绣东西,如果你们能走到后面,我会再过来一趟,这是惯例,主要是怕你们出什么意想不到的状况,一般若无事,我打一晃就会离开。”   谢过掌柜拿过号牌,沈宝用就与同一绣坊的绣娘步入其中。   一进去她们才发现,同一绣坊的人都会被打散,沈宝用与对方被分到了不同的院子。   这院子一共分甲乙丙丁四个,每个院子有十二名绣娘,沈宝用被分到了丁院,丁院有两间房,六人住一间,另有一间通顶的大屋,沈宝用从外面看了一眼,竟像是书里描述的考科举的地方一样。   整间屋被隔出了十二个格间,每个座位上都有绣架,周围一应俱全的工具,看得人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   待十二名绣娘到齐,总管事带着几名监管出现在丁院,告诉她们今日什么都不用做,熟悉环境休息好后,明日一早会有监管带她们进大屋,每人一个位置,位置上会有所绣作品的主题,每院的主题都不一样,四个院里决出的前三人再统一进行下一轮比赛。   众人表示已明白规则,管事留下一名监管,带着其他人离开。   “我是许监管,以后负责丁院的一切事宜,大家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   有年轻的小姑娘问:“许监管,我们丁院的主题是什么啊?”   许监管脸一肃:“刚总管事说的你没听清吗,每院绣什么只会在正式开赛的时候发给你们,别说我不知道,就算是知道,现在告诉你们就是违规,咱们俩,你不用比了我也不用管了,都会被直接轰出去。”   说着她扫向众人:“你们清醒一些,这是比赛,是把都城绣坊里最好的绣娘齐聚一起,筛出出类拔萃者的比试,你们代表的是你们的绣坊,也是你们自己的名号。你们以为我是在这哄你们玩的吗,都打起精神来,这不是儿戏。”   许监管最后一指那名少女:“以后再说出这么没轻重的话来,我先扣了你的名次。”   少女吓坏了,连连道歉,其他人也随声附和:“是,许监管,我们明白了,再不敢犯。”   许监管的一番话把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拉满,大家的兴奋劲儿也退却了不少,是啊,她们是代表绣坊代表自己来比赛的,希望丁院分到的绣品主题能简单一些。   沈宝用是见过风浪的,但如她这样的,这一宿睡得也并不踏实。天刚亮她就醒了,抬头一看,其他人也都醒了。   洗漱完毕后,大绣院里管饭,十二个人默默地吃了早饭。然后没过一会儿,许监管就接过总管事手中的一沓纸。   许监管自己先看了一眼,数好是十二张后,她对着众人道:“各位绣娘请吧。”   十二人依次进入有格间的大屋,依次坐下。许监管把手中的纸张一张张地放在她们面前。沈宝用拿起来一看,上面是一首诗。   还没等她看清,就听到旁边传来哀嚎声,发出声音的绣娘道:“这如何是好,也没说还要考诗词,我虽认字但这上面写得什么意思,我哪看得懂啊。”   “安静!”许监管厉声道,“你是哪个绣坊的,一点准备都没有就敢来参赛?三年前比这还难呢,是一副四不像的画,你以为大绣院考的只是手艺吗,你们的个人素养,想象能力都要考,诗都看不懂,我焉能信你懂美丑,会创作。要比就赶紧比,不行也可以现在放弃。”   旁边格子里的人不再闹,整个大屋里安静了下来。   沈宝用的注意力都在这诗词上,她听掌柜的说过,大绣院的考题有时会十分刁钻,有时考验的是绣坊送人的策略。   掌柜的还说,她是不考虑这么多的,算计来算计去最容易竹篮打水一场空。但也还是问了沈宝用,识字吗,懂画吗,看得懂话本子吗?   沈宝用给了她肯定的答案,王掌柜才道:“不懂也没什么,也许今年她们另辟蹊径,直来直去了呢。”   很显然,大绣院里的人并没有另辟蹊径,她们题出得依然刁钻。王掌柜问了她一堆,就是没问她是否懂诗词歌赋。   这一块还真是沈宝用的弱项,她懂的那些东西都是跟着养父养母学的,后来养父病了,也就没人再教她了。沈宝用只得用她并不丰富的经验来试着读一读这首诗。   “白羽带金足,普光映乌翎,衔来安养枝,跪献南山人。”   沈宝用笑了,原来她用心学过的东西,平时不显好似没什么用,但到了真正用的时候,还就派上了用场。   并不是她见过这首诗,只是她跟着养父用心学习了以后,有些东西是一通百通的,她一个在外流浪十一年,大字认不得几个的小乞丐,原来,经过努力也能让一些东西沉淀于心,成为铸造崭新的她的养料。   沈宝用心里有了谱,她开始纫线,把需要的几种颜色调配出来,有需要双股绣的地方也提前安排了起来。   第一场时间为两个时辰,中间不可离席。沈宝用没觉得时间过去很久,许监管就喊了停。然后她捱个查看了一遍,主要是看有没有人蓄意破坏自己的绣布,然后往监管不利的方向栽赃。这种事情虽属小概率,但往年确实出过。   待许监管查看完,她让每个人拿起身旁的小遮板把绣品盖上,待都盖好后,许监管才开门让她们出去。待她们离开后,许监管把门锁上,钥匙只此一把,责任落实到许监管一人头上,避免出了问题互相推诿。   两天的时间,第一轮的比试结束。   到这时沈宝用才从各院的交流中知道,甲院的主题是孝道,乙院的是贺喜,丙院的是灯节,她们丁院自然是祝寿。   谈不上谁的更好绣,在沈宝用看来都差不多。反正每院绣的都一样,在同主题里比试还是很公平的。   两天的时间给绣娘们刺绣,一天的时间,总管事把绣品拿给大绣院的主考官们,由他们选出每院的前三甲。   以沈宝用的绣技,只要她不瞎绣,但凡与祝寿沾得上边,她进下一轮就没问题。   四个院的结果都出来了,丁院里沈宝用留了下来。她没高兴一会儿,马上就要移去甲院,每院三人一共四个院,刚好还是十二名绣娘。   甲院与丁院没什么不同,还是两间起居的屋,一间用作比赛的大屋。   除却两位绣娘沈宝用在丁院见过,剩下的都是陌生人,沈宝用这才知道,水墨坊另一位与她同来的绣娘被刷了下去。   沈宝用住的这间屋靠东,四个姑娘,两个两个的,聊得可热闹了,沈宝用不爱热闹也不想多说话,就坐在窗前听她们说。她听着听着,太阳改变了方向,她可以在窗户的影子里看到另一位绣娘。   这位绣娘与她们最大的不同是年岁稍大,可能是所有绣娘里岁数最大的。她自然也不爱说话,坐在角落里从怀里掏出一个灰不啦唧似馍一样的东西。   沈宝用好奇,回头去看,看到她干枯的手指一点点地捻下馒头渣,然后送进嘴里。其他三位聊天的绣娘也看到了这一幕,均表示这里又不是不管饭,做出这个样子,让人看了想吐。   年长的绣娘不理她们,继续捻完了往嘴里送,专心吃她的灰馍。   其中有个脾气爆的姑娘,走过去直接对吃馍的绣娘道:“哎,说你呢,这屋里不是你一个人住,别在这儿恶心人行吗。”   年长绣娘不理她,当她不存在。沈宝用刚听她们有说到,这位爆脾气姑娘家里是开绣坊的,也就是说她本是位大小姐,有丫环侍候的。   来这里与这些做工的绣娘一起参加比赛本就觉得屈着自己了,此时被个畏畏缩缩的老绣娘无视,她哪受得了这个,一个子就火了。   她“啪”地一下打掉年长绣娘手中的馍:“我让你吃!”   而对方的注意力只在她那个馍上,马上去捡,发现被人挡着就推了一把。   这位大小姐哪受得了这个,对方竟敢拿捻脏馍的手推她,她一下子奔向那个馍,拿脚去踩,不想踩在了年长绣娘的手上。   沈宝用流浪做乞的经历,本就令她看不得糟蹋粮食的行径,如今这位大小姐不是不知道一双手对于绣娘来说有多重要,她却踩着不放,非要对方给她道歉。   “你够了吧,把脚拿开。”沈宝用依然坐在窗边,冷着一张脸对大小姐道。   可能是面子下不来,大小姐反而更加猖狂,沈宝用不管则不管,若管了就要管到底。   她走过去提了提裙子,蹲下身把大小姐的腿掰开。流浪的生活练就了沈宝用一身的力气,她可不是手不能扶肩不能抗的娇娇女。   如今在这没什么人的屋中,沈宝用更不用顾忌什么形象。   对方还想上前,被她一个眼神骇住,大小姐见她不是善茬,只在嘴上讨些便宜:“你等着,现在是比赛时段,我不跟你一般计较,待出去我找你们掌柜的说理去。你是哪个绣坊的?”   沈宝用可没什么行不改名做不改姓的气节,她道:“你有本事自己打听去,我凭什么告诉你。”   对方“你你”个半天,被刚与她聊天的绣娘劝走了。   而沈宝用手里还拿着那个馍,她好奇地看了看,什么东西会被当成个宝。看来看去除却颜色不对,怎么看都是个馍。   年长绣娘眼里好像只有这个馍,她朝沈宝用伸出了手,沈宝用把东西还给了她。   本来这事就算是过去的,但不知为何,沈宝用脑子里总是冒出接过馍去的那双干枯的手。   深夜,似睡不睡中,沈宝用忽然一个激灵,她想起来了,陈松与她说过,他要找的嫌犯,两只手掌食指与中指都一样齐,且掌心不该长茧的地方布满了老茧。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沈宝用不确定年长绣娘手心是否布满老茧,她决定明天留意一下。   天一亮,沈宝用就准备行动。吃过早饭后,各位掌柜的会来探视,探视结束后,她们就要全部进到大屋,进行一整天的刺绣。   所以,这段时间是沈宝用摸清情况的最后机会,况且王掌柜的会过来,若她能确定这绣娘是陈松要找之人,她正好让王掌柜的去都城府禀报。   一切都来得及,时机也刚刚好,沈宝用在洗漱完毕后靠近了年长绣娘。这时对方手中已不见那个馍,沈宝用问:“你手没事吧,要不要跟监管说一下,今日比试要一整天不能出屋,你可坚持的下来?”   对方全程低着头,视线只看着地面。听沈宝用这样说,脖子一扭眼神朝上瞥了她一眼:“不用。”   沈宝用能清楚地看到她食指与中指确实是一样齐,沈宝用见过中指与无名指一样齐的人,但还真没见过这两根手指一边齐的,这算是天赋异禀了吧,据陈松说,死在她手上的人快装满一本案册。   沈宝用自然地坐到嫌犯旁边,她拿出一个小瓶子,打开倒出一些油状物,然后把整个手涂了个遍,有人看到问她:“这是什么?”   沈宝用:“我们掌柜给的,说是松弛筋骨的,一会开始就要绣一天的绣品,手若累僵了怕是坚持不下来。”   看着对方一直盯着她看,沈宝用把东西递过去:“你要用吗,我这有一满瓶呢,要试试吗?”   对方高兴地道:“那谢谢你了,我用一点。我见过这个清油,我们掌柜的已不常做活,但她每次做活前都会抹这个,你们掌柜对你真好,这个东西可不多得,也不便宜。”   “是吗,这我倒不知道,但我们掌柜的确实待我们很好。”沈宝用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对方还回来的小瓶。   她忽然对身边的嫌犯道:“你昨天手受伤了,这个还有缓解疼痛的功效,你要不要试试。你不要不好意思,大家互相帮忙嘛,若是因为被踩的那一下而耽误了比赛,得不偿失。”   这次对方倒没生硬地拒绝她,看得出来她对这场比试还是很在意的。也是,王爷为了逼真,特意加了一条,这一届的绣坊仙子可以得到一张通关证,乘船去往外海参观学习,费用也由王爷掏。   想来,她东躲西藏,每天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加上新来的都尹开始重查旧案,她该是最希望能跑到外海的吧。   沈宝用不给对方迟疑的机会,把手往前一伸:“我给你倒上,伤的是右手吧。”   对方犹豫着伸出了手来,沈宝用眼中精光一闪,她看清了,嫌犯的右手掌心真的是布满老茧,这是在练铁砂掌吗,否则的话怎会如此。   沈宝用不敢表现出惊讶,她镇定地把清油倒在了对方的手掌里,那清油一接触到她的掌心,可能是感觉到了舒服吧,对方把另一只手也展开伸了过来。   这下沈宝用可以完全确定,这人就是陈松要找的嫌犯。   沈宝用把瓶子收回盖好盖子正欲揣回袖中,就听嫌犯道:“可以把这些都给我吗?”   沈宝用一楞,本能地正欲答应,但她心里忽然一突,笑道:“那可不行,你也知道这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我问过监管了,这清油是可以带进去的,我自己还要用呢。”   对方没说话,重新把头低下去,又开始目视地面。   沈宝用心跳得厉害,她也不知在紧张什么,也许是她过于谨慎了,这种情况下她就是该小器一些才正常,若是大大方方地把东西给了对方,估计在场所有人都会觉得奇怪,哪有对见没两面的陌生人这么好的。   还好她稳住了,按照正常情况来处理了对方的要求。   早饭过后,参赛绣娘们背后绣坊的掌柜的都来了。沈宝用注意到,嫌犯的掌柜也来了。   沈宝用打远就见到王掌柜的笑脸,掌柜的压低声音说:“甲等呢,丁院甲等。”   这事沈宝用还真不知道,但她也明白这不是能大张旗鼓说的事,她只道:“您消息真灵通。”   王掌柜不无得意:“你一会儿好好绣,你若是把绣坊仙子的名头拿下来,我给你弄个单屋,你自己住。”   沈宝用也就一听,她赶紧说正事:“刚才从我身边走过去的那个最年长的绣娘,您看见了吗,她是哪家绣坊的?”   王掌柜脸色一正:“她怎么了?”   沈宝用把她的怀疑说了,王掌柜吓了一跳,她认识那位掌柜的,规模虽然不是很大但也是正经的绣坊。   “这,这,咱们要怎么办?”   “您先别慌,人在这里跑不了,您一会儿离开后去到都城府,把我跟您说的话禀报给陈大人,我跟您说的您都记住了吗?”   王掌柜:“记住了记住了,那我现在就去。”   “跟您说了别慌,能犯下那么多的案子,这嫌犯一定不简单,您别让她瞧出来,正常怎么来怎么去您就怎么做,出了这大绣院您再急。”   “好,我知道了。”王掌柜按沈宝用所说,之后她们不再说此事,王掌柜正常地嘱咐沈宝用进大屋后要注意什么,让她放轻松别紧张,争取把绣坊仙子的名号拿下来。   沈宝用心里装着事,一一应下掌柜所说。她不知道陈松得知此事后会如何做,但大致该是在比赛时就埋伏好,待比赛一结束就冲进来把人抓了。   探视时间一到,王掌柜马上离开大绣院,期间嫌犯的掌柜与她打招呼,她心跳得“砰砰”的,但还是笑着与对方寒暄了几句。   待一坐到轿中,她马上道:“快快,去都城府。”   陈松听到水墨坊的王掌柜找,一下子就想到了是不是沈宝用出了什么事,她不是被关在大绣院里比试来着。   陈松马上召王掌柜的进来,他自己也迎向对方。   “陈大人,大绣院里出大事了……“王掌柜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与陈松说了。   陈松听到是沈宝用让王掌柜来的,他觉得此事该是十拿九稳。以前他常常与她说起此嫌犯,嫌犯的特征她早该熟记于心,能让掌柜的跑这一趟,那绣娘一定有问题。   “这事我知道了,王掌柜回去不要说与其他人听,你也不要再去那里“   王掌柜直点头:“知道知道。”   让人送王掌柜的出去前,陈松又问了一句:“王掌柜想想,沈宝用还说了什么,有还有漏掉的信息?”   王掌柜忽然想到一事,她犹豫着:“也不知有用没用,”   陈松马上鼓励她道:“你说。”   王掌柜:“阿用说,不知那嫌犯是不是在试探她,她为了看清对方的掌心,拿了清油给对方涂手,对方竟不合常理地找她要整瓶,”   “你是说,对方让她涂了?”陈松打断她,紧张地问。   王掌柜:“啊?涂了。是阿用亲自给她涂的,若不是这样她怎么可能看清她那满手心的老茧。”   陈松什么都没说丢下王掌柜,一边朝外走一边唤人:“柳侍令何在?”   “卑职在!”   “你马上整顿兵列,随我去大绣院抓人!”   “是!”   王掌柜看着陈大人这么急,心里开始突突,不是要出什么事吧。   陈松是急了,他没有告诉沈宝用,嫌犯名叫厉娘,人如其名,是个厉害角色。她是不会轻易让人看到她手心的,凡是被她主动出示手心的人,最后都会被她灭口,哪怕对方是无意间看到,她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   像沈宝用这种情况,嫌犯主动展开手掌给她看,显然对方已起了疑心动了杀机,根本没打算留她性命。   嫌犯一直没被抓住,谨慎与凶残缺一不可,陈松不敢赌对方会在什么时候下手,她们在一个大屋里比试,而刺绣时正需要聚精汇神,嫌犯很可能会趁此时动手。   大绣院,十二位绣娘依次进入大屋,沈宝用发现嫌犯就坐在自己右手边的位置上。这样也好,待比试结束,她能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动向,说不定可以给陈松放消息。   而此刻,她提醒自己不能因为此事而影响了比赛,她沉下心来听总管事把主题告诉她们。   这一题出的倒是简单,没有画作没有诗词,而是由总管事口述。题目很简单,就是让她们以初夏为题,绣一副应景的闺中图。   看似简单的题目,能入手的地方却很多,考的除了绣技还有巧思。   沈宝用一下子陷入沉思,她得好好想一想要绣点儿什么,才能让人眼前一亮夺人眼球。   那副丁院的祝寿图她就花了心思,并没有直接把诗句中的仙鹤祝寿绣出来,而是绣了一副,积善之人梦到此景,醒来后大病全去,成了真正的南山之人。   想来她能夺得丁院甲等,是这副有别于其他人的心思立了功。所以这一次沈宝用不能拿起来就绣,她还是要好好想一想。   就在沈宝用用心之际,她根本不知道危险正在降临。   她旁边的嫌犯果然如陈松所料,不管沈宝用是真的发现了对方的身份还是无意为之,她都不会放过沈宝用,欲杀之后快。   厉娘从怀中掏出她那个脏馍,用手捻了一块放进嘴里,然后把馍放好,待右手再现时,她的指甲全都变成了青紫色,若仔细一观会发现,那并不她的指甲,而是修剪得如刀尖一样的利器,每个手指间都有一个,发出幽幽的紫光,好不诡异。   厉娘深运一口气,她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送沈宝用去死,所以动静要做到最小。   好在这场比试中间是没有休息时间的,总管事嫌累早就出去到偏房休息,留下的监管所坐的位置是看不到这里的。   厉娘不是没考虑过待比赛结束后再杀沈宝用,但她的性格就是如此,发现于自己不利的存在就要马上除掉,她这种直觉救过她无数次,她就是靠此才一直没有被抓住。   厉娘慢慢地吐出刚才运进去的那口气,她感觉周遭慢了下来,自己的身体变轻了,并伴随着一种兴奋,杀戮的兴奋。   她已经很久没有杀人了,其实比起刺绣她更喜欢的是摆弄她手指间的这些小玩意,也正是因为她对它们的喜爱,所以她的掌心全是被它们磨出来的茧子。   厉娘身子向后倾,眼神变得狠厉,她全力抬起右手,正欲一击即中,忽然大屋的门被轰开,声音惊动了所有人,一时惊呼声骤起。   沈宝用也受到了惊吓,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只见陈松朝她飞扑过来,她的鼻子磕在他胸口上,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紧接着她感受到了一股力量施加在陈松身上,陈松抱着她朝地上倒去。这种时候他还不忘护住她,她感到她的后脑被他的大掌接住,“咚”地一声,是她后背砸在绣凳上的声音,除了背部无可幸免地感到疼痛,其他部位都还好。   沈宝用这时已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嫌犯要杀她,而陈松在千钧一发间,替她挡了这一下。   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沈宝用呆住了,她像是被点了穴一样,什么背痛鼻子痛全都感受不到,她直楞楞地看着陈松,好像天地万物都不存在了,眼里只有他一人。   但危险并没有解除,厉娘见到这么多官兵而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怎么就栽在一个小丫头手上。她到底什么来头,怎么会知道她的特征,她的过去?   但没关系,她不需要知道这些,她要做的就是杀死她,凡惹到她的人,她向来是不会让他们的命留到明天。   也不知厉娘做了什么,她的嘴唇一下子变成了紫色,与她重新换上的利爪一个颜色,而上一副全部留在了陈松的后背上。   陈松暗骂了一句娘,只在卷宗上看到的阴邪东西,如今正在他的身体上,这滋味可真不好受。他知道自己中毒了,如果不赶紧解毒,就算是体质如他,这一关也不好撑。   还好他来得及时,就沈宝用这样的,要是捱厉娘这一下,估计半条命也就没了。   柳侍令慢了一步,他哪想得到,他们大人会一下子就冲了出去。   此刻他到是冲了过来,不想嫌犯手中还有暗器,柳侍令知道这位是用毒高手,他马上大喊:“躲避!有毒!”   这一句喊醒了沈宝用,她本放在陈松胳膊上的手一紧,随即听到陈松“嘶”了一声,不知是被自己攥的,还是他被伤得很重,她马上松开手。   也就在这时,陈松一个鲤鱼打挺,人朝后面站了起来。这下子,他与厉娘直接面对面,陈松拨刀与她战在了一起。   柳侍令也带着人跟了过来,但陈松没给他们什么机会,厉娘擅使毒,但近身打斗她就不是对手了。本来她投降陈松不会伤她,但她固执,非要与陈松斗个你死我活,还在其间向沈宝用出手,陈松看出她的用意后,不得不给了厉娘致命的一刀。   厉娘倒在地上,嘴里一边冒血一边道:“你,你也活不成,我的毒无人能解。”   说完这句话她就开始倒气,陈松靠近她,低声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母亲是做什么的,我身尝百毒你这点儿东西根本不够看的。”   厉娘终是没了气息,但她死不瞑目,终是不肯闭眼。   沈宝用听不到陈松在说什么,她只听到了厉娘所言。她一下子坐了起来,朝陈松而去。   她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特别虎地一把把陈松后背的衣服撕开,陈松这个疼啊,差点叫出来。   他回头看向沈宝用,问:“你在做什么?借机报那一刀之仇?”   沈宝用理解不了他的玩笑话,她脸色发白,她这样子倒是叫陈松一楞,他发现自己见不得她这样,马上打哈哈道:“怎么了,跟你开玩笑呢,平常不是挺经逗的吗。”   沈宝用看着陈松已全部变紫的后背,不止颜色不正常,五道血痕血肉翻飞,伤口极深。她语气严肃道:“你知不知道你后背都什么样了吗,这就是中毒吗,她说没治的,她刚说了没治的……”   沈宝用嘴里重复着这句话,陈松看她这个样子,马上道:“治得了,什么毒都能治,别听她瞎说。”   但柳侍令这时插话道:“可厉娘的毒无人能解,还没听说中了她的毒的人能活下来。”   柳侍令一个大男人,语气里竟也带了哭腔,陈松想说他还没死呢,一个个的是要现在就哭丧吗。   厉娘的毒是厉害,陈松替沈宝用捱这一下时也没有完全的把握,但他知道若是换沈宝用来,那就真的是没救了。换成他,从小见毒尝毒,应该还有些生机。   此刻,他感受着后背之毒向全身散发的进度、力度,虽知自己死不了,但也得脱层皮。民间竟有如此用毒高手,可惜死了,要不他一定要把她的根挖出来,把此毒为他所用。   就在陈松想着怎么安抚住沈宝用,沈宝用忽然安静了下来,她把目光转向厉娘的尸身,眼神中升起了希冀。   还没等陈松弄明白她是怎么了,就见沈宝用扑到厉娘身前,快速地朝她怀里掏去。   她掏出一个灰不啦唧的东西,然后就见她在这东西上咬了一口,厉娘的东西可不是随便能入口的,陈松吓死了,他扑过去打掉沈宝用手里的东西:“吐出来,快!”   沈宝用没吐,她咂摸着嘴里的滋味,与陈松擅毒有异曲同工之妙,沈宝用流浪的生活中,哪能总吃到新鲜的食物,她尝的东西多了,自然练就了一副敏感的舌头。   她能肯定她吃的东西没毒,但它却也不同于正常食物,这不是个普通的馍,这是做成馍的形态没有变质的东西。   可为什么这东西要做成馍的形状,且都这么脏了却还没有变质,那只能说明,用毒人也会被毒反噬,所以嫌犯才要不停地吃这东西,不是这东西好吃,而是这东西她必需定时定量的吃。   沈宝用还是很谨慎的,她自己先吃了,这样的话如果这东西有毒,就证明她猜的方向不对,再给陈松想别的办法解毒,不至让他二次中毒。   沈宝用感觉到自己一点事都没有,她过去把脏馍捡起来,掰下一大块,然后回手就把这块馍往陈松嘴里塞。   陈松看那个颜色本能地就想吐,而沈宝用瞪着他,命令他道:“吃下去!”   她命令他还不算完,她还两只手掌叠在一起捂住了他的嘴,陈松本就中着毒,浑身无力,被她这样堵住口鼻,只得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这一咽,他就发现了其中奥妙,原来母亲与他说过的,百步之内必有解药是真的。厉娘的毒、厉娘的解药都在她身上,可谓正中这个规律。   陈松看着沈宝用紧张的神色,他笑笑道:“你猜对了,这是解药。”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陈松却一敲沈宝用的脑袋:“你疯了,如果你没猜对呢,如果这个也有毒呢,你现在还能在这儿冲我傻笑。”   他还真下死手,沈宝用被他敲疼了。不过她什么都没说,没反驳没解释,只是看着他笑。   陈松能拿这样的她怎么办,他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没办法走出大屋。   明明是抓到了要犯,破了大案,所有人又都全部平安,这样光彩的时刻,他应该昂首挺胸大阔步的走出去,而他却因衣服被沈宝用撕破了,而出不得屋。   他唤:“柳侍令。”   “是,大人,有何吩咐?”   陈松一指自己后背:“还有衣服吗?”   柳侍令马上反应了过来:“属下这就去找。”   好在是在大绣院,最不缺的就是衣饰,不一会柳侍卫就找来了一件与陈松身材差不多的衣服。   大屋里其他绣娘都已离开,厉娘的尸身也被抬走,屋中只剩等衣服的陈松与守在他身边不肯离去的沈宝用。   大屋里正好有比赛用的格间,陈松步入其中一间把衣服换了下来。沈宝用在外面问他:“需要帮忙吗?”   陈松像被踩到了一样:“不用!”他是真怕了她了,怕她像刚才那样虎,直接进来要帮他换衣服。   沈宝用没直接闯进去,只在外面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现在是病人,病者面前无男女,不过是件上衣,那河边穿着亵裤光着脊背洗澡戏水的,我打小看到大,这有什么了。”   陈松不说话,只是手中动作快了不少,拜沈宝用所赐,他疼得龇牙咧嘴,也不敢慢下来,真是比好人还要快的穿好了衣服。   后背模糊的血肉肯定是沾在了衣服上了,但现在顾不了这些,他作为都城府的都尹,是要这样表面光鲜亮丽地走出去,这都城想看他笑话的人太多了,他虽不在乎被人看笑话,但他此刻不想。   他出来后看着满脸关切的沈宝用,是的,他此刻不想。   一直潜伏着的阿感,心中泛苦,如今他已知沈姑娘于太子殿下意味着什么,一想到他要把今日这一幕原原本本地汇报给殿下,阿感就有乌云压顶般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小宝要被豪夺了,而我发烧了,我们俩都算是尘埃落定。小宝后续会如何请各位看官往下看,而我是不会断更的,我会保持日更的,以此回报一直以来追更的老板们,咳咳咳咳咳……不是说快好时才咳的吗?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第35章   偏巧这两人还在腻歪,怎么陈都尹换个衣服沈姑娘也不知回避,站在格间门口楞是把陈都尹吓得匆匆忙忙地把衣服穿上了。他又不能对殿下有所隐瞒,这段要他怎么说。   陈松换好衣服后,他能感觉到那解药的功效,除却伤口在疼,体内所有中毒的迹象都在消失,看来是不用动用他试过百毒的身体来调剂了。   “你不回去吗?不看大夫吗?你那伤口总要处理的吧。”沈宝用问他,她可是看得很清楚,陈松后背上的伤口有多触目惊心。   陈松一挥手:“无碍,小时候被我爹打的伤有时比这还重,我都习惯了。”   接着他又说:“这一闹,大绣院的这场比试被打断了,你要当绣坊仙子的事不知还能成吗。”   这时候谁还在乎这个,沈宝用在陈松说话的当头,一步步地走向他,然后她站定在他面前,抬起头来看着他。   陈松话说得好好的,眼看着沈宝用一步步逼近,他一下子卡壳了。   她的样子一看就是经历了一场劫难,发丝粘在额上,眼晴赤红脸色却泛白,嘴唇的颜色偏红,与陈松印象中的水泽光嫩不同,下唇竟起了干皮,可见刚才经历的一切对她有多大的影响。   她就这个样子站在面前看着他,明明是个娇弱女子,但就是震得陈松说不出话,移不开眼。   他不知她要对他说什么,但他在期待,既期待又忐忑,这一刻两人之间安静得,陈松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沈宝用不错眼珠地看着他,她说:“你今天吓到我了。”   陈松:“抱歉让你担心,但你看我现在已无事,”   “我不是指这个,在这之前你就吓到我了。”   陈松不说话了,等着听她道来。   沈宝用:“从小到大,没有人为了我做到你这种程度,我的亲生父母都没有。我从来不相信任何人,秉承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原则。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把我的安危放在自己之上。陈松,你吓到我了。”   陈松是懂她的,虽他没有过悲惨的童年,流浪的经历,但他明白这种精神孤独的感觉。   他道:“你不也是一样,那个脏东西你毫不犹豫地就吃进了肚子,要知道谁也没有把握那会是解药,甚至它更可能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你违背了你的原则,你不也在做着把别人安危凌驾于自己之上的事吗。”   沈宝用移开了目光,喃喃道:“竟然是我们,我们竟然会为了别人做出这样的事。”   陈松发现,她说什么他都是懂的,她在说他们的过往,小时候明明都是满心算计,满心利用的心性,在见识到更多的人性不堪中长大,以为心已足够冷足够硬,却忽然为了一个人而无私了起来。   陈松在替沈宝用挡那一下时,虽他有一些把握,但扪心自问,他并不能完全规避风险,他是可能因此举动而丧命的。   但之后沈宝用的行为,让他的所做变得值得。他没有错付不是吗。   阿感听着这段他不懂的对话,他必须要先走了,都城府的官兵来了很多,怕那死掉的重犯在这里藏有剧毒,为了排除隐患,都城府的人要彻底清查这里。   这样一来阿感就有了被发现的危险,他不得不先行离开。   而大屋中的两个人,谈话还在继续。沈宝用说:“陈松,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是过命的交情?“   陈松一楞:“算吧。”   沈宝用:“那以后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还从来没有过朋友呢,原来交朋友是这样的感觉。”   陈松更楞了,这一次沈宝用说的话他听不懂了,他刚才深觉自己十分了解她的自信动摇了。   陈松问:“只是,朋友?”   沈宝用微低了下头:“我知道你是大人,我是平民,我只是单方面把你当成我的朋友,如果你觉得我不配,就当是我在瞎说。”   沈宝用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心里知道,陈松不会觉得她不配,他一直都没对她摆过大人的架子,一直都很尊重她。   陈松皱了皱眉,他问:“沈宝用,我每次去水墨坊找你,你高兴吗?”   沈宝用点头:“高兴,你每次来我都高兴,不仅有破案的故事可以听,你还给我买好吃的好玩的,我可是很盼着你来的,怎么可能不高兴。”   她撒了点小谎,在她发现自己对陈松这个人有期待时,她怕失望怕受伤,她曾想过再也不见他躲避他的。   但现在她知道他是个可靠的朋友,她可以对他有期待,所以她不再患得患失,她可以面对自己的内心。   陈松又问:“那你听到绣坊里的姑娘拿我们两个打趣,你怎么想?”   绣坊里的人确实这么干过,沈宝用刚还泛白的小脸忽然就粉了起来,她说:“不理她们呗,我又堵不了别人的嘴。怎么你在意她们这样说吗,那我回头与她们说说,不让她们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陈松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脸,以及心虚的语气,他忽然明白,沈宝用对于男女之事真是一点窍都没开,她当初是怎么勾上沈芮的,真就是无情反而拿手吗。   还是缺少家庭缺少女性长辈的教导与关怀吧,没见过也没人点拨过她。陈松没有从沈宝用的言语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但从她诚实地回答中、表情中还是能窥到她还没意识到的情意。   陈松到是很珍惜这样的沈宝用,他不想点破什么,他会给出十足的耐心,等待她自己明白过,了解自己的心意,开窍的那一天。   于是他道:“不需要,她们说的我并不反感。走吧,送你回水墨坊。”   沈宝用脸更红了一些,她也不明白自己心跳为什么开始加快,刚才犯人要她命时、她试毒时都没有这样跳过。   沈宝用摆头摇手:“不用,你怎么还送我呢,你是病号,该是我送你回去。”   陈松点点头:“也对,那我们走吧。”   陈松留柳侍令在大绣院搜查,又提醒他们注意,厉娘阴险,她又提前对沈宝用起了疑心,谁知道她有没有在大绣院中留后招。   柳侍令表示明白,让大人赶紧回去治伤,这里可以放心交给他。   沈宝用与陈松回到都城府,在门口陈松停下脚步问她:“我已平安回府,你还要再跟吗?”他是不想沈宝用看到他治伤的过程,以她刚才非要查看他伤势的架势,请了大夫来,她恐怕也要在旁监工。”   果然,沈宝用一副跟定他的样子:“我当然得看着救命恩人治上伤,亲口听了大夫说没事才能离开。”   陈松拿她没办法,只得放她进去。   另一边,阿感回到佑前巷别院,他一进主院正好碰到往外走的总管守铭,他拦住人问:“大总管,殿下在吗?”   守铭点点头:“在呢,刚眯了一觉,这会儿醒了,大人进去吧。”   阿感还想问,殿下心情如何,但想想还是算了,无论殿下心情好坏,听到他的禀报该是都不会好的。   他垂头丧气地走入主院,自己通报:“殿下,属下可以进来吗?”   “可。”薄且的声音慵懒且疲乏。   他确实如守铭所说睡了一小觉,这会儿刚醒,做的梦杂乱无章,感觉很累。其中的内容他记不太清了,好多人好多事,捋不出一段完整的片段。   但其中一个片段导致了他的惊醒,所以他记得很牢。   他面前的是一只手,柔软与骨感并存的一只手,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抓住它!失了这次的机会,他就什么也抓不到了。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哪怕拼尽了全力,也只够到了尖尖,终是失之交臂。   他还沉浸在那种失去的怅然中,就听阿感在外求见。   阿感步入屋中,这回他可不敢听殿下的坐下,而是立在椅子旁低着头的禀报。   他说了很久,因为今日发生的事复杂且多,在这期间他以为太子殿下会有问询,但殿下全程听下来,没有出声打断过他。   阿感说完后不敢抬头,殿下一直不说话,他额上开始冒汗。   不知过了多久,待阿感手心都开始冒汗时,听太子殿下道:“不用再盯着陈松,你的新任务是跟在杨嬷嬷身边,协助她做事。之后园子里护院事宜由你亲自来盯,日后若还有人敢闯进来,不用请示一律拿下关进水牢。”   若太子此时不提,阿感都快忘了这园子里还有一座水牢。太子最初住到佑前巷的这个园子里时,时不时会被盗贼惦记,水牢就是那时遵太子令修建的。   太子对他安静私密的生活非常在意,佑前巷这园子连个牌匾都没有,就是因为太子想低调地隐于都城中。可偏偏有那要钱不要命的撞上来,那一阵阿感好几个晚上没得睡,把人抓到水牢里任他们自生自灭。   太子殿下对自己的奴婢、下属是很好,但对待外面惹到他的人,他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是,属下遵命。”不用再去盯陈都尹的梢,阿感松了一口气。   他从屋里出来又碰到了守铭,他刚要与大总管聊两句,就听殿下在屋里唤:“谁在外面?”   阿感与守铭彼此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一个等在外面,另一个快步步入屋内。   “殿下,奴婢在。”   “把杨嬷嬷叫来。”薄且如守铭出去时一样,依然倚在长榻上。   杨嬷嬷被守铭叫来进去后,呆了不少时间,待她出来时,站在门口的高台阶上把额前的碎发朝上缕了缕。   这举动守铭眼熟,宫中的管教嬷嬷们,凡是领了打罚的令,都是这副昂首挺胸整理衣发的架势。守铭上前小心地问:“殿下要动手了?”   杨嬷嬷“嗯”了一声,拉他到一处:“不是什么好差事,太后那里下了严令,这是殿下头回开窍,可惜是个不服贴的,娘娘的意思不能让她伤了殿下,身上心里都不行,怕殿下好不容易对女子感了兴趣,再被她刺激得退缩回去。”   守铭有不解,他问:“殿下选太子妃是板上钉钉的事,这节骨眼儿,太后娘娘竟不反对殿下这里进人?”   杨嬷嬷叹口气:“这不也是没法子吗,你也知道这几年太后往殿下身前送了多少人,什么样的没有,我看都要看花眼了,但殿下从来都是无动于衷。因为这事,太后私下与皇上提过心中隐忧。”   “我怎么会不知道,圣上当时把事挑明直接问到殿下面前,咱们这些近身的有哪个不知道。”   守铭还记得当时太子殿下是怎么回皇上的,殿下说,他知太后与皇上担心什么,但他自己的身体有没有问题他还是知道的,若皇上不信可以找御医来看。他只不过是没碰到可心的,在这方面要求有点高。   太子殿下那样一说,皇上倒是马上明白了,怎么着也是陛下的亲生儿子,知他生活习惯脾气秉性一贯如此,喜欢的东西才肯入嘴。   守铭还想起一段往事,小时太子挑嘴,这个毛病于君王来说是大忌。如圣上每次用膳时都是雨露均沾,没有人知道他口味的喜好。太子这个毛病被太后知道后,专门把他弄到宫中扳正。   可太子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就是不张嘴,太后娘娘也是个心硬的,竟与太子杠上了。最后的结果就是,太子殿下险些饿死,送回到九王府后,皇上亲自派下来的御医好是给殿下调养了一阵,才将人救过来。   可见太子殿下的这个习性连太后娘娘都扳不过来,如今娘娘竟能在太子择婚之际不仅同意他别院里进人,恐怕暗中还交待了杨嬷嬷一些别的。   守铭不好过问的太过详细,两个人说了几句杨嬷嬷就赶着去替太子办事了。   杨嬷嬷出现在水墨坊,王掌柜的自然亲自接待:“嬷嬷怎么过来了,我这小店着实乱,您往这边请。”   王掌柜欲把杨嬷嬷带到楼上的正屋,但杨嬷嬷不为所动,站在原地道:“我是来接沈绣娘的,听说大绣院出了事,这比试该当是结束了吧。我家主人算是好说话的,沈绣娘又是回家照顾生病的母亲,又是参加比赛的,已好久不干正职,我家可是付了大价钱的,就算东西要得不急,可何时完工也得有个期限吧。”   王掌柜赔着笑脸道:“本来比赛也是马上就要结束的,就算大绣院那边不出事,过了今天我们阿用也是要回您那里的。嬷嬷请放心,我们水墨坊的口碑很好的,自然是要顾着主顾的利益。这不是三年才一届的比赛赶上了吗,我们念着您,还有您主家的好呢,往后只会尽心尽力地把活儿做好。”   “行了,王掌柜话说得漂亮,不如把事也做漂亮了,这沈姑娘呢,我都亲自来接了,就跟我回去吧。”杨嬷嬷环顾四周道。   王掌柜:“可不巧,人还没回来呢,可能是被叫到都城府问话了。您是不知道,那嫌犯还是我们阿用发现的呢。”   杨嬷嬷皮笑肉不笑:“沈姑娘好生厉害。”   “要不您在这里等等她,我估模着她也是该回来了。”   杨嬷嬷这回倒是随王掌柜的去到了正屋,她坐在主座上,身后站着四名板正的嬷嬷,那架势不像是来请人的,倒像是来抓人的。   王掌柜的招呼人上好茶,好果子,但杨嬷嬷一口不吃一口不喝,就这么干坐着。一开始王掌柜还陪着支着架子,时间一长她又累又乏,似睡不睡被一声异响惊到,人马上清醒了过来。   原来是杨嬷嬷站了起来,王掌柜也赶紧站起来:“怎么了嬷嬷?”   杨嬷嬷道:“这都几时了,沈姑娘竟还没回来,我也不要在这里干等了,先回去了,若是沈姑娘晚些时候回来了,掌柜的告诉她一声,要她马上回佑前巷。”   杨嬷嬷一出来,阿感马上出现在她身边,嬷嬷道:“还得麻烦大人一趟,沈姑娘这个时候都没有回水墨坊,不知现在身在何处,殿下给的命令是尽快把人带回去,如今我却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至少得先知道她在哪吧。”   阿感道:“嬷嬷不用客气,殿下要我协助您办事,有什么吩咐您只管说。您先别着急,我先去打探一番。”   杨嬷嬷:“行吧,我在前面酒楼等您的消息。”   杨嬷嬷身旁一共两顶轿子,其中一顶是给沈宝用准备的,她上了另一顶。等了那么久,她和她的人连饭都没有吃,正好借这点儿时间,在酒家里把肚子填饱。   阿感效率很高,进个都城府并不费劲,更别说现在的都城府,一部分人都被派到了大绣院,他简直来去自如。   沈姑娘果然在这里,她好像很忙,一趟趟地端水,进来出去的。   看了一会儿,阿感就看明白了,沈姑娘这是在照顾病人呢。他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就要落山,她这是不打算回去,要住在这里了?   天刚暗下来时,沈姑娘给陈都尹喂了粥,阿感心里有了成算。他出了都城府,去酒楼通知了杨嬷嬷。   杨嬷嬷听了他的话后,“呵”了一声,然后带着人匆忙地回了佑前巷。   “殿下,奴婢失职,沈姑娘不在水墨坊,而是在都城府,奴婢没能把人接过来。”   “都城府?她在那里做什么?”薄且问。   阿感回道:“陈都尹抓犯人时受了伤,沈姑娘在照顾他。”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太子殿下又不说话了。   “你们拿着我的令牌,带上人到都城府去,务必今天把人带过来。”太子语气坚决,扔了令牌给杨嬷嬷。   二人领命下去,薄且把身前的茶杯扔了出去。他已经忍了一天了,那个梦像个预言一样,令他愤怒,令他心焦。   他以前没把沈芮放在心上是因为,他知道沈宝用从来没有喜欢过沈芮,她不过是在利用沈芮,利用他拥有一个家,一个富贵的生活一个尊贵的名头。   他以为沈宝用那样的人,心里除了算计与利用是不会对什么人付出真心的。但,陈松竟成了例外。   显然,她对陈松是不一样的,陈松对她也是,他们小时候可能就认识了,有很大可能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铸成了一份青梅竹马的情意,而现在他们更是经历了生死。   薄且后悔极了,他不该太过自信,不该表现大度,给了他们机会在他面前上演为了对方连命都可以豁出去的感人大戏。   薄且可以不在乎陈松与沈宝用之间有什么,因为他手握权力,可以轻轻松松地拆散他们,但他不能不在意他们之间有过一段生死与共。   他虽不会与任何人产生这样的情感与牵绊,但他还是了解这种情感的深度与力度。他不能允许沈宝用心里藏着这样一个男人,不能允许陈松在她那里是唯一特殊的存在。   她可以不爱、不在乎任何人,哪怕是这样对他,薄且也不觉得有什么,她只需要在他面前绽放笑容,精心服侍就好,他可以不在乎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但现在不行了,沈宝用的心里住进了别人,哪怕她还肯对他微笑,精心服侍于他,他都做不到不在乎了。   一想到阿感说的那个画面,他们为对方以身犯险,沈宝用甚至不顾男女大防对陈松关切至极。他还未在她面前坦胸露背过,他还不曾喝到过她的亲手喂食,她甚至还要在都城府里过夜,这叫他如何再忍。   他今夜必须见到沈宝用,他要让她明白,她与陈松绝无可能,他想要的东西最后都得是他的,他从来没有失手过。   手中握有太子令牌,身后跟着由阿敢所带领的太子亲卫,杨嬷嬷气势汹汹地赶往都城府。   此刻都城府内,沈宝用把伤号照顾得很好。亲自给陈松上了药,虽然他一直在抗议,但实在是动一下后背就疼得钻心,哪有力气阻止她。不止如此,她还亲自下厨给他做了粥与小菜,亲手喂他吃下。   味道很好,但就是太过清淡,陈松表示嘴里淡得想吃肉,但被沈宝用拒绝了,肉食容易让伤口起发,她是不会让他吃的。   总之这一天两人吵吵闹闹地,倒是把该做的事都做了。陈家祖宅还在修复中,自他任都尹以来就一直住在都城府,他身边无丫环无小厮,以前陈家的老人早就散了,他在外邦自立更生了很多年,早就没了公子哥的养尊处优,习惯了无人侍候的生活。   所以,沈宝用见他堂堂一都尹大人,过得还没她们掌柜的精贵,都城府里的官兵们都是粗人哪会照顾病人,于是她果断留下,想着照顾他几日,待他伤口好一些,人能下地了她再离开。   反正都城府里别的没有,空屋子有得是,她想住哪间都可以。   这边沈宝用正要睡下,就听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沈宝用出去查看,发现陈松站在院子中间,上身缠着绷带,隐隐有血迹渗出来。这是发生了什么?能令都尹大人带着伤也要出来主持。   她的出现发出动静,陈松猛地回头看向她,厉声道:“你出来干什么!”   沈宝用被他的样子吓到,一时呆楞在原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沈姑娘,你不会忘了殿下那里你的绣活还没做完呢。”   沈宝用这才看到,站在陈松对面的是杨嬷嬷。   她终于明白什么人敢肆无忌惮地闯进都城府了,是太子的人。   “杨嬷嬷我没忘,但现在天色已晚,您不会为了这么点事追到这里来兴师动众吧。”   “什么叫这点儿事,在我这里主子的事都是大事,主子要你现在回去,你就该现在回去。”杨嬷嬷说着瞥向陈松,“陈大人,你这是何意,太子的令牌我给你看了,口谕我也给你宣了,你挡在这里是要公然违抗太子的命令吗?”   陈松道:“嬷嬷只有令牌却没有手谕,今日情况特殊,整个都城府都在抓捕要犯,我也是怕有人混水摸鱼,还是谨慎一些的好。就像沈姑娘所说,有什么事还是天亮再办的好。”   “放肆!你一个小小的都尹竟管起太子的事来,殿下要做什么何需与你商量。阿感大人,看来陈大人是不配合了。”杨嬷嬷说着向后退了一步。   柳侍令马上上前道:“别动怒,嬷嬷别动怒,我们大人今日伤重,这会儿在起热呢,他这是烧糊涂了,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陈松要说什么却急火攻了心,咳嗽了起来,柳侍令借机扶住他:“我的大人啊,您都这样了,还是赶紧回去躺着吧。”他说着看向沈宝用,眼神里满是求助。   沈宝用明白他的意思,也看清这场架势是冲她而来,她反醒自己是不是耽误了薄且的事,是不是答应了他什么而忘了,但明明是他亲口答应的比赛结束后才需回去的。按理大绣院不出事,她最早也要明日才能出来。   “沈姑娘,容在下说一句,我不想与都城府的众人起纷争,但殿下的人只听殿下的令,若都城府拒不从命,整个都城府就是忤逆,我是可以格杀勿论的。”   沈宝用不认识阿感,但她在薄且那里见过此人一面,她知道他是薄且的刀。   而阿感盯梢的收获就是知道这二人对彼此有多在意,以那过命的情意,沈姑娘明白了大家的处境后,不会不替陈都尹考虑的。   果然,沈宝用上前道:“柳侍令麻烦您扶大人回去休息,这里剩下的就是我的事了,与都城府无关。嬷嬷,我随你去就是。”   沈宝用根本不敢去看陈松,所以她不知道陈松在急火攻心后反而冷静了下来,他任柳侍令扶着,脸色平静地看着她。   陈松拍开柳侍令的手走向她,在她耳边道了一句:“把这个带在身上,能听到我的哨声,见机行事。”他塞了东西给沈宝用,然后大声道,“既然是太子的命令,那都城府自然不敢不从,各位完成了任务就散了吧。”   沈宝用惊讶地把东西揣在了身上,然后随着太子的人离开了都城府。   沈宝用走后,陈松站在原地,院中火把的光在他眼中闪烁,映照得他眼眸更加的黑沉。   沈宝用迈出都城府来到大街上,她看着眼前的轿子,心里升出不好的感觉。她只是个做绣活的,而薄且却用轿子来接她,令她无法把自欺欺人进行下去。   “沈姑娘上轿吧,太子殿下还等着呢。”杨嬷嬷亲自站在轿外盯着她。   沈宝用没说话,听话地坐了进去。当她感觉到轿子启动的那一刻,她快速地掀起轿帘,朝都城府的大门看去,眼里有希冀更多的是哀色。   杨嬷嬷马上出现在她这一侧,沈宝用见状放下了帘子,她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好像她做什么杨嬷嬷都在盯着她。   沈宝用坐在轿中,小心地把陈松给她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一个哨子一样的东西,但她确定不是哨子,这东西上挂着绳,沈宝用试了试可以戴在脖子上,绳子的长度刚好,可以把此物坠在胸前,用衣服挡住。   外面轿夫的腿脚很快,没一会儿轿子就停在了宅子前。   杨嬷嬷亲自来掀轿盖:“姑娘请吧。”   这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在请一个绣娘,而是在诱她入局。   沈宝用下了轿子后,她看着那红彤彤的大门,在夜色下红得发黑,她忽然一步都迈不动。   杨嬷嬷眼现不耐:“姑娘难不成还要人抬进去。”   她说完抓住沈宝用的胳膊往上一架,看着是在扶她,实则杨嬷嬷手上用了力,带着她往前走。   一点不夸张地说,沈宝用是被拖着进的大门,当她才一入宅,那队太子亲兵一下子就不见了,沈宝用身边只余杨嬷嬷和其他四位眼生的嬷嬷。   这四人不是上次逼她沐浴的侍女,她们一个个身强体壮,全都沉着一张脸,像极了沈宝用小时候睡的破庙里的罗刹。那些罗刹只是做得逼真,但都是假的,沈宝用并不害怕,能有没被人霸占的遮风挡雨的地方,就是最菩提的地方。   可身旁这四人都是活人,带着骇人的气息令人生寒。   沈宝用听到身后大门关上的声音,她理智全无,明知没有用,但她还是挣开了杨嬷嬷,朝门外跑去。拦住她的是不知何时出现的玺儿。   沈宝用使了全力,虽她力气要比一般女孩子大很多,但在玺儿面前如撼大树。玺儿劝她道:“姑娘,你再这样,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不要逼我与你动手。”   理智全无的沈宝用听不进去玺儿所说,她还是往前跑,拍着已关上的大门做着无用功。也正因为她的行为不会造成什么结果,所有玺儿并没有像她所说的那样,对沈宝用动手。   她想着待沈姑娘拍累了,自然会反应过来这是没用的,自然会停下来。   可身旁蹿出一名嬷嬷,照着沈姑娘的胳膊就是一下,玺儿看得分明,这人是下了黑手的。她上前要制止却被杨嬷嬷叫住:“玺儿。”   这一声“玺儿”让玺儿清醒过来,这嬷嬷是宫里太后派来的,表面看是杨嬷嬷管着她们,实则她们是可以凌驾在杨嬷嬷之上的。   连杨嬷嬷都不敢管,玺儿最终也没有动,殿下给她的命令是看着沈姑娘,防着她耍花招防着她跑了,并没有说要护她周全。   沈宝用只觉狠狠地一疼,她硬是咬住嘴唇没有呼痛,把该叫出来的声音生生地憋进心里。   连对她动手的嬷嬷都是一楞,这丫头够艮,难怪太后要派她们过来。杨嬷嬷是什么人她们还能不清楚,连她都搞不定需要帮手,果然是块难啃的骨头。   但是再硬的骨头也没有用,从她们四人手中过一遍,保管叫她重活一次。   沈宝用见过脱臼的,当时那人疼得一直叫唤,听得她心里发毛。此刻,她终于体会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但她硬是忍住一声没吭。   她才不要在这些伤害她的坏人面前表现脆弱,从小到大,她知道什么时候该求饶,但显然不是现在这种情况,这些人是不会因为她求饶就放过她的,因为她们没有那个权力,而拥有这个权力的人已做好撕破脸的准备,更是不可能放过她。   沈宝用的绝望盖过了她的疼痛,她这一天经历了太多,而今身上一阵凉一阵热,她甚至有些恍惚,她是在做梦吗,还是说,她早就中了厉娘的毒,此刻不过是毒发产生的幻觉。   玺儿在她耳边道:“姑娘,太子殿下要见您,您是妥不开的,有什么话见了殿下再说。”   沈宝用看了玺儿一眼,看得玺儿一楞,沈姑娘整个人像是要被烧干了一样,好像人一下子就枯萎了下去,原来是多么鲜活水嫩的一个人啊。   那时她第一眼看到沈姑娘,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太子殿下会看上她。玺儿不是太子这里的家生子,严格来说她都不算是奴婢,她并没有身契在太子这里。   玺儿原名赵玺,她出身武术世家,从小时开始不说打遍天下无敌手,但十战总有个七八赢。可惜有人盯上了她家的圣武令,赵家被人联手害了,只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机缘巧合,救下她的人是太子,且太子在得知她家的遭遇后,对她说:“只要是我的人我都会帮,你家的仇你若想报,待时机成熟后,我可以成全你。但你要想清楚,虽你无身契在我这儿,但若是成了东宫的人,忠心听话是最重要的。否则被我下决心舍弃的人,是绝没有什么好下场的,我会让你亲者痛仇者快。当然你没有亲者了,但仇家可是不少。”   赵玺从此成了玺儿,这些年太子确实做到了当初的承诺,她除了仇人,拿回了圣武令,虽在拿到当日她就把它毁了,若不是这么个东西,她的亲人不会死,她的家不会散。   从那天开始,玺儿在心里立誓,这一辈子都会忠于太子殿下。她与阿感要做一样的人,从此只做太子手中的刀。   而玺儿没想到的是,她接到的第一个任务竟是帮着太子困住一个女孩子。   这时她才明白阿感所言,誓言不是发发就行的,待你开始做任务时,你若还能坚守誓言才是真正合格的刀。   赵玺从小嫉恶如仇,从来不欺负弱小,但玺儿已不是赵玺,她违背了她的原则,她要做一把无情的刀,她要学着看不见别人的苦楚,心里只有太子这一个主人。   但她还是出声提醒了沈宝用,她不忍看她再被这些嬷嬷教训,她还想帮沈姑娘把肩臼归位,但沈姑娘听了她的话,开始不用人催大步朝前方走去。   杨嬷嬷与四位嬷嬷互相看了一眼,然后跟在后面一路来到了太子的院子。   杨嬷嬷眼见着沈宝用十分没规矩地直接往屋里走,她赶紧赶在她前面对屋中道:“殿下,沈姑娘来了。”   她话音刚落,沈宝用就出现在薄且的视线中。   她的样子不是很对劲,薄且微微皱眉,她尚未开口,他就能感觉到她即将说的话不会好听。他一挥手:“都下去吧。”   杨嬷嬷等人退后离开。   “殿下,她们说你找我。”沈宝用直楞楞地盯着他道。   还行,没一上来就犯她的犟脾气。   “嗯,你绣东西的那个西院,以后你就住在那里。那屏风你闲暇时可以绣一绣,我过寿的时候就不找你要什么贺礼了,你把它送给我就好。”   沈宝用:“你在说什么,我来不就是绣那屏风的吗。”   薄且盯了她一眼,然后忽然一笑:“行吧,我刚说了你想绣就绣,没人不让你绣。”   “那我还能出去吗?”沈宝用又问。   薄且:“你说呢。”   薄且忽然就厌烦了与她打哑谜,他一步步走向她,沈宝用往后退。他不许她躲,伸手去拉她,正拉的是她脱臼的那只胳膊。   一下子她脸刹白,嘴唇开始冒血珠。终是太疼了,她哼了出来。   薄且这才发现沈宝用的异样,他道:“别咬,小心咬到舌头。”   他摸了一下她胳膊,加上肉眼观察,确定她是被人卸了肩臼,他问:“谁弄的?”   “殿下的人。”   “我的人不会平白伤人,你做了什么?”薄且看她疼成那样,却不肯开口让他帮她归位。   他心里本就记着她与陈松的那笔账,心底火气直冒,犟种的玩意儿,看她能坚持到何时。   “她们关了大门不让我出去,我想知道这是殿下的意思吗?”   “对,是我的命令。我这别院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薄且站在她前面,把她困在一方天地。   沈宝用:“我曾与殿下表明过,我愿意过自立更生自由的生活,我这辈子不嫁人。”   不嫁人,那她与陈松是在干什么,枉他真信了她所言的不嫁人。   薄且:“没让你嫁人,你的事迹早已传遍了都城,你倒是想嫁也没有正经人家愿意娶你,以你那虚荣的心性,普通人家你也看不上吧。这还是说我没有赶尽杀绝,给你留了面子,否则你那脏污事一经传出,连最卑贱的下等人也不会要你。”   薄且说着狠话,但心里的火气一点都没减少,因为他知道,有人要她的。   能为了她不顾生死,在她做乞丐时就与她相识,极有可能早就知道了她那段不堪过往的人,那个陈家离经叛道的逆子陈松。   薄且高高在上,明显地对她表露着羞侮之意。谁要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她就算是有一天要去做奴做妾,也不要给薄且做。   这样想着沈宝用说了出来:“是,我是卑贱,我是虚荣,但卑贱虚荣如我,也不要跟你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第三天,果然名不虚传,所有少了点,以后还是每天6000+ 第37章   薄且并没有沈宝用想象中那样大发雷霆,他除却眼眸更沉外,看不出什么变化。   他甚至还能笑出来,不过是怒极反笑:“这可由不得你。你可能还不知道,沈家为什么会退了与你的亲事。”   沈宝用知道他会从中作梗,但那时她以为他是为了他的妹妹,王府的大姑娘。但看来他那么早就对她起了心思,决定破坏她的姻缘,害她无人可嫁。   “堂堂太子竟行如此卑鄙之举,你却还好意思说出来。”   薄且不在意道:“是要你明白我可做任何事,只要我想。所以你的想法并不重要,不用总挂在嘴上。不觉得可笑吗,反抗又反抗不了,挣脱又挣脱不掉,你做这种姿态给谁看,想表现什么,你的气节吗,还是想抬高了身价,在我这里谋到更多的好处。”   “我不是,我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就是不想跟你,我管你是太子还是贩夫走卒,我不喜欢,我看不上。”薄且的话把沈宝用刺激到,明明是他要强迫,却还要倒打一耙。   薄且还是败下阵来,她气到他,他反击,但还是她比较厉害,哪里是他的痛处她就痛击哪里,真是精准无比。   “你给我闭嘴。”薄且终于上手,扼住了她的喉,阴沉地警告着。   薄且生来高贵,哪怕是他在九王府当世子,他也从来没受过这样的贬低。   看不上他,不要跟他在一起,那她看得上谁,沈芮陈松之辈吗。薄且的怒气已达到顶点,他现在真是掐死她的心都有。   沈宝用也是这么认为的,这不是薄且第一次锁她的喉,上次她与沈芮在一起时被他撞见,他就这么干过。   只不过那一次在她以为他要掐死她时,他反而抚上她的脸揉搓。这一次应该不会了,她知道自己的话会激怒薄且,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不管结局如何,她就是想让他知道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让他明白她不愿意,是他在用权势对她进行逼迫。但这一次薄且也没掐下去,他好像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   就在沈宝用想到什么心中一惊时,薄且以手指勾出了她脖子上戴的东西。   “对哨?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薄且一下子把此物从沈宝用的脖子上拽了下来。   沈宝用虽已尽力去护,但她根本不是薄且的对手,加之胳膊受限,哪怕受伤的一侧不动,身体的任何地方的活动都会牵扯到脱臼的那处,巨痛让她根本无法正常行动。   沈宝用见东西已被薄且抢走,她不再挣扎沉默以对。   “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东西是谁给你的。”他把抢来的东西一收,“正好,有了此物抓起人来该是更加方便。”   沈宝用惊惧地看向薄且,她的样子让薄且既觉解恨又觉可恶。   她被人卸了胳膊不怕,惹怒他不怕,倒是为了别的男人在真切地害怕着。   薄且眼看着沈宝用视死如归的劲头弱了下来,这份惧意竟能让她这个犟种软下来。薄且虚了虚眼,手中的对哨快要被捏碎。   不,他不能急,这东西还有用,待它没了价值再毁了也不晚。   就像眼前这个小东西,他曾以为她没有软肋被他抓在手里,她唯一在乎的人也就她那养母了,但程烟舟是他九皇叔的人。表面看她在王府无名无分,实则她被九王保护得很好。   不说皇室欠着九王与王妃的那段,就是朝廷也需要他九皇叔这样骁勇好战的能人,还有权力的交迭不能乱,兄弟倾轧叔侄相争都会令大弘不稳。一旦局势出现破口,将会后患无穷。   这样的事绝不能发生,稳定对于皇室至关重要。所以,程烟舟他动不得。   可除了这个人,这世上就再无能令沈宝用在意的了,当然这是今日之前的情况,如今薄且在听了沈宝用与陈松相互搏命一事,以及他表示要靠对哨对付陈松,沈宝用被拿捏的样子,都让薄且明确地知道,陈松现在就是沈宝用的软肋。   真是太可恶,太可恨,薄且并没有因为抓住了沈宝用的软肋而高兴,反而血气上涌,生出毁天灭地的冲动。   沈宝用想问薄且他要抓谁,她回想起陈松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那意思确实有要来救她之意。   可这一切被她搞砸了,薄且发现了那个叫作“对哨”的东西,薄且该是有所警觉,而陈松还什么都不知道,是否会来自投罗网。   沈宝用的心沉了几沉,但她还是忍住了,若是薄且诈她呢?她不能因为心急真的把陈松给卖了。   薄且看着沈宝用惊惧过后是一脸担忧,眼里的焦虑是骗不了人的,但她脸色变了几变后终是平静了下来。   显然,沈宝用的担惊受怕,谋定而后动皆是因为陈松,她该是有多在意这个人啊。   明明刚才在得知她自己的处境后,她没有哀求示弱,有的只是全然不顾的破釜沉舟,势要与他鱼死网破的蠢相。   薄且眼底黑沉,他又上前了一步,令他与沈宝用之间距离全无,似要贴在一起。   他说:“求我。”   他的气息在他过来时就开始笼罩着沈宝用,那冷禅一般的味道,与他爱喝的那款稀罕的茶叶极为相似,这味道勾起沈宝用不好的回忆,她想躲她不想闻到,但她避无可避,只能把头转向一边。   可他忽然的靠近,低下头来与她说话,温热的气希喷在她脖子上,令她浑身一激灵,像是被肮脏的鬣狗盯上了一般,沈宝用终于开始为自己感到害怕。   薄且的强大自己的弱小,从没像此刻这般感受得如此清晰。   薄且看着她因紧张而吞咽的喉部,那里与男人不同,是一个凹下去的窝儿。   她的耳朵近看也没什么肉,但还是吸引着薄且的目光,她的脖颈原来竟是这样的细,不止细还很白腻。   薄且的眼神迷蒙起来,他的手掌重新抚上她的颈,这回不是要锁她喉,而是五指在上游走。   沈宝用终是受不了用尽全力去推他,却忘了自己右臂的情况。她的右手虚虚地搭在薄且的胳膊上,满脸痛色,疼得她额上冒出了汗珠。   “求我!杨嬷嬷身边的人是宫里调惩司出来的,她们手黑,若是耽误了,你这胳膊就别要了,反正我也不是找你来绣花的。”薄且说着揪了一下她的耳朵。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并不保满的耳垂小巧的很,上面有小绒毛。就因为太过单薄,阳光打在上面透出光来,那副情景薄且一直记到了现在。   沈宝用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她就是张不开这个嘴,其实以她的性格,她处事一贯圆滑,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但此刻,沈宝用坚持做着对自己无利的事,哪怕薄且对她提出了要求告诉了她要怎么做,沈宝用依然不开口。   但薄且越来越肆无忌惮,开始揪她的耳朵,他在沈宝用的惊慌中,又开口了:“你有本事一直这样犟下去。你哪不好了,我就在陈松身上如法炮制,予他双倍的痛苦。”   也不知是因为他的威胁还是他散发出的侵略性,沈宝用屈服了。   她道:“求殿下帮我。”   薄且住了手,眼神开始清明并向后退了一步,威胁起到了效果,但他却极度不爽。   沈宝用只感觉到一阵剧痛袭来,但只是一瞬间的事,一下子她就不疼了。紧接着她的右臂能动了,好像刚才的疼痛不存在一样。   薄且没再管她,走到圈椅那坐下,他说:“你的胳膊已无事,只是最近不要提重物。”   他看了一眼沈宝用又说:“去吧,回你的院子去,好好想一想今后该怎么做,你是聪明人,我可以看在你小你没人教的份上过往不究,但你也要想清楚今后的路要怎么走,若是走错了,别怪我心狠,到时你再来后悔哀求,是一点用都没有的。”   说着薄且顿了一下又道:“西院那边已拨了伺候的人过去,你若用着不顺心,可跟杨嬷嬷说,更换了去。”   沈宝用被刚才薄且的举动与眼中的神色吓到了,薄且那种眼神,与被她一刀抹了脖子的人渣并没什么区别,她若不是行动受限,恐早就对他出手了。哪怕明知打不过,她的本能也不会任他所为。   是以这会儿,薄且终于发话她可以离开,沈宝用像躲瘟疫一样快速地跑了出去,生怕他后悔似的。   薄且看着她跑掉,一时跑不净的是她留下的自身所带的香气,薄且闭上眼闻了一会儿,待他觉得这香气散了,他才对外说道:“让玺儿过来。”   薄且下这命令时,门外只有守铭在。杨嬷嬷等人一见沈宝用跑出来,就迅速地跟上去。   沈宝用回到西院,这里与她离开时发生了变化,首先是屋中间巨大的屏风不见了。   杨嬷嬷在沈宝用身后道:“屏风被搬到了北偏房,这里以后就是沈姑娘起居的地方,想着以后殿下要来,布局上做了调整,以太子殿下的喜好为准,姑娘早日熟悉习惯这里才好。”   杨嬷嬷说着,从后面过来四个婢子。   “过来行礼。”四个婢女在杨嬷嬷的示意下,对着沈宝用把礼行下去,齐声道,“请姑娘安。”   这四个人倒不像杨嬷嬷身后那四位膀大腰圆,年龄看着都不大,说话温和吐字清晰。沈宝用无心在这上面,只道:“你们还有事吗,无事的话都下去吧,我这不需要人侍候。”   “这恐怕不行,这些奴婢是园子里的,是太子殿下的奴,她们伺候姑娘,姑娘再去伺候主子,依理,其实她们侍候的还是这园中真正的主子。”说话的就是卸沈宝用胳膊的人。   沈宝用看向她,这就是薄且口中的宫中调惩司的人。   沈宝用无从得知宫中还有一个这样的地方,调惩司的人是做什么的她自然也不知道,但光从名字上是能窥出一二的。   调,。教惩戒,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就因为是从宫里出来的,就因为出自那样的一个地方,这些人带着从骨子里散发的傲慢与冷酷,所说出的话真是要把人欺辱到泥里。   既然都这么看不起人,为何不把她丢出去,这一切并不是她求来的,相反她并不稀罕。所有人都觉得以她的出身与经历能侍候太子,该是求都求不来的至高无上的荣耀。   真是与这些人说都说不清,她们遵循维护着看不见摸不着的尊贵血统,至高权力,自然不会把她这个小蝼蚁看在眼中,她的存在不过是为了让她们的主子开心,满足她们主子的私玉。   就是这种感觉,不被当成人看的感觉,可沈宝用一直努力地活着,艰难地活着,就是想活个人样儿出来。   若她在被收养之前但凡自轻自贱哪怕一星半点儿,她早就落入污泥中,万劫不复了。   可如今,她那么的努力,哪怕在被收养后反复遇到坎坷她也没有放弃。她以为凭借王府可以搏个正妻名头,她失败了。她打起精神决定不靠男人,辛苦一点也可以自力更生,像王掌柜那样,活得个自在舒适。   但她还是失败了,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因为一个人,一个可以只手遮天的人。   众嬷嬷见沈宝用不说话不再闹,以为她想通了。这可是殿下对沈宝用点明态度的第一晚,她们得做好准备,具体来说是让沈宝用做好准备。   杨嬷嬷一个眼神,四个婢女中的两位过来搀扶沈宝用。沈宝用一惊,想甩开她们,就听杨嬷嬷道:“姑娘,上一次的教训你还没受够吗,若是不想她们服侍你,那就麻烦这四位嬷嬷来吧。”   “不用了。嬷嬷你要干什么直说就好。”   杨嬷嬷的语气一缓:“都闹了一天了,姑娘也该乏累了,早些洗漱了歇下可好。”   沈宝用明白了,这是又要给她沐浴,上一次若说沈宝用还觉得是借羞辱来驯服她,这一次她们的目的让她胆寒绝望。   那嬷嬷的话言犹在耳,“奴婢伺候她是为了让她更好的伺候太子”,怎么伺候,沈宝用就算于男女一事上再不开窍,她也是明白的。   她被杨嬷嬷等人推着往前走,麻木地被这四名婢女侍候着。   沈宝用在这种绝望的情况下想到了陈松。她很矛盾,想起临别时陈松坚定的语气与目光,她感到了力量升起了希望,但,他真的能救得了她吗,他一个都尹怎么可能斗得过太子。   还有,他给她的东西被薄且发现拿走了,薄且是否看穿了陈松的计划?他会怎样对待陈松?这些沈宝用都不知道,她甚至问都不敢问一句,生怕被薄且看出什么端倪。   “姑娘,都好了,奴婢给您绞发梳头。”   这一次倒不似上一次的沐浴经历,四名婢女服侍得很精心,与以前的云甄与衣彤没有差。   沈宝用坐到了梳妆台前,这时她才发现这里也与以前不一样了。   镜子该是换过了,很大很清晰,桌上摆满了各种女子所用之物,都不是她从水墨坊带来的。一位婢女拉开几个格子,里面放满了各种首饰。   婢女问:“姑娘,一会儿要带什么?”   沈宝用想说不用的,但她看到杨嬷嬷她们还没有走,就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于是她看都没看随便拿出一个:“就这个。”   四名婢女轮流侍候沈宝用,绞发梳头的是一个,涂抹雪膏香粉胭脂的是一个,将她全身都戴上饰物的又是一个。最后那个从头到尾没上手的婢子拉起她,带她到柜前,让她挑选衣服。   柜子打开前沈宝用就有了预感,果然她看到了一满柜的衣服。她被这样盛装打扮是要再送到薄且那去吗?可她从薄且那跑出来时,听他那意思是打发她回来反思的。   屋里除了沈宝用,有九个外人,沈宝用只得听她们的把衣服换上。   做完这一切,杨嬷嬷她们才表示满意,杨嬷嬷拉过一个婢女道:“她叫春然,起夜叫水等杂事都可交给她来。姑娘不要事事都要殿下操心,你要尽快熟悉这些人与事,才是你该尽的本分。”   沈宝用还是不说话。杨嬷嬷除却让春然留在外间,其他三名婢女都被她打发了下去。   她转头对跟了她一天的嬷嬷们说道:“今日天夜也不早了,这里我看着就好,各位还是回去歇息吧。”   打头的那位道:“杨嬷嬷该是知道我们的,太后派咱们过来,可不是来歇着的。今日若太子不来还则罢了,若是来了,我们不能亲眼见之,回头跟太后那里无法交待。”   杨嬷嬷不是不知这几位是来干什么的,太后娘娘着实是被太子殿下的不近女色给愁到了,她又是个多疑多思之人,恐怕并不十分确信一个那样的女子会被太子看中,她该是怕太子在选拣太子妃这当口做假骗她,不想选太后娘家女子而行的诈棋。   所以太后一下子就调来了四位调惩司的嬷嬷,个个精明能干,眼里容不得沙子。   一来太后娘娘那里已听到风声,知道这女子性子不好,怕她坏了规矩侍候不好太子,派四位来调,。教监督的。二来,若太子骗她,这些人眼睛多毒啊,可一眼就看穿太子是否与此女行风雨。   是以四位嬷嬷是带着任务来的,如她们所说,若太子今夜来了,她们是不可能不在现场的。   但杨嬷嬷也是了解太子的,他未必能容这些人的意,以前在王府蛰伏时,不是没与太后发生过暗流,但哪一次太后娘娘都没能赢过殿下去。   究其原因,太后与殿下毕竟是亲祖孙,殿下又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且皇上对太子十分爱护,太后娘娘要顾忌的地方实则很多。   这一次,表面看是太后对于太子是否有隐疾的探查,实则是关乎太子妃最终人选是否如愿落在太后娘家的政事。   杨嬷嬷揽下心思不再多说,与四位嬷嬷一齐等在西院中。   等了一会儿,有人过来传话,说是太子殿下叫她们过去。   杨嬷嬷一听就知道殿下今夜不会过来了,这倒符合她的猜想,殿下废了那么大的劲作局,如今人已在园中再也跑不掉,他该不是那心急之人,以殿下的性格,该是希望能彻底收服此女,才好行事。   不等杨嬷嬷说话,领头的那位嬷嬷道:“殿下为什么不过来,反倒叫咱们过去做什么?”   杨嬷嬷虽也是宫中出来的,但这么多年一直跟在太子身边,是看着太子长起来的,她的心早已偏,太后也早已不信任她。   她听着这嬷嬷的话心里不太高兴,殿下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岂容她一个嬷嬷多言。   她道:“既然殿下召,我们还是赶紧过去吧,钱嬷嬷不是最重规矩的吗,怎么现在倒不着急了。”   钱嬷嬷就是调惩司四位嬷嬷之首,也是对沈玉用下黑手的那位。她被杨嬷嬷大义凌然之言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跟在杨嬷嬷身后又回到了太子殿下的院子。   一进去,杨嬷嬷只是目光一顿,脚下步子不停,但钱嬷嬷等人却是停了下来。   院中正跪着一人,是那个叫玺儿的丫环。   杨嬷嬷在屋外道:“殿下,奴婢们求见。”   薄且放下手中的对哨,让她们进来。   待人进来后,薄且直接问:“是谁卸了她的胳膊?”   他没提名姓,但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谁,杨嬷嬷垂头不语,钱嬷嬷倒也没迟疑,站出来道:“回禀殿下,是奴婢。”   薄且扫了她一眼:“你很是眼生,不是我园子里的人吧。”   钱嬷嬷:“奴婢是宫中调惩司的,奉太后之命过来帮忙的,杨嬷嬷该是以前与殿下汇报过的。”   “杨嬷嬷,你说。”薄且转移目标。   杨嬷嬷:“殿下,钱嬷嬷确实是太后娘娘派过来的。”她绝口不提曾与殿下禀报过此事的话。   钱嬷嬷低着头,对她这一点非常不满,怕得罪自己主子连正常的回话都不敢回,真是狡猾的老狐狸。   “不管你从哪里来,到了我这园子都该听我的令,我让你跟着杨嬷嬷行事,可曾让你自作主张伤我的人?”薄且声音冷了下来。   毕竟对方是太子,就算她是太后娘娘的人,此时也不敢造次,钱嬷嬷见势不妙赶紧跪下:“殿下有所不知,沈姑娘性子太过刚烈,若不是给她来那么一下,让她进府都难。奴婢也是怕您着急,行事就有些急了,但手下还是有准的,不过是脱臼而已。”   薄且:“脱臼而已?正常脱臼可以忍上三五天找到大夫正位就好,你那手法,恐过不去今夜她就要废了一只手。”   杨嬷嬷心里一惊,终于明白玺儿为什么被罚了,她同时明白过来,自己的这顿罚恐怕在太子料理了钱嬷嬷后也逃不掉。   “皇祖母是心善之人,怎会派你这样心黑手黑的人过来,想来是被你蒙蔽,如今你在我面前露了白,我自当为皇祖母排忧,不能让她再被你蒙蔽下去。”   薄且说着对外大声道:“来人!”   “奴婢在。”   “把这嬷嬷拖下去,因其不听令私自行事打板子二十,再因其手段阴狠太过心黑,打其二十板,最后是她着实可恶,她这样的人呆在皇祖母身边,我实在是不放心,就再打三十板吧。若是有命还活着,就把人拉到皇祖母面前去,禀明了她的恶行,好让皇祖母再行责罚。若是不小心死了,就拉出去埋了,再去禀明皇祖母,也好让皇祖母看看是否要连罪她的家人。”   一番话说得钱嬷嬷瘫在了地上,待来人上前拉她,她才惊觉叫出声:“杨嬷嬷,咱们可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以前一起侍候太后娘娘,你念在旧情上救救我。   她不说这出旧情还好,说出来杨嬷嬷只余恨意,这是临死也要拉着她垫背,让她在太子这里不好做人。   杨嬷嬷牙根一咬,一言不发,听着钱嬷嬷一路哀嚎着被拉了下去。   外面打板子的声音响起,另三位嬷嬷早被吓得魂不附体,不是说这位殿下最是宽待下人的吗,怎么钱嬷嬷没犯什么事就往死里打呢。   杨嬷嬷心里也有了想法,沈姑娘从这里出去时胳膊是好的,想来是殿下帮她归位的。莫不是她表面不从故做姿态,背地里却跟殿下哭诉告状?   杨嬷嬷后知后觉地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她因看不上那姑娘的出身与经历,加之如此卑贱之人还敢不从,她对沈宝用的印象并不好,极不喜她。   但现在看来沈宝用果然如她以前感觉的一样,心机重有成算,在外流浪的经历就注定了她不是个善茬。她不该在沈宝用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喜恶,若真被她记恨上,天天吹枕边风,那是有多少主仆之情都不够她吹的。   今日这事玺儿都被罚跪了,她没阻止钱嬷嬷反倒阻了玺儿,若不是殿下对自己人一贯宽仁,此刻在外面捱板子的该是也有她。   薄且看着下面跪着的四人,他慢慢道:“你们三个也是调惩司出来的吧?”   三人本就快要站不住,一听这话“扑腾”都跪了下来。   “别怕,钱嬷嬷心术不正不代表你们也不正,以后在园子里好好当差,不要再丢我皇祖母的脸。”   “是,殿下,我们一定好好当差,不给太后丢人。”   “你们都出去盯着点,待钱嬷嬷的板子打完后,按我说的两种可能去处理了。”薄且打发了三人出去。   然后他把目光落在杨嬷嬷身上,杨嬷嬷没抬头但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跪了下来:“殿下。”   薄且:“我都快要忘了,嬷嬷也是从太后那里出来的。”   杨嬷嬷一哆嗦:“殿下。”   “行了,我知你忠心,但这园子里进了新人,她虽是我看上的人,但你不觉得她是主子,是吧?”   杨嬷嬷:“若沈姑娘被殿下纳了,那自然是奴婢的主子,可她,”   杨嬷嬷顿了一下,咬咬牙还是说了下去:“可她对殿下不好,奴婢不喜欢她。”   薄且:“那都是我与她的事,我现在不纳她不是因为不想给她名分,而是你也说了,她对我不好,人还满身是刺呢,需要驯服。但你要明白,她早晚是我的人,她会是你的主子。”   杨嬷嬷明白了,她道:“老奴错了,请殿下责罚。”   “你是我园子里的人,我向来对自己人的责罚是能免则免,这一次我也不罚你,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谢殿下,老奴一定谨记。”   薄且:“你去吧,把玺儿叫进来。”   没一会儿,玺儿在外面活动了腿脚,保证在殿下面前不瘸拐后,才进到屋中。   一进来她又要跪,却听殿下道:“站着听吧。”   “从今往后,你的任务就是跟在沈宝用身边,还像以前一样,防着她耍花招防着她逃走,另外再加一条,她的安全你来负责。”   玺儿:“是。”   “知道为什么不罚杨嬷嬷只罚你吗?”   玺儿:“奴婢不敢妄自揣测,殿下怎么做都是对的。”   薄且:“杨嬷嬷不会武不懂武,她看不出那钱婆子的黑心黑手,可你却不同,你该知道对方下的是什么样的手,你不仅没阻止连及时归位都不做。沈宝用与你相处这些时日,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还是惹了你的烦?”   玺儿:“都没有,沈姑娘长得讨人喜欢,平常对奴婢也无恶言,是奴婢忘了初心。”   她哪敢说,沈姑娘像疯了一样地往这院子里奔,一副要找殿下兴师问罪的样子,她都来不及给她复位。   “讨人喜欢吗,难为你,她那样的性子你还能说出讨喜两个字,她也就剩长得讨人喜欢这点儿优点了。”薄且喃喃道,玺儿注意到,太子殿下那是笑了吗。   “你下去吧,回西院去,在后无事不用出来。”薄且命令道。   玺儿领命下去后,外面进来人报,钱嬷嬷没气了。薄且眼皮都不带翻的:“让跟她一起来的那三个把尸身带走。”   来人说:“那三位都吐了,恐怕一时办不了这事。”   “枉称从调惩司出来的,那地方什么没见过,怎么见到自己人断气就不行了,一群废物。告诉她们若是起不来了,延误了我的命令,她们就不用办差了。”   来人走后,院子里乱了一阵,过后就安静了下来。   薄且重新拿起那个对哨,沈宝用应该不知此物作何用,但他是知道的。陈松,胆大妄为!那他就等着看,他的下场。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二天,一份关于陈松生平的册子摆在了薄且的面前。   薄且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关注根本不值得他关注的人。   陈御史忠于王室,他的忠诚目前来看无人能及。为此他舍了声誉,甚至是自己以及全家的性命,这么做换来的不是忠烈的名声,反而是永远披上的污名。   所以说这种情况下,陈松对于朝廷、对于皇上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薄且知道一些圣上的心思,想必当年陈御史最后还是软弱了一下,想给陈家留下一点血脉,而一个不争气的庶子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会被皇上更易接受的选择。   都城府的都尹不过是皇上给陈松当着玩的,日后该是对他还有别的安排。   对付像陈松这样的人当然要比沈芮麻烦很多,会惊动到圣上那里,是以,薄且才要对陈松进行更深入的了解,在处理这件事这个人时,他不能大开大合完全随心所欲,他要谋定而后动。   薄且不甘心地打开了桌上的册子,他觉得这样做算是抬举了陈松,认同陈松是他的对手。但现实的确如此,他又不得不这样做,他是骄傲,但还没有傲慢到不去了解自己的对手就出手的程度。   薄且看到陈松在明乙县那段时,手指开始有节奏地敲击在桌面上,过了好一会儿这声音才停,他开始翻开下一页。   他没想到,陈松虽比他还要小上一岁,但阅历与经历却十分丰富。问题应该是出在他母亲身上,他血统不纯,父亲是中原人,但其母为外邦少数族种。   这里没有记载陈御史怎么会与这样的女子搅在一起,但结果就是,陈松的母亲为了他的父亲离开了自己的故土,舍弃了自己毒蛊岭未来岭主的位置。   如此看来,陈松拥有对哨也就没什么稀奇的了。若不是薄且有过几次参战经历在外历练过,他还真认不出这个玩意儿。那样的话,他岂不是要被沈宝用与陈松当成傻子耍弄。   对陈松这个人随着一页页地翻看,了解又多了一些。待薄且正要往下翻页时,他忽然停了下来。目光在毒蛊岭三个字上徘徊,他忽然想起,当初圣上之所以能把苏氏大族连根拨起,是因为一个契机。   那个契机就是,苏贵妃的父亲苏育柏,是苏氏家族的主心骨及真正的掌舵人,这位大族长不知从何日起身体开始出现问题,以苏家的地位什么样的名医请不来,可惜在册的、民间的、甚至归隐庙里的名医被他请了个遍,依然查不出病因,治不好他的病。   他那病绵长不愈,别人是病去如抽丝,他是一天比一天的添丝,不至于一下子病倒,但结果就是一天不如一天,一月不如一月,直到病重去世,整整耗了一年。   那一年里,皇上对苏育柏的病情表示了极大的关切,好药成天的送,他想找什么名医,皇上就派人出去帮他一起找,许以重金甚至是以皇权相压,也一定要让苏育柏看上病。   同样在那一年里,皇上对苏贵妃好到极致,让苏贵妃感受到了从来没有的夫妻情深,以为就算是父亲倒了,夫君终于看到了她的好,是可以依靠的。   皇上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一点一点瓦解了苏家所触及到的领域,而苏家及苏贵妃一方面因为苏育柏自顾不暇,另一方面被皇上声情并茂的表现所迷惑,待到主心骨离世回头再来看时,一切都晚了。   跋扈了将近三十年的苏氏一族带着病来如山倒的颓势,轰然倒塌。剩下的时间里,圣上一点点地收拾着他们,耐心十足睚眦必报,直至把他们连根拨起,再无回春之力。   这场无声的战斗,圣上一点没有保留地告诉了薄且,他要让他的太子,他的子孙知道胜利并不会轻易得来。要学会忍,也要狠。   但如今回头看,薄且觉得可能圣上还是有所保留了,如果他猜想的没错,那皇上确实是不能让这段历史被扒出,哪怕他的目的是铲除欺上的佞臣也不行。给臣下投毒这种在大弘名士眼中下三滥的招术,绝不能出自帝王家。   而陈家确实让人欷歔,可算被圣上掏空挖尽,而且陈家人也明白,陈家之案是不可能翻的,陈家永无恢复名誉的一天,这样的牺牲最后换得一个庶子的性命,一个血脉不断,流传下去的可能,自然是不过分。   薄且把册子合上,他虽对陈松恨之入骨,但重新了解到那段过往后,他的情绪平复了一些。当然,让他饶过陈松的前提是,陈松从沈宝用的生活中消失,不再来招惹。   若他办不到,妄图挑衅太子之权威,狂妄自大到以身犯险,那自己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给陈松一个教训的同时,还能利用此事让沈宝用听话认命,算是驯服她的第一步。   皇宫中,太后娘娘阴沉着脸,下面人除了乔嬷嬷无人敢言声,人人自危。   乔嬷嬷也是小心地上前:“娘娘,一会儿姑娘们就要过来了,是不是该提前准备一下。”   裴太后看着跪地的三个人道:“太子说得没错,你们枉称调惩司出来的,这点风浪就吓成这样。你们三个不用再回去,按太子说的由你们去通知钱嬷嬷的家人,把人拉走埋了。哀家看在她侍候多年的份上,就不追究她及家人的罪责了。”   三位嬷嬷赶紧磕头谢恩,如今这份差事看起来是极不好办的,夹在太后与太子之间,一个不慎,结果就可能如钱嬷嬷一般。   待人下去,太后猛地拍向一旁的桌子,乔嬷嬷赶紧上前查看:“娘娘!您这是干什么,我看看可伤到了哪里。”   裴太后还有余火:“无事,我还能把自己拍坏了,还能被那个犟种气傻了不成。”   屋里现在只乔嬷嬷与太后主仆二人,乔嬷嬷没有顾忌地道:“太子的性子您是从他小领教到他大,哪一次不是您心疼小辈,不跟他一般见识收场。您还没习惯啊。”   “哼,长成那个德性的,都他妈的是天生逆骨。”   乔嬷嬷小声笑了出来,可见这回太子是把太后气得够呛,裴太后还是裴家四小姐时确实是脾气火爆,私下骂街的事没少做。   但后来进了宫,过起头上顶利刃的日子,言行自然全部收敛,也开始学习别的嫔妃那样供神念经。   这都多少年了,当年太后恨先帝恨成那样,都没骂他一句,如今却被自己亲孙儿气得破了戒。   裴太后不满:“你笑什么,我再不骂出来只能气坏自己,这世上最可靠的还得是自己的亲儿,都说隔代亲,亲个屁!隔了一层就是不行。”   乔嬷嬷递给太后一杯茶:“您消消气,一会儿姑娘们看到您这脸色,还不得被吓到。”   “哪个姑娘?老二那个心大漏风的,什么时候能懂得看脸色我定要烧柱香谢天谢地。老五倒是有可能,那孩子心重。”   裴太后喝了一口把杯放下道:“你说,太子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成算?总不可能真的是在为那个女子报不平吧。”   乔嬷嬷一脸正色,想了想道:“您选定哪个姑娘了吗?”   裴太后一副很烦的样子:“就是还没有,我现在是看不清太子是个什么意思,两种结果两个姑娘,可不能弄反了。他若与那女子成了事,二丫头就不成了,就得换人,若是不成,倒只有她最合适。”   乔嬷嬷知道太后说的换人是换成谁,同样是太后的侄女,这次与二姑娘一起被召进来的裴家的五姑娘。   太后的心思乔嬷嬷也清楚,太子不成事那他就是有问题,以后想来对女子恐难动心动情,二姑娘对太子心有所属,大有非卿不嫁的架势,以这样不管不顾的炽烈热情,倒可以放到太子身边,以搏一个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可能。   可若是太子与那女子成了事,说明至少太子是动了心的,那二姑娘就不合适了,二姑娘的脾气很有当年太后的风姿,这醋坛子若是打翻了,再与太子生了嫌隙,那可不单单是小夫妻间的事,而是要论到裴家与皇家的关系上。   五姑娘性格平和,看着不显山露水,心里却是个有成算的,从不看中小情小爱,知道是家族才能令她过上现在的生活,自然以家族利益为第一,孰轻孰重心里分得十分清楚。   这样的人放在太子身边,就算太子心里有别人,五姑娘也不会在乎办出出格的事情来。反而她这样细水长流的陪伴,又是少年夫妻,走到最后的还不定是谁呢。   乔嬷嬷见太后这会儿没那么气了,陪着她说了些话,说着说着外面人传:“裴二姑娘、五姑娘来给太后请安,求见娘娘。”   屋里二人住了嘴,太后看了眼乔嬷嬷,乔嬷嬷走出去亲自迎了二位姑娘进来。   走在前面的是裴二姑娘,她的长相如她的性格,明媚开朗,大眼睛大鼻子宽额头,倒是比太后与皇上好看不少。太子长成那样,太后也不好从娘家挑些相貌普通的来。   另一位人选五姑娘,长得是一点也看不出裴家人的影子来,像极了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是个美人,五姑娘也是。   二姑娘是太后二兄所出,太后自小就与二兄二嫂关系近,当然更希望让二姑娘入主东宫陪在身边。   不过这都敌不过太子那边的实际情况,一切还是要看太子最后的抉择。不是说让太子在二姑娘与五姑娘之间选,太后早就言明,太子的正妃必须出在裴家,这一点太子是知道的,早就表过态,一切人选全凭皇祖母做主。   裴太后也不怕别人说她提携外戚,外戚怎么了,苏氏那样的才该灭,若不是她裴家被先帝一直不喜,刻意打压,也不会在苏氏起来后没有可与之抗衡的大族。   “赐座。”太后笑着道。她的笑是发自真心的,还好她家族还能挑得出性情与模样都能拿得出手的年轻女孩儿。   二姑娘显然比五姑娘活泼不少,加之她与太后姑母一直比较亲近,所以一说话就像撒娇:“姑母,我正想您呢,您就召我进宫了,您说巧不巧。”   这话太后当然爱听,小一辈的孩子里,与她血缘最近的要属太子,但太子是不会这样与她说话的。他是未来的帝王,他们之间隔着皇权,自然不能全按祖孙这层关系来相处。   按理她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只当王爷的儿子,一堆世子孙儿,这些孩子本来是可以填补这个空缺的,但是……太后为了长子,当今圣上,亲手掐断了这一脉。   这事不能想,太后做事从来不回头看,做了就是做了从不后悔。但随着她年岁的增长,其对小辈们的殷勤与嘴甜还是喜欢的,就像二姑娘这样。   裴太后与二姑娘五姑娘扯了会儿闲篇儿,话锋一转,她道:“太子已经答应,下个月开始择选太子妃。”   她这话一出口,两位姑娘不说话了。二姑娘脸红了,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在害羞。   太后又道:“朝中很久没有办这种喜事了,我想着也不要光选太子妃,借这机会把侧妃太子嫔什么的也都选出来,你们觉得呢?”   五姑娘闻此言,腰板直了一些。但她没言语,有二姐在呢轮不到她先说。   果然,二姑娘道:“为何要这么急,我看以前,”   她这是太过心急了,太后虽然问了,但这事本不是她能多言的,是以太后出于为她好的目的,出口打断她:“这事皇上与太子也是同意的,”   二姑娘一下子不说话了,太后干脆直接披露出来:“其实也不是一定要这么急着一起选的,但太子在外面有个别院,最近那园子里进了新人。”   太后说得明白,是在告诉她们,太子园子里进了女子,有人在太子妃入主东宫前,已爬上了太子的床榻。   裴太后说完扫向她这两个侄女,五姑娘像是没听到一样,刚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二姑娘却坐不住了,搅着手帕终于还是问了出来:“这,姑母不管吗,怎么也得太子妃之位尘埃落定后,再说别的。”   太后未置可否,反而问向五姑娘:“你也来说说,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被点了名的五姑娘道:“圣上,太后娘娘,还有太子殿下怎么定自然是有所考量,这不是鸢儿能多嘴的。”   说着她也像二姑娘那样,娇嗔起来,“姑母,您真是难为鸢儿了,您还不知道我,从小到大最是听长辈的话,更不要说宫里贵人的了。”   五姑娘名裴鸢,是太后三兄的嫡女,可惜她三兄去得早,太后因着先帝的关系,最不喜美人,是以与她那位美人三嫂一直不亲近,自然对她这个侄女也一样。   只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给太子选自己娘家的姑娘,若是容貌好的选不进来,光是皇上那一关就过不去。   是以,太后这才开始关注她裴家相貌最出众的五丫头,这一关注倒教她惊喜,裴鸢这丫头可不简单,一点不像她那空有美貌的母亲,是个有心路有成算听长辈话不让人操心的孩子。   此刻听了裴鸢的话,太后十分欣慰。她开始倾向于五姑娘,是否以前她想得太复杂了,不管太子与那女子如何,坐镇东宫的人都该是这样一点就透,与之说话不费劲儿的。   二姑娘再心大也知道自己被五妹妹将了一军,看姑母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了,这一局她更喜欢裴鸢。   她想补救,但她又说不出违心的话,只能生闷气。   待二位姑娘走后,乔嬷嬷看太后脸色大悦,适时道:“您这是选好了?”   裴太后:“我现在倒是庆幸,家族里有裴鸢这样的孩子,长得好看的倒也不全都讨人厌,不愧是我裴家的孩子。”   太后做姑娘时在家中得父母极度宠爱,兄长们对她也很好,是以她对裴家感情很深,自始至终有一份依恋之情,在她眼里当然裴家的都是好的。   “唉,”太后叹出一口气,“就这样的好孩子给了那犟种,我都觉得可惜了。”   宫中太子妃的抉择差不多定了下来,佑前巷的太子对此却是一无所知,当然了,知道了他也不关心。   一晃三天过去了,薄且手中的对哨没有响,表面松散暗中早已布满暗哨的太子别院也没有外人闯入,这让已做好万全准备的薄且等得有那么一点儿不耐。   他期待了很久,想要看到事成后沈宝用的表情及表现,为着这份延迟的满足,他这三天没有迈进西院一步。   而他得到玺儿的禀报是,“沈姑娘每日过得十分规律,早睡早起,一日三餐按顿吃,其他时间看书写字画花样子,每天都是不重样的在做。”   呵,竟是连他那屏风都不绣了,她倒是过得惬意。也不知是真惬意还是心里明明担心的要死,却做出这副表面功夫给他看,生怕他对付了陈松去。   薄且想得没错,沈宝用怎么可能惬意地过日子,她天天提心吊胆,又想见到薄且盼能听到什么消息,一边又怕见到他。只得每天劝自己,他不来就是好消息,若他真拿住了陈松,肯定会过来刺激她的。   但薄且忽略了一点,陈松受了伤,他虽心里着急但不打无把握之仗。他曾夜闯过一次太子别院,但不代表他可以轻敌,事关能否救出沈宝用,陈松更要谨慎行事。   从沈宝用在都城府被太子的人带走那刻起,陈松就开始无比配合大夫,吃药抹药按时按量地来,还在顾忌到身上的伤口后做些轻度的恢复体能的锻炼。   连柳侍令都非常惊奇大人康复的速度,就在陈松能伤口不裂地打完一整套拳时,柳侍令递上来巾帕,然后他没有走,而是往院中石凳上一坐。   在陈松擦汗之时,他说:“上次来咱们这里的那个太子护卫,虽属下没与之过招,但眼观着是个高手。从他这一人可窥出太子别院里,护院们水准如何。当今圣上就这么一个皇子,肯让他不住东宫在外独居,属下想,太子护卫队怎么着也得比咱们这都城府兵列厉害。”   陈松看他一眼,把巾帕扔回给他,道了一句:“谢了。”离开了院子。   柳侍令接住帕子,也不知大人听没听懂他的话,谢的是什么,若真要感谢他就该听他的,放弃沈姑娘不要去淌那滩混水。那可是太子啊,未来的天子。   柳侍令一直以来禀持的做人原则是明哲保身,皆因以前的都尹们都是这样做事的。   自陈家这个庶子来了后,发现他个性鲜明并不好相处,也没上一任都尹那么好说话。但他干起活来破起案来却是一点不含糊,与下属小兵们一样拼命,有功不领,有累先当。   柳侍令侍候过的几任都尹没有一个像陈松这样。柳侍令不想陈大人出事。   陈松知道柳侍令的意思,他能看出来的东西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但他除了说一声谢谢外,并不能领情。   他答应了沈宝用,他给了她对哨,他不能给了她希望后却因自己的懦弱而让她失望。   这几日养病,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她的处境,不去想太子会如何对待她。他不能再等了。   陈松依然选了一个无月之夜,他穿上夜行衣,脖子上露出的细绳与他给沈宝用的那个一模一样。   “对哨”,顾名思义是一对,陈松脖子上戴的是鸳哨,他给沈宝用的那个是鸯哨。   无论是鸳哨还是鸯哨,吹起哪一个,都只有另一个哨子的配戴者才能听到。这是一种极隐秘的联系方式,只要哨子在身,对方一旦有所行动,另一个会在第一时间知道,及时地做出预案与准备。   陈松用力地握了一下他的鸳哨,哨子在他手中嗡鸣,似乎在积极回应,已准备好去接它的鸯哨。   陈松的眼睛在黑暗之中变得犀利,他提起一口气,从都城府的屋顶出发,保险起见,他要全程不走巷路。   一切都很顺利,这个时辰该是万家休息之时,但陈松没有放松警惕,小心翼翼地落在了太子别院的一角屋顶上。   这个位置最安全,可以看清别院所有的高处以及适合埋伏的地方。陈松没有急着换位置,他蛰伏下来,耐心地观察着。   待他确认没有问题后,他跳到了另一处屋顶,依然很安全。   就这样陈松为了安全起见,花了点儿时间才来到沈宝用所住的那个西院。他并不能确定沈宝用现在还在这里。   他也不能吹哨,他要确定沈宝用在哪里才能放出鸳哨去召唤鸯哨。   而其实在他刚踏进园子时,阿感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阿感已等了多日,虽这期间陈都尹一直没有来,但以他盯梢时看到的沈姑娘与之相处的细节,他想着陈大人不会不来的。   阿感只是松了一口气,心里石头落了地,把人抓了扔到水牢里,他就不用天天戒备着了。   阿感本就情感冷漠,更是不解男女之情,他不会对陈松与沈宝用生出惋惜,也不能理解太子殿下为了一个女人如此折腾的行为。他就想着赶紧完成任务,可以正常寝眠。   陈都尹还是很小心的,但他再小心也不及做着万全之策的他们,这园子已被设为天罗地网,就是再来几个陈都尹这样的也都能一网打尽。   薄且这里,也早在陈松进到园中时得到了消息。他把对哨拿回到手中,定晴看了一眼后把它握在了掌心里。   没让他等多久,掌中的对哨一开始是不出声的震动,接着薄且就听到了声音。很清晰的哨声,很明显是由他手中的对哨发出来的。   薄且轻轻道:“呵,总算是来了,都让人等不及了。”   陈松在吹响对哨前,他重新勘察了一遍园子。确定了太子只身呆在他自己的院子中,也确定了别的院子的主屋没有人住的情况。   而上次步入的西边的院子,主屋是有人的,而且奴婢比上次还要多,沈宝用应该是在这里。   可陈松吹响了鸳哨后,屋中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等了一会儿,整个院子还是安安静静毫无反应。陈松这时已感到不对劲,但他都走到了这一步怎么可能再回头,他收起鸳哨,毫无犹豫地跳了下去。   也就在他跳下的同时,周围陆续出现黑衣人,他们皆是太子的暗卫。陈松明白是中了埋伏,他把剑拨出准备应战。   没有人说话,只有刀剑相撞的声音。因太子的命令是要抓活的,暗卫们难免束手束脚,再加上陈松可是不管不顾手上不留情的,虽剑中没有杀意,但若不小心应对稍有疏漏,也会被他伤得暂时失去战斗力。   明明是下了网的,罗网是由特殊材质制成,一般的利器斩断不了,也不知目标人物是怎么从中挣脱出来的,暗卫们往收回来的网上匆匆一瞥,竟见到一块儿地方被斩坏的,心里皆惊奇,不知殿上要抓的此人是什么来头,用什么斩坏的罗网。   两边打得正酣,阿感却并不在此处,他最重要的职责是保护太子的安全,此刻他护着太子刚刚迈进西院,一进来就看到院中已经开打。   院中这么多人打斗,就算无人出声发出的动静也不小,终是惊动了屋中人。   沈宝用只往外面看了一眼,就有肝胆俱裂之感,她日日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慌忙地穿着衣服,眼眶鼻子都酸了,陈松终究还是来了,为了她而来。   沈宝用穿好衣服后全力往外跑,春然与夏清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敢拦她,待她拉开屋门跑出去时,被守在外面的玺儿一眼看到。玺儿正要有所行动,有人快了她一步。   沈宝用忽觉一股大力拉住了她,她想挣开但做不到,对方的手像钳子一样,且力大无比。她回头去看,薄且的脸出现在眼前。   他瞪着她,阴沉着声音问她:“你要去哪?看不见刀剑无眼。”   无需回答他,他们都知道她要干什么,有一个人为了她而来如今陷在险境,她根本顾不上个人安危,只想要第一时间冲到那人身边,与他并肩一起同担共承。   这一次不再是阿感口述,而是薄且亲眼所见。他与沈宝用算起来认识的年头不少,她可不是什么讲大义只谈情的人。   从她第一次算计他的妹妹们开始,她就成了薄且的眼中钉。在防备她的过程中,她的心性作派,薄且就算不去刻意了解,也算是摸清了七七八八。   她那心眼儿堪比他的罗网,她虚荣,就那样的出身与经历还在枉想高嫁,她还心冷,对谁都有所保留,她对沈芮甚至是对她养父养母,皆是利用大于情感。   她真的算不得一个好姑娘,若是把她身负人命的事算进来,她岂止不是好人,妥妥一个恶人。   可现在,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为了一个男人不管不顾,抛开了她以前行事的原则。好像她被换了芯,薄且觉得她陌生的同时,生出了渴望。   被满足的不会生出渴望,渴望之所以叫渴望,无非是一个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让人生憾、生怨、生恨。如薄且现在这般。   薄且以一手掐住沈宝用的两只手腕,他站在台阶上,另一只手一使力,鸯哨碎在了他手中,这碍眼的东西终于可以毁掉了。   只有陈松能听到的巨大嗡鸣声令他头痛了一下,他看见了薄且也看到了沈宝用。   四目相对,沈宝用喊道:“你快跑!不要管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陈松,你能跑到哪里去,束手就擒吧。你以下犯上,横闯别院,私探中馈,罪名罗列重可判忤逆,想要留下性命现在低头认罪还来得及。”薄且娓娓道来。   说完他看向沈宝用,沈宝用一副肝胆俱裂的样子,薄且手上不由自主地加了力。   这好像提醒了沈宝用,她回头看向薄且,眼神不再执拗,突现了几分柔软。   薄且很满意她的变化,但这还不够!   陈松确定了沈宝用的位置使出了杀手锏。他本该是毒蛊岭岭主的孩子,在试毒用毒一事上在场无人能及,他早就做好了准备,若是被发现了他还有最后一招,放毒。   他给沈宝用的鸯哨有避毒的功效,但现在被太子毁了,只能先把人救出去再行解毒。   可陈松不知道的是,薄且把他的生平了解了遍,知道他袭承其母擅于用毒,早就作了防范布属。   就听阿感道:“小心。”   这句小心之后,薄且给沈宝用嘴中塞了一丸进去。所有暗卫的面前统一出现了如面罩一样的东西,再加上有所准备,纷纷速移到下风口,虽有人中招但不过二三,大部分人都没事。   阿感守在太子身前,见毒气散了后才撤到一边。   陈松见他散出去的毒气没起到作用,他趁着阿感不再挡在太子前面,众暗卫还在躲毒之际,朝薄且与沈宝用的方向突袭而去。   陈松这算是孤注一掷,不成功便再无机会。是以,阿感还是晚了一步,让他近身到了薄且面前。   二人以掌相搏,这一掌的威力连沈宝用都感觉到了,有风拂起她的碎发,几息之后才落了回来。   使出这一掌后,陈松微楞。他知道太子有打仗的经历,绝不可能手无缚鸡之力,刀剑也该是会使的。但他没想到,太子还有深厚的内功,浑圆且正统,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   陈松对太子又有了新一层的认识,他习得此等武功,在战场上都没显露过,当真是深藏不露。   陈松知道他失败了,输在充分了解对手并做出万全准备,且自身可能并不需要暗卫保护之人的手上,陈松没有疑惑没有不服。   他这一击不成功自然不会再有机会,阿感怎么可能二次失手。他凌厉出手,加上赶过来的其他暗卫,最终擒住了陈松。   薄且马上道:“把人押入水牢,不得放出,生死听天由命。”   陈松没有求饶,只对沈宝用说出一句:“不用管我,我命硬着呢。”   阿感亲自押送陈松,满院子的暗卫随着他一下子消失在了院子里。   薄且松开了沈宝用,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沈宝用没有一点迟疑地跟了上去。   她在后面叫着:“殿下,太子殿下,殿下,”   薄且不理她,像是听不到一样,步子迈得又大又急,沈宝用脚速跟不上,心里一急摔了下去,薄且听到了动静却不为所动,好像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令他停下。   沈宝用根本顾不得摔的这一下,她不知摔到了哪,也感觉不到疼痛,她眼中只有前面的高大身影,此刻他像山一样不可逾越,攀登不起。   薄且就这样一路回到了他的院子中,守铭为他开了院门。远远地传来了声音,一开始还听不清,后来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是沈姑娘在叫他们殿下。   守铭小心地看了一眼太子,见太子面上并无愠色,太子也没说关门,更没说不让人进来,守铭心领神会,冲守门的小厮摆了摆手。都是近身侍候太子的,哪一个不是耳聪目明,一下子就明白了总管的意思。   守铭跟在太子身后,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见沈姑娘已到院门口,毫无阻碍地进了来。他收回视线见太子进了屋,他则守在了外面。   他能自作主张地放沈宝用进院,却不能让她直接进屋,待沈宝用急匆匆地来到屋门前,守铭上前一步拦住了她:“沈姑娘莫急,稍等片刻,待奴婢去禀报了殿下。”   守铭的话让沈宝用冷静了一些,此事不是她着急就能马上解决的,薄且摆出这种姿态就是为了让她着急的,她知道她都知道的,但,她还是急啊。   什么是水牢,她虽没见过但能想象,还有什么一直关着不得出,薄且还说了生死,沈宝用哪还顾得了别的,再说若薄且是成心的,她不正是该急给他看吗,哪怕能浇灭他一丝火气,解恨一分也是好的。   守铭出来后,笑眯眯道:“姑娘进去吧。”   “多谢。”沈宝用提步而入。   薄且盘腿坐在窗前矮榻上,面前榻桌上摆放着一册书。他慢慢地翻着,看上去十分认真。   沈宝用上前几步,在那矮榻前跪了下来,她抬头看着薄且道:“殿下,自打陈大人当了都尹,以前的好多疑案难案都是他破的,他一心为民办案,他根本不是忤逆之臣。”   薄且停下翻书的手看了她一眼,她眼中满是殷切的光,他漠然地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那册书。   沈宝用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所有的光都灭了。她缓缓道:“你要如何才放了他?”   薄且“啪”地一下把册子合上,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反问道:“你觉得呢?”   这里的每一息每一时对沈宝用来说都十分煎熬,但在薄且这里却恰恰相反,他终于可能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吐出心中郁气。   所以,他才不会那么快地给沈宝用答案,他要听她说。说得慢不要紧,说不到重点也不要紧。她不是很能说很硬气吗,句句戳人肺管,有时甚至能给他气到语结。   这一次薄且倒要看看,她这张不服输的利嘴会怎么说。   沈宝用在薄且紧盯着她的目光下道:“我从今日起自愿留下,从此在园中做奴做婢,任打任骂,我的都城户籍也交由殿下掌管。”   薄且眯了眯眼,她可真行啊,在他刚觉舒气的当口,她轻而易举地就能挑起他的戾气。   “做奴做婢?沈宝用,你知不知道能侍候我的奴婢都得身家清白,你算个什么东西,你配吗。”   薄且越说越气,“收起你的小心思,到如今你还敢愚弄我,你有的难道只是一张都城户籍,做乞丐时你可以说没有明乙县的户籍,被沈家收养后,难道还没有吗。只肯把新户籍交出来,旧的那张只字不提,你私藏起来是想要做什么?你胆子可真不小,真当我傻吗。”   薄且掐住她的下颌:“不见棺材不落泪。好,我让你见。”   不容沈宝用再说话,薄且对外喊道:“来人!”   玺儿走了进来。薄且一指沈宝用:“带她去水牢,让她亲眼看着。”   沈宝用心里一颤,她有预感自己将会看到什么,但她不能不去,她想要知道陈松的处境。   玺儿过来把沈宝用搀扶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玺儿觉得沈姑娘怎么这样的轻,好似一阵风过来就能把她吹散了似的。   路上,沈宝用问玺儿:“你以前去过水牢吗?”   玺儿:“去过两回。”   沈宝用不说话了,只沉默地跟着玺儿。   待又走了一会儿,沈宝用忽然又问:“那里死过人吗?”   玺儿暗叹口气,但还是实话实说:“死过。”   这一次沈宝用马上就问:“都是怎么死的?”   “溺死的饿死的,下身溃烂而死的,还有吓死的。”   “就没有活着出来的吗?”   玺儿摇摇头:“能被太子殿下关在水牢里的人并不多,都是些不仅要盗取园中财物还想杀园子中人的恶人,是悍匪,所以他们死有余辜。”   “可陈大人不是对吗,他不是恶人,他还有可能被放出来的,是不是?”   面对着沈宝用希冀的目光,玺儿心直口快:“陈大人的罪责可不比他们轻,他已知这里是太子住的地方,他还敢擅闯,甚至还与太子动手,这事就算闹到哪里去,说他忤逆都不过分。”   沈宝用步子慢了下来,玺儿又说:“其实,能救陈大人的只有姑娘你了。”   沈宝用至此不再出声,直到玺儿带她来到一扇被涂得乌黑的大门前,此门略高于一般的院门,门上有檐,檐上坐着凶兽,张着大口似能把人吞进去。   大弘各地的水牢都是这样颜色款式的门,取震水抗火之意,这样的牢房本就比一般的牢房要阴邪得多,污糟的很,势必要用大阵守着。   沈宝用不知道这些,她只觉人一到这里就冷了下来,身冷心冷,她甚至牙齿都忍不住上下要打架。   这里当然要比外面凉快一些,但不至于像沈宝用这样,冷到打颤,她是心境的原因,是以这种寒颤更不好控制。   与沈宝用想像的不一样,这里并没有哀号的犯人,这里只关了陈松一人。   他嘴角有血,明明被抓时他没有受伤的,他的头垂着,沈宝用小心地叫了他一声:“陈松。”   陈松浑身一震,他猛地抬头去看,见到了沈宝用。   他激动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伴随他话语的是他手腕上铁链的哗哗声。   “你轻点轻点,手腕都出血了。”沈宝用看得真切,铁链的内侧竟是一排排的钢钉,人不动都能戳到皮肉,更不要提他扯动手腕的后果。   她把手放进水中,才发现这里的水竟是这样的凉。   这水正好没过陈松的胸口,沈宝用正想着还好,这个位置他还能呼吸。忽然一阵铁链绞动的声音响起,“嘎吱嘎吱”的,让人心麻。   陈松与沈宝用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玺儿拉着沈宝用往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就见陈松手腕上的铁链带着他往下沉去,一下子水就没过了陈松的头顶。这里的水并没有多浑浊,能看清水下。   就见陈松在奋力挣扎,但铁链禁锢着他,他根本站不起身冒不了头。   沈宝用大叫:“救命啊!来人,救命!”   没有人理她,连身后的玺儿都只是紧紧地抱着她,把她固定在原地,不让她跑动也不能行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松在水里挣扎。   直到陈松的动静越来越小,沈宝用的呼叫声越来越哑,“嘎吱嘎吱”的声音再次响起,陈松被一点点地拉了起来。   水面最上面一层都是红的,那是陈松的血。他的手腕已血肉模糊,湿发盖在了脸上,眼睛微闭看上去十分不好。   沈宝用不喊了,但玺儿并没有放开她。沈宝用紧盯着陈松看,但她连喊他的勇气都没有。他还活着吗?   忽然,陈松大口喘出一口气,紧接着是一口接一口短而促的呼吸,沈宝用身上一软,差点瘫坐在池边,好在玺儿力大,稳住了她。   待陈松气息稍微能喘平一些后,他开始吐血,沈宝用哭了,在她的哭声中新一轮的酷刑又开始了。   陈松知道沈宝用一定是吓坏了,太子太过狠毒,如此对待一个女孩子,他想出声安慰,告诉对方他没事,他撑得住,但他实在是痛苦,说不出话来。   而当他再一次被按到水下时,沈宝用快要崩溃了。她回身对玺儿道:“停下,叫他们住手,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带我回去我有话对太子说。够了够了,我看明白了,我都看明白了……”   玺儿一个眼神,陈松被拉了上来,同样的喘气步骤他又进行了一遍,只不过这一次,水面上的红更艳了。   沈宝用全程紧张地盯着陈松,看到他依然活着有了气息后,听到玺儿在她耳边说:“姑娘看清了吧,人没事,我们该回去了。”   一句话提醒了沈宝用,沈宝用知道若她再不走,第三轮可能又要来了,她道:“我们走。”   走出去两步后,她回头深深地看了陈松一眼,然后义无反顾地走出了水牢。   当沈宝用跨出大门的那一刻,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变了,她见识过极度的丑恶,见识过美好,她以为自己内心足够坚定,但不想,她还会有被撼动被淬炼的一天。   回去的路上,她只问了玺儿一句话:“是不是见习惯了,就会像你这样无动于衷。”   玺儿想告诉沈姑娘,那是因为受刑的是她在乎的人,换作是她在乎的人,她可能还做不到沈姑娘这样呢。   玺儿本以为沈宝用出了水牢后,恐怕凭借自己是走不回去的,但她没有,沈姑娘比来时看上去要坚定不少,脚下的步子极稳,完全看不出刚才她在里面经历过什么。   玺儿自问自己十七岁时,还是父母身边的娇娇女,哪怕是武术世家,从小喊打喊杀舞刀弄枪长大的,见到今日这场面也会腿软,也会被吓住。   难怪殿下要如此费尽周折还一直没能如愿,沈姑娘的心性确实异于常人。   回到太子正院,玺儿守在外面,她看着沈姑娘走了进去。   薄且坐在刚才的位置上,看着她走进来,看着她重新跪下,这一次她道:“殿下,我错了。”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薄且这一次没有看书,而是从沈宝用进门开始就盯着她看。   她哭过,她发髻有些散乱,想是水牢里的一幕让她很受打击吧。他倒要看看在这种打击下,她真的知道自己错了吗,错哪了。   于是他问:“说说看,错哪了。”   沈宝用:“错在,错在我脾性不好,把事想岔了,钻了牛角尖。”   没说具体的事例,但总算是不再说出气人的话。但薄且不会就此放过,他逼问道:“你哪里脾性不好,哪里想岔了,钻了什么牛角尖?”   沈宝用顿了顿才道:“我不识抬举不知好歹,能侍候殿下是我的福气,我之前没想通。”   薄且:“现在想通了?”   沈宝用点头,薄且弯下腰来,离得她更近一些:“我不管你是不是真想通,我看的是你日后的表现。”   说完薄且忽然下了榻来,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道:“跟上我。”   沈宝用起身,跟在薄且身后。他走到外屋,站在他那张巨大的书案前,翻找着什么。   翻完后,他抬头一看,沈宝用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姿态倒是温顺,但疏离与防备还在。   他道:“不会连站的规矩都得从头教你吧。”   听出他语气的不悦,沈宝用朝薄且走过去。她刚站到他身旁,他忽然伸手碰上了她的头发,她一惊想后退,但生生忍了下来。   薄且把她散下来的一缕发丝别在了她的耳后,但他做完并没有收手,他又摸上了她的耳朵。   沈宝用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她再一次地咬住了嘴唇。   薄且声音低了下来近乎呢喃:“大弘的女孩子在七岁举礼的时候,家人会为她们打上耳洞。”而她没有。   这也是薄且对她耳朵执拗的原因,因她卑劣的出身从小生活在烂泥里才遭了那一劫,就因为那一劫她最宝贵的第一次不能为他所拥有,但他可以拥有她另外的第一次。   他还收着一副红色宝石的耳环,那时被她气得本不打算给她了,但马上就可以派上用场。   薄且的目光扫过她的唇,他的手换了地方。他曾碰过她的唇,因为沈芮动了他的东西,他在帮她抹掉脸上的“脏东西”时,曾顺手划过这里。那次是带着怒意,惩罚性质的。   而这一次不是,薄且的声音不止低了下来,还有些暗,。哑。   “你这毛病可不好,会咬破的,生了裂口吃东西疼。”   在他触上来时沈宝用就不再咬唇了,然而薄且忽然搂住她,稳了下去。   不论因为对方是薄且还是她曾经的经历,沈宝用再也忍不住,她开始反抗。   可薄且初,。尝这些,头皮发麻异常亢奋,他想要更多,怎么可能容沈宝用如此对他。   他几下制住她,道:“你毛病可真多,克服它。不是一直想嫁人的吗,这毛病不改怎么做人妇。还是说水牢一行时间太短,你想再去一次。”   沈宝用抵死的姿态软了下来,薄且的唇又压了上来。   他力量太大,太迫切,沈宝用的后夭一开始是抵在书案上,后来一点点地倒了下去。   煎熬会把时间拉长,她不知道为何一个稳要花那么多的工夫。时间在沈宝用这里失去了意义,但她还是第一时间感受到重压的消失。她侧了下身,以手掌的力量撑着书案,站直了身体。   薄且目光扫过她的眼,她的唇,她的颈,每一处都与之前不一样了,是他的杰作。   他难得看到沈宝用此刻的表情,呆呆楞楞地,与平常时时端着,精明的样子大相径庭。   他声音还是哑的:“这几本书你拿去看,回头要考你的,若是敷衍待之,”他又揪上她的耳朵,“是要挨罚的。”   说着威胁的话但语气满不是那个意思,其中的暗示反而让沈宝用内心发凉,经历了刚才的那些,她真的被薄且吓到了。接过册子低头去看,是棋谱与琴谱。   沈宝用的表情更加呆楞,薄且看在眼中,愉悦地道:“别在我这儿犯傻了,去吧,回你的院子里去。”   他给她棋谱与琴谱是让她学的,她那么聪明,若是肯学是一定学得会的,甚至能拿得出手去。   一想到,有那么一个可他心的人,虽身非完壁,但心智于此事上还是白纸一张,他颇感欣慰与愉悦。   不止,她还将由他来亲手打上耳洞,由他亲手调,。教性情,由他亲手教诲琴棋书画。他会把她从小缺失的教化补上,亲自上手一点点地教,让她不止外在让他赏心悦目,内里也完全按照他的标准来成长。   她才只有十七岁,一切都来得及。   这个过程,想一想就让人愉悦与兴奋,足以弥补她非完壁的遗憾。   沈宝用是真的有些呆了,她拿着那几册书,听了薄且的话后转身就走。   可还未走到屋门,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她怎么能把那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可见薄且感受得没错,她真的是一张白纸,只不过不是他以为的只心智如此,她因心里的那股狠劲躲过了年幼时的那场劫难,她的身体同样是。   到如今都没弄清自己对陈松是什么样的感情,迟钝白目至此的沈宝用,薄且还没怎么着她呢,她就已魂飞魄散魂不守舍,以致差点忘了正事。   她回过身来,走到书案前。此时薄且正在整理因她弄乱的案面,沈宝用见这一幕,刚才发生的一切开始回现,她该是感到难堪的,但她顾不上这些,她有更心焦的事。   薄且见她又回来了,抬头看向她,沈宝用道:“殿下,什么时候可以放了陈大人?”   不过是刚屈服了一点儿,马上就来提要求了。但,虽他没有明说,可意思确实是只要她低头认命,就可以救得了陈松。   薄且心里的那份舒坦劲儿消散了不少,不过他不是不遵承诺之人,他也没打算要陈松的命,但他还是会不爽。   他道:“你想让我什么时候放人?”   沈宝用满脸急切:“那当然是越快越好。”   他真是多余问,明明知道听不到能让他满意的结果,他还是想试探她。   “你要知道,我能放了他,也能随时再把人抓回来,他擅闯别院是所有园子里人都看着的。要保他长久的平安,”薄且停在这里不再说下去。   沈宝用:“我知道该怎么做,还请殿下尽快放人。”   薄且摇头:“不,你不知道。去,回你院中让杨嬷嬷帮你收拾一下,然后随我去一趟水牢。”   沈宝用瞪着惊恐的大眼睛:“为什么还要去水牢,我哪里做得不对了吗?”   薄且:“你要一直这么急迫吗。动动你的脑子。”   薄且的声音严厉了起来,沈宝用也冷静了下来。   见她安静了下来,薄且道:“你总要把话与他说清楚。否则他下次再犯,我不会再给他活命的机会。”   沈宝用这下全明白了,她道:“我知道了,一切听从殿下令。”   沈宝用一出屋,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并没有偏移多少,但她觉得时间已过去了很久。   玺儿等在门外,在沈宝用出来时,只看了一眼她就马上低下头来。护着她回西院这一路,玺儿几乎没怎么抬过头,更是一眼都没再往沈宝用身上看。   沈宝用回到西院,春然与夏清迎了上来,她们同样是在看了她一眼后,就低了头。   在杨嬷嬷还没来的当口,春然实在是看不下去,她轻轻道:“姑娘,要不要梳头,发髻,乱了。”   沈宝用听此言忽然意识到她有可能仪容不整了。   她随春然来到梳妆台前,春然把她头上快要掉下来的玉簪拿下来,沈宝用接过握在了手里,这是陈松买给她的,她怕它丢了。   坐下后,沈宝用往镜子里那么一照,她情绪激烈起伏,握紧了双手,手中的玉簪“咔”的一声裂成了两半。她展开拳头看着已坏掉的簪子,像极了她的处境,似一切皆有定数。   她苦笑着抬头,再次面对着镜中的自己,她发是乱的,脸上有泪痕,唇是肿的,脖子上最惨。   原来那些痛是会留下痕迹的。   她就这样一路走了回来,难怪玺儿与两个小丫环不敢看她。   “不用梳了。”她挡住了春然的手。   她问:“你叫什么?”   “春然。”   ?沈宝用问向另一个:“你呢?”   “姑娘,奴婢叫夏清。”   沈宝用记了一下她们的名字,然后拿出一个手帕,把裂成两半的玉簪妥贴地包在了里面。   这时杨嬷嬷过来了,她只身一人,不见身后的“四大护法”。杨嬷嬷不像玺儿她们,她像是没看到沈宝用的异状,十分自然地说道:“姑娘,热水已备好,一会儿奴婢们灌上,您就可以用了。”   杨嬷嬷还是那么肃然,但她跟以前又有了些不同,有礼疏离。杨嬷嬷以前对待她的态度,能让沈宝用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不喜。   杨嬷嬷看不惯她,盯着她的目光似带了勾子,总保持着一种扳正她教育她的气势,此刻,那些感觉都没了。   薄且拨给沈宝用的四位婢女中的另两个走出内室道:“姑娘,嬷嬷,水放好了,可以用了。”   杨嬷嬷:“姑娘,请吧。”   这一次她没有跟进去,只吩咐春然与夏清小心侍候。   沈宝用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期待着沐浴。她整个人沉顶而入,连扆崋头顶的头发都不放过,明明是闭气的状态,但她却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心里的一口浊气吐了出去。   她不用春然与夏清伺候,自己清洗着自己,她把耳朵搓得通红,还有嘴唇与脖子。   直到春然看不过去,提醒道:“姑娘,已经很干净了,再搓就要出痧了。”   沈宝用无力地放下手来,是啊,该干净的早已干净,而弄不干净的却是再也干净不了了。   出了浴,杨嬷嬷这次没有避开,她一指秋静与冬安手上的衣服,对春然与夏清道:“服侍姑娘穿上。”   沈宝用只瞥了一眼,穿什么都无所谓,杨嬷嬷是薄且派来的,自然她的话就是他的命令。   沈宝用穿好衣服后,春然过来要帮她上妆,沈宝用道:“我自己来。”   沈宝用化得很认真,尤其是脖子,她扑了厚厚一层香粉,令人难堪的印记终于被遮盖了起来。   待她化好后,杨嬷嬷从梳妆台的各个匣子里拿出各式各样的簪子,然后对沈宝用说:“姑娘可以挑了。”   这意思是她只能在这里挑,依然是无所谓,玉簪已碎,一会儿该是她与陈松最后一次见面了。什么都将无所谓。   沈宝用随手拿了一个离她最近的步摇,她虽觉这东西繁缀,但杨嬷嬷摆出的几件都是这种风格的。   杨嬷嬷一个眼神,春然她们就把剩下的收了起来,然后由杨嬷嬷再把一众项链拿出来摆上,不像挑选簪子那么敷衍,这一次沈宝用认真的挑选起来。   虽然香粉已遮盖了印记,但沈宝用还是挑了其中最夸张的那个,能把大部分颈面罩住的那款。   下面依次是镯子,戒指,腰挂。这些都穿戴好后,杨嬷嬷请沈宝用站起来,然后上下仔细地打量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之后杨嬷嬷亲自扶着沈宝用出了院子,外面有一顶小轿等在那里。   “姑娘上轿吧。”轿子启动,杨嬷嬷没动步,只有玺儿跟在后面。   一路把人送到了水牢那里,轿帘一掀,沈宝用出来后就见薄且站在了面前。   他看着她点了点头:“这还像样些,你刚才求我的样子,严格来说是为不敬。”   她那时遭遇了一连串的打击,尤其是水牢一行,加之心急如焚,簪乱发散,自然是没个好样子。可那样的她,薄且依然对她下了手。   薄且也没想到,他本以为小玩意儿应该是干干净净香香粉粉的才能激起他的兴趣。没想到一切计划都赶不上现实,她那摇摇欲坠,顺从脆弱的样子勾起了他心里黑暗的一面。   他差点没收住,在书案上办了她。   薄且往她脖子上看了一眼,扯了下嘴角,倒是武装得齐全。   “进去吧。”他道。   与第一次来时一样的感觉,一进到这里沈宝用就觉得寒到心颤。   迈进大门之后她忽然问薄且:“殿下,一会我要怎么说,您才会满意?”   薄且停下步子回头看她:“按你心里想的说,如果什么都要我教你,你觉得我还能从中得趣吗。”   按心里想的说,那肯定是不行的,她是抱着满足薄且的要求从而达到救出陈松的目的来的,她一会儿只会说假话,违心的话,哪怕陈松会伤心也好过他再受折磨。   同样的路线,同样的水池,沈宝用既渴望又害怕看到陈松。   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同她走时没什么区别,胸口的起伏说明他活着,但他垂着头显然正在经受着痛苦,手腕的鲜血没有那么刺目了,因为被池水泡过,伤口翻着白肉。   看着眼前这一幕,沈宝用的呼吸越来越不稳,薄且看在眼里,命令道:“把他弄醒。”   水牢里的犯人可是没有正常叫醒的待遇,一名看守上前甩出了一鞭。   鞭尾角度刁钻地朝目标而去,一声巨响抽在陈松的身上,末了入到水中,发出的声音在水牢里听着格外的震耳,眼见陈松被抽得一抖,人慢慢地睁开了眼。   沈宝用捂住了嘴,她不能让自己叫出来,一不想让陈松听到还要担心她,二是也怕薄且再发狠。   陈松的睫毛上挂着水雾,一时看不清眼前景物,他眨着眼的工夫,听到太子道:“一鞭子要是抽不清醒,就再来一鞭,什么时候清醒了什么时候停。”   他还听到一个声音,焦急地道:“不要!殿下,我与他说,我马上与他说,他醒了,他已经醒了。”   陈松猛地摇了摇头,他是真的清醒了过来。他看着沈宝用就快跪下来相求了,他道:“殿下这是何意,此事与她无关,带她过来做什么。”   薄且:“她说要见你,有话与你说,我只是在满足她的愿望。”   陈松:“你要说什么快说,谁完了就走,以后不要再来,省得害我捱鞭子。”   沈宝用马上转头面向陈松:“这话是我对你说才对,以后你出去继续做你的都尹,不要再来找我,我要留在这里侍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对我极好,在我小时候得王府收留,我就此与太子相识,在九王府时我就心悦于太子,从不敢想能有一天得太子垂怜。如今我梦想成真,你不要做我的绊脚石,不要再来打搅我们,各人有各命,跟着太子殿下就是我为自己选的命。从此,他是我的天是我的主子是我仰仗的一切,而你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我现在看不上你了,你不配再做我的朋友。我说的话你可听清了。”   沈宝用一口气说了这许多,期间陈松与薄且都没有打断她。   陈松越听心越沉,终究太子拿他来威胁了她,他救她不成反而成了她身上的枷锁,她这里只有一句话说对了,他是她的绊脚石。   而薄且一开始对沈宝用所言十分满意,她就是聪明,要想做成一件事就没有她做不好的,但听到最后一句时他微楞。   朋友?沈宝用已经自欺欺人到这种程度了,还是说她怕他再对陈松出手而特意这样说。且不说这世上有没有他们这种相处模式的朋友,就他二人那个生死恋的样子,说朋友岂非可笑。   不过,薄且得承认,哪怕沈宝用这句谎言荒谬至极,但他心里十分受用,至少他们没有在他面前真的上演一场生死别恋。   陈松此刻被绝望笼罩,当年因他的混账,她失去了一次被人收养的机会,如今又是因为他,她失去了自由,成为了太子的禁脔。   陈松身体痛苦精神也在痛苦,他看着沈宝用道:“沈宝用,我有一句话要与你说,你凑近一些。”   沈宝用不敢妄动,她看向薄且,薄且大度道:“不用看我,虽说我是你的天你的主子,但你不是想与他说话吗,想听什么想说什么尽情去做。”   沈宝用看薄且不像作假,她慢慢地走向陈松,不知道薄且在她身后沉了脸。   她刚才不是做得很好,句句都得他心,她就该一直保持下去,而不是陈松的一句话就让她露了原形。   他怎么可能让他们两个密谈,之所以没有阻止,是因为他懂唇语。那就让他来看看,陈松要对她说什么。   “小乞丐,”陈松故作轻松,但才刚开口就开始剧烈地咳嗽。   沈宝用马上道:“你慢点儿说,我在听。”   薄且看不见沈宝用在说什么,但他看得到陈松的。   他们果然早就认识,虽现在整个都城认识沈宝用的人都知道她曾做过乞丐,但能这样以之称呼,肯定是之前的情分了。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陈松说话十分费劲。   他缓了缓,这一次无比清晰地说出一句:“你喜欢我,你个小骗子,你心悦的人明明是我,朋友不是我们这样的。”   沈宝用浑身一震,她瞪大眼睛看着陈松,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松还在说:“我也喜欢你,特别地喜欢,我以为我这辈子不会对哪个女子动情,却不想对你,情不知所起,能抵过我自私的本性,甘愿把你捧在心尖上。”   “你刚才为什么会那么说我都懂,信我吗,若我有命出去,”他又开始剧烈地咳,“等我。”   “我喜欢你,心悦你,”沈宝用重复着这两句,说着说着,她泪如雨注。醍醐灌顶后的通透,她心窍一下子打开了,不用去怀疑,不用去论证,是的,她喜欢陈松。   她哽咽着继续说:“能抵过我自私的本性,甘愿把你捧在心尖上。我等你,不来也没关系,我可以靠着这句话好好的活下去。”   薄且虽看不到沈宝用说什么,但他看得见,她已激动到全身颤抖,还能隐隐听到她的呜咽。   原来,她没有刻意撒谎,她那句朋友之言竟是真话。刚才书案上的浅尝辄止,他试探到她对此事已单纯到愚钝的程度,那不是无经验之人的正常表现,因为他自己也没经历过这些。   但宫中有人教,画本也看过,围在他身边的那些人,也会在气氛到了的时候讲一些荤话俗段。   不是因为他是男子才会如此,大弘对女子没有教化到严苛的程度,像沈宝用这样订了亲了,家中女性长辈会早早地教诲一些。   偏程烟舟只是她的养母,加之没生养过孩子,对教诲子女这一块她根本不懂。可还有别的途径,画本女子也可以买到的,还有那些为老不尊,放浪形骸的,看宴席上没有男人,就不管在场是否有未出阁的小姑娘,什么闺房之言都敢往外说。   这种情况绝非偶发,光薄且就知道出过好几回,薄溪若小时听了回来问她姨娘,都她姨娘好一顿骂,骂过后下次再聚就让薄溪若离那些人远远的。   所以,连大家闺秀都会或多或少了解的一些东西,偏沈宝用这种失了贞的小乞儿纯洁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薄且在震惊震怒中后悔了,他不该带她来的,那样的话,她会一直不开窍,以为她对陈松的情意是友情。以命相博是因为仗意,而不是与爱人的生死与共。   沈宝用与陈松是没有给他上演一出生死别恋,但却上演了一幕互剖心意,山盟海誓的戏码。   他们还在深情对望,虽薄且看不到沈宝用的表情,但陈松是的,好像他身上的伤完全不碍事,眼里心里都是他面前之人。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薄且阴沉的脸与这阴森的水牢相得益彰,他道:“说完了吗。”   沈宝用一惊,马上收拾起情绪,深深地看了一眼陈松后,她转身:“说完了,殿下。”   “你说完了,我该办正事了。”薄且声音提高,“陈松私闯别院,欲图不轨,念其在都城府任职期间兢兢业业,不曾有私,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判其五十鞭刑,打完之后扔了出去。”   还没等沈宝用说什么,薄且对她道:“你来执鞭。”   沈宝用走近薄且,小声地近乎哀求地道:“殿下,您不是已经答应了,”   薄且也压低了声音,打断她:“答应了什么,饶他一命放了他,我哪一点没有做到。你若不忍那就由我来亲自动手,你选哪样?”   沈宝用低下了头,单薄的肩膀不堪重负地在撑着她整个人。她有些抖,但没抖太久,最终她抬起了头:“我来。”   薄且咬了咬牙,明明是想看她痛苦来解恨的,但她现在真这么选了,薄且更气了。   “给她!”薄且道。   守卫把鞭子递了过来,陈松那边,恐怖的“嘎吱嘎吱”声又响了。只见他从水中被吊了出来,现在他整个身子都露了出来。   沈宝用这才看清,刚才的那一鞭是从他侧颈一直抽到了胸腹,他衣服都被抽破了。   沈宝用是亲眼所见薄且可以单手接住陈松一掌而无事的,所以他不像大部分贵族子弟,无身手无力量只能靠手下保护,这样的人若是使鞭,加之他对陈松的仇恨,五十鞭下去,陈松不死也会致残。   所以,必须得是她来。哪怕这个过程极其痛苦,她也要咬紧牙关撑下去。   沈宝用痛快地接过了鞭子,她轻轻甩开,鞭尾垂在地上。   薄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可没有这里看守的本领,这个距离是打不到人的。”   沈宝用前进了几步,她本已把眼泪憋回到了心里,但看到陈松在对着她笑,她差点又要哭了。   但她还是忍住了,她用尽全力地回以陈松一抹微笑,然后闭着眼把手中的鞭子甩了出去。薄且倒是没想到,沈宝用竟没用他催促,利索地甩出了第一鞭。   哪怕沈宝用没有使大力,鞭子抽在身上的声音还是让她心颤手抖。她怯懦了一下,第二鞭打得轻了,被薄且发现,他道:“你若不使力打得这样敷衍,就换人来。”   沈宝用只得加大力度,而薄且似乎还嫌不够,一直在后面道:“用力!不够!再用力!”   沈宝用额上开始冒汗,她忍着胳膊的疼痛咬着牙暗数道:“二十二,”   第二十三鞭抽下去后,剧痛从她胳膊处传来,她整个手臂抖得厉害。这一切都没有逃过薄且的眼,他忽然反应了过来,上前夺过沈宝用手中的鞭子。   沈宝用顾不得自己的疼,欲去抢回鞭子:“我刚才是不小心才失了准头,我后面会使力的。”   薄且咬牙切齿:“够了,你胳膊不想要了。来人,把人犯押回去,不用再打了。”   听到不用再打了,沈宝用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这时才感觉到右臂已疼到麻木,堪比她脱臼时的感受。   薄且不再理会陈松,把人打横抱起就走。陈松想问沈宝用的情况,但刚张嘴一口血喷了出来。其实他身上最重的伤还是最早捱的那一鞭,沈宝用力气再大,也抽不到皮开肉绽的效果。   他就这样被重新放入水中,如果身上这些鞭子是由别人来打,这样被放入水下,陈松哪怕再年轻力壮会武功,也抗不了多长时间。伤口一旦溃烂引起高热,神仙难救。   是以,太子让沈宝用执鞭就是算到了这一步,他是真的想留他一命,也是真的要他享极致的痛苦。   薄且抱着沈宝用往外走,他忘记她胳膊刚受过伤的事,别说执那么重的鞭子抽出去二十多下,按说重物都是不能提的。   他看向怀中已疼到闭上眼的沈宝用,就为了让陈松少受些罪,她忍着不说也不知强忍了多久。   薄且气一上来是真想把她扔出去,但现实是,他把人又往怀里抱了抱,坚实的胸膛让她更得劲儿的倚靠着,有力的双臂把人托得稳稳的,生怕颠簸会让她更痛。   门口不知何时停了一顶十六人抬的大轿,守铭与玺儿一人掀起一边的帘子,方便薄且抱着人上轿入内。   这轿中俨然如一间屋子,坐卧起居的地方都有。   沈宝用疼迷糊了并不知这里是何处,她被薄且放到榻上时,一下子警觉了起来,这么地躺在薄且身边,她抵触她不愿,甚至感到害怕。   薄且见她又开始不顺从,却因说不清的逃避心态,不想再用陈松来威胁她。   他紧闭双唇,直接把沈宝用右边的袖子扯了下来,她肩臼已经肿得老高,必须接受及时的治疗。   沈宝用这时已起了高热,其实从她被人卸了胳膊又在薄且那里遭了打击开始,她就一直在硬抗,因为心里藏着事,惦记着陈松会不会来,会不会有危险,凭这一执念一直撑到了今日。   可今日发生的事也没让她好过,先是陈松被擒,之后水牢之行,再然后是被薄且强迫,此刻因过力而使肩膀旧伤复发,在不堪身体的带动下,她的精神也撑不下去了,这一倒有如堤坝崩塌。   沈宝用意识有些迷糊,但她知道呆在她身边是薄且,而且他扯了她的衣服。   她的肩膀因为肿症而发热发烫,薄且的手触在上面是冰凉的感觉,这让沈宝用想到了蛇。   她熟练地抓蛇把蛇当成美味之前,也曾有过野外被蛇缠咬的经历,这一刻薄且的手指就像是蛇,还是带毒的,沈宝用挥动完好的一边手臂打了过去。   薄且的注意力都在给她疗伤上,虽还是躲过了沈宝用的袭击,但脸颊被她的指甲划破了。   薄且制住她那只手,依然没有再拿陈松威胁她,但嘴里说出的还是威胁的话,不过换成了另一种:“你现在心里也清楚,若不能得到及时救治,你这胳膊就会被你作废了。”   紧接着肩膀处又是一凉,沈宝用感觉出来了,这应该是药膏,薄且在给她上药。然后她又听到他说:“玺儿进来。”   这下沈宝用才放下心来,不再是她与薄且单独相处了。这根弦不再崩着,沈宝用昏睡了过去。   这一场折腾,历时太久,也就是沈宝用不属温室娇花,否则早就倒下了。   在玺儿打下手的情况下,薄且处理好了沈宝用的肩膀。一摸她的额头知道她不光是伤处发热,她整个人都起热了。   薄且冲外面道:“回去。”   在他的命令下,这顶十六人抬的大轿开始启动。   玺儿没想到殿下并没有把沈姑娘放回西院,而把人直接抱进了他的院子。   “你不用再跟着,回西院呆着去。”   玺儿听此脚下一顿,回道:“是。”   薄且抱着沈宝用从外屋走到正厅,最后进到内室。这个地方沈宝用没来过,这里很大,比正厅都大。   硕大的一张床摆放在东边的墙边,西边挂着帘子,帘子后面是浴池。北面一排柜子,装的是衣物被褥,南边是书架,上面放满了书,比外屋书案后的的架子上放的还多。   不止有书还有古琴和一卷卷的书画。这是独属于薄且的一方天地。   如今他把沈宝用带了进来,这里从此会沾染上她的味道,她的气息,布满她的痕迹。   薄且把人放在他平常睡的榻上,外面杨嬷嬷道:“公子,大夫请来了。”   “让他进来。”   杨嬷嬷眉眼一垂,转身对大夫道:“朱大夫,您请进去吧。”   朱大夫从正厅进来,一进到里面就懵了,里面太大,还有一条走廊,他该走过这条长廊吗?想回头问领他进来的嬷嬷,不想,身后根本没有人。   那位嬷嬷没有进来,他只听到嬷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您一直走就可,我们公子在里面候着您呢。”   朱大夫往上背了背药箱,走过长廊。   杨嬷嬷暗叹口气,这内室殿下是一直不让人进的,侍候的人都是在外屋与正厅侍候殿下的。如今不止沈宝用进去了,还为了给她治病,连外面请来的大夫也进去了。   这么多年,从她见到太子殿下的那刻起,她就没见殿下为了谁而改变过自己的习惯与原则。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她刚服侍沈宝用穿衣配饰时,虽收敛了审视的态度,但她还是能看得出来,那姑娘只是表面顺从,她心里根本不服,根本没有太子殿上。   处罚钱嬷嬷那日殿下与她说的那番话,她还记得很清楚,也是从那时开始,杨嬷嬷知道太子殿下对沈宝用可能不止是一时的兴起。   可以沈宝用的个性,若只是拿来当个小玩意儿倒没什么,她不听话不顺从也无所谓,抛开了去也就罢了。可若是让殿下上了心,不听话不顺从就会成为大问题。   此刻,杨嬷嬷这样放眼望去,这何止是上了心啊。杨嬷嬷心里隐隐不安,她真怕沈宝用这个特殊的存在会造成什么不好的事情,但她又说不上来具体会是什么,她甚至开始在想,要不要向太后禀报一下,别看太后与太子时常有些小争斗,但毕竟是亲祖孙,太子对于太后来说是未来的江山社稷。   杨嬷嬷望着内室的方向,她甚至开始希望沈宝用能病得再重一些,若她没了,一切不稳定也会消失。   内室里,朱大夫见一身形颀长长相俊美的年轻公子,看到他后微笑着道:“大夫,病人在这里,您好好给瞧一瞧,她肩上有伤莫碰到那里。”   朱大夫往榻上一瞧,一佳人双目紧闭,哪怕是这样也看得朱大夫一楞,这样的绝色生平未见。   自己在都城里开着最大的医馆,什么样的达官贵人他没瞧过,但长成这样的还真是没见过。   朱大夫敛住心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只是内心感慨一番,并没有什么邪思异想,况他行医多年,多少有着医者之心,只要一瞧上病,马上就会忘记一切。   这位小姐腕上已搭好巾帕,想来是那位公子做的,朱大夫挽袖伸手,只一碰到巾帕他就知道这是起了高热,隔了一层都能感受到热度。   朱大夫心里一悬,本来看她睡得很熟,呼吸很轻,这是没什么大问题的表现。但若是起了热,这样的表现就很危险了,这说明病人热迷了,甚至有可能颤厥不断。   朱大夫马上道:“这位姑娘要马上去温,待我再给她开些去表解疏的寒药,先把热降下来。”   薄且看大夫语气急切,他马上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就拿着被凉水浸过的棉帕过来。   “是放在额头上吧。”薄且也起过热,为防伤脑变成傻子,一般凉帕都是这样用的。   “对,赶紧放上去。”朱大夫这时已开始写药方。   “事急从权,这药烈了些,先把热降下来再调整药方。”朱大夫已写好。   薄且:“都听大夫的。”   这药方是薄且亲自送出去的,让守铭去拿药、煎药还要全程盯着。因为论起细心整个园子就数守铭了,要不皇上也不会把他派到太子身边,他也不能做到总管的位置。   薄且也不嫌麻烦,亲自送了大夫出去,又亲自从守铭手中接过药碗。又亲手撬开沈宝用的嘴,把药灌进去。药不好喂,但他颇有耐心,几乎没浪费多少药汁。   这大夫是个敢下药的,沈宝用一个时辰后开始退热。她终于不再是一个姿势,动都不动地躺着,她开始一会左侧躺一会右侧躺。   但见她眉头舒展,不见难受,是副正常熟睡的样子。   第二天换了方子,沈宝用偶尔会有醒过来的时候,薄且选在她睡的时候给她肩膀换了药。她这伤是复发,能好到什么程度,以后会不会受了累变了天就会疼,尚不可说。   一想到那调惩司的婆子竟敢对他的人下这样的黑手,薄且倒有些后悔把人打死了,该是留着,放在水牢里慢慢来。   想到水牢,薄且开始思考。他洗干净手上的药后,就做出了决定。   水牢中,陈松还在被关押着,没有太子殿下的命令,哪怕这人看上去已很久没有动静,看守也不会理他,更不会把人捞出来查看。   水牢的看守没想到太子殿下会在深夜前来。他们马上把所有的灯都掌上,一时间这里亮堂了起来,点点火光映在水上倒生了一副奇异的景象。   “把他弄上来。”薄且道。   陈松被吊了上来,但双手还是被锁着的。在这个被吊的过程中,疼痛令陈松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他就看到太子站在他面前。水牢里的灯火说明现在是晚上,而太子披散着头发,全身只着一件长氅,一副刚从床上起来的样子。   这样的时辰,这样的装扮,以及太子慵懒餍足的语调,陈松双眸发暗,根本不顾手腕的疼痛,双手紧握成拳。   太子向他走来靠近他,陈松闻到了熟悉的香气,薄且成功地在陈松的眼中看到了怒火与痛苦。   他心情又好了一些,在沈宝用服药退热的时候,他心情就开始不错。   “都下去。”薄且命令道。   所有看守全都领了命退下。   下完令的薄且,语气继续慵懒:“喜欢她?”   陈松没有犹豫肯定地道:“喜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殿下不也是吗。”   薄且摇头:“我不是。”   陈松盯着他,嘴唇抿成了线。   薄且又说:“你喜欢她又如何,就算我放过她,你还能娶了她不成。她那个人啊,虽出身卑贱但心比天高,不是正妻不稀罕的。可惜命比纸薄,落到我的手上,我想让她成什么她得是什么,就算是个侍妾,我不想给她也得不到。”   陈松:“殿下不是说了吗,她那个人啊,不是正妻是不稀罕的。侍妾?其实殿下不必为此烦心,给与不给她都不当事的,这一点我还是比你更了解她。”   薄且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你还没回答我,会娶她吗?”   陈松:“怎么,殿下想与我打赌?这个赌不错,殿下要不要试试,若你放了她,我排除万难地娶了她,从此殿下就彻底放手,让这段经历随风而去。若是殿下放人后,我在困难与流言面前后悔了,愿赌服输,我与她都任由殿下处置。”   薄且脸上的笑变成了嘲:“你倒跟她有相似之处,全都自不量力,都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凭你也配跟我打赌。”   薄且正色道:“既然你不肯说,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你根本不会娶她,因为你没你想象的那么了解她。”   陈松一直是顶着一口真气在与薄且对峙,他一点气势都不想输,马上跟话道:“愿闻其详。”   薄且:“她是个骗子,她有秘密。当初她与沈芮订婚,行的就是骗招。”   陈松为沈宝用辩解:“她只是命不好,出身不好,但沈家是知道她身世的,她并没有骗他们。若不是殿下从中作梗,她就算不与我相识这一场,能找到她认为的好归宿,我也替她高兴。”   薄且摇头:“她骗的不是这个。我曾在知道她与沈芮订婚后问过她,新婚之夜那一关她要怎么过?她告诉我她早有准备,不用我操心。”   薄且这样说,陈松第一反应就是,早在九王府薄且就已强迫了她,做下了恶行。   撑着他的真气反噬而来,“噗”的一下,陈松喷出一口血。   薄且躲得迅速,没有沾染上血污。   “这样就受不了了,还敢打赌说你会娶她。”薄且回到原处,“陈都尹,再坚持坚持,我说完就会放你出去。”   “沈宝用在流浪的时候遇到过歹人,是,漂亮不是她的错,流浪不是她的错,年纪小也不是她的错。但我早说过,她命比纸薄,在还那么小的时候,她就不是完壁之身了。”   陈松楞住了,薄且欣赏着他的表情,继续道:“所以,现在你知道了吧,你若了解她的全部根本不会娶她,不外乎与我一样,最多弄回去当个侍妾或外室,圣上怎么可能让你娶她,让那样的女子去跪拜陈家的列祖列宗!”   陈松根本没听到薄且后面说的是什么,他只对一件事感兴趣,他急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自然是在她被收养之前,”薄且说着也咬上了牙,“差不多十一岁的时候吧。”   “十一岁?”陈松说不下去了,他被巨大的震惊砸中,然后极度痛悔的感觉漫上心田。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陈松到现在才知道,就因为小时候的一次犯混,一次刻薄,竟害沈宝用至此。   心里再痛再悔,也挡不住往事往脑里灌。他当时使尽一切手段地不让沈宝用被沈家报恩,后来明明起了收她入府让她结束流浪生活的念头,但他并未坚持。   两次错误导致了那么惨绝人寰的结果,痛悔过后,陈松心里满是心疼。枉他说喜欢她,最对不起她的原来是他自己。   陈松甚至在想,如果沈宝用能早些接受到沈芮家的报恩,她就不会被后来的养父养母收养,就不会进到九王府认识太子。那现在她可能已经过上她想要的生活,一辈子不会与太子有交集,躲过这场劫难。   老天对她真是不公,小时候经历了一场劫难没有躲过,如今长大依然在经历劫难。陈松的心更疼了,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不,我与你不一样,殿下说我不配打赌,我倒是要与你赌一场,我绝不会让她做妾做奴。殿下还敢放我吗?“   “来人!”薄且道。   守卫们重新回到水牢中,听太子殿下道:“把他给我丢出去,让都城府来领人,别回头死在我门口。”   薄且说完不再看陈松,他转身离开。他现在倒是有点迫不及待地把人放了,他想要看看,陈松与他怎么个不一样。   陈松低估了现实现状,低估了圣上,无论圣上对陈家有多愧疚,都赶不及圣上对他亲生儿子的愧疚。   他们明明知道九王妃近乎癫狂,虽不会动手打他,但在精神折磨这一块儿,王妃对他不用其及。   差一点他就被毁了,若皇上再晚些找上门来告诉他真相,最后得到的可能只能是一个残暴的继位者了,大弘也将被一个隐藏得极深的暴君来统治。   皇上与太后难道对此就没有一点察觉吗,要知道太后是可以把手伸到九王府连害两条弱小生命的,这些事皇上也知道,所以,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小时候过得是什么日子。   可能皇上还会觉得这是对他的历练,让他经历一些磨难,明白人性的复杂,不至于成为一个单纯无脑的太子。   但无论皇上是不得已还是另有目的,他作为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愧疚是存在的。   忠臣固然可歌可泣,忠臣留下的唯一血脉该当袒护,但人心总有个先后。况他与陈松所说也是事实,圣上如果了解了沈宝用的出身与经历,加之人已在他园中,怎么可能会同意陈松娶之为正妻,简直荒谬。   薄且回到院中,杨嬷嬷上前道:“朱大夫明日会过来,听了沈姑娘的情况,他说这一关算是闯过来了,再吃几副新方就可以恢复了。”   薄且点头,正要迈步,杨嬷嬷表情一惊,马上关切地问道:“殿下,您脸这是怎么了?”   薄且往脸上一摸,想起来这是沈宝用指甲划的,还未结痂,摸着还能感到疼。他道:“不小心划了一下。”   殿下说得轻巧,这伤在脸上,可算面容有损。若是太子此时身在东宫,这个样子让皇上与太后见到,他们这些伺候的都别想好好活了。   杨嬷嬷听了殿下的话,心头的惊惧一点都没缓下去,但见守铭动了动身子,看了她一眼。   杨嬷嬷把后面的话生生地吞了下去,低了头。薄且从她身边走过,进了屋子。   杨嬷嬷马上走向守铭:“你知道怎么弄的?”   守铭点头:“从轿子上下来就有了,上轿前还没有呢,你说是怎么弄的。”   “要反了天了,这样的留在殿下身边真的行吗,这内室还进不去,谁知道她病好了会发什么疯。”杨嬷嬷说着,一瞅守铭无动于衷,忍不住把火撒在他身上,“你倒是不急,若真出了事,皇上与太后若是第一个要了我的命,第二个就是你。”   守铭:“这就是我要劝你的地方,看不出来吗,殿下正高兴着呢。越不好狩的猎物,但凡弄到手,哪怕为此挂点小彩也是不当紧的。这一番折腾下来,该狩的该猎的都到手了,都拖进了洞里藏起来了,正是该享用的时候,你何必在这时坏了殿下的兴致。”   “再说,不用担心皇上与太后那里不好交待,殿下自己心里有数,还轮不到咱们去挨那罚。”   “谁跟你说现在这事了,你就不能有点远见,伤病成那样都有能力伤到殿下,以后呢?是不是该防着点,怎么防,我们连内室都进不去。我不跟你说了,我只提醒你,打起精神来吧,别把以前王府里侍候世子的日子拿到现在来说,他现在是太子。”   守铭喊不住杨嬷嬷,他有什么不懂的,一边是太子,一边是规矩礼法,这中间的平衡哪有那么好找的,守铭还是一边倒地选择太子。只要是太子想做的,他只管听令与遵命。   薄且走入内室,沈宝用还在睡。那大夫明确告之,开的第二副方子里有助眠功效的草药,为的是让她多睡少动,不论对于她起过高热的情况还是她胳膊的伤处,都有好处。   薄且摸了摸沈宝用的额头,没再起热,肩膀上的肿症已消了不少。   不得不说,她真是顽强,她那不堪的经历看来也并不是没有好处,练就她野草一般的生命力。越是这样不越让人期待吗,期待着她从心到身低头顺从的一天。   薄且上了榻,手肘撑着身体侧躺着看着她。他摸着她的耳朵,心里跃跃欲试地期待着。   薄且这里不让外人进,因此无论是沈宝用的婢女还是薄且的婢女都不能近身侍候。   薄且看着沈宝用头上还插着簪子,发髻虽已松散至极,但这样枕着枕头看着就不舒服。回头肩膀没落什么大毛病,再得了脖颈错位的毛病。   薄且把她的簪子抽掉,他眼见一缕发丝,丝滑地铺散开来。薄且忽然变得饶有兴趣,他把她发髻也拆了,沈宝用从来没被见过的一种模样出现在薄且面前。   她现在像他一样了,皆是长发披散。   她的头发丝滑得不像样,薄且的手指从中划过一点阻力都没感觉到。玩了一会儿头发,他又发现,她唇上的胭脂有些花,该是喝药的时候顺着一起吃下去不少。   这东西还是不要入口的好,薄且起身拿来干净的湿巾帕,先是帮她擦掉胭脂,然后干脆把脸也给她擦了。又发现她出了很多的汗,靠近脖颈的头发沾在了上面。   薄且又开始擦她的脖子,这一擦发现,她这是抹了多少的香粉,比那红胭脂还难擦。   越擦他眼眸越暗,早先他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知道她遮盖了什么。如今这些痕迹重新出现在眼前,薄且的目光在上面流连忘返,那段让人兴奋颤栗的经历持久弥回。   最后他看够了后,把她的手也擦了。   看着沈宝用十个手指都留有指甲,也不知是哪个划伤的他的脸,他有心把它们都剪了,却觉得这十指尖尖倒是十分好看,就留了下来。他总不会再被她这样伤到。   做完这一切,薄且打量着沈宝用,她很乖,身段真正柔软了下来。她一张素净的小脸加上披肩长发,比起梳上发髻,看上去更加显小。   其实她也没多大,正是好年岁。但这样看上去又乖又可爱,让人心里痒痒的,而对于薄且来说,不光是心痒,她总能轻易勾起他黑暗的一面。   沈宝用自身就带着不统一的矛盾,出身极度不好但相貌极佳,明明有着污浊的过往却也有着最纯真的反应,让你只能想到白纸,继而又想把它涂满。   薄且重新回到榻上,依然以肘撑着侧躺在她身边,他忽然就明白了他那些表妹为什么爱玩人偶。   薄且的身心此刻完全分了家,心里无比满足愉悦,但身体却渴得要命。这种状态他维持了很长时间。   薄且终是有些乏了,躺下后让沈宝用枕着他的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抱住了她,脸埋在她的秀发中,满足地睡了过去。   沈宝用第一次醒过来时,感到躁热,她睁开眼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待她一点点摸清了自己所处的状况时,她暗道不热才怪。   薄且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他的胳膊从她后颈过来勾住她后脑,她的头想动都费劲。不止,他的腿搭在她身上,很沉,她现在浑身无力根本撼动不了他。   他们贴得太近了,沈宝用可以不动头与脚,但她必须把手拿上来护在身前,这样她与薄且之间才算有隔挡。   但她发现她有一支胳膊还动不了,而能动的那边被她压在了身下。沈宝用开始玩命地动她的腿与脚,她本不想把薄且吵醒,想悄悄地离他远些,但现实不允许,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如此行事。   薄且在她开始挣动时马上就醒了:“怎么了,不舒服?”   沈宝用“嗯“了一声,薄且马上放开她查看,不烧,肩膀也没事。就见沈宝用先是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一副想要起来的样子。   薄且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在榻上坐起来,看着她徒劳地努力着。   沈宝用这时才发现,她虽恢复了意识,肩膀也没那么疼了,但她还是起不来身。她试了几次都不行,重新躺了下去,但还是保持着背对薄且的姿势。   薄且抓起一把她的头发,微微用力,他控制着力度,毕竟她才刚好点儿,他不会太过分。   沈宝用感觉到了,她微微颤抖缩起了身子。而薄且把这把头发绕在手里贴近她,俯下来在她耳边道:“你在怕什么,赶紧把病养好了。”   然后他就松了手,利落地下了榻。沈宝用松了一口气,她看着薄且走远,掀开一副帘子消失在帘后。   她这才能分心来打量周围环境。这地方她从来没来过,放眼望去没看到别人。这应该是薄且安寝的地方,只是这里好大,榻也好大。   躺在这张榻上身处这间屋中,有一种空寂的感觉,旷得心里发慌。这再一次说明薄且就不是正常人,要绣成屏风的画诡异至极,住的地方也异于常人。   沈宝用以前就知道他不像表面表现的那样,离他越近了解得越多越让人心里发沉。不提他高高在上视她如烂泥蝼蚁,就论他的内里底色,他这样的人只想让人逃离。   逃离,沈宝用把这两个字深深地藏在心里,她从来不是轻易服输之人,曾比现在还要糟糕的局面她也闯了过来。只要薄且不要她的命,她就当走了一趟阴曹,待她逃出去就能重获新生。   她会如同以前一样,把那些不好的经历与记忆埋在过去,她只会向前看。   陈松让她相信他,等他,她当然相信他,也愿意等他,但,她也知道,薄且不是一般的权贵,他是太子,是未来的君主。   两次水牢之行,在她生命中打下了深刻的烙印,她早就知道的,心软了动情了就有可能经历这些,如果她不曾与陈松相识,那薄且又能拿什么来威胁她。   她的命吗?她当然是怕死想活的,但那是她的命,她可以选择要与不要。如果呆在薄且身边太过痛苦且看不到尽头,那她就拿命与他相搏又如何。   没错,她本就是烂命一条,这条命能留到现在都是她相搏的结果,她不怕再搏一次。   帘子重新被撩开,薄且走了出来。他洗漱过,头发带着湿气。沈宝用忽然开口问他:“殿下,这是哪里?”   薄且一边走向她一边回答她:“我的寝室。”   沈宝用又问:“陈松,您放了他吗?”   薄且:“放了,都城府的人把人抬走了。”   沈宝用彻底放了心,忽然一股疲倦感袭来,她只喃喃了句:“那真是太好了。”就又昏睡了过去。   薄且皱眉,这个大夫是不是只会开烈性药,每味药倒都是立竿见影,效果绵长。   薄且自己绞干头发,在这里这些活都是他自己来做。就连浴房里的池水都是活的,根本不需下人来换。   他想,睡就睡吧,就算她现在醒着,就她那个胳膊连帮他绞个发都做不成。   此时,都城另一头的都城府,陈松也在昏睡中。柳侍令没想到他们大人还能活着回来,不过活着是活着,但身上的伤可是不少。   他身上沟沟壑壑的鞭伤,除却一鞭打得狠,剩下的都还好。难办的是他手腕与这道鞭伤过了水,已现疮症。   反复的起热,但他大部分时间都是清醒的,这会刚喝了药才睡了过去。   柳侍令发现,大人现在好像极怕睡觉,或者说是失去意识,他好像在拼命地保持头脑的清醒。   这不利于他养病,所以大人喝的药里都有安眠的功能,可效果甚微,不得不加大药量,好在这一次他很快地睡了过去。   柳侍卫不知道的是,他们的大人为什么不敢睡过去。就算现在,陈松看着睡得很熟,其实内心正在遭遇痛苦。   无穷无尽的恶梦一个接一个地来袭,前几次睡过去时,他看到沈宝用在喊救命、而他身处在那座水牢中动弹不得,急得大叫也挣脱不了。   让他醒过来不至陷入疯癫的是,他潜意识里,沈宝用不可能对着他喊救命,她会忍下,忍下所有的痛苦而不让他担心,就像现实中她在水牢中做得那样。   再后来他又梦到被关在水牢里的变成了沈宝用,她如他那样,她的血漂在水面上,把整个水池都染红了。这一次陈松是靠着经验醒过来的,因为他知道关押人的池子有多大,就算把全身的血都放了也不可能染红整个池子。   而这一次柳侍令与大夫商量后给他加大的药量,他没那么容易醒过来了。而这一次的梦于他来说才是最恐怖的,他梦到了他与沈宝用小时候,梦到了他们在明乙县的时候。   可惜梦中的他不能改变现实,他似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绑了沈芮,看着他让沈宝用去看着沈芮,然后所有的事情都与之前发生的一模一样,他看着自己绑了沈宝用,令她错过了沈家找她的时机。   梦中的陈松想上前阻止,但是他不能,如这个梦的前面几次一样,他一冲过去,场景就会转到下一个节点。   最终他只能在生出要带沈宝用回府的节点,行动自由,因为这个场景里没有沈宝用。他疯了一样地找她,身后是父亲与兄长叫他一起离开的声音,他们很急,好像他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场景开始模糊交替,陈松又回到全家保他逃脱的那一日……   所有令他最痛心最恐惧的经历全部生在了这一个梦中,而待他再次醒来时,他对柳侍令说:“你若再敢给我喝那个睡觉的药,我真的会杀了你。”   柳侍令知道陈大人是开玩笑,但他确实不会再给他喝了,因为他真的闯了过来,身体开始一天比一天地好了起来。   柳侍令眼看着陈大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着身体,可见其坚强的意志。   终于有一天陈大人能下地了,他让柳侍令给他拿一套干净的衣服,然后只扎好了裤子,光着的上半身,被鞭打的痕迹还清晰可见。其中打得最重,皮开肉绽的那一鞭,伤口刚刚长上。   陈松就这个样子转头对柳侍令道:“我出去一趟,不用跟着。”   柳侍令一惊:“您还是再休养一阵吧,现在没什么案子,属下们也都在勤勉地履行着职责,您大可放心。”   陈松冲他一笑:“好,做得不错,继续保持。但我还是要出去一趟,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我已无恙,再歇可不行了,这些伤要不见了。”   柳侍令没明白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但想到他这一身伤是去了哪里得到的,马上想到了一种可能,他拦住道:“大人,我不知太子殿下为什么会饶您一命,但您若再行挑衅,您的命就真的不保了。您就算是属猫的,这样也不够您豁豁的。”   陈松:“谁说我要去找太子,你快闪开,不要耽误了我的正事。”   见柳侍令还是不让开,陈松拿出了大人的架势:“我说的话是不顶用了,现在连你都命令不动了。让开!”   柳侍令无奈让开,眼见陈大人就这样光着上身走了出去,他又是一惊:“大人,您衣服还没穿呢。”   陈松道:“不需要,这天儿一天比一天热了。”   这跟天热有什么关系,就算在盛夏的码头,装卸工也没有这样光着脊梁干活的。这就是都城的特点,总比一些小地方更讲风化。   可他们大人不光要坦胸露背,那上面被鞭打的痕迹,街上的小孩看了估计都要被吓哭,这也太有伤风化了。   他还是朝廷命官,这要是传出去,太子又会给他多加一条罪责。   柳侍令把他的顾虑说了出来,陈松点点头道:“说得也是,看来还是要装扮一番。这样,你去找些荆条,不用了,都城里这玩意儿难寻,你找些树枝来。”说着一指院中的一棵树,“就它吧。”   柳侍令已经不惊讶了,这会儿他也明白了,他们这位陈大人不知心里又憋着什么主意呢,他一一照做,指挥着人从树上薅下来不少树枝。   陈松把树枝拿在手里,也不拨掉上面的叶子,一条一条地缠在了自己的身上。不仔细瞧还真有点古籍里负荆请罪的意思,不过他身上的只是一些不会让他皮肤刺痛的树枝。   陈松弄好后,还得意地对柳侍令展示了一番。柳侍令只道:“大人,您可否告诉属下,您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属下想着若您到时不归,我好知道去哪找您。”   陈松站在门口道:“皇宫,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得看皇上留不留我用膳了。”   柳侍令本来以为不会再有什么能惊到他,但这次不是受惊,而是吓到了。最后,他望着陈大人离去的背影,只能感叹一句,陈家唯一活在世的人就是不一样。   陈松就这样骑着大马一路奔向皇宫,虽没有吓哭路边的小朋友,但围观议论的可不少,估计没等他出皇宫,整个都城的人都该知道他的壮举了。   皇宫,圣康殿大总管亲自通报:“圣上,陈松陈大人来了。”   皇上抬起头来看了看外面也是纳闷,这个时辰他怎么来了,但还是说:“让他进来。”   大总管没有马上起身,而是又道:“圣上,陈大人仪容有缺,恐冒犯圣上。”   皇上:“他又出什么幺蛾子?行了,让他进来吧,刚召他回来时他也没少闹。让朕看看,谁又惹了他。”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圣上让您进去呢,请吧,陈大人。”   陈松:“有劳凌总管。”   陈松刚迈进屋时,皇上在批一奏折,还差几个字写完。未抬头只听陈松说:“臣,叩见陛下。”   皇上“嗯”了一声,正欲放下笔让他起来,一抬头笔顿住了,手一颤这份批折算是白写了。   皇上把笔一扔,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陈松:“来给圣上请罪。”   “请罪的事等会儿再说,你先将你身上那些玩意弄下来,穿上衣服。”皇上对陈松总要多份耐心,若换了别人这样早就将之打出去了。   外间候立伺候的,有的马上去拿衣服,有的马上进来准备帮陈松弄净身子。陈松一点没坚持,都不用小太监帮忙,几下就把身上的树枝扯了个干净。   皇上这时道:“拿过来我看看。”   内侍拾起一根递到皇上面前。皇上把树枝拿在手里,左右看了看,然后站起来一边朝陈松走来,一边道:“这也不是荆条啊。”   说着正想轻轻地把树枝往陈松身上一丢,皇上楞住了,语气也没了刚才的调侃:“这是怎么弄的?谁打的?”   陈松只道:“这时候您让我上哪找荆条去,这一身伤不比荆条更能解气。”   “少给朕说这个,谁打的,你把谁气着了?”   “臣把太子殿下气着了。”   皇上一楞,但一想这才合理,以他对陈松表现出的偏爱,谁敢不经过自己而动他。也只有太子会不管这些,那也是个敢想敢做的。   皇上仔细查看着陈松身上的伤,大部分都是拿鞭子抽的,只是弄得跟花豹似的,怎么做到深浅不一的。这不对啊,不管是太子亲自动手还是让人执罚,怎么也不可能抽出这样的效果。   皇上心存疑惑之际,又看到了另一处伤。这一处就不是鞭伤了,像是被利刃所致。   “这也是太子弄的?”皇上用刚才没来及丢出去的树枝往这个旧伤痕上一点,问道。   陈松如实道:“这是破案时救人受的伤。圣上一定会纳闷臣会为了谁肯让自己受这么重的伤吧。”   皇上想说朕不好奇,朕憋死你,但他这一身伤不是假,如今还能有命在这里跟自己说话,圣上便顺着他了:“为了谁啊?”   陈松:“臣是为了一个女子。臣与她是在查案时相识,臣对其一见倾心,肯为了她挡住要犯的突袭,此一事就让臣明白了,臣非她不可。”   “穿上再说。”皇上一指内侍手中拿的衣物。   陈松接过马上穿戴好,然后重新跪了下来。   皇上在他穿衣服的当口,想明白了刚才天上一句地下一句之间的关联。   太后前几日告诉他,太子别院里进了女子,捂得很严,护得挺,。紧。他当时听了还松了口气,铁树终于要开花了。   陈松之前与太子并不相识,他又在关外多年,不过才刚回到都城。前无旧怨后无机会,若不是因为女人的问题,皇上还真想不到太子把陈松打成这样的理由。   陈松接着道:“臣夜闯太子别院,太子大度没有要了臣的命,只是教训了一顿就放了出来。但臣想着就算太子殿下无意追究,但臣还是要来向皇上告罪。”   皇上道:“你不老实,跟你这滥竽充数的假荆条一样糊弄朕。”   陈松:“臣不敢,臣知陛下垂怜臣这满身的伤,所以才要让陛下知道臣是活该,应当得此下场。”   他又说:“不过,太子殿下也不是完全无错。”   “你倒是大胆,敢在朕的面前说太子的不是。”皇上不急,等着他把话全说出来。他今日这番作派,肯定是一路这样来到皇宫的,这会儿嘴快的该是传遍整个都城了。   “太子拆人姻缘,把人囚在别院里,臣是心急了才会去别院救人。”   皇上:“何来的拆人姻缘,你与那女子可有婚约?”   听到这里皇上心里又有了点儿数,能被太子毫无顾忌地收在别院里,连个名分都不给,能是什么好出身的女子,这样的人怎堪配陈家这唯一的独苗。   陈松摇头:“臣与之没有婚约,但圣上是知道的,臣父母双亲没的早,无人给臣做媒。她也一样,是个孤儿。”   看吧,连父母都没有,能让太子与陈松都看上,想来唯一的优点就是长相了。   皇上一抬手:“行了,事算是说明白了,你起来吧。”   陈松:“圣上没原谅臣之前,臣不能起来。”   “原谅什么,太子都原谅你了,朕还能说什么。起来。”   陈松这才站了起来,皇上一指:“坐那。”   陈松听话地坐下,听皇上道:“太子打了你,皆因你私闯别院,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理由,都不该不请自入。那里虽不是东宫,但太子在哪里,哪里又与东宫有何区别。太子顶继天子,天子之威不可触,这事就算是太子当场打死你也说得过去。”   “然太子懂得克制没有要你的命,而你也丢开脸面地把自己游了街,还跑到朕这里请罪,这事就这么算了,回去好好养伤,待别人说够了嘲够了,也就无人再提。”   陈松马上又跪下了:“谢圣上宽赦,臣以后一定不会再私闯太子别院。”   他说完停了下又道:“臣还有另外一事相求圣上。”   皇上知道他要求的是什么,但不能答应他,本心还是想糊弄过去,于是道:“你身上还有伤,今日已折腾这么一大趟,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圣上,您曾答应过臣,允臣个愿望,臣现在就有个愿望。臣心悦沈氏女,愿与之结为百年好合,求圣上赐婚。”   他还是说了出来,皇上沉吟片刻,道:“你刚不是说,沈氏女在太子那里吗,她已是太子的人,你就算再心悦于她,也结不成百年好合。”   “太子殿下正值择选太子妃之际,并不打算予她名分,况就算殿下愿意纳之,也只是侍妾,可她明明可以与臣有一段正经姻缘。臣并不在意她的过去与现在,只想娶她。求圣上成全。”   “你不在乎朕在乎,你陈家的烈祖烈宗在乎,再不透风的墙也有裂缝,终会有人知道你娶了太子的女人。”   “圣上觉得我今日这样上街,是怕让人知道吗,本朝女子可以和离可以改嫁,为什么没有名分的女子反倒不能再结姻缘。我娶她合情合法,就像圣上刚才所说,待他们说够了嘲够了,也就无人再提此事。”   皇上:“荒唐!”   陈松:“陛下,臣感念您允给臣许愿的机会,但臣不是第一次用了,那日臣的愿望陛下就无法实现,如今臣想要一个人,想带她回陈府,与她组成一个家,陛下依然不允臣。臣不敢反驳陛下,不能强迫陛下,但臣心意已决,若陛下不答应,臣将长跪勤安殿。”   “你这是算准了朕不会打你,要跪你就去跪,别在这儿碍眼!”   陈松给皇上磕了一个长头:“臣气到了圣上,臣有罪,待臣达成心愿后,甘愿领罚。”   磕完说完他转身离开,殿中并没有因为陈松的离开而缓解紧张的气氛,凌总管看着陈松走到殿外,在场子的正中跪了下来。   他回到殿内,皇上马上问:“跪了?”   凌总管:“陈大人跪下了。”   皇上气得闭了闭眼:“真是个孽障。”之后叹气道,“你亲自去查,查清楚了。”   凌总管领命:“是。”   待人下去后,皇上站起身走到窗边,远远看到场子中间跪着一个身影,皇上看着地上刚被收拾走的树枝,暗骂:“小混蛋倒不傻,等朕恕了他私闯太子别院的罪,顺了朕一件衣服后,才去跪着,真是步步都算计好了。”   皇上骂完心头沉沉,一边是太子,一边是陈松,若这事换了别人来,他可能没有这么难以抉择,但偏巧是这两个孩子,让他感到愧疚的孩子。   先让凌皓去查吧,总要知道得更详细些才好。   这太阳一点点沉了,虽已初夏,但带着一身的伤,受了傍晚的寒气就不好了。   “你拿的是什么衣服,可保暖?”皇上问刚才拿衣的内侍。   内侍道:“禀皇上,是全套的兆衣丝,这个季节夜间穿没有问题的。”   皇上听后点了点头,忽又想到,也不知他会不会机灵些,膝盖上总要绑副垫子才好。   就在陈松在勤安殿外的场子里跪下的第二天,佑前巷太子别院里的沈宝用病好了。   在此之前,她服过朱大夫的第三方药后,每天昏昏醒醒,因为朱大夫发现,这位姑娘虽如今锦衣在身,华床睡着,但她身体底子并不好。   倒不是娇养小姐活动少爱生病的那种不好,这位绝色美人的脉象与他年轻时看过的缺吃少衣,常年劳作的穷苦大众一般,属于伤了根基的那种,最主要的表现就是一生瘦弱,怎么吃怎么补都不长肉。   这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后来朱大夫名气越来越大,穷苦人家请不起他了,他倒是有很多年不见这种脉象,如今乍见,一下子就回想了起来。   这位小姐还这样年轻,还未生养,可是得趁早好好地调一调,休养个彻底。   薄且一听朱大夫这样说,当即又表示了一遍,全听大夫的,一定要把人调好了,养好了,不用算计药费,待病人大好后,诊费会翻倍支付。   朱大夫知道这位不仅不差钱,且身份一定不一般,这园子连个字都没有,想是极贵的贵人的别院。   这样一想也就通了,也只能是那样的尊者才能拥有这样的绝色美人吧。   于是第三方药给沈宝用喂下去后,她就开始了除了醒着就是睡着的日子,醒是醒着了,但动不了,下床更是别想。   沈宝用心里急啊,被放到只有薄且的内室中,醒来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他把玩她的头发,她的耳朵,还有她的脸和手。这还是沈宝用醒着的时候,她都不敢想,在她不清醒的时候,他会对她做什么。   终于第三方药她吃完了,在这一日,沈宝用醒来后就发现了与往常不一样的地方,她的手能动了,然后是手臂能抬起来了。   可这一抬沈宝用就发现了不对,为什么她看不到袖子,就算是为了方便治她肩膀的伤而除掉碍事的衣袖,但她伤的也不是这只啊。   随着药效的全部消失,沈宝用越来越清醒,能动的地方越来越多。   她发现她泡在一个池子中,这么大的池子水竟然是热的,热水刚刚没过她锁骨的位置。   热气蒸腾,她感到有些闷,想要更多地露出水面,但刚一发力沈宝用发现,她遇到了阻力。   阻力来源于她的后背,她想转身去看,不想被一双手禁锢住了身体。   沈宝用大惊,转动脖子去看,对上身后薄且的眼,听他说:“你别动,趁现在药效还剩一点点,正好把该做的事做了。”   沈宝用不知他说的该做的事是什么,但于她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她的右臂已完全恢复,能动且感觉不到一点疼痛。她双手使力去推薄且的手臂,因为沈宝用水性并不好,在这池中她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若说在外面她还能打开薄且的手,缩起身子保护自己,在这水中,她就真的是自身难保了。   沈宝用低下头刚上手要推,双手还未搭上薄且的手臂,她一下子傻住了。   碧绿的池水并没有影响它的能见度,她看到了什么?!不仅两个胳膊上没有袖子,她身上也一片衣料都没有。   这一发现让沈宝用呼吸都变得急了起来,她越发觉得闷,喘不上气来。   薄且的声音再次响起:“就这点力气还要乱动,别到时药是不用吃了,反而昏倒在这池子里。”   沈宝用连头都不敢回了,她怎么有勇气以这个样子去与薄且面对面。沈宝用在池水中还能看到薄且的两只手臂,长到快能遮过手背的白衫在池中飘着。   所以说,他是穿着衣服的。这一发现让沈宝用的惊惧减缓了一些,但被羞辱的感觉更强烈了。   他自己衣装齐整,明明在这池中是可以这样穿的,却为何要这样对她。他凭什么这样对她,只凭她无力反抗,只凭他可以。   沈宝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委屈与屈辱,她的泪滴落在热池中,薄且看到后,道了一句:“娇气成这样,一会儿可怎么办呢。”   沈宝用的神经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是啊,她有什么娇气的权力,她要自救。   她一开口,以为自己是做好准备出声的,但不想声音是哑的,是颤的。   她说:“殿下,我可以自己来的,我已恢复意识与力气。我也会些水的,不会淹到。”   这把声音听到薄且耳中,真算不得悦耳动听,但他这几日都没怎么听到她说话了,忽然听到竟觉怎么声音也这么勾人呢。   他道:“你别急,一会儿就会放了你,在这之前先把正事办了。”   他总说有事要办,沈宝用不想再被他吓,直接问:“殿下要做什么?”   薄且:“说了怕你害怕,”说着他箍着她的一只手拿了开来,摸上了她的耳朵。   下一秒疼痛袭向她右耳,十分陌生的感觉,但也只是腾了一下。沈宝用想去摸,被薄且制止,抓住她手腕道:“别碰,刚扎的耳眼儿要先戴上东西。”   扎耳眼儿?原来他说,大弘女孩子七岁要扎耳眼儿的事不止是说说,原来他一直揪她的耳朵,每一次她清醒的时候都不放过那里,是动了要亲手给她扎耳朵眼儿的念头。   沈宝用这样想着,感觉耳垂有温,。热扫过,接着薄且在她耳边说:“有血珠。”   这话说完,他刚退后了一些,左耳忽然又是一疼。这一次覆到耳朵上的是他的手指。   血珠收获到他手上,他把它抹到了沈宝用的唇上。没等沈宝用反应过来,他抱着她转了半圈,这下换沈宝用背靠池边了。   忽然就与薄且面对面,沈宝用还来不及想到什么,薄且稳了上来。   那血珠在唇上散开,沈宝用尝到了味道。这味道于她来说勾起的都是不好的记忆,当年人渣被抹了脖子喷溅出来的是这个味道,勒毙而亡的人,鼻孔也是会流血的,还是这个味道。   哪怕沈宝用知道这是她自己的血,也令她作呕。   而薄且此刻的感受就不同了。血腥的味道刺激着他,他停不下来。   但这里温度太高,沈宝用本来就憋闷,喘气费劲,薄且能感觉到她呼吸开始不畅,理智拉回了他,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   他看着她在大口大口地换着气,拿起池边一个盒子,从中取出那对他准备了很久的红宝石耳环。   一支一支地亲手帮她戴上。刚打的耳眼儿忽然被再次击,。穿,沈宝用又感觉到了一次疼痛。   她摸上耳朵,摸到了耳环。他等这一刻一定等了很久吧,准备的可真充分。   薄且的目光从她的耳朵一路向下,沈玉用忽然想到自己的现状,哪怕是在水下,只要眼睛不瞎的可以说是一览无遗。   而沈宝用也看得很清楚,薄且的确是穿着长衫,虽然只有一层,但也是从手捂到脚。她来不及想他的可恨,急忙转身,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时她才意识到就算转了身又有什么用,身后蛰伏的危险反而看不见了。   眼前的人儿在颤抖,虽然他现在对她的身形非常熟悉,但还是百看不厌。眼下薄且的眼中只有四种颜色,红艳的宝石,乌黑的长发,如雪的肌肤,还有这一汪碧绿的池水。   她的矫情毫无意义,她也不想想,她是怎么到的这池中。她还在抖,她本来就瘦,从后面看没了起伏,只显两副肩胛骨,看上去真是瘦弱。   薄且不再欺负她,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看了很多,享用了很多。他向一侧的台阶走去。   上去后他说:“不要泡太久,小心头晕。”   说完这句他走到沈宝用所在的池边,蹲下凑近她,然后对她说了一句话。   眼见沈宝用脸红了,眼眶也红了,薄且这才满意,站起来真正地走了出去。   沈宝用看着他走出去,她终于忍不住,眼泪留了下来。她哪听过这样的荤话,还是在这样的状况下关于她自己的。   从薄且的话里,她知道他应该没做什么,但还是觉得失掉了很重要的东西。   薄且抱她时,稳她时,把玩她的头发与耳朵时,她都觉得她可以忍,这不算什么,她以后还能自如地面对陈松。   但现在呢,她知道她不能了。她可以选择不说,可以骗自己是善意的隐埋,但她心里会永远记得这一幕。沈宝用望着这一池水,根本洗不净的,有些东西已经被彻底改变了。   薄且出去穿戴整齐后,他出了内室来到正厅,唤了杨嬷嬷过来。   杨嬷嬷到了后,薄且问:“嬷嬷以前在调惩司,该是知道女子初次需提前准备什么,注意什么。”   杨嬷嬷乍一听殿下这么问,心下惊诧,但一细想也就明白了。沈宝用吃那药整日迷迷糊糊,殿下是想在她彻底好了,清醒有活力的时候再行事吧。   于是她道:“首先要避开癸水的日子。”   薄且点头表示明白,杨嬷嬷接着说:“其次避子汤要不要提前准备。”   薄且道:“要准备的。”   杨嬷嬷也是这么认为的,太子妃还未入主东宫,怎么能让一个没有名分连侍妾都不算的女子先得了孕,这个毫无疑问的问题很快就略过了。   “最后是落红帕子,这个奴婢会准备,但殿下是该提前知晓的。”杨嬷嬷只知沈宝用父母双亡,身世不堪,流浪作乞多年,但并不知道薄且调查出来的那段经历。   是以,她看着太子殿下的脸色不明所以地沉了下来,过了会儿,才听殿下道:“就这些吗?”   “剩下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殿下无需知道,到时奴婢自然会引导好沈姑娘,有些都是她的本分,她需要知道如何做。”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薄且在杨嬷嬷的回禀下,大致了解清楚了,他让杨嬷嬷把准备提前做好,待杨嬷嬷走后,薄且并没有急着回内室。   他是一直想给沈宝用打耳洞来着,但也没想用刚才那种方式。之所以今天那样对她,是因为听了宫里的消息,陈松上演了一出“负荆请罪”,竟是全然不顾一心求娶。   他心里有气有恨,算是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   人还跪在勤安殿外,再加上到如今圣上都没召他进宫,皇上的态度已很明确,与他之前对陈松说的分毫不差。   薄且不管陈松如何做,圣上怎么想,他们都不能打乱他的脚步。沈宝用醒了,好了,她被他这几日精心调养得初见成效,虽还是那么瘦,没长多少肉,但水灵灵的,多,。汁香甜,引人采摘。   无论是因为太子妃择选在即,还是因为沈宝用的心性还要再磨,他都没打算这时给她名分。是以,什么时候要了她都可以,不需在意。   薄且重新回到内室,见沈宝用已从净室里出来。她穿的是他给她备下的干净衣物。   沈宝用站在屋子中间,打量着这里的一切,除了那张大到夸张的床榻,她对这里十分的陌生。   正看着忽听身后有人道:“想看什么过去看。”   话音刚落她的手被薄且握住,他带着她朝她目光所及之处走去。   面前的是一排雕花柜子,厚重深沉,放在这间只能通过长廊的光照明的屋子中,顿觉压抑。沈宝用不过是正好看到它们而已,她对这排大过一般家居的柜子并不感兴趣。   薄且拉着她走近,指着上面的图案道:“这是饶月图,度月大师的作品,”   说到这里,薄且忽然意识到,沈宝用哪会懂什么饶月图,知道什么度月大师。但不想沈宝用喃喃自语道:“原来这就是那副遗作。”   薄且看着她,心中诧异,她竟然知道,她是如何知道的。   沈宝用只是想起养父曾告诉过她,她养母十分喜欢度月大师的作品,可惜那份遗作原稿失踪,只知名为“饶月图”,具体画相为何很少有人见过。   如今沈宝用看着饶月图的立刻版,实在是欣赏不来,一点兴趣都没有。她把视线移开,正对上薄且的眼。   薄且的眼中有光,温和的语气问着她:“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沈宝用也是一楞,原来养父养母那几年的教诲她都吸收了,同时悲哀地想到,若是养父长寿,如今她该是成长得很优秀了吧。可以与夫君谈诗论画,品茗下棋,做一家之主母,生儿育女并像养父母对她那般地教诲孩子们。   可惜她正向的成长与好日子随着养父的离世戛然而止。收起思绪回到现实,沈宝用明白薄且眼中的光是什么,呵,他不是还要她学弹琴下棋来着,不过他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她好,而是为了满足他的私欲,就像他给她展示的这排柜子,家中的物件也要光鲜亮丽一些的好。   “殿下,您让我看的这些我全然不感兴趣,您是不是忘了,我只是乞丐,我最喜欢看的是街头打架,是在月光下盯着谁露了财好偷之,不是什么高雅的饶月图。”   薄且焉能不知她是故意贬低她自己,可他不生气,反而觉得她这副嘴上不饶人的模样颇为灵动,这样斗嘴也别有一番滋味。   他心情颇好,一把搂住她道:“怎么个街头打架,我尚未见过,是这样近身的吗,还有钱财,”说着他抓住她的手放在他腰间,“这里也有钱财,我还从未被人偷过,你来偷偷看,偷到了算你的。”   他若是跟她摆脸子,讲狠话,沈宝用对此只会无动于衷,但薄且这个样子与之调笑,她反而退却了。   她推开他,他倒也没强求,想着最迟明、后日,她就是他的人了,倒也不必再逼她。   没有人能把她娶走,她只能跟着他,这就是她的现在与未来。   沈宝用退后了好几步,与他保持着距离,然后她道:“我病已好,不好再打扰殿下,殿下,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薄且很痛快地道:“过来,我给你绞发,什么时候绞干了?你什么时候走。”   沈宝用怀疑地看着他,薄且却是一副心中无鬼随她审视的样子。   薄且转身去拿了宽大棉帕,站在榻前看着她。沈宝用太想离开这里了,她朝薄且走了过去。   薄且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沈宝用没坚待多久,按他暗示地坐了下来。她背对着他,他用棉帕一点点地绞着她的头发。   沈宝用是吃惊的,吃惊于他真的只是给她绞发,还吃惊他身为太子,十指不沾阳春水,但绞发的手法却十分熟练。   沈宝用不知道,因内室不让人进,薄且沐浴完是要自己把头发绞干的。做得次数多了,这本也不是什么难事,自然手法娴熟。   整个过程没有人说话,一直到薄且把她头发全部绞干。   明明她洗发用的皂角是茉莉花味的,可这会刚把头发绞干,她散发出的香气就压过了这股味道,是薄且熟悉的独属于她的味道。   他知道有人闻香上瘾,每日不在屋中熏上几时,饭吃不下觉睡不香,如今他算是感同身受。   薄且不舍地放下棉帕道:“好了。”   沈宝用马上起身,回头给他行了个福礼,直起身后就要走。薄且道:“你这么急可是怕我反悔。”   “殿下已经答应了怎会反悔。”   “不用往高处捧我,行了,不吓你了,回你的西院去吧。”   沈宝用头都不回地往有光的地方走,那里是长廊,沈宝用观察过,这里只有这一个出口。   这里的路倒很好认,只这一条长廊,沿着它走就好了。   沈宝用走入正厅,她楞了一下,这里她认识,原来这长廊通往的是这里。沈宝用回头看了一眼,那幽长走廊通往的地方像是一个暗洞,蛰伏着不为人知的怪兽。   沈宝用全身一冷,快步朝外走去。她刚一出屋,玺儿就迎了上来,看来薄且是早就打定主意今日放她出来。   “奴婢迎您回去。”玺儿道。   沈宝用知玺儿是薄且放在她身边看着她的,她今后只要在这园子中呆着,玺儿就会常伴左右。   沈宝用只点了下头,什么都没说的往西院而去。原先觉得囚着她的地方比起那个“暗洞”,竟让人心生向往。   进到屋内,玺儿就不见了,在她身边侍候的还是之前那四个丫环。   没一会儿,杨嬷嬷就过来了,她手上拖着一个盘子,里面放着东西。她给沈宝用请安后,把东西放在沈宝用面前。   沈宝用问:“这是什么?”   杨嬷嬷向屋中左右道:“你们先下去。”   待屋中只剩她二人,杨嬷嬷道:“最上面一册是合交图,姑娘不必害臊,当认真仔细地读之,记在心里。”   合交图?什么东西?沈宝用满脸疑惑地翻开了册子,才看了一页她就急忙合上了。杨嬷嬷看着她的反应就知道,程娘子是什么都没有教过她。   杨嬷嬷不说话,任她自行消化。沈宝用缓了缓后道:“嬷嬷让我看这个是何意思?”   “姑娘不懂此图可以理解,但以姑娘的聪明急智,不该不明白奴婢此举是为了什么。”杨嬷嬷接着说,“书下面的东西叫落红帕,姑娘伺候殿下时,要记得提前把它放在身下,不可移动、拿开。”   话说到这份上,沈宝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把东西往前一推,道:“谁需要知道这些东西你找谁去,我不想看也不会学,嬷嬷不必在我这浪费时间。”   杨嬷嬷唇抿得极紧,最终她没说什么,拿上东西只道:“那奴婢先退下了。”   走出西院,她心里下了决心。其实来之前对于这种结果她早有预感,但沈宝用真是这个态度,她不得不揪心。   教化不了,还死撅,这样的性子不用些特殊手段怎么敢让她侍候殿下的第一次。   太子殿下又不肯再等,她哪有时间慢慢训慢慢教。杨嬷嬷托着盘子的手攥得紧紧的,青筋可见,不能怪她心狠,是沈宝用骨头太硬,实怕她惊到殿下,惹下大祸。真若让她坏了事,她们的脑袋都保不住。   与此同时,皇宫里勤安殿内,凌皓低头向皇上汇报着什么。   皇上忽然问道:“赌徒?暗娼?”   凌总管:“是,五岁上父母双亡,从此行乞于明乙县。”   “行乞?”皇上已震惊得无法形容,沉吟后道,“朕知就算战事平,无天灾,粮食丰,世间也会有苦命之人,但明乙县离都城并不远,还算富庶,竟也会有孩童行乞度日。”   凌总管:“从古至今,无论何种盛世,也依然会有苦命之人,幼儿行乞从没有绝迹过,圣上已做得极好了。”   皇上正欲摆手,忽然按住了头,凌总管吓一跳马上凑近询问:“圣上,可需传太医?”   皇上想摇头,但头晕得他做不到,只艰难道:“不用,该是一会儿就会过去。”   凌总管听完更担心了,最近圣上头晕头痛的发作频率更多了,这陈大人也真是的,虽说圣上的病情一直对外隐瞒,他并不知情,但他真不该如此逼迫圣上,简直是大逆不道。   果然如往常一样,晕过一阵,皇上慢慢缓了过来。凌总管赶紧递过去一杯水,太医早就嘱咐过,圣上这种情况还是不要饮茶的好,多饮会影响睡眠,会加重头痛之症。   皇上饮了一口,多年饮茶的习惯,这没味道的水他真是喝不下去。但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为了多活些时日,只能有所取舍了。   “你接着说。”皇上道。   于是,凌总管把他调查来的所有一一说给了皇上听。   眼见皇上眉头又皱了起来:“这里还有九王的事?”   “之前说到收养沈宝用的养母,如今是九王爷的侍妾,太子殿下就是这样与之相识的。”   “哪年的事?”   “四年前。”   “认识了那么长的时间,现在才把人收了,太子从来不会让自己这么被动。”   太子如何凌皓可不敢多言,听皇上又道:“都说了?还有遗漏吗?”   凌总管迟疑了一下,他侍候皇上多年,皇上还是了解他的,道:“说。”   “太子殿下的人曾也去查过沈宝用。”   “这不奇怪,他动了这个心,不查才怪呢。”   凌总管:“可,怪就怪在,现在还有人在那边守着,奴婢调查时,虽未受阻,但总觉得有什么没摸到底。”   皇上沉默了会儿才道:“是奇怪。”   凌皓不再多言,他只需把不正常的事禀报即可,至于皇上会怎么想太子就不是他该知道的了。   他想得不错,皇上确实有想法,想来那女子当年的处境必是遇到过什么无法启齿这事,太子竟会让人帮她隐瞒至今。看来,入了眼的就是不一样。   皇上想站起来,但头晕刚好点,他一时没站稳踉跄了一下,凌皓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待皇上站稳后,慢慢走到窗前,看着那个跪了两天的人,轻声道:“人啊,都是这样的,大家闺秀见得多了自然就不稀奇了。想来太子也挣扎了很久,但还是出手了。陈松就是个傻的,那女子用四年的时间终于把太子拿下,怎么可能会选他。巴巴地以为拿个正妻去换就能打动对方,殊不知太子的侍妾怎么会永远是侍妾,待未来君主入高位那一日,除了皇后,想封什么还不是新君的一句话。”   “去,把朕这些话说与他听,总有人要去打醒他。”   凌皓来到场中,蹲下后把皇上的话说与了陈松听。陈松一直未进食,声音有些虚:“呵,该是所有世人都这样想她吧,圣上是,太子也是,但你们都不明白,这世上就是有人不贪图权力富贵,多说无益,总管大人,你去吧不用管我。”   凌皓道:“大人,下面这些话是奴婢逾矩之言了。圣上已不年轻,他这些年有多不容易您是知道的,灭苏氏迎太子还要打仗,您就不能让他轻闲些吗。”   陈松敏感道:“怎么,圣上身体有恙?”   凌皓赶紧否认:“那没有。只是这马上就迎来苦夏,我这做奴婢的总是要操心圣上的身体。”   陈松不再说话,把眼一闭,凌皓叹口气起身复命去了。   凌总管把陈松的话说与了皇上听,皇上气得头都开始痛了:“真是不可教也。朕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几天。”   转过天来的午后,天空天始下雨。勤安殿里出来的小内侍把一柄伞给到陈松手中。陈松接了,他还没想与天抗,有伞总比无伞强。   而此时的太子别院,薄且的好心情并没有被这场雨打扰到,他午膳的时候,又召了杨嬷嬷来问话,问做好准备没有。杨嬷嬷点头答是,他也点头:“那就今夜吧。”   夜幕降临,杨嬷嬷先来到西院,沈宝用心里一紧。昨日杨嬷嬷的暗示已很明显,害她昨天前半夜几乎没睡。   今日,杨嬷嬷于这个时辰来,难道是在劫难逃。   杨嬷嬷道:“姑娘,殿下一会儿就到,您赶紧准备起来吧。”   沈宝用:“准备什么,我昨日就说过了,谁着急谁准备,我没有什么好准备的。”   “那这个您总是要喝的吧。”   “这是什么?”沈宝用望着还冒着热气的汤水问。   杨嬷嬷:“避子汤。”   此话一出,除了沈宝用,春然与夏清,甚至守在门口的玺儿都是一楞,避子汤这种东西不是事后喝的吗,嬷嬷是从宫中调惩司出来的,怎么会不懂这个。难道说这是调惩司的特例,宫中与外面不一样?   都只是在心里念叨一番,怎么敢问出来,而真正能开口问的沈宝用,终是吃了纯真的亏。   她听名字就知这汤水是干什么的,怀不上孩子的,这不正合她意,马上拿起一饮而尽。   杨嬷嬷看着沈宝用一滴不剩地全喝了,暗吐一口长气。   外间在传殿下到了,杨嬷嬷等人赶紧行礼。薄且迈进屋子,就见所有人已跪下,只沈宝用缓慢地站起来,同样跪下来。他扫她一眼,问:“可吃了晚膳?”   杨嬷嬷带着春然与夏清朝另一侧的内室而去。   杨嬷嬷检查了铺盖被褥,她没想到殿下这个时辰就来了,好在西院里的东西之前都是她采买准备的,就是为了这一天,东西自然没有问题。   她拿出落红帕,郑重地放在它该呆的位置上,然后对春然与夏清说:“明日一早,记得第一时间把这东西收了。”   春然与夏清知道这是什么,虽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头称是。   做好这一切,杨嬷嬷环视周围,最后把视线落在桌上的一套茶具上。她道:“把这个拿走。”   她想得多,若是沈宝用挣扎得厉害,打翻了茶杯落了破口,这就成了能伤人的利器,哪怕她只伤自己扰了殿下的兴致也不行啊。   一切做好后,杨嬷嬷虽觉已无遗漏,但还是不大放心地走出了这里。   这会儿,所有人都像玺儿一样留在了外面,屋里只余太子与沈宝用。   沈宝用警惕地看着薄且,他不对劲,他从来没对她这样和颜悦色过。就是今夜了吗,他已等不得了吗。   薄且问完她吃了什么后,又问她有没有听话,看他给的琴谱或是棋谱。   沈宝用道:“我不过刚拿到手没多久,自然是没工夫看的。”   薄且道:“那我来教你。”   他拉着她起身,她全身僵硬,他让她坐在琴前,而自己坐在她身后。他握着她的手讲道:“音厥分五音与七音,”   沈宝用什么都听不进去,一会是薄且放在她手上的手乱动,一会是他似有似无地贴向她的后背。   沈宝用高度紧张,坐得笔直,不知是不是紧张的缘故,她开始冒汗,气息也开始急促。这次换她不对劲了。   是真的不对劲,她很热,这种热她从来没经历过,哪怕在炎热的盛夏也没有这么热过,她心里还有蚂蚁在爬,然后是胳膊,腿。   她挠了一下脖子,不知那里马上就现出一道红痕。就只是挠了这一下,她嘴里差点发生声音,好在被她生生咬住忍了下去。   沈宝用想到了什么,她在流浪时听人讲过,她不是不知世间糟粕,只是没想到在这极贵之家也会用此手段,该是那碗汤水有问题。   沈宝用眼睛开始赤红,她盯着琴弦,把全部的意志力汇集到手上,她生生扯断了琴弦。她握住其中一根,把它团在手里。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那琴弦极韧,就这样用手扯断,她的手还要吗,薄且马上要查看沈宝用手的情况,但她死死攥着,竟一时掰不开。   他急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沈宝用猛地回头看向他:“明知故问,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薄且脸现薄怒:“有话就说,我可还真不知我做了什么。”   “卑鄙下流,手段肮脏,”一声闷哼打断了沈宝用的叫骂。   薄且听得一楞,完全忘记她骂了什么。他仔细观察着沈宝用,见她满额的汗,眼晴红着,想要瞪他但达不到效果,越来越迷离。   她咬着唇似在忍耐着什么,偶尔还会发出一两声哼唧,薄且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先是怵眉,随后眉眼舒展开来。这显然是杨嬷嬷所为,虽然他并没有这样吩咐过。   薄且不想在要沈宝用时,她是无意识不清醒的,这是他一开始怵眉的原因,但杨嬷嬷一向周全,是不会出这样的纰漏的。是以,此刻这种现状也许还不错,她会屈服于自己的本能,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薄且本没抱什么沈宝用会老实侍候他的希望,但若是这样的话,倒是可以期待一下。唯一的遗憾是,他本没这么急的,还想与她弹弹琴说说话共沐浴的,但现在就算她不急,他也等不了了。   沈宝用的脖子仰起,她的手抚了上去。她这会儿精神一定是涣散的,不知也看不到自己是什么情态,但薄且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眼神也慢慢地迷离起来。   他的手又开始虚空握拳,当他想杀人的时候他就会这样,但迫使他做出这种行为究因并不是因为杀人,杀人是释放恨的方式,本质是一种玉望。   就如现在,薄且已沉溺在泼天的玉海中,上不去下不来,只死死盯着沈宝用。她如烈火,烧得他口渴,她又如甘泉,滋润着他心田。   薄且只看着她,忍耐着,他擅长物尽其用。现在不是很好吗,如听名曲一般,前奏往往比高音更令人悸动心颤。   沈宝用越来越不好控制自己,除了右手固执地握着拳,她已不太能控制身体的其它反应,她心里只一个想法,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她艰难地站起来,根本站不直,刚走没两步就跪到了地上,她手脚并用也要爬出去,薄且终于欣赏够了不再旁观,他把琴桌与那把废琴往旁边一推,以单腿跪地的姿势把沈宝用拉了回来。   本来沈宝用是要逃离这个人的,忽闻薄且身上有一股味道,这陌生的、从来没闻过的味道竟是如此地让她依恋,好似闻了后,她心里乱爬的蚂蚁终是找到了家,不再摧折她。   明明他刚拉住她时,她是抗拒的,可当他把人禁锢在胸前时,她柔顺了下来。头埋在他身上死死地贴着,能听到她吸气的声音。   薄且意识到她在嗅着什么。嗅他身上的味道吗?是了,应该是的。这时他才终于明白,杨嬷嬷为什么要在他的衣服上熏东西了。   他当时无意地问了一句,杨嬷嬷只说毕竟是殿下的喜日子,该做的仪式还是要做的。   熏蒸喜服确实是大弘的传统,沈宝用虽没资格行喜礼穿喜服,但终归他会给她一个妾的名号,这个夜晚虽没有花烛,但行的是洞房之实。所以当时薄且没说什么,任杨嬷嬷把这道仪式走完。   此刻想起来,杨嬷嬷宫中出来的最重礼节,不可能主动给沈宝用走仪式,该是这个香有门道。   薄且忽然觉得,嬷嬷不告诉他也挺好的,多了惊喜,也多了探索的乐趣。   沈宝用的难受劲儿缓和了些,身上的汗也下得没那么多了,她慢慢意识到她把自己深埋在了薄且怀里。   沈宝用马上去推,薄且虽然没有准备,但以沈宝用现在的力气根本推不动他,只能算是借着他的力量能让她起身离开他的怀抱。   本来刚才也是她主动投怀送抱,所以薄且这会儿没急着再把人抱入怀中,再者,她想坐住了都困难,推着他的双手根本离不开他凶膛。   她以这种姿态垂头坐着,费力地呼吸着。而作为欣赏者探索者的薄且,只是看着她。   “脏,你们太脏了。”沈宝用明白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后说道,“我见过的任何乞丐都比你们干净,就连那人渣都没有这么虚伪,直来直往,没用这么下作的手段。什么太子,不过是连人渣都不如的混账银贼。”   她还在骂,骂得可真难听,一下子搅了他的兴致,从来没有人这样骂过他,薄且不乐意了。   他先是拨掉她的簪子,一头青丝散开垂下。他再把垂下来的头发拨到她耳后,其间指,。肚划过她耳朵,划过脖颈,沈宝用浑身一颤,骂声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所取代。   不是之前的闷哼,也不是引人遐想的声音,而是一种似乎哀鸣的声音,悲且委屈。沈宝用的汗珠流了下来,一起流下的还有她的眼泪。   她知道薄且在做什么,他不过是动了动手指,她一切的坚持与定力就化为了乌有,她这个样子让刚才的叫骂显得无比可笑。   看着重新倒在他怀里的沈宝用,薄且问她:“不是脏吗,怎么还这么迫不及待。”   沈宝用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你是坏人,你欺负人,”   “欺负的就是你。”薄且说着不再老神在在,他一手环住她的夭,一手放在她脑后抓住那里的头发往后一拉,沈宝用从他怀中被动地昂起了头。   他看着她,她香汗涔涔,唇与脸颊都是粉的,那副眼神看在薄且眼中似带了勾子。他暗叹,这种对极了他脾胃的诱,。惑,让人好生欢,。喜。   脑中的弦似那根琴弦,崩断开来。急风骤雨般的稳下去,不知天地几何。   沈宝用似在炼狱,但她手中勾着的那根琴弦还在,炼狱中出现了一盏灯,她告诉自己只需盯着它,必须盯着它,她才有机会做最后一博。   薄且的呼吸比沈宝用好不了多少,急促粗喘,他把沈宝用抱起来,抱到了内室。   他一眼就看到了杨嬷嬷准备的东西,他眼一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终是没有把那白帕丢开。   沈宝用一被放到榻上,就听薄且说:“这药不错,不要浪费了,一会儿你可要尽情显示自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沈宝用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唇,疼痛给她争取了一点点清醒的时间。   她的外衣被拖了下去,沈宝用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她下定决心眯着眼道:“陈松,我难受,救我,我只要,。你。”   薄且震怒,他阴着脸问:“你说什么?”   沈宝用:“是你吗,陈松,救我。”   她说着还主动摸上薄且的胳膊。薄且打开她的手:“你瞎了还是疯了,看不清我是谁吗。”   看着自己被拍开的手,沈宝用觉得有戏,她再接再励:“看不太清,但我知道是你。”   “呵,”薄且笑了起来,笑过后他看准位置手上一掐,沈宝用肝胆俱裂,大惊失色:“你,你,下流,你放开我。”   “不是要陈松救你吗,现在救你了,你怎么又不乐意,还骂上人了。还想让他怎么救你,你接着说啊!”   薄且咬牙切齿地逼问她,而沈宝用一计不成一败涂地。   她哭了出来,薄且抹掉她的泪道:“不装了?说话!”   沈宝用被他刚才的举止震慑到,只好道:“不装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淌泪,一副情绪崩溃被治服的样子。   薄且道:“该罚。”   他说着手上不停,待沈宝用只剩最后遮挡时,她看着薄且道:“薄且,救我。”   她从来没喊过他的名字,不要说沈宝用了,以他的身份很少能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薄且一顿,本想斥她大胆,但却并不生气,反而心里起了一层莫名的涟漪。他没有把斥责的话说出口,允她这样叫了,在这种时刻。   沈宝用见他顿住,她眼尾上挑看着薄且道:“难受,救我,薄且。”   这几个字再加上她看他的眼神,薄且什么话都不想说,因为他此刻只想咬紧牙根。   他以行动来回答她,他一下扯开自己外衣的扣子,沈宝用忽然坐起:“等得人心焦,我来。”   她把薄且的这件衣服褪下双肩,然后利落地来到他身后,似要把衣服从两个袖子那里褪出。   褪到一半,沈玉用松开手里的琴弦往薄且脖子上一套,正欲往两边使力,她右手腕巨痛,一边的琴弦失了牵制,绞杀之计也失败了。   薄且暴怒,掐住沈宝用的脖子把她贯在了榻上。   “你敢!”他心里怒海滔天,差一点她就得逞了,而让她得逞的结果就是他有可能被她活活勒死。   她真是,都这样了,还在处处算计,一层接一层一波又一波地谋算着。从没见过如此胆大妄为,抗上忤逆的女子。   她竟想要他的命,沈宝用想要他死。   这个认知让薄且目眦尽裂,他现在只想狠狠地教训她。薄且还在掐着她的脖子,任她双手如何拍打他手臂,他都岿然不动。   忽然熟悉的感觉袭来,薄且眼疾手快,右手继续掐着她,左手去抓她手腕的同时身体向后闪。   如上次在大轿中一样,她故计重施,右手划向他的脸,不同的是,这次她手上多了根锈花针。   她竟藏了琴弦不算,还藏了针。真是好算计,就是心思歹毒了些。他早知道的不是吗,他在一眼看穿她利用他那几个妹妹时就知道的。   薄且此刻,心里的震动大过愤怒,都觉她是棵野草,如今才明白何为野草,太过顽强尔。   他把那根针远远地扔了,拉下她脖子上的带子,沈宝用在被夺了绣花针后,眼里闪过一片死寂,然后重新被药效支配,死寂不见,迷蒙重现。   她不再与药效相抗,也不再以那样的眼神看他,她只看着头顶上的帐子,这一次是真老实了。   薄且竟有一种打了一场仗的感觉,还不是酣畅淋漓的胜仗,是艰难险胜。在战场上失掉的,他都要夺回来,无论是哪种战场。   薄且故意说着刺激她的言词:“我不仅会兑现之前与你说过的话,还会作为惩罚,加倍地讨回来。”   看沈宝用听到此话没有反应,他知道她是顾不上了,她在忙着与本能相抗。   薄且一点一点缓慢地折磨她,看着她一边羞愤一边沉轮,沈宝用早已丧失战斗力,甚至连意志力也要消失殆尽,薄且终于决定暂时停手放过她。   他亲手所弹的曲子的前奏很有意思,令人着迷,但高音永远是最精华的部分,怎么能不令人期待。   沈宝用在薄且的阴影降下来时,心道:就是现在了。   银光一闪,薄且虽已全力躲避,但还是没有完全挡过。从他的耳垂到他的侧脸,连下颌也被扫上,他闻到了血腥味,感受着脸上的血流到脖子上,继而滴落在行凶者的身上。   薄且这时看清了,沈宝用手上拿着的是一把小刀,刚看清银光又是一闪,薄且去夺刀,劈得偏了一点点,就是这一点点让他眼睁睁看着沈宝用奋力把刀扎进了她的右手掌心。   刀子直楞楞地把沈宝用的右手掌钉在了床榻上,这一次她没再忍,呼痛出声。冷汗淋淋而下,取代了之前因躁热而出的汗。   沈宝用虽痛到全身打颤,但她终于满意了,她不用再受药物的控制。所有的躁热难耐、蚂蚁钻心都在刀子横穿手心的巨痛下感觉不到了。   她知道她杀不了薄且,刀子与锈针是提前准备的,琴弦是在知道自己被下了药后,临时起意想要再多层保证而藏起来的。   最开始她想激起薄且的自尊心与傲气,但被他一眼看穿,白得了他的羞侮。   后来她用了最没把握的琴弦,不说她能不能骗过薄且在他身后搞小动作,就算她把琴弦成功地勒到了他的脖子上,以他们力量的悬殊,沈宝用没有把握能坚持到最后不松手。   待这两招都失败后,她沉住了气,没有直接用刀,她把绣花针用了起来。自然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伤到薄且,杀伤力也无法令自己清醒起来。   结果摆在眼前,绣花针被薄且轻松拿捏后丢掉,自此之后,她放任药效侵蚀自己,在被薄且折辱时她也忍下了,真正扮演着一个被药物所控的放弃绝望之人。   薄且终于信了放松了警惕,而她也成功了一半,她的刀是照着他脖颈去的,因为赌他一定能躲开,赌自己杀不成他,薄且若真死在这张榻上,她也跑不了,得给他赔命。而她并不想与他同归于尽。   她成功了不是吗,他没死,而她也完成了自己最想做的事,当着他的面扎自己一刀,一是给他解恨,二是她绝对绝对不要在这种事情上尽显银态。   她因小时候的经历,本就在心里留下了巨大而深刻的阴影,让她在这种事情上违背心意做出那种姿态,不如直接杀了她,相比起来她宁可接受清醒着被使强。   薄且看着沈宝用的样子,不知是他们谁更惨烈一些,他半边脸已被血迹糊住,而沈宝用生生给自己手掌扎出个洞。   他震惊到定住不动,很少有什么事什么人能撼动他的心。他料错了她的每一步,就连最后想要打掉她手中的刀,都因以为她要割腕而算错了准头,这才致使她在他面前用伤害自己来解了药。   薄且心里有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特别地吓人,可他心里清楚,沈宝用这一刀划得并不深,但却算得上是稳准狠。   他道:“我真是小看了你,依然是刀子与绳索,你把你以前杀人的招术全都用到了我身上。就这么恨我不死?”   沈宝用怒斥他:“你若要就直接要,不过是一身皮囊,但使此阴私手段折辱于人,我誓绝不从!”   她说着把刀子拨了出来,朝地上扔去,“哐啷”一声,染血的刀子落地。   薄且的眸中似有火光在燃烧,他是在愤怒,但不只是愤怒。瞧瞧他拣到了什么,果真是个宝,一个小疯子,真带劲啊。   薄且的忄生致变成了兴致,而还没等他想好怎么收拾这一片狼藉时,杨嬷嬷冲了进来。   杨嬷嬷实在是不放心,所以她说通了玺儿守在了内室外。一开始听不到什么,后来先是沈宝用大声的斥责声,然后是“咣当”的一声。   就是听不到殿下的声音,杨嬷嬷实在忍不住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头查看。   这一看就看到地上有把带血的刀,她一下子闯了进来。   薄且:“出去!”   但杨嬷嬷没有,因为她被吓到腿软,殿下一脸血,屋中地上还有一把带血的刀。完了,果然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薄且快速拢好衣服,下了地来大声道:“玺儿进来。”   玺儿心一颤,进屋前她想的是,她就不该听杨嬷嬷,不该放她进去听墙角。但杨嬷嬷是殿下身边的得脸老奴,她能怎么拦呢,总不能动手吧,殿下也没给她这个权力啊。   这下好了,肯定是杨嬷嬷扰到了太子殿下,殿下要拿她是问。   玺儿刚来到内室门口就觉出了不对,好大的血腥味。   她手握在腰刀的位置,闪身而入,一进去就见太子殿下从地上捡起一把小刀。刀上有血,更可怕的是殿下的脸上也有血。玺儿稳了下心神,仔细瞧去,不是溅上的血,是殿下自己的,他受伤了。   能伤到殿下的脸,可见对方武功是有多高。曾经她被太子收到身边前也是有傲骨的,看不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好命权贵,不惜地给他们卖命。   后来太子不仅承诺帮她报仇还亲自与她打了一架,她当时被攻击到无力反击歪在地上时,当真是心服口服,下定了跟随的决心。   所以玺儿不可能像杨嬷嬷一样只知瘫在地上浑身发抖,她抽出了腰刀正欲喊人,听太子道:“无事。”   玺儿一楞,反应过来后把刀先收了起来。   “给她包扎伤口,先紧急处理一下。”薄且冲玺儿说完,又朝杨嬷嬷道,“还站得起来吗,站得起来就去找大夫。”   杨嬷嬷这才算是醒过来,这个时候她怎么能光顾害怕呢,杨嬷嬷马上起身,想问殿下怎么样了,但看殿下冷冷地看着手中的小刀,她把话咽了下去,匆匆转身而去。在请大夫之前她还要先通知在内院候着的守铭。   守铭何时见过杨嬷嬷慌成这样,他听了杨嬷嬷的话后也是大惊,马上找脚速最快办事麻利的小厮去请大夫,然后又让人去通知了阿感。   做完这两件事,他回头问杨嬷嬷:“你的意思是,沈姑娘也受伤了?”   杨嬷嬷没想到守铭先问的会是这个,那内室只殿下与沈宝用在,肯定是她伤的殿下,守铭不关心殿下的伤情,怎么倒先问起了沈宝用。   但她还是如实说了:“听殿下那意思是。”   杨嬷嬷也来不及问守铭他问这个干什么,她急道:“你快去里面守着吧,把药箱拿上,殿下的伤也要在大夫来前处理一下。”   守铭惊讶:“你不去吗?”   杨嬷嬷:“我不能进去了,我不能见殿下。”   “为何?”   “我要在殿下下令前进宫。”   守铭明白了:“你怕殿下下缄口令。”   杨嬷嬷点头。守铭想劝她,但时间不允许,又知道杨嬷嬷也不是个能听他话的人,就不再多言让人去取了药箱查看殿下的情况去了。   此时的杨嬷嬷是劝不动的,她已在后悔没提前进宫把心中的隐忧向太后禀报。如今应验了,殿下出事了,还伤在了面部,她若再不去禀报,不用太后娘娘责罚,她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内室里,玺儿正在处理沈宝用的伤,如太子殿下所说,这样的伤她也只能简单做下包扎,一切都得等擅长外伤的大夫来处理。   终是暂时止了血,那血肉模糊的血窟窿被包了起来,看上去没有乍见时的狰狞。玺儿这口气刚松下来些,就见沈宝用那只好手开始活动。   “姑娘要做什么告诉我就行,你可不能再乱动了。”玺儿道。   沈宝用有些不自在:“那麻烦你把床缦合上,我要收拾一下。”   玺儿这才发现,沈姑娘所说的收拾一下是什么意思。沈姑娘身上只盖着一层薄盖,胳膊是露着的。再看榻上榻下散落的衣服,就知她现在的情况。   太子殿下坐在床榻正对着的圆桌几凳上,还在研究那把刀,时不时地会扫向这里,沈姑娘是因为这个才让她落下围缦的吧。   玺儿照她说的做了,然后人留在了围缦里,沈姑娘现在这种情况是不能自己穿衣的。   薄且看着床缦落下没说什么,刀上的血已凝固,整个刀身都被血浸染,当真是贯穿了掌心又被拨,。出才能造成的效果。   薄且也不知自己为什么看了这么久,忽听外面守铭道:“殿下,奴婢拿了药箱来,您的伤也要在大夫来前做下处理。”   薄且扫了眼挡得严实的床缦,但他还是起身出去了。   一出来,真是吓了守铭一大跳,难怪杨嬷嬷要赶着进宫去,殿下伤成这样,他们若是不报真是罪加一等。   守铭声儿都变了:“殿,殿下,您,您这是怎么了?”说着回头道,“阿感大人呢,让你们去叫了,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见人。”   守铭想的是,阿感常年动刀动枪,不要紧的外伤自己就能治了,让他先给殿下看看总比他不懂外伤的强。   薄且一边往厅堂走,一边道:“闭嘴,嚷得我头疼。”   守铭:“您还头疼啊,哪种疼法啊?”   薄且默了默,没再理他,只是脚下速度加快了些。   内室围缦里,在守铭的声音传来时,沈宝用就紧张了起来,抓着薄盖不再动作。待听到薄且出去,外面所有的声音消失后,她才放松下来。   玺儿知道虽有围缦挡着,但总不好在外面有人的情况下更衣。于是与之一起等,直到沈姑娘放松下来。她才拿起中衣:“我来帮姑娘穿上吧。”   沈宝用又开始了不自在,说来也怪,她在薄且面前最后都放开了,但在玺儿面前却做不到。   薄盖一掀开,玺儿也不自在起来。她虽然平常与园子里的亲卫相熟打闹,但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哪见过这种情况。   沈姑娘是被殿下打了吗,还是,还是,殿下太过粗鲁。   两个人都有些脸红,但玺儿还是稳当地帮沈宝用穿上了全部的衣物。穿好后,沈姑娘执意要下地,玺儿只好扶着她下来坐到了刚才太子坐的位置上。   玺儿听沈姑娘嗓子哑得不像话,又因疼痛而打着冷颤,她想着给她倒杯热水喝,但见桌上没有茶盘。这时春然夏清等四人全部进了来,有托着干净帕子的,有托着茶壶水杯的,玺儿退到一边,论起侍候人她跟这几位比差得远了。   没一会儿大夫也来了,薄且一指内室:“先给里面的看。”   守铭一听有点着急,怕耽误了殿下的伤情,但见阿感大人一声不吭,还在帮殿下处理着伤口,他强迫自己安静下来。   过了一阵大夫从里面出来,守铭赶紧道:“您这边请,瞧一下我们殿,公子。”   薄且的伤已被阿感处理得差不多了,大夫只看了一眼心里就有了数:“公子的伤无恙的,只是划伤面过长看着吓人,但伤口并不深,小心莫碰,发性之物不要吃,有些时日就会好了。”   守铭:“那会不会留疤?”   大夫:“就算留疤也不可能留这么长的。”   守铭:“那可不行,我们公子不能留疤的,大夫您想办法一定要保证不能留疤。”   留疤可还了得,这可是未来天子,天子面容岂容有损。   大夫见正主都不言语,道:“男子不同于女子,有一点疤没什么的。”   守铭还要再说,薄且道:“你还没问完吗?”   守铭向殿下望去,他马上闭嘴了。   大夫开吃的药方之际,薄且问:“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大夫笔一顿:“那位小姐倒是比公子伤得厉害多了。利刃皆属铁器,虽从伤口来看并未见毒,但那么深的贯穿伤,难免邪风入侵。一定要按时吃药抹药,恢复的时间要长一些。”   薄且问:“会留疤吗?”   守铭闻言偷着看了他们殿下一眼,然后马上又垂下了视线。   大夫道:“不留疤就不要想了,内筋有伤,能恢复到以前的灵活好用都不是易事。”   “这个红布盖儿的是你的,那个黑布盖儿的是她的,皆是一日三次涂抹于患处。至于吃的药,屋里那位姑娘的我已开完方子交给了她的婢女,这是公子你的。”大夫说着把两个瓶子拿了出来,守铭连药方一起接住。   待大夫走后,薄且忽然问守铭:“杨嬷嬷没在吗?”   守铭不知怎么说,只道:“没看见。”   守铭还等着殿下继续问,但薄且什么都没说,向内室走去。   他一进去,奴婢们给他行礼,他叫了起,然后问:“上好药了吗?”   春然道:“上好了,也重新包了。待三个时辰后再重新上一次即可。”   薄且点了点头,然后对玺儿道:“把她给我押入水牢。”   玺儿与在场奴婢皆是一楞,唯沈宝用如释重负,只要不是他那个“暗洞”就好。   玺儿反应过来后,还未走近沈宝用,她自己就站了起来主动朝外面走去,玺儿慢上了一步,问太子:“殿下,要不要弄顶轿子过来。”   薄且冷道:“不用,她本事不是大吗,走去水牢算什么难事。”   玺儿不再多言,马上去追沈宝用了。   韧草摧折无用,那是未到陌路时,沈宝用这样的哄着是没用的,唯打压治服一条路可走。   想到她手伤成那样且身上余药未尽,就她那副小身板还没走到水牢可能就会躺倒,玺儿提出要轿子的请求倒能理解,可她不知道,沈宝用这样的祸害没那么容易倒下。   “阿感!”薄且唤道。   “属下在。”   薄且咬着牙下了令,阿感头都不敢抬,明显能感到太子在强压怒火。   园中,玺儿看着沈姑娘明明痛到发抖,但每一步都走得很坚定。   虽不知内室里发生了什么,她与太子殿下都受了伤,但殿下给她下的死令并没有变,看住沈姑娘,护住沈姑娘。所以玺儿提出背沈宝用,但被她拒绝了。玺儿只能一路提心吊胆地看护着,生怕沈姑娘伤情加重。   皇宫,从太后所住的保宜宫里爆出让人胆战心惊的声音。太后震怒,所有保宜宫的奴婢无论屋内屋外的全都跪了下来。   “杨休娘!你好大的胆!”太后抖着手指着她道。   杨嬷嬷跪在地上,知道自己犯了大事,她无言可辩。   太后还在怒斥:“天天防着哀家,好像哀家要害了他去,结果呢,钱氏被他打死,若是我派去的人一直都在,能让那贱婢昌狂至此!”   太后气得直抖,乔嬷嬷赶紧劝道:“还是赶紧派太医过去看看,说是伤在了脸上呢。”   “活该!”一指杨嬷嬷,“没听她说的吗,死不了,大不了被世人耻笑,说不定还能落个千古一帝的称号,容颜有损的千古一帝!”   这话可说不得,哪怕是太后。乔嬷嬷知道这回太后是真气急了,乔嬷嬷也急,站在太后面前直朝她摇头加使眼色。   太后推开她,坐回到椅子里,乔嬷嬷赶紧奉茶,太后最终还是接了起来。但她没喝,她阴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整个保宜宫一段时间里静得落针可闻,待杨嬷嬷跪得快麻了,太后阴戾地道:“来人,传哀家口谕,刁民沈氏暗怀不满,借机伤及太子,着司尚监去拿人。”   太后想得很清楚,这样性情的女子怎可还留着,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再者,皇家的威严岂容那低贱之人如此作贱,连太子的颜面都敢伤,她可真是胆大包天;也正是因为这份分心性与胆量,太后也容不下沈宝用。要嫁给太子的是她裴家女,这样的侍妾,未来的嫔妃,将是正室中宫的劲敌。老二说都不用说,根本不是这贱婢的对手,老五尚可一战,但以目前此女的手段与作派,也是不够看的。   太后要替裴家替未来的后宫扫清障碍,好在此事在此时爆了出来,总比真纳了她让她生下孩子后再冒尖的强。   内侍领命而去,太后对跪着的杨嬷嬷道:“此事,我会向圣上说明,至于你们这些太子别院的人,从今日起,都把脑袋给我别住了,我先治了那贱婢,再来收拾你们。”   “好了好了,说了这么多,您现在可以喝一口了吧。”乔嬷嬷怕太后再犯喉疾,催着她喝水。   太后叹气道:“我就说去什么别院住,早就该把他召回东宫,就是皇上太宠他了,什么慈母多败儿,我看慈父也一样。”   太后说皇上,没人敢接下茬,太后接着道:“你起来,跟着一起去。”   杨嬷嬷没有马上起身,而是问:“人是直接就地正法,还是带回来由您亲审。”   裴太后道:“就地正法,不要节外生枝。你了解她,不要让人换了……等等……还是把人带过来,我倒要看看是个怎样的妖精。”   太后忽然想到,太子被伤了脸也没把那贱婢当场处置了,可见其在他心里不一般,他若有意保下此女,她派过去的人就地正法的就不知是不是正主了。   就算有杨休娘在也没用,她早就不顶用了,心偏向太子不知几许。   杨嬷嬷暗松口气,真让她监督全程,若太子做假,她也不敢违背殿下。可她与太后此时心意相通,那沈宝用不能留。现在好了,太后醒过味来,把人押过来,她只要确定真身,沈宝用再无活命的可能。   “殿下,司尚监的人携太后口谕前来求见。”   “让他们进来。”薄且道。   来得倒真是快。   司尚监的内侍刘总管亲自前来,见到太子后,跪下行礼:“请殿下安。”   薄且看都没看他身后的杨嬷嬷,直接问:“太后有何口谕?”   司尚监总管:“刁民沈氏暗怀不满,借机伤及太子,着司尚监拿人。”   薄且拿起一封信道:“皇祖母是有了什么误会,你把我这封亲笔信带回去。”   守铭上前双手接过此信,然后把它递到了刘总管面前:“您拿好了。”   刘总管接过信,回身看了杨嬷嬷一眼,杨嬷嬷只好上前,她道:“殿下,太后娘娘让奴婢带沈姑娘进宫。”   薄且浅笑地看着她,就像往常一样,说话的语调也一样:“现在可能不行,我把人关水牢里去了,还请嬷嬷回禀皇祖母,不能亲手解气孙儿实在意难平,此事不劳皇祖母费心,孙儿心里自然有数。”   刘总管:“可是殿下,”   “都下去吧。”太子忽然语气变得肃然。   这可是太子啊,刘总管看着手中的信,他只得道,”是,奴婢会把此信亲手交给太后娘娘。“   太子又恢复了笑意与语气:“那就有劳了。”   刘总管可受不起这个,赶紧道:“不敢不敢,是奴婢的本分。”   就在司尚监的人往外退时,薄且又道:“杨嬷嬷也回吧。”   殿下说的是“回”而不是“去”,杨嬷嬷一下子就崩不住了,她重新跪下。刘总管带着人脚下不停,他可不想看这场混水,快速地离开了太子别院。   “嬷嬷这是何意?”   杨嬷嬷:“殿下如何怪罪我,我都认了,但那沈宝用实在留不得。这次太后娘娘真是为您着想,您若是下不了决心下不去手,不如就借了太后娘娘的手吧。”   守铭急得快要跺脚,这人怎么越老越糊涂,还不如年初她提出自己老了有隐退的想法时鼓励她走了算了,还能落一个全乎脸。   薄且:“什么时候我想留一个人还需要别人来说三道四。”   下不去手吗?真是说到薄且心坎里了,可他也是真不爱听。   杨嬷嬷:“殿下,奴婢有罪啊,没有把事办好,让您扫兴不说还受了伤,奴婢该死。”   杨嬷嬷现在只一个念头,她从小看大的殿下,磕了碰了都能让她心疼不已的殿下,却被一个她明明知道有危险有隐患的贱人伤了,她失职她有罪,她要弥补,为了弥补这个错误,她现在可以做任何事。   比如,骗过她的殿下。   薄且笑着问道:“嬷嬷,你知道的,我这人念旧,对你们这些老人,对这园子里的人我都当自己人来看。无论沈宝用如何不堪不值,她现在也是这个园子里的人。我不是下不了决心,也不是下不去手,我的人我要亲自出手。”   “殿下,老奴错了,老奴知道错了。老奴不去太后那里,求您别赶老奴走。”   杨嬷嬷声泪俱下,守铭也红了眼圈。他跪下给杨嬷嬷求情,薄且道:“嬷嬷,上一次我没罚你,我说过那是最后一次,这一次你怎么说。”   杨嬷嬷:“老奴甘愿受罚,哪怕殿下现在就要了老奴的命,我都甘之如饴。”   薄且:“我不要你的命,自己去领板子吧。记住,若是再有下次,我也不会要你的命,也不会再让你去太后那里,因为我不会再管你,你爱去哪就去哪。”   杨嬷嬷跪谢太子殿下,她知道她过了这一关,她已年老,对蒸蒸日上的殿下已无用,不如拼了这条老命,帮殿下扫清业障,让他心中无忧无惧永远直前。   太子并没有说打多少下板子,这其实就是放水了,由守铭执行,更是打了跟没打一样。   杨嬷嬷象征性地趴在长条凳上,心里感动感慨:这样好的殿下,她怎么可能不为其卖命。   杨嬷嬷的心意更加坚决,沈宝用,不是只有你能忍、你能做出大事。咱们,走着瞧。   薄且处理完宫里来人与杨嬷嬷,他朝水牢走去。   水牢除却一片水池还有一片区域,几间旱地牢房。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薄且一间间走过,在最后一间牢房前停了下来。   这里有窗,高高地悬着,有阳光照进来。这个季节还算舒服,不冷不热通风且不阴暗。   屋中有一张榻,一矮几。榻上放着干稻草,没有被褥。沈宝用躺在上面,蜷着身子眉头紧皱,被她自己耍狠咬破的嘴唇肿着,一副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样子。   明明他特意选了四个好用的婢女给她使唤,明明此刻该是服过补身子的汤水,舒舒服服地躺在松软温暖的榻上被人服侍着。但她偏不,偏要搞砸一切。   这里的一切都是阿感紧急收拾出来的,看过其它牢房就知道,这旱地牢房虽比不得水牢阴邪,但环境也好不到哪去。   前面那两间牢房,干草都是铺在地上的,更别说什么榻与矮几了。殿下临时下令,阿感只能紧急往里添置东西。还不能乱添加,只给榻与矮几。   阿感倒能理解,榻是为了防止沈姑娘直接睡在地上,这个季节虽已不冷,但直接睡地上还是北面牢房的地上,是会要人命的。而矮几,总要用膳吃药上药的,都放地上也不干净啊。   殿下这是让沈姑娘先好好地活着,只有活下来才能捱过水牢里的酷刑。   总之殿下的要求只保证了最基本的需求,舒适周全是肯定没有的。也不能怪殿下心狠,那沈姑娘明明与陈都尹相处时大方阳光,明媚温柔,却能转脸对殿下下这么重的手,可谓心狠手黑,阿感觉得他对沈姑娘又多了层了解。   阿感见殿下停住脚步,上前把牢门的锁打开,玺儿站在他旁边,不知要不要在这里继续看护沈姑娘,还在等着殿下的命令。   “你们先出去。”薄且进入牢房后道。   阿感与玺儿听令退下。阿感在听闻大夫所说沈宝用的病情后,实在是太好奇了,可在见到沈姑娘出现在水牢时,她的手被包着看不见情况。   于是他问玺儿:“沈姑娘的手到底怎么了?”   玺儿道:“她自己拿刀子扎的,从上到下没过了掌心。”   阿感震惊,久久没有说话,他发现他觉得对沈姑娘多的那层了解什么都不是。人,真的是太复杂了。   牢房内,薄且站在床榻边上看着沈宝用。她还是那副不舒服的样子,看得出睡得并不安稳,她该是醒着也听到了他的声音,整个人蜷缩地更紧了。   “睁眼,不想看看你的杰作吗?”薄且冷冷地道。   沈宝用无奈睁眼,他既已开口就是没打算看一眼就走,看来她现在的样子不足以让他觉得解恨,他又来找补了。   也是,天之娇子何曾受过这个,被他看不起,只配被他玩弄的卑贱之物竟敢不从竟敢反抗,甚至还真的伤了他,伤在了脸上。   沈宝用确实也想看看薄且的伤,若伤得狠了落下个面残之症,是不是她得以命来偿。她不想死,她活到今天不容易,不到万不得已,不!就算到了万不得已,她也不要死。   她不仅不会寻死,还在心里发誓,她早晚有一天会逃出升天,摆脱这悲苦的现状。   沈宝用慢慢地睁开了眼,一入眼就是薄且的脸。   他没有像她这样伤口被包了起来,他伤口露在外面,透明的药涂在上面也看不出什么。   好长的一道伤口,从耳垂划下,沿着他侧脸一直到下颌骨。薄且任她看,倒没在她眼中看出解恨的意味。她很平静,看得很仔细。   “殿下知道,我的目的不是伤你,而是为了有机会扎这一刀。”她微微动了下左手,疼得她“嘶”了一声。   薄且:“那药并不伤身,相反还会让你少受些罪,你总是这么不识好歹。”   薄且说着在榻边坐下,审视着她:“你在害怕,怕我会杀了你。这时才怕是不是有些晚了。你要知道有些经历比死还可怕,不要以为在外乞讨过,杀过一两个人就以为阅历丰富什么都见识过了。没经历过战争,没在大牢里呆过,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黑暗。”   薄且说着抚上她被包起来的左手,她疼得一颤,他道:“待你这伤好了,全身无灾无痛时,把欠我的统统还回来。这水牢里的刑具甚多,行刑的手法也多,到时带你领略见识一番,省得你鼠目寸光,以为自己已尝遍了人间疾苦,这才哪到哪啊,你差得远呢。”   沈宝用:“谢殿下不杀之恩。”   薄且一边往外走一边心里恨恨,有一种被人拿捏的感觉,沈宝用是算准了他不会取她性命。好,那他就让她见识一下什么是活受罪,他要让她悔让她怕,让她以后见到他就打哆嗦。   阿感与玺儿眼见着殿下面色不愉地走过来,二人把头垂得更低。   薄且道:“把牢门锁好,人看住了。”   玺儿一听这意思,她要在此继续看着沈姑娘了。又听殿下道:“叫春然过来,按时给她换药。”   玺儿下意识开口:“春然她们进出这里不方便,还是属下侍候沈姑娘用药换药吧。”   薄且看她一眼:“你忘了你自己吃冷药吃错药,涂药把伤口重新涂破的事了吗。”   玺儿心里“啊”了一下,殿下说得还真是,这些事她都干过,她心粗又不擅长侍候人,还是殿下考虑的周到。   薄且走后,阿感锁好了门,其实不锁沈姑娘又能跑到哪里去,别说出水牢了,出这个门都费劲。   玺儿看着面向墙壁躺着的沈宝用,小声对阿感说:“殿下对沈姑娘还是挺好的,都被伤成那样了,还惦记着沈姑娘的伤呢,连我上药笨手笨脚都考虑到了。”   阿感道:“那还不是因为殿下想她快点好,然后才好行惩罚之举。”   一句话说得玺儿疑惑了,不自信地道:“是这样吗?那是我想岔了。”   宫中,裴太后见司尚监的人怎么去的怎么回,别说那贱婢的身影了,连杨嬷嬷都不见了。   刘总管呈上来的信,太后不用看都知道他会写什么,打开来发现如她所想,她匆匆略过一遍就不再看了。   裴太后除了生气外,心里还有个隐忧,太子对那个贱婢太过上心太过在意了,说什么要亲手惩罚不肯把人交出来,若是个无足轻重之人,就算是伤了他,她作为太后已然出手,太子就算是为了打消她的疑惑也会把人乖乖交出来,顺水推舟何乐不为。   可见是太在乎了,在乎到不惜引起他皇祖母的不满与怀疑,也要抗令。   看来这个人是真不能留了,无论如何也得让她消失。太后打定主意后道:“好啊,我这个皇祖母是管不了他了,我倒要看看圣上的话他是不是也敢不听。”   太后拿着太子的亲笔信,带着司尚监的刘总管,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勤安殿。   一进场子,太后就看到了跪着的陈松。她一楞,想起奴婢跟她说过此事,说陈都尹不知犯了什么错,先是负荆请罪,圣上并未消气,罚他长跪不起。   当时只是一听没往心里去,如今亲眼所见,太后问:“这都跪了几日了?”   乔嬷嬷回忆道:“三四日了吧。”   太后摇头,这不对。皇上对陈家向来有愧,别人只看皇上表面偏袒陈松,但太后是知道的,这份偏袒不是做给外人看的,皇上是真怜爱陈家的这个孩子。   太后迈步上前朝陈松走去,在他身前站定。陈松这时已无多少力气,只能跪趴在地上,以头点地。   但他还是敏感的,他感到有人站在了他面前,他以为是皇上,抬头去看,不想竟是太后娘娘。   他欲行礼,太后娘娘道:“免礼。陈大人你为何在此长跪不起?”   陈松早就铁了一条心,此事就是要弄到明面上,弄得人尽皆知,他才好混水摸鱼。   但他知道圣上肯定不是这样想的,圣上巴不得早早地将此事压下,这几日上朝后,圣上都不在勤安殿召见大臣了,可见是不想让他这个样子被别人看到。   如今天降太后,陈松赶忙道:“娘娘,臣看上一女,只因她出身卑微,圣上不允,顾臣在此剖心露意,望陛下垂怜,成全了我们。”   呵,这真是怎么了,一个个年轻俊朗的男儿们,为了个女人不顾祖宗家法,开始离经叛道。   太后知道是为了这事,与政事完全无关,也就不再关心,但还是随口一说:“你如此痴心,也要看那女子是否值得,你知圣上对你垂怜,想来他定是去调查了此女,结果还是不能答应你,可见是你识人不清。快些回去吧,结束这场闹剧,不要再让圣上烦心。”   陈松马上反驳道:“不是的,沈姑娘只是命不好,父母双亡自幼流落街头,但其心坚毅,自尊自爱自立更生。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姑娘,否则太子殿下也不可能与臣英雄所见略同。”   太后楞在了当场,又一想,姓沈的姑娘,父母双亡的乞儿,加上被太子看上的不就那一个贱婢吗。   莫不是那真是个妖精,竟然,她大弘的好男儿都被她一人所迷。   “太子?这里又有太子什么事?”太后虽心里已明了,但还是详细地问了起来。   陈松看出太后几变的脸色,是啊,太子妃的人选一定会从太后的娘家择选,也许,太后是个突破口。   于是陈松把事情的大致经过说与了太后听,太后越听面色越沉,到陈松说完,她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她在思考,也许有,可以不见血最大限度地不与太子交恶就能解决那贱婢的方法。   太后想得出神,待回过神来,她对陈松道:“陈大人真是一片痴心天地可鉴,哀家真可能是老了,见不得有情人难聚首。你也莫急,待我劝劝圣上,此事也许还有转机。”   陈松磕头道:“臣谢过太后娘娘。”   太后道:“你忠心就好。”   陈松微楞,马上跟上道:“臣忠于皇上忠于太后,万死不辞。”   太后正点着头,忽听众人道:“陛下万安。”   太后回头看到皇上出来迎她了。   皇上说:“母后,怎么站在这里,现在不比前些日子了,太阳热毒还是进屋吧。”   凌大总管早就看到太后与陈松在交谈,但皇上这两日身体状况不好,好不容易这会儿在补觉,他不忍心叫醒皇上。   但太后呆得时间实在是过于长久了,凌皓只得小声唤醒圣上,圣上一听此事马上起身查看,然后就出来迎太后了。   太后道:“好,我们进去。”   皇上看了陈松一眼没说话,迎着太后进了大殿。   一进去,太后就道:“哀家这次可真是来巧了,说不定能解了皇上的烦恼。”   “母后说说看,儿臣有什么烦恼。”   “陈大人再这么跪下去也不是事,哀家看他意志坚决,若皇上再不吐口或是使出强硬手段,难不成让他饿死渴死在那。”   “您都听他说了?”   太后点头,皇上道:“那您该知道,他的请求有多离谱,这里还涉及太子,朕处理起来更要兼顾全局。也差不多到时候了,等他一晕,太医都准备好了,随他出宫直接诊治,这么年轻正是身体好的时候,出不了事的,母后无需为此操心。”   太后正色道:“皇上当然不必为陈家小子操心,但该是操心操心自己儿子了吧。”   皇上:“太子怎么了?”   太后从袖中掏出那封信,递给皇上:“这是太子亲手写的,”说着一指外面,“由外面那些司尚监的人给我拿回来的。”   皇上不像太后,他认真看了信。信上大意:孙儿让皇祖母又一次费心操劳了,实感歉疚,但此女忤逆犯上皆因孙儿驭下无能,以小见大,如果连此事都不能亲手摆平,以后如何整理东宫。再则心中这口恶气实难咽下,还请皇祖母垂怜,让他亲自动手行惩罚之举。   太后见皇上读完信,不等他问,她就说道:“忤逆犯上是指,此女用利刃划伤了太子的脸。她自己也伤了,弄得满屋满榻的血,被奴婢们瞧见,实损皇室脸面,有损皇室威严,实在是把皇室的尊严丢在地上踩。可说是,从我记事起,就没听皇家发生过这么不体面的事。”   皇上听到太子脸伤了,神色一震,待听太后说完,他道:“原来陈松说得是真的,此女与他心意相通,是太子强迫于她。”   “什么叫强迫于她,太子看得起她不嫌弃她的卑劣,她不知感恩,不知尊上,如此反骨之人闻所未闻,她若是个男子或有家族支撑,谋逆之心昭然若揭。”   皇上闻言点头,确实是个祸害隐患。抛开太后与皇上的身份,他们还是太子的亲人长辈,看自己的孩子哪哪都好,如今被一个卑贱女子厌弃,作为长辈,谁心里能舒服。   况皇家威严不可触,此女竟敢伤及太子面颊,胆大妄为到疯癫且其心歹毒,这样的人肯定是不能再留在太子身边,按理是该处以极刑。   皇上想着说了出来:“此女不能留。”   太后原本来之前,想在皇上这里求得的认同就是这个,但她现在想法变了。   她道:“可圣上也看到了,太子这是上了心入了扣,真若在他最稀罕的时候把人杀了,”太后顿了一下,叹气道,“那他弄不好得给自己脸上留道疤,他这个血气方刚的年岁,他这铁树开花的情况,保不准他真做得出来。”   太后的目光缥缈起来:“圣上不会忘了吧,小时候为了扳他吃饭的毛病,他差点没把自己饿死,他有多犟,没有人比咱们更知道了。”   “再有,”太后望了眼外面,“那不是还一个痴情种吗。为了那个女子,陈家小子抛下脸面,也快把自己饿死在这儿了。”   “这种情况下,若传来那女子死掉的消息,不管是皇上还是哀家下的令,难保他不会把此帐算在太子头上。一个贱婢死不足惜,但因她一个弄得两个孩子与圣上产生隔阂,得不偿失。”   皇上沉默不语,太后接着说:“再者,那女子刚烈至此势死不从,想来是因为心中有人,那人合该是陈家小子。我刚就在外面呆了一小会儿,就听到他数句表痴心的话语,想来圣上这几日听得更是不少。如此有情人就成全了他们吧,也可让太子死心。待那女子嫁了人,生了孩子,时间一长太子也就淡了,想起来不过是年轻时的一场荒谬过往,这样总比人死了留在心里刻骨铭心的强。”   皇上还是不语,太后道:“圣上觉得呢?”   皇上道:“儿臣觉得还是有些不妥,这样的人不该留在太子身边也不该留在陈松身边。这两个孩子有多优秀,想来母后也知道,能把他们二人拿下的女子朕实在是想不出会是什么样子。她当然该是好看的,但好看的女子有的是,他二人也不是没见过,此女一定是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   太后接话道:“异于常人,就意味着不守规矩脱离掌控。我知圣上意思,那几年苏家开了个不好的头,讲究擅于表达自由奔放,可这种意志过了头就易生反骨,如苏家一样。圣上是不是在沈家女的行为上感到了这股熟悉的味道。”   “可圣上有没有想过,陈家小子与太子不同,太子是东宫之主,他以后会有太子妃,侧妃、良娣若干,还不要说未来的后宫,这样相貌与心性的女子自然是隐患,早除早好。但陈家小子父母皆亡,倘大的陈府是需要一个狠厉主母的,帮他撑起那个支离破碎的家。”   太后见圣上在点头,又道:“况太子是不可能娶沈氏女的,而陈家小子求的就是明媒正娶,沈氏女那样的娶回去当正妻,那后宅准保是稳妥无疑,谁可能在她面前掀起风浪来。陈家小子只需把精力放在外事上,绝不会出现家宅不宁,扰他心智分他心神的情况。”   “这么一说,哀家觉得这事这样办了十分稳妥,太子死了心,远离了祸害,陈家有了能立起个来的主母,陈松抱得美人归心满意足,也不会再来烦恼圣上,只会感恩戴得。”   皇上手上还拿着那封信,又看了眼外面,他想得比太后深远很多。   太子那个水牢,太后不知但皇上是知道的,就是个铁桶。什么自行惩罚,这是把人保护了起来,生怕太后用强,直接把人带走。   可见确实如太后所言,太子这是上了心入了扣,活生生把人从他那里抢出来送去做了陈家妇,太子真能死心吗?   再有,这样的结果,陈松与太子就不会作仇不会心生嫌隙了?   红颜祸水,无数的史记记载着不要小看女子,一个不小心让她们飘扬起来,其结果难测。   但也确实是杀不得,至少现在不行。光是想一想那两个网着眼珠子的,皇上头又要疼了。想来想去,皇上下了决定,前半段如太后所说,此女从太子那里出来是必须的,然后给陈松赐婚。   待他们成婚后,一年半载或是瞅准合适的时机,再行秘密地处决了此女。这样太子才会彻底的死心,而陈松也早晚会放下,这段经历才能真正成为如太后所说的荒谬过往。   陈松眼见太后与皇上同时走向他,他看了看太后,太后娘娘对他微笑,陈松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里面升起了希冀。   皇上站在他面前,道:“朕再问你一遍,你真的要用掉那个机会?为了个女人,真的值得吗?”   陈松:“臣确定。她值得。”   皇上叹了口气:“罢了,朕就准了你的请求,你知道为了什么吗?”   陈松知道皇上想听什么,他道:“因为圣上念及臣祖上的荣光,因为圣上心慈垂怜,臣感谢圣恩。臣谢皇上谢太后恩典。”   裴太后听到陈松最后一言,脸上现出微笑。   她知道,待陈家老宅修好后,皇上还会对陈松施以恩典,他顶继着陈家老宅,能升到哪里去虽未可知,但皇上肯定是会在朝中给他留有位置的。   太子于太后来说,虽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选择,但心里总是不能感到万全,和与太子心有嫌隙的要臣结份善缘,就是太后想做的,能让她感到安心的举动。   陈松是被一顶小轿抬出宫的,在没有听到皇上的应允之前,他虽身体难以支撑,但内心充满了力量,觉得自己还可以跪很久。   但听到皇上允了他的请求后,他真是连站起来都做不到,最后倚在轿子中。就这也弄了很长时间,因为他的双腿已不能打弯。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身体是遭罪的,心里却是愉悦的。陈松只觉得他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恨不能现在就去接回沈宝用,但他知道不行,一是他这个样子会吓到她,二是皇上与他约定了接人的时辰。   陈松踏下心来,想着用这一天的时间把自己收拾好,进一些汤水尽快恢复体力,新的一天精神抖擞地去接人。   第二天一早,薄且就接到了圣旨,皇上召他进宫,他不能违令只得动身前往。   薄且看着勤安殿的场子里已没有陈松的身影,他脚下一顿。凌总管老远看见太子来,小碎步倒着迎了上来:“殿下,圣上正等着您呢,您这边请。”   薄且垂目,掩下眼色,进入殿内给皇上请安。皇上道:“起吧,过来坐。”   起身后坐下,也不问皇上找他有什么事,只问道:“父皇近日身体可安好?”   那确实是不安好,但皇上微笑道:“挺好的。不用挂念。”   “你这是怎么回事?”皇上指着太子脸上的伤问。   自打薄且一进来,皇上就看到了他的伤,是不严重但很明显。看得他恨不得拿回给了陈松的旨意,把那沈氏女就地正法。   薄且:“皇祖母该是与父皇说过此事,事实就如皇祖母所说。”   一封信扔到了薄且身上,皇上道:“这是你写的?”   薄且看了一眼后道:“是儿臣所书。”   皇上见他问一句答一句,倒是沉得住气。本来让他来一是为了说道一下此事,二是把他从别院支走,陈松好拿着圣旨与宫中侍卫去接人。   皇上本以为太子会表现出急躁,但他没有,他面色平静沉稳地坐着,好像无事发生,只是在与他的父皇聊家常。   “太后也是担心你,你被人伤成这样,她不该下旨拿人吗?你写这样内容的信,不更是火上浇油,成心气她吗。”皇上声音大了起来。   薄且:“儿臣绝无故意为之,只是不知该如何拒绝皇祖母的好意。”   “行了,此事太后不会再与你计较,伤你之人也不能再留。你这伤大夫怎么说?”   薄且心下稍沉,嘴上只道:“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养些日子就会好的。”   皇上很满意于他的不动声色:“嗯,一会儿走时去太医院取些霜药,专治皮肤恢复不留疤的。”   薄且正要应下,又听皇上道:“算了,你别去了,还是让人去取了来,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让别人看了成何体统。”   薄且恭顺地应是。   霜药拿来后,皇上道:“拿了药就回去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天子更是承泽天运,岂可容颜有失,罚你回去抄百遍《帝尊天则》,以后不可再犯。”   “是。”薄且还是恭顺地应是。   薄且拿了药正要退下,他忽然回身对皇上道:“儿臣小时候什么都抓不住,那种感觉非常不好。也曾经有过独占、拥有的贪念,但后来发现不过是一场误会一场空,自那以后我就再无这种欲望,也不想再抓住什么。可如今不一样了,我又生出了独占的贪念,又有了想抓住的东西。”   他看着皇上复杂的面色继续道:“可惜父皇拿去送给了别人。”   薄且眼见着皇上面上差点没崩住,听圣上道:“若那女子认命服贴,朕怎么会不成全你,陈松在这里跪了多久你该是知道的,不出这事他今日可能还在跪着,朕也没打算答应他。”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皇上连着感慨两句,“你的脸,你与臣子共争一女,哪一样不失体面,此事已决不许再提。你要知道有些事强求不得,你要学会适时放手,哪怕你是君王。”   薄且眼色一凌:“我若想做一个万事皆可强求,不想放手时就不用放手的帝王呢。”   皇上被太子眼中闪过的东西震住:“你,你大胆!怎可口出狂言,我看《帝尊天则》还是让你抄得少了,回去给我抄五百遍。”   薄且眉眼淡漠了下来,他再不狂妄:“父皇莫生气,儿臣确实是妄言了,儿臣遵旨就是。”   皇上见他如此,最后安抚道:“你不用觉得自己的东西被人抢了,他也抢不去多久,对那女子朕自有主张。”   薄且眼皮一跳,明白了圣上的意思。呵,陈松以为他将要如愿,殊不知却让沈宝用在皇上这里成了靶子,他们终是不能长久的。不,他们连在一起都不要想,那是不可能的。   薄且向后退去:“儿臣谢父皇赏药,儿臣告退。”   薄且虚空握拳把药瓶握紧在手里,嘴唇紧抿着,抬头最后看了一眼皇上,心里已是下定了决心。   皇上被刚才太子低声地问询弄得莫名心虚,这才让他提到了陈松多说了几句,太子倒是没有犟,与他小时候的脾气相比,现在圆滑了不少。   皇上还想找补些什么,但也不知还能说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只是一摆手:“去吧。”   望着太子高挺的背影,皇上想,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不能把人再还给他,反而多说无益。   薄且脚下没有迟疑,快速离开了皇宫,虽然他在勤安殿没有看到陈松时就知道了结果,但他还是加快了步伐。   他是坐马车来的,也是坐马车回的。本在疾驰的马车忽然降了速度,薄且问:“怎么回事?”   阿感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前方路口有队列。”   薄且听闻掀开了帘子,他看到路口处,陈松骑着高头大马,身前有一人与他同乘,那人被他用披风裹得严实。   他正与同样骑在马上的皇宫侍卫说道:“有劳各位了,就此别过。”   那侍卫拱手道:“陈大人客气了,都是给圣上办差的,您慢走吧。”   他们在路口分道扬镳,薄且没有管那些侍卫的去向,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陈松,以及他怀里拢着的人。   待那些侍卫一走,陈松眉眼变得温柔起来,嘴角也带了笑,他把怀里的人紧了紧,低下头去说了句什么,对方不知回的什么,只见他笑意更深了。然后他隔着披风在对方头上抚了抚,抚完小心翼翼地把披风披得更严实些,这才驾着马儿继续前行。   他速度不快,马驾得极稳,他们所去的方向不是都城府也不是绣坊。薄且想了想,那个方向是通往陈家老宅的。   薄且把帘子放下,他没觉得自己使了多大劲,但帘子已废。阿感没有听到太子殿下下任何命令,他只听到殿下说:“走吧。”   薄且回到佑前巷,守铭与亲卫们等在那里,见他来了,守铭快步走过来,急道:“殿下,您不在的时候,陈大人拿着圣,”   薄且脚下步子不停,根本没有要理守铭的意思,守铭觉出了不对,加上阿感冲他摇了下头,他马上闭了嘴。   薄且只道:“玺儿过来。”   玺儿本走在后面的,闻言马上跟上。   薄且一路走到了水牢,走到最后一间牢房。榻上已没有了人,只剩下稻草,矮几上还有食物托盘,可见走得很急,饭还没有吃完。   他明明知道人已不在,他明明知道马背上被陈松搂着的是沈宝用,但他不来看一眼,似死不了心。   薄且站在牢房中很久,忽然他走向矮榻,弯下腰在稻草上捡起一根头发,他又看了这根头发很久,然后手一松任它丝滑地从他手中滑落下去。他收回手道:“你去陈家老宅,小心不要被人发现。”   玺儿知道沈姑娘必定是在那里,这是让她依然不离沈姑娘身边,继续监视她,算是她新的任务,她道:“属下遵命。”   薄且离开了水牢,从此不问不提此事。   晚些时候,太子院中灭了灯,但内室却灯火通明。一直被人认为除太子殿下无人能入的内室,此时站满了人。   除阿感身在其列,还有数众黑衣人。这些人并不是太子亲卫,他们的容貌皆做着遮挡,但太子却可以精确地叫出他们的名字。   这一夜对于守在外面的守铭与其他奴婢而言,太子屋中已熄灯,殿下已歇下,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太子几乎一夜未眠,阿感大人与一众他们素未谋面的人,与太子密谈了一夜,待天快亮时才纷纷离开。   这些守铭都不知道,但他知道自沈姑娘从水牢里离开后,水牢开始时不时地进人,阿感大人也是忙了起来,总能在他身上闻到血腥味,看到血迹。不止阿感,太子殿下更甚。   只要殿下随阿感大人去过水牢,回来后必定是这个样子,殿下虽不让人进内室侍候他沐浴,但脱下来的衣服守铭是见到过的,上面被溅的都是血。有时太子殿下自己都看不过眼,告诉他不用洗了直接扔了吧。   这一日玺儿传来消息,说是陈松接了圣上赐婚的圣旨,二十天后是个好日子,着陈松与沈宝用完婚。   守铭大气不敢喘,好长时间听不到殿下的动静,他偷偷抬眼去看,正看到殿下一下子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朝着水牢而去。   殿下去水牢,守铭是不能跟着的,那里只有阿感跟玺儿可以进出。守铭虽是太子别院的大总管,但水牢里的守卫他都没有见过,那个地方不在他能管理的范围内。   这天晚些时候殿下才从水牢回来,殿下穿的是白色衣服,但现在已看不得,守铭知道这件衣服也是不能要了。   从这天起守铭开始发愁,以前的太子殿下待人温和可亲,对奴婢与下属们极尽宽待,虽然现在也没苛待,但见不到太子殿下的笑模样了。   守铭眼看着太子殿下的戾气一天比一天重,直到有一天他实在忍不住,想去找阿感大人问一问,殿下到底怎么了?不会发展成要靠施虐才能获得内心平静的暴戾之主吧。   他刚走到水牢外,就看到一些掩着面的黑衣人押着一名老妇一名少妇还有一个孩子进了水牢。   守铭楞在原地,这些人是谁,从身形来看他不熟悉,掩着面了也看不见长相,但却十分顺利地进入了水牢,想着不是这里的看守也是替殿下办事的。   守铭知道这园子有秘密,水牢是一个,殿下的内室是一个,但他今日窥到了一点点,还是觉得震撼。   转天,难得阿感有时间,守铭还惦记着问他殿下的情况,就请他过来喝酒。   守铭因担心殿下,喝得略有些高,阿感酒量好,一直来者不拒,大总管喝了多少他就陪了多少,眼见大总管有些醉了,而他还精神着。   大总管忽然拦住他举杯的手,问道:“阿感大人,我最近心里苦闷,你说殿下是怎么了?天天阴沉着脸,只要是从水牢里出来,那一身的血味就别提了,衣服都废了好几身了。”   阿感:“总管大人,殿下的事咱也管不了,低头做事就好。”   守铭:“若是一两日还好,这都多少天了,你今日若不给我透个话,我可要天天睡不着喽。”   “你让我说什么,那水牢里关的自然都是穷凶极恶之人,殿下对之用刑,有何不可。”   “穷凶极恶?那老妇那少妇,”说着守铭往旁边一比,“这么点儿高的孩子,都是穷凶极恶之人?”   阿感杯中的酒液一晃,然后被他一饮而尽,把眼中的情绪全部遮掩在了酒气里。   放下酒杯他与刚才无异:“嗐,那穷凶极恶之人还能在脸上刻字不成,按理您的岁数比我大不少,见过的事与人比我多,怎么连这点事儿都没看透。”   守铭想了想点了点头,听到阿感问他:“当时就您自个看见了还是身边跟了别人?”   守铭眼里像蒙了层雾,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一边拦着阿感给他倒酒,一边回他:“就我自己。我想着你该歇歇了,就私下去找你请你喝酒,这才看到了那三个人。我这一看心里更慌了,不会真是殿下性情大变,对恶人用刑尤不解恨,还要弄些妇孺儿童来,行那些欺负弱小才能满足的变,。态行为。”   “亏得您问了我,您可不能这样想殿下啊,这事您没跟别人说吧。”   “我怎么可能乱说话,再者,昨日晚上看到的,回来我就睡了,这一天忙得我脚不沾地的,现在才跟你有时间喝点小酒,说会儿话,我哪有时间跟别人说这个。”   阿感点头,嘴上说着:“那就好,那就好。”但面色却满不是这意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守铭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下的,也不知阿感大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他被一缕阳光照醒,眨了眨眼,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凉。   他伸手去拿被子,抓了个空。他这才发现他并没有睡在自己的榻上。   昨天不该他值夜,他该当睡在自己的房间自己的榻上,可这里是什么地方?   看了眼周围环境,他再不敢相信也得相信,这里是牢房。   但他并不确定这是哪里的牢房,因为园子里的水牢内部他见都没见过。这时守铭已有了些猜想,一下子酒全醒了。   忽听外面有脚步声,他看到了太子殿下与阿感大人。守铭暗道坏了,看来他猜对了。   他跪下给殿下行礼,薄且说:“起来吧。”   守铭不肯起身,他道:“奴婢有罪,奴婢不该打听殿下的事情。”   他说着往前跪了两下:“但奴婢为的不是私心,是实在担心殿下才多观多言的。奴婢该死,请殿下恕罪。”   “把东西拿上来吧。”薄且道。   阿感接过黑衣人手里的东西,一碗药。他把此碗放在了守铭的面前,看了大总管一眼,小声道:“对不住了。”   守铭不知阿感这是在为向太子告密而道的歉,还是为着眼前的这碗药。   他磕巴着道:“殿,殿下,这,这是何意?”   “我知你忠心,但不知你忠心到何种程度,你毕竟是从宫中出来的。你与他们不一样,你认的是太子,而他们,认的是薄且。念你我主仆一场,我选了最不折磨人的毒药,且亲手来送你一程。”   太子殿下一如既往温和的语调,像是常常做的那样,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与他品评名家名画。   可事实是,殿下在告诉他,他该上路了,只有死人不会说话,他最后表忠心的时候到了。   守铭这时才意识到,他可能窥见了了不得的东西,这件事涉及到皇权,涉及到太子的命运。他后悔但也知无力回天,他是聪明人,只能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抉择。   守铭主动端起了碗,他道:“奴婢只有一句话想问,殿下这些日子在水牢里对那些人用刑,并不是在发泄心中郁气?”   薄且:“不是。”   守铭点了点头:“那奴婢就放心了,殿下还是以前的殿下,殿下并没有变,只是奴婢目光短浅看不透真佛。殿下真是长大了,奴婢心下甚慰。只希望殿下以后以奴婢为鉴,再当小心一些行事。”   说完他就把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阿感扭开了头,而薄且则是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这毒药可能是不折磨人,但好烈啊,比昨晚喝的酒都要辣嗓子。   守铭趁着还有最后一点意识,他道:“请,殿下,看在,老奴这么多年,侍候的份上,饶我全家,还有,我那养子,”   他没有说完就倒下了,薄且对着他的尸身道:“恕你全家无罪,你的养子会永远继在你名下,给你供奉拜祭。”   陈家老宅,主屋与南侧的园子都已焕然一新。   清晨的阳光照进屋来,沈宝用缓缓地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沈宝用彻底醒过来后,她连鞋都没有穿,光着脚着着中衣跑到柜前,从里面拿出那份赐婚文书。   仔细地不知看了多少遍后,她才小心地把此书放回柜中。   “姑娘,您怎么又光脚下地了,说了您多少遍了,就算天气热起来了,也不能这样。”   说话的是云甄,比起沈宝用带她回来那日的诚惶诚恐,她现在已恢复了很多,接近以前那样的正常。   云甄能重新回到沈宝用身边实属巧合与缘分。沈宝用在被陈松接回来后,陈松不放心她的医治情况,怕太子记恨她划伤他的脸,不用心给她找大夫治疗。   听都城府里的兵士们说,南城医馆坐镇的一位外伤大夫医术高超,什么样的外伤都能治好,于是陈松第二日就带沈宝用去了。   大夫看了她的伤口,表示处理得很好,药也没有问题,继续按那个方子涂抹与吃药就可。但药都落在了太子别院,陈松正好让大夫重新开了药。   二人回去的时候,并不急着回陈府,就一路慢慢地逛着。   路过齐彩桥的时候,桥下停着一艘花船,里面发生着争执。叫骂声阵阵传出,小船也摇晃得厉害。那船里做得什么营生一看便知,那叫骂声也不堪入耳,好像还有打人的声音以及女人的求饶声。   陈松正打算带沈宝用离开,不让她听到这些腌渍之言,却见沈宝用站定在桥边伸头往下看。   她那身子都探出半个去了,陈松赶紧拉住她:“做什么?这有什么好看的,带你到前面买好吃的去。”   沈宝用还是没有听他的,就见她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这时,船里的人跑了出来,是一个女人。她脚下不稳一下子摔在了甲板上,后面追出来的男人,拿着酒壶就往她头上砸。   女子发出惨叫,陈松这时开口了:“这官人差不多得了,真弄出人命来,我还得抓你。”   女子与行凶男人同时抬头看向桥面,那女子忽然道:“姑娘,姑娘救我,是杨嬷嬷把我卖到了这里,因为我没有及时禀报姑娘离府的消息。”   此人正是云甄,她虽化着浓妆,面容看上去憔悴了不少,没有以前少女的鲜嫩,但还是能看出这就是云甄。   沈宝用惊叹,这才多长时间没见,云甄就变成了这样。刚才她听到声音就觉耳熟,如今看来真是旧人。   沈宝用一直以为云甄与衣彤在她走后被调离了落蜓轩,不想云甄竟是被薄且惩治,卖到了这种地方。   陈松问:“故人?”   沈宝用点头:“你见过的,你回都城后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这是我那时的婢女。”   陈松不记得了,只道:“九王府的婢女怎么会被卖到这种地方,要救吗?”   云甄已跑下船来,这条船停的地方水不深,云甄淌着水朝岸上爬来。终于她跑到桥上,一下子给沈宝用和陈松跪了下来:“姑娘大人,救救我吧,看在以前主仆一场的情分上。”   陈松不说话,只看着沈宝用。   后面船上的伙计跟了过来,看得出陈松是位官爷,并不敢来硬的,只道:“大人,这女子是咱们以银钱买来的,她的身契都是全的,我们可没拐卖她。”   陈松见沈宝用对他点了下头,他道:“有身契就好,有身契就可以再次买赎了。”   那人听了这话问:“大人是要赎了她吗?”   陈松道:“这是内子的故人,她说要赎,那自然要赎。”   他说完看了沈宝用一眼,沈宝用如他所愿冲他咧嘴一笑。他就喜欢她大大方方的样子,他也没说错啊,皇上已亲口答应会给他们赐婚,她可不就是他的内子。”   来人重新回到船上,一会儿又回来了,沈宝用见陈松随那人上了船,她拉起云甄问:“到底怎么回事?”   云甄道:“姑娘一连好几日不见人影,奴婢告诉依彤就当不知道,每日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可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太子殿下发现您不见了,打骂了奴婢,这还不够,还让杨嬷嬷把我发卖掉。我怎知杨嬷嬷如此狠心,见我不是家生子没有家可回,就把我卖到了这种地方。”   沈宝用看了看她,然后道:“你倒是巧遇到了我,我不会不管你,总先要把你救出这种地方。”   一会儿,陈松就从船上下来上了岸,然后手上拿着云甄的身契道:“走吧,办好了。”   带着花枝招展的云甄不好再逛,一行人直接回去了陈府。   云甄一路都很安静,一回来陈松就道:“正好我还说需要买几个丫环,这下有你以前的丫环在,先让她侍候你,剩下挑人的事不着急,等你慢慢挑。”   就是从那天开始,云甄就留了下来。这几日沈宝用睡不好,总觉得自己还在薄且的那个园子里,云甄也如惊弓之鸟,睡觉总是蜷着身子,好像被人打怕了一样,睡不安稳。   一连几日过去,皇上终于赐了婚,陈松拿给沈宝用看的时候,她如获至宝,看了好久。   就因为她这个样子,加之听云甄说,每晚她惊醒时发现姑娘也在浅眠,于是陈松就把这份赐婚文书给到了沈宝用手上,让她收着安她的心。   终于几日下来,沈宝用开始摆脱在太子别院里受到的惊吓,而云甄也开始忘记那些苦难,开始能睡一个整觉了。   这会儿,她正在给沈宝用穿鞋,说起云甄侍候人那真是可沈宝用的心,她是沈宝用一心按自己心意教出来的,是想着随她嫁人当贴身大丫环的。   沈宝用看着忙前忙后的云甄叫住了她:“你先别忙了,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云甄停下手,听话地等着沈宝用训话。   “再有不到二十天我就要成婚了,先前我看你被船上的那段经历吓得不轻,就先收留了你,如今你看上去好了很多,咱们主仆一场,你也算因我落难,你有什么打算都可与我说,我尽量成全你。”   云甄楞住:“姑娘这是何意?可是我侍候的不周,还是姑娘嫌弃了奴婢的那段经历,觉得奴婢不配再给您穿鞋。”   沈宝用又像在桥上带她走时那样地看她,看得云甄有些发毛,她才叹道:“云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你的性格与聪明劲儿,根本说不出这段曲解我意思的话。就算你真的经历了那场磨难,听了我刚才的话也该是高兴才对,不用给人做奴婢,可以靠着咱们这点交情为你自己谋个好前程,怎么也不至如此急迫的一定要当我的丫环吧。”   云甄跪了下来:“姑娘,求您收了我吧,我一定好好侍候您。”   “太子危胁你了?”沈宝用忽然道。   云甄脸色剧变,她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你别怕,我知那人的手段,也信你在我从九王府走后有心替我瞒隐。但我不能让他的如意算盘打响,你留在我身边是要做什么呢,给他做眼线,还是哪一日里应外合地害我,害陈大人?”   云甄只是摇头,她不能说。她怕太子把她这颗无用的废棋真的卖到那种地方去。   比起沈姑娘,在猜到了她为何会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来到她身边后,依然愿意开诚布公地与她谈,没把她直接扔出去,还要帮她谋个归宿,而太子殿下是不会饶了她的。   但面对这样的姑娘,她无法再骗下去,也无脸再呆在她身边了。   云甄道:“太子的事我不能说,不敢说,姑娘就别再问了,也不用给我安排后路,我,走不了的。”   沈宝用明白了,薄且一定是拿捏住了云甄的软肋。   沈宝用还是多问了一句:“不试试吗?”   云甄眼中明明闪过一道光,但很快寂灭了:“谢谢姑娘了。我这样的奴婢真的很失败,对主子忠心不够,又做不好太子的任务。”   其实沈宝用比云甄好不到哪去,若是没有陈松,她如今也是被困在泥塘里的浮萍,根本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   “那你走吧,我这些年攒了一些钱,给你拿一部分,若是运气好太子肯放过你赶你出来,你也不至身无分文。”沈宝用说着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手帕包成的一个小包。里面是她攒的一些碎银。   云甄流着泪接了起来,她也没脸再说什么,虽自己是被太子殿下胁迫的,但知姑娘早在赎她时就怀疑那不是巧合,还是收留了她好几日,不怪罪她要给她出路。若她没被太子选中,这辈子跟着姑娘真是一个不错的归宿。   云甄想起那位大人,他眼里都是姑娘,这几日接触下来,发现他心里也都是姑娘。而姑娘只有在看那位大人时,眼里自带的那份对什么都很漠然的感觉会消失,会涌上秋水,眼中带笑,情意绵绵。   云甄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沈姑娘,哪怕是对她养母程娘子也到不了这种程度。云甄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姑娘,希望她可以与陈大人双宿双飞,平安喜乐。   云甄走了,沈宝用开始忧愁。她看向自己的手掌,现在已不用包扎,伤口已长上,但还没有完全封口,活动不便且还会疼。   她没有什么遗憾,当时行此举就是照着废了一只手也要博一博的想法。如今看来,她算是成功了,薄且没有成功占有她,而她也得了皇上的赐婚。   但是云甄的出现说明,薄且并没有死心并没有放过她。他竟在她上次低调离开王府时,就早早埋下了这颗棋。他这样的心机,行起恶来又毫无底线,她真的算是逃出魔爪了吗?   “想什么想得眉头都皱了起来?”陈松本来早就来了,听到她与婢女说的话就没有现身。   沈宝用一下子回过神来,她看着陈松道:“大人这几日很闲吗?不去都城府的吗?”   她这声“大人”叫得尾音带勾,听得陈松都不想纠正她。   他说:“要去的。”他没有跟沈宝用说自己在皇上那里跪了好几天的事,所以沈宝用自然也不知道他这几日是在养身体。   他又说:“是我烦到你,烦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吗。”   沈宝用不想告诉他云甄的事,以薄且那样的性格,不会这么快的死心很正常,但有皇上旨意在,他再不死心不也是放了她出来。也许她只是在徒增烦恼,没必要拿这些杞人忧天的事来烦他。   沈宝用心下有了决意后,嗒嗒地朝他跑过来,陈松一见道:“别蹦,伤口刚长上,你轻点。”   他明知故问:“你那婢女呢?”   沈宝用:“我给了她些钱,放她出去过日子了,她本也不是从小跟着我的,原是九王府的奴婢。”   陈松:“你哪来的钱?夫人现在就开始藏私房钱了。”   明明藏私房钱是男人爱干的事,陈松倒打一耙地逗她,但沈宝用心虚啊,她是真的藏了很多钱。   她小心翼翼地问:“不能吗?”   陈松笑了,笑得哈哈的。沈宝用当即明白过来,他是在逗她,还被他逗得一下子就把自己的底儿露了,沈宝用心里不服气。   她朝前迈了一步凑近他,伸出她的脚去,在他的鞋上踩了一脚。不突然力道也不重,就这么缓缓地郑重地轻轻地踩了一脚。   陈松被她的行为弄得楞住,看看自己的鞋又抬头看看沈宝用。见她一双眼里,分别写着成心与故意。   陈松笑着说:“你这不行啊,战斗力比小时候差远了。”   说着想起自己被她扎的那刀,以及她扎她自己的那刀,道:“以后身上不许藏刀,你跟它犯相,藏了就总有用得上的一天。”   可又想到,她藏的那些利刃也都算是救了她,自己以后虽然会全力保护她,但万一呢。这么想着他又道:“回头我把你那把小刀还给你,但只是让你防身用的,切不可再行极端之举。”   如今,沈宝用倒真是不急着要那柄小刀了,她随意道:“不急,搁你那也一样,反正都是一家,”   她忽然住了嘴,她虽能在热闹的大桥上笑着应他那声“内子”,但自己说出来还是会不好意思。   陈松替她把话补全:“反正都是一家人,你的就是我的。”   陈松说着从袖里掏出一串钥匙:“咱全家库房的钥匙都在这了,圣上当年没有没收陈家的家产,我去库房里看了,小时候见到过的东西都在,还有很多我没见过的,回头你去过过眼,清点时小心累着。”   陈松不是在说笑,他是知道沈宝用的,从小饿怕了穷怕了,对傍身之物始终有着一份执着。当然不是她的她也不惦记,但像这种嫁入夫家,对夫家的钱财她是不会客气的。   那库房里的东西都是陈家百年大族积攒下来的,光陈年账册就有两箱,记载着金锭银锭银票,金器玉器书画,田契地契店铺的贮藏及分布情况,像沈宝用这样的真有可能陷在其中废寝忘食。   她身体才刚恢复起来,再给累坏了得不偿失。陈松就是因为这层考虑才一直没把钥匙给她,但刚才看她用自己的钱给那侍女,陈松心里就不好受了。   他从来看不上陈家的这些东西,亲人都没了家族也不在了,他一个人守着这些有什么用。但现在一切都有了意义,他给出这份东西的时候,这些于他来说毫无意义的身外之物一下子就超出了它们的价值,给他带来一种有东西可以给心爱之人付出的自豪感与愉悦感。   沈宝用看着那串钥匙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嘴里还念叨着:“你的就是我的,那我的,”   陈松带着笑音打断她道:“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咱就这么说定了。”   沈宝用也笑了,她伸出小拇指:“那,咱们拉勾。”   两指相勾,陈松心里一颤,拉过勾后他顺势把人搂入怀里,动作轻轻的,像那日接她回来一样,生怕碰到她的伤处,怜惜着她这副看上去瘦弱的身体。   实在情难自禁,他稳上她头顶,稳她额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沈宝用心脏“砰砰”地跳着,心里期待着,却戛然而止什么都没等来。她感到陈松在狠狠吐出两口气后有放开她的意思,她回搂住他,照着他的脸吧唧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后,她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松手想退,却被陈松强势地定在原地。他刚得了鼓励,血气方刚的男儿不可再退缩。   他看着他向往的娇唇,稳了上去。   天旋地转,璀璨明媚。   沈宝用虽不是第一次被人稳,但感觉完全不一样,天差地别。她与陈松两个都算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滋味,身体在出窍,灵魂在打颤。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待陈松放开她,沈宝用才发觉这一次自己竟然没有抗拒来自别人的亲密接触。   她好开心,原来对的人是可以治愈一切的。   她笑,他也笑,陈松抚着她的头发道:“傻笑什么,傻不傻啊你。”   沈宝用:“傻。你也傻。”   两个沉在蜜罐里的人傻笑够了,陈松正色道:“要快点给府里添人了,你这里怎么也要十六个丫环,六个嬷嬷的。”   沈宝用眼睛瞪得大大地:“哪用了这么多。”   沈宝用一想到这院里望去都是人,她就受不了,就算说她天生穷命,她也不要这么多人围着她转,她喜这园中的清净,就只她与他两个人的那种清静。   “多吗?”陈松不懂,以前陈家的大夫人他嫡母就是这样的,就连他阿娘的院中,也是八个丫环,四个嬷嬷的。   沈宝用道:“先挑两个吧,两个我用的习惯,老嬷嬷就不用了。”   因为杨嬷嬷以及宫里的那几位嬷嬷,沈宝用对这些老嬷嬷心有余悸。   陈松:“听你的,咱家你当家。”   沈宝用又道:“我要亲自挑人。”   陈松自然也应下。这倒不是因为沈宝用事多,她对婢女以前有要求是因为要嫁到沈芮那样复杂的家庭去,婢女至少不能拖她后腿。   如今陈家只陈松一人,就不存在这种情况了。是以婢女只要差不多就可以了。但因为云甄的事,沈宝用不得不多个心眼,她怕陈府弄进来的丫环,也会是薄且提前安排好的。   陈松走出沈宝用屋子,并没有很快地走出院子,而是走着走着,他翻身上了墙。   不止是沈宝用还在担心,陈松也没有放松警惕。他环视周围,感受着查看着,做着这几日每天都在做的事,结果依然是没有发现问题,但他不觉得此举多余,还是谨慎小心些的好,毕竟他不想再看到沈宝用被太子的人带走消失在他眼前。   玺儿已经适应了陈松的突袭,但她很有把握陈松不会发现她。   她家赵门最擅长的就是躲避,如果不是因为此,太子殿下又怎么会把她派到沈姑娘身旁,就是看中她可以完美做到隐身的情况下行监视保护之举。   不过今日出了新情况,该传消息回去了。沈姑娘真厉害,也不知是怎么看出云甄有问题的,如果不是太子殿下提前告之了她这是颗棋子,是自己人,她是真的一点都没看出来。   桥上救助一幕,她也远远地看了整局,以她那些年走江湖的经验,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破绽,殿下找的这些人都是老江湖,问题绝不会出在这些人身上。云甄的表现也没有问题,到如今玺儿都没明白沈姑娘为何如此笃定云甄是太子的人。   薄且拆开手上的纸条,看到玺儿的汇报。   玺儿不像阿感,她并不每日都传消息来,也从不描述陈松与沈宝用相处时的细节。她向来有事说事,简单利落。   此时的薄且倒希望她如此,因为他直到现在,只要一想起那日从宫中回来路上的所见,在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也看不到陈松的嘴型的情况下,他已快要愤怒到控制不住自己。   如果每日都有消息来向他描述那二人的相处,薄且真怕自己忍不到计划成功的那一日。   所以,他默许了玺儿这样的汇报。   薄且看完纸条内容后,他笑了。他还是在沈宝用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她就算不在他的身边,他也一直缠绕在她心中。   他喃喃自语道:“你可真是了解我啊,比任何人都了解,我在你身上的工夫真是没有白下。”   沈宝用恐怕都没意识到,她竟成了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她的感觉、她的怀疑都是真的,她知道他会怎么做。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因为陈松的在意,陈府修缮的进度加速完成了。同时府内还进了新的丫环,管家与小厮。   虽沈宝用还未正式嫁进来,但陈松早就拿她当陈家女主人来看,所以这些事情都是由沈宝用相看做主的。   沈宝用严查他们每一个人的背景经历,虽以对薄且的了解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还是尽量做到心中有数,尽最大可能保证这些人不是薄且派来的。   时间一晃而过,日子走过了一半,再有十天就是沈宝用出嫁的日子。陈松与她商量,她想从哪里出嫁进府。   “绣坊还是九王府都可以。”陈松道。   沈宝用想了想,她哪也不想去,到今日早上,她还要看过那张赐婚文书才能安心。是以,她不想离开陈府,离开陈松,她怕一个转身她就见不到他了。   而九王府她更不想去,那里曾是薄且的家,他在那里做过主子,现在府上他的院子还被保留着。   说起这个沈宝用想起她的养母,她到陈府后,先是治伤然后是修养精神,忙到现在还没有得空去告诉母亲她要嫁人的消息。   沈宝用问:“绣坊与九王府我都不想去,可以吗?”   陈松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他马上道:“有什么不可以的。这样,北园也都修缮好了,正日子的前一天你去那里睡,转天从那里坐轿出嫁,该有的仪式咱们一样不少,只不过都在府上办了就是。以前觉得这园子太大,如今看来倒有这个好处。”   沈宝用:“娶我真是让你受委屈了,人家的新郎高头大马地走遍都城大街,而你却,”   陈松:“你是新娘子当然要按你的意思来办,你不想敲锣打鼓的大操大办咱就怎么简单怎么来,当然也不全是为了你,毕竟要给当朝太子留些面子,不要太过刺激他的好,再有低调也是皇上的意思。”   陈松安抚着沈宝用,本来他对婚事采取什么形式就没有想法与要求,日子是自己过的不是给别人看的,再说,他还怕别人看吗,他就算什么都不做,一辈子不出门,也堵不上有些人的嘴。   “可我母亲那里还是要通知一声的。”因为婚宴还是要办的,所有沈宝用想请母亲过来。   “婚宴请的都是朋友与同僚,你绣坊有相熟相好小姐妹也尽可请来,不用去管那些繁文缛节,咱们的婚事咱们自己做主。你养母当然要请,不过我知你不想再去九王府,不如由我写了拜贴,亲自去到那里与王爷说明,再亲自请了你养母过来。这事我明日就去办,争取明天就把人请到咱们府上,你也可以与你母亲好好说说话。”   沈宝用带着轻松且满足的笑容一言不发,但她食指点了点陈松胸口的位置,轻轻地娇里娇气地道:“你这里装了我,我感受到了。”   一下子,陈松不光被她点的地方酥酥麻麻,他全身都处在这种状况中。沈宝用接着又点了点陈松的额头:“这里装的我也感受到了,都是聪明实用的好主意。”   陈松从小到大从来没被这样夸过,他除了全身酥麻,还有点晕乎乎的。   他抓住沈宝用作乱的手指,无尽温柔地道:“你就给我灌迷,。药吧。”沈宝用听后咯咯笑,欲跑,陈松不依,在她手指上亲了一口,然后搂着她与她畅想了一番今后的生活。   闲闲碎碎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十句有八句毫无意义,但却不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这样的人间日常时时处处都在发生,于有的人来说不过是一段回忆,但也有人后来回味才发觉,竟是“当时只道是寻常”。   很不幸,沈玉用与陈松正中后者。   第二日,陈松没能如他所设想的那样去往九王府接人,宫中传来噩耗,皇上忽然晕倒在勤安殿,已过去两个时辰尚未清醒。太子急回东宫,遵圣旧旨代为理政,且亲自侍疾。   陈松眉头紧皱,心神不宁,圣上病在这个时候于他与沈宝用非常的不利。是以收到消息后,他马上就进了宫。   但陈松的求见全部被驳了回来,据传现在殿内,除了太子谁都不可以进。陈松没得办法,想迂回行事见一见凌大总管,但凌大总管也是不见人影,问勤安殿外的内侍,均说圣上病得急且凶,大总管衣不解带地在殿内侍候着,不得打搅。   陈松一直守到宫中快要落锁,他才离开。   回到陈府,他对沈宝用只说今日有事,没能去九王府接她母亲。沈宝用没有任何异议,说他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再去。   可这天夜里,沈宝用又开始恶梦连连,睡不安稳了。   转天天一亮,陈松顶着宫门开的时辰就进去了。他在门口看到了别的大臣,他们在争论着什么。   “这样不让面圣也不是事啊,总得让赵大人他们进去看一眼吧。”   赵大人他们指的是内阁成员,虽近几年皇上为了集权在手,两年就要调离一批内阁大臣,但内阁还是掌管最主要政务的部门。皇上如今这个样子,就算是昏迷不醒,也得让人见一面才能安心。   另一波人道:“太医太子凌总管都在殿内,圣上情况危急,哪有时间召见大臣。况太子所持圣旨也不是今日才有,早一些时候,圣上就说过此言,若朝中有变,主太子监国。可见圣上一直是这么安排的,如今太子白日理政,夜晚侍疾,朝中政务畅通,哪一样都井井有条。咱们只要坐好自己的位子,不添乱就算是为陛下为太子为朝廷担忧了。”   “此言在理,我看还是散了吧,若有这忠心,每日过来在殿外请安也就是了。”   “可太后娘娘刚才也被挡在了外面,皇上就算让太子监国,但也没说除太子之外任何人不得入内吧。”   “想来太子也是为娘娘着想,皇上现在的样子谁看了会好受,太后娘娘年事已高,若她老人家再倒下了可如何是好,这不过是殿下的一片孝心。”   提出意见的只是一小部分人,况争议的重点,以赵大人为首的内阁成员们全都纹丝不动。他们都不提出面圣的请求,自然这一小波人也掀不起风浪来,没一会儿也就都散了。   陈松待人散后,再次求见圣上,但进去的内侍出来说:“陈大人回去吧,太子殿下言,知道陈大人挂心皇上,但现在皇上不便相见,待皇上稍好一些,再宣召陈大人。”   陈松也没指望着太子会放他进去,他起身后朝着保宜宫而去。   此时的保宜宫,九王薄光刚刚迈步进入。   太后一见到自己这个小儿子,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阿敏,你皇兄可能出事了。”   薄光已记不得太后有多久没叫过他的小名,他很不习惯,忍着不适给太后行礼:“儿臣听闻了,皇上晕倒至今未醒。”   太后亲自扶他起来:“这是太子的说法,皇上晕倒时只有他在场,如今他不让任何人进殿探视,我在想,”   薄光:“母后慎言。圣上曾有口谕,现在手谕,皆指明这种情况将由太子监国。况太医也说了,皇上的病早有沉疴之相,只是遵圣意一直密而不宣。赵大人与许大人皆知手谕之事,此事作不得假。太子实没有理由在这时行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险招,没有意义,于他完全无利。”   薄光又说:“儿臣理解母后的心情,但想来太子也是遵巡圣上的意思,怕您见到他现在的样子伤心难过,是想您保重身体,您切不可多思乱想,枉费了皇上的一片心意。”   太后看着自己的这个小儿子,她也是病急乱投医,这个孩子虽是她生的,但她们母子之间早已千疮百孔,只是表面上维持着母慈子孝的样子罢了。   他慷慨激昂,看似句句在理,实则不过是在避重就轻,用场面话敷衍她罢了。薄光说完往旁边一立,与太后的焦躁截然相反,他满脸平静淡漠。这是不想掺和到其中,袖手旁观不想管的意思。   此刻,外面人传:“陈松陈大人求见太后。”   太后敛了神色:“传他进来。”   薄光往前一步道:“母后召见人,若无事嘱咐儿臣,儿臣先行告退。”   太后十分后悔把他叫来,在他面前白露了脆弱,她肃着脸道:“我没有什么事要与你说的了,你去吧。”   薄光出去时与陈松擦肩,陈松与之行礼,薄光微点了下头并未停留。   待薄光走出去,他才回头看了一眼,就算太子真的等不及要害皇上,又与他何干,皇兄得此皇位,身后铺就的不光是拥戴与政绩,还有牺牲与鲜血。   而他就是被牺牲的那一个,曾经他的孩子在流血,他的心一直在滴血。他早已厌倦了皇家的一切,怎么可能再参与到其中,他甚至隐隐有一种解恨的感觉,若真如太后怀疑的那样,他倒想对太后道一句,活该,你也有今天!   薄光目光渐冷,他收回视线,大步离开保宜宫,离开皇宫,没有往皇上所在的勤安殿投去一眼。   保宜宫,殿内,太后让陈松起身:“陈大人何事前来?”   “臣刚从勤安殿出来,昨日与今日皆求见了皇上,但太子殿下不允臣进殿,臣观在场大人,有人提出异议,不解殿下为什么不准大家探病。古往今来,皆有内阁重臣或是君主看重的股肱之臣榻前侍疾的前例,如今圣上重病,榻前却没有这样的人侍在身侧,太后娘娘可知这是为何?”   太后摆手:“哀家往哪里知道去,太子连哀家都遣了回来,现如今不止你没见过圣上,哀家也没有。”   陈松还想再说,就听太后道:“陈大人,你回去吧。哀家知道你关心圣上,哀家也是如此,但如今朝廷在太子的理政下一切顺利,忙而不乱。这才是皇上最想看到的。我们都先不要急,待圣上好上一些,太子殿下就会让众臣见驾的。”   裴太后能在纷乱的皇位之争下笑到最后,得益于她的冷血,她的现实。   今日她在勤安殿外看得分明,内阁大臣们对太子的决定毫无异议,她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薄光身上,但经历刚才那番谈话,她就知道那是个靠不住的,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但是薄光说得对,太子是她与皇上推上来的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太子没有理由要害皇上,就算他有理由,如今皇上晕迷不起,太子大权在握众心所归,她若在这时与太子起了争执对她没有一点好处,最好的做法就是静待其变,做好太子继位的准备,而不是在已无能为力的事情上纠缠。   好在,太后回忆过往,除却一些小事,她并未与她这位孙儿产生过大的矛盾,太子可算是她与皇上一手推上来的,有这些就够了。   陈松见太后娘娘这样说,就知太后这里也寻求不到办法了。他离开保宜宫的时候,全程低着头,他的腰背没有来时那么扳正。   陈松出宫往回走,他知他该给沈宝用解释的,解释为什么今日也没有请到她的母亲。   但他知,其实昨日那样的理由已令她产生怀疑,而她为了不让自己难做,特意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但他早上问过值夜的丫环,说姑娘昨夜睡得不好,醒了好几次,就知她还是往心里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陈松冲动地想过,不如明日就成婚,但冷静下来再想,如果太子决意出手,就算他们成婚了也无济于事,真到了他无能为力保护不了沈宝用的时候,他们不遵赐婚日期私下成婚一事,于公会成为太子的把柄,于私会令他变本加厉地折磨沈宝用。   他不能这么自私,他想得到的不止是她这个人,还是长长久久地相守一生。   终于还是回到了府中,丫环来报,姑娘请大人过去一趟。   陈松换了衣服去了,见沈宝用等在门口,看到他笑着拉着他进屋,一桌子的菜冒着热气,她递给他筷子:“尝尝,有什么不同?”   陈松顺从地提起筷子夹起其中一道,确实与府上厨子的手艺不同。   他惊讶地问:“你做的?”   沈宝用点头:“嗯。以前在外都是乞讨或是抢食来的,就算起火也是烤炙,我一直想尝试看看自己会不会做饭。今日得闲就试了试,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陈松被她的热情与笑脸感染,又尝了几道,不得不说就算没有府上厨子做得好,倒也是那个味儿。   “你不会只是搭个下手吧。”   沈宝用举起双手:“我真没有,别说大厨了,就连厨娘都被我轰了出去,都是我自己琢磨自己亲自炒的。就是太呛了,做完我就饱了。”   陈松并不饿,但他吃了不少,他下意识地悲观起来,想记住这个味道。   “喝口这个吧,不过不是我熬的,看你吃得多,这个是消食的。”沈宝用递过来一碗汤水。   陈松本来就听她的话,这时更是温从。   “宫中出事了是吗?”沈宝用忽然问。   陈松一顿,然后道:“是,圣上病倒了。”   “可并不影响赐婚,是吧?”   陈松:“是不影响,但,如今太子监国,没有人能见圣上。”   沈宝用虽不懂国事,但她也知道陈松的意思,现在是太子说的算。   沈宝用更不敢想的是,皇上这个时候病了,薄且真的没在其中做什么吗。她面向陈松道:“我们不等了,我们今夜就成婚。”   陈松因在路上已想过这个问题,他坚决道:“不行。你先不要急,圣上还在救治中,我总觉得太子不至于会因为你我之事而行此险招,他又没有疯。”   沈宝用想说,薄且挺疯的,他的画作他住的地方,以及她与他独处时,见识到的他的偏执,都在说明他不是一个正常人。   她没有与陈松说这些,只是坚持道:“只是早了几日,我们本来也没打算大操大办,母亲那里我可以在回门的那天再跟她说,相信她知道事出有因不会怪罪我的。你说过的,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不要去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那我们今夜成婚,只要我们高兴,是不需要有所顾忌的。”   陈松还想拒绝,沈宝用又说:“就算快乐与幸福是短暂的,但若我曾拥有过我也是开心的。”   她说完眼神一暗,语气不再那么急迫:“当然,可能是我想岔了,想不周全了,你身在朝中要考虑的事情自然比我多,我只是,只是提出建议,表明自己的态度。”   陈松本就有些动摇了,听到她这样说,知她是误会了,误会他是不是退缩了。   他道:“今夜确实不可,天色已晚,什么都还来不及准备。明天我哪都不去,把自己打扮成最俊的新郎,把园中行走的花轿也准备好,就算是提前成婚,也不可敷衍就和。我们,明日成婚。”   沈宝用扑到陈松怀里,哽咽道:“我只在乎我能拥有的。”   陈松摇头:“我们还要长长久久。”   转天一早,宫中就来了旨意,说是皇上召见陈大人。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勤安殿外,守在这里的内侍见到陈松,马上把他请了进去。   陈松一进到殿内,就闻到了很重的药味,这味道很不寻常,层次太多,像是多种不同质的东西共同发出来的。于陈松来说,他甚至在某一瞬间觉出了熟悉的感觉,但也只是昙花一现,再闻就没那种感觉了。   走进内里,陈松往榻上看去,皇上平躺在上面,他唤了一声:“陛下,”   就见皇上的眼睛慢慢地睁了开来,陈松一个激动上前几步,忽听旁边一道声音:“陈大人还没请安吧,圣上不过病了几日,规矩就都忘了吗。”   陈松转头去看,太子从旁屋走进来,手里端着药碗。他一直走到床榻,在此坐了下来。   陈松跪下行礼,依次给皇上给太子。   没有人叫起,陈松抬头去看,就见太子拿起勺子亲自喂皇上吃药。皇上表现出一副很抗拒的样子,眼睛不再是虚睁,而是越瞪越大,头艰难地左右摇摆,看得出很费劲,显然已尽了全力,但幅度并不大。   而太子的行为更加莫名,他根本不管皇上喝不喝得到药,只是机械地往他嘴里喂,那药十有八,。九没喂进去,全都顺着嘴角流得到处都是。   陈松没动,这屋里看着只有皇上与太子两个人,但他能感觉的到,这里可热闹了,暗藏着不少的人。   不过是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如猜测到的最坏的结果,皇上的病不是自然发作且被太子软禁。这种情况下,自然不是皇上召见他,而是太子。   陈松看明白后,知道自己做什么说什么都没有用,他反倒平静下来等着看太子意欲何为。   太子把药全部喂完,准确地说是全部撒完后,他把药碗放下,拿出巾帕给皇上擦嘴。皇上还是不配合,嘴里发生叽里咕噜的声音,别说成句了连字都不是。   皇上这么折腾,换来的只是从嘴角流出更多的涎液,而太子不厌其烦地接着给他擦。   表面上真是一副耐心侍疾的孝子图,但真实场面看得陈松心里发寒。他曾在夜探太子别院时产生过这种心凉的感觉,那是在看到太子作的画时。如今这种感觉又出现了。   太子终于忙完手边的事,他把巾帕放下,而皇上也折腾累了,明明只是摇了几下头,发出一些不明意义的声音,但像是已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此刻眼晴不再瞪着,半睁半闭的状态。   “父皇,陈大人来向您请安了。”薄且忽然道。   皇上连眼皮都没抬,陈松也是。薄且转头面向陈松:“陈大人很想陈家一案重审吧。”   躺在床上的皇帝与跪在地上的陈松俱是一震。陈松问:“殿下这是何意?”   薄且:“此事要说也不难,不过一道旨意罢了。我就问你,你想要吗?”   床榻上的皇帝又开始折腾起来,眼睛重新瞪起,嘴里发出更急迫的异响,可惜没有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陈松:“臣当然想要陈家一案能重审,殿下也知陈家有冤。但臣是大弘的臣子,是圣上的臣子,臣只遵大弘天子的令。”   薄且:“圣上?天子?又不是一成不变的。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它,就问你想不想要。”   陈松直言:“要。臣最大的心愿就是为我陈家正名,以慰列祖列宗之魂息。殿下的条件呢?”   薄且双肘撑在膝上,身子往前探着:“有得就要有舍,不能什么好事都占着,我要什么你是知道的。”   陈松当然知道,他只是没有想到,太子为了他偏执的占有欲,先是冒着完全没必要的风险做出不忠不孝之举,后竟然拿出他都不报希望的为陈家平反作为条件,来逼他抉择。   太子越是这样,陈松心越沉,他怎么敢把沈宝用交到这样的人手里。   皇上的动静忽然变大,他竟把放在床头的药碗碰到了地上。薄且转头去看:“父皇这么激动做什么,想来也是同意陈大人所说,陈家是被冤枉的。既然受了冤,那就让儿臣帮陈家主持一把公道。当然儿臣是不会朝令夕改,忤逆父皇的旨意,待我取而代之才会重提此案。”   眼见着皇上听到此话,一下子就不动了,再一次晕了过去。   陈松看着太子把皇上身上的被子重新盖好,并且说着:“您身体条件不适宜过分高兴,还是先睡上一觉吧。”   陈松为皇上感到悲哀,一代君王最后竟落得被亲生儿子背叛的结局。而他的朝臣,他的兄弟,他的母后皆放弃了他,选择了新一代的权力掌握者。   陈松也不过是欷歔了一下,他现在面对露出利齿伸出利爪的太子,必须打起全部的精神来应对。   明明太子以现在的权势,是可以直接派人闯入陈府把沈宝用抓走的,但他没有这么做,他的条件应该没那么简单。   没有了皇上的干扰,薄且直接了当道:“你怎么把她从我这儿带走的,就怎么把她送回来,待我登基后允你陈家翻案平反。”   陈松听明白了,太子不止要沈宝用回去,还要她知道自己是为何被送回去的。在家族与她之间,她的爱人选择了家族,背叛放弃了她。这才是太子真正要交换的东西。   陈松:“我如何相信殿下会遵守承诺?”   薄且:“我可以现在就发暗旨给你,看到那些了吗,”薄且说着一指外面的桌案,印都是全的,现在写了标上日子盖上印给你就是。”   这条件不得不说真是真诚又诱人啊,太子是一点反悔的机会都没给自己留。   “我得提醒你一点,我得不到的东西也不会让别人拥有,父皇能赐婚我也能赐死,你能与之成婚的只能是一具尸体。”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真当我不出手你们就可以在一起吗,这位陛下可是亲口所言,沈氏女万不可留,虽准了你们成婚,但对她的未来他自有打算。你觉得会是什么打算,让你我皆死心的打算唯她殒命罢了。”   “你的愚蠢让她成为了皇家的眼中盯,肉中刺。我若不出手,她才真是活不了多久。你不用现在给我答复,离赐婚的日子还有几日,你可以回去考虑一番。”   “不过你不愿意也没什么,我不过是心情好还愿意逗一逗你们,若是没了这份心情,你现在回去就已见不到她了。结局不会变,不过是省了我的事,不用给你陈家翻案罢了。”   薄且说完盯着陈松:“还用回去再考虑考虑吗?”   陈松:“不用了。臣只问殿下,暗旨什么时候可以写。”   薄且淡淡地笑了:“现在就可以。”   陈松磕头:“臣谢过圣上,太子殿下。”他再抬起头时,漠然地问道:“殿下何时要人?以何种方式?”   薄且收起笑意,冷冷地道:“就你们成亲那日吧,听说是个好日子呢,嫁衣花娇不要浪费了,把她从你陈家园子抬到我的园子即可。”   陈松:“臣与殿下一言为定。”   陈松说完最后对着已毫无知觉的皇上拜了拜。   守在门口的内侍见陈大人出来了,忙迎了上来:“小人送陈大人。”   陈松在里面根本没有看到凌大总管,他看了一眼此人后道:“恭喜公公了。”   此内侍一楞,随即反应了过来,不待他说什么,陈松已大步离开。   殿内,薄且探着皇上的鼻息,以弱到不能再弱,看来是没有两天好活了。在皇上第一次醒来时,对他的行为露出了不解的表情,薄且对此同样不解,他的父皇是基于什么会认为他不会恨,只会感恩戴德呢?   不提他在王府过的日子,他亲生母亲也不过是一个牺牲品,待没用时,连命都不曾想过给她留。两个孕妇一对孩子,怎么就那么寸,一个失了孩子一个失了母亲,结果还是那么地“尽如人意”。   太后与皇上哪来的脸会觉得他会真心地孝敬他们,他们唯一的用处就是,可以让他登上权力的最高峰,从此再不用对着所有人笑,掩盖着自己真实的内心世界。   薄且撤回探鼻息的手,然后道:“去吧,做事去吧。”   阴影中,阿感道:“是。”   薄且又道:“还得麻烦各位太医再呆些时候,不过看父皇这意思也快了,各位稍安勿躁。”   没有人敢言声儿,只听到窸窸窣窣衣服摩擦的声音。   薄且也不需要他们的回应,他走到桌案前,回想着刚才给陈松所书的暗旨,实觉是在浪费时间。   他写得毫不走心,他相信对方也一样。陈松必生所求的东西如今递到了他的手里,他看似激动地阅着小心地收起来,但薄且心里满是不屑,无论陈松做到何种地步,他也不会信他。   薄且估算最晚明日就会有消息传来,证实他的想法。   陈松出宫后没有回陈府,他去了都城府找到了柳侍令。   柳侍令看到不该此时过来的陈松,他问:“大人怎么过来了,不是说成婚前不过来了吗。”   陈松对他低语道:“你随我来。”   柳侍令看得出陈大人面色不是一般的严肃,他被感染着也紧张了起来,一语不发地随陈松进到了屋内。   一进去,陈松邀他坐下,然后就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陈松曾品调过柳蔚这个人,他在侍令这个位置上迎来送往过不少都尹,但无论那些人是正常调职还是被朝廷查办,柳蔚的侍令之位坐得稳稳的。   这绝不是一句圆滑世故就能解释的,他的底线与人品一定在其中起到了绝对性的作用。   在陈松的心里,他对柳侍令这人的印象不错,若是让他给这位下属写评价,应该会很高。是以,他环顾四周,唯一可信可用之人只有柳侍令一人。   “大人,属下做错了什么吗,您为何要这样看着我?”被盯毛了的柳侍令问。   陈松:“我有一事相求。”   “大人别客气,您说。”   陈松:“我要你帮我运走一个人,在我成婚的前一日运到外海去,要神不知鬼不觉。”   柳侍令神神秘秘地道:“是您在外面的小情儿,如今看您大婚在即找上门来了?您怕沈姑娘知道,打算花钱把瘟神送走。”   “不是。”陈松知道此事的重要,每一步都要压实扎紧,不能有一丁点儿虚的,“但你要这么认为,这必须是事情的真相。”   “大人?”   陈松当然不能说勤安殿里的一幕,他只道,太子曾与他未来的夫人沈宝用生有龃龉,如今的形势,他有顾虑他们的婚事不会顺利,所以想着未雨绸缪,提前把人送走,待殿下想起这段旧恨时,人已不在大弘,算是保她一命。   “因着怕太子查到你这里,你可用刚才你想的理由来搪塞,你是我的下属,只是遵了我的命送走一女子,殿下该是不会责罚。”   柳侍令:“您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如今皇上病着,朝廷正乱着,太子殿下该不会想起您这犄角旮旯吧。”   陈松:“防范于未燃,我只想她平安无事。”   柳侍令见他意已决,只道:“是,属下知道该怎么办了。”   柳侍令走后,陈松没有马上动身回陈府,他一个人在屋中坐了很久。直到他觉得若再不回去沈宝用该担心了,他才起身。   陈松一回府,还未走到沈宝用的院子,就见她远远地朝他走来。   陈松笑着迎了上去:“今天天气不错,正想着与你一起走走。”   沈宝用道:“走什么,哪还有工夫散步,不是说要做最俊的新郎吗,你这个样子可是一点儿都没有收拾呢。”   陈松道:“这么急着嫁给我啊,不过你不用急了,已经没事了。”   沈宝用脸上那抹刻意的笑凝固了,随即她睁大眼睛问:“真的?”   陈松点头:“嗯,刚进了宫,皇上已经醒了,身体正在慢慢恢复中。”   这回沈宝用脸上的笑是真的了,她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真的。”陈松笑着点头。   “太好了。”她明明笑着眼中竟含了水光,但她不能任泪珠滚落,这是好事,她不该哭的。她明明遇到艰难险阻都不哭,唯一一次落泪也是为了一击即中迷惑薄且的。   但此刻这样高兴的时刻,沈宝用倒有些忍不住了,最终她转头快速抹了一把眼晴,任陈松拉着她在园子里逛了起来。   边走边闲聊,沈宝用问:“我们真的不用今日成婚吗?”   陈松:“不用,皇上已醒,赐婚文书虽不是圣旨但也是圣意,我们还是遵照上面所写的日期完婚的好。”   沈宝用点头。到了用膳的时候,陈松看着桌上的饭菜,逗她道:“才吃了一天你做的,今日就不管了?”   沈宝用:“谁知道做饭会那么地累,厨娘准备的食材又多,不做出来又会坏掉。你尝个鲜儿意思下得了,还真打算让我天天做啊。”   陈松大笑:“哪舍得夫人这样累,不过是逗你呢。”   笑过后,陈松正色道:“明日接了你母亲过来,你与她好好说说话。”   沈宝用痛快地点头应下,其实听到陈松这样说,沈宝用心里更踏实了一些,她怕陈松没与她说宫里的实情,如今看他一切照旧,按原先讲好的要接母亲过来,她又多了层安心。   但哪怕是这样,待到了晚上入睡时,沈宝用又开始恶梦连连,她没有唤丫环,自己坐了起来,披了件衣服看着窗外的夜色。   她小时候睡得最多的就是破庙,她受此庇护诸多,但她从来没有拜过神。如今,沈宝用对着星空,喃喃道:“也不知哪路的神仙会在夜间当值,只求您路过的时候能听到我的祈愿,求您保佑我与陈松的婚事顺利,保佑圣上长命百岁,我愿成为信女,从今往后信仰您,供奉您。”   也不知是不是祈了愿的缘故,后半夜沈宝用倒是睡得很香。   第二天,陈松亲自接了程烟舟到陈府,九王爷那关是真难过,不仅四位侍女全部跟着,还派了他自己的亲兵。   临出门时,九王爷拉着程娘子好一阵嘱咐,王爷那副细声慢语温柔尽显的样子看得陈松都不好意思起来,他转了身,直到九王道:“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路上陈松想起王爷之言,他不得不顾着程娘子的身体情况,想让马车走得慢一些,程娘子感觉到后,拉起帘子道:“快一点吧,我没事。”   程烟舟有好多话要问沈宝用,这孩子不是说要去外海学艺的吗,怎么忽然就要嫁人了,这什么陈大人她以前听都没听过,光看外表倒是看不出什么,待她见了小宝仔细问过后,她想着回到王府还要再细细地问过王爷。   母女终于又见到面了,相互打量着对方,程烟舟把她的疑问都问了出来,沈宝用告诉她,自己并没有去成外海,因为比式的时候大绣院出了事,也正是因为那个案子她才与陈松相识。   程烟舟又打听了一番陈松的情况,稍稍放心道:“虽家里人丁凋零,但没有婆母小姑,众多妯娌,日子想怎么过都可以,倒也不错,只求他对你好。。   沈宝用:“他对我好着呢,当然我对他也好。”   “这样才对,两个人心在一处,感受着对方的好同时自己也肯付出,这才叫心意相通,才能白首偕老。阿娘为你高兴。”   程烟舟对陈松没有了质疑,开始过问婚仪的情况,待知道沈宝用要从北院嫁到南院,虽心疼但也无招:“都怪我,不能让你有一个家,堂堂正正地出嫁。”   沈宝用正好问她:“王爷这些日子对您好吗,我上次离开时,他不是说要举办纳妾仪式吗。”   程烟舟只点了点头,此事她不愿多提。九王何止是举办了纳妾仪式,他的所做所为在程烟舟看来过犹不及。   明明她的身份就是个玩物,是个侍妾,他偏要在仪式里让她感受到熟悉的东西,那是她嫁给亡夫时该有的对待。   程烟舟并不感动,相反她对此厌恶至极,他非要把她记忆里关于亡夫的美好回忆一件一件地摧毁掉。   她挂了脸,又一次惹到了王爷,那段日子过得实在的是艰难,实不愿再想起。是以,她敷衍地只点了点头。沈宝用看她不愿多说,也就不再多问。   待下午送走程烟舟,陈松没有再去沈宝用的院子,他在为晚上的事做着准备。   陈松怀疑沈宝用身边有薄且安插的隐手,否则不会他们刚准备马上成婚,他就被太子以皇上的名义召进了宫。   此隐患不除,沈宝用是逃不掉的,是以,今夜他一定要抓住此人。   陈松做了万全的准备,就这样还是费了很大的工夫才发现玺儿,玺儿被他的毒镖打伤,仓皇逃走。   阿感赶过来看她,玺儿道:“告诉殿下,他算的没错,陈松还是怀疑了,我也按命令适时地被他发现,计划进行的很顺利,除了这镖毒不好解外,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阿感看了眼她的伤:“还行,不是致命的,还是留了一线,只是让你近期不能活动而已。”   “那也没有办法,躲藏我是有把握的,一旦被他发现就不是他的对手了,能这样全身而退,算是他手下留情,也算我命大。”   阿感:“歇着吧,殿下会有赏赐的。”   陈府夜间发生的这场追逐打斗,沈宝用一无所知。直到又一天夜里,她的屋里出现了不速之客。   柳侍令沈宝用是认识的,但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辰不请自来地闯进她的屋里,沈宝用不知。她被柳侍令吓到想要大声叫人,但柳侍令动作极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他在她耳边道:“沈姑娘若是想救陈大人的命,就安静地听我说几句。”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沈宝用闻言不再抗拒,安静了下来,但柳侍令还是谨慎地没有撤开手。   他控制着沈宝用道:“陈大人会在你们成婚的前一日迷晕你,然后让提前准备的船只运你出外海。但他的计划早就被太子所知,当日太子会亲自在码头抓人。”   说完这句柳侍令才慢慢地放开沈宝用,沈宝用回身面向他,第一句问的是:“皇上根本没醒,是吗?”   柳侍令:“不仅没醒,皇上应该再也醒不过来了。”   “你知道的不止这些,都说出来吧,就算你想让我做什么,也得让我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沈宝用道。   柳侍令道:“太子以为陈家平反为条件,要求陈大人把你亲手交出去。陈大人假意答应,但已被太子料到。早在这之前,太子就找到了我。”   柳侍令停顿了下来,沈宝用通过云甄一事知道这是薄且惯用伎俩,她接替柳侍令道:“他威胁了你。”   柳侍令点头:“我的母亲妻儿都被太子绑了去,若想她们平安地回到我身边,我就必须按太子所说的做。但如此行事违背我做人的原则,我深知对不起陈大人,今日来与沈姑娘说明此事,又觉对不住你。可若是不告诉你,按陈大人的计划根本行不通,你逃脱不掉依然会被太子抓,而陈大人会被太子以欺瞒之过问罪,谁知道呢,也许到了那天,就是欺君之罪了。”   柳侍令低了低头:“我思来想去,不走这一趟,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纵老母妻儿重回身边,也怕以后日日想起此事夜不能寐,我能为陈大人最后做的就是来把实情告诉给姑娘。”   沈宝用没有说话,但沉默的时间并不长,稍许她道:“他让你运我出去,那迷,。药与解药肯定你也有吧。”   柳侍令:“是,”说着他拿了出来,聪明人不用说太多,都明白彼此这么做的目的。   沈宝用接过后道:“到了那日,烦请侍令大人按约定的时间过来一趟,我自会有交待。”   “我知道了。”柳侍令想说句姑娘保重,但他发现说不出口。   此时的陈松正跪在祠堂里。他背脊挺得直直地,但头垂得低低的。他不孝他有罪,唯一给陈家平反的机会被他丢弃了。   他永远都记得,他的嫡母虽不喜他阿娘与他,平常生活中两院也多有磕绊,可在知道他有机会活命却不想走时,摆出了嫡母的威势,第一次与他的阿娘站在了一起。   她斥他:“不要做懦夫,你阿娘费心费力地养大了你,不是为了看你这个样子的。你父兄已先一步从容赴死,我陈家男儿顶天立地,死不怕,独活当也不惧!”   他这位嫡母向来是无视他的,是把对嫡子庶子有别的态度执行到骨子里的人,总的说来就是轻视他无视他,当他不存在,这还是第一次训斥他。   他本以为在兄长们去了后,他嫡母该跟他阿娘说,我的儿子死了,你的儿子为什么活着?会跟他说,他们都死了你凭什么独活?   但她没有,她在斥责他后道:“陈松,记住你永远是陈家的孩子,你以后要活得顶天立地,把你兄长们的那份活出来。若你长了本事,记得让我们的牌位不再蒙尘蒙羞,才不枉你父兄的教诲。”   最后他是在两位母亲的推搡下,在皇上派过来的暗卫的保护下逃离掉的。至此,陈家男女老少全部被苏家斩尽杀绝,真就独活了他一个。   如今亲人们长埋地下,却还要背负罪名与骂名,这是他心里永远过不去的坎,永远的一道疤。如今,太子给的承诺就在他的面前,他低着头已能把上面的字背出,就这样看了许久,似要看出个洞来。   可他不能真的接了这暗旨,他做不到背叛自己的爱人,做不到拿她去做交换。但他也对不起列祖列宗,虽知道就算在此跪到天荒地老也减轻不了一丝心里的愧疚,但除此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忏悔了。   陈松在祠堂里跪着的时候,沈宝用在外面看着。她待柳侍令走后就去找了陈松,但他没在院中,她想到他会来这里,没控制住就走了过来。远远地看到小厮守在门口,沈宝用没再上前,怕惊动了他们。   她就这样远远地看着,看了好久她才转身离开。   沈宝用回去后,打发了丫环们下去,她一个人坐在桌前。她终究还是把那封赐婚文书拿了出来,她把它放在手里看了很久,心里在想,怎么就不管用了呢,她的命真就这么苦,连皇上亲自下的令都改变不了。   沈宝用的头越垂越低,她早知道薄且不好惹,在九王府第一次碰撞时她就知道,可她是服气的认怂的,她躲了的,她一直在躲。   却不知因为什么最终也没躲过去,她抬头看了眼镜中的自己,是因为这副样貌吧,若她长得平常一些,太子肯定就看不上了,他嫌弃她还来不及呢。   因色起意,又因为她的拒绝,算是彻底惹到了那个不讲理的疯子。沈宝用虽不懂爱情,连她对陈松的感情也是后知后觉,但她再愚钝也知道,薄且对她的执念并不是因为喜欢。   他只是不能容忍自己看上的小玩意儿不听他的话,不臣服于他,驳了他做为主人的面子。   沈宝用甚至开始后悔,如果她一开始就如外面那些见到他恨不得扑上去的女子那般、如他对郡主编造的谎言那般,薄且是不是早就对她失了兴趣。   千思万绪,时光不能倒流,于沈宝用来说她现在根本顾不上自己,她首要的任务是保住陈松,像他对她做的那样,她也要默默地保护他。   在沈宝用与陈松成婚的前几日,也就是最后的几日里,因他们心里都知道这是他们相处的最后时光,过了这几天,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再相见,所以,每一天他们都粘在一起。   既像热恋中的情侣,也像恩爱的老夫老妻,他们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过。   可时光无情,流水一样的划过,终于还是到了赐婚日的前一天。   这一天他们上午还是形影不离,下午的时候,陈松说有事要出去一趟,晚上回来与她一同用膳,谁都没有提婚仪前一晚新郎新娘不能见面的俗例。   陈松走后,沈宝用一头扎进了厨房,晚膳的时候,陈松面前再一次摆满了沈宝用做的菜。   陈松问:“不是说做饭累以后都不做了吗?”   沈宝用:“明天开始,你就彻底地被我骗到了手,我恐怕以后不会再费心思亲自下厨给你做饭了,所以,珍惜吧儿郎。”   若是没有出此祸事,明天他就将为人夫,这声儿郎也是再听不到,确实都该当珍惜。   陈松落座,丫环端来沈宝用每日都要吃的一道羹,所谓的羹汤是,凡都城有权有钱的人家里即将出嫁的新娘子都要提前一个月开始喝的保养身体的一款药膳。   陈松接过递给了沈宝用,沈宝用先只舀了一勺吃进了嘴里,她改拿筷子给陈松夹了菜:“这个上次我没有做,是新菜式,你尝尝。”   陈松自然是吃了,他今日也吃得很多,这可能是最后他能尝到的沈宝用的手艺了,不过期间他没有忘记让她吃羹汤。   屋里的奴婢早就被陈松遣走,本等着沈宝用药效发作后,他要好好地把人接住安置到榻上去,等晚些柳侍令按约定的时间来接人。   但他不仅没等到沈宝用出现异样,他自己反倒有些不对劲。   沈宝用在他面前变得模糊起来,他晃了晃头,她又清晰了。   还是不对劲,他本能地想站起来,就见沈宝用十分自然地过来搀扶着他。她对他的异样没有任何问询,她的动作也很温柔,不带急迫。   陈松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一把抓住沈宝用的胳膊,他问:“你,你做了什么?”   他明明是正常的发声,但说出来的声音很低,有气无力的。   这本该是他给她下的迷,。药,怎么自己会喝下去?问题应该是出在饭菜上,她该是在每样菜里都放了吧,他还吃了不少,不然药效也不会这么快发作。若不是因为他身体有试毒的底子,这会儿恐怕早就晕过去了。   沈宝用扶着陈松到了她的榻上。她不知道为什么陈松还没有睡过去,他除了四肢不能动,眼睛睁着且能说话。   陈松想坐起来,沈宝用按下他道:“你别急听我说几句,我知道你想保护我,想把我送走,但薄且已带人在码头等着,我走不了的。不要再为我冒险,这是我的命,以后你要好好的,记住,你若安好我便安好。”   “别瞪我也别骂我,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让我再看看你。”她说着用手指在他脸上轻轻划着,陈松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握上她的手,给她回应,但他做不到。   沈宝用又说:“我吃了解药,柳侍令给的,你不要怪他,他的家人早就被薄且抓了起来。他是怕你做无意义的牺牲,才想到告诉我的,我应该感谢他。”   沈宝用用手指描绘着陈松的五观、皮肤,可她觉得不够。她俯下身主动稳了他。陈松本就如坠云雾的感觉,这下更是像躺在了棉花做的云朵上。   他能说话嘴是能动的,他回应着她。真怕下一秒她就转身离开,再也不见。   沈宝用能感觉得到陈松想抬起手,但他做不到。她主动抓住他的手,把自己的脸颊放在他掌心里,感受着他掌心的温,。热。   稍许她的脸颊离开那里,又在他手心里印下一稳。陈松也不知是药物的作用还是因为沈宝用的行为,他眼神迷离,这个样子看在沈宝用眼里,十分迷人。   她忽然有一个念头。一个极其大胆疯狂的念头。   她直楞楞地看着榻上的陈松,看得陈松艰难开口问她:“怎么了?在看什么?”   沈宝用没回答他,她侧过脸往旁边望去,然后手一伸,榻缦落了下来。一下子外面的烛光被挡了大半,整个空间暗了下来,但还可以看清眼前人。   沈宝用紧接着上了榻,陈松不解,疑惑看她。他问:“做什么?”   他话还没问完就被打断了,打断他的是沈宝用在他面前拖掉外衣的行为。   她脸都红透了,但手上动作不停,眼神里满是决绝的意味。他脸也红了,但没多久陈松的理智就全然不在,脑子里的弦一根根地崩掉。   由青涩到癫狂,天地不知,时光不在,唯有眼前人。   沈宝用给自己与陈松都穿好衣服后,这会儿倒想起来不好意思了。她掀开榻缦,坐在榻边,不敢回头看陈松。听陈松哑着嗓子对她道:“把解药给我,我有办法,我带你走。”   他本已费了太多的力气,能一口气把这句话说出来属实不易。   沈宝用背对他摇了摇头:“我不想死,你也不能死,我们都要活着。弱者才会不管不顾一味向前冲,白白丢了性命,连翻身的机会都不再有。而强者哪怕身处逆境与绝望,也会永不放弃心怀希望。”   沈宝用终是回了头,深深地看着陈松道:“我爱的人定是与我一样的人,陈松,你是吗?“   陈松眼眶发热,在陈家覆灭的时候,他也只哭过一次,也是那一次他以为他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但现在,他根本做不到有泪不轻弹。   他狠狠地点了下头,收获了她的笑容,她站起身来把榻缦拿在手里,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地深深地看着他,在这种注视下榻缦落了下来。   陈松的世界从此暗无天日。   都城运河上的码头,今夜静悄悄地,只有一艘船停靠在岸。货已装上,只等着启航。   薄且站在码头的高处,看着眼前这一切。他早就得了柳蔚的消息,陈松没有等到转天,当天从宫里出来就去安排了沈玉用逃跑的路线。   陈松还如他所料,去找了柳蔚帮忙。还记得自己告诉柳蔚他的母亲与妻儿都在太子别院做客时,柳蔚被惊吓到的样子。   一切都在计划中,目前来看进行的很顺利,只要在这里把以权谋私,私开公文私送民众出海的陈松与沈宝用抓住,这件事就算是圆满解决了。   薄且等待着,等待着看沈宝用在见到他后的表现。   “来人了。”阿感提醒太子殿下。   一辆圆顶小马车在离薄且不远的位置停了下来,这是与柳蔚约好的地点。   “不对,好像只有柳侍令,不见陈都尹。”   薄且听阿感言后,他眼神一凌:“过去看看。”   薄且还未走到,柳侍令就迎了上来,一脸惊惶地跪下道:“殿下,属下按与陈大人约定好时辰去接人,不想被放倒的是陈大人,”   “沈宝用呢?”薄且厉声打断他。   柳侍令一边回头一边道:“在,在车里。”   说话间,马车里伸出一只小手,在黑夜中更显皓白。帘子掀开,沈宝用从车里走了下来。   薄且在看到她的那一瞬,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但这并不能阻止另一种情绪蔓延,愤怒。   她总是不按他预想地走,他原先想着,当着她的面拿陈松来威胁她,亲手把她抓回去,看她卑微地求饶,主动地求,。欢。待她把他设想的一切都做了后,他再来好好想一想要不要原谅她,是否可以免去水牢里她欠的那顿刑罚。   但现在,她再一次带来了变化,打乱了他的计划。   沈宝用走到薄且面前,与他行礼:“殿下夜安。”   薄且看了她一眼,然后冷着脸道:“带回去。”   说完薄且让人牵了马来,他利落地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柳侍令与沈宝用对视一眼,他暗暗地松了口气。   沈宝用没想到她被带进了宫里,她望着巍峨的宫殿,心里在想,若想逃出这里恐怕比那水牢都难。   头一次进宫,完全没有打量观赏的心情,再加上是夜里,只觉周围黑森森地,比之水牢还让人感到心悸。   沈宝用被带到一间屋子里,薄且这一夜都没有召见她,但她几乎没睡。   薄且一句话都没问没说,沈宝用心里没底,猜不到他到底要怎么对她,怎么对陈松。   第二天薄且也没有来,直到第三天,沈玉用听到外面传来莫名的声音,似钟声,很沉很闷,然后就听到有人在喊:“圣上薨了。”   下一秒,所有奴婢都跪下哭了起来。沈宝用自然也跪了下来,她被漫天的恸哭声包围着,她低下头,不明白她们是怎么哭出来的。   沈宝用在想,皇帝死了,薄且要登基,他应该会很忙,会很长时间顾不上她了吧。   但她想错了,这天夜里薄且就来了。   他身上的穿戴不同了,沈宝用知道这是皇上才能穿的图案样式。在认识到这一点后,她马上跪了下来,嘴里道:“圣上万岁。”   该是这样说吧,她不知道,她没见过皇上,也没有人教她该怎样与皇上行礼。   薄且绕到沈宝用的身后坐下,他向下一瞅看到的是她的后背,他看了一小会儿,然后命令道:“跪过来。”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沈宝用听得很清楚,薄且说的是跪过来,于是她跪着回身,跪着爬过去。   她停在薄且脚边,听他又说:“抬头。”   她依令抬起了头。薄且开始打量她,那日她从轿子里下来,因天黑加上她低着头行礼,他并没有机会仔细看她。   留在薄且记忆里的,是沈宝用恶狠狠地瞪着他,说着狠话的样子,是她在水牢里带着一身的伤浑身散着病气的样子,而此刻跪在他面前的沈宝用又恢复了她鲜活鲜嫩的样子。   可见,她这段日子倒是过得很好。   薄且道:“把手伸出来,伤的那只。”   沈宝用照做,薄且抓起她的手,她一颤,他的手比她的还凉,这又让她想起了蛇那种生物。   薄且低头查看,伤口自然已是全好,但如大夫所说果然留了疤。她本就不完美,如今这有瑕之身再添新的瑕疵,着实令人不悦。   沈宝用开始皱眉,因为薄且手上使了力,捏得她手疼。薄且看着她隐忍的样子,他心里清楚自己的力道,看着她从平静无波到暗暗隐忍,直到眉头皱起。   以她那能忍的性子,这是真疼着了,他慢慢地撤了力道,松了手。   她马上双手扶地,起伏的肩胛骨,说明她在自行缓解着手上的痛。薄且把一切看在眼里,待她重新抬起头来,他才不紧不慢地道:“给你个机会,如实说出那日之事。说错了,朕是要杀人的。”   沈宝用心里一抖,但她已在心里打了多遍的草稿,她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道:“他要拿我作为条件与殿,与陛下交换,那样的话不如我自己来,我不喜欢被人利用,他若背叛我便休。”   “放肆!”沈宝用眼见薄且本就冷肃的面容一下子变得阴戾起来,“欺君之罪,你想替他担了?你担不起的。再好好想想应该怎么说。在九王府的时候朕就告诉过你,在朕面前收起你那些小心思,骗朕的结果你承担不起。”   见她不语,薄且盯着她的眼睛道:“不说?阿感。”   门外传来阿感的声音:“属下在!”   “去都城府把,”   沈宝用马上道:“我说,陛下息怒。”   这威胁可真好用,可越是好用薄且心里越不舒服,并无畅快之感,竟是生出一丝恨来。   他不再唤阿感,依然盯着她的眼睛。   沈宝用也看向他,与之对视,刚还平静无波的眼眸,闪过无助与哀愁。薄且见之,阴戾的眼色被突如其来的一丝欲气冲撞着。   他喜欢看她这样,看她在他面前服软示弱,崩溃顺从,哪怕只是偶尔的一瞬间。然而薄且此刻才发现,这样的服软与顺从不能是因为别人,得是因他而生才可。   他听她说道:“他在祠堂忏悔,我听到了。”   要想骗过薄且,谎言也要在一定真实的基础上构架,这是沈宝用与薄且几番交锋下来得到的经验。陈松的确去过祠堂忏悔,她也在那里出现过,这段经历是真实的,但并不是她知道陈松要护送她离开的原因。   她不能把柳侍令供出来,柳侍令冒险暂时救下了陈松,沈宝用不能把他放入险地。   薄且没再怒斥,他不言语,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沈宝用:“我知陛下足智多谋,运筹帷幄,他的计划不会成功。私运百姓出海是重罪,我只能下药在饭菜中,先他一步行事。柳侍令来接应时,看到倒下的不是我,他这才与我说了陛下等在码头的事,后面的事陛下都知道了。”   “你哪来的迷,。药?”薄且问。   “自然是把他给我准备的换给了他,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任何防备,才会让我得了手。”   薄且依然在盯着她看,看了会儿,他俯身捏起她的下颌,他们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他道:“你猜,我信吗?”   沈宝用:“我说的都是实话,望陛下明鉴。”   薄且忽然冷笑了一下,松开手道:“好一个情真意切,真不知你还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欺君之罪也好私运之罪也罢,朕想要一个人的命,何需理由。”   沈宝用暗自咬牙,把心一横,她缓缓地伸出手来触上了他的膝,仰头看向他。   “啪!”的一声响,清脆异常,是薄且打开了她的手,他说:“下贱。”   看着她因受辱而受伤的眉眼,心里的那份恨稍解。他继续道:“杨嬷嬷以后会教你规矩,宫里容不得腌渍手段、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一次你若再学不会,”   他停下来稍顿,接着玩味地道:“看着你们,朕就知道朕是对的,朕从不允许自己有软肋。”   说罢,他扔给她一样东西:“带上这个不许再摘。”   沈宝用捡起,竟是那日她丢在西院床榻上的那对耳环。她把东西收在手里,听薄且语气不善的道:“戴,上。”   沈宝用只得一只一只地戴好。   这对红宝石一戴上,薄且看她顺眼了几分,但心里的那份恨一时难以消解。他几次冲动涌上心来,想把所有酷刑都用在陈松身上,活剐了他都尤觉不够。   但偏偏他不能,他知道他若是这样做了,他的痛快只能是一时。痛快过后他将对沈宝用失去牵制,甚至以他们两个为了对方可以舍命的程度,沈宝用将再无所惧。她会杀他还是自戕?薄且不知道,但她总会选其中一样来执行。   他威胁她的同时,她又何尝不是在威胁着他。   薄且起身,毫无迟疑地离开,沈宝用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陈松的命算是保住了。而她自己,她将再无自己失去自我,她知道今后的日子会很难,她需咬牙撑着了。   能撑到什么时候,能不能撑过去,沈宝用不知,但她知道以前的每一次绝境,她都撑了下来,只因她从未放弃。   回勤安殿的路上,阿感问:“圣上,柳蔚要如何处置?”   薄且:“杀了。”   阿感:“那他关押着的母亲妻儿呢?”   另一句“杀了”差点脱口而出,但薄且最终缓缓地压下了因沈宝用而起的恨意,他道:“放了吧。”   他在找到柳侍令之前,已调查过他的为人处事,知他哪怕见到是太子,亦惑是未来的君王也不会立马攀上来一心表忠。所以为了万全,他抓了他的老母妻儿,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坏了他的计划。   对他不忠的人自然不可能留着,但薄且还是高看了一眼柳蔚,留下了他家人的命,放她们回去给他敛尸。   此时杨嬷嬷已等在殿外,看见皇上回来,她跪下行礼。   “进来。”薄且道。   不过一句话,杨嬷嬷就感到了威压,殿下变为了陛下,感觉有些东西与以前不一样了。这让她又想起守铭的死,殿下说他不忠妄图窥私,但没说具体守铭干了什么。   杨嬷嬷实在想不通,近身侍候了近二十年,守铭得犯多大的罪竟是直接丢了性命。   杨嬷嬷进殿后低头站立,听皇上说:“你带她去调惩司,好好地教一教她,绝不许再发生西院之事。”   杨嬷嬷一楞,但她很快就明白了这个“她”是谁。她揣摩着圣上的意思,圣上明明知道她向来不喜沈宝用,曾还给沈宝用往太后那里告过状,欲至她于死地。   可如今却还是把人交到了她的手上,听音辨意,这个好好教一教的意思应该是让她放开手脚的意思。   也就是说,以前被皇上弃而不用的钱嬷嬷带来的调惩司的手段,被皇上重新启用了。   杨嬷嬷心里有了主意,早该如此,圣上对沈氏女就是太心软了,给了她无数的机会,换来的结果就是在喜日子见了血,受了伤。   对待沈宝用那样的硬骨头只有宫里的一些手段才有可能驯服得了,既然皇上还没有放弃沈氏女,那她就遵照圣上的命令调惩一番好了,这一次务必教得她服服贴贴,恭恭顺顺,就算皇上不说,也绝不能让西院的事再次发生,以雪她上次之耻。   杨嬷嬷:“是,奴婢遵命,这一次绝不会让皇上失望。”   薄且没有马上让她下去,看似斟酌了一番后道:“她年幼的时候曾被人侵犯,是以不用再准备什么落红帕,你教她的时候也不用顾忌太多,只求一步到位。”   杨嬷嬷目瞪口呆,险些在皇上面前失了仪。但她快速敛了心神,只能暗道一声,果真是个祸害、妖精。那沈氏女,不堪的不仅是她的身世还有她的身子,都这样了,皇上依然不嫌弃,不放弃。   不过杨嬷嬷的底气与把握倒是更足了,虽她有很多年没在调惩司行走了,但那里的一切她还是熟悉的,这下她可以完全地放开手脚了。   都城府,兵士来报,柳侍令的家人要感谢大人。   陈松看着柳侍令的老母妻儿要与他跪下,他马上上前扶起了她们。   柳母道:“老妇今日带着我儿柳蔚的遗孀来给大人叩头了。谢大人不仅主持了丧仪,还给了我们新的身契,以及银钱,无以为报,唯有让孩子多给您磕几个头了。”   说着按着那才几岁的孩童跪下,陈松拧不过,只得让孩子叩了头。   叩过了头他问:“召县虽是故土,但路途遥远,都城里有不少柳蔚的同僚朋友,你们留在这里反倒会得些照应。”   柳母摇头:“不了,我们怕了。虽我只剩一把老骨头儿子也不在了,但小孙子还小,我现在只想看着他平安长大,什么富贵荣华远大前程是一点都不想的,召县好,召县有地有房有亲戚,还有大人您给的贴补,我们远离都城,相信能在那里平安度日。”   陈松不再劝,任谁曾被当今天子囚禁过也会吓破胆的吧。天威不可测,也只能逃避似地远离一些。只不过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真若是让皇上动了心思,只是跑到老家去也是枉然。   陈松只道:“一路顺风,老人家保重身体。”   待人走后,都城府里一下子清静了起来。陈松以前不觉,但现在他觉得这里太静了。   他拉着兵士与他斗武,不许他们手下留情,还让他们两个两个地上。纵然他武艺在他们之上,但架不住一轮又一轮不休息地打。   直到最后武总头看不过去了,让人两边架住大人,一拳把他打倒在地。这下陈松反倒轻松了,他就躺在练武台上,看着蓝天白云,不再起身。   武总头招了招手,兵士们离开了练武台,陈松的周围又静了下来。   他心里有殇,他知道解药为何,解药在哪,但他不够强大,他连到那里去的能力都没有。   皇上留了他一条命,不止,连问责都没有。好像他从来没在他陈府布下过天罗地网,好像他没与他做过那场最终不存在的交易。   但陈松知道,他越是安全,沈宝用的处境越会不好,他的安全是她忍辱负重换来的。   那日她走后,他拼了命地想要恢复行动能力,可也只是把自己摔到了榻下,连爬到门口都费劲。而那药根本就迷不倒他,他一直清醒地看着月亮一点一点地往西边偏去。   待他终于能行动了,他第一时间飞奔到码头,那里什么也没有。他又奔向太子别院,那里除了一些普通护院与奴婢,以前的那些亲卫也都消失不见了。   他可以在屋顶上、园子里无障碍地行走,明明知道她并不会在这么稀松守护的园子里,但他还是找了个遍。   直到天终于亮了,而陈松知道,他的世界再也亮不起来了。   他依然没有放弃,去找了柳侍令,但柳宅里更怪,奴婢们说主家出远门了,已经好些日子宅子里只有他们在守着。而柳侍令从那天开始,再没有出现在都城府,也没出现在他面前。   而得知柳蔚的死讯,以及帮助他的家人就是后话了。   当日陈松回到陈府,他这时才发现,他的衣服被沈宝用系错了一个扣子。她该是羞到极致才会犯这样的错误,也是这时他才开始回想当时发生的一切。   那晚给他的震惊太多了,他惊讶于她的大胆,她的疯狂,以及她的第一次。   他既欣慰又气愤,欣慰于她并没遭到那样的劫难,气愤薄且竟会在背后如此毁谤她。这样的人怎么会对她有真心,如果抢走她的人是像他一样爱着她,珍惜她的,陈松可以低头,可以忍下来。   但明显薄且不是,一想到他终有一日会以帝王之尊折辱于沈宝用,陈松心里就如烈火在烧,再一次体会到全族覆灭时的痛彻心扉。   已经几日过去了,这期间皇上驾崩,新帝登基,他打起精神穿上官服去到了宫里,可也只是远远地望了那么一眼,他的级别根本够不到前面,别说见深藏在宫中的沈宝用了,就连新帝他都见不到。   他真想大杀四方,想拼了命地把她救出来,或再看她一眼,但他知道不行,那是莽夫的行为,而她要他活着,做心理上的强者。她离开时说,只有那样的人才配得上她,才值得她爱。他当时答应了她的,他会做到,他也必须做到。   因为他的命都是她的,是她折翼于这皇宫换来的。   陈松闭了闭眼,再睁开觉得有些花,他看了太长时间的天空了。   忽有人道:“大人,九王府的侍妾在外求见。”   陈松想了想才明白这侍妾是谁,是沈宝用的养母。他马上起身,亲自去迎了程烟舟。   程烟舟一脸焦急,她顾不得什么礼节,在见到陈松后问道:“怎么回事,我与小宝约定好,她会回门来看我,这都多少天了,也不见你们的影子。我去了陈府,他们说小宝不在,再问就一问三不知了,我只能来这里找你。”   陈松:“您先别急,进去再说。”   程烟舟怎么可能不急,这些日子因着宫中生变,王爷变得很忙,她好不容易逮到他一回,问他陈松与沈宝用的事,但被他搪塞了一通。   这些年的相处,程烟舟怎么可能不了解王爷,知道他在搪塞,她为了能出来亲自弄清此事,假装被他安抚住了,然后今日说自己有东西要买,带着丫环出门来。   一出来她拿出了从来没使过的主子的气势,让车夫把车驾到了陈府,然后又来了这里。   她时间不多,她知道阿梓一定会想方设想通知王爷的,她必须赶在那之前问清此事:“我怎能不急,你先告诉我,小宝去哪了?”   “我会告诉您的,您先随我来吧。”陈松看了看她身后的奴婢道。   程烟舟感觉到事情重大,她闭上嘴随陈松进入都城府。身后阿梓等人想拦着,但王爷不在,她们的主子就是程姨娘,她们不能违背她,阿梓只得叫车夫带上阿榆去禀报王爷。   进到正堂,陈松让阿梓在外面等着,阿梓只得守在门口,但不敢离得太远。   陈松这才道:“沈宝用在宫里。”   程烟舟:“宫里?皇宫吗?”   陈松点头,然后把沈宝用与以前的太子如今的皇上之间发生的事都说了。   程烟舟听后,久久没有出声,陈松也陷在了自己的思绪中,不知过了多久,才听程烟舟喃喃道:“原来外海学艺也是骗我的,我的小宝好苦,被王爷逼着撒谎,只为不让我担心。他们家真狠,逼迫我一个不够,连我的女儿都不放过。谁稀罕住在他们家、吃穿在他们家,无论是我们沈家亦或是程家又不是没有地方住,没有钱花,没有东西吃。我们本能活得好好的,自由自在的,却被关了起来,还要感恩戴德。”   “你在胡说些什么?”九王薄光推门迈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王爷。”陈松起身见礼。   九王不理直接朝程烟舟走去,程烟舟见王爷直楞楞地奔她而来,她本能地站起来向后退,见她这种举动,薄光沉了脸眼神也阴暗了起来。   陈松看着九王爷强势粗鲁地把程姨娘拉走,对方是王爷的侍妾他别说做什么了,连劝说都没有立场。可他想起刚才程姨娘念叨的那些话语,果然他们姓薄的都一样,对弱者毫无同理心,只知一味使强。   阿梓等人见王爷拉着程姨娘从都城府里出来,她们马上拉起马车帘子,侍候两位主子上车。   马车里,程烟舟问薄光:“王爷是认为我没有资格过问我女儿的事吗?为什么骗我?”   薄光:“你过问?我都没有资格过问的事儿,你拿什么问。那是皇上,是新帝,他想要什么要不到,一个女子罢了。”   “是啊,他是皇上,您是王爷,我们这些蝼蚁,不过是凑趣逗乐随意摆楞的女子罢了。”   “又开始说这些浑话,少在这跟我阳奉阴违,你若真这么想,也就不会天天地胡思乱想了,早就像梁氏、像正常人家的侍妾那样讨好夫主,尽心侍候了。”   夫主?程烟舟这才意识到,从她成为他侍妾的那天起,他就是她名正言顺的主子了。侍妾虽有奴婢侍候,但只算半个主子,她与府上这些奴婢有一点是相同的,她们拥有同一个主子。   她若是一出生就做了奴婢倒也不会觉得什么,但偏偏程烟舟出身很好,自幼生长在富足温暖之家,又嫁了同样条件的夫家,她虽不欺奴,但一直以来过得都是高高在上主人的生活。   如今失去了家人与真爱不说,竟混到要被人提点着讨好主人才是她的正途。   程烟舟眼里闪过不服,情绪欲要激动起来,薄光见此,一道凌厉的目光望过来,掐着程烟舟胳膊的力度也在警告着她。程烟舟本就不多的气势一下子就散了,她的激愤变成了哀怨。   她的性子本就与沈宝用截然不同,她软弱她怯懦,她连大声说话都不会,只有跟着九王的这几年,说过对她来说最高声、最硬气的话了。   但就这样高声也高不过王爷的偶尔为之,薄光也不允许。他就喜欢她软软懦懦的样子,喜欢他一瞪眼她就怂成包子软成面条,由他随意拿捏的样子。   眼见着屡试屡爽的强势起了作用,程烟舟再不敢质疑反驳他。   薄光这才松了手劲儿,改为轻轻地揉着她的手臂,嘴上语气也温和了下来:“现在不揉开,回头晚上一看就该青了,娇气成这样你是长不出你养女那般的一身硬骨的,再则,你再怎么也堕落不成她那样,从小在污糟的环境里长大,心灵早已在那大染缸里被污染了。我那侄子是什么人呐,能与他相斗到今时还能蹦跶,根本就不需要你的操心,到是该提醒你一句,做好以后进宫给她叩头的准备吧。”   薄光对着程烟舟的手臂揉着揉着,开始心猿意马。   程烟舟被放倒的时候,心里异常苦闷,她有言说不出,想自我消化这份哀愁与苦闷,但薄光根本不容她有片刻放空的机会。   只要他在,他就要占据她的分分息息,她的精神世界被他侵略的一再缩小,如她此刻被困在这马车中一样,小小的一方,她无处可逃无处可躲。   下马车的时候,王爷的衣衫齐整,连点褶皱都没有,但细心的阿梓发现,程姨娘就有些失仪了。   她领口松垮,直领皱着,早上她亲手挑的衣服,是不可能把这样的衣服拿给程姨娘穿的,自然是她穿上后才变成了这样。阿梓也只敢看一眼,然后就垂下了头。   薄光把人亲自送回来后并没有进府,他外面的事还没办完,是得了消息临时赶过来的。   他对阿梓道:“近些日子你主子都不会再出门,不用时时备着车了。”   王府的马车多得很,各位主子出门根本不需要提前备下,阿梓明白王爷之所以这样说是在告诉程姨娘,以后她不征得王爷的首肯是不能出门的了。   九王确实很忙,新帝登基,杂事太多,加上先帝的丧仪才进行一半,后面入陵下葬才是重头,整个行程保卫的职责都是由他负责。   这日送程烟舟回府后,他一直忙到了深夜,匆匆回家一趟还要在书房里召见人,最后只小憩了一会儿,天一亮就又走了。   而程烟舟比他还惨,她是一宿都没合眼。   两个原因,一是心里想着沈宝用的事,担心难过到睡不着,再有就是,白日里王爷抱她下马车时,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回去补个午觉,晚上绝对让你睡不了。”   两件事压在她心头,不仅午觉睡不着,晚上也失眠了一夜,就算是后半夜,程烟舟提着的心也不能放下,因为王爷什么时辰都有可能来她这里,前半夜后半夜,甚至天刚蒙蒙亮,她并不会因为已到后半夜而觉得妥过了一天。   就这样捱到了清晨,听给她梳洗的阿梓道:“听前院的小厮说,王爷今日也是早早地出了府。”   程烟舟心里暗叹,既如此为什么还要那样对她说,于他不过一句戏言,自己却白担了一晚上的心。   早饭刚进完,阿榆略显紧张地进来道:“梁姨娘来了,说程姨娘现在不比以前,是有身份的人了,她不能再随意进出,让奴婢来通报,她想串个门子,不知能不能得您一见。”   也难怪阿榆会紧张,梁姨娘已经很久很久不曾来溢福院了。最早程烟舟刚进王府时,她倒是总来,可每一次都是来找茬的。是以,溢福院奴婢们对她的到时来习惯性的抵触与紧张。   可现在确实如梁姨娘所说,她们皆为府上的姨娘,地位同等了。阿梓看向程烟舟:“要见吗?”   “请她进来吧。”程烟舟以前对梁姨娘的到来就不上心,哪怕对方说话夹枪带棒。她的心从来不在这里,是以她与梁姨娘思想不在一条绳上,说实话比起九王爷,程烟舟更愿面对的是梁姨娘。   梁姨娘带着很大的动静出现在屋里,打破了溢福院一向的静谧。   “这都多少时日了,还未曾给妹妹道喜,怪我怪我都怪我。不过听说前阵子妹妹病了,这才不敢叨扰的。”   “给姨娘上茶。”程烟舟待她说完一大串话后道。   明明程烟舟给梁氏指了位子坐,但梁氏却不管不顾地挤到了她身边。还自来熟地拉起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让她们别忙活了,我哪有心情喝得下去茶啊。”   程烟舟本就懒言,只打起一半的精神来应付梁氏,是以她并没接这个话茬。   梁氏也不需要她接,接着往下说:“你家小宝的事,你知道了吗?”   听她提到小宝,程烟舟这才认真打量对方,开口说道:“我该知道什么?姨娘又听到了什么?”   梁氏了然地道:“你不常出门,自然是听不到外面的闲言碎语。都说佑前巷宰相那园子后面的园子,是太子的别院。现在是当今圣上了,也是以前在咱家做世子的那位。”   “我知道他是谁,你快说后面的。”程烟舟一改之前的懒怠,一劲儿地催促梁姨娘。   梁姨娘接着说:“那别院里进了一个姑娘,说是,”梁姨娘朝上指了指,“那位,硬抢了陈家独活下来的那个小子的人。这倒不算什么,只是都传那女子是沈姑娘。”   这一段程烟舟已从陈松那里听过了,所以她并没表现出惊讶与急迫。梁姨娘看在眼中,话锋一转:“当然,能被当今圣上看上,这于你于沈姑娘都是好事,但我还听到些别的,我吃不下去茶的原因正在于此。”   说着梁姨娘凑到程烟舟耳边,压低声音道:“说沈姑娘对陈家小子情有独钟,性子犟不从,惹怒了那位,在别院的时候宫里调惩司就下来人了。调惩司的人啊,那手段可了得,手黑着呢,你家小宝虽不是什么大家小姐,但也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这下可要遭罪了。而且你可能不知,被调惩司过了手的,就算还能伺候贵人,也不会有前程了,能最后落得个最低级的位份就算不错了。还不及宫女呢,还有被放出去的机会。”   她这番话是咬着耳朵说的,阿梓听不到,但眼见程姨娘面色越来越白,她忍不住上前:“梁姨娘,我们姨娘确实前阵子病了,这才刚好,大夫说了不宜久坐。”   梁氏在心里暗骂,小贱蹄子都敢明里暗里地轰她了,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才不过是个姨娘,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当王妃了。   心里骂了一通,面上却是一点不显,反而一副被提醒到的样子:“哎呀,这一说话就忘了时辰,那妹妹你好好歇着,回头等你大好了,到我那里去玩,你说咱这府里,除了你我也没个姐妹说话了,甚是冷清了些。”   梁姨娘这话倒是心里话,在王爷收了程烟舟,给了她一个盛大的纳妾仪式后,她就生了破罐破摔的心理。   惦记着趁自己还掌着家,给王爷再招两三个女子进来,比程烟舟还美貌还弱不经风的。她们王爷不是好这口吗,那就一把子续上,把个北园都填满了。   梁氏该说的话都说了,她就是来给这病美人添堵的,不是说前阵子生的是心病吗,这下听了她带来的消息,该是会又往心里去的吧。   那一场纳妾仪式在梁氏心里生了刺,她从不敢奢想的,别人不过是才来了几年就轻轻松松地获得了。她本就恨程烟舟,在她病时背地里念了不少的咒,想她死。   但贱人命长,活了过来,之后的事更是旧恨添新仇。在外面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她想到的就是太精彩太解恨了,这母女俩谁遭罪她都高兴得要合不拢嘴。   都不用添油加醋,照实了说就够程烟舟那小性儿受得的。这传言既不是她编造的也不是她先说的,就算王爷知道了,也怪不到她头上。她不过是女儿已出嫁,自己太寂寞,于是来找她的好妹妹说会儿话罢了。   梁姨娘走了后,程烟舟就躺下了。   阿梓瞅着不像是生病,加上一早就见姨娘显然一副没睡好的样子,让她睡上一觉也是好的,把被子给她盖好,想着时不时地进去查看一眼就是了。   才刚第一次进屋,就见程姨娘捂着胸口道:“哎呀,我昨夜一晚没睡,这心里突突地跳,想着这会儿有了些困意,竟被你吵到一下子惊醒过来,你能不能饶了我,不要弄这些动静出来,让我睡上一觉。”   程姨娘白着脸,纤细的青筋可见的手抓着身前的衣料,哀声哀气地求着她。阿梓马上道:“是,姨娘好好睡吧,奴婢不进来了,奴婢就在外面,有事您叫我。”   程烟舟慢慢地点头缓缓地闭上了眼。   阿梓想着待两个时辰后再进去总该差不多了,这期间她把活儿都派了下去,然后拉了矮几坐在了屋外台阶上,天气不错,她倚在门框上昏昏欲睡。   “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在里面侍候?”王爷的声音惊动了阿梓。   阿梓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动作太大以致踹到了脚边的矮几:“王爷安,姨娘昨夜没睡好正在补觉,她浅眠易醒,奴婢不敢进去,就在门外守着。”   薄光点了下头,再迈步轻了许多,阿梓无召没有跟进去,她低头刚要把矮几摆正,就听屋内王爷惊惧地喊道:“来人!叫大人!来人!”   阿梓赶忙往屋里跑,就见王爷跪在榻上,正在往程姨娘手腕上缠着东西。再一细看,阿梓腿一软跪了下来。   程姨娘的手腕手心上都是血,那血浸湿了被褥,而王爷撕的白布条刚一缠到她手腕上,马上就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王爷瞪着她大声道:“蠢货!赶紧去请大夫!”   阿梓这才勉强地站了起来,往外跑。   溢福院是好一顿混乱加忙乱,连梁姨娘住的秀梅院都被惊动了。她让人去打听,得来消息竟是程烟舟自戕,好在王爷临时归家,发现得早,据说十分凶险,这会儿才刚把人救过来。”   梁姨娘心里一颤,该不会是听了她的话,那姓程的才想不开的吧。她知对方心窄,可也没想到能窄成这样,又不是亲生的,不过是传言进了调惩司,再说就算是真的又如何,怎么也算是皇上的人啊,无边的富贵总是享尽一生的。   人家正主还没怎么地呢,她怎么就想不开了,这要让王爷知道了,可不是她想妥就能妥开的,梁姨娘马上打发了人再去打探。   可此时的溢福院已被围成了铁桶一般,院子里都掌着烛,屋里更甚,整个院子远远望去灯火通明。   溢福院的奴婢们跪了满满一地,个个低着头,没有人敢发生声音,阿梓首当其冲,跪在最前正中的位置。   刘总管带着一众护院守在屋外廊下,等待着王爷的命令,同样是个个屏气低头,不发出一丝声音,仔细听,整个院子只有偶尔“噼啪”的火烛声。   屋内,薄光抱着程烟舟,他脸色如今快与她一样了,一片煞白。   薄光手里握着一柄簪子,削尖的一头可见血迹。他是真想象不到,这样的一柄小东西怎么就成了凶器,他还无法想象,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使了多大的劲儿,才能用这东西划出那么深的伤口。   他后怕,如果不是今日临时回来这一趟,以他所见,阿梓在外面睡得正香,待她醒了进屋发现异常,该是一切都晚了吧。   是她命不该绝,也是他“命”不该绝。   薄光小心地把这柄簪子收好,然后小声地在程烟舟耳边道:“这事不怪你,你别害怕,我不倒后账。这事主要怪外面那些奴婢,是她们没有看护好你,待我罚了她们予你出气。”   程烟舟睁开了眼,她刚被薄光强行喂了药,此刻心里正翻涌着恶心,本不想说话,但听他这样说,她道:“到这个时候了,您认为我还会在乎吗,不是还想用她们来威胁我吧。我跟她们无亲无故本来也不熟,她们是王府的人,与我无关,您要打要杀皆随意,不用说是为了我,也不用问我的意见。”   是的,薄光是在威胁她,以前是以沈宝用,如今沈宝用在宫中,薄光环视四周,竟再无可以威胁程烟舟的东西了。   忽然恶念一生,他道:“沈风亭的墓还在明乙县,这些年我去过一次,虽然他的族人太贪,但整个墓群被维护得很好。你说找个罪名,把他家的祖坟毁了,把他的尸骨扒出来,挫骨扬灰如何?”   终于,他怀里的人有了活人的反应,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不像刚才若有若无的,害他要摸脉辨息。   但慢慢地她又不急了,无动于衷道:“他生前总说,人死如灯灭,一切随风去,他是不信那些神鬼传说的,常劝我要活在当下。如果他在乎身后事、在乎有没有人给他供奉香火,也不会只收养一个女孩了。风亭是个言行如一的人,是个坦荡不虚伪的人,他既然这样说了,那他就是这样信的。”   她又说:“他那些族人害我与小宝至此,我恨他们还来不及呢,能毁了他们在乎的东西,我巴不得呢,至于风亭的尸骨,扒就扒吧,”说到这儿,程烟舟忽然笑了一下,“挫成了灰一把扬了说不定正合他意,真正做到了随风而去。”   薄光觉得冷,他不自觉地搂紧了她,他真诚地发问:“你说,要怎样你才不会再做傻事?”   “您当年救了我与小宝的命,说到哪都是我们的恩人。所以您怎么对我,我都不能怪您。但我真的遭不住了,身体遭不住心里也遭不住,我每天都生活在惶恐中。如今小宝也被我害了,我刚才就在想,若是我没有收养她,她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还能遇到陈大人,过着如她所愿的日子。”   她长叹一口气:“我可能把她害了。”   薄光发狠道:“不过是为了你那个养女就把自己搞成这样,我现在知道她是你唯一的念想了,若我说我会把她救出来,放她与陈松远走高飞去过他们想过的日子,你还会一心求死吗?”   怀中的人一颤,薄光的心也一颤,他真怕她给出的这点反应也如刚才那般昙花一现,然后重新归为平静,再说出一堆万念俱灰的话来。   他接着加码:“我知你身子弱,以后我尽量节制,再也不会让你夜夜生活在惶恐中。你还有什么想说的都一并说出来,我都会答应。我只有一个要求,只求你活下去,不要再想着求死。”   程烟舟没想到,待她把身上那些无形的枷锁全部丢弃,王爷就没有了威胁她的软肋可抓,竟是只能一声一声地来求她。   薄光在她的沉默中焦急惊惶,万幸,他听到她说:“我还要见她。王爷不是哄我的吧?”   薄光那颗快要停跳的心脏开始活了过来,“砰砰砰”激烈地跳动着,他的声音也是激动的:“不哄你不骗你,我发誓,从现在开始,我从心里把沈宝用当成自己的女儿,尽全部的能力誓要把她救出来。见面一事我也会安排,但你要给我些时间。”   程烟舟起身回头,薄光全程护着她,待她与他面对面后,听她道:“好,我信王爷,我等着与我小宝见面的那天。”   薄光把程烟舟搂在了怀里,顾及她的伤口,他动作很轻,就这样他也只是抱了一小下就马上松了手,他心里有了顾忌。从他看到她手腕流着血,以为她死了时,他心里有了惧生了怕,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地对待她。   他的那些威胁不过是纸老虎一戳就会倒,而她也真的这样做了,结果自然是,他哀哀地乞求,把所有他认为能打动她的条件全都捧到她的面前,任她挑拣,生怕不够份量,人家会嫌弃不要。   眼见着王爷从屋中走出来,阿梓带头跪伏着,嘴上说:“王爷,奴婢知错了,请您责罚,只求你再给奴婢一个机会,以后定当尽心尽力,再不敢犯。”   薄光道:“如今你们姨娘正是用人之际,都先给你们记着,待她大好此事过去,你们的罚再施不晚。”   一众奴婢一通保证加谢恩,薄光让她们像以前一样各司其职,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这一夜他本想留下的,虽然不会做什么,但知程烟舟这两天一夜几乎没睡,还失了那么多的血,他不敢再打扰她,留下话他回自己的院子了,明日白天再来,然后就虽不舍虽不放心但还是离开了。   在院子里又叮嘱了阿梓一通,阿梓保证她会片刻不离程姨娘身边,有任何情况都会第一时间禀报给大夫与王爷。   王爷走后,阿梓小心地伺候着程烟舟,程烟舟看着阿梓紧张惧怕的样子,她道:“吓到你了。”   遭遇了今日这一切,阿梓的压力太大了,再被程烟舟这样一问,她一下子哭了出来:“姨娘,您为什么会这么想不开啊,您真是吓死奴婢了。若您今日真的去了,奴婢也会随您去的。”   “瞎说,你不会随我而去的,除非是王爷牵怒。”   听程烟舟这样说,阿梓一下子止住了哭,她看着程姨娘,不知是不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她好像与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她对什么都淡淡的,但现在不止这种感觉了,与以前的淡漠相比,她现在更为冷漠。她不在乎了自己的生死后,对她们这些奴婢的生死也表现出了不在意。   阿梓感觉得没错,程烟舟在划向自己手腕之前就已万念俱灰,在那似生似死之间,她理解了亡夫所说的人死如灯灭如随风而去的意境。   她没有在与薄光博弈、见招拆招,她是真的放下了一切,而当她这样做后,薄光还是提出了她割舍不了的条件,她可以放下一切,但她的女儿不行。   她的小宝不该在宫里受尽折辱生死不明,她明明有着大好的时光大好的爱人,王爷答应了她,要送他们离开这里,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程烟舟以后的日子,就是为着这一个目标而活着。   皇宫,调惩司。   沈宝用抬头看着牌匾上的三个大字,一股寒意遍布全身。她想起了钱嬷嬷,想起了在杨嬷嬷的监视下沐浴的那次。宫女在催促,沈宝用攥了攥衣角提步跟上。   一进去就见参天古树,遮蔽住了大部分阳光。沈宝用不止心寒,身体也感到了凉意,这里竟是比外面要凉上许多。   宫女领她过来后,就有嬷嬷模样的人来接管了。小宫女交完人,扭头就跑了,好像这里有什么洪水猛兽。   来接沈宝用的是两位嬷嬷,不是以前跟着钱嬷嬷的那两位,但看上去比那几位的脸色还要肃,还要冷。   其中一位嬷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后绕到了她身后,她猛地推了沈宝用一把,沈宝用不备被她推了一个踉跄。身后人道:“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这下马威给的实在是太明显,她们又不在前面带路,她哪知道要往哪里去。   沈宝用只能往前走,这时身后人又说话了:“你一个姑娘家,走路一点都不端庄,从哪学来的勾栏样子,这里虽是调惩司,但教导的也是大家闺秀,如今莫不是没落了,连你这样的都能往里送。”   不过是些侮辱之言,她们说的又不是真的,沈宝用对自己说道。   沈宝用不管是在明乙县的沈家还是在后来的九王府,她都有认真学过端庄礼仪,她的行动作派若不合格,那可着整个都城去找,就没有合格的了。   她默默把这份折辱咽下,不做口舌之争。   终于来到一屋前,嬷嬷道:“进去吧,见一见你的教导嬷嬷,以后你就跟着她,按她的要求做。”   门被打开,沈宝用迈了进去,赫然而见,她面前的圈椅里,坐的是杨嬷嬷。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沈宝用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杨嬷嬷,再一细想,杨嬷嬷从在九王府时就跟着薄且,如今自然一路跟到了宫里。   她还记得杨嬷嬷给她下药一事,她虽不比钱嬷嬷凶狠,但也属实歹毒。沈宝用攥着衣角的手又紧了紧,她就算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年轻女孩儿,对未知感到害怕是人之常情。   她们保持着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的状态,杨嬷嬷开口道:“你今日刚来,不知调惩司的规矩,我当细细说来,你务必记好了,若是犯了错这里可不比佑前巷的那个别院,是要挨罚的。”   “这第一点你需要知道的是,整个皇宫内的女子,除却太后与皇后这样的贵人,其他任何位份的女子,只要是入了调惩司,就不再是外面的身份了,这里只有需要被教导着如何侍候皇上的奴婢。”   “尤其是你,只是宫外一庶民,更没有资格在这里要理讲权。今后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许质疑不许反抗,你只能遵守及配合,两个月的时间,你若是学不会学不好,我自会如实上禀圣上,到那时处罚你的就不是我了,圣上自会有决断。”   杨嬷嬷说着站了起来,她走向沈宝用,也像刚才那个嬷嬷一样,围着她转圈、打量。   “李嬷嬷,就是刚才领你进来的那位嬷嬷,她可是在调惩司呆了有近三十年的老人,论起来比钱嬷嬷还多了几年,她该是奇怪,调惩司为何会进你这样的。”   杨嬷嬷终于不再走动,她站定在沈宝用面前:“调惩司是由太,。祖皇帝开创建立的,可以说大弘朝建立了多少年,调惩司就存在了多少年。这两百年里,每一次进出都有记录,不多,十六人而已,你是第十七个。不过前面那些女子皆为后宫嫔妃,只有你身份最卑微。”   “调惩司还有一个规矩,凡进过这里的,出去后不得再得封号。也就是说被罚到这里的都是犯了圣上大忌的,不过是没有直接打入冷宫给你们一个机会罢了。所以出去后要心怀感激,尽心侍候,不要得寸进尺,妄想惑君。”   杨嬷嬷说到这一条规矩时,想到的是唯一的那次破例,竟是由制定这条规矩的太,。祖皇帝所破。   调惩司的记录里,太,。祖皇帝惩罚的是一位才人,两个月后这位才人出了调惩司本该以最低位份的身份侍候在太,。祖皇帝身边,但最后在她去世之前她已一跃成为了丽贵妃,并被送进了天子陵中,获得了陪葬的资格。   但也只有太,。祖皇帝敢于掀翻自己定下的规矩,后面的皇帝们无人破例。   “沈氏,你听清了吗?”杨嬷嬷回过神来问道。   沈宝用现在只在为一件事而后悔,当日她光顾着与柳侍令汇合去应对薄且了,忘了从陈松那里拿点什么,哪怕是一缕头发或是他的巾帕等,都能给她在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带来一丝慰籍。   不像现在,她心里惶惶且空空,只能靠陈松有在好好活着这一个信念支撑着她走下去。   她知道杨嬷嬷这样问要的是什么,她行礼后道:“是,听清了。”   杨嬷嬷手里的戒尺轻轻拍着,就等着她犯犟抽打在她身上。但沈宝用没有,她忍了应了下来。   杨嬷嬷又道:“其它的规矩,我会在教导你时慢慢告诉你,今日就先教你第一课,你随我来。”   沈宝用跟着杨嬷嬷去到了旁边的一间房,这里的布局竟是一间寝室,可这个位置不该这样布局的,谁家的寝室也不可能放在偏堂的位置上。   刚才的那个李嬷嬷等在了这里,她与这屋子同样怪异,竟是穿了一身男装。   杨嬷嬷道:“沈氏,你去试着脱掉她的衣服。”   沈宝用看了杨嬷嬷一眼,见她态度坚定,她上前走近了李嬷嬷。李嬷嬷身上的衣服料子很好,满身黛蓝,款式繁复。   沈宝用只有一次给男人穿脱衣的经验,可陈松那身儿比这身儿简单多了。不过她想,就算款式不一样,从第一个扣子开始总是没错的。   她上手解开了李嬷嬷衣领上的第一粒扣子,而后一路向下,待她需要弯腰才能够到扣子时,杨嬷嬷的戒尺就挥了下来。   力度不轻不重,但戒尺这种材质打在肉上,能清楚地感觉到疼痛。   沈宝用看向杨嬷嬷,听她道:“这衣式只有皇上才可以穿,你要十分熟悉它的穿拖方式。打你是因为你连这基本侍候人的一项都做不好。再来!”   沈宝用不知自己哪里错了,她若不问明白就上手,还会挨杨嬷嬷的打。于是她虚心请教:“我实在不知,”   “啪”地又是一下,与刚才打在她手上不同,这一次杨嬷嬷打的是她的后背,并马上纠正道:“你该自称妾。”   沈宝用:“妾实在不知哪一步错了,请嬷嬷教导。”   杨嬷嬷倒没再为难,直接道:“侍候皇上更衣,怎可仪态不雅,低头以后背对着皇上成何体统。”   沈宝用明白了,正要继续,听杨嬷嬷又道:“等一下,从头再来一遍。”   李嬷嬷把扣子系好,沈宝用重新上手。随着扣子越解越低,她缓缓地跪了下来。脱掉外衫的时候她又站了起来,里面的又来一遍,还有下摆。   整个更衣的过程,沈宝用来来回回跪起的次数多到数不清。在她明白了这就是要把人教成卑微如泥的目的后,她自然知道了该如何做,后面更衣这块儿再没有挨过打。   还是有些辛苦的,沈宝用头上冒了薄汗,杨嬷嬷在一旁看了道:“侍候贵人不比小家小户,皇上更是这天下最尊贵的第一人,你要刻心入肺的牢记,能这样近身的侍候皇上是你一生的幸事,最高的荣耀。”   沈宝用心里当她在放屁,杨嬷嬷却好似知道她不服,强调道:“知道吗,记住了吗,回答我。”   沈宝用只得道:“知道了,记住了。”   在把李嬷嬷最后一颗扣子扣好后,拖衣穿衣的整个过程算是完整的走了一遍。   杨嬷嬷对李嬷嬷点了点头,李嬷嬷就下去了。随后屋里又进来四位看着比李嬷嬷年轻一些的嬷嬷。   杨嬷嬷在看到她们到来后,又拍了拍手上的戒尺,然后理所当然地对沈宝用道:“沈氏,把你身上的衣服拖掉,全部。”   别院净室里的一幕又出现了,沈宝用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没关系的,你又不是没经过,不疼不痒死不了人的。   可这里毕竟不是净室,窗子虽然都被纸糊着,但大白天里,可谓窗明几净。阳光比起别的院的正屋虽然不多,但还是有一小缕照下来,能看清空中浮着一颗颗尘粒。   沈宝用觉得她与这些尘粒何其相似,无依无靠,弱小无力,微弱到感受不到的风都能决定它的方向,而没有阳光照耀时,它连看到都不配拥有。   沈宝用的手刚放到衣领上,杨嬷嬷道:“去那边榻上。”   沈宝用这时才隐隐觉出这张榻是做什么用的。她走到榻边,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拖衣。   刚把外衫拖掉,杨嬷嬷道:“我可提醒你,你要在这里的时间是六十日,今日你这身上若被打出痕迹,到时也会大好,什么都看不出来。多动动脑子想想要怎么做,做错了我可不会手软。”   “啪啪”两声,戒尺在杨嬷嬷手上发出声响,满是警告的意味,可谓威风凛凛。   沈宝用还是挨了打,哪怕她并不轿情地把衣服都拖了,也还是没有达到杨嬷嬷的标准。   经过杨嬷嬷的嘴,沈宝用知道了,她错在没有跪,她要跪伏在榻上全程恭恭敬敬的,不光要身不染物,心也要折服磕拜。   这不是要教会她卑微如泥,是要把卑贱刻在她的骨里、魂里。在薄且与杨嬷嬷这类人心里,她就该卑微地跪着,臣服着,服侍着,她就不该是个人,只是贵人闲来享,。用的一物。   没关系,沈宝用不知今日第几次暗对自己言了,只要陈松能有尊严地活着,她什么都能忍。   杨嬷嬷用戒尺在她身上扒拉来扒拉去,似在对着候在旁边的四位嬷嬷说道:“看见了吗,这样就不会跪了,有多少自认仪表仪态出众的,没有了华服的掩盖就成了这副德性。”   终于杨嬷嬷满意了,见她点头收起了戒尺,沈宝用刚要去拿内衫,就听她问:“东西准备好了吗?”   她这话是对着四个嬷嬷问的,其中一位道:“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开始什么沈宝用不知,但她警惕了起来。   四位嬷嬷根本没给她多少反映的时间,就钳制住了沈宝用。沈宝用挣扎无果,四位孔武有力,一试就知不是普通的妇人。   待沈宝用看清她们拿出的东西后,她倒吸一口凉气,从头凉到了脚。她不知本该是这世上最豪华最尊贵的皇宫里,竟藏着这样肮脏的心思与手段。   杨嬷嬷退后两步,给四位嬷嬷留足了施展的空间。   在沈宝用发出第一声惨叫时,杨嬷嬷在一旁道:“你以为调惩司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进来过的贵们人,再也无法重返以前的尊贵。其实这宫里还有一个说法,不如贬去冷宫,还有机会位列尊位。跌落到咱们这里来,那真是好好的一个人被活生生地折了翼,打碎骨头重炼了灵魂。”   “这也是今日教你的又一条规矩,记住,调惩司不光是文调还会有武调。望沈氏你做好心理准备。”说着杨嬷嬷环视了一下四周,“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咱们这里很少进人,地方本就不大,也没有富余的屋子拨给你,我看这里就蛮好。最主要的是方便你适应,皇上的内寝室比这里大了不少,但布局是一样的。”   杨嬷嬷慢慢地说完这些,接着又说了些别的,沈宝用的声音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慢慢地听不到了。   四位嬷嬷里领头的那位道:“倒是个娇气的,似那闺阁女子一般。”   杨嬷嬷了然道:“娇气些也正常,她发生那事时还小。”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但早在皇上将此事说与她时,杨嬷嬷就已经这样想了,那么多年前的事了,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跟个雏儿也没什么区别。”   “今日到此为止,都撤了吧。”杨嬷嬷说完看了下时辰,不知不觉竟是过去了这么久,难怪她觉得有些累了,可见是好久不在调惩司行走了,她也是真老了,以前这算不得什么,现在竟觉疲乏。   所有人都离开了屋子,沈宝用并没有昏迷,她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离开,屋子里静了下来。   她试着动了动身体,确定自己现在还没有穿衣服的力气,好在这榻上有被褥,她拉过来盖住了自己。   杨嬷嬷刚才说的话她都听到了,沈宝用一想到以后的日子,她是真的有些惧了、怕了。   她曾在面对危难时,能暴起反抗甚至杀人,那时她只有自己,她只为自己而活,大不了同归于尽罢了。然而现在,她不再只有她自己,她有了在乎的人,一心想他好的人。   薄且的言行,沈宝用皆看不上,但至少他有一条说对了,决不让自己生出软肋。   可于沈宝用来说,晚了,她已生出了这根肋骨,是软肋也是骨头,撑着她走下去的硬骨。   但怎么可能不伤心不委屈呢,她自小命苦,就算是为了生存,也从没主动害过人。她那么辛苦地走到了今天,有了母亲有了爱人,眼看着将要组成一个比她梦想得还要好上许多许多的家。   可惜只因一个人,因一个她惹不起躲不开逃不掉的人,就要受此磨难。想到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苦难,沈宝用在被子里偷偷掉了泪珠子。   她不想让这里的人看到她的伤心与难过,因为她们不会理解她,只会兴奋于她们的手段起了作用。   沈宝用哭着哭着睡了过去,而这个时间,大弘的新帝正在太后的保宜宫中。   “皇上这是何意?以前有先例,这种情况并不影响后宫的择选。”裴太后不赞同地道。她没想到,新帝主动来她宫里,竟是提出要推迟后宫择选一事,待为先帝守丧满两年再重开择选。   两年的时间变数太多,况眼前这位不是样样都听她的亲儿子,是差了一辈的孙儿,裴太后自然不同意。   薄且也没想着太后会马上同意,但博弈就是体现在这些看似不大的小事上,尤其是在他登基之初,他必须保证事事都要他说了算。   薄且并不介意太后往他后宫里塞裴家的人,他要的是太后的一个态度,明白旧朝已去新朝已至的态度。   “皇祖母说的是,确有先例,但孙儿与先帝聚少离多,还没尽孝就此分离,心里实在是痛,唯诚心守孝方可解了此疼。”   裴太后可没在他脸上看出悲痛惋惜之意,要说痛,谁能痛过她去。但人不能跟命争,先帝之死是有蹊跷,但长年瞒着病情也属事实。   太医院里的病档她看了,早从五年前,先帝就患了头痛头晕手麻之症,到如今才倒下全是靠着扶太子上位的信念在强撑着。   儿子死在了她前头,这是不幸,但裴太后不能让这份不幸左右了她,向来是她选择命运,从来不是命运来决定她的生活。   所以,在先帝被新帝以侍疾为借口扣在勤安殿中时,她忍痛默认了下来,她以为这份隐忍足以说明她的态度,至少裴家女入主中宫总是稳的。   但她没想到,别说中宫了,新帝断然拒绝了马上要开启的后宫择选,还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她反驳起来毫无力度。   她唯有以皇祖母的身份压一压他,使用孝道为借口好啊,她也可以用。   “你孝顺,皇祖母是知道的,”说着太后叹了一口气,“唉,先帝那么早地去了,哀家有时想,是不是自己活得太久了,才会经历丧子之痛。”   太后开始抹眼泪,一边抹一边道:“如今,哀家也没什么心愿了,就是想看着小辈们好,裴家那几个孩子,哀家经常召她们进宫,不敢说多好,但也是知书达理,懂事识趣的孩子,若得皇上爱怜,生个一儿半女,哀家就算是有大福之人,能见到第四辈儿人,真是死都瞑目了。”   可惜太后这番声情并茂并没有触动薄且一丝一毫,他平静地道:“孙儿已向内阁,向擎天阁上亲手书,昭告天下,此番作出表率,弘我大弘至孝风气,此事已无再议余地,孙儿不想皇祖母从别处得知此事,是以此番前来亲口告之。”   裴太后心中升起怒火,都在背后做完了一切才想着来通知她一声,还美名其曰,亲口告之。   裴太后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论以往的经验,太后这个样子后就该发难了。但薄且眼见着太后脸色由白变红,再由红变白,她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薄且很满意,如他在太后探疾被他拒了一次后再没来过勤安殿一样的满意。于薄且来说裴太后的唯利是图自私凉薄,可以是她的优点也可以是缺点。   优点于他,他顺利地登上的皇位,没有人关心先帝的死因,缺点于他就是,这样心性的太后,今日可以这样对待先帝,明日不知是否也会这样对待他。   答案是一定的,从小一手养大的亲儿子都做不到的,薄且就更不幻想了。薄且在心里暗暗防备着太后,但同时也告诉自己不用怕,他有把握不会让太后有那个机会的。   太后压下所有情绪后,不仅薄怒不现,反而笑着道:“那哀家就成全了皇上的孝心,裴家那几个孩子年岁也不大,等皇上两年也是等得的。”   薄且马上表态:“是,两年后重启后宫择选,少不得让皇祖母替孙儿操心。”   好在裴太后还等来了一句话,但总比皇上逃避连空话都不肯给的强。   薄且离开保宜宫,回到勤安殿。   如今在皇上身边侍候的正是当初陈松恭喜的那位内侍。此人名冯大么,暗地里与以前的大总管凌皓不对付,本以为永远被人压着没有出头的一日,不想,竟有被新帝选中,得了近身侍候的机会。   他听说这位新帝先前当太子的时候,身边有一个侍候了近二十年的内侍总管,可不知犯了什么错被杀了,这份机会才算落到了他头上。   可他也心有余悸,想着这位君王根本不像他当太子时太家所传得那样温润如玉,本是个心狠手辣的,唯有时刻提醒自己,要有提着脑袋小心伺候的觉悟,切不可燥、骄。   今日随皇上去往保宜宫的并不是他这位大总管,而是他新提上来的两个徒弟,此时见皇上回来了,他马上上前行礼。   圣上进到勤安殿没多久,在里面唤他:“冯大么。”   冯总管马上入内:“奴婢在,皇上有何嘱咐?”   皇上道:“叫杨嬷嬷过来。”   杨嬷嬷以为今日该当无事,已准备吃了晚饭就歇下了,这会儿来人传她觐见,她马上领命。在去勤安殿的路上,她心里猜到皇上为什么在这个时辰召见她,于是在心里过了一遍今日在调惩司对沈宝用的教导,刚过完她已到勤安殿殿外。   进殿后,皇上直接问道:“进行得如何?”   杨嬷嬷:“很顺利,倒是比在别院里柔顺多了,想来是知道宫里不比别院,趋利避害连小动物都懂得,沈氏那样聪明也该想明白的。”   “嗯。”薄且满意地点了下头,然后想了想道:“你回头把调惩司的载录拿给她看。”   杨嬷嬷有些犹豫,她细声提醒道:“载录里前段,记载了太,。祖皇帝那位才人变贵妃的事,这于现在的礼法不合,该是不适合给沈氏看的。”   薄且:“拿给她看,看全。”   杨嬷嬷不敢再说,只道:“是,奴婢知道了。”   第二日,杨嬷嬷一迈进沈宝用所住的那屋,她人一楞脚下的步子也顿了下来。   沈宝用再不见昨日凄惨的样子,头发梳得好好的,也换上了柜子里的新衣服,连个褶皱都不见。她本来就白,端庄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似散发着光,与这调惩司黑漆漆不朝阳的调子一点都不搭。   杨嬷嬷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她不想承认,但她的心骗不了人,她虽憎沈宝用曾伤了皇上,恶她不拾抬举,但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她竟有那么一丝丝地佩服她。   杨嬷嬷收起心思,打起精神,没与沈宝用废话,直接把调惩司的载录扔给了她:“把这个看了,看全。”   沈宝用以为这是杨嬷嬷对她一天教导的开始,她正好坐在桌前,把册子摆正翻看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沈宝用看了一会儿,抬头问杨嬷嬷:“有时间限制什么时候看完吗?”   她问得杨嬷嬷一楞,皇上可没说这个,但皇上让她看全,想来是不在乎时间在乎质量的。   于是杨嬷嬷道:“没有,但你要用心看。”   沈宝用这才安心下来,放慢速度看了起来,她怕一会儿杨嬷嬷像背书那样地考她。   看完了上册还有下册,册子不厚,只是一些记录,如杨嬷嬷所说,统共十几个人进来过能记得了多少。   不过看完两册的沈宝用发现,上册其实记载的全是太,。祖皇帝时期的事。如杨嬷嬷所说,这调惩司是太,。祖皇帝所创建,记录他的篇幅多一些也合理。   沈宝用合上下册,对杨嬷嬷道:“我,妾都看完了。”   杨嬷嬷走过来,问她:“看全了吗?”   沈宝用道:“看全了。”   “这个也看了?”杨嬷嬷拿着上册问她道。   沈宝用不明所以,她合上的虽然是下册,但看的时候当然是从上往下看了。她点头。   杨嬷嬷道:“再看一遍。”   杨嬷嬷昨天回去后就想明白了,皇上为什么要让沈宝用看载录,还在自己提示上册内容后,反而强调要让沈宝用看全。皇上无非是想让沈宝用明白,就算她现在遭受了磨难,只要她有心,她也可以像太,。祖皇帝的那位才人一样,爬到高位。   若说昨夜杨嬷嬷还在为圣上不平,不理解圣上为什么如此执着,今日进屋得见的一切,让她有些明白了。   长得本就天下无双般地好看,身世在她看来是污点,但男人的猎奇之心不可小觑。性子可以说是不好,太犟,但坚韧如野草何尝不是难得的稀缺品格。   这样一个好看、神秘、坚强的女子,皇上动了执念也是可以理解的。   沈宝用听了杨嬷嬷再让她看一遍的要求,更加不解,但还是听话地又低下了头去。   这一次她看完,没急着合上,而是忽然问道:“嬷嬷,这份载录不会是调惩司的秘录吧,我看这册子新到不像被人翻动过,你不会是知道我不好读书,成心考我的弱项,假公济私让我多挨戒尺吧。”   杨嬷嬷眼见沈宝用那个伶牙俐齿的劲儿又回来了,她一心想压过她去,脱口而出:“是皇上让你看的,我考你这个干什么,但日后见了驾,皇上考不考你我就不知道了,只要你看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果然,沈宝用在第二遍看到那个才人升贵妃的记载时,从疑惑与杨嬷嬷说的不符,到想到杨嬷嬷刚才特意拿这本上册问她看了吗的样子,沈宝用开始怀疑杨嬷嬷让她看这东西的动机。   没想到她激了一下对方,竟让她道出了背后的薄且。   沈宝用看着“丽贵妃,厚葬,入帝陵”这几个字,她心里冷哼,薄且这是在告诉她,只要她肯学这个小才人,她以后也不必守调惩司的规矩,也可以在后宫里往上爬。   但这位才人是怎么做到的,她与薄且都清楚,不外乎低头臣服,媚上惑君。   沈宝用是惧怕在调惩司的日子,在她以为薄且会要了陈松的命时,她也臣服了,还主动地摸上了他的膝,但薄且的一巴掌把她拍清醒了。   他拿陈松来威胁她,但若他真把陈松杀了,她也就没有了顾忌。薄且不傻,怎么可能亲手剔除他好不容易抓在手中的她的弱点呢。   是以,他不杀陈松,她不每天要死要活,像以前那样拿刀拿针拿任何趁手的东西与他对抗就可以了,她并不需要像那位才人一样往上爬。   再说爬上去做什么,贵妃吗?皇后她也不稀罕啊。还合葬,莫不是死了都不放过她,下辈子都要阴魂不散,光是想想,沈宝用都要呕死了,怎么可能去争取这个。   薄且,不过白费心机罢了。   沈宝用毫不犹豫地把册子合上了,既然是这样,就没必要仔细看了,不如全力应对杨嬷嬷今日要做什么。   这一天沈宝用跪了八百次,倒是没再见那四位嬷嬷,结束的时候,杨嬷嬷说:“练跪就是练膝盖,跪多了膝盖就软下来了。”   没听说跪多了膝盖会软,只会习惯罢了,他们的最终目的何止是要她膝盖软下来,是要她骨头、脊梁软下来罢了。   杨嬷嬷还让人拿了霜膏过来:“调惩司不允许偷奸耍滑,跪就要真跪,膝盖上不许绑东西,但跪久了膝上难免有淤青,有碍观瞻不说,触感也会不好。这个你拿去,每日都要认真涂抹,消淤化青的效果很好,一晚上就能恢复如初。”   沈宝用再一次暗叹,真是折辱人都辱出花样来了,不跪青不跪淤血了怎体现威严,但淤青了又怕你不够美观了。该受的罪一样不能少,但供贵人赏玩的却不可有一丝瑕疵。   沈宝用接了,杨嬷嬷厉声提醒道:“明日若让我看见你膝盖上有瑕,你青的就不止是膝盖了。”   沈宝用看着杨嬷嬷手中的戒尺,当然不想再挨她的打。她早上穿衣的时候,衣料碰到后背,那是真疼啊。   杨嬷嬷走后,沈宝用拿簪子在木桌下划了两道划痕,她看着这单薄的两道杠儿,想着按杨嬷嬷说的,要在此呆六十日,这才过去了两日,真有度日如年的感觉。   但忽然又想到,就算是从这里出去又怎么样呢,等待她的是要去面对薄且,那样的日子岂不更加难熬。   沈宝用一下子就泄了劲儿,簪子落到了地上。   保宜宫,自那日皇上来后,裴太后的脾气就不顺,除了乔嬷嬷没遭到训斥,其他奴婢皆不能幸免。   今日太后又在屋内训人,内侍来报:“九王爷求见,说是有先帝出殡仪仗之事要与太后商夺。”   太后这才敛了声,道:“让他进来。”   裴太后是有些愧对她的长子的,所以总想着在他身后事上弥补,因此对先帝的丧事特别在意,就差亲力亲为了。   “儿子拜见母后。”薄光一进来就跪了下来,倒不是说他以前不跪,只是从没见他跪得这样恭敬,也从来不自称儿子,都是规规矩矩地自道儿臣。   太后迅速地朝乔嬷嬷看了一眼,两个人对上了眼神,太后就知道了,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她脸上也带上了几分不常见的真切笑容:“起来吧,进来凉快凉快,今儿这天真热。”   薄光笑着道:“是啊,这几日都是这种天气,儿子正要问母后,可还有食欲?睡得可安稳?”   裴太后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她这个在助先帝登顶时被她无情抛弃的小儿子,早就不对着她笑了,也不会关心她的身体。   难道是先帝去了,他心里的疙瘩解了,才会这样的吗?   太后已失了一个儿子,当然乐于见到另一个儿子的示好。因惊讶而没能保持住的笑容再次被她拾起,她这次笑得更真诚了:“不用挂念我,我本就吃得不多,睡得倒也还好,就是有些想你皇,”   太后说到这里不再说下去,何必在难得母子和谐的情况下,再提小儿子心里的疙瘩。话锋一转:“你也要注意身体,不能像年少时那样,无论冬夏都在河里游水。”   “劳母后还记得儿子的爱好习惯,今日母后一说儿子才意识到,上有老母需要孝顺,儿子确实不该再任性,今后定当牢记母亲的教诲,儿子都听您的。”   太后这回脸上倒是没表现出什么,但心里已是波涛翻滚。薄光不对劲。   这之后九王又陪着太后闲聊了会儿,临走时还说,过两日还要再来给太后请安,他知太后喜欢的那种柑果南方已丰收,前些日子派了人去,想着下次进宫就可以给母后带些新鲜的吃吃。   这柑果以前先帝在的时候也不是年年都会让人去南方采来的,政事繁杂,先帝忙了烦了累了时就会顾不到这处来。加之从南往北运这点东西,也不能作为常年的旨意下发下去,是以,太后每年能不能吃到这口爱吃的,她自己都不确定。   这会儿听九王这样说了,而且听意思已派了人去,那自然不是随口说说,太后倒还真有些期待。   九王走后,太后马上扭身问乔嬷嬷:“他这是什么意思?”   乔嬷嬷也不解,只轻轻地摇了摇头。太后又说:“他不是来报先帝丧葬事宜的吗,怎么正事一句没说就走了?”   乔嬷嬷这才道:“所以说,王爷这就是单纯来给您请安的,又怕您因他无事而不见,所以才找了个理由。王爷可能是看先帝去了,您沉在丧子之痛中,心里受到了触动,毕竟是亲母子,想着为您宽心的吧。”   “咱们读孝录的时候,不是有一篇说的就是,那人在满五十岁上,才体谅父母的不易,从此把老母亲接到家中,尽心侍候的事。想来王爷也是如此,要奴婢说,不管王爷是因为什么,他能主动求和,娘娘何不顺水推舟,您也只剩这一个儿子了。”   乔嬷嬷是绝对的心腹,在太后面前什么都可以说,是以太后没有打断她。但她听完,摇了摇头:“不对,这里一定是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乔嬷嬷:“那要不要派人去打听一下?”   太后又摇头:“不要,皇上刚登基,正是四处试探的敏感时期,咱们保宜宫不要有任何小动作,薄光想做什么目的为何,静观其变就好。”   太后虽然这样说着,但心里隐隐有了猜测。虽然这想法太过疯狂,但若是真的……太后的内心不受控制地激动起来,她一生都在皇宫里进行着政治,。斗争,就是不想被人挟制。   但新帝上位以来,才不过几日的工夫,她就感受到了被卡脖子的感觉,这让裴太后十分不满、不快。   想起那段风起云涌的日子,太后沉寂了多年的好斗本性冒了出来。她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安逸得太久了,才让新帝有机会爬到她的头上。   裴太后安静了下来,她开始做闭目养神状,乔嬷嬷很久不见太后如此,她知道太后这是在深思熟虑。她悄悄地走出去,叮嘱外面的奴婢们,动作都轻点儿,小声一些不要吵到太后。   薄光按他说的,几日后又来给太后请安,并带上了太后爱吃的柑果。看着新鲜的还带着水珠的鲜果,太后心里十分受用。   人老了,比起年轻时,是需要小辈们的孝敬的。这一次九王倒是与太后商量起先帝丧葬出殡的一些事项。太后对九王的安排十分满意,提出的意见,九王不仅全部一口应下,更言母后想得比他要周全许多。   总之裴太后再不现以前见小儿子时的郁闷,这段母子相处的时光还算惬意,时间过得也快。好像他们这对母子从来没有过嫌隙,一时都是这样母慈子孝。   终于到了先帝出殡的这天,百官披麻送行,按例太后不能亲去,但薄光考虑得很周到,派他的亲兵每隔一段时间就赶往宫中传报消息,尽量让太后在第一时间掌握全局的进程。   陈松也在队伍中,这一次他不再是远远地望着皇上了,而是皇帝派内侍过来,请他过去。   陈松掀帘进帐的时候,与皇上对视了一眼。但也只能是一眼,他若再不垂目就是大不敬了。哪怕心中怒火滔天,他也不能让沈宝用的牺牲没了意义。   陈松低下头跪下行礼:“皇上万安。”   薄且很平常地道:“起来吧。”   陈松站起身来。去往皇陵这一路要费时不少,九王的人提前在各处设有大帐与小帐,方便皇上与大臣们歇脚用。   就算只是歇歇脚,皇上所在的这顶大帐也是用具齐全的,桌子椅子垫子,笔墨纸砚香炉,一样不少。   薄且坐在圈椅里,道:“叫你过来是想起,先帝在世时对你就十分照拂,如今最后一面了,你该当到前面来,最后再尽些忠。”   陈松:“是,圣上考虑得周全,臣也想好好地送先帝最后一程。”   “还有朕之前给你的暗旨,你还可以用,不过是最近万事开头,诸事杂乱,待朕理清一些,你随时可以过来。”   陈松不是没想过弃用那份暗旨,他总觉得那是拿沈宝用换来的,但理智最终占胜了他的怨忿。他已弱到如此,再不把门楣光大,快速成长起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可以与皇上再提条件。   是以,他道:“臣谢过圣上。”   “不过,朕心里一直有件事,需要你替朕去解了。”   陈松:“圣上请讲。”   “你与她的婚书还在吧。”   自打陈松进入帐来,既盼望皇上能提到沈宝用又害怕他提到,如今皇上真的提了,陈松心头巨震。   他甚至声音都有些微颤:“在。”   皇上的声音忽然一凌:“去退了吧。”   陈松有一瞬的不解,他与沈宝用本就没有经过媒妁之言,所谓的婚书是他在勤安殿外跪了多日求来的赐婚文书,这东西是先帝给的,要怎么退?总不能塞到先帝的棺椁里去。”   陈松只得道:“请圣上明示。”   “她如今并不全然是孤儿,退回给她母家即可。”   陈松明白了,大弘定亲的规矩,两家若是中间解除了婚约,男方要把婚书退回到女方家,女方同样要给男方一封回书,这样两个人才算没有了关系,走完了符合规矩的流程。   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走不走这一步流程,他与沈宝用也被拆开了,皇上如今决定着她的一切。事实如此,却还要杀人诛心,皇上的目的就是这个吧。陈松甚至能想到,待他从九王府拿到回书,皇上会不会拿去,亲自给沈宝用看。   如今还要拿这样的东西去刺激她,可见她的处境有多糟糕。   陈松的心在滴血,但他只能道:“臣领旨。”   “至于沈宝用,”薄且说到这儿停顿了下来,抬起眼皮挑了陈松一眼,然后露出一抹笑意,接着说:“她很好,朕很满意。”   说完这句,薄且面色一变,阴沉复现:“但若想她长久的平安下去,退婚文书必不可少,这是消除朕心头刺的唯一方法。拿了退婚书,你们也算好聚好散,以前的过往尽数忘了吧,朕这里也可一笔勾消。”   陈松身体两侧的五指紧紧地拢在了一起,可见的青筋一跳一跳地,一口牙似要咬碎了一般。   陈松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大帐的,待同僚与他打招呼,他才发觉送葬的队伍又开始前行了。   整个丧仪进行了一天,待皇上回宫大臣回府,天都已经黑了。   这一夜,陈松一宿未睡,第二日一早他就来到九王府。若这退婚书真能如皇上所说,消除他哪怕一丝的芥蒂,陈松都一刻不想再等,想尽早地奉了上去。   九王本不想让程烟舟再见陈松,怕勾起她的伤心。但程烟舟坚持要亲自见陈松,亲耳听一听他要说什么。   虽然陈松避重就轻,但以程烟舟敏感的心思,她还是又伤心了一回。   九王把陈松带到书房,接了他的退婚书,给了他想要的回书。陈松把回书接到手里发现,这封回书下面还有一封别的东西。他刚要开口问,九王一按他的手道:“你想要的我可给你了,回去后你可要看好了。”   陈松一惊,但他马上把手中的东西揣好,回王爷道:“打扰王爷多时,下官告辞。”   陈松回到陈府,他把回书放到一旁,把下面的那个无字信封打开来看。   他看得很快,复又仔细地看了第二遍,然后如信中所说的那样,把此信放到烛上烧毁了去。   陈松看着那团灰烬想了很久,最终,他把暗格里深藏的匣子拿了出来。   这里面有三封信,皆来自边关外,它们已在这里静静地躺了好久。陈松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打开它们,但不想,他食言了。   陈松打开信封,看到信页上毒盅岭特有的火漆,他手指抚上去,然后拿出了纸与笔。   一开始他写写停停,后面就不再顿笔,一气呵成地写满了一页纸。   他待墨迹干了后取来信鸽,把纸搓小放入筒中,然后松手放飞。   夏天来了,夏天又要过去了,时光一晃而过。   对于陈松来说,这段时间的变化是,他那个深藏的匣子里又多了两封带有火漆的信件。而对于宫里的太后,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她的小儿子每隔几日就要来问安,时不时带来的民间小玩意儿也难得的都合她的心意,可见这孩子属实用了心。   九王府上,程烟舟手腕上的伤彻底好了,只留下了一道痕迹,如她心里的那道一样,永不可磨灭。她没有催王爷,她知道要想从宫里弄出来一个人谈何容易,但她盼着能有机会进宫见一见她的小宝。   王爷当初答应她的就是,至少要两个月之后才能考虑这个问题。她听后就想到了梁姨娘所说的那什么调惩司,她的小宝该是被关进了那里,不到放出来的日子,想是神仙难见。   想到梁姨娘,程烟舟又想到那日阿函嘴快,在阿梓没来及阻止的情况下,说出梁姨娘被王爷送到了郊外的庄子上去,现在秀梅院只三姑娘一个人住着。   这些事听过也就过了,程烟舟一点都没往心里去,她除了一个关心的人一个数日子的目标外,别的于她来说什么都不是,阿梓真的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陈松、太后、王爷与程烟舟,以上这些人的整个夏季过得都不如沈宝用深刻。   虽挨打的次数在减少,但沈宝用如记不得她下跪的次数一样,她也记不住她挨了多少杨嬷嬷的打。   调惩司的霜膏真的很神奇,她身上的戒尺痕只要涂抹上,皆不过夜,可那些被打的疼痛与羞侮是真实存在过的,不是一个神,。药就能消除干净的。   在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沈宝用也摸到了一些规律,那四位嬷嬷并不会每天都来,每隔七日才会再见到她们,而那一日就是沈宝用的受难日。   她虽学会了咬牙隐忍,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叫出声来,但她心里受到的伤害确是实打实的。   杨嬷嬷在上一次时还说:“只剩最后一次了,沈氏你快要熬出来了。”   但没想到也正是这最后一次却出了纰漏。   不像第一次那样,杨嬷嬷会站在旁边等着,她早从前几次开始就只坐在外面候着了。   这一次她正悠闲地喝着茶,忽见四位里带头的那位匆匆走了出来,径直走到杨嬷嬷跟前,直接亮给她看:“您看,”   杨嬷嬷一瞅,也是纳闷,她问:“这是见了红,以前可有过?”   对方摇头,肯定地回答她:“从未有过。”   杨嬷嬷想了一下:“先住手吧。人马上就要出去了,可不能在这时出了事。”   四位嬷嬷听话地离开了这里,杨嬷嬷进去后,在沈宝用的榻前道:“太过能忍也不是好事,这样于你身体不利,再怎么说身体总是你自己的,年纪轻轻的若是留了病根,以后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沈宝用不语,头埋在被褥里。   杨嬷嬷惦记着这突发情况,也没斥责她,心里想着要不要给沈宝用养一养补一补,毕竟皇上把人放到这里来不是要把她身体搞垮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杨嬷嬷让人煲了汤水,由她亲自端过来,打算看着沈宝用喝下。   沈宝用在杨嬷嬷的盯视下,拿起汤碗正要往嘴里送,忽然一股恶心的感觉涌了上来,她实在没忍住直接呕了一声。   杨嬷嬷在紧张地关心了一下后,忽然整个人不动了,脑中一闪而过的东西把她吓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见红加上呕症,杨嬷嬷被自己的猜想吓到了。这也不能怨她多想,沈宝用确实是一直没有来月事。   她不当回事是因为,调惩司历代嬷嬷的笔记里记载过,这些女子初入调惩司,身体会出现一些不适应的情况,月事不准就是其中一项,杨嬷嬷本以为沈宝用也是这样的。   但现在所有不寻常的事情加在一起,令她不得不多想。   杨嬷嬷一瞬间的异常沈宝用根本没注意到,她是真的不好受,最近总是头晕晕的,也不是第一次觉得恶心了,症状与入了风寒一般,但如今天气还热着,夏天并没有完全过去,哪来的风寒入体。   她这里正琢磨着自己是得了什么病,杨嬷嬷已恢复了冷静,不动声色地道:“若觉得不好喝就先放一放,把饭吃了再说。”   莫不是看她就要离开这里,杨嬷嬷这几天都挺好说话的。沈宝用是真的喝不下,看着眼前的饭菜,她也没什么胃口。   挑挑拣拣吃了几口,就放下筷了不动了。杨嬷嬷见状问道:“沈氏,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沈宝用点了点头,把她不舒服的地方说了出来,她没必要硬抗,像杨嬷嬷说的,身体是她自己的,搞坏了还是她自己受罪。   杨嬷嬷一脸关切地道:“请个大夫来看一看吧,这后日就是你出调惩司的日子,别回头病央央的,再把病气过给圣上。”   沈宝用没说话,请个大夫来看一看也好安她的心,她最近确实不对劲,她好像真的是病了。   调惩司请大夫是要禀了皇上的,杨嬷嬷只得亲自去说明情况。   她哪敢说出她的猜测啊,太过荒谬,她也不觉自己猜的对,若早早地把猜测说了,回头闹出乌龙,皇上那里没法交待。   于是她跪在地上道:“问皇上安。”   薄且直接问她:“出了什么事?”   杨嬷嬷赶忙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沈氏看着挺硬朗,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小时候缺吃少营养,身子实在是过于娇气了。这夏日里食欲开始减退,小日子也不准,这样下去实难承泽圣恩。规矩倒是都学进去了,以前的顽劣死犟已不复见,只是人看着病病央央地,不知是不是中了暑气,想请个大夫诊一下脉。”   “就这些毛病?”   杨嬷嬷:“是,若真是大症之相,奴婢早就过来回禀了,就都是些小毛病。”   “拿朕的这个手谕,你亲自跑趟太医院。”薄且说着已写完,身旁的内侍拿起往杨嬷嬷这里送。   杨嬷嬷接过:“是,奴婢马上去办。”   “看完诊后让张璟过来回禀。”薄且一摆手,“去吧。”   杨嬷嬷如皇上命令的那样,亲自去请了太医,太医总领张大人,一看圣上的手谕,拿起药箱就走。   杨嬷嬷带着人来到调惩司,沈宝用此刻坐在椅子上,手支着头,眉头微皱,一看就是不好受的样子。   太医的到来惊动了她,她一看那药箱,知道这是杨嬷嬷请来给她看病的。   “有劳您了。”沈宝用说道。   张太医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过能进来这里的女子,不外乎就是两种,真被皇上厌弃了的,以及另外一种完全相反情况,太过在乎的。   能让皇上亲自写了手谕的,想来这位属于后者。   张太医让沈宝用不用客气,这是他该做的,然后不敢再多看这位姑娘,腕上放了干净的帕子,开始侧身诊脉。   太医避嫌不看沈宝用,但沈宝用却在全程观察着对方的表情。越看她越心惊,明明一开始还是轻松的表情,没一会儿太医就开始一脸严肃,现在眉头都皱了起来,她不会是得了什么绝症吧。   同样紧张的还有杨嬷嬷,她都不敢想,如果她那荒谬的猜测对了的话,圣上会如何。最起码她这些日子的教导算是白废了,沈氏能有命在都算是她命大。   “太医,”沈宝用与杨嬷嬷同时开口,见太医不说话,不理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她们又同时闭了嘴。   终于,张太医号完了脉,然后问了些症状,他点了点头似对上了什么。他撤了帕子以及垫腕的脉枕,对杨嬷嬷道:“您随我一块儿去吧。”   沈宝用闻言更紧张了,她没忍住问了太医一句:“太医,我得的是什么病?”   太医回身道:“没什么,姑娘稍安勿躁。”   杨嬷嬷送太医出去,刚出来她就迫不急待地问道:“张大人,沈氏得了什么病?”   张大人道:“圣上让小人亲去回禀,嬷嬷还是跟着一块儿来吧,到时自然知晓。”   一句话说的杨嬷嬷心里没了底,看着张太医一脸的肃然,莫不是真被她料中了。   二人进到殿内,跪拜圣上,皇上叫了起,然后问:“如何?”   张大人道:“回禀圣上,那位姑娘诊出了喜脉。”   杨嬷嬷的心往下沉,这时她考虑的不是自己两个月的心血,而是圣上千万不要被气坏了身子。那沈宝用果然是一次不忠百次不该用,从她给圣上脸上划了一道子开始,她对圣上的羞侮就没有停止过。   到也好,这下圣上该狠得下心来处置她了,妖精祸害一死,也就再不能惑君侮君了。   她听到皇上声音里带着不解与疑惑地问:“喜脉?什么意思?”   杨嬷嬷抿了抿唇,可怜她圣上纯情至此,还未尝试过这人生一喜,连个喜脉之词都不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其意思。   张大人解释道:“沈姑娘怀有身孕,依臣刚才所诊,月份不大,只二月余。至于其它病状,皆是孕期反应,休息与调养即可。”   皇上沉默了很久,杨嬷嬷忍不住抬头去看,眼见着皇上的面色变得阴冷起来。   “张大人下去吧。”   张璟领了命,恭身退下。看皇上并无高兴之意,想来这个孩子……   张璟不敢再想下去,他一出殿,脚上像是生了风,急可可地往他的太医院奔去,躲开这个是非之地。   “杨嬷嬷,调惩司最近可是进了外人?”   杨嬷嬷赶紧跪下:“回皇上,绝无外人入内。”   皇上这么问其实没有道理,调惩司会不会进外人,那得是宫门守卫的活儿。守卫那里保证得了皇宫的安全,调惩司自然也是安全的。   薄且问完也清醒了过来,他是被气糊涂了。但他依然有降罪杨嬷嬷的地方,他阴戾的声音质问着:“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异样?之前就没有所觉吗?”   杨嬷嬷:“孕妇本来在怀孕之初就不会有感觉,是奴婢疏忽了,请圣上降罪。”   薄且虽然没有高声,但他已至极怒。而这一回杨嬷嬷之前恕过的两次打再也逃不掉了。   “来人,拉出去打二十大板,以后调惩司你不用待了,勤安殿也不用回来了。”   皇上的这句话堪比判了杨嬷嬷死罪,她宁可再多挨二十板子,也不想被皇上厌弃掉。   皇上下完处罚杨嬷嬷的命令,就站起身来摆驾调惩司。杨嬷嬷想说,那地方不适合皇上去,但她已没有机会,她被人架着往打板子的地方去了。   倒是冯大么机灵,快速地到杨嬷嬷身边道:“您别急,我跟着皇上过去。”   杨嬷嬷一把拉住冯大么的胳膊:“别让殿下气着了,没闹出太大动静,大总管您可要机灵些啊。”   冯大么:“放心放心,我知道这是让咱摊上事了,不过咱也得硬着头皮顶上去不是。”   冯大么说完这句,马上跟去了皇上那里,而杨嬷嬷根本不怕自己马上要挨的那二十板子,一心还心疼着被侮辱作贱气着了的皇上。   调惩司里,沈宝用一直没等到太医的消息甚至连杨嬷嬷都不见了。   近些日子她不仅不舒服,她还嗜睡,本来太医不说她得了什么病,她一直担心着,可能是思虑过甚有点累,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砰!”的一声巨响,把沈宝用吓醒了,她猛地抬头,但眼神还是迷茫的。她看到大门在晃荡,有人迈步走了进来。   来人挡住了从门口照进来的光亮,使得屋里暗了下来。直到薄且走到她面前,沈宝用才反应过来,是皇上来了。   也就在这时,那扇被踹开的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屋里只剩她与薄且。   沈宝用楞在当场,她还没有适应薄且已是皇上的事实,没有适应给皇上请安的步骤,就这样傻傻地抬着头看着他。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薄且,雷嗔电怒地瞪着她,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   沈宝用最先想到的是,陈松是不是做了什么傻事,惹到了这位,她一急才想起下跪,跪下后脱口而出:“一切都是妾的错,圣上有什么火冲我撒就好。”   薄且怒火中烧,愤怒达到了顶点,她话中没提那人,但维护之意溢于言表。   薄且一把拉起了沈宝用,把她往桌子上一按,只用右手就把她双手拢在一起扣在了背后。沈宝用的脸紧贴着桌面,动弹不得。   她没怎么挣扎,因为刚说了让薄且把火撒到她身上,她有心理准备薄且定是不会让她好受。   他道:“把那天发生的事再说一遍。”   薄且在来的路上虽已被怒火罩顶,但他还是逼自己冷静了下来,理智一回笼,他马上让阿感去找来了玺儿。   命令完阿感后,他脚下不停,继续朝着调惩司而去。玺儿在他还未到调惩司的时候就追上了皇上,皇上问了玺儿一个问题,在陈府时,沈宝用与陈松有没有同床过。   玺儿不知皇上为什么会这样问,只如实回答:“没有。”   薄且:“你可保证?”   玺儿:“可以项上人头相保。”   薄且问完这一关键信息,就大概知道了沈宝用与陈松到底欺瞒了他什么。   玺儿是逃往码头计划前一日才被陈松发现并打伤的,而玺儿在陈府的时候,他们没有越雷池一步。也就是说,沈宝用与陈松只有一晚的机会,因为那天白日里陈松还在外面为着顺利出逃而做着准备。   所以,沈宝用两个月前,跪在地上信誓旦旦地骗了他。又想到几日前,先帝出殡时,他召见陈松的场面,薄且恨意滔天。   他们两个好大的胆!敢骗他耍他欺他瞒他到如此地步,真是灭其九族,活剐都便宜了他们。   “陛下指的是哪天的事?”沈宝用的问话拉回了陷在泼天恨意里的薄且。   他只阴戾地又问了一遍:“把那天的事再给朕说一遍。”   沈宝用:“陛下指的是码头相见那一日的事吗。”   “说!”薄且怒不可遏地道。   沈宝用看出他是不打算放开她了,于是她又把那日的说辞再说了一遍。   薄且道:“真是满嘴谎言,你还不知道吧,柳蔚已经被朕给杀了,因为他不忠,私下与你串通,才导致朕在码头抓不到你与陈松的现行。”   还是没有骗过薄且,没能保住柳侍令,沈宝用问:“那柳侍令的家人呢,他母亲与妻儿总没有骗陛下吧。”   薄且手上一使劲,沈玉用呼痛,他恶狠狠地道:“你还有闲心关心他的家人,怎么不关心一下你的家人呢。”   沈宝用一惊,她的家人只有她养母,九王爷该是把她保护得很好,皇上为什么提起这一出。   又听薄且道:“把柳蔚与你串通说成是你自己发现了蹊跷,此为第一重欺君,那日后面的事是你说还是我说。”   沈宝用心一沉,不会薄且连她与陈松在榻缦里做了什么都知道了吧。此时薄且误导她道:“朕把玺儿派了过去,你以为朕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沈宝用这下可以确定了,她与陈松的那一夜疯狂真的被薄且知道了。   沈宝用道:“既然陛下什么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她这算是亲口承认了吧,薄且只觉眼睛像被火烧一样地疼,太阳穴也疼,似有人在捶打他。他抓着沈宝用手腕的手也有些抖,不光是手,是他全身都在抖,被她气的。   薄且自虐般地又问:“他可有强迫你?”他明明知道答案的,但他还是报了最后的一丝希望。   沈宝用:“不曾,是我强迫他的。他被下了药,只能任我作为。”   说到后面,她声音越来越小。   手腕上的力度忽然消失了一瞬,待沈宝用想动时,又被重新束缚住了。   忽然,一双冰凉的手扯开了她衣衫下摆,抚在了她的肚子上。不知是不是薄且的手太过冰凉,沈宝用觉得肚子有些疼。   薄且低下头来,在她耳边道:“还有一件事你也不知道,你这里有了孽种。”   薄且知道自己一拳下去,这个孽种就不保,他忍了又忍,最终松开了她。不为别的,因为这样不够,一滩血水不够解他心中之恨。他要让沈宝用与陈松为他们做过的事付出代价,让他们痛苦,后悔,待耍弄够他们后,再取性命也不迟。   沈宝用把衣服弄好,惊恐地护着肚子。刚才薄且说什么,她怀孕了吗?   她想到自己一直没有来的月事,想到近期闻不得味道,会感到恶心,还有杨嬷嬷的紧张以及太医的欲言又止。   她竟然怀孕了吗,陈松的孩子啊。薄且看着沈宝用的表情从惊恐到沉思再到向往,直至最后露出欣喜的一抹笑意。不过这抹笑没呆多久,她又变回最初惊恐的样子。   薄且一直在盯着她看,沈宝用惊恐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他的眼中。   她往门那里跑,薄且只道了一句:“拦住她。”守在门口的阿感就行动了。   沈宝用只是本能地想要保护孩子,她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无处可逃,不得不回来重新面对薄且。   薄且道:“朕说过,你若是不说实话,若是敢骗朕,朕必让你付出代价。给你两条路来选,你是想朕杀了陈松还是它。”   薄且一指沈宝用的肚子,沈宝用浑身一颤,肚子好像又开始疼了。但她顾不上这些,她快速地想着对策。   最终沈宝用只能孤注一掷,她语气坚定地道:“若是陛下杀了陈松,我与孩子决不独活,若是要取我孩子的命,我不会让他孤单上路,陛下知道我的父母从来没对我负过责任,我不要做他们那样的人,我绝不会丢下我的孩子,他亡我亡。”   薄且大怒,手边的花瓶被他扫飞出去,摔了个粉身碎骨。   他上前一把掐住沈宝用的脖子,目眦欲裂地吼道:“你真当朕不敢杀你!”   沈宝用感觉到呼吸越来越不通畅,但她的手还是死死地护在肚子上,没有试图去掰开薄且的手。   忽然她身子一弯,一副十分痛苦的样子。薄且手一松,听她哑着嗓子道:“我的肚子,好疼,我肚子好疼。”   薄且看着沈宝用痛苦的样子,他就这么看着,什么都没做,没有人知道他正做着激烈地天人相交,一时想到,她活该,这个孽种本就不该留,一时又想到她刚才说的话,他知道她有多狠绝,她一向说到做到。   最终,薄且朝外面低吼道:“来人!传太医。”   来的还是张太医,他没想到皇上会亲自跑到调惩司来,他刚一跪下,就听皇上道:“过来给她看。”   张太医诊断完,走出来见皇上坐在中堂上,他道:“这位姑娘看着年轻健康,但身体底子并不太好,怀孕于她来说过于辛苦,她太瘦了。”   “你是说她保不住这一胎?”皇上阴沉着脸问。   张太医:“倒不是这个意思,休养的好,小心仔细地注意着,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若是打掉呢?”   皇上的声音听上去让人胆寒,但张太医还是如实地说:“以她的情况,流掉胎儿比生下来更伤身,她可能在打,。胎的过程中出现无可挽回的凶险情况。”   “这话是什么意思?”皇上显出了不耐。   张太医:“就是说,打,。胎的过程,母体可能承受不住,会有生命危险,容易一失两命。”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张璟被皇上那一眼看得浑身一颤,但他不敢隐瞒,只能如实禀告。   张璟是不知道皇上在想什么,若是知道的话,他就不会只被吓得一颤了。   薄且脸色阴沉,眉眼阴戾,打不得吗,可就算是打得了,她之前说的什么?要做不抛弃孩子的母亲,孽种亡她也亡。   终于,皇上挥手让张璟退下,张璟暗松口气,屋内气氛太过紧张压抑,他一个长年不爱出汗的人,已满身淌汗了。   太医走后,薄且在外间坐了很久,而里间的沈宝用也听到刚才太医所言。刚才她真的以为薄且要掐死她了,那一刻她深切地体会到她对死亡的恐惧与不甘。   但也是那时沈宝用发现了生机,薄且在暴怒的状态下依然无法忽略她的痛呼,他松手了,他还叫了太医。   至少这让沈宝用知道,哪怕她现在怀着陈松的孩子,薄且也不想让她死,她隐隐觉得被薄且扼喉前说的那番言辞该是说对了,她反向地威胁到了他。   于是,沈宝用虽然肚子已不再疼,但她依然躺在榻上,保持着弓身护着肚子的样子,看上去似在忍耐着不适。   薄且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副光景,他刚才问过太医了,她这胎怀得还算稳,所有的不适都是正常反应。   薄且站在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宝用,沈宝用紧张地等着他的决断,但薄且只是看着,一言不发。   忽然眼前的暗消失了,沈宝用睁开眼,薄且竟然走了。沈宝用提着的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他究竟要如何惩治她?沈宝用不知,但这种不给明话的不确定可算做是一种惩罚了。   杨嬷嬷被打了二十大板,好在这些年,她在九王府以及在别院都收了不少自己人。待太子登基后,其中一些随着她一起进了宫,所以这时,她躺在榻上倒是有人侍候。   杨嬷嬷毕竟岁数大了,与上次在别院做做样子不同,这次是真的挨了二十板,一板不少。   她刚上完药正疼着,发出细小的哼唧声,忽见身旁侍候的徒弟一下子跪了下来,她再一看,皇上竟然来了。   杨嬷嬷本能地要下地行礼,但高估了自己的行动能力,她刚一动就痛得浑身打颤。薄且道:“躺着别动,你下去。”   杨嬷嬷的徒弟遵命出屋并把门带好,杨嬷嬷道:“圣上怎么来了,奴婢们住的地方不比正殿,恐污了圣驾。”   薄且像是没听到一般,他直接坐在了屋中唯一的一把木凳上。杨嬷嬷见此,知道皇上这是有话要说。   与守铭不同,杨嬷嬷对薄且天然多了一份怜幼之情。皇上小时候在九王府过得苦,杨嬷嬷就算一开始是受了太后的命令,但这么小的孩子被九王妃那样对待,杨嬷嬷看了也觉他可怜。   因着这份怜多了关注,关注多了就倾了感情,杨嬷嬷自然不会逾矩地生出这是她养大的孩子的想法,但心里的那份爱是真的。   这样的心意,让她与守铭在对待薄且时也有不同,守铭一切都以薄且高兴为目的,总是献媚多一些,而杨嬷嬷则是事事站在薄且的立场,替他着想,哪怕有些事那样做了,明知薄且会不高兴,但只要于主子有利,杨嬷嬷也会不顾自己的赏罚去劝阻甚至是违抗。   如果在水牢门口无意窥见的不是守铭而是杨嬷嬷,薄且可能不会动杀心。   薄且自小得不到母爱,后来知道原来他的母亲早就死了,他没有母亲了。杨嬷嬷虽是奴婢,虽尊卑有别,但给了他很多温暖与庇护。他于杨嬷嬷是特殊的存在,反之亦然。   看着皇上屈尊坐在旧凳子上,头微垂着看着地面,满腹心事疲累的样子,又想到他刚去见了沈宝用,那贱人肯定说不出好话来,杨嬷嬷就满心满眼的心疼着。   她还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等着皇上先开口。   “嬷嬷,太医说打掉孩子于她有危险,朕竟然连碗堕,。胎药都赐不下去。”薄且依然在看着地面没有抬头。   杨嬷嬷眼眶潮湿,若不是不能失仪,她的泪珠子就要随着心酸掉下来了。   控制了下自己的情绪,杨嬷嬷道:“给圣上带来这么大的困惑,总不是什么让人愉快之事、愉快这人,圣上若是能狠下心来杀了她,别扭一时解脱一世,从此一了百了。您相信老奴,不用多长时间,再回头来看,一切都已消逝,什么都不会剩下。”   薄且:“可朕就是下不了这份杀心。”   杨嬷嬷替皇上难过心酸,她又道:“若狠不下这个心,您要记得您是皇帝,只要您想您可以困住她一辈子,她的命她的一切都在您手中掌握着,您想让她怎样她就得怎样。只要您高兴就好,无需顾忌别的。”   杨嬷嬷越说眼神越狠:“奴婢先前教导她的时候,就觉出她身子骨不行,看着年轻健康,内里却是空的。奴婢还想着恐不能生养,如今看来倒是不用担心这个了,至少说明她能生。再则眼下这个孩子也可以挟制于她,奴婢说句逾矩的话,您从小没了母亲,不知一个母亲对孩子倾注的感情有多不可估量,那是连爱人都占胜不了的无怨无悔与全心全意。”   杨嬷嬷不说话了,她在教一个帝王用小孩子来胁迫一个母亲,这不光彩,但对于陷入愤怒与痛苦的皇上来说,她的这些话是一种开导,是一味良药。   薄且听完沉默着,最终他道了一句:“但朕咽不下这口气。”   薄且说完站起来推开门走了,杨嬷嬷无力于自己帮不上什么,皇上只能自己过心里的那一关。   五日后,到了沈宝用出调惩司的日子。放她出去的不是杨嬷嬷,而是李嬷嬷,沈宝用被带去了勤安殿。   这是沈宝用第一次来到皇宫中心,见到全天下最辉煌最威严的宫殿。而在沈宝用看来,这与太子别院里的那个“暗洞”没有什么区别,里面住着的是同样的怪物。   沈宝用被冯大么亲自引入殿内,这是冯总管头一次见到这位沈姑娘。上次她在调惩司往外跑被阿感大人拦住送回,冯大么不敢抬头看。当时皇上已是极怒,他唯有小心谨慎,生怕触了霉头,所以只看到了女子的裙角。   这时再见,裙角还是那个裙角,可眼里入了沈姑娘的容貌后,这裙角都似不一般起来。他就说,能被皇上这样上心在乎的,果然是国色天香。   他依然不敢多看,只默默地把人往殿内领,然后通报:“圣上,沈姑娘到了。”   薄且一挥手,冯大么带着屋里侍候的内侍与宫女下去了。   沈宝用跪下行礼,薄且打量她,哪里也看不出这是个孕妇,她还是那么的瘦,那日摸上她的肚子,也是平凹下去的,谁能想到那里会孕育着一个生命,一个孽种。   薄且站起来,拿着一张纸走到她面前,他把纸张丢到沈宝用身上:“你自己看。”   轻飘飘的一张纸落在沈宝用面前,她捡起来看,竟是陈松亲笔所书的退婚书。   知道这一定是薄且逼他写的,但沈宝用阅之还是会有些难过,可又想到这是陈松写的,一下子这张纸变得亲切起来,珍贵起来,她改捏为捧,贪婪地看着落款处,陈松那两个字。   赌物思人,沈宝用连眼神都柔和了起来。她低着头,薄且看不到她表情的变化。   他在上方,阴沉沉地道:“沈宝用,他不要你了,朕也不要了。”   北三宫顾名思义位于皇宫的最北边,此三宫的宫女与宦官位于整个皇宫的最底层,干的是最累最脏的活儿。   皇宫的光鲜亮丽不是天生得来,还是要靠人来维护的,不体面的活儿总要有人来做。但北三宫的奴婢们连维护皇宫鲜亮的资格都没有,他们维护的是那些近身能接近贵人的侍者的光鲜亮丽。   三宫其中一宫是净夜处,是专门清洗奴婢们用过的恭桶的地方,另外一宫叫掸灰房,掌管的是宫中得脸奴婢们出恭时使到的炭灰,以及炭灰的清理差事,最后一宫为浣衣局,所有宫女宦官的内外衣物的清洗都是由这里的奴婢来完成。   以上三个地方,哪怕是主子的夜香、炭灰、脏衣都没有接触的资格,他们服侍的是伺候这些贵人的奴婢。   是以,北三宫在皇宫里是最没地位的存在,干最脏的活儿,拿最少的俸,享最差的吃穿用。但凡有一点办法,这里的人宁可出宫去外面富商家为奴都比在这里强。   如沈宝用从不知调惩司第一次见勤安殿一样,这个北三宫于她来说也是第一次听说与见到。   那日,她一边道着:“陛下说得对,妾不值得,”一边想把陈松亲笔的退婚书收进袖中。   不想薄且照着她的肩膀踹了一脚,她向后倒去,好在整个勤安殿都铺了波斯毯,没有摔疼,只肩膀疼了一下,好运的是,薄且踹的不是她有旧伤的那边肩膀。若是换了另一边,该又要旧疾复发了。   薄且当时还命令道:“拾起来。”   沈宝用重新跪好,把退婚书捡在手里,看薄且朝她伸出手来,她把纸张交回到他手上。薄且回去坐到椅子里,然后把她贬到了北三宫。   北三宫,一个沈宝用听都没听过的地方,没容她多想,薄且呵斥道:“滚出去。”   不管那是哪里,总比她被关在别院如暗洞的那个内室,还有阴邪的调惩司强吧。   对沈宝用来说,这三个字如闻大赦,她利索地行了个礼,起身后退两步然后快速地扭身离开。   她就没一个顺他心的地方,被贬到北三宫那种地方去,不求情不说反而跑得比兔子都快。杀不得,堕不得,就连看出她的意图,勃然而怒踹出去的那一脚,想的都是避开她曾受过伤的胳膊。   薄且双目似燃有火苗,他闭了会儿眼,才慢慢地把所有情绪压了下去。   殿外,大殿的台阶上,沈宝用这才有精神问冯大么:“您知道北三宫是做什么的吗?”   沈宝用之所以开口向头一次见到的内侍提问,是因为冯总管不像调惩司那些嬷嬷,看着就渗人。这位内侍官笑眯眯地,带她进殿时还温和地提醒她小心脚下。   冯总管一听北三宫楞了一下,那地方可不是人去的。   好多年前了,先帝那时的福贵人身边的一等宫婢,因主子赐的一件衣服被北三宫浣衣局的奴婢洗坏了,她就借题发挥,硬是把那个小宫女打死了。可见北三宫的奴婢命有多贱,他们的死活没有人在意。   冯总管不知圣上意欲何为,这位沈姑娘为什么会问那种地方,他只道:“在宫里的最北边,那里由净夜处、掸灰房还有浣衣局组成。”   沈宝用听着像是宫中奴婢干活的地方,她心里踏实了一点儿,不再是凋惩司那样的地方就好,干活她倒是不怕的。   此刻,沈宝用站在北三宫前,送她来的人傲慢地朝接她的宫人道:“就这一个,名册在这。”   宫人接过名册,半福了下:“宫娥您慢走。”   送沈玉用来的宫女理都不理,满脸嫌恶地扭头就走。这宫人待宫女一走,转头一对上沈宝用,一抹惊讶一闪而过,然后昂了下头道:“跟我来吧。”   沈宝用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穿过一重味道不好的院子,又走了好一会儿,她们来到一个小院子里。   宫人进到屋内,这里有一面大架子,还有一张书案几把椅子,宫人先是把沈宝用的名册放到架子上,然后坐下问:“你多大了?”   沈宝用:“十七。”   又问:“以前在哪当值,怎么来的这里?”   沈宝用不想说调惩司的过往,只道:“妾也不知道怎么,”   宫人打断她:“这里都是奴婢,哪来的妾,你这都哪学来的规矩。”   刚被杨嬷嬷养成的习惯又要改了,沈宝用正想再说,宫人抢话道:“咱们这最不怕的就是有傲气的人,别管来时多不服,待上一阵就都老实了,什么气儿都没有了。”   “我也不与你废话,你待上几日就都知道了,如今只有浣衣局还有空缺,你去那里报道吧。”   宫人见沈宝用不懂规矩,又长了这样的一张脸,不用问肯定被人看不惯被报团整治,挤兑到这里来的。   不问自然是最好,沈宝用从宫人手里拿过一个牌子,她问:“您怎么称呼?”   宫人道:“我是北三宫的尚留,你以后随大家叫我李尚留就好。浣衣局是由崔内侍管领,你找他就好。”   沈宝用又问了浣衣局在哪里,然后拿着牌子朝那里走去。   按崔尚留所说的位置,沈宝用刚一进去就知道自己找对了,这里满是皂角与潮湿的味道。   沈宝用穿过一排晾衣杆架来到后面的房子前,她刚要进去,就从里面出来一个内侍,白净微胖,他冲着一个婢女嚷嚷:“你那点小心思我能不知道,我看北三宫你也不用待了,直接去乱岗好了。”   乱岗就在北三宫这边的宫墙外,犯了错死掉的没有家人接尸的宫人都会被扔到那里,再由专门清理的人员集中掩埋,可谓是连个入土为安都是奢侈。   那婢女直叩头:“承管事,奴婢再也不敢了,您饶我一回。”   被称为承管事的人:“我饶你,谁饶我啊,拉下去。”   两个内侍随即站出来把人拉走了。承管事拍了拍手,正要大声说些什么,忽然看到沈宝用这个生面孔。   他把要说的咽了下去,先问道:“你哪来的?”   沈宝用:“从李尚留那里过来的,这是我的牌子。”   承管事接过来一看,然后道:“新来的,倒也好。本来就有缺,现在又拉走一个,正好你补上。”   然后他站在屋门正中,大声地呵斥威胁了一通,说完环视四周问道:“都听明白了吗?”   所有浣衣局的奴婢全部答道:“奴婢们听明白了。”   沈宝用感受着承管事的目光要朝她看过来,她赶紧跟上:“奴婢明白。”   因为浣衣局接二连三地少了人手,沈宝用马上就接手了差事。   一名叫做予欣的宫婢拉她来到一处角落,指着一人多高的大罐道:“这里的衣服要在天黑前洗了晾了,今夜无雨,一宿的时间就会干了,然后要马上撤下来,否则后面的衣物没有地方晾了。咱们这里要求的就是速度快,跟甲厢的没法比,她们那里可以慢一些。”   沈宝用问:“为什么不一样?”   予欣道:“别看咱们这里洗的都是宫人的衣服,但宫人与宫人也是有所不同的,就这样说吧,等级高的宫人,以及咱们这里李尚留及另三位管事的衣物都是要拿到甲厢去洗的,咱们这里洗的都是低等级宫人的衣物。这类宫人数量众多,比起高等级的没那么讲究,所以差不多就可以了,最重要的是速度。”   她这样一说沈宝用就明白了,予欣又道:“快点的吧,这些洗不完晾不上,你晚上就算是不吃饭也得给我洗完了。”   沈宝用从没洗过这么多的衣服,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天黑前就能办完的,她只得从大罐里拿出一件衣物,坐在小板凳里,把衣物放到大盆中浸湿。   手刚入到水中,哪怕是在夏末,沈宝用还是被冰了一下,这里用的井水可真凉。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洗得多了也就适应了,感觉不到那种凉意,主要是现在这个季节还好,白日晒了太阳还是会热到出汗。   沈宝用不敢想随着气候的变化,这水要冰到什么程度,她下意识地捂了下小腹,只能劝自己走一步算一步。   至少现在的结果比她刚知道有孕时要好得多,她本以来,薄且会对她与陈松痛下杀手,她已做好一家三口去地府团聚的准备了。但没想到,薄且竟被她唬住,只是把她贬来了宫中最艰苦的地方。   沈宝用小时候洗过衣服,五岁前帮亲娘洗过,流浪后,在小河里也洗过,后来被收养,直到现在就再没洗过了。   衣服她倒是会洗,这没什么难的,只是她从来没洗过这么多。放脏衣服的大缸本就不小,洗过几件过来沈宝用发现,这里的脏衣不是虚虚浮浮地装在里面的,而是压实了放的。   沈宝用晾满眼前的一条杆子后,她大概知道,想在天黑前洗完这些根本不可能,就算如那个叫予欣的所说,不用洗得太仔细,也是完不成的。   一直洗到太阳落山,气温没有白日里那么高了,沈宝用再次感到了手凉,她停下来把手擦净,缓了缓。   终于都洗完后,天早就全黑了下来。沈宝用问了人,哪里有饭吃,对方指着远处的房子:“膳房在那,我们都在那里吃的。”   沈宝用谢过对方往膳房而去。里面有好几张桌子,但每个桌子都是空的,上面连个空碗都没有。   若是以前少吃一顿于沈宝用来说不算什么,她最大的本事就是擅于忍饥挨饿,要不早在行乞的时候就饿死了。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她可以挨饿,她肚里的那个不行。   沈宝用又找到了厨房,但门锁着,里面的灯也是黑着的。沈宝用环顾四周,竟是找不到一个人。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她身边是有人的。玺儿看着沈宝用站在月光下不肯回屋,看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本来等到沈宝用回屋入睡,玺儿这一天的差事就结束,可以去休息了。但此刻沈宝用不回去睡觉,玺儿就得一直盯着她。   低着头的沈宝用在想,以前她只要对自己负责就好,饿了痛了累了自己抗过去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她心里有愧,甚至开始自责,她心里暗道:你怎么这么不会投胎啊,刚来就要跟着我挨饿,阿娘对不起你,你竟是还不如我呢,想我阿娘怀我的时候,我爹还没有滥赌成性,阿娘是不会怀着我的时候吃不上饭的。   沈宝用自艾自怜后,她还不死心,开始研究起厨房大门的锁来。流浪的时候旁门佐道学了不少,多年不用,不想这时又捡了起来。   可惜工具不趁手,加之这锁老锈的厉害,反而是最不好开的那一种。远处还时不时传来熄灯灭火的声音,沈宝用最终放弃了。   她一边往回走一边安慰自己,好在只是一顿,明早她多吃点或是留点干粮下来以防万一。   予欣之前带她看了晚上睡觉的地方,沈宝用找到后,见里面已黑了灯,她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刚要上榻,就听予欣小声对她说:“没吃到饭吧。”   沈宝用点头,正要以为予欣会兴灾乐祸,不想她拉了自己一下道:“跟我来。”   沈宝用跟她出去,予欣找了个角落,从怀里掏出饼子,饼子里还夹了片肴肉。   沈宝用看了对方一眼,轻轻地道了声谢,接过来开始吃了起来。她听予欣说:“你别怪我,这里每一个新来的都要走上这一遭,我刚来时也是这样被欺负的,所以才特意给你留了一份吃的。”   予欣又说:“唉,比起甲厢来,咱们这是苦了一些,甲厢那里就好多了,你想啊,给大奴们洗衣服的,多少能落点好处,听说她们那还有点心吃呢。”   沈宝用虽然很饿,但吃得很慢,在予欣说话的时候,一直观察着她。待对方说完,她也只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一个饼子吃完,两个人再蹑手蹑脚地回到屋里去。   之前暗处的玺儿本来都要走了的,但见屋门又打开了,见沈宝用与另一位宫人走了出来,一下子又把她定住了。   待这次她们真的回去睡了,玺儿这才离开北三宫。玺儿想了想今天发生的事,好像没什么要报给圣上的,且圣上也没说要天天禀报,于是玺儿决定今日是平安平静的一天,她无需上禀。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北三宫的人就要起床了,这还是因为在夏末,冬日里,天没亮就要起的。   沈宝用想不到的是,就因为昨日她吃的那个饼,今天就惹出了事情来。   北三宫条件艰苦,来这里做饭的厨娘油水比起其他地方的厨房少了很多。所以,她们严苛地控制着放膳量,一片肉一个饼也是好的。   北三宫的早饭只有饼子与小菜,但就是这样,今日浣衣局的也少了一份。   最后来用膳的宫人发现没有她的饭,这可了不得,不吃饭就没有力气,哪里撑得下来这一上午的活儿。   宫人找到厨房,厨房的厨娘说没放错,昨天你们那里有人多领了一份,咱们这儿的规矩总量是一样的,昨天多了今天自然少一份。   这宫人大怒,回去站在膳房里大骂:“哪个嘴馋缺德的,你倒是吃了宵夜了,可不管别人的死活了是吧,是谁?!给我站出来!”   浣衣局的宫人们也分小团体,没领到饭的这位所在的小团体无人敢惹,而她与带头的那位关系最近。   是以她这么一吆喝,许多人附和道:“是啊,谁做的站出来。”   见无人认领,宫人又骂:“别当缩头乌龟,别以为我查不出来,待会我就叫了厨娘过来,让她认人。”   沈宝用一开始以为这事与她无关,但她看到坐在她旁边的予欣绞着手指,神色不安。她心一跳,想到自己昨晚吃的那个饼子。   这时予欣看向沈宝用,小声地跟她说:“我昨天没想那么多,只想着你没吃东西,给你领出来一份,却忘了今日告诉你少领一份了。”   沈宝用看着她,予欣也看着她,见沈宝用不动也不说话,她又道:“都怪我,可我也是好心为了你,怎么这么巧偏偏是她领不到饭,她们可不好惹,新人要经历下马威也是她们立的规矩。”   沈宝用闻言还是不动,予欣却自说自话:“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出来的,这事是我做的,我来抗。”   说着她站了出去,道:“是我拿的,对不住,昨天我太饿了。我这份饭还没怎么吃,你要不拿去吧。”   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予欣身上,没领到饭的宫人快步过来,一抬手掀翻了予欣的饭,饼子与小菜都掉到了地上。   沈宝用眼疾手快,在对方来掀时,把自己的那份吃食转移开来,没有受到波及。予欣看了她一眼,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不过她马上就恢复了正常脸色,全力应对来找茬的宫人。   予欣身上挨了几下,她还应对方的要求一个劲儿的道歉,在她道歉的时候,对方骂了很难听的话。折腾了一会儿,对方才算是放过了她。   予欣重新坐下后,沈宝用第一次主动与她开口,她问了予欣一个问题:“像她们那们抱团的,会有什么办法补上这份早饭吗?”   予欣摇头,沈宝用又问:“就是说,她跟你一样,闹了这么一通也还是要饿肚子?”   予欣不明白沈宝用为什么问这个,但她还是如实地点了点头。心里却道,这人真怪,自己都做到这个份上,她怎么一点都不感动呢,甚至刚才完全不担心她,还有心思护住自己的饭食。   老实说,沈宝用有点失望,哪怕在外流浪的日子,乞丐也是分份抱团的,想要吃东西都是有渠道有办法的,怎么这北三宫这么惨,就一个饼子和点小菜多一份都没有,这里的人过得是什么日子啊。   沈宝用愁啊,为自己以后的日子。薄且还不如把她扔到明乙县的大街上去,她就算身无分文也比在这里吃得饱,吃得好。   以前她曾听养父提到过一句,皇宫于一些人来说就是个吃人的地方,当时她不解,她以为这里的人住得好吃得好穿得好,什么金银珠宝都见过,是外面人不能比的,如今沈宝用终于理解了。   “你别怕,我拿你当朋友,我对待朋友可讲义气了,以后有什么事跟我说,我会帮你。”   予欣的话打断了沈宝用的思绪,对了还有眼前这个叫予欣的,从她昨夜给自己饼子开始,沈宝用就开始提防她了。   她从不相信别人对她无缘无故的好,若是对方一示好她就马上感激涕零,沈宝用早就活不到现在,死在明乙县的大街上不知多少回了。   刚才那一出以及予欣现在的这番话,让沈宝用确定自己没有不识好人心,没有冤枉她。只是她还不知道予欣这样做的目的,她到底盯上了她什么。   “你真好,谢谢你啊。”这么想着沈宝用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对予欣说道。   “别客气,大家身处一个地方,能帮就帮了,也不知今天早上甲厢的人会吃什么?真羡慕啊。”   “你不是说北三宫的吃食都是一样的吗,就算让你去了甲厢也还是饼子小菜啊。”沈宝用完全没有礼让予欣的意思,拿着自己的饼子就着小菜继续吃。   予欣的脸似僵了一下,沈宝用不确定,因为对方马上就笑着解释道:“是啊,吃的是一样的,但她们能得大奴们的赏赐,手指缝里漏点儿就够吃的了。”   沈玉用记不得这是予欣在她面前提的第几次甲厢了,对方的目的是何还未露出一丝一毫,但恐怕与这个地方脱不了关系。   平静地又过去几日,予欣告诉沈宝用,明日就是发俸的日子。   沈宝用问:“我才来了不过十日,也有钱拿吗?”   “你赶得真好,宫里规矩领俸最低资格就是十日,你若是晚来一日,可吃了大亏了。”予欣解释道。   有钱拿沈宝用当然高兴,虽薄且手上的刀一直悬在她头顶不落下来,但他不召见她,不理她,一副打算让她在这里自生自灭的架势,反倒让沈宝用能平静地生活下去,这几日都睡得不错。   “我明天去领俸的时候把你的也取出来,可好?”予欣问。   沈宝用一是每天洗衣服就够累了,不想多走路,二是她心也累,不想跟予欣再兜圈子,尽量配合对方,好让对方快些表露出真实目的。她道:“好啊,麻烦你了。”   转天,予欣一瘸一拐地走到沈玉用面前,然后打开钱袋,把里面的都倒了出来,再然后她数出几枚铜钱给到沈宝用手中:“这是你十日的俸钱,一分不少。”   惦了惦自己手里的又说:“这些是我的。”   她一个月的俸钱看着比她这十日的没多几个,沈宝用只得再次配合她,问道:“你的钱怎么这么少?”   予欣正要说,沈宝用忽然想起,她配合得还不够,她忘问她的腿怎么了,于是补充问道:“你腿怎么了,怎么瘸了?”   予欣马上道:“被她们推的,我也不想惹她们啊,可她们说,新人的头一分俸钱哪有不孝敬拿全的,我对不住你护不住你的钱,被她们抢走了。”   沈宝用没有感情地道:“可我的钱不少啊。”   予欣:“我看你本来才得十日的,再被抢走剩不了一两个,就拿我的给你补上了。”   真是亲姊妹也就做到这种程度了吧,沈宝用曾怀疑过予欣会不会知道她的来处与过去,博一个她还能回到薄且身边,现在讨好她为以后谋前程。   但她的智商怎么看也不像能统筹出这种事情的,况她总提甲厢,她的目的应该不只是讨好她。   沈宝用还是笑笑:“谢谢你啊。”然后把钱揣好。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予欣觉得沈宝用每次的谢谢都让人感觉不到诚意,沈宝用本该很感动的不是吗,可她为什么感觉不出来。予欣压下这种奇怪的感觉,想着不能功亏一篑。   沈宝用这头刚把铜板揣好,同屋的宫人就回来了,这些人就是予欣口中抢沈宝用钱的人。   宫人们一进来就朝她俩的方向看过来,眼神确实不友好,也不理她们二人。予欣看到对方的眼神,朝沈宝用这边凑了凑,给人一种她们两个被孤立,需要抱团取暖的感觉。   沈宝用并不在意,那些人找的她的所谓的麻烦都是予欣凭嘴说的,实质上,那些人没有直接做过损害她的事。   接下来的日子里,予欣一如既往地对她好,沈宝用心安理得地受着,连谢谢都说得越来越敷衍。   沈宝用不见对方有所行动,她把注意力放在了别的地方,她发现自己开始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就连衣服也洗得越来越快,只是每天第一次把手没入水中时还是很冰。不过她的肚子倒很争气,这些日子都没有疼过,可能是心情放松的缘故吧。   就在沈宝用快要忽略掉予欣的目的时,这日,她神神秘秘地对沈宝用说:“我认识一个在甲厢当差的人,她说她们那里有一个给大丫环洗衣服的,因为做得好,得了大丫环的赏,要把她从北三宫调出去,还有一个宫人到了岁数,要放出宫去。这一下子甲厢就空出两个缺来。你与我正好两个人,我们可以去试试。”   沈宝用问:“那么好的地方怎么就轮到咱们两个?”   予欣:“别人不知道的,还有你新来的不知道,宫里都有暗箱的,呶,就在那里。”予欣说着伸手一指,沈宝用一看果然有个上了锁的木盒,倒是个隐蔽的地方。   “这是干什么的?”   “告密告状干什么都可以,只要把你想说的写在纸上放进那里去,于李尚留来说,北三宫人员复杂不好管,多亏了宫里这个暗箱规制,省了她不少的事。”   沈宝用:“这跟我们去甲厢有什么关系?”   予欣:“写上我们的名字,自荐到甲厢去啊,趁消息还没传出来,我们可以抢在前面得到这个机会,三日后就是这次暗箱打开的日子,你不要把这事说与别人,我们抓住机会一起走,好不好?”   沈宝用看了她一眼,确定道:“好。”   两个人在两张纸上各写了自己的名字,予欣还在沈宝用写后表示要看一看,看看她这个名是哪三个字。   沈宝用知她的目的,大方地把纸条展开给她看,予欣在看到上面确实是沈宝用三个字后放下心来,而沈宝用没提要看予欣的。   两个人把纸条投进了暗箱,沈宝用眼见予欣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而在之后的日子里,予欣不再对她嘘寒问暖,殷勤不见。   李尚留在往常的时间让人把暗箱取走,沈宝用看在眼里,知道在这件事上予欣没有撒谎,她等着看后面的变故。   李尚留在让人重新把暗箱钉回去后,在浣衣局的大院中问道:“哪个是予欣?”   予欣一惊,马上站出来跪下回话:“尚留,奴婢是。”   李尚留打量了她一番后道:“我倒是没想到,你倒是个重情义的,行啊,早就说过,暗箱里你们什么都可以提,你既提了我就成全你。来人,带她过去吧,顺便把嘉儿换过来。”   予欣这时当然知道事情不对劲了,是哪里出了错,她往沈宝用那里看去,她一下子明白了,她被沈宝用算计了。   予欣大叫:“李尚留不是我要去的,是沈宝用听说那里活儿计好想去的,是她不是我!”   沈宝用听明白了,看来那甲厢是个魔窟一样的存在,大家都避之不及呢,予欣想着自己刚来什么都不知道,又天天与她凑作一堆不让她与别人接触,然后骗她拿自己换出那个嘉儿。   沈宝用往前走了几步,福了福道:“尚留,奴婢才刚来北三宫,从来不认识什么嘉儿,我就算被误导想去甲厢,也不可能提出要换了她来,请尚留明鉴。”   李尚留根本没打算给她们断案,她一眼就看出这是怎么一回事,一群小麻雀还想在她这只老鹰眼皮底下耍花招,真是能耐了她们。   她让人把那两张纸条全部塞到予欣手里,然后道:“心术不正还计不如人,带下去吧。”   予欣手脚一软,纸条落到地上,一张上写着予欣的名字,一只上书,自愿替换甲厢的嘉儿。   李尚留深深地看了一眼沈宝用,沈宝用与之对视一眼后,低下了头。   姿态是恭敬的,但那眼神却是坚毅不屈的,予欣那个傻子不会看人,这样的怎么可能上她的当。   这一出闹剧终于收场,沈宝用暂松一口气,李尚留刚看她的眼神,满含了警告,可她不是生事的人,当然也不怕事。   予欣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再来多少沈宝用也是不怕的。她怕的、无力的是来自强权的直接压迫,没有道理可讲,没有谋算可破,生生地砸下来,砸得她快要碎了骨。   晚些时候,屋里来了个新面孔,这人哭得眼睛都肿了,一进来就问谁是沈宝用。   沈宝用猜到她是嘉儿,她道:“我是。”   嘉儿冲到她面前指责她:“你太坏了,你怎么能害人。”   沈宝用不想与傻子说话,正好旁边那些看热闹的开口了:“不是予欣想害人吗,我就说,她怎么转性了,平常耷拉张脸谁都不理,却对这个新来的那么上心,原来是存了找替罪羊的打算。你们害人不成怎么还来反怪别人。”   嘉儿楞了楞后:“不是这样的,予欣不会害人,她最好了,”   沈宝用:“她对你好不代表对别人也好,大家都告诉你是怎么一回事了,你还要来纠缠吗?”   嘉儿显然生气了,她恶狠狠地道:“我就是不信,就是你害人,我不会放过你,”   沈宝用忽然凑近她,嘉儿比她矮了半个头,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她抬头看着沈宝用说:“我不管你信不信,离我远点,与你姊妹的戏演完了,没工夫陪你们再闹下去,你若是再敢来纠缠,小心你怎么消失地都无人知道。”   不像嘉儿那番恶狠狠,沈宝用平静地说出这番话,像是在说天气,但听到众人耳中,不寒而栗。   一时屋里静极,嘉儿连哭都忘了。然后她忽然像是醒过来一般,“哇”地一声复又哭了出来,不过这一次不敢再惹沈宝用,只是倒在予欣的床上自顾自地哭着。   屋中其她人本是一个小团体,小团体里的老大惊觉沈宝用刚才那番话把她也震住了,心里不甘发难道:“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放狠话了,我来告诉你,”   沈宝用转头面向这位老大,冷言道:“说狠话让给你,威胁人也让给你,可有什么用呢,一个没算计好就得挨饿,请问,你们这样抱团有什么意义?只会掀了害你没早饭吃之人的桌子,却没有再寻一份吃食的门道儿。北三宫真是名不虚传,活该成为最低贱的存在。”   这位老大岁数本来就不大,只是平常说话声大,看着有一把力气,所以没人敢惹,这时被沈宝用一通抢白,她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竟是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再看她身边的几位,楞楞地看着沈宝用,难得地在思考,有人甚至露出了赞同的表情。   小老大不服,她终于找到反击的点:“那你说,我们身处这样的地方能怎么做?”   沈宝用:“就说这放饭一事,新来的人不会第一时间报告给厨娘,就算她严苛得有礼有法,总不会再出现少饭的情况。还有那甲厢,是因为大奴们比贵人还不好伺候,轻则拿之撒气,重则打骂,还不也是因为无法度可依,若是她们团结起来想办法,每次拿来的衣服记档,洗后记档,他们再想找麻烦,至少也要惦量惦量,就算她们在贵人面前得脸,你们一起作证一起闹,到时怕的还不定是谁呢。”   “北三宫是干着最累最脏的活儿,但都是宫中奴婢,干活拿钱的,又比谁能低到哪里去。还不是自己看不起自己,自认轻贱谁也救不了。”   沈宝用说完转头拿起杯来喝干,然后上了榻,被子一盖开始休息。她开始后悔,多余说这么多,害她费了那么多的气力,不知会不会影响宝宝。   她是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剩下的人全都睡不着了,嘉儿早就不哭了,小老大她们也一个个地各有所思。   又一个月过去了,天气开始转凉,沈宝用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这日她洗到一半的衣物时,忽觉肚子疼。   她自打上次被薄且掐时疼了一次,到现在还没有疼过,她看着自己冻得通红的手,知道她不能再碰凉水了,可浣衣局能干的活儿只有这个,她不干的话,承管事与李尚留会怎么对待她?   勤安殿内,玺儿快累死了,她真的后悔了,她该早点来禀报的。   在她跟着沈姑娘的这一个多月里,她这是第一次踏进勤安殿,若不是沈姑娘因天天着凉水之故,身体出现了不舒服的症状,玺儿觉得并没有什么好禀报的。   但当她在皇上面前一说起沈姑娘,就停不下来了,皆因皇上会不停地发问。   如现在这般,她都说了很多遍这一个月来浣衣局发生的事情了,但皇上还有问题:“她就像你刚才那样,怼的那帮人?”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玺儿想了想还真不是的,她只是被皇上问到了才陈述的,但沈姑娘那股劲儿她可学不出来。   不仅那股劲儿学不来,玺儿也没看出那个叫予欣的宫人的真正用意,她还替沈姑娘感到高兴呢,能在北三宫那样的地方有个伴儿。   玺儿摇头道:“属下没有沈姑娘聪明,属下除了一身武艺,并不知有人要害沈姑娘。”   薄且也知玺儿学不出沈宝用的样子,但他心里早就有了画面,他最是知道她耍心计与发狠时是什么样子了。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把她贬去北三宫已经有四十八天,四十八天里她没有求饶,没有想办法离开那里,听玺儿这意思,她干活儿也很认头,大有在那里待一辈子的架势。   但她怎么可能呆一辈子,现在不就遇到了问题。   玺儿终于听到皇上让她退下的命令,待她离开,薄且本想继续理政,不该为不值当的人耽误时间耗费精力。   可思绪不是那么好控制的……   她不肯低头,不来求他,她就算死在北三宫也是活该。薄且低头提笔,写了没有几个字手就停了。   他又想起张太医之言,还有玺儿所说,“每洗一件都要哈一哈手,甚至要揣去袖里取暖,时不时还会抚肚子弓身,以前是没有这样过的。”   薄且发现,以前在太子别院等着沈宝用自投罗网时,他的耐心没有这么差,他要忙的要想的事很多,只会偶尔想起有关她的事。   但现在,这四十八天里,几乎每日里沈宝用都会忽然窜进他的脑中,扰他思绪,猝不及防。待他回过味来,半柱香都烧完了。   沉默独坐了会儿的薄且,随即下了两道令。   薄光到保宜宫的时候,正是太后心情大好的时候。薄光看了出来,问:“母后何事如此高兴?”   太后道:“皇上忙完了终于开始要办正事了,后宫择选要开启了。”   薄光心里一暗,太后与皇上最容易生出嫌隙的,无外乎裴家能否顺利地延续外戚的身份与风光。   他敛了敛心思,一副替太后高兴的样子:“这下好了,儿子不用再担心母后的睡眠了,您这心情一好定是睡得也会好的。”   太后点头,然后问他:“你那府上可是也该进些人了吧,我怎么听说你把侍妾赶到了庄子上。”   薄光道:“可巧,正欲与母后说道此事。”   “我那王府王妃之位空缺多年,前几年儿子寻到一人,温柔贤惠,最可心的一点是她不能生养。”   眼见太后面色一僵,薄光马上跪地道:“母后不要多想,儿子如今十分理解母后当初的做法,您都是为了大弘江山的安定平稳。儿臣身为薄家一分子,自然义不容辞。”   太后对于这段往事一直是逃避的态度,但现在听薄光这样说,她又觉得他说得对,那些也是她的亲孙子,她为了大弘朝牺牲甚多。   人都爱美化自己做过的亏心事,加上自己的亲儿子都这样说了,太后一直以来不想面对的事情一下子变得合理起来。   她是想过,薄光最近对她这么上心是不是对权力,甚至是对皇位有所图谋,但他私下什么小动作都没有,与往常无异,现在看来,莫不是自己想通了。   又听薄光道:“那程氏并未有显赦的出身,为普通商户女,虽然儿子看她甚好,也要母后过了目才好。请母后准她入宫,待您看过,儿子再行封赏。”   太后:“好,那就带过来让我看看,只要不是那狐媚之辈,清清白白的小门小户之家未尝不可。”   薄光就此与太后商议好入宫时间,出皇宫的时候,薄光松了一口气,程烟舟终是忍不住催了他,她道她明白救人出来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她只求见沈宝用一面,知道她尚安好就可。   如今第一步算迈了出来,剩下的,一步一步来就可以了,只要程烟舟进得了宫来,他就有办法让她见到沈宝用。   薄且的第一道圣旨确实是重启后宫择选的旨令,而第二道旨令是发给北三宫李尚留的。   李尚留连先帝都没有见过,但她竟然见到了新帝。她在北三宫也算是个狠人,但见到皇帝时她还是腿软了。   皇上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就转向了桌案上去,皇上问:“你是北三宫的尚留?”   李尚留:“回皇上,奴婢是。”   “一片乌烟瘴气。”皇上评价道。   这回李尚留不仅腿软了,浑身都开始抖,她实在想不明白,北三宫那种无人愿意提及、靠近的地方,怎么就入了皇上的眼。   “宫里又不是养不起人,怎么听说你那里的宫人错过一顿饭就要挨饿,若是北三宫的开销已大到宫里负担不起的程度,北三宫留有何用。还有,大奴欺人,你身为尚留从不替她们出头吗,北三宫要你何用。”   一番责问不温不火地被圣上说了出来,李尚留觉得自己的命恐怕是要交待在今天,她唯有磕头加求饶。   皇上道:“很显然,皇宫离不开北三宫,你在那里多年,回去好好想想要怎么掌管才对得起你这尚留的头衔。”   李尚留的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她差点就瘫在了地上,心里万分庆幸捡回了一条命。没离贵人这么近过,自然摸不清皇上的脾气秉性,如今看来圣上虽严厉倒不是个嗜杀的。   “朕还有一旨传于你,你上前来。”   李尚留走出勤安殿的时候,连冯大总管提醒她小心脚下都没有听到,还是被绊了一下。   她震惊于皇上独给她下的旨意背后的真意,待外面瑟瑟地秋风一吹,李尚留醒脑般的清明了起来。   那样的容貌与气度加上隐晦的来处,可不是从天而降到的她北三宫。自然她北三宫的那些破事也是皇上通过沈宫人得知的,李尚留虽想通了这一点儿,可不敢兴师问罪。   看皇上那意思,她暗中小心侍候着还来不及呢。之所以要暗中进行,也是皇上的旨意。   不过,李尚留还是有些不明白,皇上把人直接调走不就好了,只是换到掸灰房,也不比浣衣局好到哪里去,浣衣局总比掸灰房干净多了。   沈宝用今日请休,在屋中躺着,她得知每两个月才有一次请休的机会,虽休这一次什么也抵不了,但她还是有些怕了,肚子疼的频率越来越高,她怕孩子有事。   沈宝用迷迷糊糊地听到屋门被拉开的声音,这个时辰大家都在干活儿,是谁来了?她抬头去看,竟是李尚留。   沈宝用准备起身,李尚留道:“你既请了休,就躺着吧。我是来告诉你,因你让浣衣局起了纷争,你们两个惹事的,予欣去了甲厢,而你也收拾一下换个地方呆吧。”   若是往常,李尚留肯定是要放一堆狠话的,什么到了新地方不要再惹事,否则严惩不贷。但现在心里有了忌惮,这皇宫里,从上跌下来不过一眨眼的事儿,同样,从下往上升的也不过一瞬间。   李尚留不能抗了圣上的旨露了馅,与予欣那件事让她明白,这沈宫人的心眼子有八百个,她稍不留意,可能就会被她看出来什么。   是以,李尚留既不敢放狠话把话说绝,也不敢对她太过温和,就这么不上不下地拿捏着尺度,竟是从来没在个小宫人面前这么紧张过。   沈宝用还是起身了,都让她收拾包裹了,她怎么还躺得下,她问:“请问尚留,要换去哪里?”   李尚留:“掸灰房,到了那里,会有人告诉你该做什么。”   浣衣局还算简单明了,听名字就知是洗衣的地方,这掸灰房难道是扫灰,打扫卫生的地方?沈宝用没再问,反正去到那里自然就会知道了。   路上她想,若真是扫地倒好了,至少不用天天摸凉水,一时对这个地方期待起来。   到了地方,沈宝用就闻到了不好的味道,听了管事讲解,她才知道自己具体要干什么。   别人可能嫌脏,但沈宝用不嫌,她一个乞丐出身,还怕什么脏,这才干净了没几年,还不至于让她忘本。   而比起浣衣局来,这个活儿确实不需摸水,沈宝用很知足。   因同样是侍候宫人奴婢的活儿,是以掸灰房的灰质量不好,呛人,比起贵人的来,还要省着用。所以,沈宝用每天的工作就是从灰中铲出污物,然后再把剩下的灰集中倒在一起,让内侍运出去,循环再用。   除了有些呛倒没什么难的,至于气味,闻一会儿就闻不到了,习惯了。   十几天过去了,沈宝用适应良好,除刚来时疼过一次,后面肚子再没疼过。   只是她没想到,后面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她,这日,她被一名内侍叫了出去,她正高度警惕对方的目的时,听到一声熟悉的:“小宝。”   沈宝用回头去看,站在树下的正是她的养母。   沈宝用正要朝养母走去,那内侍道:“两位跟我来。”   在一间空屋里,沈宝用与养母拥在了一起。程烟舟哭了,她的小宝又瘦了,听说是在宫里最脏最苦的地方做活儿,怎么可能不瘦。   她这个养女她是知道的,当初刚收养她时看她瘦,给她补了不少好东西,就那样也只是看上去面皮儿光嫩一些,长两三斤都难。   如今,天天做着累活儿,吃不到好的,可不就又瘦得不成样子了。   沈宝用倒不觉得自己瘦了,她自己清楚,虽然小腹那里什么都看不出来,但躺下来时,以前凹下去的肚皮现在撑平了,这个变化提醒着她宝宝的存在。   沈宝用问母亲怎么来了,程烟舟说是她求了王爷,王爷找机会带她入宫,又让宫中人安排了这场见面。   程烟舟问沈宝用过得如何,每天都在干什么,皇上有没有为难她,沈宝用一一回了,她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母亲,若是自己以后出了什么事,母亲或许连她有个孩子的事情都不知道。   想了想,保险起见,她把怀有身孕的事情告诉了母亲。   程烟舟大惊道:“皇上也太狠心了,你都这样了,还忍心让你们母子遭这样的罪,他就算不心疼你,也不会心疼自己的骨肉吗?”   沈宝用看着母亲道:“是陈松的,皇上知道的。”   这下程烟舟被彻底吓到了,她有很多想问的,但她只问出一句:“他这是想要搓磨死你吗?”   沈宝用觉得不是,她甚至觉得自己被遣到掸灰房的节点太过巧合,天刚一冷,她觉得冻手,肚子开始疼时,就被换到了这里来,而尚留给的理由也太过牵强。   沈宝用摇摇头,在说事实也在安慰养母:“他若存了那个心我早就没命了。”   程烟舟面色一正,小声道:“王爷答应了我要救你出去,所以你一定要忍耐,好好活下去,不要放弃希望。”   这倒是沈宝用想不到的,九王爷于她一直是什么态度,沈宝用很清楚,他为什么要冒险救自己出去?她看着养母,答案只能是她了。   若说沈宝用一点希望都不抱也不可能,只是她不敢寄希望于九王,怕自己失望。   此时,外面的内侍催道:“到时间了,您该随我来了。”   程烟舟看着沈宝用一点都不显怀的身子,想到孩子既然是陈松的,再结合沈宝用进宫的时间,怀了最少四个来月了,不说人该胖一些,也不该这样瘦啊。   她最后说道:“你要多吃,不能像你流浪时那样,总是抢不过别人,”一想到第一次见到沈宝用时的情景,程烟舟不免心酸又担心。   沈宝用自然知道养母这是又想到了哪出,当初她为了被收养才故意那样表现,她养母哪里知道,她才是最会抢、最不会吃亏的那个。   如今自己在养母心里的印象还是当初那个,瘦小的、抢不过别人,巴巴看着别人狼吞虎咽的可怜样子。   沈宝用只得道:“宫里还能没饭吃,我知道的,为了宝宝我也会多吃的。”   外面内侍轻轻敲了下门,沈宝用送程烟舟出来。   母亲这次进来给她带了很多银钱,沈宝用收了,她想着在宫门里混,有钱总比没钱好,指着她那点儿俸钱存下了也没什么用。   玺儿第一时间把变故禀报给了皇上。   皇上道:“阿感。”   阿感进到殿内,听皇上说:“去查。”   阿感知道这是让他去查九王,他领了命出去。   玺儿还在殿中,不见皇上叫去,她只得低头站着。   皇上忽然问:“她在新的地方如何?”   玺儿:“挺好的,沈姑娘没再表现出不适的症状。”   卑贱的底子到是在哪里都过得下去,薄且道:“下去吧。”   十四天,这一次距离听到她的消息已过了十四天。从玺儿不曾来过,他就知道她过得很好,完全没有被生活压垮。   薄且有时会恶意地想象,到底什么样的事儿能把沈宝用的骨头折断、压垮,若是她失去了希望会是什么样的表现。   可哪怕薄且在想起她时都是带着恨意与怒气的,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就是想她了,从以前调剂般的偶尔想起到现在的每天都在想。   他上次亲自下了开启后宫择选的圣旨,就是拿来与他现在的状况对抗的,他不信这世上只有她一个女子能让他侧目上心,他想试着把目光放远。   之前对那些女子的不在意,也许只是少时的固执,也许只是对太后管束的反感,他现在想要重新再去见见更多的风景,说不定能放下沈宝用这个执念呢。   以上都是薄且的打算,并且他还想着就算他还是放不下,也可以在他择选后宫这段时间,正好拿来磨一磨沈宝用的性子,北三宫是个磨人性子的好地方,只不过她情况特殊,摸不得凉水,他才不得不给她换个地方。   只是此刻因为九王的参与,让他见到了玺儿,又听到有关沈宝用的消息。   隐忍在薄且心里的某种东西再也压制不住,似要破土而出。他终是什么都做不下去,站起身来望着窗外。   望了好久后,忽觉自己在做无用功,薄且大步迈出了勤安殿。   冯大么看出圣驾的方向,这是朝着北三宫去的。   沈宝用刚与养母分别不久,内侍带着她养母出去,而她只能自己回去,可她对皇宫不熟,一时绕了远,费了很多时间才看到回北三宫的那条道儿。   沈宝用找到了路,又想着自己身上揣的那些银钱,过去的经历,让她对钱财有着本能地喜爱,这些东西总是能带给她安全感。   再加上见到了亲人,是宝宝的外婆呢,沈宝用心情十分好,她忍不住给肚里的宝宝唱起了小时候她阿娘唱给她听的儿歌。   唱着唱着她甚至忘了自己是怀了身子的人,忍不住地随着音律时不时地蹦跳一下。   不想这一幕正被朝北三宫而来的薄且看到。他是先听到了歌声,熟悉又陌生,他肯定这是沈宝用的声音,但他从来没听到过她唱歌。   薄且躲避开来,在暗处看到她轻快的脚步,放松的姿态。他知她安于北三宫的生活,但没想到她会如此安逸。   凭什么?!这是薄且心头冒出的第一反应,她凭什么可以侮辱戏耍了他之后还能过得这样快乐?   他想起杨嬷嬷所说,他是帝王,他可以想要她怎样她就得怎样,他可以决定她的所有。   他想起沈宝用唯一一次的主动,她以为他要杀了陈松,主动摸上他的腿。如果时光能倒流,他还会侮骂她,因为她给他的侮辱并不比他施加给她的少,但他不会再打开她的手,他会命令她继续。   薄且没有再往前走,他对冯大么道:“把人带回去。”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冯大么不太确定要把人带去哪里,他问:“是带去勤安殿?”   薄且不加思索地道:“带去东宫。”   这倒是冯大么没想到的,他以为皇上要么会让沈姑娘在勤安殿里行走侍候,要不后宫那么多院子房子,随便赏一个住也就是了,却不想皇上脱口而出的会是东宫。   关于此事,薄且之所以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是因为他早在心里想了很多遍了。   东宫,是他小时候一进宫就要住的地方,是专属于他的地方。先帝在的时候,东宫比不上别院私密,如今整个皇宫都是他的,东宫就与外面的别院没有区别了。   冯大么想得很清楚,皇上交待下来的事只要做成就行了,中间的过程是可以灵活操作的。他人精一个,有可能得罪那位沈姑娘的事儿他是不会干的。   是以冯大么不仅自己没有去面对沈宝用,勤安殿里侍候的那些他的徒弟们,也没被他派出去,而是找到了李尚留。   李尚留闹明白后,直接派上两名力大的内侍,直接闯入掸灰房什么都不说地把沈宝用架起,朝外走去。   沈宝用虽因不知发生了什么而感到紧张害怕,但她第一反应还是保护孩子。她道:“你们放下我,我会跟你们走的,我不会反抗不会乱跑。”   可这二人像是既哑又聋一般,根本不理她所言。   终于走出北三宫,远处冯大么跑了过来:“哎呀,快把人放下,是让你们去请人,谁让你们这样请的。”   两位内侍闻言,马上把沈宝用放了下来。然后对着冯总管一行礼,扭头离开了。李尚留交待他们,把人交到大总管手里后,不要多言马上离开。   冯大么一指身后的一顶小轿,对沈宝用道:“沈姑娘请上轿吧。”   看到冯总管,沈宝用更加紧张了,只有一个人能使唤得动冯总管。薄且不是说不要她了吗,不是任她在北三宫自生自灭了吗,果然她在被调到掸灰房时的直觉是准的,薄且并没有放弃对她的控制,他还没死心。   冯大么又做了一遍请的手势,沈宝用别无选择,她只得坐进了轿子。   沈宝用路上一直有在掀开帘子往外看,待走出一会儿后,她就哪都不认识了,只知他们是朝着皇宫的东面而去,与北三宫越来越远。   轿子进了院子,沈宝用再次掀开了侧帘,这里没有勤安殿那么大的场子,但也不算小,沈宝用正想着,轿子停了下来。   她没想到掀开轿帘后,眼前都是熟人,除了玺儿还有别院里“春夏秋冬”那四个丫环。   春然是第一个开口的,她微笑着道:“姑娘,奴婢扶您下来。”   沈宝用的心沉了下去,这比看到杨嬷嬷带着一众嬷嬷出现在她面前还让人绝望,这让她想起在别院里的那段日子,想起薄且在别院里对她做过的事情。   她刚要迈步,就听身后一道声音:“皇上驾到。”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薄且走到沈宝用面前停了下来。沈宝用低头跪着,只能看到他的鞋履。   忽然她被薄且拉了起来,四目相对,她没在薄且眼中看到怒意,只觉得像是又回到了他们最初在九王府相见时的感觉,他让她发怵,她想逃避与他的对视。   但是薄且不允许,他如铁钳一般的手掌,不再拉着她的胳膊,而是改捏她的下颌。   她瘦了,怀孕的人不该是会长肉的吗,怎么她越怀越瘦,玺儿所报,明明说的是吃得好睡得香,唯一能让薄且相信玺儿所说,是沈宝用依然嫩白的脸蛋儿,以及光滑的触感。   她眼睛还是那么透亮,依然带光,薄且还没看够呢,怎可让她轻易转头。   他发现,他喜欢在她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这像是一种标记,标记着她属于他,她依然在他的掌控中。   薄且松开了手,可还没等沈宝用松下这口气,下一息她就被薄且打横抱了起来。   这种情况下,沈宝用还能保持着理智,她朝身后看了一眼,所有人都没有跟进来,她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薄且把沈宝用直接扔到了榻上,虽没使大力,但沈宝用还是本能地护住了肚子,然后她起身顺势跪在了榻上。她这个动作提醒了薄且,薄且阴郁的眼神朝沈宝用的小腹看去。   他私下问过张璟关于一些孕产之事,怀了四个多月不应该还像她这样什么都看不出来,那细腰还在,竟与四个多月前他所见没什么区别。   她身着北三宫低等奴婢的服饰,黛蓝色的粗布竟被她穿出了一种羸弱的脆弱美感。明明干的是脏活儿,她的衣服却很干净,不仅没有不好的味道,在刚才拉她起来时,熟悉的那份香气就朝着薄且扑面而来。   薄且上下打量着她,忽然,他目光一顿,相见以来没有出现过的怒意重新闪现,他道:“给你的东西呢,不是告诉你不许摘下来的吗。”   沈宝用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怒意因何而生。她从内衬里掏出一个香袋,袋子里倒出来的正是那对他亲手给她带上去的耳环。   她道:“这种东西在北三宫那里戴着不安全,怕丢了才收起来的。”   薄且面色稍霁,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接手,他道:“你自己戴上。”   沈宝用只能摸索着把这东西往耳朵上挂,她挂得并不顺利,因为她从来没做过,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戴耳饰。   这对耳饰十分华贵,与沈宝用所着衣物十分不搭。薄且想到佑前巷西院内室的榻上,曾见到过的那幅画面,不由眼神暗了暗。   他本站在榻边,此刻他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展开双臂:“调惩司学到的没忘吧,过来帮朕更衣。”   沈宝用一时没动,薄且放下手臂道:“你可想清楚了。”   沈宝用透亮有光的眼神,慢慢地变得哀伤起来。她轻轻地下了榻,以她现在瘦弱的情况,像是一片羽毛飘下来一般。   薄且爱看她这份薄柳身姿,这样的沈宝用会给他一种错觉,好像她不再以一身硬骨与他对抗,她终于在他面前柔软了下来。   沈宝用来到薄且身前,他背着手,垂目看她。薄且很高,哪怕沈宝用不矮,他还是高出她快一头。   薄且现在身着的衣物,沈宝用当初在调惩司确实见过,在杨嬷嬷戒尺的威力下,她对这种款式的穿拖已十分熟悉。   从颈上的衣领开始松起,待到第四颗时,沈宝用跪了下来。薄且顺势摸上她的耳朵,道:“规矩学的不错。”   外衣的福字钮被沈宝用全部解开,她站起来,下一步要把此衣褪下来。但薄且不再展臂,随着她的起身,他收回流连在她耳朵上的手,重新背回到身后。   沈宝用只能道:“请陛下抬一抬手。”   薄且这才慢条斯理地张开手臂,配合了她。   衣服到手,沈宝用把她挂到一旁的衣架上。薄且看她又不动了,声音变厉:“继续。”   沈宝用正要映着头皮再上手,听薄且斥道:“这么一会儿规矩就被你丢了,下面的步骤该是什么,你不知吗。”   他语气很严厉,带着帝王之威,让人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沈宝用瞳孔紧缩,杨嬷嬷与李嬷嬷在侍衣一事上教了她好几天。普通的侍衣,服侍者只要动作麻利且不急,步骤不乱即可。但还有另一种,听薄且这意思,他让她做的是第二种。   沈宝用自问做不到,面对李嬷嬷能做出的事,面对着薄且她真的不行。况且就算她以前心一横牙一咬能忍下来,如今也不能了。   她肚里怀着宝宝,她做不到。薄且不会要挑她这个时候对她出手吧,他可真是丧尽天良。可眼下这种情况,沈宝用没有骂人的玉望,她好怕,怕薄且会继续发疯。   沈宝用只是怯怯地看着薄且,没有行动。   薄且盯着她的样子暗道,她明明知道没有胜算,明明知道反抗不了,维护着即将要被他踩在脚下的那点儿自尊,有点可怜呐。   可正是这个样子,取悦了薄且的同时还勾起了他心底的沉黑。破坏欲如猛兽出笼一般,带着势在必行的自信与决绝,一去不回头。   薄且面色平静,除却语气严厉,所有情绪上的磅礴都被他掩盖压制了下来。   他道:“朕说,继,续。”   沈宝用跪了下来:“陛下恕罪,奴婢本是不洁不忠之辈,”   薄且打断她:“你可真是会惹人生气。”   说完他看着沈宝用两边耳朵上荡着的耳环,一把揪起她,重新把她扔到了榻上。   只放了纱帐下来,没有属于夜晚的红烛晃影,只有纱缦在颤动。   沈宝用绝望地道:“君无戏言,你明明说了我不配,你不要我了的。”   薄且:“真该拿个镜子过来让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朕怎会舍得不要呢。”   这句话说得一点都不狠,但他的行动不是的。   待沈宝用匀上来这口气后,她道:“陛下该当知道我现在的情况,你不能,”   薄且捂住了她的嘴,他无波无情地道:“张璟说了,三个月上便可。”   沈宝用想骂,但她为鱼肉,她只得开口求他。   当听到沈宝用一声声地求他时,薄且才知这孽种的好处,果然是好用的软肋。”   想起之前她的反抗她的狠绝,再看如今这个柔骨无力的娇娇,薄且心中的郁气出了大半。   心中虽受用,但薄且不打算顺她的意,就这样放过她,他点了一下她的肚子,不疾不徐地道:“晚了。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求朕的。你最好别晕,晕了你就护不住这孽种了。”   沈宝用醒来的时候伴随她的是剧烈的呼吸,她像是溺水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门外春然一直精心着屋中的情况,听到动静马上轻步地走了进来,发现姑娘好像是醒了后,她小声道:“姑娘,你醒了?”   沈宝用听到春然的声音,羞耻心上涌,她马上翻身,想要留个后背给春然,可这一下翻得有点急,忽感疼痛。   沈宝用身子一弓,忍痛的同时,确定了不是肚子在疼。   “姑娘,你要喝点水还是喝点粥?圣上让人送了各种汤水过来,您想喝什么都有。”   春然的声音在沈宝用身后响起,沈宝用什么都不想喝,她只想自己呆会儿。她道:“都不要,你下去。”   春然:“张大人与郭医女还在外面候着了,圣上走时说,待您醒了就叫他们进来诊断。”   害她如此的罪魁祸首,现在来送汤水送医又有什么用,她本可以不需要这些的。   “不用,让我一个人呆会儿。”沈宝用话也不愿多说,她嗓子疼。   春然静了静,然后道:“那奴婢出去禀了张大人与郭医女。”   春然说完见沈宝用没有反应,她转身正要往外走,忽听沈姑娘叫住了她:“等等,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晚膳时辰刚过,您饿了吧,东西都在小厨房里热着呢,我让她们端来。”   “不要晚膳,你去把大夫与医女请进来吧。”   沈宝用压下所有情绪,她没有赌气的资格,她的身体现在不光属于自己,她还是一个母亲,她现在急于想知道孩子是否有事。   沈宝用掀了一下薄被,心里涌上满满地耻意,顾不得这个,她又叫住了春然。   她道:“帮我更衣。”   但凡沈宝用还能自己来,她决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求助于人。可春然听后却踌躇道:“您还是先等一等,待郭医女看完奴婢再帮您。”   沈宝用马上就明白了过来,何必多此一举,郭医女是来看什么的,她又怎会不知。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春然把郭医女请了进来。郭医女的师傅刚从总位上退下来,她才刚上任不久,直接问了张大人屋里那位要怎么称呼,张大人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说是沈姑娘。   姑娘?怀了身孕的姑娘。这是郭医女心里最先冒出的想法,但她在宫中多年,身受她师傅的教诲,自然是面不改色的对张大人点了点头。   既然是无名无分,郭医女进屋行礼就不能乱了规矩,她只是福了福,然后就开始准备看诊了。   郭医女为方便查看上了榻,她跪在沈宝用脚边,刚把薄被边掀起一角,就看到这位沈姑腿上的青痕。郭医女未嫁,先帝在时一般侍候贵人的事都是她师傅去,眼下新帝后宫尚在择选,她没有机会看到这样的伤。   这样的青痕不止出现在腿上,郭医女没忍住朝沈宝用看了一眼。对方也在看着她,一下子抓住了她窥探了目光,郭医女马上低下了头,心里一颤。也不知这位沈姑娘是个什么性子。师傅以前说过,最怕碰到性子怪诞的主子了。   “不用管那些,只需帮我看看孩子有没有事。”   一道哑得不像话的声音响起,郭医女重新抬头道:“是。”   稍许,郭医女检查后道:“姑娘请放心,没有事的。”   沈宝用点了点头:“谢谢,您可以出去了。”   郭医女没有动,她道:“圣上有旨意,我需要查看姑娘全身的情况,还带了药来。”   “药留下即可,您去吧。”沈宝用是真不想说话,不止嗓子疼,下颌也疼。   郭医女看着重新侧躺下来的沈宝用,浑身上下都在表达着抗拒,她只得把药交给春然,退了下去。   春然这才帮着沈宝用把衣服穿上,比平时更衣多花了不少时间,主要是沈宝用没有不疼的地方,胳膊与腿皆无力。   张太医进来后,屋内无声,还是春然把沈宝用的手腕放在腕枕上的。   把的时间有些长,因为皇上走时特意吩咐他,要仔细,所有症状无关大小都要事无俱细地写下来,要制出长期将养的方子。   张太医这次再见沈宝用,一下子就明白了皇上为什么要这样要求,太瘦了,非长安大福之相。   张太医目光刚落在沈宝用淤青的手腕上,就被春然把沈宝用的手放回了被中。虽只是一瞥,还是让见多识广的张太医眼皮一跳。他一直是给宫中以及宫外贵人看诊的。   这样的淤伤他在宫中未曾见过,但在宫外确有涉及,不过都是一些大宅阴私,见不得光的。   张太医收回心神,从刚才的脉象为看,沈姑娘虽无大症,但小毛病不少,如今又怀着身子,确实需要好好调养一番。再这么亏空下去,再年轻也抵不住。   一番诊脉后,张太医与郭医女向皇上复命。   郭医女道:“沈姑娘并无大碍,按时涂药即可。”   薄且点了点头,她不再说话,倒是张太医说得时间长了一些,列举了沈宝用身上的问题。   薄且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忍着没有打断张太医,在他说完后问:“你只需要告诉朕,这些问题严不严重,可有办法医治?”   张太医:“不严重,调养好了即可长安。”   薄且暗松口气,眉眼重新展开,他道:“去列了将养的方子,太医院每日熬了派人送过去。都下去吧。”   张太医低下头,最终还是说了出来:“还有一事。”   薄且:“说。”   “圣上正值气盛力壮之年,而沈姑娘身弱且正怀着胎,房,。事一事上,还是要少且缓的来。”   薄且:“不是说三个月上即可吗?”   “人身差异巨大,常规上所说的医理,在沈姑娘身上并不适用。”   薄且:“于她,还是胎儿有害?”   “都有害。”   薄且默了一下后道:“朕知道了,无事退下吧。”   薄且的好心情被张太医的话浇灭一些,从天明到天黑,他自己都觉荒唐。但从东宫走出来时,真是神清气爽。   他于二十岁上还未娶妻,也没有过侍妾或是通房,做世子时偶与友人、同撩去那烟花之地,吃酒畅聊有之,却从无放纵之举。   但他今日彻底放纵了开来,因为是初尝,因为是沈宝用,还因为她的声声哀求。   她不知道,她越是这样越激发他的狂性,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件事上如此疯狂过,真是令人神魂颠倒,如醉如痴,骨腾肉飞,瞬间体会到了很多只结识于书册上的词。   最后的最后,这些感觉全都归于意犹未尽。薄且的理智尚存,见沈宝用已然不能再折腾下去,他才偃旗息鼓。   一抬头,外屋已掌了灯,他才惊觉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他穿上内衫,回头去看榻上的人。她还是没听话,就算他那样地吓唬她,她也没能撑到最后。此刻眉头皱着,人昏睡着。   薄且当时轻轻地拽了被子,目下所及,让他刚清明没多一会儿的眼底再陷黑沉。   破碎羸弱也可以如此的美,如此地让人心悸。   薄且是靠心中默念着来日方长才迫使自己起身离开的,是带着下回再找她“好好算账”的狠劲离开的,可此时张太医发出了劝告,很是扫兴。   九王府,程烟舟从宫里一出来脸色就不对了,回到府里更是躲进屋里哭了起来,薄光问她,她才说出沈宝用怀孕的消息,怀的竟是陈松的。   那一瞬间,薄光认为一切都完了,他别说救出沈宝用了,那孩子的小命该是要不保,大的小的都会死得透透的。   但再听程烟舟具体说来,又不像那么回事。这样的奇耻大辱,他想,若是落在他头上,他定要……   定要了半天,薄光发现面对着程烟舟的那张脸,他竟只要在心里放放狠话,知道若是程烟舟这样对他,他也是拿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除了自己暗自气得吐血外,他也舍不得动她一下。   薄光以己度人,皇上莫不是对沈宝用不止是不甘心不服输的心态,是动了心吗。   薄光暗自沉思,若真是这样的话,这人就不好救了。反观自己,有人敢把主意动到程烟舟身上,他定不会让那人好活。   这样一想,他暗道一声坏了,然后马上朝书房而去。   他代入自己,若是程烟舟跑过一次,又被人抢走过一次,他绝对会在她身边安排满了眼线,她做什么他都要第一时间掌握才能安心。   若是皇上对沈宝用也是这样的呢,不管是不是,未雨绸缪总是好的。他要在皇上反应过来派了人来前,把消息通知给陈松。   做完这一切,薄光重新回到溢福院,一进去就见阿梓正惊慌地往外跑,薄光心里一跳,马上急问:“怎么了?”   阿梓:“姨娘哭吐了,带了血。”   整个溢福院又乱了起来,待大夫来了又去,药煎上吃上,薄光的心脏才放回原位。   他亲自喂药,抱着她安抚,只听程烟舟哀怨地道:“爷,您会救她的是吧,我的小宝与孩子都不会有事的是吧。”   她从来没有这么亲昵地唤过他,虽知她带有目的,她有所求,但薄光还是任自己沉溺了下去。   她一丁点儿地主动靠近,还没向他迈步呢,他就忍不住想要把一切全都交付出去。   薄光把人抱紧,又怕自己的铜身铁臂伤到她,动作轻轻地。他眼中满是温情,语气里也是:“放心吧,只要答应了你,我就一定会做到。”   下一刻他眼神一变,冒出了多年不曾显现的锋芒与狠绝,皇上就算真上了心,想把人藏在深宫也无妨,那他就把宫门砸碎自己坐进去好了。   薄光喜武,他其实并没有多少政,。治野心,是以太后那样地打压王府,甚至害他骨肉,他都没有下过这个狠心。但此刻竟是生出了我亦可往的雄心壮志。   陈府,管事已不知是第几次来催大人用膳了。   陈松这一次不像前几次那样沉默,而是低吼出声:“滚!”   管事不敢再催,只让其他下人把盘子撤下,让厨房先别灭火,一会儿大人又想吃了好来得及蒸热。   管事与下人轻手轻脚的,走时又看了眼屋内,连个灯都不点,也不知大人这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陈松整个人被笼罩在黑暗中,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与黑暗融为了一体,再分不出是谁笼罩了谁。   从他收到九王的密信开始,他就坐在了这里没有起身过。他虽有一半外族血统,但还是自认是大弘人,但现在他觉得这个东西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双手撑在书案上,肩是垂的背是驼的,随着他的抬头,他挺直了身子。   仰望夜空,这份浩大也撑不起他的心境。一夜无眠,但却下定了决心。   早朝上,已争论了很多天的出使边境挑蒙国大使一事还没有定论。   在大臣们争论的最激烈之时,陈松站了出来,他跪下道:“禀圣上,微臣愿前往。”   谁都没想到陈松会站出来自荐,他才得了先帝恩,从那个地方死里逃生回到都城,怎会愿意再行险地。可也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他了解挑蒙,地势熟,语言熟,他甚至粘上挑蒙国男人特有的胡子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挑蒙人。   一下子大殿里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皇帝。   薄且在看着陈松,他没叫起身,就这样看着,过了许久,他才一笑道:“陈大人起来吧,好,人选定下来一位,还有哪位愿同往?“   使大夫里,有人早就想去了,只是大人们辩得厉害,一时不敢轻易站出来,如今前有陈大人带头,后有皇上的肯定,就又有人站了出来。   皇上定下了人选,让人择选了日子,出使挑蒙国的事情终于定了下来。   下朝后,薄且就冷了脸,一个个地都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情,九王是,太后是,陈松也是。   他一点不怕,他甚至兴奋了起来,等着看他们意欲何为。   这样想着,薄且不自觉地走到了东宫来。冯大么路上想提醒的,但看皇上明显一脸沉思的样子,他把话咽了下去。再说,东宫里新得的那位,皇上正稀罕着呢,谁又知道皇上一开始不是想来这里的。   沈宝用正喝着张太医亲自煎熬的药,这药不苦,甚至味道比起一般汤药要淡上不少。   她问过是治什么的,送药的人把方子献了上来,下附医理。   沈宝用看过发现,不是保胎的而是调养身体的。她这才放心下来,看来胎儿应该确实无事。   这药她不用人催,天天都按时喝,她确实需要调养身体,身体调养好了,孩子才能好。   忽然一双手抚上她的脖子,沈宝用一惊,药碗差点掉到地下。薄且竟没有让人通报,直接走到了她的身后。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薄且感受到手下之人浑身一抖,入手之处起了鸡皮疙瘩,他胡知故问:“你冷?”   沈宝用手中的碗里不过还差一口汤药就要见底,此时却像是被定住一样,拿着碗不动了。   薄且并没想着下朝就来这里的,但他既然径直走到了这里,就生了进来一探的心思。   他一手拿过汤碗,一手继续或轻或重地掐抚着她的脖子,药送到她嘴边,他道:“张嘴。”   沈宝用抬眼看薄且,他面色有点冷,有丝丝戾气环绕。沈宝用双唇轻颤,但还是按他所说张开了嘴,一口气把这最后一口喝掉。   薄且的面色这才有了一些好转,虽然人正在他手里,但自己的东西被人惦记,还是会让他感到不悦。   “苦吗?”他问。沈宝用摇了摇头。   不知被他掐到了哪里,沈宝用只觉颈上一酸,不得不向上抬起了头。薄且的稳落下,她双手推拒,最后竟真的让她推开了。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她能忍得了昨日之事,但却容不下一个稳。   他没有咬,也不凶狠,更像是在品尝药味儿,但沈宝用就是觉得难以忍受。   以昨天的经验,薄且也没料到沈宝用会真敢使力,他不备才被她推开的,心中自然不悦,语气就好不到哪去:“你在矜持什么,你不会忘了你昨天的样子吧。”   沈宝用一直在逃避回想的事被薄且说了出来。   薄且看着她耳朵变红,并没打算就此放过她,他又道:“怀着身孕还像你这么,”他在这里停了一下,然后接着说,“不矜持的,应该不多见吧。”   他凑近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不过朕很喜欢,以后还要那样的求,说不定哪次就会施与你怜惜。”   沈宝用明明知道薄且故意这样说,但她听了还是会难受。她想放空自己,尽量去忽略薄且的声音。   但薄且不饶她:“张璟给你开的是哑药吗,连话都不会回了吗。”   沈宝用知道,他不得到他想要的结果,是会一直对她折腾下去的。   她道:“陛下恕罪。”   薄且听到她的声音,虚闭了一下眼睛。她的声音与往常有了很大的不同,哑音严重,一下子就让薄且想到她为什么会这样的原因。   他手随心动,手指按在她的双唇上,沈宝用有往后躲的态势。   “里面伤到了吗?”薄且的语气不像是在诚心发问。   一句话就让沈宝用也想到了薄且所想,她的面皮儿有点承受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后退几步与他保持了距离。   她恭敬行礼,再次说道:“陛下恕罪。”   她已然在求饶,薄且看得出来。加之他还有一堆政事等着他回勤安殿处理,不能在这里久呆,于是说道:“你暂时住在这里,没有恩典哪都不许去。朕不在的时候,自己好好想一想,以后的路要怎么走,这世上没有这个也要那个也占着的好事,既然做了,再端着不过徒增可笑罢了。”   薄且说完扭头就走。沈宝在在原地站了好久才颓然坐下。   她明白薄且的意思,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她日后还要靠着这个保孩子的命,此时再来拒绝确实可笑。   上午薄且刚说完不允她出去,下午杨嬷嬷就过来了。这一次她倒没有像在调惩司那样,让沈宝用给她行礼,也不再叫她沈氏,而是福了下身开始称呼她为娘子,春然她们也随之改口。   杨嬷嬷道:“圣上把奴婢派到了这里,以后东宫所有事都由奴婢来接管。沈娘子有什么需要可以告之春然她们,由她们禀了我,经过定夺才可行事。”   她见沈宝用不语,继续道:“待一会奴婢先把这里检查一遍,确保没有能伤到人的东西才好。娘子近日需要养身还在吃药,这屋就先不用出了,奴婢会确保屋内干净没有危险的东西,娘子安心休养即可。”   沈宝用无所谓,她不会再藏利器,就算这屋里有锋利可用的东西,她也不会再用,她如今没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她沉不起,她唯有想要保护的人。   沈用宝道:“嬷嬷自便。”   她看着杨嬷嬷带着人把这屋里屋外翻找了一遍,最后拿走了书案上的镇纸。沈宝想像了一下拿此物砸向薄且脑袋的画面,确实趁手、解恨。杨嬷嬷想得真是周到。   屋搜完了,杨嬷嬷走到沈宝用面前,沈玉用想到在调惩司的日子,她冷冷地道:“春然看过、医女诊查过,你还要干什么?”   杨嬷嬷:“娘子可把头上的簪子给奴婢一观。”   沈宝用拿下丢给她,杨嬷嬷反复看后道:“这枝奴婢先收出去了,明日送些稳妥的来。”   不过是个尖头的银簪,能拿来干吗?这样想的沈宝用马上反应了过来,哦,能划伤脸。杨嬷嬷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可以,还有什么?”沈宝用道。   杨嬷嬷往她手上看去:“娘子这指甲也该剪一剪了。”   说完也不等沈宝用的反应,她使唤人道:“春然,去拿了剪子来,我亲自来给娘子剪。”   沈宝用的指甲并不长,她之前在北三宫做苦活儿,怎么可能留指甲。但杨嬷嬷还是把她的十指修了个遍,确保万无一失。   做完这一切杨嬷嬷才出屋,走之前把四个丫环叫到身边,敲打嘱咐了一番。   玺儿站在院子的另一边,杨嬷嬷只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受皇上的直接命令,所有并没有管她。   沈宝用刚听了杨嬷嬷所言才知这里是东宫,但她对这里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薄且禁不禁她的足关系不大,她反正也不想动。在薄且与杨嬷嬷相继来了又走后,她倚到了榻上,手掌轻轻地放在小腹上,好像这样就能赋予她力量一般。   晚膳后,薄且又来了。   沈宝用以为在他说完让她好好想一想的话后,又给她一段独处思考的时间,不想,一天清静都没有。   她起身迎驾,薄且问她吃了什么,她一一说了。然后他一挥手,冯大么就把一摞奏折放到了桌案上。   他让所有人退下,然后对沈宝用招手:“给我更衣。”   沈宝用打开衣柜,发现里面不知什么时候竟放了许多男式衣物。   她拿出一套常服给薄且换上,明明是有手有脚年轻有力之人,却连换个衣服都要人侍候,这就是贵人的特,。权。   好在这一次薄且没想做什么,她很快给他更好了衣,停手的时候,沈宝用忽然意识到,她对此竟已如此熟练。   “过来。”薄且坐到书案后叫她。   沈宝用走过去,站立在他身侧,薄且又道:“这些案前伺候的活儿,调惩司可有教?”   薄且是真不知道,他能确定的是,那里教榻前榻后伺候的事。   沈宝用道:“有教。”   薄且点了点头,似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道:“朕要把这些都批了,你在这里伺候。”   研磨加水、洗笔添茶,还有时不时地打水净手,在薄且聚精会神批阅奏折之时,沈宝用重复地做着这些。   沈宝用这时才知薄且太过爱洁,侍候他可不容易。   终于,手边那摞奏折越来越少,薄且拿起最后一本,对刚把净水盆放回原处的沈宝用道:“过来。”   沈宝用走回去,被薄且一把拉住,落在了他怀里坐在了他腿上。   他拿着这本奏折从沈宝用脸上划了一下,她可真娇,只是轻轻地一下,她侧脸就现出一条红痕。   薄且道:“知道这是谁新上的奏折吗?”   沈宝用心里一紧,他不会凭白无顾问这个的。   她看向他,他冲她笑了一下道:“陈都尹自请边境之行,你说他早不请晚不请,偏偏这个时候来请旨,是要去那里做什么?”   沈宝用不懂政治,但她懂社会、懂生存之道。她独自谋生了好几年,她除却在情与爱一事上单纯一些外,别的事情上她可不单纯。   她有她的想法,于是她道:“那陛下呢,准了他吗?”   薄且眼神一亮,兴趣大增,他不过是想借机敲打她一下,但看她思考狡黠的样子,薄且才意识道,可能第一次看她算计人的时候,他起的就不止是提防之心。   他掐了她一下,不是恨不是威胁,就是想撒一下狠儿。掐的时候牙齿都跟着酥了一下,待这股劲儿过去,薄且才道:“你觉得朕该不该准?”   明明薄且没说什么,做得也不过份,但沈宝用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一种要被野兽拆吃入腹的感觉。她忽略掉这种感觉,道:“该准的。”   于沈宝用所言,既然是陈松主动请去,此行对他必定有用。而薄且肯定心中早有定夺,无论她怎么说,也不会改变他的想法,她不如随着心意想说什么说什么。还能从与薄且的对话中,多了解一下事情的全貌。   “为什么该准,你敢命令朕?”薄且嘴上似在斥责,但手上把人抱得更紧了一些。外人若是看了,定会觉得皇上的宠溺之情都快要溢出来了。   不过当事二人都不会往那里想,一个觉得这样会让他心中更加快意,一个只觉窒息般的紧张。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沈宝用:“陛下不希望他远远地离开吗?走的远了,也就,远了。”   薄且明知她在耍花活儿,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他却觉得好听。他道:“朕确实准了他,不过不是因为你这个原因,而是想看看他到底意欲何为,是否准备给朕一个杀他的机会。”   沈宝用忍住没动,但听到薄且说:“你心跳快了。”   她能控制住身体但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你说,真到了那一天,你还能不能再救他一回,拿什么来救。”薄且说这句话的时候,盯着她的眼睛。   只见她一转头,看向书案后道:“陛下还写吗?墨要干了。”   答非所问,可薄且却一点都不生气,竟觉现在这样,二人心平气和,一来一去的很让他愉悦。当然如果这番效果不是用对陈松的威胁换来的就更好了。   薄且拿起笔蘸上墨,拉起沈宝用的一只手,然后在她手心里写了个“准”字。   可这个准字最终当晚也没有落在陈松的那份请旨上,薄且把折子把旁边一扔,抱起沈宝用进了净室。   净室里雾气蒙蒙,天气热了并不适宜长时间的沐浴,但薄且正在兴头上,看着沈宝用热得难耐的样子,他还不想把人抱出去。   真想在这里试一试,但每当他难耐的时候,都会想到张太医的话,最终他忍了下来。   可沈宝用不觉得薄且有在忍耐,相同的情况,在佑前巷薄且那个暗洞般的内室里的温泉发生过。   不过这里没有温泉池,只有个比沐浴桶大不了多少的木桶,本来就不是承载两人的空间,拥挤的可见一般。   如果说上一次,沈宝用忌惮的是薄且的目光,这一次则是躲无可躲的相拥。   水凉了又热,到再凉时,薄且才把沈宝用抱出净室。沈宝用被薄且放到榻上,她马上拉起被单盖住自己,只觉长夜漫漫,时间难熬,薄且这手慢刀子割肉比昨日的疾风骤雨还要难忍。   忽然,身上的薄单被掀起,沈宝用去抓却什么都抓不到,薄单已被薄且丢到了榻下。   他道:“这么热的天,你不怕捂出痱子。起来,绞了发再睡。”   他话说得如此自然,但沈宝用现在的情况自然不了,她坐起身子,右臂横在匈前,右手抓住左臂,左手则护住其它。   她护得很好,薄且什么都看不到,但这种欲盖弥彰地遮挡,反添风,。情。   薄且任她如此,拿起大方帕覆在她的头上,黑沉着眼开始绞发。   待沈宝用的头发全都干了后,薄且身着内衫上了榻。内衫的带子并没有系,被他松垮的穿在身上。   他把沈宝用按倒,说:“睡吧。”   沈宝用马上倒下,面向着榻围,把后背留给了他。薄且拥着她,沈宝用比起刚才在水中感受到了凉意,此刻薄且的胸膛是热的。   沈宝用向前团着身,他问:“你冷吗?”   想到被他丢下去的薄单,沈宝用道:“是,我冷。”   薄且拿回薄单往二人身上一盖,从外看来盖得严严实实地,但内里并没有变化。薄且长手一伸,反而拉近了与沈宝用的距离。   热意再次从后背传来,沈宝用向榻围的那边移,薄且的手忽然停在了她的小腹上,他拍了一下,不重不轻,但着实吓坏了沈宝用,她不敢再移分毫。   他的稳落在她披散在后背的头发上,一路向下。   而手则是开始向上游,。走。   沈宝用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才明白了薄且的用意,他好像不会动她了,但也不会放开她。   这样意图的薄且让沈宝用身心更累,她一直崩着一根弦,都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转天一早,她一翻身,手臂碰到榻沿,她被疼醒了。   醒来发现,碰到的地方起了青痕,她第一反应是自己睡相不好磕的,复又闭上眼迷迷糊糊地这样想着,想着想着沈宝用睁开了眼。   不对,哪有刚磕上就青了的。她再一细看,发现身上如昨日一样,看不得了。被郭医女留下的药膏消除掉的痕迹重新出现、布满。   回到勤安殿的薄且,在发出奏折的前一息,才准了陈松的请旨。   他与沈宝用昨夜说的话是真的,他就是在给陈松犯错的机会,那人永远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他早晚要除去。   政事忙完,一抬头天已经黑了,本来薄且今天并不打算去东宫的,昨夜可以说是又尽兴又不尽兴,他自己也忍得辛苦,一夜没怎么睡好。   冯大么看着皇上放下笔后,手指敲了几下桌子,然后骤然站起,朝外面走去:“去东宫。”   冯大么马上遵命安排。   这一夜,沈宝用没拖到那么晚才睡,她不敢问出来,但她认为肯定是太医看了诊后与薄且说了什么,才让他不敢再行事。   可就算是他不能行事,他也没有放过她。这种腻腻歪歪地相处更令人难耐。沈宝用特别不喜欢但她还得庆幸,至少不用再担心伤到孩子。   这样的日子过了许多天,直到某一天,薄且对沈宝用道:“朕让你学的琴与棋你可学了?”   沈宝用被他问得一楞,反应了一会儿道:“没有。”   薄且:“不怕,朕亲自教你。”   沈宝用发现从这天开始,薄且不再没完没了的抱她,稳她,抚她。他开始真的教她弹琴、下棋。   他教得十分认真,她若是做得不好或犯了同样的错误,他像老师一样地会训她,会严肃地打她手板。   以前养父教她的时候,也很严格但不严厉,而薄且是个严厉的老师。沈宝用一路被他催着技艺精进,真的学到了东西。   这段在沈宝用看来属实荒谬的日子,竟成为了日常。好像他们就该这样相处一样,老师与学生的关系。   以前沈宝用紧张与薄且同榻,现在紧张他来检查学业。   不过沈宝用时刻提醒着自己,无论薄且白天里多么诚心地教她,夜晚不再急躁尽显温柔,他还是那个心黑手狠之人。一旦她不如他的意,不顺从他,他就会马上原形毕露。   就在沈宝用这么想薄且的时候,薄且却沉在每天的日常里不可自拨。他从来没过过这样的日子,安心舒心悦心的生活。   他并没有沈宝用想的那样,在慢火炖肉,在演戏给她看。他是真的凭着本心在做为,沈宝用是聪明的学生,一教就会,但她也有小毛病,不感兴趣的东西不愿学,会了后就开始耍滑。   薄且从来没教过人,不知是不是因为对方是沈宝用他才如此认真严格。反正他在这种教学中得到了乐趣,他们交流,他们交谈,他们彼此或主动或被动地更了解对方。   而夜晚,他还会教给这个学生一些别的。   把沈宝用从掸灰房接到东宫那日后,薄且就无师自通了很多房中之道。   白天里,他看沈宝用眼神专注拼命想跟上他的节奏,晚上,他教得她眼神涣散,每一次都跟不上。就算听了张太医的劝,也还是有很多方法可行的。   时间催着人往前走,沈宝用终于有了一点孕妇的样子,她侧躺的时候,能见到肚子鼓起的一点幅度。   薄且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时,心口上扎着的那根刺开始作用,措不及防地让他疼了一下。   那一夜,沈宝用感受到了多日未觉的要被猛兽拆吃入腹的感觉。   冯大么见圣上连日来心情都极好,但从某一天开始,又开始沉着脸,长思考的样子了。   他没听到看到沈姑娘与皇上发生过不合或争吵,二位一直都是好好的。正纳闷琢磨时,见保宜宫的许内官走了过来。   “大总管好。”许内官行礼道。   许内官是太后的人,冯大么可不敢心安理得地受了。他马上回礼道:“许总管好,您今儿来有什么事?”   许内官道:“奉太后的令,请皇上过去一趟,您看这时进去方便吗?”   “我给您通报,您稍候。”   薄且叫了许内官进去,待他说完来意,薄且问:“太后今日可安好?”   许内官:“一切安好,这不今日裴家的两位姑娘过来了,太后尤其开心。”   许内官这算提醒给了皇上,太后请皇上过去的真正理由。是想让皇上见见二位姑娘,把后宫择选的事定一定。   薄且听后道:“你回去吧,告诉太后,朕申时过去。”   “是,奴婢告退。”   保宜宫里,太后被二姑娘与五姑娘围绕着正在闲说话,虽氛围还算轻松,但三个人的心思都不在说话上,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   终于,许内官回来了。   他进屋道:“回禀太后,皇上说了,申时过来。”   太后点点头,二姑娘与五姑娘皆为皇上能来而松下一口气,后想到马上要见到皇上了,这口气又提了上去。   太后对二人道:“规矩礼儿什么的你们都懂,咱裴家的家教一向严,我对你们还是放心的,但圣上终归是圣上,切不可大意,谨言慎行。”   二人知道此事深浅,站起身来郑重无比地道:“晚辈记下了。”   乔嬷嬷亲自候在了外面,待皇上一来,她接驾并进来通报:“太后,皇上来了。”   月白的家常服一闪而入,二姑娘与五姑娘听到了皇上的声音:“皇祖母安好。”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裴家的二姑娘裴雯与五姑娘裴鸢站起来给皇上行礼。   太后不仅观察着自家的两位姑娘,也观察着皇上。她早就与乔嬷嬷说好,怕自己看不全面,让乔嬷嬷也帮着看看,看看皇上对这两个孩子是什么态度。   虽说皇上擅于不动声色,情绪内藏,但太后还是希望能从细节中看出点什么。   同样是行礼,太后就对五姑娘更满意。不卑不亢且姿态尽显姑娘的娇美与优雅。而二姑娘,那心思都写在脸上、行动上了,太过外露了。以太后的心路看来,可算是个直性子,再说严重点就是有些傻。   这样的性格做晚辈自然招长辈的喜欢,可她不是选进宫陪伴她的小辈,而是在选大弘未来的皇后,太子的生母。   这一个行礼,就让内心早就偏向裴鸢的太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私心她是更喜欢裴雯,但后位不适合她。给个高品阶的妃位,自己在后宫多照应她一些也就是了。   反正她家这个二姑娘喜欢皇上,能进得宫来为妃,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起来吧。”薄且说着状似随意地虚扶了一把二姑娘裴雯。   他这个举动做得倒是自然随意,但所有人内心都是一惊。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论他的身份,扶太后一把倒是正常,这两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身份年龄地位怎么都不该得此恩典。   裴雯高兴地脸都红了,裴鸢的脸却白了一点儿。她知太后属意于自己,她容貌上与裴雯旗鼓相当,而且她注意到,皇上在进来时只朝她看了一眼。没想到才一息的工夫,她满满的希望就挨了狠狠的一巴掌。   皇上坐下后,像往常请安时一样,问起了太后的身体情况、日常起居。   说了两句后,太后顺势道:“我家这两个孩子,皇上以前见过,不知可有印象?”   薄且朝裴雯与裴鸢看去。他见过有印象,那时他还是太子,知道二人是太后要塞给东宫的人,且其中一人必定是太子妃的人选。   如今,事情有了变化,他提前登上了帝位,还是同样的裴家女,这一次太后要把她们全部收入后宫,并从中选出皇后。   薄且不止是见过她们、对她们有印象,他还很了解裴二与裴五,就算阻止不了太后的意图,他至少得要知己知彼。   所以,薄且刚才是故意虚扶裴二的。   他扫了眼两位裴家姑娘,回太后道:“朕记得。”   太后又道:“这是裴雯,哀家二兄的嫡女,晚年才得了这一女;那是裴鸢,哀家三兄的嫡孙女。这次宫中择选,二人皆符规制入宫,至于后面留不留得下来,就看她们的本事了。若不行,自是退回家去,不能辱没了皇室与皇上。”   薄且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后道:“皇祖母说得是,不过两位姑娘仪态端庄,丽质慧心,谈不上辱没。”   又说了会儿子话,主要是太后与皇上在说,偶尔让两位姑娘搭上个几句,太后发现,皇上总是问话裴雯,加上刚才他只扶了她,太后脸上的笑意淡了一点点。   薄且离开保宜宫前,对太后道:“朕明日再来给皇祖母请安,今日先去前面忙了,就不久坐了。”   太后:“政事要紧,我这里都好,不用皇上记挂。”   说是这么说,但二人心里都明白,薄且并没有每日都来给太后请安的习惯,他既然说了明日再来,表示明白了太后的用意,今天与两位裴家姑娘见了面,明日就该说正事了。”   皇上一走,太后也没多留裴二与裴五。如今二人住在西絮宫,与其他参与择选的女子按制住在一起。看似守了规制,其实住的房间都与其他人不同,加之太后没事还要把人找过来说话,西絮宫的人都知道这二位不过走个形式罢了。   裴家二位姑娘一走,太后问乔嬷嬷:“你说皇上是什么意思?他选中裴雯了?”   乔嬷嬷从刚才就在想这个问题,有了一点自己的想法,她道:“兴许是因为裴二姑娘的辈份问题,圣上可能是顾忌裴二姑娘是裴五姑娘的堂姑,不想让堂侄女压她一头吧。”   “这有什么,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这种先例,还有差两辈的同侍一君的呢,后宫升降什么时候也没有以辈份论处过。在这皇宫中,皇上的偏心、盛宠就是王道。   “再说,皇上也是男人,但凡有个选择,都会选好看的,喜欢的。若真像你所说,他是因为这个我倒安心了,只要咱们这里跟他说明白,裴家不在乎什么辈份不辈份的,就可按我心意敲定裴鸢为后,我只怕他是心里看中了裴雯。”   太后说了这许多,乔嬷嬷为她宽心:“至少皇上这回都听了您的,还主动提出明天过来,您别急,明天好好跟皇上说,再不济皇后之位也是出在两位姑娘身上的。”   太后点点头:“这次皇上的态度我倒是满意的,不过,后位给裴雯是真的不行。一同入宫的不光是咱们的女孩,那西絮宫里可还有虎视眈眈的呢。我裴家女不止要坐上后位,还要坐得稳稳的。裴鸢能给我这样的底气,裴雯就不能令我安心了。我在时还好,我若是不在了呢,大树一倒,她自己立不起来,若是再被人拿住错处,连裴鸢甚至是其后还有可能入宫的裴家女子的路就都堵死了,我不能冒这个险。”   第二日,薄且如约来到保宜宫。   太后开门见山:“昨天皇上也见了她们,可有中意的?”   薄且昨日对太后进行了试探,虽太后没表现出对两位姑娘的喜好,但太后还是心急了。   他频频对裴二表现出与众不同,太后终是崩不住脸,那笑容眼见着就淡了一下。就是这一下,让薄且试了出来,太后属意裴五。   裴二也好裴五也罢,谁来当皇后薄且都不在乎,但他不能让太后一下子就如了意,他得拿此来与太后交换些什么。   所以,薄且听太后直接问了出来,他也直接给出答案:“朕看裴雯可。”   太后心里一沉,果然他是心中有了喜好。不过也得看他这个喜好的深浅与强弱。   太后道:“你不用顾忌她们姑侄间辈份一事,咱们大弘不讲究这些,裴家也是懂规矩的,进了宫就是天子与宫规最大,其它的皇上不用顾忌。”   薄且一摆手:“皇祖母多虑了,朕没往那想,朕自是知道裴家是懂规矩的。”   太后:“皇上是不喜裴鸢吗?”   “也没有不喜,怎么,皇祖母觉得朕选错了?”   “哀家只是觉得裴鸢那孩子模样更出众些,以为皇上会喜欢的。”   薄且听后没说话,端起了茶杯,太后看了他一眼接着说:“而且,那孩子性子更稳,若是只选嫔妃那当然是选谁都可,但是后位还是要慎之又慎。”   薄且放下茶杯:“朕是觉得裴二姑娘若做了皇后,后宫女子能生活得更轻松一些。”   这是个什么理由!太后隐隐觉出了不对,但又不知道是什么。   薄且道:“皇祖母,朕有一事未与您说明。本想着在择选之后与您商量的,不想您先与朕商量起后位来,那朕就一并说了吧。”   太后不知皇上要说什么,但她有一种被算计到的感觉,她扯了下嘴角,道:“好啊,皇上说说看。”   “皇祖母是否还记得朕在佑前巷的别院里曾收了一个人。”   太后先是一楞,然后立马醒悟了过来。他竟是还没有放手,又把人抢了过来。那是个妖孽祸害,她知道的。她错了,她该听先帝的,一杀了之。   “你把她放在了东宫。”裴太后还纳闷,皇上最近怎么总回东宫去歇着,原来是那里有勾子勾着。   薄且:“是,朕把人放在了东宫,但您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不过她那样的出身,她的事不需急,也不当与其他选侍一起进行,待择选事毕,再给名头搬出东宫即可。”   太后:“皇上也知她的身世上不得台面,就算择选过后再来商议她的事,也恐堵不了幽幽众口。”   “别人的幽幽之口孙儿不在乎,孙儿唯一在乎的是皇祖母您,所以才要来与您说道此事,孙儿求皇祖母怜惜成全。”   求到头上来了就一口一个孙儿了,太后一下子接受了很多事情,心里并不平静。   裴五的后位是稳了,皇上哪是中意裴二啊,他是在为他心里的人谋未来呢。不安与隐忧徒然升起,太后陷入两难。   不答应皇上,那后位就是裴二的,可在新帝登位之际,异军突起的家族何止一家,这些人家的姑娘皆进入了这次的择选。裴二坐在后位上,它不稳当啊,唯裴五可行。   可若答应了皇上,他那心尖上的人也是个隐患,裴五还未入主皇后殿,就迎来了一位劲敌。   太后忽然又想到,皇上刚才所说的那句“裴二姑娘若做了皇后,后宫女子能生活得更轻松一些”。此刻看来,皇上是连皇后这个障碍都要提前帮那妖孽排清吗。   这不是在明摆着告诉自己,若是不答应他,他大不了把人放在东宫一辈子,但被皇上都默认了能让后宫女子生活得更轻松的裴二,还有什么皇后的威严可言。   太后其实别无选择,薄且能来做交换,能来假模似样地求她,不过是他在意她的态度能决定那妖孽的起点罢了。   太后忽然发现,就算皇上听话地选了她裴家女位列后宫高位,其未来还是任重道远。她收回之前对薄且尚算满意的话,先帝的这个继承人真是不让她省心,她是一点瞌睡都不敢打,好累。   出了保宜宫,薄且步履轻松,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明明是一件胜券在握的小事,但他还是很想与人分享,他从保宜宫拐了个弯,去到了东宫。   东宫里侍候的人早在薄且登基初就遣散了,如今这里除却冯大么派过来的两个内侍,再有就是春然,夏清,秋静,冬安四人了。   是以薄且来的时候,赶上了奴婢们都有事在忙,一路畅通地走到了内院。冯大么正要通报,被薄且制止了。因为他听到沈宝用的声音在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什么择选?什么后位。”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显然,秋静与冬安被沈宝用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二人背后私下议主,这可是可大可小的罪过,双双跪了下来,不敢回答沈宝用的问题。   沈宝用安抚二人道:“我不算你们的主子,你们不用害怕,但说无妨。”   薄且听出沈宝用的在意与急迫,他竟也生出了一丝紧张的情绪,紧张中生出一股期盼之意,他想看一看沈宝用对后宫择选一事会怎么想,有什么举动。   他看了冯大么一眼,冯总管立马心领神会,往外走了走,怕有人忽然回来扰了皇上听墙根。   与此同时,秋静道:“娘子恕罪,不是奴婢们不说,是春然姐姐曾教过我们,不可在您面前乱了规矩。奴婢们已然犯了错在先,不可再犯。”   沈宝用看出这种时候不拿身份压人,她们是不会说的,于是她板起声音道:“规矩?我虽不算是宫中的主子,但你们现在侍候的是我,我问你们话你们可以不回的吗,这就是春然教给你们的规矩?那我可得找春然去问一问了。”   秋静与冬安被沈宝用的气势震到了,她们今日刚被调进来近身侍候沈娘子,对这位娘子的性子不是特别了解,听夏清姐姐说,这位娘子没那么多事特别好侍候,她们每日进入内院的那一会儿,也是这么感觉的。   但现在,她们发现在沈娘子面前也会有被威压压着的感觉。   秋静与冬安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把宫中已启动后宫择选一事说了,还说到了皇后的人选,从西絮宫那边传出来的消息是,皇后必定在太后娘家选出。   沈宝用听后好长时间没有说话,她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薄且是皇上嗳,他是要有后宫嫔妃的。而且以他这个年龄,几年下来,他后宫的人数不会少。   他还会有皇后,如今看来皇后还是太后家的人,就算是皇上也要给这样出身的皇后些脸面的,不能胡来瞎来。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一旦后宫择选结束,薄且就不会天天来她这里了,甚至有可能时间一长就会忘了她这里,不再踏足。反正他已得到了她,令她低了头,新鲜劲儿一过,他早晚会有厌倦的一天,如今后宫的新人们会加快这个过程。   沈宝用之所以一直没有考虑到这一层,是因为,她的亲生父母以及养父母,虽然不是一个阶层的,但都是一夫一妻,她在少时并没有三妻四妾这个概念。   后来到了九王府,九王是有妾侍,但是他没有王妃,倘大的王府多年来只有梁姨娘一人,就算后来进了她养母,以王府的规模权势以及王爷的年龄来看,王府女人的数量也算是少的。   再后来,她与陈松相遇,定情之时,陈松就对她说过,因他阿娘的缘故,让他对纳妾一事十分抵触,他早就立下重誓,这一辈子只会有一个妻子,给予对方足够的尊重。如今他要娶的是她,还要在尊重上加个“爱”字,他会给予他唯一的妻子,爱与尊重。   最后她落在薄且手上,无论是在佑前巷的太子别院还是入宫以来,她从没见过薄且身边有过别的女人。   以上种种见闻与经历,让沈宝用忽略了薄且是皇上,皇上是要有皇后有三宫六院这个事实。   若不是她做恶梦被惊醒,出来找水喝听到两个丫环的闲聊,沈宝用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呢。   秋静与冬安见如实说了后,沈娘子不动唤不言语,眼珠子只滴溜溜地转,她们心里暗道不好,不会是刺激到这位主儿了吧。如今她受着皇上的专宠,是想到以后这样的好日子就没了,心里不安不好受了吧。   这么想着,就见沈娘子面露微笑,语气轻快地道:“起来吧,此事不用与春然说,我也不会告诉她。”   沈娘子不见一丁点儿难过别扭的样子,反而一副很开心的样子,与她平常的安安静静略显忧思形成强烈的反差。   听沈娘子又道:“今天天儿不错,我出不去,你们帮我去采点腊梅回来,就照着屋中那个白瓷瓶的量儿去采。”   想想又道:“秋静一个人去就行了,冬安随我来,帮我找本书。书房里的书太多了,我要找本棋谱,你认字吧,帮着我找找。”   沈宝用说完这话才意识到,她心情一好想到的第一件事竟是要看棋谱,不甘自己受到了薄且的影响,她楞了一下。但随即这个想法就被她抛到了脑后,若是因为下棋是薄且教的她就特意地不去看想研究的棋谱,那才真是被他影响到。   秋静与冬安虽近身侍候沈宝用的时间不多,但每日都有入内院的机会,这样的沈娘子她们从未见过。鲜活,轻松,明媚。   薄且也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沈宝用了,他虽一墙之隔并没有看到她说话的样子,但听声音他能想象得出来。   冯大么一直在看着皇上,眼见着皇上的脸色从充满希冀到失望透顶,直到阴沉了下来。但此刻顾不上这个,这沈娘子派了任务,他们再不躲开或现身,就要与出来的奴婢碰到了。   紧接着冯大么就听屋中奴婢问:“娘子要什么颜色的腊梅?”   沈宝用没出去过,不知这园子的腊梅不止一种颜色,她惊喜道:“各种颜色的都采些来,我好久没看到过花儿了,以后也该是没有机会见到了。”沈玉用改了主意道,“多采一些吧,白瓶里装不下,我放到其它地方去。快去吧。”   冯大么都听到秋静的脚步声了,他望向皇上,但皇上一动不动。   秋静一出来就见到圣上沉着脸站在屋门口,她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反应过来马上跪了下来:“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屋中沈宝用与冬安听到动静,冬安立马跑出来,大惊失色后跪在了秋静的旁边。   薄且看了二人一眼,道:“押下去。”   冯总管朝身后的内侍一使眼神,秋静与冬安就被押了下去。   沈宝用站在屋内,听得到薄且下了什么样的命令,该是刚才她们的谈话被薄且听到了。私下议主犯了宫规,她犯了秋静与冬安一样的错误,真是太不谨慎了。   她站在原地没动,看着薄且走了进来,他身后的冯大么随之关上了房门。   沈宝用跪下行礼,薄且没叫起。他走过去坐了下来,沈宝用想,薄且曾言明过,他不喜她的那些算计,可她打听这些并不是想算计什么,他真是多虑了。   她对他后宫之事一点兴趣都没有,更不会去算计利用他那些即将入宫的妃嫔。   沈宝用这样想着,她解释道:“我不该背后议主,但我没起任何心思,只是听到随口一问。”   “你起来,过来。”薄且道。   沈宝用听不出他的喜怒,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她确定,薄且在隐忍着怒气。   她站起来按他说的走到他身边,薄且把她一拉,抱住了她。他圈住她问:“没起任何心思,那你觉得朕认为你起了什么心思?”   沈宝用眼神一动薄且就察觉到了,他马上道:“想好了再说,说实话,朕不是在与你开玩笑。”   是真的动怒了,之所以还未发火出来,该是要听一听她怎么说的吧,说得好了,顺了他的意了,可能这一关就过了,说得不好,逆了他的意,他不定又要怎么得楞她了。   沈宝用想到他那些花招,从手指就开始发凉。   她好好想了想,然后道:“因我曾经动过一些不该有的心思,不该使的不堪手段,令陛下对我颇有成见,所以这一次,陛下听到我在背后打听不该打听之事,以为我老毛病又犯了,想着进了新人,自己可能会受到威胁,想暗中得了机会在后宫算计一番,自己好从中得利。”   薄且的手一紧:“你不是吗?你就没这么想过吗?”   沈宝用马上否认:“不是的,我没有这么想,且不说我在这里连房门都出不去,就算以后有机会能出去,我也只会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不会乱走一步,更不会参与后宫之事,奴婢是什么身份奴婢心里清楚,奴婢会安于自己的身份,不会有任何妄想。陛下应当听到奴婢刚才所说,奴婢连再见不到花朵的准备都做好了。”   薄且不说话,箍着她夭的手并没有松下来,他似乎运了一口气,道:“奴婢?你确实不配自称‘我’,但朕以前就说过,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做朕的奴婢。调惩司教的规矩都忘了吗。”   没忘,杨嬷嬷教的第一个规矩就是要自称妾,为此沈宝用还第一次挨了戒尺。   但是沈宝用宁可在薄且面前自称奴婢,也不想这样自称。之前薄且并没有在称呼一事上说过什么,此刻却较上了真。   沈宝用只得道:“妾都说完了,请陛下明鉴。”   她话刚说完,薄且就推开她站了起来,他对着她道:“跟朕来。”   沈宝用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了上去。   薄且迈出房门,沈宝用没有动,他回头看她,斥她道:“朕说跟朕来。”   沈宝用道:“奴婢只是想披件厚衣,外面太冷了。”   薄且声音不善:“你若再敢称呼错,就不用穿什么厚衣了,就这个样子给朕跪到院子中来。”   沈宝用马上披上厚衣,然后道:“妾错了,妾不会再忘,请陛下恕罪。”   薄且瞪她一眼后,扭头就走,沈宝用跟着他出了屋门,出了院门,然后一路来到了园子里的花园中。   沈宝用虽在东宫住了有些时日了,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里的花园。   花园很大,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湖泊睡莲园艺花圃,真是应有尽有,美不胜收。   可惜此时冬日,流水冻了,枯黄的残莲被冻在了湖泊上,花圃也枯了,只剩黄扑扑地草地,唯腊梅独自开放,果真如秋静所言,有好几种颜色呢。   更可惜的是身边的人不对,气氛与态势也不对,哪怕是沈宝用心心念念很久不见的花儿就在眼前,她也没那个心情观看欣赏。   薄且一指那两排腊梅道:“不是喜欢吗,摘吧,摘不干净你就别回去了。”   沈宝用一楞,这么多的花,她一个人要摘到什么时候,况且虽这宫中的腊梅没有外面的高,但也有一人之高,她若是想摘下来,需得抬脚去够。   沈宝用的手抚上自己的肚子,她如今怀胎已七个月,她感受过胎动,但这孩子不是个好动的。此刻,他可能是感受到了母亲的不安,在里面动了起来。   这似是一种提醒,薄且给的命令她根本做不到,别说她这么重的身子去抬胳膊抬脚摘花,就是给她梯子她也不敢上去,这个月份摔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她体力好,真如薄且所说全部摘完,她也会赶不上饭点儿而饿肚子的。   这两种罪她若只有自己,哪一样都能抗下来,但现在的情况不允许,为了孩子她得认清现实,她得认服、认栽。   可这一次沈宝用不知自己是哪里惹到了薄且,她认为她已足够真诚的解释了,以薄且的心路与智商,该是明白她说得都是真的。可他不仅没满意,还下定了决心要惩治她,可见他心里的那口气并没有发出来,他到底在气什么?   沈宝用朝薄且走过去,他没有叫住她,背着手看着她过来。   沈宝用几乎走到他面前才停下,两个人似贴在了一起。薄且没躲,没斥,沈宝用把头倚向他的肩膀,他高出她一个头,她的下巴垫不到他肩膀上,只得与嘴抵在薄且的肩膀下方,眼睛从他的肩膀上方望向远方,小声道:“我哪里又惹到你了?你说。”   沈宝用还是坚持用了“我”,因为在榻上,偶尔他控制不住发疯时,她每每相求都说得是“我求你“,这三个字可比“奴婢求您”好使多了。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薄且的戾气,怒意,躁狂得到了一息的安抚,但这没用。   沈宝用这个样子正好说明,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后宫择选一事,不,这样说不准确,若她真的不在乎也就不会打听了,她是在乎的,甚至是期盼的,期盼着他在后宫进了人后,不再来见她。   这个事实大大地伤了薄且的自尊,伤到他根本无法开口告诉她,她错在哪了。同时,他的心有点疼,钝钝地。   她求饶,放低了姿态,往常是他最喜欢看到的,但此刻,薄且觉得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她这饶白求了,头也白低了,难道要他告诉她,恰恰是因为她的不上心不算计他才生气的。   薄且虽还未成婚,但也知道妻与妾、妾与妾之间难免会有相争,以前这种事听了只会觉得烦,想着日后他一定要选一个端正严格的主母来掌管这些事情。   薄且看过的历代治国札记中,有的帝王会利用后宫之争来制衡各方势力,他是不会这样做的,前朝就够他施展的了,一代帝王怎可堕落到要利用后宫的地步。   所以在今日之前,薄且都是一个不愿看到后宫相争,严惩倾轧的想法。但今日,在他听到沈宝用打听后宫择选一事时,什么原则什么背后议主都被他扔到了脑后,心底只一个想法,希望沈宝用会因宫中要进新人而难过,而不甘,激出她虚荣好谋的本性。   他甚至在她做出表态前生出了紧张之意,想到沈宝用会为了他去争去抢,去谋去算,心中暗涌的激动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澎湃。   可惜,结果就是一盆冷水浇在了他的头上,饱含希望的暖意退了下去,裹挟着怒气的戾气升了起来。他忍着怒意问她,想再给她一次机会,但她给出的答案让他彻底不再抱有希望。   他要的不是她这种不闻不问不争不抢的低头,他拉她出来罚她,但也知除了让自己出口气,并不能改变什么。他能折弯她的硬骨,却不能让它按着自己的心意重朔。   想要一个人去争抢,心里必得有动因,放沈宝用身上,这动因得是她把他放在心上,他成为她的目标才可。可薄且知道,他不是,他不在沈宝用的心上,他也从来不是她的目标。   她外在那些,如相貌身材,甚至一颦一笑都令他满意,内在的东西也照着他的喜好被弯折着,就在薄且以为自己快要成功时,他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无关他弯得不够劲儿,折得不够狠,他的权势、手段,只能让她在现实面前屈从,就像她现在做的这样,她不明白他怒火的出处,找不到也就不找了,她根本不关心,直接低头认错免于责罚就好。   何其让人恼火,何其让人无奈。   所以,薄且对她下的处罚,并不是手段,只是目的。他就是要看着她受罪,看着她为那个孽种担心的样子,这样才能压住他因得不到而升出的戾气与怒火,才能熄灭他毁天杀人的念头。   薄且不再背着手,伸出一只手去,落在沈宝用的后颈上,一捏一提,她的头离开了他的肩膀。   他说:“这样没用,别再惹朕生气,去摘。”   很少有这种情况,她主动示好,主动问自己的错处表示要改正,薄且竟会无动于衷。看来这一次他真的被气到了,气到只能通过罚她而让他消气的程度。   沈宝用惦着脚摘下了第一株腊梅,倒是没费多少劲,看似也挺简单,但时间一长,她就吃不消了。   第一重罪是冻手,她手指已经红了,还要用僵直地手去折树枝,平常很好做到的事,在冻手后成了折磨。第二重是惦脚造成的腿没有力量了,有点抖。第三重是胳膊累到快要抬不起来。   这些身体上的不舒服,最终都汇集到了她的肚子上。   就算沈宝用不怎么显怀,比起其他这个月份的孕妇,她像是怀胎初期一般,但事实上她也够了七月龄,正该是辛苦的时候。   孩子已经来回揣了她好几脚了,张太医说过,不动或频率活动都不是好兆头,沈宝用看着快要被她摘光的这棵树,她咬牙把最后几株摘了下来。然后她再次走向薄且。   薄且已然坐在了冯总管拿来的椅子上,圈椅宽大,上面还铺有裘皮。冯总管正接过皇上手中不再热的暖炉,重新拿了一个递到了皇上的手里。   沈宝用在薄且面前跪下,再次谢罪,求他饶了她。   她冻红的手很醒目,薄且一下子就看到了,他的气还真消了一些。但他却说:“托了你的福,朕到是觉得这一方腊梅甚是好看,又有美人在花下折枝,一时舍不得走了。”   沈宝用听他这意思是没打算放过她,她甚至开始怀疑,薄且是不是根本没打算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他随时随地的在找机会,害掉这个小生命。   不管薄且是不是这个目的,她都不能让他如愿,她得抗过这一关,但不是硬抗。   沈宝用主意已定,她眼虚闭,身形一晃,本就在这个月偶有头晕的毛病,沈宝用不等薄且的赦免,干脆自己主动倒了下去。   薄且怎会看不出她侧着倒下去的那一下太假,护着肚子护着头,动作慢得太过刻意。但他又能怎样,真让她摘满两排树,别说她怀着孕,就是一般人也会冻坏累病的。   薄且放下手炉,弯腰抱起沈宝用,就这样一路把人抱回了东宫。   这一路,薄且用着体力也在动着脑。   这算是把人罚完了,不管他满不满意,他又不能真的让她去死,就只能这样了。但有一些事情却是需要改变一下了,原先他想的是让她在太后面前过了明路,给个份位,赏个院子搬出东宫。   皇后是皇后,妃嫔是妃嫔,她是她,各安各位即可,但现在薄且不这样想了。   薄且做任何谋略的时候,其实都不需要很长时间,不过一个念头罢了。这一次也是,他很快改变了计划,按照新的想法重新制定了规划。   回到东宫,薄且把人放到榻上,然后道:“别装了,你已经回来了。”   沈宝用睁开了眼,她道:“我也不是装,是真的不舒服,腿抖,肚子抻的慌,手疼。”   他则道:“总关着你也不是事儿,择选之后你换个地方住吧。”   沈宝用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换到哪里去,如北三宫那样的地方,还是像水牢那样的地方,亦或是单纯的只是换个地方住。   沈宝用没问,但她知道她与薄且短暂的平和被打破了,他又开始对她不满,嫌她做得不够了。   但沈宝用觉得自己已做到了极致,这段日子以来,薄且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不犟不抗,她不明白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薄且离开东宫,他想到就去做,传旨召了九王进宫。   薄光不知皇上为什么在这个时辰召见他,他此时正在程烟舟身边,程烟舟比他还紧张,薄光明白她的意思,只道:“皇上召我只会为了前朝之事,最不济会与太后有关,不会涉及你的养女。”   九王进入皇宫的时候,皇宫都要下锁了。冯总管亲自等在这里,这才把九王带进了勤安殿。   “圣上万福金安。”   “皇叔起来坐吧。”   两句闲聊过后,薄且道:“听说,你要娶新王妃了?”   薄光:“是,王府主母之位一直悬空,如今寻到合适之人,已禀了太后,太后已见过程氏,择了吉日不日成婚。”   “恭喜九皇叔了,心想事成了。”   “谢圣上。”   “先别急着谢,回头朕还要封赏程娘子呢。程氏有一妹妹,夫亡后,来到都城投靠了九王府,在皇叔大喜之日上,朕见之倾心,不嫌她身怀遗腹子,愿纳到宫中。”   薄且说着转过了头,看着薄光:“皇叔觉得,此事如何?”   薄光面露疑惑:“内子是有一妹,其夫也确实早亡,但那时他们的孩子已有几岁,没有什么遗腹子,”说到这里,薄光好像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他抬头看向皇上,皇上也在看着他,目光炯炯。   但他不该知道沈宝用怀孕的,是因为他私自让程烟舟与她养女见面,他才得到这个内幕消息的。   他只得继续装糊涂:“还请皇上明示,臣不懂。”   薄且也不想他九皇叔知道自己早就注意上了他,于是道:“程氏的养女沈宝用如今在宫中,她怀了孽种,不日就将临盆。朕本想在她临盆后,再安排她的去处,但现在情况有变,朕要在后宫择选之际就对她进行安排,所以她的肚子得有个说法。”   他又道:“程氏本就是她的养母,自是希望她好的,不会出卖她的,朕派人查到,程氏有一寡妹,此人身份正好可以拿来一用。”   薄光:“可整个都城的大族们,都知道沈宝用的存在及相貌,又因其与沈御史家的婚事,更是知道她是内子之养女,是乞丐的出身,只怕不好隐瞒。”   薄且:“谁要隐瞒了,不过是丢给他们的理由,知趣的自然不敢乱说话。”   薄光没想到薄且竟是不在乎这个,大弘二嫁成风不算什么事儿,挺着大肚子嫁人的也有,可事是能办,舌根还是有人会嚼的。这要是放在帝王家,皇上的身上,那可真是给全都城,甚至全国添了茶余饭后的八卦了。   薄光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他只道:“臣与内子自然是绝无二话,沈宝用能被圣上如此厚爱,是她的福气,亦是臣与内子的福气。只是太后那里要如何安抚?”   “所以,才要选在择选时进行此事。”   薄光一下子明白了,后位只要一天没着落,皇上就可以拿任何事来与太后谈条件。   之后薄且与薄光谈了细节,一切商定好后,他告退离开。   此时宫中已然下锁,薄光又被冯大总管亲自送了出来。他走向自己的马车,刚一撩帘,脑中灵光一闪,他顿住了。   不对,皇上完全可以在沈宝用生产后,低调地把人纳入后宫,为何要多此一举?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薄光坐在马车里,他沉下心,试着站在旁观,并不知情的角度来思考此事。   随着马车离九王府越来越近,薄光有了自己的判断,皇上莫不是想要借刀杀人?他眉头皱着,开始为沈宝用担心,确切地说是为她与陈松的那个孩子在担忧。   身怀有孕带着假身份进宫,这些信息皇上根本没打算替沈宝用隐瞒,而是明晃晃地指鹿为马。这种情况下皇上说那个孩子是遗腹子不是他的,谁会信呢。   他信也是因为沈宝用亲口告诉了程烟舟,那孩子是陈松的。而且以陈松知道此事后的所为来看,沈宝用怀的确实是他的孩子。   可其他人,尤其是太后,一定会认为皇上这是在后宫择选之前与宠幸的女人弄出了孩子。是大皇子,出生在太子之前的大皇子,太后与未来的皇后恐容不下这对母子。   皇上这等于是把这对母子架在火上烤,唯盼这一胎是个女孩才好。   薄光对自己之前的判断有些动摇,皇上也许并没有对沈宝用上了心,只是不甘被这样侮辱,觉得只取性命不够解恨,要对背叛者与孽种施与报复和折磨?薄光不能确定,他只知皇上这人,着实让人看不透,在王府里做世子时就是如此。   回到王府,薄光把皇上的意思说与程烟舟听,当然是表面的意思,这里面有可能隐藏的那层深意他没有说。一是因为他还不确定,二是因为没必要让程烟舟担心。   程烟舟惊讶道:“您是说,女儿变妹妹?”   “正是如此。你要往好的地方去想,这样一来,她与孩子都有了新的身份,至少现在她与孩子是安全的,也不用在北三宫再受活罪了。”   程烟舟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会儿她道:“那是不是说,小宝以后再想逃出来不大可能了?”   薄光:“只要她没有放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办到。”   程烟舟又问:“我是不是以后可以入宫见她了?”   薄光刚要开口,心念一转,道:“会有不少机会,但前提是你得是九王府的九王妃。”   薄光知道,程烟舟虽然碍于有求于他,还指着他救她女儿出宫不得不答应嫁给他,但她内心却是不愿的,抵触的。如今做了王妃才能去见进了宫的“妹妹”,这个道理薄光得让她明白。   从这天开始,程烟舟果然一心一意地准备着婚仪,薄光大喜,就这样,九王府的喜日子到了。   皇上亲自来参加婚仪,没过两日,一道圣旨发出,着九王妃之胞妹程氏入宫。   太后得知消息的时候,大为混乱,不是前些日子刚跟她说,要给以前弄伤他脸的那个沈氏位级,怎么这一扭脸又出个程氏。   乔嬷嬷也颇感疑惑,她道:“奴婢记得,沈氏是九王妃的养女,这个程氏是九王妃的妹妹,怎么那么巧,都是她家里的人。”   乔嬷嬷这样一说,太后面色一变,她道:“传九王进宫。”   九王还未进宫,皇上就来了。   “给皇祖母请安。”   “圣上也安。”   薄且落座后道:“皇祖母该是听说了吧,朕召了一女子入宫。”   太后:“听说了,看皇上忙,刚召了九王进宫一问。”   “此女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与您所提的沈氏女。”   面对皇上的直言不讳,太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她很快就缕清了眼下之事,她道:“她那孩子,”   薄且:“不是朕的。”   “皇上是打算现在就册封吗?”   “当然不是,还是待择选结束方轮到她。”   裴太后捏紧了袖里的手,她面上不显,只道:“皇上知道分寸就好,想封她个什么啊?”   薄且:“才人。”   大弘后宫制,后位下面是,贵妃、妃、贵嫔、嫔、贵仪、淑仪、美人、才人,一后领八阶,才人是最次末的位级。   太后:“虽说,大弘律法没规定不能娶二嫁女,不能养遗腹子,但那都是民间为之终算不得体面之举,到咱们皇族,前朝有之,本朝还真没有过。是以,此事还是低调为之的好,才人也就到头了。”   太后这一句话就给沈宝用定了终身,一辈子不得晋位。   薄且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太后又说:“五日后就是面圣册封之日,圣上可都想好了?”   薄且听后,从袖中抽中一册:“都是按着之前与您商议好定的,皇祖母请过目。”   裴太后没想到皇上直接写了下来,她接过仔细看了,裴鸢为后,裴雯为贵妃,其它位级皆有人选。   这份名单出乎意料地让裴太后感到满意,皇后与贵妃人选不用说了,已顶格给满,一般封妃,贵妃之位都是要空出来的。   皇后是一国之母,是定国之本,自然要在第一次择选时远出,但贵妃之位默认是未来最得皇上之心的女子获封。且贵妃一位有一定实权,是可以协助皇后主理后宫的,轻易很难有人能爬到这个位置上。   如今皇上直接把此位给了裴雯,太后焉能不满意。太后满意的点不光是这,还有其他份位的分配。那些武将重臣家的女儿皆不在册上,反而是小官小吏之女上了名单。   太后一直担心随着新帝的登顶,裴家会被打压,其他重臣大族会借机起势,而皇上拉拢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与他们结为儿女亲家。虽皇族的亲家太多,但进得宫来就有生得皇子的希望,谁又知道自家不会成为下一个外戚之族。   “就按皇上定的这么安排吧,哀家没有意见。”太后把册子放到桌上道。   又闲聊了两句,皇上离去。   待薄且一走,太后的眼一眯,道:“他倒是狠得下心来,连亲儿都可以不认。”   乔嬷嬷:“您是说,”   “那沈氏若怀的不是他的孩子,以皇上的心性岂能容下。”太后说着一把抓住乔嬷嬷的手,“阿妩,那个孩子从水中被捞上来时,哀家就在心里想,这是最后一个了。可皇上如此行事,这是再逼哀家。”   乔嬷嬷名阿妩,她知太后所说的孩子就是九王与侍妾所生之子,那也是太后的亲孙子。当年太后本可以一劳永逸,直接对九王下狠手,但终是虎毒不食子,没狠得下心来。   但太后对亲孙子却是没有手下留情,如今又隔了一辈,太后定会说到做到。   她轻拍着太后的手道:“还没到那一步,也许是个女孩呢。”   太后:“最好是女孩,皇长子必须是嫡长子。”   五日后,薄且亲手把封后诏书递到裴家五姑娘裴鸢手中,至此后宫择选结束。   裴鸢拿着诏书的手有些抖,她属实不敢想,她会有今日。在裴家若不是她容貌姣好,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她。他们这一支,随着爷爷的过世,在裴家早就没了话语权,是要仰人鼻息的。   如今,不枉她投太后所好,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   她谢恩后偷偷去看皇上,这世上最尊贵的男人,高大英俊,好看到要人命,这样的人现在是她的夫君了,而她也成了皇后。   她又看向对面她的小姑,裴雯也在看着皇上,她那眼神充满了爱慕与渴望,裴鸢看得心里一紧,她想了想,比起英俊迷人夫君的爱宠,她更想要的是皇后之位。她在心里告诫自己,皇上永远是她的主子,她万不可把他当成夫君来看、来对待。   封后诏书一下,宫中就开始准备大婚了,监天阁算出了吉日,太后亲自过问此事,选了最近的日子,二十七日后即为帝后大婚之日。   这等消息沈宝用是听不到的,秋静与冬安自那日被押下去后,沈宝用就再也没见过她们,问过薄且,他只道:“罪不至死,已交给杨嬷嬷处置。”   沈宝用身边至此只有春然与夏清二人侍候,她只在第一天来到东宫时,见到过玺儿,后来就再没见过,不过沈宝用知道,玺儿无处不在,她是薄且留在她身边的暗哨。   沈宝用不知道的是,秋静与冬安出了事后,侍候的婢女虽未增加,但这园子里多了一些内侍,都是冯总管亲自挑选派过来的。   春然与夏清在那之后,侍候得更加小心谨慎,沈宝用不常说话,但若是哪天与她们说话了,她们都要想一想才答话,看得出来的拘束与谨慎。   所以,沈宝用也不再问什么,除了薄且来拉着她说话,她一天可以一句话都不说。   这日,杨嬷嬷罕见地进了屋来。杨嬷嬷虽说是东宫总管事,但她很少来见沈宝用,也不知今日她来此做什么。   沈宝用看着她,听杨嬷嬷开口道来:“宫中大喜,初六帝后大婚,于庆禧宫举行大典仪式,今日各宫派喜,这是娘子你的。”   沈宝用朝盘中望去,除了喜饼喜糖竟然还有银子。她点点头,春然把东西接了过来。   “杨嬷嬷还有事吗?”   杨嬷嬷:“宫中规矩,逢大喜,不愁眉苦脸,更不能落泪哭泣,丧气话与不吉利的都不能说,望娘子谨记遵守。”   沈宝用继续点头:“知道了。”   “那奴婢退下了。”   沈宝用以前不爱吃甜的,但自打怀了这一胎,她口味变了,开始嗜甜。但她从来没说过,在东宫,别人送什么饭食她就吃什么。   此刻看着盘中的喜糖,她伸手拿出一块放到了嘴里,甜味直达到心里去,她暗自感慨,还得说是宫里的东西,连糖都比外面的好吃。   这天晚上,薄且来了。他最近很忙,已经连着四五日没到东宫来了。   沈宝用迎驾,这一天因为吃到糖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没了。   薄且一进来就看到装着喜物的托盘,勤安殿也有,今日该是哪个宫里都有这个的。   薄且看着空掉一大块的盘子,问:“这是谁吃的?”   他问的是春然,春然看了沈宝用一眼正要回话,沈宝用主动道:“是我吃的。”   薄且回头看向她,问:“好吃吗?”   沈宝用如实回答:“好吃,比外面的甜。”   “甜?你觉得它甜?”   “甜的,陛下若尝了就知道了。”   薄且笑了一下:“呵,你可真是什么时候,什么东西都吃得下去。”   听得出来他有嘲讽之意,但沈宝用不知他在嘲什么。   薄且看着她略呆的样子,就知道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生着闷气地问:“这东西是谁拿过来的?”   沈宝用:“杨嬷嬷。”   “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吗?”   “知道,杨嬷嬷说了,是给皇上与皇后大婚庆喜用的。”   薄且盯着她:“知道是哪日吗?”   沈宝用被问得一楞,杨嬷嬷好像说了来着,但她没注意听,是初几来着?   薄且看沈宝用思考的样子,就知道她没有记住。她真是无时无刻,方方面面都在提醒他,她不在乎,她一点都不在乎他娶谁。   心中的闷气挑了盖子,薄且决定不再与她废话,他一把拉住沈宝用,一边往后面的净室走去一边道:“备热水。”   沈宝用被他攥得手腕疼,勉强倒步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净室里好一番折腾,水换了两遍,在薄且还要叫第三遍水时,沈宝用忍不下去了。   她这么重的身子,每天睡觉要侧躺才能正常呼吸不憋气,此刻净室里热气蒸腾,她本来喘气就十分辛苦,加上一直泡在热水中还要各种跪,她实难再坚持下去。   薄且已经很长时间没这么狠过了,自打开始教她弹琴下棋,他人就温和了下来,今日却是不知抽得什么风。   直到沈宝用求了出来,薄且才有所收敛,但周身戾气不减,他在缭绕的热气中道:“朕承认,人是不知满足的,你若是以后不想在这上面求人,就得好好想想,该在什么地方求朕。”   不知他具体在说什么,但薄且的意思沈宝用是明白的,他不满足于她现在的温和顺从了。   她退了一步就得做好退更多步的准备,这些道理她懂,但她已经一退再退,不懂薄且还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最早她不反抗他就满意了,后来,她得说他爱听的,她也做到了,那时他不止满意了他还很得意。没过多久,又要教她学东西,开始入侵她的精神世界,她也平静地接受容忍了。   但现在他说,人是不知满足的,还要让她想,还要逼迫她。   沈宝用是被薄且抱出净室的,她皱着眉昏昏沉沉地想,他还想要什么?还想从她身上榨出什么来?忽觉好累,不想再想,人就睡了过去。   薄且把人放到榻上,一看她呼吸的状态就知这是睡过去了。她这副小身板真是太不经折腾了,张璟让郭医女按月测量孕肚,每次看到结果,张璟都频频摇头。   他还道,终于知道书上记载的怀胎十二个月生产者是何种情况了,母体太瘦自身吸收就不好,再输给胎儿,自是效果不理想。生长缓慢的胎儿不好动,没养好不着急出来,就会拖后发动。晚上个把月也属正常,而记在医书中的,自是极端情况。   薄且想到这事眉头也皱了起来,他一边抬手去给沈宝用抚平眉心,一边自己的眉头皱得死死地。   暗道:罢了,先不逼她,待她生产后再让她从这东宫搬出去。到那时,她该知道没有他的庇护,她将面临什么。以她的聪明,自是该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她该怎么做。哪怕她不是心甘情愿又如何,这长长漫漫的宫中生活,她得永远陪着他,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填,。满他的身与心。   薄且这样想着,眉头舒展了开来,而他手下的这个,骨子里就是个犟种,被压制住的一身反骨在睡觉的时候还会冒出来,这眉皱得,竟是抚不平呢。   这得是有多大的心事才会如此,薄且这样一想,又觉自己还是太过心急了些,过于忧思不利生产,他的阿娘就是在生他时没了的,虽不能确定是否有太后的手笔,但生产有危险确是事实。   薄且不再给沈宝用抚眉,他把上了她的脉,他不懂脉象,但知道跳动的频率与强弱能断出一个人身体的基本情况。   还好,虽算不得平稳,但并不弱。抬头又看向那紧皱的双眉,该是正做着不好的梦吧。薄且伸手在沈宝用脖颈一侧点了一下,她的脉象终于平稳,再去抚眉,一下子就抚开了。   薄且轻哼一声,无论多犟的性子,到了他手里,他都有办法把人治得服服贴贴,哪怕她是在睡梦中,也得按他的意愿来做梦。   初六大吉日,皇帝大婚。   从第一道曙光冒出天迹开始,由监天阁算好的时辰节点,都会轰祖庙里供着的青大钟,一声不多一声不少,每轮十二响,直到大典举行完毕。   沈宝用在东宫都听到了钟声,她问春然:“今天皇上大婚吗?”   春然与夏清正在屋中侍候,春然道:“是,正是今日。”   沈宝用松了一口气,从她在净室里昏过去那天开始,薄且每天晚上都会过来,今夜该是不会来了。听说是一口气择选了十几位女子,今日过后,想来也不会常来东宫了。   沈宝用手指敲着倚在胳膊下的垫枕,惹得夏清看了她一眼,不明白沈娘子为什么一副轻松自得的样子。   在这样的日子里,她不会担心与难过的吗。这就像高门大族里娶正妻一样,通房小妾眼睁睁看着主母进府,昨日还柔情蜜意的夫主转头就有了名媒正娶的妻,不会难过、不会为自己的未来担忧的吗。   高门大院虽不比皇宫,但内核是不变的,皇后的权威不是一家之主母能比的,那可是后宫之主,天下之主。   反观沈娘子,到了如今,还只是被困在东宫,什么说法都没有。   虽然沈娘子跟着皇上的时候非完壁还怀了孩子,但从别院开始,夏清看得很清楚,皇上在乎沈娘子,特别的在乎,舍不得打舍不得罚更舍不得杀,他们的每次冲突,皇上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连小孽种都容下了。   夏清一直认为沈娘子一定会在后宫有一席之地的,只是如今择选早已结束,沈娘子还是未能出了东宫,不得见天日。   她们这些侍候的也一样,一切日常的吃穿用度都是外面送进来的,她们比沈娘子也没好到哪去,虽能出屋却出不得东宫去。   谁不想自己侍候的主子能攀到高枝上,夏清在听到青大钟的声音时,心里都颤了一下,为沈娘子及自己的未来担忧着,而沈娘子倒好,吃喝照旧,甚至在青大钟再次响起时,还哼唱了几句。   夏清郁闷,在背后小声地说与了春然听,春然瞪了她一眼,就差捂她的嘴了:“忘了秋静与冬安的下场了,一点记性都不长,这是咱们能背后说的吗。憋着,心里有什么想法你都给我憋着。”   道理夏清都懂,只是在帝后大婚这一日,她心中太过郁结才越发对沈娘子不解,又想到自己灰暗的前路,才忍不住不吐不快的。   这会儿说也说了,听春然斥责地吓唬了一通,心里的劲儿过去了些,这才道:“我知道了春然姐。”   帝后大婚的一场婚仪下来,从早忙到晚,礼节繁多,耗时耗神。薄且还好,总比行军打仗要轻松多了,只是无趣罢了。   对于裴鸢来说,支撑一天下来该是很累的,可她心里顶着一口气,全程光顾激动与紧张了,不仅不觉得累,这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也不觉得饿,其中侍候的嬷嬷据经验,找机会让皇后垫一下肚子,都被裴鸢拒绝了,她觉得喉咙里似有东西顶着,一口都吃不下去。   一摸自己的肚子,因一天未食而瘪下去不少,想到大弘以瘦为美,想到晚上的同床,她就更是不肯吃了。   薄且迈进中宫殿,一路来到皇后所在的正屋。大门从里面拉开,薄且进来就见满屋的龙凤红烛,他楞了楞,无来由地心情开始低落。   再往里面走,看到一人披着喜帕,坐在红帐床榻上。这就是他的皇后,他的妻子,他连她的大名都要想一想,只知道她是裴五。   四位嬷嬷与四位宫女,给皇上道喜请安,薄且淡淡道:“赏。”   再之后,哪怕他是皇帝也得按她们说得,把整个流程走一遍。喜帕一掀,露出了皇后的脸。   新娘的脸在红帐与红烛的映照下,白里透着红。薄且再次楞住,他不受控制地开始想象,若是沈宝用穿上这一身衣服,戴上这一套头饰,坐在这里会是什么样子。   她会像他的皇后这样,对着他含羞娇笑吗?她不会的。除非他命令她,威胁她,但也只能得到一个假笑。   眼前这个女孩,年轻貌美,眼中闪着尊崇爱慕的光,该是赏心悦目,令人愉悦的,但薄且却体会不到这种心情。   嬷嬷的请旨拉回了他飘忽的心绪。   “礼已毕,奴婢们侍候皇上、娘娘沐浴更衣。”   两个净房,帝后一人一间,嬷嬷及宫婢们心中有数,不能让皇帝等,皇后娘娘这边要先出浴。   两边净房配合着,待薄且出来后,就见皇后只着了一件红色内里长衫,所有饰物皆摘了去,一头青丝柔顺地披散开来,正被奴婢侍候着绞发。   薄且只看了一眼,就到榻上随性地坐倚着。   而皇后坐在梳妆台前,见他出来马上起身,立在一侧等着皇上发话。   薄且道:“你们下去吧。”   屋中仅剩的两名婢女退了下去,这时外屋的红烛已被灭掉,内室也只余两组,暗下来的光线让一切都朦胧起来。   薄且早在净室里时就后悔了,他不该在此浪费时间,早该在掀了盖头后就走的。   但他心里憋着一口气,他不甘心不死心,怎么他就非沈宝用不可了。哪怕沈宝用在得知他要大婚时表现出一丢丢地不高兴,哪怕是假的,他都能说服自己咽下这口气。   他对她的执念如此之深,而她心中连一丝他的影子都没有,这样的不公平不对等让薄且在掀了盖头之后留了下来。   可此刻,帐是暖的,屋是香的,人是美的,形是娇的,可他的心情又像刚进此屋时一样,低落了下去。   终是不甘心啊,薄且对着站在他面前的皇后道:“脱了。”   裴鸢楞住,教习嬷嬷们教的不是这样的,但教习嬷嬷也说了,一切都以皇上的意愿为尊。   终究是刚出了阁的小姑娘,裴鸢脸红了,但她还是听话地照做。   薄且凉薄地看着眼前的皇后,怯怯地笔直地站在那里,挡都不敢挡,竟是挑不出一丝瑕来。   薄且不明白,他中的是什么邪,对着这样年轻美好的娇美之姿,他想得却是另一副与皇后比之,瘦得不成样子,还怀着肚子的羸弱身躯。   薄且冲皇后笑了笑,他道:“朕与皇后开玩笑呢,穿上吧,别再冻着。”   裴鸢看得分明,皇上虽在对着她笑,但他眼中从坐下就出现的那抹凉薄未曾消失。   她看着皇上忽然站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朕还有事,皇后先睡吧。”   裴鸢连衣服都没有顾得上穿,也忘了行礼,她傻在原地,狼狈尽显。   被外面的冷风一吹,薄且整个人的气质更冷了,冯大么看在眼里,心下惴惴。分明是圣上大喜的日子,帝后大婚的头一夜,皇上却没有留宿在中宫,而是一身冷意地从屋中走了出来,步履不停地离开了中宫。   冯大么带着一众内侍在后面跟着,忽然皇上脚下一停,他停得突然,冯大么被身后的小内侍踩到了后脚跟,还挺疼,但他不敢言声。   薄且看着前方,他知道他要去哪,从中宫殿出来他就目标明确,他笑了一下,在笑话自己。他明明早就知道这个结果的,除了她谁都不行。   无关相貌美丑无关脾气秉性,皇后就算是像沈宝用那样跟他梗脖子、反抗不顺从,他也不会多看对方一眼,只会凭当时心情的好坏给她定罪。   薄且又笑了一下,他明明早就知道的,更早的时候就知道的。这次择选,重臣大将们家里的女子他一个都没有选进来,就是知道自己不会临幸她们,防止君臣之间产生嫌隙。   他真是可笑至及,早有定局的事,他却还要硬演到最后一刻,才肯收场。   皇上背对着众人,冯大么看不到皇上的表情,他只能携众内侍在皇上身后等着。终于,皇上再次迈步,朝着东宫而去。冯大么这下心里有数了,他庆幸自己对沈娘子一直恭敬有加。   沈宝用已然睡下,她是被吵醒的。待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薄且已走到她眼前。   她吓了一跳,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薄且。他怎么会在大婚之夜来到东宫?还没等她多想,眼前的黑影就扑了上来。   薄且又凶又戾,沈宝用被他衣服上的凉气以及他身上的寒意惊冻得打了哆嗦。   他充满恶意地对她说道:“朕记得,你这一辈子最不愿做的就是为人侍妾,今日过后,朕有了正妻有了皇后,朕一天不给你封赏,你就连个妾都不是,不过是最下贱的通房而已。”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沈宝用闻言抬眼看向薄且,专注、研判,就是没有薄且想看到的受伤。   他之所以想在沈宝用的眼中看到伤心,是因为他伤心了。大喜的日子里,他作为新郎却无喜可寻,那满堂的红烛,热闹的仪式,也驱不散心里的凄凉与失落。   而沈宝用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不找她撒气找谁撒。   就在薄且想要继续撒气时,就听沈宝用喃喃低语道:“我知道的,你一直都瞧不起我。”   薄且被怨气怒气鼓动着的心忽然被扎了一下,又酸又疼。他再去寻她的眼,她已歪头到一边,他只能看到她眼角的水光被她的长睫掩下……她是,哭了吗?   一瞬的失神,但薄且的理智马上回归。如果不是最先看他的那一眼太过专注,以及一闪而过的研判,他真的差点就被她骗了。   可就算是看透了沈宝用,薄且的心还是被扎了一下,怨气与怒气随着这一“针”有了出口。沈宝用眼见着薄且身上的戾气散了不少,她就知道她的猜想是对的。   起初沈宝用不知薄且还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看到他不顾新婚之夜,从中宫殿来到了东宫,虽说着狠话,却依然掩盖不住气急败坏的样子。这一刻,沈宝用那一向迟钝的情感开了窍般地明白了一些什么。   她凭着蒙来的这点感觉说了那样的话,她知道薄且不信,但他还是被触动了。所以,沈宝用觉得她猜对了,薄且想要她为了他而悸动、愤怒、伤心……等情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稳定平静,温和顺从,毫无波澜如一汪死水似地面对他。   一句自贬自怜的话,不过这一点甜头,薄且就柔软了下来,戾气不现,怒气不在。他甚至箍着她的手都放轻了,眼神也由狠厉变得怜惜起来。   虽然不愿,但沈宝用把薄且放到陈松的位置上,想象着如果她与陈松争吵时这样说,陈松会怎么样。应当就是如此了,会哑火,会怜惜。   所以,薄且要的是她的心。   明明之前薄且扑过来时的样子,让沈宝用以为今夜她逃脱不掉了,他不会再听太医的话顾忌她了。但她急中生窍,竟弄明白了薄且最近为何总是发疯的原因。   他改为搂着她,搂抱的动作都变得轻手轻脚起来,他在她耳边说:“本想等你生产后再告诉你的,但朕现在就与你说了吧。”   他捋了一下她的头发,顺带以手背划了一下她的脸,继续道:“往后你会以九王妃胞妹的身份在宫中生活,你怀的这个孽种是遗腹子,以后她们会称呼你程娘子,你要提前适应。刚才是在吓唬你,你若一直像刚才那样的乖,会给你晋位的。”   “九王妃?”   “你久居东宫,还不知道,你养母现在是九王妃了。”   沈宝用有些惊讶,但随即为养母感到高兴,她情不自禁地道:“王爷果然对我养母是真心的,对她很好。”   薄且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他道:“那也得是她自己争取来的,真心换真心,你懂吗?”   沈宝用没理,觉得薄且可笑,他哪里对她有什么真心,从一开始的压制,到后来的羞侮、威胁、压迫,他在她身上可谓行尽手段,做尽坏事,他也配谈真心。   她只道:“我养母确实是有一个妹妹,也确实死了丈夫带着一个孩子过活。陛下是要我冒充她吗?”   “对,从今往后你就是嫁去果县的程氏。”   沈宝用:“陛下是要把我换一个地方关吗?”   “何出此言?”   沈宝用:“整个都城的人都知道我的样貌,我拿什么去冒充程氏。”   薄且无所谓道:“不过是个借口,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什么时候该把嘴闭上,不用担心,朕说你是你就是。”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给了她与孩子一个新身份,听这意思还要给她一个位份,让她成为他后宫女子中的一员。沈宝用忽然有些绝望,她还会有离开的那一天吗?   还有她的孩子,是以遗腹子的身份生活在宫中,还是要被送出宫外?   沈宝用问了出来:“这个孩子出生后,陛下要如何安置他?”   “自然是待在宫中,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讨生活,至于他能不能活,活得好坏,全看你努不努力了。”   “睡吧,这一天下来朕累了,从明天开始,张璟与医女住到东宫来,你要听他们的话,按时吃药施针。”   沈宝用嘴上答应,但她失眠了。她在想今后她该何去何从,路要怎么走。   想到最后,肚里的孩子踹了她几下,她这才赶紧强迫自己睡觉,如今月份大了,张太医每次来看诊都会嘱咐她,一定要小心,切不可大意。   同样未眠的是中宫殿的皇后,她不知皇上为什么要那样对待她,让她脱了衣服,审视一番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对,就是审视,那眼神不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好像在皇上眼里,她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件物品,那份凉薄能一直凉到人心里去。   外面上朝的更声一响,裴鸢就起来了。宫婢们伺候皇后梳洗,午膳前还要去到太后那里请安、用膳,这是规矩。   中宫殿内的气氛因皇上昨晚的忽然离去有些压抑,婢女们身有所感,全都小心地侍候着,忽然屋里传来“哐啷”一声响。   外面站立的是俞奕,中宫殿的总管,他是由太后亲自拨给皇后的内侍官。   俞奕听到动静后,在屋门处朝内问道:“娘娘,可是有事?”   里面传来皇后的声音:“你进来。”   俞奕听到后马上推门而入。   进屋一看,皇后娘娘侧坐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一只胳膊怵在妆台上,另一只手里握着几根头发,而地上跪着名宫女,正抖得厉害。   他行礼后,听皇后说:“此婢心中无敬畏之心,以至笨手笨脚,不光薅了本宫的头发,还把本宫的东西打碎了。俞总管看,此婢该当何罪?”   俞奕这才知道,原来是有宫婢打碎了皇后的物件,他正要答话,就见那宫婢抬起头来冲娘娘求饶:“娘娘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没有不敬之心,是娘娘忽然要起身,奴婢不察才,”   “掌嘴。”皇后娘娘直接下了罚令,打断了婢女的求饶。   俞奕这才看清,这宫婢满头的血,根本不是她打碎的娘娘的东西,而是娘娘拿东西砸了她,把她头砸破了不说,砸她的那个物件也坏了。   他听到的声音,就是此物落地的声音,一个并不贵重的手炉罢了。   掌嘴的声音响起,俞奕看着宫婢本就带血的脸,这下更看不得了。他在宫中伺候多年,太后能从后宫中杀出来,坐到如今的位子,自然不会是心慈手软之辈,但对待下人,对待不小心拽下几根头发这种事,太后从来不会如此大动干戈。   虽能想到皇后是因为昨日被皇上冷落,心情不好才会如此,但性情与手段未免过于狠辣了一些。倒真是看不出来,以前常在保宜宫行走的时候,明明是个看上去比裴二姑娘,现在的贵妃要软得多的性子。   太后把他派到中宫殿,可不是光让他来侍候皇后的,而是因为太后谁都不信,他就是太后插在东宫的眼线,不仅要帮着太后看着来此的皇上,也要看着皇后娘娘。   今日之事,他当然不会插手,但他一定会去告诉太后娘娘的。   皇后娘娘不喊停,那巴掌就一直打下去,也不知打了多少下后,皇后才道:“行了。”   她说完看向俞奕:“就按太后宫里的规矩把人带下去处置了吧。”   俞奕眨了下眼,道:“是。”   太后宫里能是什么规矩,人都已经被打成了这样,还能怎么罚。但这种情况他只能在皇后面前应是,朝屋外挥了一下手,进来两名内侍把人拉了出去。   做完后,俞奕道:“若娘娘无事,奴婢告退。”   皇后:“真是起了个大早,反倒耽误了时间。”   皇后说完,朝屋内所有人扫了一眼,最后视线落在俞奕身上,道:“你下去吧。”   稍晚一些,俞奕进来道:“禀娘娘,勤安殿报,皇上已自行前往保宜宫,娘娘不用再等,现在赶去时间正好。”   裴鸢紧咬牙齿,皇上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她这个皇后留,昨日不留宿,今日不叫上她直接去了太后那里,她若是早上不来那么一出,这中宫殿的奴婢们,此刻还不定怎么看她笑话呢。   她在裴府深知奴婢的人性,刁奴的可恶。踩低捧高,添油加火,哪怕她是皇后,是太后的亲侄孙女又如何,皇上如此待她,这些人面上不显,心里却早已轻视了她去。   她唯有狠起来,狠到让人生畏,才能震得住这些在宫中时间比她久得多的大奴们。   另外,她早上那出戏还有另一个用处,那要她到了保宜宫,与太后谈话后才能显现作用。   收拾心情打起精神,裴鸢道:“那咱们现在就过去,可别耽误了工夫,让太后与皇上等。”   一靠近保宜宫正殿,就听屋中传来太后与皇上的笑声,裴鸢心里暗嘲,她就不信太后不知昨天之事,太后怎可能真的笑得出来。   “臣妾给皇上、给太后娘娘请安。”   “起来吧。”薄且道,说完又扭头与太后继续说话。   太后看她一眼,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坐。”   皇后落座,乔嬷嬷出了屋,让人去传菜了。   这顿饭表面看,倒吃出了一副合家欢的样子,皇上先吃完,因有政务没有多留就走了。   走时只与太后道了别,没理皇后,甚至都没看她一眼。   皇上一走,太后马上扳了脸,对皇后说:“你随我进来。”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说,怎么回事?”太后当然知道皇上昨天没在中宫殿留宿,但细节她还是要问清楚的,到底是因为什么,裴鸢有没有惹恼皇上而不自知。   裴鸢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乔嬷嬷,太后道:“阿妩是自己人,最为可靠,有什么但说无妨。”   裴鸢跪了下来,没有开口,背却挺得直直地,态度坚决。   太后从不知,裴五还有这样的一面,她楞住的一刻,乔嬷嬷道:“奴婢先退下了,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好好说说话。”   乔嬷嬷一走,太后道:“你起来吧,这下可以说了吧。”   裴鸢起身又吸了一口气,然后把昨日之事一字不落地说与了太后听。   太后听完呆住,她问:“都脱了还是,”   裴鸢:“都脱了,当时已沐浴完,臣妾身上只着了里衣。”   太后闭了下眼,然后道:“然后,他就去了东宫。”   “皇上的行踪臣妾不敢打探,但臣妾也是这样以为的。”   太后心里烦躁,脱口而出:“你怎么就连个孕妇也比不过,”   说完看到皇后的脸色儿,自觉不该这样讲,她又不是不知道皇上,以前往他身边送了那么多的美人,也发生过这种情况,只看不动手。她以为他开了荤,该是破了他那石男的劫,不想,那根本不是什么石男劫,是情劫。   太后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还能不知情之一字。   她的夫君彧帝就是个情种,为了一个女人险些害得太子之位易主,若不是她果敢绝断,心狠手辣,他们娘仨恐怕早就死在后宫的角落里了。   裴太后这一生没有爱过人,也没被男人爱过,但确是懂“情”这个东西的。   皇上为了个女人,之前甘愿冒险背上弑父的罪名,抢夺臣子之妻的恶名,把人藏在东宫,又为保那女人的安危,连亲生儿子都不打算认了。   如今又是为了那个女人,他在大婚之夜抛下皇后并羞侮于她,之后也完全不给他的发妻予脸面,直白丽嘉地在告诉她们,得了皇后之位又如何,那个女人有他,就能所向披靡。   不,她决不能让事情如此发展下去,再深的情也不适用于这皇宫,当年她能抗住彧帝与贵妃的深情,如今也能斩断皇上与那妖孽的。   太后觉得有必要把全部实情告诉给皇后,对于东宫藏着的那个女人,她之前只是按着皇上给的戏文说与了皇后听,但现在她要皇后知己知彼,以便做好斗争的准备。   “唉,你斗不过她也并不稀奇,她并不是九王妃的妹妹,而是她的养女,就是之前寄住在九王府里的那个沈宝用。”   裴鸢觉得这名字很耳熟,再加上太后提了九王府,她猛地想起这人是谁了。那岂不是说,东宫那个女人早与皇上相识,他们的过往从在九王府时就开始了。   皇上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就在裴鸢这样想的时候,太后又把更隐秘的一件事说与了她听,就是皇帝从臣子家中抢人的那段荒唐,当然隐去了先帝在这件往事里的身影。   裴鸢没想到,事情还能更糟。她听完后沉默了许久,裴太后也不说话,她知道皇后需要时间来消化。   之前她没有告诉皇后是因为觉得没必要,知道皇上早就宠幸了女子,并珠胎暗结就可以了。但她没想到,皇上对皇后会是这个态度,这下不光要对付那孩子,沈宝用也不能放过。   太后没想到,沉默良久的皇后,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您说,有没有可能,那个孩子真不是皇上的。”   太后:“不是皇上的是谁的?”   裴鸢:“那个臣子是哪位?”   “都城府都尹,陈松。”   “臣妾对朝堂之事一无所知,但请太后娘娘想一想,这人还在好好地当着他的都尹吗?”   裴鸢问得太后一楞,这人还真不再当都尹了,甚至都离开了都城。   太后道:“虽然如此,但不可能,皇上莫不是疯了,竟会让一个孽种一天天长大,还要她把孩子生在东宫。”   “有什么不可能的,皇上连新婚之夜都丢不下那个女人。”   太后脸色肃杀:“若真是如此,那这个孩子更不能留了,以他现在这个不近后宫的劲儿,若将来皇嗣凋零,指不定他能干出什么疯事来。不管那孩子是不是皇上的,我们都要想办法除之,不能把希望放在生女上。”   皇后却道:“太后娘娘是不是低估了东宫那位,您也说了她怀有身孕,想必不能侍候皇上,可就是这样的情况下,皇上还是夜夜宿在东宫。臣妾还听说,连张太医都被皇上按在了东宫,产婆也早已备下。这样的恩宠,臣妾实在没有信心以皇后之威压之。”   太后看着皇后道:“你放手去做,不受重视不受宠算不得什么,我当年不也闯过来了吗,你现在有我在你身后撑着,可比我那时强多了,这才哪到哪啊,你就要认输了吗。”   裴鸢:“臣妾不认输,但,臣妾若是狠下心来,难免会被人诟病皇后不慈,到时还请太后娘娘多担待。”   “你又能狠到什么程度,你若真做得到心狠手辣,我倒放心了。”说到这儿太后被裴鸢的样子震了一下,嘴边的话重新绕了一圈,转了个弯道:“可你得记住,这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不仅事儿要做得成,还要有理有据,就算没理,也得把它变得有理,绝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臣妾谢娘娘教导,臣妾知道这条路不好走,还望太后娘娘扶持纠正。”   裴太后觉得这孩子没选错,比之裴二合适太多,遇上事来看,她倒是顶住了,甚至让太后感到了一丝惊喜。   皇后离开后,没一会儿俞奕就来求见。   太后叫他进来,先是问了一些中宫殿的事,俞奕都答了,她看出来俞奕有话要禀,道:“你还有事?”   俞奕:“是,今早中宫殿发生了一件小事,但奴婢以为还是要告之太后的好。”   他把皇后因一点小事就迁怒、冤枉、狠罚奴婢的事说了,太后听后“哈”了一声,一点都不惊讶,也没有不高兴,只道:“知道了,你回去吧,以后有关皇后的事都要来禀报。”   她这才想着裴鸢能不能行,这丫头就给她提前埋了一手,真是一举两得。不仅震住了中宫殿的奴婢,还怕她怪皇后之前隐藏了真实的性情、怪她太过狠厉,竟是提前把话说在了前头,得了她的默许,这事办得让人刮目相看。   裴鸢的顾虑是对的,自己真的对这个侄孙女更加防范了起来,让俞奕大小事情都要回禀就是基于此考虑的。   可以说,经此一事,她对自己选的这个皇后既满意又多加了小心,知道她扮猪吃老虎,没想到她藏得比自己想得还深。   这样看来,皇上日后会不会后悔,他的那个宝贝可不见得斗得过大弘的新皇后。   皇后出了保宜宫,脸色就阴了下来。   她心中有怨恨,太后是与她说过,皇上在东宫藏了个人,就是对外宣称的九王妃的胞妹,二嫁女还带着个遗腹子。但太后没告诉她,那女子是套了个假身份入宫的,她与皇上早就相识,还有过一段轰轰烈烈抢人的经历,可见皇上对那女人该是有多上心。   裴鸢一直以为皇上不过是见色起意,借着择选之机把个美人弄进宫来,如今看来,皇上很是为那女子费了番心思。她不争宠,不要皇上的心,但也容不得皇上对别的女人如此费心费力。   现在她想起皇上看她的眼神,觉得他是在比较,最后她还比输了,输给了一个大肚子。   而太后现在才把这些告诉她,若是她早知道至少在皇上抬腿就走时,她不至于那样狼狈。真是忍不住的恨啊。   除了恨之外,裴鸢非常想见一见沈宝用,想知道她长什么模样,是什么样的人。说来也是巧,她竟是一次都没有见过此人。   从被太后选中,裴鸢就不怎么参加外面的聚会了,她与裴二不同,她性格本就不活泼跳脱,她好不容易入了太后的眼,生怕中间出什么差错,竟是一直以来安静地呆在裴府基本不出门了。   也就是因为此,她才错过了与沈宝用相见的机会。裴鸢一边往中宫殿走着,一边在脑中捋着这些事。   忽然,她被一声凄厉的叫声惊到,紧接着从旁边的院门跑出来两只猫,一黑一白,一前一后,速度快到让人毫无准备。   猫是不懂尊卑,不懂避开贵人的,它们直接冲撞到了皇后。   裴鸢吓了一跳,她身边的宫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到,没能及时护好皇后,以致裴鸢身体向后仰,差一点就躺下了。   好在最终还是被宫婢托住,没有真的倒在地上。但还是吓得宫女们纷纷跪在了地上,经历了早上那一幕,都知道皇后是个狠的,此刻扶好皇后,确认她无事后,开始请罪。   “奴婢们该死,请皇后娘娘恕罪。”一个个抖得倒是配得上这阴冷的天。   裴鸢被无故吓了一跳,心里自然是起火,从昨天晚上到如今,一天的时间不到,她竟一直在狼狈着。   可看着跪在她身前的众人,她还是满意这些宫婢的表现的,她就是要让这些人怕她,在裴府的日子,从来只有她小心谨慎,谨言慎语,畏缩惧怕,如今终于换成别人来揣摩、来怕她了。   上午刚借机严惩了一人,如今自然不能再行惩罚之举,她道:“起来吧,与你们无关。”   但心里的火气被这两只猫挑得更盛,她又说:“这是哪来的猫?”   宫婢们朝猫跑出的地方看去,裴鸢也在朝那看,她抬步走了进去。里面忙活的宫人见贵人到此,忙跪下行礼。   “喵喵”的声音吸引了裴鸢的注意,她往墙角走去,看到木头打的盒子里挤着几只小猫,看身上的花色,就知是那两只追逐的猫生的。   她蹲下伸手拿起一只抱住,然后回头道:“我说怎么会有猫冲撞了本宫,原来宫中竟是私自繁育了这么多。”她一指那木盒,“都除了吧。”   这院中的奴婢能养猫自然是爱猫的,养出感情的,但冲撞了皇后是大罪,如今只是取了几只小猫的命自然要感到庆幸。   “是,奴婢们之后会马上处理掉的。”   皇后却道:“就现在,本宫看着你们处理。”   奴婢们忽然面临要现场杀死这些小猫的情况,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直接摔死也太惨烈了吧。   看着皇后脸色越来越沉,有人站出来拿出一个盆,里面放满了水,然后抱着这一盒小猫放到盆边,心一横道:“都过来帮忙。”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每人抓了一只,准备把小猫放进盆中溺死。   有那狠不下心的,撒了手,小猫满地跑,皇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奴婢,奴婢们一抖,然后就去抓猫了。最终几只小猫都断了气,就差皇后抱着的那只了。   皇后看着一盆一地的水,以及死透的小猫,她非常满意,太后说只要有理有据,不让人抓住把柄,就随她的心意来。此事就是,这些宫人违规养猫,她处理掉这些以后会在宫中上窜下跳的隐患,合理合规。   虽然她没有惩罚违规宫人并不是因为她心慈,是因为又不能仗杀了她们,罚来有什么乐趣。这些小畜生就不一样了,看着它们挣扎无用地断了气,她觉得心里的郁气出了大半。   裴鸢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这只黑白花的小家伙,心里暗道:你父母惹得祸,就由你来担吧。”   她说着抱着这只小猫走出了院门,一路回到了中宫殿。刚一进院,她就下令道:“去找个竹笼来,本宫要亲自养。”   她抚着小猫身上的毛,逗着它,同时又道:“你们说,这宫里有没有能让它叫不出声儿的药。”   皇后手上轻抚着可爱小猫,语气也是轻快温和的,但听到的宫婢们全都心里发凉,胆寒到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勤安殿,薄且抬头道:“虐杀?”   来禀报的暗卫不敢断皇后的是非,只是又简单重复了一遍皇后所为。   薄且沉吟后道:“你下去吧。”   之后他朝着立在一侧的阿感道:“把玺儿叫过来。”   他是真没想到,裴五那样不言不语,看着跟个闷葫芦似的小姑娘竟藏有一颗狠毒之心。沈宝用也狠,但她的狠都是对杀害她的人使,与裴五这样滥杀的截然不同。   薄且同样知道,敌对双方,更没有底线的一方更有可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所以此刻,哪怕他知道沈宝用身在东宫非常的安全,还是不放心地把玺儿叫了过来,一番命令一番叮嘱,啰啰嗦嗦。   玺儿不敢觉得皇上啰嗦,但也没觉得命令有变,依然是要看住沈宝用,保护沈宝用。她挨个应下,被敲打了一通才被放回东宫。   “阿感,”   “臣在。”   “光是玺儿还不够,东宫的暗卫由你亲自负责。”   阿感的职责是保卫皇上的,所以他多问了一嘴:“那圣上这边的护卫,臣就不能,”   “朕说的话你听不懂吗?”   明显皇上不悦了,嫌他多嘴了,阿感跪下道:“是,臣遵旨。”   阿感下去前,欲拿起暗卫带过来的湿漉漉的死猫:“这个臣带下去了。”   薄且看了一眼,手一挥,连人带猫都出去了。刚才那一眼,那猫崽儿的惨状弄得薄且心神不宁的,最终,他站起来摆驾东宫。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薄且刚一走进主院,听到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停下了脚步。他每次到东宫来,这里都是静悄悄地,一时还真有点不适应,心里却莫名地豁朗了一下,步伐轻快了起来,眉眼也变得温和。   薄且抬头望了一下天,偏头对冯大么道:“今儿这天真不错。”   冯大总管满脸堆笑,知道这是皇上心情极好的表现,他赶紧附和:“可不,这冬日里的暖阳往人身上一照,什么闷气都散了。”   薄且点着头往内院一拐,一下子就看到了沈宝用,她坐在矮凳上,背对着他,与蹲在地上的春然夏清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不时轻笑几声。   薄且再次偏头,对冯大么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冯大么点头哈腰,马上轻了脚步。   随着薄且越走进近,沈宝用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动静,她回头,与薄且的目光对个正着。   她脸上的轻松与笑意还没来及收回,一下子撞进了薄且的眼中,他听到“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心脏上。耳中有瞬间的失聪,心间有瞬间的麻痹,这些反应一闪而过后,汇成了从未体验过的快乐。   是的,快乐,这种他从小到大很少能体会到的直白情绪。原来快乐是这样的快乐啊。   此刻,薄且的眼里什么都看不到了,焦点只有沈宝用一个。   沈宝用看到他来了,自然要起身行礼,同时马上变了脸色,薄且眼睁睁地看着那抹令他快乐的笑容忽然不见,她变回他熟悉的样子,扳起脸来平静无波地看着他。   虚幻的瑰丽随即从薄且的心中慢慢消散,他终于能从沈宝用的脸上分出心来,一下子就看到了她怀里抱着的东西。   看清是一只猫后,薄且脸色大变,他厉声道:“放下!”   沈宝用被他的样子与语气吓了一跳,并没有松开怀中的猫,反而更紧地抱住了它。   薄且急了,冲她瞪眼道:“朕说,放下它。”   冯大么见春然夏清被吓得不清,全都不敢动,是指望不上了。他马上站出来,到沈宝用跟前小声道:“程娘子,这猫儿脏,给奴婢吧,奴婢帮您抱着。”   沈宝用看着冯总管,见他表情不像是要伤害这猫,她这才松了松手,任冯总管抱走了猫。   猫在冯大么的怀中,薄且看得更清楚了,不是裴五那一批小猫,是只成年长毛猫,但依然没平复多少他心里那股莫名的后怕。   冯大么抱着猫刚退回到皇上这边,沈宝用问:“我连养只猫都不行吗?”   薄且正要让冯大么把这猫丢出宫外去,他现在看不得这种圆圆的猫眼,总能让他想起那死都没闭眼的溺毙小猫。   他强硬地道:“不行。”然后转头命令道,“丢到宫外去。”   他又对春然夏清道:“你二人是怎么伺候的,来路不名的小畜生也敢往主子跟前放。去嬷嬷那里自领十个手板。”   这还不算完,他大声道:“玺儿!”   玺儿马上出现在了院中,跪在地上,口中道:“属下在。”   动作一气呵成,沈宝用都没看清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一直知道玺儿是薄且放在她身边的暗哨,知道她一直都在,但她没想到,薄且会毫无掩饰地把人叫了出来。   这是在警告她吗,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的控制欲已经到了她在院中养只猫都不行了吗。   “你睡着了吗?”阴沉沉地语气,玺儿知道自己也逃不过一场罚,皇上刚把她叫去叮嘱了一番,她却大意了。她不是没想过这只猫会不会伤了程娘子,所以特意留意了的。   观察了很久,发现这长毛猫脾气颇温顺,大概是不会伤人的,况,难得程娘子那么高兴,有了点笑模样,她也就没在暗处出手赶走此猫。   不想皇上来了,竟对一只没有危险的小畜生如此大的防备与抵触,她算是碰枪头上了。   此刻唯有好好认罪:“属下不敢睡,属下失职,属下该死。”   “朕这次不罚你,你该知道为什么不罚,若有下次,你知道的。”   玺儿知道,因为她还得保护程娘子,皇上才免了她的罚,一个有刑伤的暗卫不见得执行不了任务,但武力与能力会有下降的可能,是以,皇上免了她一顿打,只是告诉她,再有下次她就完了。   沈宝用的目光在薄且站在院中一通斥罚中越来越冷。   永远都是这样,薄且就是看不得她开心高兴,以前在九王府里做世子时他就是这样,如今到了宫里他做了皇上,更是可以随心所欲,想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了。   她可真后悔啊,就该在母亲进到王府时毅然决然地离开,她就该是流浪漂泊的命,贪恋了当时的安稳,违背了命数换来的是她遇到了命中的煞星,薄且。   罚完人斥完人,薄且向屋中走去,他一回头看沈宝用没有跟上,心下不悦,正要唤她,就见沈宝用忽然捂住了肚子,弯下了腰。   沈宝用不是装的,她刚才真的被薄且的那一声呵斥吓到了,加上连喜欢个猫都不成,勾得一些压抑的伤心往事,不知是否动了胎气,肚子一坠一坠地疼,她只得托住肚子弯下腰去,以此来缓解。   薄且三步并作两步,扶住沈宝用:“怎么了?叫张璟过来!”   这个时候薄且无比庆幸自己有先见之名,让张璟住到了东宫里。   张璟就怕沈宝用在生产前这段时间出事,拿了医箱跑着来的,路上郭医女看他实在吃力,把箱子背到了自己身上。   一进屋,就见皇上也在,要行礼被皇上制止:“先看诊。”   张璟往榻上一望,见那沈姑娘如今的程娘子,皱着眉捂着肚子,他赶忙开始问诊。   号了脉看了脸色舌苔,只能看出是动了胎气,但动到什么程度还需进一步查看,这时该由郭医女上手了,他退到外屋。   郭医女查看完出去与张太医交待情况,还好未见血。但原因得找出来,是吃错了东西、还是胎儿最近活动异常,亦或是孕妇受了什么刺激,这些都有可能。   张璟经过寻问东宫的奴婢,再加上看到春然与夏清的手掌,一下子就找到了原因,起因是因为一只猫,归因是被圣上吓到了。   明白原因归明白,但张璟可不敢去说皇上的不是,待皇上问他时,他只能委婉地道:“没什么大碍,可能是看到丫环受罚,心情起伏过大,有些被惊到了。”   薄且听后明白了,这就跟惊了的马一样,哪怕安抚好后,也会出现一段时间的腹痛腹胀,换了人也一样,只不过沈宝用怀着孩子,肚子经不得疼。   他意识到可能是自己过激了,看到了皇后的歹毒手段后,他先被惊到了,继而刺激到了沈宝用。他本来是因为不放心来看她是否安好的,不想自己竟惹得她不安好了。   也是从这一刻薄且才真正地意识到,沈宝用怀着孩子,她要生了。他不得不承认,随着她临盆日子的临近,他越来越焦虑,不愿承认自己害怕地担心着。   他挥退张璟与医女去准备药,来到沈宝用的榻前,坐下对她言:“你这儿不可以养猫,若有别的喜欢的东西,朕让他们找来给你。”   沈宝用摇头:“不用了,我不喜欢猫,不过是正好看到一只起了逗弄之心。我也没有别的喜欢的东西,陛下不必费心。”   她现在这个情况,自该是好好休养,薄且不便留下,待药来了后,看着她吃下就离开了。   张璟见皇上一走,他看了郭医女一眼,郭医女心领神会,收好药碗后没有马上就走,而是跪在榻前对沈宝用道:“您这个时候,确实是不宜养小动物的,还有月余就该临盆了,这时候一定要小心再小心。猫儿跳脱,被它撞了或是抓伤都会危及母体与胎儿的。”   沈宝用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郭医女又说:“想来皇上也是因为此,才不让您养猫的。”   沈宝用看了郭医女一眼,然后闭上了眼睛,这是不想再说再听的意思,郭医女行了礼后出了屋。   屋外,张太医还等着她呢,她摇摇头:“该说的都说了,心病还得自己了结,别人说多少都没有用。”   张璟与郭医女之所以这样做,是知道心情于一个孕妇有多重要,他们不敢对皇上多言,就只能开导程娘子了。   薄且对中宫殿加紧了防范,但也只是外,。围,内里都是太后从保宜宫拨过去的人,就像太后与皇后不能往东宫安插人一样,他一时也无法在中宫殿安插自己人。   转天,就传来消息,皇后去了咏贵妃的晨辰宫。   裴雯听到奴婢来报,皇后来了,她虽不愿但还是起身迎接,正要跪下给皇后行礼,被皇后扶了起来:“就算我身为皇后,但您还是我的姑姑。”   裴雯对她这态度挺满意,在裴家时,裴鸢是小辈,还是不起眼一支的小辈,她从来没把她当回事过,回忆往事,也没有关于裴鸢的印象。   可不知姑母娘娘与皇上怎么就选上了她,是看中她柔弱的外表了吗,男人都喜欢这样温柔的吧。   裴雯无招,也只能认了,但对皇后她心里并没有敬意,虽让对方坐了主位,心里却是不服的,说话的语气自然也没有恭敬之意。   裴鸢像察觉不到一样,只与她述说自己的忧心事。   裴雯一听东宫里那个连封号都没有的女人,竟然把皇上迷得团团转,连新婚之夜都是在东宫过的,一下子对裴鸢的敌意淡了不少。   裴鸢最擅长的就是放低姿态,如今在位份比自己低的贵妃面前扮可怜述忧愁可谓信手拈来,几句话下来,就激得裴雯上了头。   当天下午,咏贵妃就呼奴唤婢地来到了东宫门前。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裴雯在裴家时就横惯了,做贵妃前,她到了皇宫里也像走亲戚家一样,这都是因为她有个太后姑母,且她心里清楚,姑母喜欢她。   如今,她做了贵妃,皇后是她侄儿,太后变成了太皇太后也还是她的姑母,她有什么地方不能去,一个被关在东宫名没名分的二嫁女,敢下皇后、她裴家人的面子,她倒要瞧瞧是个什么妖孽。   不过刚到门口,裴雯就发现了不同,这里的大门紧闭着,门口守卫的竟是持刀的武内侍,这个待遇整个皇宫只有太后的保宜宫才有,连皇上那里都没配有武内侍,只有一队宫中侍卫保卫在勤安殿周围。   而这里,本该废弃的东宫,住着与贱婢没什么区别之人的地方,却用着武内侍来看大门。   裴雯原本就是来找麻烦的,看见此景更是火从心生,她抬腿迈步,一边支使身边的奴婢去叫门,不想,还未开口,武内侍就挡在了门前道:“圣上谕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裴雯身边的大宫女紫妍道:“这位是咏贵妃,来找程娘子说说话的,不是闲杂人等。你们不该去通报的吗。”   守门的武内侍不为所动,与贵妃行了礼后道:“禀贵妃,圣上谕令,无圣上手令者一律不得入内,奴婢们也是奉旨办事。”   紫妍扭头看向贵妃娘娘,贵妃上前一步:“好,你说皇上有谕令,那我不进去,你叫她出来,就那程娘子,让她出来见我。我一贵妃亲自上门,她是打算大不敬,缩在院中避而不见吗,这于礼于矩不合。”   两位守门的武内侍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开了半个门进去通报了。   沈宝用刚喝完药,正躺着呢,虽自打昨天喝了药薄且走后她肚子就不疼了,但还是保险起见,她打算这几日都卧床静养。   她听到春然进来的脚步声有些急,睁开眼去看,就见春然已在她跟前,对她道:“娘子,院外贵妃娘娘来了,被圣上的谕令拦着不让进,但贵妃说要您出去见她,否则就是不敬之罪。”   “谁?”沈宝用到现在也搞不懂宫里的称呼,贵妃是谁?薄且那些后宫嫔妃中的一位吗?   春然:“是咏贵妃,是太后家的子侄,按辈份算,是皇后娘娘的姑姑。”   她这一说,沈宝用更迷糊了,她打小就没有亲缘,跟爹娘都没呆过几年,后来无论是养父家还是九王府,都不算大家族,人口不多,这称呼辈份什么的,当初为了嫁进沈家倒是都搞清楚了,可现在忽然听春然这样一说,还是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怎么还有皇后的事。   春然看她表情就知程娘子一知半解,这也正常,在这东宫若皇上不说,谁也不会与程娘子说起后宫之事。   春然把太后、皇后、还有贵妃的关系重新说了一遍,这下沈宝用明白了。   自打张太医住进东宫后,提出若想顺利地生产孕妇不能光躺着不走动,薄且这才准了她出屋,但也只限在内院活动。   这不,才出去晒了几天的太阳,逗弄了只小猫,就被薄且惊吓到肚子疼,现在她连这屋都不想出了,更不可能走到外面去见什么贵妃。   沈宝用对春然道:“你去吧,知道该怎么说吧。”   春然自然不可能让沈宝用出去见贵妃,就算没有圣上的禁足令,玺儿姑娘也不会允许的。   她道:“奴婢正是来问问您,要怎么回话呢。”   沈宝用兴趣缺缺:“怎么说都行,说我被禁足出不去可,说我大着肚子不愿见人也可,你自己看着办。”   春然去了,东宫的门打开了,裴雯正要给里面出来的人一个下马威,却见是个宫女,再不见其他人。   春然给贵妃行礼,这一路上她已经想好要怎么说了:“给贵妃娘娘请安,我们娘子身子不适,正卧床喝药呢,不便来迎您。叫奴婢代为请罪,还请您原谅则个。”   裴雯原谅个屁,她“呵”了一声道:“好大的架子,她是真的打算行不敬之举了。”   春然一看这位不是善茬,似有不顾脸面之兆,她再行了个礼后退到门后,打算直接回去了。   裴雯大怒,竟从袖中掏出一柄鞭子,朝正在关着的门缝里抽去。   “啊”的一声惨叫,裴雯知道她这是抽中那个婢女了,但大门也关上了,两名武内侍往正中一站,手握在刀柄上,一副她要是敢硬闯,他们就会不顾她的身份与之动手的架势。   紫妍看情况不对,马上拦住了贵妃娘娘,并劝说了一番。裴雯也冷静了下来,知道再动手,就是违抗皇令了,明明她占理的事要变得不占理了。   她怒目圆瞪,一咬牙道:“我们走。”   按理裴雯该是去中宫殿与皇后说与此事,但她并没把皇后放在眼里,她直接去了保宜宫,向太后告状去了。   太后听完裴雯所说,问的第一句是:“你怎么想起来去那里?”   裴雯一楞,想了一下道:“是裴五,”见太后瞪她,她马上改口,“是皇后跟我哭诉她的遭遇,我这才知道,那东宫贱婢竟欺人到如此地步,一时气不过,想要去会会她。”   太后眉头紧锁:“你以为这后宫是大街上的比试场,还会会她,去之前也不想想,能不能见着人。”   这皇后,小心思都动到自家人身上来了,她倒好探得了东宫的底细,却片叶不沾身,也就裴二这个直性子被人利用了还在这儿为人打抱不平呢。   太后揉了揉眉心,就听外面人报:“皇后求见太后娘娘。”   裴鸢一直关注着裴雯的动静,听人来报她去了保宜宫,马上跟了来。她这手段用得一点都不高明,她怕太后看出来,加上太后又一向偏心裴雯,所以她得过来盯着,或许有必要为自己解释一下,当然也是来探东宫的第一手消息的。   皇后落座后,听着裴雯继续愤怒的输出,也就知道了这探东宫的过程与结果。   她觑着太后的脸色道:“这事也怪我,心里太过烦闷,就与贵妃多说了几句,忘了她是个急脾气,不会得罪那位程娘子吧。”   太后心里暗哼,撇清自己的同时还不忘添柴加火。   果然裴雯道:“得罪她?皇后娘娘您可别忘了您是皇后啊,不治她对贵妃不敬的罪就罢了,谈何得罪。”   裴鸢又看了眼太后,见她老人家不动声色,她道:“我哪能治得了她的罪,贵妃刚也说了,咱们进不去,她又不肯出来,皇后的旨意再大也大不过皇上去。我看,那不就这么算了,那程娘子马上要生了,咱们何不躲过这一阵,待她生完得了册封入了后宫,再说不迟。”   太后的脸色忽然变了,她在宫中斗争的经验告诉她,绝不能给敌人一丝的机会,所有危机都最好在萌芽的时候掐灭掉,否则后患无穷。   想到此她道:“皇后说得在理,这事你得找皇上,明明是她不敬贵妃在先,皇上也不能护短。”   太后这话是对着裴雯说的,她就算喜欢这个侄女,也要有所权衡的。皇后这事办得不地道,但她已然脱身在外,就没必要再把她拉下水,而裴雯是当事者,她是脱不了干系的,不如让她探过东宫后,再去探一探皇上的态度。   太后这话一出口,裴鸢与裴雯都满意了,裴鸢可以继续置身事外,由裴雯再去打头阵,而裴雯从迈进晨辰宫以来,就没再见过皇上,如今有了理由可以去自请觐见了。   勤安殿,薄且头都没抬地道:“告诉贵妃,让她先回去,晚些时候朕会过去。”   冯总管把皇上的口谕说与了咏贵妃听:“贵妃娘娘,您请回吧。”   裴雯脸上的笑容控制不住地越扯越大,她道:“臣妾遵旨。”然后一看紫妍,紫妍马上掏出银子对大总管客气道,“谢大总管,麻烦大总管传话了。”   冯大么倒也没推辞,揣下了银子,又对贵妃道谢。   回去的路上,裴雯觉得自己做得特别好,晚上就能见到皇上,可以好好地告上一状,也懂了人情世故,给冯总管的钱他也收了。她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她的晨辰宫。   勤安殿内,薄且手上笔不停,字迹越来越飞扬凌厉。早在贵妃来之前,他就已经知晓了东宫门前的一幕,都动上鞭子了,裴家人真是霸气,以为这皇宫是什么地方,她家的后花园吗。   晚上,薄且第一次踏进了晨辰宫。他坐下后道:“叫她们都下去,咱们说说话。”   裴雯心里软软地,她有好久都没见过皇上这样笑了,在他还是世子时,他总是这样笑的,虽并不是只对她这样,但她还是欢喜的。可自打他做了皇上,不止,可能更早,太子的身份曝出后,他就不这样笑了。   此刻,裴雯唯一喜欢的男人,对她展开她最喜看的温润笑容,裴雯什么都想依着他,不是因为他是皇上,只是因为他是薄且。   所有奴婢都下去后,薄且道:“朕都知道的,今日你受委屈了。不过,裴家二姑娘的脾气也是名不虚传,今日又展现了鞭术。”   薄且眼露向往:“朕记得朕还是世子时,曾见过一次你使鞭,当时就觉那鞭子甚是亮眼,不知今日所携是否还是那柄?”   裴雯眼里冒光,他竟然还记得他们以前的过往,记得她使过的东西。她点头:“是的,还是那柄,臣妾叫它如意。”   “如意吗?好名字。”薄且又笑了。   裴雯想到什么,把她的“如意”拿了出来,递到薄且面前:“臣妾保养的很好,圣上看看,是不是还是当年的风姿。”   薄且接过如意鞭,在手上掂了掂,道:“嗯,是它,的确保养的很好。”   话音刚落,就见他甩出了鞭子,鞭尾勾回朝裴雯而去,裴雯大惊失色,以手去夺,眼见着皇上松了手,她想控制鞭子运行的方向把鞭子拿在了手里,可没等她收劲,鞭尾绕过了她改了个方向朝薄且去了。   薄且抽的这一鞭力气之大,大到裴雯就算是重新夺回了鞭子也来不及做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薄且给了他自己一鞭子。“啪”的一声,整个晨辰院都能听到。   果然,外面奴婢听到动静,虽无令不敢擅闯,但都吓得跪了下来。只有冯总管带着人冲了进来,进屋一见,贵妃手拿鞭子傻楞楞地站着,皇上的龙袍右上部破了,鞭痕从脸颊到脖子再到胸前,没一会就看不清鞭子抽过的路径了,红肿成了一片。   冯总管大声道:“来人啊!护驾!”   下一秒,无数的护卫冲了进来,好几把刀架在了咏贵妃的身上。她还是那个样子,呆呆傻傻地,一脸莫名地看着皇上。   薄且把破掉的那块衣料撒了下来,然后摆摆手道:“把她鞭子收了就行,朕的贵妃没有了她的‘如意’就什么都做不成,逞不了凶了。”   他接着说:“传朕旨意,咏贵妃善妒,急怒之下伤君,本该是死罪的,但念及太后与皇后面子,朕留你一命,贬为庶人,你也不用搬到冷宫去那么麻烦,今日起摘了晨辰宫的牌子,把那个叫紫妍的宫女留给你,剩下晨辰宫所有人,各打二十大板后遣散出去。若有忠心想留下的可以留下,只是从此此宫殿就此封门,里面的人不得踏出半步。”   薄且说完一刻都不想再呆,他抬步往外走,这时一直像被点了穴不能动的裴雯忽然活了过来,她欲朝薄且扑去,但还没近身就被护卫制住,她只得大叫道:“皇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薄且脚下不停,把裴雯的悲鸣甩在了身后,渐渐听不到了。   他一鼓作气地来到了东宫,疾步的速度不减,就这样风风火火地到了沈宝用的床头。   沈宝用被他吓了一跳,正要说话,就看见了他身上的异样。衣服破了,他受伤了。   “你,”她刚吐出一个字,就被薄且抱住了,他在她耳边说:“她伤了你的人,朕为你解气了。”   沈宝用冷冷道:“春然不是我的人,她是陛下的人,这宫中就没有我的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伤口滚烫,弄得他心也滚烫了起来,他做完那件事就想来找她,让她看到他的伤口,看到他为她做了什么,受了什么。   可沈宝用的一句话,心里的滚烫开始降温,只有伤口还在发烫。   他又道:“那你看朕这样,你解气了吗?”   没等沈宝用回他,他又补了一句:“真的好疼。”   沈宝用拉开他,看着他的眼问:“有我划伤你的那次疼吗?”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她真的,惯会扫兴泼凉水。   沈宝用的一句话问的薄且所有的悸动都停了下来,心里剩的最后那点热乎气也没了。   她会这么问的意思很明显,作为一个曾对他下过狠手的人,怎么可能会对他受伤一事有所触动。   如薄且这样意志坚定、灵魂强大之人,也抑制不住生出羞耻感。   这不是沈宝用第一次伤他的自尊心了,他依然无法适应,甚至比知道她把自己主动献给陈松还感到羞侮,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示弱,强烈地想得到她的安慰,哪怕是她让奴婢去叫太医来,他都知足。   可她没有,不光没有,她还用一句软刀子让他清醒冷静了下来。   薄且的手从她的腰上离开,站直了道:“那自是没你狠。”   说完这句他扭头就走,与来时的疾速一样,可刚出了内院,他忽然停了下来。   他猛地回头,沉目望向屋中的那盏烛光,凭什么?凭什么如了她的意,他偏不!   冯大么心里暗道一声,得,今晚看来还有得折腾了。随即转身随着皇上又原路回去了。   不过他心里还想着,皇上身上的伤该是要及时处理的,若再拖下去,都是他这做奴婢的不是了。   于是冯大么在皇上身后道:“圣上,张太医正好在东宫,奴婢去叫了他来与您治伤,您看可好?”   薄且脚下步子不停,允了:“去叫。”   “是。”冯总管亲自去跑了这一趟,他怕手下人学不好舌,张太医不知皇上伤得有多重,回头再准备不足。   之前,沈宝用见薄且负气离去,心里松了一口气,刚躺下准备再次入睡,不想他又回来了。   他坐在了她的榻上,迫得她只得往里退,把外侧让给了他。   他往这盘腿一丽嘉坐,沈宝用也不可能在他身旁躺下,她也坐了起来,把外衣穿好,只是盘腿是盘不了了,因孕肚的原因,坐也坐不了太直,于是她侧身倚在了靠枕上。   两人安静地一坐一倚,没有人说话。沈宝用觉得这不是事,不是因为关心薄且,而是跟他耗不起,显然他在赌气,而她只想躺下睡觉不想赌气。   于是她想,要不要问他一句,不用看太医的吗。话还没出口,外面就道张太医到了。   张太医见了皇上的伤一惊,这是谁敢把皇上伤成这样,这可是宫中大事件了。   张璟朝皇上身旁的程娘子望去,不可能,以程娘子现在的情况,是没有能力伤皇上至此。   张璟拿了涂的药,又亲自配好要入口的汤药,一一交待清楚后,就见皇上一侧头,对连连打着哈欠,百无聊赖的程娘子道:“听清楚了吗?”   沈宝用忽然被薄且问话,她想了想,倒是听到了张太医所言,她道:“听清了。”   薄且转回头对张璟道:“把东西都给她,你下去吧。”   张璟与沈宝用都是一楞,但随即张璟把手中的药与巾纱放到了榻上、沈宝用的手边,退了出去。   薄且面向沈宝用,把上半身衣服全都脱了下来,沈宝用这才看清他伤口的全貌。与春然身上的鞭伤一样,该是被同一柄鞭子抽的。沈宝用心下惊讶,咏贵妃是真勇。   她看得专注,薄且任她看,过了会儿他才道:“过来侍候。”   沈宝用想骂脏话,这都几时了,他不睡她还要睡呢,就算她也不睡,她肚里的孩子需要休息,谁有工夫在这儿陪他玩上药的游戏。   明明张太医上药包扎的手法更快更专业,却非要折腾她,就因为她没配合他突如其来的情绪。   沈宝用暗叹一口气,伸手去触碰药瓶,冰凉的瓶身让她手指一颤,她倒出药往薄且身上涂,涂到一半,他抓住了她的手。   另一只手捏住她的后颈,固定住她后就稳了下去,急切热烈,全然的索取。   他松开她涂药的手,护着她的头压了下去。沈宝用咬了他,薄且松了嘴,瞪视她,她也同样瞪着他,斥他道:“你压到我了,我肚子疼。”   薄且这才意识到他太过投入,忘了她的情况。   他半眯着眼看向她的肚子,不过一个孽种,这若是他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会忘,会如此不小心。   薄且在心里发狠地想,待这孽种生下后,他要如何尽情忘我。他要让她再不敢跟他瞪眼,含泪欲滴地求他,讨好他,献媚于他。   压下这份畅想,深呼一口气,他哑声对沈宝用道:“继续上药。”   沈宝用才不会再伺候薄且,她一捂肚子,皱着眉道:“陛下去唤别人吧,我肚子不舒服。”   薄且无法判断她是装的还是真的,但他不能冒险,深深看了她几眼后,拿着药与巾纱下了榻。   沈宝用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早上一睁眼,发现自己睡在里面,身旁没人,但薄且身上的那股冷冽禅香却还没散尽,他昨夜该是在这里睡的。   如今,沈宝用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都不关心,她的大脑像是生了锈一般,转不动了,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全部的身心都放在那一件事上,就是平安诞下这个孩子。   所以,她没有问春然是怎么受的伤,只瞥了一眼就不再去看,也不过问,她知道会有大夫来给春然医治。   至于咏贵妃为什么要伤薄且,还是薄且设的局,沈宝用不想去思考,她好想把自己放在一个茧中,不受外界的干扰,全心全意地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可她不知道,外面已狂风大作,山雨欲来。   皇上身受鞭伤、贵妃被贬为庶人、还有晨辰宫,历代贵妃所住的宫殿一夜之间变成了废宫,哪一件拿出来都是能让前朝后宫震惊的大事。   夜里,薄且上完药搂着早已熟睡的沈宝用的时候,东宫外面就已乱了。   太后被乔嬷嬷叫醒,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否则谁也不可能在这个时辰惊动她。   她眼神马上一片清明,快声问:“什么事?”   待听了乔嬷嬷一说,太后马上让人更衣,随后整个保宜宫都掌了灯。中宫殿的情况也差不多,与太后不同的是,皇后不能在中宫殿等待,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作为后宫之主,需亲自前往了解情况。   到了晨辰宫的时候,内侍们正在摘牌匾,这会儿奴婢们的板子已经打完,正一个一个地从里面或被抬或自己拖着身子走出来。   皇后的到来令混乱的局面暂停,了解了情况后,裴鸢眉头紧皱,裴雯再冲再蠢,也不可能对皇上动手,这里面一定没那么简单。   可她发现自己进不去,皇上下了令,此宫只许进不允出。裴鸢拿出皇后的架势也进不去,她无招可使,只得赶往保宜宫。   太后听皇后说完情况,与她想得一样,裴雯不可能对皇上不敬,更不可能与皇上动手。她不会,那问题就出在了皇上身上。   太后不愿这样想,因为太可怕,她曾经历过,帝王遵心不遵制的可怕,她不愿这样想皇上,但内心深处,却认为薄且干得出来这样的事。   裴太后手握令牌,是可以在特殊时候携此令凌驾于皇令之上的,但此令一出也就废了。如今的局面,还不至让她为了一个被废掉的贵妃而拿出来使用。   太后脸色阴沉着,不发一言,乔嬷嬷与皇后同样缄默不语。   直到太后站起身来,她捋了捋袖子,端起架势道:“走,都陪着哀家走一趟。”   多年养在深宫中的威严令此刻的太后不敢观,裴鸢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恭敬地道:“是,臣妾遵命。”   太后没用令牌,也不听看守废宫的人说什么,只目视前方,坚定地朝前走。虽有皇上的旨意,但这可是太皇太后啊,谁也不敢近身拦截,只能一退再退。   直到太后道:“不是说可以进的吗,难道皇上不是这样说的?”   守卫们楞住,终是不再挡在前面,把位置让了出来。   太后正要迈进去的时候犹豫了,犹豫的不是她自己,而是皇后。她预感到皇上有发疯的可能,一个贵妃说废就废了,那皇后又算得了什么,她不能让皇上抓住任何皇后的把柄。   于是太后回头道:“皇后在外等候,不用跟着了。”   裴鸢暗松一口气,她可没有把握,能像太后那样全身而退,她也被皇上废掉裴雯的雷霆手段吓到了。   整个晨辰宫,昨日还热热闹闹的,这一下子就真如废宫一般,颓败之感顿显。   太后一边走一边感慨,这可是大弘朝最繁花锦簇的地方,历代受皇上宠爱的女子皆会被封贵妃住到这个地方来,比起中宫殿、保宜宫,这里的一花一木,装饰摆设都是最贵重最稀俏的。   裴太后是真没想到,在她恨这个地方恨得要死的时候,她只能忍着,如今这里于她的意义不一样了,她反而见证了它的没落。   终于见到了裴雯,她一见到太后,就哭了起来。裴雯这孩子从小不爱哭,论性格是个坚强的,如今却哭得不能自已。   太后让唯一留在她身边的紫妍说,紫妍只说到皇上让她们都出去,却是不敢说裴雯刚才告诉她的那些,有污蔑君主之嫌。   最后还是裴雯控制了下自己的情绪,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了。   太后听完脸色极其难看,不过是让皇上作主位卑者对贵妃的不敬之举,他护短不愿意也就罢了,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他到底是对裴雯还是对她这个太后不满。   太后安抚了裴雯,也表扬了紫妍,命她安心在这里照顾裴雯,她自有计较。   太后正要离开之际,裴雯还在问太后,为什么皇上要这样对她,太后看她这个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直言道:“还能因为什么,你惹到了他心爱的女人,他替那女人出气呢,亦或是他借题发挥想对付的是我,你就是那马前卒,该当被牺牲的。”   裴雯楞住,太后不再理她,快步离开。   皇上有令,废宫只许进不许出,但太后要出来谁敢拦着,与她进去时一样,这些守卫只得向后退。   太后比来时还顺利地走了出来,她就知道,这一趟还用不上令牌。   回去的路上,裴太后就下定了决心,不过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第二日让乔嬷嬷带着伤药与补汤亲自去送与了皇上,没有过问裴雯之事。   包括皇后也是,只是让人来过问了皇上的伤,送了东西来,一句贵妃被贬之事都没有提,当然,皇后与太后不同,她还自书一封,检讨自己掌管后宫的不利,才让皇上受惊又受伤的。   皇后与太后的平静倒是让薄且有些意外,他以为至少要往保宜宫走一趟的,但现在看来可以延后再去,这几日政务繁忙,他有些抽不出身。   这样平静地过了几日,这天,太后望着晴朗的天道:“就今天吧,皇上还在上朝?”   内侍官道:“是,早朝刚开始不久。”   太后把手中的令牌一握道:“带上所有武内侍跟我来。”   太后一行人直捣东宫,令牌在手,无人敢拦太后。   沈宝用先是听到外面起了嘈杂的声音,然后就静了下来,她觉得不对,喊了一声:“春然?”无人答她,她又喊了夏清,还是无人应答。   沈宝用起身推开了门,就见春然与夏清皆被堵了嘴绑了起来。而她面前站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年长女子,她猜这位就是太皇太后了吧。   乔嬷嬷道:“见了太后还不下跪?”   沈宝用跪下请安,她眼一扫,发现这院子里人可真多,站在太后身后的该是她带来的人,除了两个手持木棍的,剩下的皆配着刀剑。   而围在她门前的,该是薄且安在这园子里的暗卫,她一个都没见过。   太后看了沈宝用好久,倒有些明白了皇上的执念缘何什么。她猜到此女不是泛泛之辈,不想竟是个天人之姿,怀着个大肚子,瘦弱且略带憔悴,不施粉黛依然美得让人心惊。   加之,这样的大阵势,她竟毫无惧意,从容面对不说,还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局面。也是,能把薄且那狠崽子的脸划了,怎么着也得是个与他旗鼓相当的。   玺儿见太后绑春然与夏清时就在想,要现在出面护住沈宝用还是去禀报皇上。最终她决定先去通知守门的护卫,让他们疾跑去通知皇上,毕竟现在春然与夏清没有一个能跑出去通报情况了。   今天这日子赶得不好,阿感得了边境来的消息,说是有秘令,不得不亲自前往。留下这些暗卫功夫倒是可以,但就怕被太后镇住不敢上手不懂变通。   所以玺儿决定留下,只找到人去通知了皇上她就要赶回去,天塌下来,也得有她护在沈宝用面前。   就在玺儿在房檐上飞檐走壁往内院里赶的时候,太后看够了沈宝用的样子,她道:“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说着就朝沈宝用走来,暗卫见此想上前,却听太后道:“令牌在此,谁敢拦哀家,哀家不过是有几句话要嘱咐她,哀家带来的武内侍都在那里,已被你们看得死死的,不得上前,你们还紧张什么。”   阿感大人不在,侍卫在太后面前,尤其是手持令牌的太后面前底气不足,连太后捆那两个奴婢他们都不敢拦着,只想着只要程娘子没事就好,基于这种底线,真听话地站在了原地。   太后站在沈宝用面前道:“你起来吧,大着个肚子跪着太过辛苦。”   沈宝用站了起来,才一起身,就见太后眼神一凌,左手持令牌,右手从袖中突然伸了出来,说道:“见了后才知,果然是个妖精祸害。”太后说着,右手中凭空多出了一把剑,照着她的肚子就要划下。   与此同时,阿感带着急报一路跑到大殿上,双腿扑通一跪,大声道:“报!挑蒙国攻打我方边境,使臣王大人、钱大人的头颅被挂在了城墙上,另一使臣陈松陈大人下落不明。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皇上一伸手,冯总管马上唱道:“呈,上。”   下面候着的内侍从阿感大人的手中拿过密报,先是递到冯总管的手中,然后由他呈给皇上。   薄且刚把秘报拿在手上,眼前一晃,就见一名武内侍在殿侧与殿上的内侍说着什么,他一眼认出那是他派到东宫去的护卫。   薄且马上对冯总管道:“去看看,什么事。”   冯大么从殿廊绕过来到殿侧,直接问满头大汗的武内侍:“出了什么事,细细与我说来。”   听后冯大么知道出大事了,他马上回到皇上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薄且正在看密报,闻言把密报往掌中一抓,顾不得后面的内容,马上站起身来,对众臣道:“都去候正殿等着,不得归家,午朝再议。”   然后单独对阿感道:“你随朕来。”   皇上说完这两句就离了开了朝殿,众臣互相看看,冯总管引导大家道:“诸位大人,奴婢们来给大人们引路,待大人们到了,茶点该是已备下,大人们这边请。”   一时众臣去向候正殿,而皇上奔向了东宫。   阿感在路上得知东宫出事了,他不得不暗道一声这也太巧了,正赶上他离开的时候。   而东宫内院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凶险。沈宝用看出太后的意图,薄且虽然把她的刀还给了她,她也带在了身上,但此刻也只能是拿出来,来不及自保了。她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后倒去,唯愿后面那些护卫能够眼疾手快地接住她。   沈宝用倒得及时,耳中听到利刃划破衣服的声音,也就在此时,玺儿从天而降挡住了太后的剑,千钧一发之际,自然来不及托沈宝用一把,而身后那些护卫也慢了,只来得及拿剑柄垫了那么一下。   沈宝用的背没有着地,但后腰着着实实地磕在了地上。   她痛得眼都有些花了,玺儿来扶她时,她一时没看清再次靠近她的是谁,不敢冒险本能地一手护住肚子一手把刀扎了出去。   玺儿本来能躲开的,但她看着沈宝用手中的小刀楞住了,失神的这点儿工夫,让她没能完全地躲过这一刀,只避过要害,刀子扎在了她的肩膀处。   玺儿把刀从自己膀子上拨出,握在手里,没入袖中,她看着沈宝用有好多话想问她,但最后出口的是:“没事吧?”   沈宝用此时已看清来人是玺儿,知道自己误伤了人,她当然有事,但此种情形下,她只能硬提起一口气,先道歉道:“抱歉。”然后又说,“不用管我,做你该做的事。”   太后此时已被东宫护卫的剑对着,这些护卫实在没想到,太后会亲自出手,还是趁人不备。此时他们有了理由阻拦她,因为她要伤害他们要保护的目标。   太后的人这时也冲到前面来,两边人各自持剑,互不相让。   玺儿回头看到这一幕,想着先把程娘子抱进屋内,她正欲上手,就听外面喊:“圣上驾到!”   玺儿心下一松,沈宝用难得地也是。   太后把手中的短剑收回袖中,左手令牌被她攥得更紧了。   薄且大步迈入,一眼看到的不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两拨人,而是倒在地上的沈宝用。   她脸色煞白,手捂在肚子上,明明就是在忍耐着什么。   薄且没理太后,像是没看到她一样,径直地走向沈宝用,他瞪了一眼玺儿:“去叫张璟。”然后把人抱了起来。   正要往屋内抱时,听到太后厉声道:“站住!”   薄且回身:“皇祖母这是何故?“   太后:“她哪也不能去,今日哀家要取她性命。”   薄且一挑眉:“拿什么取?”   太后推出令牌,道:“以此令。来人,把惑君乱纲之女给我绑了。”   薄且:“太后娘娘,您的令牌在您闯入时已使过一次,如何能再用,这难道不也是乱纲之举。”   太后被他这句话气到了,太后令牌并没有明面规定只能使一次,皇帝如此计较,拿乱纲来指摘她,就是要与她撕破脸的意思。   她知道,皇帝这样的态度,她今日是要不了沈宝用的命了。也就在这时,皇上怀里的人忽然痛苦地呻,。吟起来。   这下换太后挑眉了,女人生产如走鬼门关,今日这一闹,加上她又摔了一跤,只怕……裴太后这样想着,朝沈宝用身上看去,如愿地看到了血染青衣的场面。   她这一胎,提前发动了。   薄且感受到掌中的湿,。热,她哪里受了伤,怎么会流血的,薄且一时懵了。   还是玺儿提醒道:“圣上,程娘子是不是要生了?”   薄且扭身进屋,大声道:“张璟,医女还有产婆统统叫过来!”   太后看着从院中一路滴落到屋内的血迹,脸色缓了缓,只是这一切似曾相识,她曾也这样目送过皇帝生母进入产房,那个女人再也没能活着走出屋子。   这一次,沈宝用也会如此的,老天一直站在她这一边。   她本来以为拿着令牌带着这么多的武内侍来到东宫,有足够的把握可以仗杀沈宝用,但没想到,皇上竟留了这么多的护卫来保护她。   好在她有预案,想到万一她的人不能行动,那她就亲自上阵。这种事她年轻的时候做过,她成功了,如今她相信她还会成功。   可惜,这沈氏拥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与胆量,她主动摔下去,此举替她挡了第一剑,而第二剑竟被皇帝埋下的暗卫拦了下来。   如此珍惜与小心,让太后更加下定决心除掉这对母子,她这才叫住了皇上,拿出令牌想要逼皇上把人交出来。   但结果她也看到了,皇上又开始犯他小时候的毛病了,跟她犟上了。   太后知道这个时候,她是赢不了她这个孙儿的,好在,老天帮她,沈宝用那一摔真的摔出了事来,她也不算白走了这一遭。   太后对乔嬷嬷道:“我们回去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走,太后与匆匆赶来的张太医打了个照面。张璟跪下行礼,太后却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叫起,张璟心里急,老实道:“娘娘,微臣得皇上召,有急诊需要处理,微臣告退。”   太后本来也没想拦他,张太医身边唤他来的人,一副若她再多说一句,他们就左右架起张太医就走的架势。   张璟与医女赶到的时候,屋内已响起程娘子的痛呼之声。而皇上双手握拳垂在两侧,手里好像还攥着什么,面朝屋内,站在门前。   张璟上前,皇上一挥手,郭医女推门进了去。   没一会儿,郭医女走出来道:“早产发动,接生的婆子正在处理,目前用不上医与药。”   张璟眉头一皱,被薄且抓到,他问:“怎么?有危险吗?”   张璟道:“本来这一胎就生长缓慢,臣本以为会拖后临盆,这样还能让胎儿多生长一些,”   薄且打断他:“没问胎儿,朕问的是程氏。”   张璟只得缩短解释的篇幅,直接道:“胎儿与母体相连,一损俱损,孩子太弱易发弱动,出不来容易难产。”   难产,薄且的生母就是这样没的。他在这样乍暖还寒的冬末,额上竟是布满了汗。   许久他才道:“朕令你们竭尽全力,不可因孩子伤了大人分毫,全力保大人。”   张太医与郭医女遵命道:“是。”可心里也清楚,这不是他们尽不尽力的事,弱胎早产,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但谁也不敢如此明说给皇上,皇上现在的表情太过骇人,此局,不仅对程娘子凶险,于他们这些人也是一样的。   两个时辰后,屋门打开的同时,其中一位产婆对外道:“御医与医女都进来一下。”   张璟与郭医女闻言马上进到屋内,而薄且一把抓住产婆,问:“什么情况?为什么叫大夫?”   他这一抓才发现,产婆身着的围裙上布有斑斑血迹,不止,她的袖子是挽上去的,胳膊与手上的血更多,薄且只觉呼吸一窒,心一直下坠没有着落,他第一次体会到何为恐惧。   产婆回皇上话道:“禀圣上,生产时间过长,程娘子体力不支,需要施针与灌药,故才叫了御医与医女。”   薄且松了手,屋门被重新关上。薄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在他抓产婆时,他手上也沾了血。   于薄且来说,血有什么可怕的,敌人的鲜血曾以多种形式溅到他身体上的任何地方,还有水牢里的恶贼,被他用刑,打到皮开肉绽,血崩到眼中,他都面不改色,毫不在意。何曾像现在这样,只不过是五指上沾染了淡淡的一层,他竟觉眩晕,难道还添了晕血的毛病不成。   可沈宝用的血他见过,她把自己的手掌贯穿,那血流的不比他现在掌中的多,那时他可没有现在的感觉,恐惧、窒息、眩晕包围了薄且,但他心里的弦还在,只是绷得越来越紧,他还能忍,还能撑下去。   阿感看皇上的样子实在担心得不行,他得想想办法,哪怕让皇上坐一会儿也好,不知是不是看错了,他怎么觉得皇上有些摇摇欲坠之势。   阿感看向玺儿,打算找她商量一下,但见玺儿也如皇上一样,眼睛紧盯着屋内,满脸担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该是怕程娘子若出了事,皇上会狠狠地责罚吧,唉,怕又有什么用,他不是也疏忽了,赶在这一天去接了密报,要挨罚也是大家一起被罚。   玺儿在袖中摸着那把小刀,她不懂,为什么这把刀会在程娘子手上,看样子是她用来防身的。   她还记得,当初程娘子就是用一把小刀把皇上伤了,把自己的手捅了个窟窿出来的,不过她进去后,皇上就把那把小刀收在了手中,她离得远也不敢多看,所以那把被皇上坐在凳子上把玩的刀子就是这把吗。   她曾那么近的接近过它,却错过了。可是缘分并没有断不是吗,她被它扎了,它回到了她手中。 第76章   薄且听着屋内的动静,原来沈宝用不再叫嚷是因为没有力气了,他还以为是她好了一些没有那么疼了。   他不推开这道门并不是因为产房污浊,而是他不敢。她怕她知道他在,而影响到她的情绪、她的精神状态,在这关键时刻,他一点都不能赌。   “圣上,您坐一下吧,这还不知要多长时间呢,您好了程娘子才能好。”阿感把椅子放到屋檐下,这样皇上就算坐下也可以时刻盯着屋内的动静,他还让人弄了炭盆来,午时的太阳一过,一会儿比一会儿冷,虽看着皇上还在冒汗,但这样更容易入风寒。   薄且坐下了,不是因为他听劝,而是因为他那颗下坠的心依然没有着落,他确实想要坐一坐。这时冯总管来了,小声对皇上道:”圣上,午朝的时间已过,是要留众位大人在宫里用膳吗?茶水与点心大人们都已饮用,但年壮武将们光是这点东西不顶呛,还有年老身弱的已有候不住的了。您看是让他们继续候着还是?”   薄且道:“让他们都散了吧。明日的早朝改为午朝。”   “是。”冯总管领了命下去。   薄且坐下后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攥着那份密报。他打开来看了好几次才看进去,如阿感通报的那样,此次去挑蒙国的使者一共三位,使臣王霖与钱鲍皆遇害,不仅命搭了进去,头颅还被挑蒙国的首领豁柏木杨砍了下来,挂在了边境城墙上。   大弘与挑蒙的边境城,虽称为城,其实不过是一道墙,内设一边境州府,还有民居二十余间而已,挑蒙把这里占了,于大弘来说没有损失,只是颜面上不好看而已,加之使臣尸身被侮,成心恶心人是有的。   但薄且并不会因为这个而产生一丝的情绪波动,他关心的点在于,陈松去了哪里。   他手上的血把这封密报也染上了淡浅的血痕,薄且在心里暗道,边境之事若是与陈松有关,他是否会知道,因为他的行为而导致后面一连串的反应,阿感因此离开东宫,这才没能护好沈宝用。   薄且本就对陈松恨之入骨,如今更是觉得他是一切的祸根。不管陈松是否叛国,他都不会放过他,他能留那孽种一条命已是不得已。   密报里提到了毒盅岭的人曾在挑蒙国出现过,这不得不让薄且多想,当初他查陈松的时候,知道毒盅岭原先的岭主就是陈松的亲娘,陈松小时曾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且从小身试百毒,与毒盅岭的渊源颇深。   今时,本该在深山老林中呆着的异族为何会出现在挑蒙国,老岭主随着陈家一起赴了死,如今的岭主又是谁呢,是否与豁柏木杨勾结,陈松有没有参与进去?   薄且并不急于要知道这些,一群宵小,小动作不断,又能成得了什么大事,他静待就好,看看他们到底都在要什么,金钱、边境、亦或是沈宝用,他哪一个都不会撒手,都不会让他们得逞。   忽然,屋中又传来了产婆鼓劲的声音,但却是再听不到沈宝用的痛呼,薄且一下子站了起来,推开门后又想到她可能不想见到他,一指玺儿道:“你去问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玺儿进到屋去,薄且却在她身后皱了下眉,他看中玺儿把她放在重要的位置上是因为,她简单透明,一根肠子通到底。此刻她有些不对劲,她明显有重重的心事,但这个时候,她该有什么心事呢?   薄且心里闪过这个想法,但心神马上就被拉回到屋中的情况去。   玺儿出来说:“程娘子看着无事,张太医在屏风后面指导郭医女,产婆们让我出来省得碍事。”   薄且问:“看着无事是什么意思,怎么听不到她的声音。”   这个玺儿知道,她听到产婆劝了,她回皇上道:“程娘子因为怕喊叫费力,所以忍着不叫出来,产婆劝她,这样于她会更痛苦,她可以叫出来的,但程娘子只是摇头。”   薄且脸色非常不好看,他知道沈宝用心里的那股狠劲,这个时候为了孩子能顺利地出生,她不定怎么对自己狠呢。   薄且继恐惧、窒息、眩晕后,又添了恨意。   他恨太后这把年纪还在害人,他恨陈松惹事惹得不是时候,他恨沈宝用心里只有那个孽种,完全不顾她自己,他还恨自己,他不该在她生产前把她暴露在阳光下,他低估了太后不容她的程度,以及行动力。   他的皇祖母很好地给他上了一课,原来,她老人家能笑到最后,是因为在扫清障碍上绝不瞻前顾后,心要狠手要快,他真是受教了。   薄且从天亮等到了天黑,又等到了天亮,张璟出来用膳的时候,陈医女在里面喂沈宝用,但她吃不下去,换有伺候产妇经验的产婆来喂,依然喂不进去。   陈医女出来求助张太医,张太医问了陈医女用的方法,若换他去也是如此,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薄且此时坐在椅子上,背有些佝偻,他抬起头来道:“告诉她,不吃的话,孩子会死在她肚子里。去,一字不漏地说与她听。”   陈医女把这句话带给了沈宝用,沈宝用毕竟坚持了快一天了,难免有撑不住的时候,由着自己的性子想舒服一下,但陈医女这句话一下子让她睁开了眼睛,张嘴吃下了一口补粥。   比起她来,比起太医产婆们,只有薄且是一口东西没有吃过。无论冯大么与阿感怎么劝,他都不理。   这样一直又到了午朝的时候,冯总管问皇上:“今日也散了吗?”   薄且低着头,一手支在腿上,眼睛似在专注地盯着地面,他道:“散。”   冯总管下去做事了,在这当口,张璟、医女、产婆从屋里出来,跪在皇上面前,产婆先说:“圣上,已经过了一日,以奴婢们的经验,这样下去,胎儿不仅保不住,大人也会气竭血失而亡。”   薄且瞪着她,眼中已现了杀意,产婆被吓得低下头去,再也不敢看皇上一眼。   “你呢?有什么话说?”他问向张璟。   张璟道:“施针已到极限,用药也不能再用,如今只能看程娘子的意志能否争得过时间,总之就是过程凶险,请圣上要有个准备。”   “什么准备?”薄且红着眼问他。   张璟:“母亲与孩子不能全部保全,甚至有可能一失两命。”   “朕已说过,保大人,你们听不明白吗。”   产婆道:“若是不顾胎儿,倒也有法子一试。”   张璟声音高了起来:“不可,还没到那一步。”   “什么法子?”薄且问。   产婆:“奴婢有工具,可以绞杀孩子取出,以保产妇的平安,但做出这种选择的极少,实施的经验不足,奴婢们没有万全的把握。”   薄且毫不犹豫地道:“可,只要能保大人平安,什么法子都可使。若是她保不住了,你们也跟着赔命去吧。”   这个“你们”不知包不包括张太医,张璟听到皇上这样说,虽不认可这个阴损的法子,但也不敢再多言。   屋内,沈宝用因为她竟然曾存了不吃东西的念头,而再不肯让自己的意识涣散开来,她比张太医还急着给自己用药、用参,就是要保持全程的清醒。   所以此刻,当她看到太医医女与主产婆全部出去,并在外面呆了不少的时间后,她就开始警觉。   待她们回来后,沈宝用看到陈医女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而张太医明明过一小会儿就会过问她的情况,到现在从外面进屋一句话都不说,沈宝用就知道他们一定是得了薄且的什么旨意。   她感觉到三名产婆围住了她,开始把她的腿架得更高,沈宝用看不到她们要做什么,但她提起一口气道:“我要见皇上,我要见薄且,去叫他!”   产婆停了手,都看向主产婆,主产婆看向陈医女,陈医女道:“我去禀报。”   薄且一下子站了起来,身上的披风掉了都不自知,几步就到了屏风前,但要绕进去时他却步了。   “你来了吗?”里面传来沈宝用的声音,病弱而无力,薄且马上闪身到了屏风后。   浓重的血气扑鼻而来,沈宝用全身已被盖住,屋中很热,但她脸上已看不到汗,只有粘在她颈上的头发说明她也曾大汗淋漓。   薄且小心地靠近她,沈宝用问他:“你让她们做什么,是要弃子保母吗?”   薄且不说话,不承认也没否认,沈宝用又道:“被我发现了这事就做不成了,我不会配合,想来能伤到孩子的东西,只要我拼命挣扎也是会伤到我的吧。”   她依然有气无力,缓缓道来。   薄且道:“那你努力吧,你若是……没了,朕不会弄死他,那样太便宜你们了,朕会让他活着,日日、月月、年年地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一想到孽种凄惨的下场以及陈松只能看着却无能为力的痛苦,朕甚至对那样的日子有些期盼呢。”   他忽然发狠地道:“所以,不想让我如愿,你就给我好好活着。”   薄且甚至连个死字都不敢说出口,从昨天开始到现在,他被恐惧一直包围着,已被吓得慢慢地不像他自己了。   沈宝用对他这番话表面看没什么反应,但心里明白,薄且是干得出来这种事的。   她甚至在瞬间就想好了,如果结局真是孩子独活的话,她一定要留着一口气,玩命地求薄且,说他爱听的,怎么能引起他的怜惜怎么来,只求他不要把疯发到她的孩子身上,不求他照顾,只求他放过。   但此刻她道:“好,我会努力的。”转头对产婆们道,“陛下说的你们都听到了吧,帮我。”   薄且回到了屏风后面,但他没有再出屋,沈宝用生产的最后阶段他全程都在。   她终于又喊了出来,看得出来,她是打算孤注一掷。这一次冲锋若还不行,她自己也明白她没有机会了,也就不在乎会不会因为喊叫而费力了。   薄且刚才坐着时的佝偻不现,他站如松,与屏风上的山水似要融为一体。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心里的那根弦已绷到了极致,不能再紧,若里面的人平安则好,若不平安,心弦必崩,届时他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来,但杀戮总是少不了的,他在外面等的这一天一夜,已无数次浮起杀心,不过是一次次地压下去。   薄且不知自己站了多长时间,直到他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他还听到沈宝用道了一句:“把他给我。”   薄且身形一晃,不得不扶向屏风,屏风不经他的力气,轰然倒了下去。   薄且踩过倒掉的屏风,看着沈宝用抱着个孩子,她很好,甚至比刚才跟他说话时还要精神一些,她嘴角含笑,眼里都是爱意,那份爱重满到随意地溢了出来,只一眼就能感受得到。   薄且知道,那是可以被称为幸福的东西,他还未获得过的东西。   产婆们也知道这孩子是遗腹子,不是皇上的,自然不能道喜,只道:“母子平安,程娘子闯过来了。”   “男的?”皇上问。   产婆:“是。”   薄且曾想过沈宝用这胎生男生女的问题,不可否认的是,他更不能接受男孩。那意味着,沈宝用给陈松生了儿了,给他们陈家延续了香火,尤其是在陈家只剩陈松的情况下,这种唯一性让薄且无法接受。   但现在,他没有想象中的不爽,因为沈宝用活着,产婆说她闯过了这一关,薄且只觉他能好好呼吸了,再没有那种窒息感了,没有比这更重要的。   男孩女孩又有何妨,都是要在他手下讨生活的,都是他的工具而已,谁还会在乎工具的性别,只要好用就行。   看着眼前沈宝用的样子,他就知道一定是好用的,还有那个逃掉的陈松,一个孽种可以挟制两个人,是很好的买卖呢。   张璟走过去道:“程娘子,可否先把孩子给我,我要查看一下孩子的情况。”   对张璟,沈宝用还是信任的,她把孩子递了过去,张太医把孩子放到屋中长桌上,这样更好查看。   一番检查后,他一边要重新包起孩子一边回头道:“程娘子可以放心了,孩子除了有些瘦小外,倒没有别的问题。”   沈宝用刚要松下一口气,就见薄且走过去,接手张太医亲自把孩子包了起来。她心下大骇,却不敢表现得太过激动,只惴惴地盯着薄且。   薄且抱起孩子,离她有一段距离,他道:“你身体大损,好好休息吧,已找了乳母,是比你更有经验、能力照顾婴孩的人,你大可放心。”   沈宝用自然不从,但她确实没有心力与力气与薄且周旋,她只能道:“把孩子还给我,我能自己照顾。”   薄且道:“你不能,你现在都不能过来抢走他,不要犟,不是不让你见他,你摆出这个样子,倒叫朕想要这样做了。不要意气用事,好好想一想,你能想明白的。“   是的,沈宝用明白,现在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听他的,他既然在孩子刚一出生就一副抱在怀中以此来挟的样子,就说明这孩子于他有用,他不会把他怎么样。   只是初见亲儿,沈宝用舍不得。   薄且不再理她,抱着孩子就出去了。   一走到外面,他就满脸厌恶嫌弃地把孩子交到了乳母手中,什么嘱咐都没有。   孩子一离开他的手,他唤阿感:“去吧,做得利索点。”   沈宝用平安无事,他也有心情做正事了。   阿感一直在等着皇上的这道命令,昨夜皇上与他说的时候,他相当震惊,想不到几个月前,皇上针对裴家下的暗令竟是为了这个。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屋里的事情刚完,皇上就等不及要他去做事了,他道:“是,绝不辱命。”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屋中,沈宝用望着薄且带着孩子离去的方向,久久缓不过神来。她想下榻去追,但以她现在的身体情况,她根本做不到。   她以为薄且至少看在她刚从鬼门关走上一遭的份上,让她能与孩子多呆一会,哪怕就一天也好。她盼了许久舍命生下的孩子,连口娘亲的奶都没有喝上就被抱走了。   她相信薄且所说,他会找最好的乳娘来抚育孩子,但那能是与亲娘的爱护可比的吗。   春然与夏清早就被解了绑,收拾一新后过来侍候。   沈宝用看到她们,问:“你们知道皇上找的乳娘是谁吗?孩子会被送到哪里?”   春然还来不及摇头,就听夏清抢先道:“奴婢刚才看到抱着孩子的乳娘了,好像不是育好殿里的人,看着眼生。至于婴孩,该是送往育好殿的吧。”   春然听后低头不语,暗道夏清这个蠢货。沈宝用自然抓住了夏清话中的一点,她对宫中的情况可真熟,看上一眼就知道是不是宫里的人,原来春然与夏清是从宫中出去的,并不是太子别院里的老人儿。   沈宝用看了春然一眼,知道春然一定是比夏清更清楚这些事的,但她低头缄默的样子明显是不想多说,于是她转头又问夏清:“育好殿是个什么地方?宫里养小孩的地方吗,那里还有其他孩子吗?”   屋内传来薄且的声音:“你想问什么问朕就好,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春然与夏清跪下,薄且:“去外面候着吧,待唤你们再进来。”   薄且手里端着一碗药,他坐下,没有把药递向沈宝用,而是拿起里面的匙,舀起一匙送到了她的嘴边:“张璟开的药,养身子的,都要喝了。”   沈宝用需要休养,需要赶紧恢复身体,她现在愈发地看不懂薄且,与他斗心斗智实在是太累了,更别提她的孩子以后还得靠她,她自是得把身体养好才是。   她顺从地喝了药,也没有表示不用他喂她可以自己来。因为她真的很累,生孩子的这一天一夜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每个地方都是软的,动动手指都费劲。   能坚持到现在还没有昏睡过去,不过是因为心里装着孩子的事,吊着精神熬着呢。   一碗药全部下了肚,沈宝用感觉到唇边有残留的药液,她手刚要起势,薄且就拿拇指帮她抹掉了,她都来不及躲开他就弄好了。   明明有帕子的,他偏不用,虽没有更过分的举动,但沈宝用想着,一会儿不管抬手有多辛苦,她也要拿帕子再擦一下。眼下还是正事要紧,她道:“药已吃完,陛下可以告诉我,孩子被带去了哪里,那些不属于育好殿的乳娘是什么样的人?”   薄且把碗放下,脱了外层的衣服,把沈宝用抱起放平,然后躺到榻上。这一切他做得十分自然,沈宝用根本反抗不了,她的身体好像不是她的,失力到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   薄且搂着她,道:“累了,你陪朕睡一会儿。育好殿是宫里养孩子的地方,但先帝只得朕这一子,育好殿已空置了很多年。里面的嬷嬷与乳娘年岁都大了,只留下一两个人看殿,剩下的死的死,散的散,育好殿形同虚设,为了你那孽种,还不至于重开育好殿,这是他不能去那里的原因之一。”   薄且说着摸上她的耳朵,还算听话,自从他说过不许她把耳饰摘掉,她就一直戴着。他就喜欢看她全身雪白,只这一点红,点缀其中的样子。   薄且满意地道:“其二的原因,你该是自己就能想明白的。”   是防止太后与皇后动手残害小生命,育好殿就是个大靶场,把孩子放到那里去养,无异于竖起靶子让人来打。   沈宝用的眼皮有点抬不起来,她强撑着继续问:“夏清看到的乳娘又是哪里来的?”   薄且:“从民间找来的,皆是家世清白,颇有名气地育婴好手。”   沈宝用听到这句,又问:“孩子被送去的地方真的安全吗?你也不是什么都考虑周详的,昨天太后就差点成功了。还有当初你也曾被我算计到,差点被划到脖子,”   薄且不爱听她提这些,他赶紧道:“安全,朕保证。”   得了这句,沈宝用再坚持不住,在失去意识之前,她想的是,薄且给她喂的根本不是什么养身体的药,而是安眠的汤药。   沈宝用睡下的第一时,薄且就了然了,此时他的手按在她的脖子上,感知着她颈上动脉的变化,就知她是睡过去了。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任你怎么摆楞,怎么触碰,她都没有反应,完全地睡死了过去。   薄且在心满意足后,倦意也涌了上来,紧紧地搂着人也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是黑的,他也不知现在几时,看了眼沈宝用,她还在睡着。为了不惊动她,薄且没有叫人,披上外衣下榻出屋。   春然守在外间,此时已至半夜,她也在睡觉。薄且用脚踹了下春然睡的榻边,春然马上醒了。她看清面前的是皇上后,一下子从榻上跪到了地上:“圣上恕罪,奴婢没听到您召唤。”   薄且:“朕没唤你们,小声一些不要吵到你主子。”   春然本就声音不大,这下更小声地道:“是。”   薄且又问:“冯大么呢?”   春然:“冯总管在侧房外屋。”   薄且看眼屋内道:“换个人来守着,你随朕来。”   春然小心地跟在皇上身后,随他朝着冯总管休息的侧房走去。春然这时倒是有些机灵劲,走到皇上前面提前把冯大么叫醒,冯大么这才得以在皇上进屋时清醒地迎驾。   热水在侧房的小炉里是一直备着的,冯大么给皇上行完礼后,马上忙活起来,把不烫不冷的茶水摆在了皇上的手边。   薄且喝着茶,观察起春然来。这婢子与夏清秋静冬安是一齐被薄且选中放在沈宝用身边的,他本心是找些没什么心路,质朴的来。   但后来发现,没心路的放在沈宝用身边,坏处也不少。   秋静与冬安就不说了,至于那个夏清更是连那两个都不如,今日他洗漱完毕从勤安殿重回东宫,刚进屋就听到了那番对话,让他对夏清这个婢子不甚满意。   只有春然,他注意过,她稳重,心里的明路暗路都不少,所以看来看去试来试去,最先拨给沈宝用的四个婢女,只这个婢子可以留下。不光可以留下,他还有新的旨意交给她。   毕竟玺儿也是要休息的,并不能保证每分每秒都在看护着沈宝用,如夜间或他在的时候,她虽依然身不离院,但并不会再近身沈宝用。   他需要培养新的好用的人,这人要能合理地呆在沈宝用身边,还要踏实稳重,有心路却不乱使小聪明。还要不能像以前沈宝用身边的云甄那样,虽也惧强权,但总是对原来的主子保留着一份忠心。   春然就不会这样,沈宝用自己把这条路堵死了,她无论在行动上还是嘴上,从来都不把春然当自己人,明面上防着她,一丝善意都不愿表达,冰冷地把人推得远远的。   真是再没有比春然更合适的人选了。   薄且也是被昨日太后的举动吓坏了,玺儿的不知变通是一个弱点,若是她能与春然打配合,不离开院子择机放走春然去报信,那沈宝用也许不会早产,不用经此一劫。   薄且都等不及到天亮,看到是春然守夜,直接就决定收为己用,下达了旨意。当然薄且驭下无数,知道还有重要的一步要走,他对春然道:“待你主子养好身子,就会从这里出去正名封赏,你好好侍候,按旨办事,自有你的前景。”   春然的心开始“砰砰砰“地跳动起来,她不过是宫里的一名小婢女,一开始被选中去到太子别院她是不愿的,谁还没有个做宫中大奴的梦想,看北三宫就知道了,这宫里大奴与底层奴婢的区别简直是一天一地。   可惜她还没在宫里找到机会,就被杨嬷嬷选中去了太子别院,刚去的时候,活计可轻松了,但谁图轻松啊,她天天望着四方院上的一片天出神,暗藏的野心被强压了下来。   后来随程娘子回到宫中,她的野心复活了。人人都说程娘子好侍候,是个没什么要求好脾气的主子。但春然不这样认为,她感到没有比程娘子再难侍候的主子了。   她完全不把你当自己人,你在她面前与这屋中的摆设没什么区别,讨不好,走不近,任你如何施展她也是油盐不进。   如今好了,她得到了皇上的赏识,她的隐忍、她的坚持,她在每一个夜晚给自己鼓的劲,终于得到了回报。   程娘子不拿她当体己的下人不要紧,她只要知道,跟着她能水涨船高,站在高处就可以了。   春然克制着激动的心,恭恭敬敬地给皇上磕了头,宣誓忠心。   天一亮,皇上终于上朝了。   有关边境新的消息又传了过来,豁柏木杨并没有继续前进,只是把边境城抢了过去,杀了几百人,夺了二十几间屋舍,使者的头颅依然挂着。   豁柏木杨好为恶心人,他总是在大弘的底线横跳,你若不理他有损大国颜面,无法与百姓交待,你若是理他了,调遣驻军可不是小事,为了他这么个宵小还真不值得。   但国威不是以纯利益来衡量的,此事不能不管。   薄且下发了旨意,调遣临近的驻军过去,知道狡猾加上不要脸的挑蒙人见势一定会弃城逃回到他们的部落去,伤不了他们什么,但这兵还是要出的。   薄且在心里暗自发誓,早晚有一天,他会灭了挑蒙。   薄且忽然看向九王,他点他名:“九皇叔,对此事你有什么看法,挑蒙忽然挑衅来犯,这是为何呢?”   薄光站出来道:“皇上不用为此烦心,豁柏木杨小人一个,他不过是抢些物资而已,驻军未到,他们就会夹着尾巴逃走的。”   薄光微微一笑:“皇叔没明白朕的意思,朕问的是他为什么挑这么一个不适抢劫的日子,从尽头部落跋涉至此?难道是派出去的使臣没有把话讲清楚,让他误会了什么?”   薄光心里一颤,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这满朝文武都知道,唯一没有消息的是陈松陈大人,皇上问谁也不该问他,皇上就像是知道他写过密信给陈松一般,但陈松从来没给他回过信,他与陈松其实并没有商议过什么。   薄光确实在刚听到消息时一夜未眠,也曾想过,莫非他的通风报信有意结盟,让陈松有机会跑到边境,煽风点火企图判国。   若真是这样,他会懊悔,他的底线是大弘,这是他父族打下的江山,虽他在夺嫡中受到了伤害,沦为了牺牲品,但他永远不可能做出损害大弘的事情。   薄光正要回皇上,不想皇上并不想听他说什么,皇上话锋一转道:“咦?今日怎么不见裴大人叔侄?”   皇上这一说,一些人才发现,确实是,裴时与裴睿果竟然都不在。   薄光在朝殿上站的是武将的位置,他并没注意裴时叔侄,这时听皇上这样说,他朝文臣那边看去,果然空出了两个位置。   也就在这时,忽听外面有人来报,步子急声音乱:“报!禀圣上,都城府上旨,裴府出事了。”   皇上不紧不慢地问:“出了什么事?”   报兵打开如实念了起来:“启,贩马司小卒刘钱儿与裴府下人按约时赴府,见府门微闭,唤之无应,只身入一道院,血气冲天,遂报官。都城府兵入裴府相察,探府内家主与奴婢百余人尽数而亡。事关重大,不敢独断,上达圣意,跪恳请旨。”   满朝哗然,哗然过后大殿上安静异常,薄光震惊之余跨步而出,不可思议地问报兵道:“你说什么?!”   皇上道:“九皇叔与裴家为亲,自然是急了些,不如这样,朕派你带兵去查,如何?”   薄光猛地回头看向皇上,他有疑惑,他有不解,他还有过于疯狂的猜测,但都得他去探查了才能解惑下定论。   他一拱手:“是,臣即刻领命前往。”   薄光刚迈出朝殿大场,抬头一望,天阴了,大风起,雨水打在他的身上,随行都来不及给他打伞披蓑。   他心里有事,抓起蓑衣随意披上,带人于雨中奔向裴府。   这场雨下了三天还未停,老历老话,春雨贵如油,如今是冬末春初,有历以来没碰过这种情况,风雨监更是每日记载,忙碌异常,生怕错过一息一时的变数,这可是前人所未知未见的气象,有幸见之,如实记录方不辜负。   保宜宫,乔嬷嬷悲戚地道:“太后,”   裴太后站在书架前,背对着她,她听太后道:“好生收敛了,抬出宫去,把她与亲眷们安放在一起。”   乔嬷嬷哽咽道:“是,奴婢知道了。”   “怪我啊,她不明白皇上是个什么东西,难道我不知道吗,明明就是一生的求而不得,我为什么还要把她放进宫来。不,没有用的,就算她在宫外又如何,不过是早去几日。她那性子,自是反抗到底,与闯宫身中数刀倒在门口也没什么不同,殊途同归罢了。我该早把裴雯这孩子嫁出去,她有夫家护身,可免一死,与你我一样,成了个苦主。”   “扑通”一声,皇后闻言跪了下来,她以头点地:“娘娘,这不是您的错。”   太后闻言,转过身来看着她:“如今你该明白家族于你意味着什么了吧,我知你对裴家并没有多少感情,有也好无也罢,如今都不重要了。”   裴鸢:“重要,如今更重要。您与我还活着,您是大弘的太皇太后娘娘,我是大弘的皇后,裴家是被歹人所害的位列班臣,皇上这样说咱们就这样认。总要认下的,认下了才能提条件,才能搏机会。”   这些话太后焉能不知,她没有说出口的都被皇后说了出来。可皇后不知,与疯子能提什么条件,焉有机会可搏。   对待疯子得有对待疯子的办法,太后道:“起来吧皇后,回你的中宫殿去,从此吃斋拜佛。裴家血脉所剩不多,你要给我活下去。”   皇后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一局若是太后赢了,会对她有别的安排,如今苟活下去才是她最该做的。   太后与皇后两个人红着眼相别,待裴鸢走后,太后捋了捋头发,她把身为太皇太后所有的官制都穿在了身上,看了眼时辰对乔嬷嬷道:“总要去一趟的。”   太后迈入勤安殿的时候,带进来外面的水汽。她没有向皇上行礼,薄且也没向她行晚辈之礼。太后自顾自地坐下,理好衣服,望着外面的绵绵细雨问:“皇上,这雨还能停吗?”   “自然会在老天爷想停的时候就停了。”薄且也看向外面然后道。   太后:“这奇异气象是从裴家出事那日开始的,可见老天爷是有所感的。”   薄且:“太后想说什么,您都不怕报应,朕是您的孙儿又怎么会在乎这个。”   “我现在怕了,这不就是我的报应吗。”   薄且点点头:“太后说得是,那朕就等着朕也有这一日的时候吧。”   太后笑,然后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薄且在她身后道:“太后,朕说这雨,不等您走回保宜宫就会停,您信吗?”   太后没有回头,只是眼睛更红了,滴血一般,她闭了会儿目,睁开后重新迈步离开了勤安殿。   他们都知道,你死我活的争斗重新在皇宫,这一权力巅峰处重现。   太后的轿子停在保宜宫外,乔嬷嬷扶着她下轿,两个人同时楞住,就在此刻,下了三日的雨豪无预兆地,忽然就停了。   太后甩开乔嬷嬷,无头无尾地厉声道:“我没错。”   乔嬷嬷只有心疼,赶紧道:“您当然没错,您永远不会错。”   太后从得知裴家一百二十一口死在刀剑下的时候,都没有哭,却在此时眼泪留了下来。   东宫,沈宝用已经三天没见到孩子了,也没见到薄且。   今日她难得问起皇上的行踪,春然借机把外面所发生的事全部说与了她听。听后,沈宝用觉得寒冷异常,她缩在被子里问:“死了?咏贵妃也死了?”   春然点头,沈宝用觉得更冷了,冷到上牙打下牙的程度,春然差点以为她要发热,但试了温度没有事。   沈宝用知道她没得病,她只是被吓的,被薄且的疯劲与狠劲吓的。若是在她有孩子前,薄且再疯再狠她也是不怕的,但现在她终于明白软肋在身的真实感触了。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不过,咏贵妃的死与裴府的祸事没有关系,她是因为听到家里出了事,硬要抗旨闯出废宫,与护卫动了刀才被砍杀的。”春然解释道。   这不正说明裴家之事不简单吗,就算咏贵妃被贬为了庶人,她之前也是贵妃啊,她还是裴家女,是太后的亲侄女,在裴家被灭门后,她不应该得到怜惜与厚待的吗,怎么就因为悲伤过度关心则乱到冲动了一些,就得到被当场砍杀的下场。说不是皇上的授意或默许,沈宝用是不信的。   是以听到这个沈宝用更确信,裴家出事与薄且脱不了干系。她以为那日,薄且逼着太后离开就已经算是不孝不顺,大逆不道了,不想他还有后手,可能在他平静与太后说话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起了杀心。   裴家人以及咏贵妃,她见都没见过,自然不会为对方的遭遇感到难过,但会共情。联想到自己与孩子,一样是要在薄且手下讨生活,看他的脸色过日子,哪天惹到他,他会不会再次发疯杀人。   想到只来得及见上一面的孩子,沈宝用心里难受,这加重了她身体的不适,她皱眉弓起身子,春然见了赶紧询问:“主子,您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请大夫?”   沈宝用看她一眼,也不知是因为什么,春然在她生下孩子后就改了称呼,一口一个主子地叫她。   沈宝用:“是有些疼得厉害,看来还是堵了,你去叫吧。”   郭医女跟她说过,不亲自喂孩子怕会匈堵,会疼还可能会起热,所以她有听话地吃了疏通的药,产婆通过按压也来助了一臂之力,但现在看来还是无用,从昨天就隐隐有些疼,后面越来越疼,到了此刻,竟是有些疼到难耐。   春然听她这样说,马上应下亲自去请太医。走出内院才想起来忘了带主子用过的垫帕,她想着一并拿去给郭医女看一下,是不是不需要再垫了,她转身往回走。   屋中沈宝用继续弓着身子,感觉得到这会儿开始起热,原来她上牙打下牙真的是发热的前兆。   \"程娘子,你没事吧?”玺儿忽然出现在沈宝用面前。   沈宝用想起自己还扎了她一刀,问:“你呢,伤口好些吗?”又想到自己的刀还在她那里,再问,“我的刀呢。”   玺儿把小刀拿了出来,放在掌心并没有递给沈宝用,她道:“这刀不错,程娘子是怎么得到这样一把刀的?”   沈宝用伸出手来:“是从小就带在身上的。”   玺儿像是没看到她伸手一样,继续道:“这不是娘子的东西吧,是谁给你的还是你捡的?”   沈宝用不再只顾着疼,她这才明白,玺儿不会无事出现在她面前,她是来问刀的,她认得这把刀。   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她如实道:“确实不是我的,它的原主人是一位老伯,那位老伯曾帮过我,我那时小总被人欺负,就赖上了他,后来我们互相照顾,我这使刀的手法都是跟他学的。怎么你认识我干爷爷?”   “干爷爷?他多大岁数,什么地方的口音?”玺儿忙追问。   “他说他是辛丑年生人,他是在五十二岁那年去世的,他确实不是本地人,他说目洞话。”   玺儿脸色一变:“他,他去世了?”   “是,他走得还算安详,最后一刻是我守在他身边的,人也是我埋的。说起来这又快到四月初十了,我还在明乙县的时候,每年都会去他坟头烧纸,离开明乙县后,也会在当日烧给他,不过今年就不好说了,这宫里恐不能随心所欲。”   玺儿脸上悲戚之色尽展,她喃喃道:“四月初十,是四月初十……”   沈宝用看着她念叨并不说话,玺儿最后把小刀递了过来:“既然是爷爷给你的,你就拿着吧。我只有一个请求,告诉我他被埋的具体位置,我要带他回家。”   沈宝用心里有了成算,但她还是把小刀接了过来,收好后道:“我不是贪你家的东西,若是证实你真与干爷爷有亲,这把刀我会还给你的。”   玺儿道:“我本是目洞赵家的女儿,原名赵玺,因奸人所害圣武令丢失,我赵家惨遭围剿。这些年来我虽报了仇,却是一位亲人都没有寻到,生死不明。你说的老伯应该是我祖父,他辛丑年生人,土生土长的目洞人,说目洞话。”   原来老伯是因为江湖纷争才性情异常,流落街头的。   其实沈宝用在意识到玺儿对老伯有特殊情感时,夸张了一些实情,她如今身陷宫中,没什么可以利用的,她要抓住一切机会为自己留后路,所以才夸大说那位老伯是她的干爷爷。   事实是她并没有认老伯为干爷爷,那老伯性子怪,怎么可能收她做干孙女,当时能让她跟在身边就不错了。   但老伯生命的最后时光确实是她陪在身边的,她有找医问药到处求人,是老伯在弥留之际说了一句:“小丫头,你比我那孙女还可怜呢,这么小就要在街上行乞。”   当时她就想,这老伯是在死前想起了他的亲人吧,如今看来果然是,他真的有个孙女。   也是在那时,沈宝用因为害怕唯一的靠山死了,她叫出了爷爷,说出让爷爷活下去,她害怕的话。   当然,最后老伯还是死了,她亲手埋了他,立了木头刻的墓碑,也不知是可怜他还是可怜自己,她在上面刻了祖父安息,落款是自己的名字。   这应该也不算是欺骗吧,这些年来她确实年年祭拜,就为了那一年里对方的陪伴与庇护。她无父无母,父亲的尸身都不知被债主丢去了哪里,还来不及安葬母亲,就有人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她只能抓紧时间跑掉。   如今只能在清明时节给他们烧一些纸。而这位老伯在那几年里是沈宝用心里的一份寄托,至少让她感到,这天地之间她不是孤身一人,她还有个爷爷。   沈宝用一口答应了下来:“当然没有问题,我特意选在高处,就算河水涨潮他的坟也不会有事,在明乙县的时候我年年都去,闭着眼都能找到,你若是想知道我画图给你。”   玺儿忽然跪了下来,然后给沈宝用磕了三个头:“谢娘子帮我祖父埋身,谢娘子年年祭奠,不至让他沦为孤魂野鬼。”   沈宝用点了下头道:“你的谢意我收下了,但这没什么,那可是我的干爷爷。”   玺儿:“娘子比奴婢小,娘子如今的身份奴婢不敢高攀,但在奴婢心里,从此您就是我的妹妹。”   沈宝用没想到这招这么好用,她真得感谢自己当年在墓碑上刻下的那四个大字,也要感谢自己不忘恩,年年祭奠老伯。   沈宝用冲她一笑:“玺儿姐姐,我哪有什么身份,在陛下面前,咱们都是奴婢。”   门外,春然猫着身子快速且无声地离开。她先去太医院叫了大夫,然后又奔向了勤安殿。   东宫内宅,依然是张太医与郭医女前来,张太医主号脉,对症开药,郭医女就要直接看诊了。她见沈宝用疼得厉害,甚至起了低热,告诉她要不把孩子抱来哺喂,要不就只能狠下心来挤一挤,堵在里面不通是好不了的。   沈宝用闻言眼睛一亮,这可能是个见到孩子的契机。她知道不用她说什么,自有人把她的情况去报给皇上,她只要等着薄且上门就行。   晚一些时候,薄且果然来了,而沈宝用正在吃药。她见他一来,马上开始痛苦的小声哼唧。   薄且看了看她手中的药,道:“先把药吃了。”   本来就剩下一口,沈宝用一口干掉,然后很自然地把碗递到他手里,薄且接得也很自然。   他问:“很疼吗?”   沈宝用点头:“能不能让乳娘把孩子抱过来,我喂他两天,郭医女说这样才会好……”   薄且在她说话的时候看着她,眼神发沉,沈宝用在这样的目光下越说越小声,直至说不下去。   他道:“你也有犯傻的时候,朕可真听不得你这哼唧声,朕来帮你。”   紧接着沈宝用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拒绝,但她力气不及薄且,剧痛传来,沈宝用眼泪都要掉下来。   她不仅疼,她还绝望,以薄且的独占欲,偏执、霸道,她不会再有机会喂养孩子了。   屋内独留的一盏烛火,默默弱弱地燃着。   薄且下了榻来,他来到这盏光亮前,拿起杯饮下水,漱了漱口又吐了出来。   走回榻去的时候,还能就着这点光亮看到沈宝用背对着他,似在面壁。他暗叹口气,这回算是把她得罪个透,不过他心情好,可以不与她计较,他甚至生出哄一哄她的念头。   对于薄且这样的一个帝王来说,哄人自然不是说好话,他重新躺回榻上,也像沈宝用那样朝着墙壁躺着,这个时候他去抱她肯定是自讨没趣。   他就这样看着她的后脑勺,一下一下地捋着她披散在后的头发,开口说道:“生什么气啊,这不是给你治病吗。”   无人理他,过了会儿他又道:“你与我说说,你有没有诓玺儿,那丫头再活两辈子都没你心眼子多。我想着若真如你所说,安葬了她爷爷,只这一点你做到了,我就可以去做文章,让她在心里认下你这个人,从此只对你一人忠心不二。”   这时,屋里只有他二人,私房暗话,也不用讲什么规矩,他不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朕”上。   沈宝用此刻心里别提多憋屈、委屈了,她正陷在这种消极的情绪里难受着呢,忽听薄且提起本该只有她与玺儿才知道的事,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郁闷,本能地打起精神来。   这就是最近沈宝用感到累的原因,不论你上一局是输还是赢,薄且总能轻松地挑起下一局。你身有软肋,心有所图,就只能跟上他,咬牙也得跟。   她问:“玺儿与你说的吗?”   薄且乐了,他挺喜欢她这一点的,永远打不死,压不垮,只要不死不垮,他所知道的沈宝用永远会第一时间调整自己,做出于她最有利的最优选。   她真的很好哄。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应该是她来告诉我,但她并没有。”薄且说着拉了拉她的头发,沈宝用明白他的意思,转过身来。   她道:“我没怎么骗玺儿。”   薄且这次笑出了声:“没怎么是怎么个法儿?”   沈宝用一点都不脸红,她发现在薄且面前,她无论呈现何种心思,做什么样的事都没有负担,她接着说:“你不用管这些,你说的那一点我有做到,我不仅埋了人,还立碑祭拜,我真的没诓玺儿。”   他这一不自称朕了,她也见机没规矩起来,开始不用尊称了。但薄且心里并无不适,相反还很舒心,这一刻两个人面对面躺着,不急不躁地说着话,舒服又恬适。   薄且不再把玩她的头发,很认真地道:“经过太后一事,我发现你身边的人都是只效忠于我,这样不够,也要有个对你来说可靠忠心的,我还正在愁这件事,不想你与玺儿竟是有这样的机缘。”   薄且顿了顿想了想:“这样,我召见玺儿,告诉她是你告诉了我这件事,我打算成全你们,过段时间待你身体好了,让你带着她去迁坟。”   沈宝用也想了想,然后道:“可以,正好四月初十就是她祖父的忌日,我与她可以那个时候去。”   沈宝用这个“想一想”可是想了太多了,她先是震惊薄且会把他的人往她身边推,后又震惊他竟有意让她出宫。沈宝用是有些激动的,假意在思考其实是在控制情绪,控制好后才平静开口。   薄且同意了:“也好,那时你早该大好了,天气也好,不冷不热倒是可以去走一走。”   正事说完,薄且上手去搂她,沈宝用想起他刚才的所作所为,涌上来一口气,她本想推开他的,但她不能,她有时也恨自己太过理智,太过衡量,但这样好的机会她若不抓住,可能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她偎在薄且的怀里道:“我想孩子了。”   薄且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他今日得逞了满足了,倒是可以给她个甜枣。本也是要拿这个孩子来拿捏她的,纵他本意想她从此与孽种彻底割裂,再不相见,现实却不允许,哪怕他身为帝王,面对沈宝用也有不得已的地方。   “明日让乳娘带他过来,但你得明白,”他说着朝她一点,见沈宝用痛得缩了一下,收回手继续道,“这里除了朕,谁都不许碰,否则,朕就割了他的舌头。”   刚才那个温情着一心为她着想的不是真的薄且,这个才是。沈宝用闭上眼道:“我知道了。”   第二天,早饭时辰刚过,春然就带着乳娘进来了。   沈宝用第一眼就看到乳娘怀里的襁褓,她小心地伸出手去,乳娘把孩子放到了她手上。沈宝用掀开那一角盖布,一又明亮的眼睛撞上了她的眼。   这孩子被薄且抱走的时候,眼还没有睁开呢,这是沈宝用第一次被这样的一双眼看着,没有什么比这再清澄明亮的了,沈宝用的心一下子就化了。   她把孩子放到榻上,掀了被子,看他的小手小脚,虽知张太医已查过,若有事他早就言语了,但她不亲眼看一下,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再说,就这样摸摸他的小手小脚,她感到无比的满足,生育带来的天然母爱,终于有的放矢。   把孩子重新裹好,重新抱在怀里,沈宝用这才分出神来关注乳娘。   乳娘看着年岁没有很大,穿戴得干净利索,脸皮白净。沈宝用目光向下,她手指也干净,没有留长指甲。面相和善,不苦相不丧气,是个从面相来说的有福之人。   她知道自己在打量她,姿态稳妥地站着,挑不出毛病。   沈宝用打量够后,她问了一堆的问题,名姓年岁哪里人,家里还有什么人,做乳娘多长时间了,进宫以前是做什么的……   乳娘一一答了,她姓吕,是都城人。   沈宝用又问了很多关于孩子养育的问题,然后忍不住嘱咐了一通,最后是要给赏银的。乳娘也知道,她若是不收这位贵人是不会放心的,于是把赏钱揣了起来。   说起来,皇上自从把孩子交到她手里后,从来没过问过,赏钱更是没见过,只有一句旨意,“不许养死了”。   对于这道命令,乳娘也是震惊,她生自己的三个孩子时,也在都城的大户人家里做过乳娘,主家从来不会这样嘱咐。宫里的事她是看不懂,一开始以为这孩子的亲娘不得皇上宠爱,后来听了舌根才知道,原来这不是皇上的孩子,他娘是带着他这个遗腹子进宫的。   此刻见了沈宝用吕氏终于明白,皇上也是人,见了漂亮的美人,什么都能屈就。   她收了赏银,心里高兴,再加上贵人脾气好,一时松懈忘了时间。她忘了,沈宝用也忘了,跟孩子相处的时光过得太快,但有一件事她没忘。   她一边逗着孩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乳娘说着话,说着说着,她问道:“你从哪里过来的,是坐轿还是走路?”   吕氏:“自然是坐轿过来的,孩子太小不能受冻。”   沈宝用:“路上时间长吗,从哪里过来的?”   吕氏:“奴婢也才该进宫不久,在轿中也不能掀帘让冷风灌入,并不知时间与来处。”   倒不像是教的,该是她真的不知道。   就在这时,杨嬷嬷的声音在外屋响起:“程娘子,时间差不多了,吕氏该回了。”   沈宝用眼神一暗,心里一沉,贪婪地看向孩子,吕氏很怕杨嬷嬷,这几日除了几个院中侍候的宫婢,她只见过杨嬷嬷这么一个有权的。她一下想起,进轿前杨嬷嬷叮嘱过她,不可超过半个时辰,她呆得时间确实有些久。   吕氏马上去抱孩子,沈宝用躲了一下,但终是递了回去,她有一肚子的话、一堆的嘱咐,但刚刚都已说过,她下榻跟着乳娘,看着她出屋。   杨嬷嬷站在外面,对沈宝用行了个礼,然后对春然夏清道:“扶你们娘子进去吧,外面冷。”   说完就带着抱着孩子的吕氏离开,沈宝用长时间的目视,哪怕前方已没有了人影,她还在看着。   “主子,奴婢扶您进去吧,今日起了风,确实是有些冷,不宜在外边久呆。”   沈宝用一听春然这话,马上问:“今日起风降温了吗?”   她所住的屋子坐北朝南,北面没有窗户,冬日里的风一般不出内院是感受不到的,加之炭火足,已不知外面的温度如何。   春然:“是有点。”   沈宝用开始着急懊悔:“早知道不该让他今日过来,受了风可怎么办。”   春然劝道:“您且安心吧,杨嬷嬷与乳娘都是细心的人,一定会照顾好的,不会让孩子受了风。”   沈宝用这才体会到,母亲对孩子的担心操心,如何安心,一辈子都不能的。   自这天起,薄且每隔两三日都会到东宫里来,他说是来给她治病,在她看来就是借机胡闹的。   每次胡闹过后,薄且都等着她提出见孩子的要求,但沈宝用没有,几次过来,他实在好奇就问她,沈宝用道:“天气太冷,不宜折腾,待天暖一些再说。”   薄且心里一震,整个人楞了一下,他忽然打开了过去的记忆,以前的九王妃就是这样对自己女儿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捏在手里怕碎了。也是从那时薄且才意识到母爱是什么,是一种他从来没得到过的东西。   如今,他在沈宝用身上又看到感受到了这种情感,而这个自然而然付出母爱的人对他却是吝啬的,从来不会回应他。   薄且别扭了起来,他一别扭,别人也别想好受,他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作主,能做了你主的只有我,那孽种从落地时起,就是这宫里的奴婢,你们两个奴婢可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沈宝用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过歹的话,不知哪里刺激到了薄且,让他变得刻薄起来。又听薄且道:“明日就过了月,张璟说你恢复得不错,该是时候侍主了。”   沈宝用自打怀孕以来,虽薄且从来没有停止过胡闹,但确实很长时间没有侍寝了。   薄且抓起她的一缕头发:“洗过了?正好。”   沈宝用几次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又被弄醒,可以说是一夜无好眠。   于薄且来说,今日的满足不是昨日可比的,他不知疲倦,来回把要睡过去的沈宝用拍醒,成心不让她睡去,让她一夜都在清醒地看着他,感知他。   这让薄且感到,他虽然没得到她的心,但他是她的主宰,她的王,她的主。   第二日,皇帝下旨,昭告天下。   整个朝殿再次哗然,朝臣们不明白,明明可以不点明,大家坐在桌前当没看到桌下,为什么皇上上来就把桌子掀了。   旨意传到保宜宫的时候,保宜宫里正做着法事,是太后做给裴家亲人的,这一场法事,让她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不由满脸戚色。因她下了命令,有关前朝的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报给她,所以乔嬷嬷悄悄地来到她身边,低声把朝殿上的事说与她听。   “皇上正式下了旨意,去程留沈,恢复了沈宝用的真实身份,并直接封了贵妃,赐住勤安殿。”   太后好久才“哼”了一声:“他是疯子啊,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太后闲闲地问:“那个孩子呢?”   乔嬷嬷:“没提,还在庆春殿里养着呢。”   皇上把个庆春殿围的跟个铁桶似的,其实大可不必,太后早动了另外的心思,这个孩子的生死于她无用了。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对那孩子的事,太后只是随口一问,正想回过神去继续关注法事,就听“轰”地一声,法台上的祭品爆裂,法事无法再进行下去,太后忙问法师这是怎么回事。   第一次见这种阵仗被吓到的法师道:“娘娘恕罪,怨气太重,想是连河都过不去了。”   太后闻言,眼圈立时红了,多日以来被她压着的悲痛涌上心头,散了院中人躺在床上哭了起来。   乔嬷嬷也不想太后憋着,任她哭,只是时不时地递巾帕递水。   哭了有一会儿,乔嬷嬷方才劝道:“你还召了九王不是,这会儿下朝了,人该是已经往这边来了,您是不是该收拾收拾。”   裴太后止了哭,坐了起来。她听到乔嬷嬷唤人进来要与她梳洗装扮,她马上制止道:“不用了,我就这样去见他。”   乔嬷嬷回头一看,此时的太后,头发散了一些下来,钗也乱了,眼睛通红脸色煞白,好一个憔悴显病的样子。她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您真的不梳洗一下?”   太后站起来,本想抿一下头发的,但手刚抬起就放下了,她坚定地道:“不了,就这样去见。”   就在太后起床出去的时候,外面奴婢来报九王到了。   薄光进殿给太后请安,请完安一抬头,看到太后的样子微楞。刚听到裴家出事的时候,太后都没有这样,怎么现在反而挂相。   他刚要询问太后这是怎么了,就见太后朝他招手。薄光上前刚一靠近,太后一把抓住他的手,阴着脸沉着声地问他:“你到底想要什么?”   薄光被太后吓了一跳,她这个样子配上语气,再加上屋中、院里刚才做法事的燃香味还没有散掉,给人一种太后像是被什么东西上了身,诡异的感觉。   薄光反客为主,抽出手握住了太后的,他道:“母后在说什么,儿臣听不懂。”   太后:“你听得懂,不要再跟我演戏,你我虽是母子,但我们的关系如何我还能不知。”   太后说着就着薄光拉着她的手,顺势朝地上一坐,薄光顺着她也坐了下来,太后道:“我现在身体大不如前了,这样坐着还舒服一些,我们娘俩就这样说说话。”   好在这块地上铺了波斯毯,不冰凉不硌得慌。   这一幕让薄光想到了他小时候,那时他们住在居喜殿,屋中地上就有这样一块毯子,他小时候与皇兄常常坐在上面玩,有时母后也会陪着他们一起,这是薄光童年时光里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当初你父皇有一段时间有意把皇位传给你,他是假意但你当真了。他不过是为了与我作对,让我不好受,离间我们母子关系罢了。”   薄光听到这里想放手,太后却更紧地抓住了他:“我不能让他这样做,太子之位不稳,损害的是跟随他的人的信心,这些人一旦动摇,你父皇真正属意的儿子就会得到机会。所以,哪怕你也是我的亲生子,我也不能让你替代你的兄长。”   “我坦言,最难的时候我动过取你性命的想法,但铁石心肠如我,还是没有下得去手,你不要觉得我是在为自己辩解,对你动之以情,我没什么好辩解的,你那两个儿子都是我下令弄死的。”   薄光的手一抖,这一次太后再也握不住,她点点头:“这就对了,你该是恨我怨我的。你主动示好一副冰释前嫌的样子,到底想从阿娘这里谋得什么?”   薄光的眼中闪过恨,闪过狠,最终他平静了下来,保持着沉默。太后见他如此,改坐为跪,把散乱的头发一抿,掸了掸衣服,比较正式地对着薄光就是一叩:“是阿娘对不起你,阿娘在你面前是罪人,阿娘给我的小儿子赔罪了。”   薄光没想到太后会做到这种地步,他震惊地向后倒去,后移了几下,不过他马上就明白了太后的意思,他苦笑着摇头:“母后真是,您真是,”   真是什么呢?不择手段的狠毒之辈?还是女中豪杰?   历史上多少男人比她还狠还毒还无情,别说儿子了就是亲爹亲娘都可以拿来换权势与利益,史书记下这一笔笔,后人看到谁不夸一句无毒不丈夫,这才是成大事者该有的谋略与眼界,难怪他成功了呢。   若是拿此对照他的母亲,太后又何错之有,不配被称一句女中豪杰吗。   她可以在裴家那样的惨事下面不改色,可以为了复仇与让裴家延续权力,承认当年残害亲孙,给他下跪来请罪。所以,这世上还有能拦住他母后前进的底线吗,还有她做不出来的事吗。   薄光相信没有的,只要她有了目标,谁也拦不住她,她将不择手段义无反顾。   看清了太后的意图后,薄光重新坐好道:“我要的东西很简单,我爱上一个人,她的心愿就是我的,所以我要替她从宫里救出一个人,但刚才听到皇上的旨意,我知道救不成人了,我若想完成此事,得比他厉害,得爬到他的头上。”   太后顺着他的话说:“成为比皇上还厉害的人吗,那只有一个办法了。”   太后站了起来,低头看向薄光:“我当年带着你兄长战斗了一回,我们赢了,今日母后带着你可以再来一战。”   薄光也站了起来,他看着太后,把手放在了他母后伸出的手上,二人的联盟正式结下。   盟是结了,但心是不在一处的,他们一个心里想的是,若有一天得偿所愿,一定要小心她,不再给她任何搅动朝堂与后宫的机会。   另一个想的是,原来他新娶的那个九王妃并不是看上了对方的不能生育,而是犯了彧帝与当今圣上一样的毛病,动了真心与执念。   不怕,来日方长,她现在无比庆幸皇上没有动过皇后,而裴鸢很听话很能领会她的意思,如今把自己关在中宫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吃斋念佛,两耳不闻窗外事。   这样蛰伏着就很好,待天下重新大定后,她自有办法让她裴家女重新成为太子的母亲,那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届时空有一个位子罢了。   保宜宫里母子结盟之时,沈宝用被一顶轿子抬到了勤安殿。   刚才在东宫,冯总管带着圣旨而来,她跪下接旨,听到内容后久久没有站起来,直到冯总管提醒她:“贵妃娘娘,接旨吧。”   贵妃娘娘四个字让沈宝用心头一颤,上一个贵妃娘娘可是刚死没多久。   她起来领旨谢恩,然后不见冯总管离开,听他道:“娘娘随奴婢即刻动身,轿子此刻就等在外面。”   沈宝用想到圣旨里有说,赐居勤安殿,来皇宫这么久了,她知道那是皇上的寝宫,那不就是说以后她天天都要见到薄且,天天都被他盯在眼皮子底下,那还不如呆在东宫呢。   可她不愿意又能怎样,都写在了圣旨里颁布了下来,她晚去一步就是抗旨不遵。   沈宝用只得随冯总管走出东宫,她这才有机会好好看一看这园子,上轿前,她环视四周。   这皇宫可真大,两边都看不到头,沈宝用这样看着,心里想着,她的孩子也不知被关在了哪重宫殿中。   她曾因养母的话而燃起逃离这里的希望,可现在,她马上要被禁固在皇上住的地方,不用想都知道那里的保卫等级会有多严,再加上,薄且扣着她的孩子,如同断了她的双脚,没有脚的她如何逃得掉。   一路来到勤安殿,这时薄且还在朝殿议事厅召见大臣,勤安殿里只有宫婢在忙碌着,沈宝用看着春然夏清把带过来的她的一些东西,一件件地拿出整理放好,她们脸上可见的满是喜悦,比起在东宫时干劲十足。   “娘娘,皇上提前让奴婢们在雅室里准备了甜饮,这会不凉不热正好喝,您随奴婢移驾这里。”一个脸生的宫婢对沈宝用说道。   她的装束一看就是大奴,该是勤安殿里侍候薄且的婢女。沈宝用忽然来到陌生的环境,只得由着这里的人说了算,她跟着宫婢来到了雅室。   这里有临窗的床榻,有书架书桌,有琴有棋,有燃着的香炉,沈宝用一进来就觉出了暖和。   那宫婢又道:“这是进贡的上等裘皮,是圣上让奴婢们放在这里给娘娘用的,屋里有烧炭,若娘娘还觉得不暖和可以披盖这个。”   沈宝用坐下摸了一下那光滑水亮的裘毛,但她并没有披盖上。宫婢看了眼,拿起亲自给她盖在了腿上:“娘娘,还是盖上的好,这屋里的炭火刚燃上不久,还不是很热。”   做完这个,她又拿起茶碗:“娘娘,这甜饮正好对口,奴婢端给您。”   沈宝用觉得她殷勤地奇怪,并没有接她的碗,她其实知道薄且把她一直放在东宫是有一定保护性质的,这才刚被接出来,碰到陌生宫婢的不寻常行为,沈宝用自然要谨慎一些。   她道:“你放着吧。”   宫婢:“娘娘还是喝了吧,一会儿该凉了。”   沈宝用:“怎么,这勤安殿的奴婢还带强迫人的。”   宫婢闻言立马跪了下来:“奴婢该死,请娘娘恕罪。”   春然从外面过来,听了个满耳,她对跪着的奴婢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好像我们娘娘在小题大作一样。”   春然想的很明白,她表面看是娘娘的人但实则是皇上的,比起这勤安殿的奴婢自然是不惧的,这小宫婢打刚才就围着贵妃娘娘转,她早看她不顺眼了。   她这时跳出来,正好可以表现一下,相信维护贵妃,无论在皇上还是娘娘那里就算没有好处也决不会有坏处的。   宫婢都快哭了,她道:“娘娘有所不知,圣上走时交待了这两样,让奴婢一定要做到,说是娘娘早上咳了几声,这甜饮子是专治冬躁的,圣上还说,今日阴天,娘娘从东宫到此一定要在雅室里及时暖和起来,奴婢是因为急着完成皇上的旨意才冲撞了娘娘的,望娘娘看在奴婢一片忠心侍候的份上,饶恕奴婢吧。”   原来竟是这样的原因吗,沈宝用觉得以薄且的威慑力,这里的奴婢是该怕他的。   她道:“起来吧。我不爱喝这个,我也不咳嗽,待皇上回来我自会与他解释,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下去吧。”   宫婢连连谢恩,然后退了下去。沈宝用又对春然道:“你也去忙吧,我自己呆一会儿。”   在冯总管宣旨之前,她一直是在补觉的,薄且昨夜折腾的太厉害,她基本没睡,待他一走,她才得已睡个安稳觉,但最终还是安稳不了,被他的一道圣旨叫醒了。   这雅室很暖和,熏的香也让人昏昏欲睡,沈宝用连鞋都没脱就着坐姿躺下去。   这裘毛倒真派上了用场,她往身上一盖,慢慢地睡了过去,直到被痒醒。 第81章 八十一   一开始沈宝用还用手去拍、去挠,慢慢醒了过来意识到了什么,她一惊忙察看,果然是薄且回来了。   沈宝用坐起来下榻给他请安,薄且叫了起。他今日下朝回勤安殿,心情与往日都不同,虽没有让轿子加速,但情绪是雀跃的,像是有好事在等着他。   到了殿内直奔雅室,就见沈宝用安安静静地缩在榻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占了很小的一块地方,看上去好不可怜,不过身上披盖了他给她的裘毛。   那毛毛衬得她皮肤更白更亮,薄且没忍住,把披盖往上拉,拿那毛绒绒去碰她的脸。她睡得不死,没几下就醒了过来。   薄且想到昨夜自己的霸道与疯狂,他道:“过来给你看个东西,知道你困,看过后你接着躺回去睡,这里提前烧了炭,最暖和。”   说完他拉着沈宝用把她带到书案处,他动笔写下“宝贵妃”三个字给沈宝用看,不止写了一个,而是写了四个,每一个的字体都不一样。   他道:“你看看喜欢哪个,选一个。”   沈宝用没想到薄且会用她的名字做封号,这在别人看来是莫大的荣耀,但于沈宝用来说是一种折磨。她觉得这样下去,她会慢慢地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喜欢了。   她低头盯着这些字没有动,薄且催她:“这样,咱们做个游戏,朕亲手刻了这四种字体里的一款,看你能不能选对,若能就把此印赏你了,若不能,你自己学着刻出来你选的。”   沈宝用根本不想玩什么游戏,但薄且的兴致很高,他是皇帝,这宫里的一切都是他说了算,他高兴了她的幼子才能有好日子过,于是,沈宝用随手指了一个。   薄且笑笑,然后从旁边的多宝格里拿出来一物递到沈宝用手中。   “你自己打开来看。”   沈宝用打开,好巧不巧,正是她选的那一款。   薄且:“给你了。”   沈宝用毫无诚意地谢了恩,薄且在她谢恩后道:“也不白给你,回头教你篆刻,先从这一款学起。”   沈宝用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现出波澜,又要学东西吗,薄且严师的形象已深入她心,虽然她确实学到了东西,如今弹琴与下棋都有了点儿模样,但她还是怵头认这个老师。   “你那是什么表情,不用怕,没说现在就教你,答应你让你去补觉的。”说着他又拉着她回到了榻前。   薄且一眼看到榻桌上的茶碗,里面的甜饮没动。   他一指问道:“怎么没喝?”   沈宝用:“我不好甜,不太爱喝这个。”   不过平平一句话,却勾起了薄且不好的一段回忆,好久以前了,他看着她与陈松站在大门口,你一言我一语,她拿着刚买的小食,说她不爱吃甜,却又在陈松说他爱吃时,亲手喂了他一块……   不过是好久之前的一件小事、一个举动,薄且没想到自己会记得这样清楚,只她说一个不好甜,他就全想了起来,重品了当时的滋味。   当时是恨与气愤,现在是恨与心酸,总之都是不好受的感觉,心里不得劲。   所以,他强势地道:“喝了它。”   沈宝用从小到大的经历让她对别人情绪的变化十分敏感,她确实不爱喝不想喝,但最终还是闭了嘴没再争取,她端起来,本着长痛不如短痛的想法一饮而尽。   薄且有一种自己精心准备的心意被糟蹋的感觉,就如沈宝用不知,哪有什么游戏,哪是她猜对了,那四款字体他都有刻,只是想着待她学会刻好一款后,再拿出来一一赏给她。   还有,本可以封一个才人了事的,他却给了她贵妃之尊,薄且觉得他对沈宝用已经很用心了,越想越替自己感到不值,憋屈。   皇帝是不可能让自己憋屈的,他道:“来人。”   冯大么马上进入,听皇上道:“拉福瑶下去打十个手板,贵妃才来,她就做不好事,实在可恶。”   沈宝用猜到这个福瑶是谁了,是那个被她吓到跪下的宫婢。   原来她殷勤到失礼是有原因的,薄且果然是一个严厉地、喜怒无常不好侍候的主子,从陪伴了他多年的大总管守铭的莫名消失她就该知道的。   沈宝用虽然并不单纯,自认也没有多少善良,但不想别人因为她而挨打,她道:“陛下恕罪,是我死活不喝,并不是她没好好做事。”   冯大么心想,贵妃这样说话,福瑶恐怕不是十个手板能解决的了。   沈宝用也马上意识到自己太急了,太简单粗暴了,她马上重新拿起茶碗,笑着对薄且道:“忽然觉得这甜饮子与我之前喝的都不一样,想来是陛下特意把好东西赐给我了,刚才喝得急了,现在想要再来一碗慢慢品。”   薄且脸色稍好:“你去叫福瑶再去给贵妃上一碗。”   没一会儿,果然见刚才那个宫婢端了一碗新的进来,恭恭敬敬地递到了沈宝用面前。   沈宝用接了,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薄且见状才道:“你下去吧,这不用侍候。”   福瑶退下,薄且看着沈宝用把碗里的饮子喝得干干净净,他才道:“从今往后,朕给你什么,你就得接着什么,还有,你已是贵妃,是妾之身。不可再乱称呼,可明白了?”   沈宝用放下碗,同刚才的福瑶一样,恭恭敬敬地跪下道:“是,妾明白了。”   薄且很矛盾,她那反骨的性子压不住露出来一角时,他会不舒服,恨不得马上给她按回去,但当他看到她完全一副奴样服从自己时,他又并不觉得高兴。   最后他劝自己,她的出身与经历让她比一般女子性子顽劣、心眼儿活分,该压还是要压的。   薄且还算说话算话,把她留在了雅室,但沈宝用再也睡不着。   她坐在整张榻的最里边,抱着膝蜷着身子,觉得这里比东宫大好多,到处都是薄且生活的痕迹,就连空气中也都是他的味道,她在这里一点自己的空间都没有,她感觉自己就是薄且身上别着的那块玉、手上的那个扳指,随他行走沉浮。   夜幕降临,春然与夏清走了进来,帮她掌上了灯,然后道:“娘娘,圣上已批改完奏折,让您过去用膳。”   这是沈宝用第一次在勤安殿用膳,她这才知道,她那摆满一桌的菜与这里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薄且见她一召手:“你来侍候。”   沈宝用接过冯大么手中的碟筷,开始被薄且指使得团团转,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桌子大菜又多,好多她还不知道名字,冯大么在一旁协助,这顿侍膳才顺利结束。   沈宝用累到没有食欲,发现到了勤安殿,薄且的地盘上,他真的是比在东宫还要随心所欲。   这还没有完,晚上他还要她伺候了沐浴,最后一路伺候到榻上。这张榻大到让沈宝用想到了佑前巷那个别院里,似山洞一样暗的内室。沈宝用在那里治伤的整个过程都是在那张榻上完成的。   这一夜依然是疯狂且霸道的,一切归于平静后,薄且搂着她道:“过些日子是春祈节,宫里的规矩要办宴会,皇后已发话她身体欠安不参与,到时由你来主持。”   沈宝用只想到一点,那她是不是可以见到养母了。但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沈宝用转了个身,看着薄且道:“时间过得真快,竟是要到春祈节了。陛下,这天一点点暖了起来,小孩子也是时候多出来晒晒太阳,妾能不能去到弱子所住的地方看看他?”   从薄且脸色上看不出什么,但他紧抿着唇不说话,沈宝用朝他凑近一点,几乎挨到他匈口,她说话时,双唇似一下下地点到他:“妾不要求天天都能见到他,但可不可以时不时见上一面。”   薄且若想拿孩子来胁迫沈宝用,就该希望她与孩子有更深的牵绊更深的感情,但他就是会不爽,听不得她提那个孽种。   眼前求人的沈宝用是柔软的,是他爱的姿态,他最终道:“可以,逢五逢十自会有人接你过去。”   沈宝用得偿所愿,若是薄且一年或是一辈子不让她见孩子,她也无招,哪怕这样的结果是靠她出卖自尊,违背心意地侍候、顺从、讨好得来的,她也不在乎。   她的底线已降到很低,能靠这些换来这样的结果,已是很好。而那些无奈与苦涩只能自己咽下,她作为一个母亲没有资格抱怨、撂担子。   而在九王府,薄光也在与程烟舟说着宫中春祈宴会的事。   “那我可以见到小宝了?”   薄光纠正她:“是宝贵妃,你现在不改叫惯了嘴,到宫里会失仪的,届时那些人更有理由编排你们娘俩的身世。”   程烟舟顺从地道:“王爷教训的是,妾记住了。”   薄光看她一眼,自打娶了她后,程烟舟没一点儿把自己当王妃的自觉性,她疏离客气,毕竟以前也是掌过家的,像他府上这么清冷,人员简单的王府,她管理起来并不吃劲,很多时候薄光觉得她比起妻子更像是个管事。   他无奈摇头,慢慢来吧,反正她已是他的妻,一辈子没有他的允许,她哪都去不了,是不可以离开他的。就算日后他与太后的合谋成功,他有登顶的一天,她也是要随他入宫的,他在哪她就在哪。   薄光吃了午饭去练兵,程烟舟则是在想若是见到小宝,能不能也见一下小小宝,王爷曾说过,皇上铁定不会让那孩子姓陈,小宝若是聪明的话,也该主动要求让孩子姓沈。   这么说来,这孩子岂不是她家的后代、风亭的后代。她这个做祖母的,是不是该把见面礼提前准备出来。   正想着准备什么合适的时候,外面管事来报,庄子上有信送过来。程烟舟按往常惯例道:“去送与王爷吧。”   管事道:“王妃,这封信不是给王爷的,是梁姨娘写与您的。”   程烟舟感到意外,自从梁姨娘被王爷送到了庄上,她每个月都会给王爷写信。这次怎么想起给她写了,她们并没有这样的交情。   “拿过来吧。”程烟舟道。   展信即见,梁姨娘态度异常恭敬,语气十分卑微,程烟舟是一点她之前的影子都见不到。   梁姨娘一顿请安恭维不提,她信中主要的意思是,她生病了,庄子上的大夫看不好,想来自己是寿数将尽,命不久已。   想着自己的两个女儿,求王妃看在她病得要死的份上,准她回到府上,她可以去住下人房,再也不出现在王妃面前,只求死得时候能离自己的女儿近一些。   程烟舟根本看不得这些,她心里难受起来,自己也是有女儿的,所以十分理解梁姨娘。   她当即就下了决定,让人去接梁姨娘回府。   九王府的庄子上,梁姨娘接到消息,王妃准了她回府。她冷笑一声,把大女儿薄溪若给她的信好好地封装了起来,然后拿起在她写了无数封信才得到的王爷唯一的回信,放在火上烧了。   你说这男人心狠吧,他对个寡妇心慈手软一再地迁就,最后更是把王妃的位置都给了她,说他心软吧,他对自己可是狠得下心,她不过是去了趟溢福院嚼了两句舌根,是那姓程的自己心窄想不开,王爷却让人一路不许歇息火速地把她送到了庄子上,从此不闻不问。   无论她在信中如何认错哀求,王爷都是不理,只在上个月冷冰吝啬地回了她“不得回”三个字。梁姨娘的心彻底凉了,之后由滔天的恨意做燃料,一把熊熊燃起的大火烧干了她的泪,她的五脏六腑。   就在她夜夜被烧到睡不着觉时,她收到了大女儿薄溪若的来信。   如今的薄溪若已是沈家的少夫人,沈芮的妻子。但她一点都不幸福快乐,沈芮娶她是不情不愿,婚后只在新婚之夜与她圆了房,之后就再没碰过她。   得不到丈夫的关注与疼爱,也不可能拥有孩子,亲生阿娘又被送到了庄上,不能为她出头,她在沈家的日子可想而知。   但薄溪若也不是傻的,她毕竟是王爷的女儿,回到家中她当着父亲的面主动与程烟舟示好,然后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把自己的境遇说与了父亲听。   薄光自然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受这种委屈,叫她公公沈圣懿吃了顿酒,回去后,公公就把沈芮叫了过去。   薄溪若想法偷听到了父子俩的对话,原本想着知道公公说了什么,她好决定用什么样的态度与说辞对付沈芮,不想却让她听到了一桩秘密。   沈圣懿先是训斥儿子,不顾祖宗父母,早日诞下孩子是他身为沈家人的责任,沈芮不理。他又说,如今闹到王爷面前,他们沈家也无光,还要担心得罪了王爷,沈芮还是不理。   最后沈圣懿心一横提到:“那女人你就不用想了,如今已是皇上的人,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你就算再不喜欢你媳妇,你也得给我装下去,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想有的没的。”   听父亲提到沈宝用,沈芮终于控制不住,说了好多,薄溪若听得浑身发抖,他就那么喜欢沈宝用,那份痴情对应的不是她。   她公爹也是急了,竟道:“你当初就喜欢错了人,你这片心全都是白付,当年你母亲与你姨娘去到明乙县打听她的身世,我怕她们闹出不好的事来,派人跟了过去,这才明白,她们打听来的那些不过是别人想让她们知道的,说一半留一半,留下的那一半就是,沈氏女早在流浪的时候就被人强行玷污了。”   “按说这样的女子我也不想她嫁进来,但当时藏着这个事情密而不宣的幕后之手,我查不出来,想来很是了不得,加上九王爷有意结亲,我只能生生地忍了下来,如今该是让你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当年喜欢的是个多不值得的女子。她哪一点能与你媳妇相比,你不要不知足。”   沈芮一下子没声了,后来他有没有再闹薄溪若不知道,她震惊地离开了那里。   从那天之后,沈芮倒是进了一回她的房间,他喝醉了,叫嚣着就算如此,他也不会喜欢她,在他心里沈宝用是最好的。   薄溪若气得一脚踹了上去,沈宝用是个什么玩意儿,下贱肮脏的东西也配和她比。   她最终苦闷到把此事写信告诉了母亲,而那时的梁姨娘正被王爷伤透了心,心中除了一团火在烧,已万念惧灰。   是以,才有了梁姨娘写信称自己病重到不治,求王妃让她回家等死一事。   梁姨娘想得很清楚,她确实是生病了,虽没她说得那样严重,但觉得活着没意思,不如拖着这身心都病了的残躯来给都城贵圈上一剂猛药。   春祈节就要到了,以她对程烟舟的了解,若她肯好好地求一求,应该是能随着主母进宫的,到时,她就把溪若写给她的这封信交到太后、皇后的手中,她还要亲口去传道这个八卦。   这八卦多有意思啊,高高在上的贵妃,除却卑贱的出身,还有着肮脏的过去。   在这样的畅想中,梁姨娘坐上了回九王府的轿子。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薄光一开始是不同意梁氏回来的,那人的性子太爱生事,以前府里只有她一个时还好,后来来了程氏,她就不安分了。   但程烟舟与他说,梁氏病得很重,他派人去打听了,确实是生了病一直在吃药。加上他又想起,因为自己的原因害对方失去了一个儿子,所以一时心软,同意接回梁氏。   梁姨娘一回来,就坚持要给王妃行礼,哪怕奴婢告诉她,王妃说了,她身体不适不用来见礼。   程烟舟并不想见梁姨娘,与对方身份高过她或低于她都没有关系,她只是觉得没必要,各过各的就好。但梁姨娘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好像她不见她,是有意为难她。   程烟舟在正屋见的梁姨娘,她裹着很厚的披风,就这样还时不时地咳上一两声,手与脸俱是青白,像是暖不过来冻到了一般。程烟舟感叹,这才多久没见,梁姨娘竟是比她看上去还要弱。   梁姨娘一点礼节都不差,规规矩矩给王妃行了大礼,然后待王妃让她坐她才坐下。   程烟舟没什么与她聊的,只是让下人去请了大夫,她说,都城的大夫比庄上的有经验,加上府里下人多,侍候的更精心,都城不比庄上空旷,可能会更暖和,利于养病,总之都是一些宽梁姨娘心的话。   梁姨娘谢过王妃,提了一些自己以前对不住王妃的地方,说着说着还跪地叩起了头来,程烟舟马上叫人把她扶了起来,她是真被梁姨娘这一番作派惊到了,从前多飞扬跋扈的一个人,如今看着竟有些可怜。   这也就是程烟舟,若是换了沈宝用,人命关天也许会让她回来,但不会给对方演戏表现的机会,直接一顶轿子把人拉到一处院子,治病期间禁了她的足,散了她带回的丫环,安排府内与她不熟的去侍候,带病好后再送回去,若是好不了,该怎么安排后事就怎么安排,既保护了自己也不会事后愧疚。   但程烟舟不是沈宝用,她本就心软不说,打小就没接触过内宅争斗,她就觉得梁姨娘生病了,想女儿了,加上不想死,向她求好医问好药来的。   晚些时候九王回府,他本不想见梁氏,但想了想还是去了一趟。   梁姨娘虽然对王爷已失望至极,但看到王爷来了,心还是难免地跳了一下,但王爷只问了她一句病情,然后就是警告与威胁,并说,待她大好后,还是让她回到庄子上,他可以多拨奴婢,再给她多些银钱带过去,她可以在那里生活得很好,决不会比在王府差。   梁姨娘暗笑自己还在期待什么,给再多的钱再多的奴婢,庄子就是庄子,是世人眼中病得快要死了的废人,或是被家族放弃的罪人才会去的地方。   王爷这是在制造他只有一个女人的假象,让王妃在事实上独占王府罢了。他不考虑她的处境与脸面,却把程烟舟的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你敢说他是因为不细心才不知道她的苦处吗。   再一次看清这一切的梁姨娘,自然对王爷言听计从,同对程烟舟一样,先感谢了一通王爷能让她回来治病的恩情,然后保证自己养病期间不会再犯以前的错误,以后绝对尊敬听命于府上的主母,待病好后,王爷让他去哪她就去哪。   薄光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见她确实是不太显好,叫人把每日王妃所吃的补品给她也上一份。得到这个恩典,梁姨娘内心毫无波澜,但面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转天,待她看到补品的时候,更是暗自冷笑,原来王妃每日所吃竟是这样贵重稀罕的东西,前头那位王妃,可是直到病逝都没得到过这样的待遇。   她端起一盏慢慢地吃着,她这算是沾了姓程的光,不吃白不吃。   大夫来诊病,两副药下去,梁姨娘的身体倒真的有了好转。离春祈节越来越近,梁姨娘掐着时间去给程烟舟请安,她知对方对她还有芥蒂,所以并不是每日都去。   她把时间、次数掌握得刚刚好,有那么两次,她还顺手帮程烟舟在管家上提了建议,解了程烟舟的急。   几次过来,她开始提及春祈节。她对程烟舟直言她想去,她还没进过宫是一方面,另外她女儿、女儿的婆母也会去,她作为一个姨娘,是不好去到沈家的,但在宫中这场宴席中,她可以见一见薄溪若的婆母。   这两条理由,程烟舟觉得都很正当,大夫看完诊后就来告诉过她,梁姨娘这咳症怕是好不了了,就算今年熬过去了,明年冬天还会再犯,能不能再熬过去,还得到时看。   所以,这也许是梁姨娘唯一能进皇宫的机会了,加上她还想着见一见女儿的婆母,可能抱了托付的意思。   程烟舟自当上王妃后,她还没参加过这么大的宴会,她有些不懂,就问道:“姨娘能进宫参加春祈节吗?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梁姨娘:“可以的,但要主母同意,只能带一名妾侍。”   程烟舟看了眼管理嬷嬷,管理嬷嬷点头:“是,正如姨娘所说。”   这下程烟舟就没有什么顾虑了,她答应了梁姨娘。   梁姨娘回去后,把她从庄子上带回来的小丫环叫到内室,然后小心地把她收好的那封信拿出来,圈起一段,让小丫环照着画。   之所以是画,是因为这丫环从小在庄子上长大,没上过学不识字。   成品自然是歪歪扭扭,但能看懂。梁姨娘把原版与小丫环画的各自收好,开始掰着手指头盼着春祈节快些到来。   宫里为了这次盛会也是早早地准备了起来,沈宝用不知皇后为什么推诿,她对举办宴会兴趣不大,只觉得繁琐与累,唯一的安慰就是,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见养母,还有,她求得了薄且的同意,可以让母亲见一见孩子。   得到薄且的同意是因为,她告诉薄且,她给孩子起好了名字,叫沈思时。眼见薄且微楞后道:“是啊,他也是要有名字的。”   沈宝用马上又说:“我受恩惠于养父养母,自然要知恩图报,我是沈家人,我的孩子自然也是。”   薄且虽没说话,但看了她一眼,她知道他什么都明白,她做这些是在刻意淡化孩子生父的存在。他没说话显然是认同了她的做法,于是她再接再厉提出想让孩子的祖母看一眼孩子。   薄且听后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答应了她。   所以沈宝用虽觉得准备春祈节很累,但有了目标她还是做得有模有样。想必这也是薄且能答应她的原因之一吧,他虽然没说,但沈宝用看得出,他喜欢看她忙活儿,在宫中操持这些事情。   “娘娘,庆春殿到了。”春然挑起了轿帘。   今日正逢初十,是沈宝用可以看孩子的日子,她收起思绪,下轿步入庆春殿。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她感慨,原来她的孩子住在这里,一个从来没听过、走过的宫殿。   沈思时还是个只能躺着的宝宝,乳娘有经验,已经开始每日让他趴上一会儿,说是这样能练抬头,肢体大动作练好了,以后走路不爱摔跤。   此刻她一进屋,就见小思时趴在小床上,脑袋摇摇晃晃地,就是抬不起来,有点可怜还有点可爱。沈宝用心化了,笑容不自觉地爬满了整张脸。   “给娘娘请安。”吕氏给沈宝用行礼。   沈宝用马上道:“你看好孩子,不用多礼,他这样不会堵住口鼻吗?”   吕氏道:“不会,奴婢看着呢,您看,已经能抬起一点点了。”   沈宝用知道不会,只是她还是会忍不住用这种方法来提醒乳娘,在看孩子上,多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逗了会儿孩子,沈宝用觉得今日训练地差不多了,一把把孩子抱了起来。   刚才只能看到孩子的后脑勺,这会儿四目相对,沈宝用竟从孩子的眼睛中看出了倔强与委屈,似要哭一般,见势不妙,沈宝用马上给他哼唱儿歌。   沈思时这孩子别看他小,但小婴孩也是会抓人弱点的,平常他不爱哭,只有他母亲来时,他才会嚎上两嗓子,因为知道这个每隔几天来看他的人,对他最心软。   不过沈宝用也有对付他的绝招,就是给他唱儿歌。这不,嘴还是撇着的但眼泪没见下来,最后终于在沈宝用的逗弄下,笑了起来。   与他玩了一会儿,又是杨嬷嬷来提醒:“娘娘,时间到了,请回吧。”   自打这孩子降生以来,杨嬷嬷就被薄且从东宫调到了庆春殿,说是监督着乳娘与奴婢们做事。   但杨嬷嬷一辈子没结婚没有过孩子,她懂什么照顾孩子。不过是薄且知道她对杨嬷嬷一直有顾忌,有一份惧意,所以拿杨嬷嬷来震慑她,让她明白,这孩子并不是全然安全的,他随时可以让杨嬷嬷做些什么。   沈宝用从来不与杨嬷嬷争论什么,她知道对方有多愚忠听命,多教条规化,所以,每次她说时间到了,沈宝用不会耽搁,放下孩子马上就走。   走得这么利索还有一个原因是,每次她放下小思时,他都会意识到什么,然后开始大哭,这是沈宝用最受不了的。   春然看着娘娘这一次又是红着眼圈出来的,只能劝道:“几天一晃就过去了,您马上就能再来庆春殿的。”   这话虽是废话,但是于沈宝用来说很管用,她就是靠这样想着撑过去的。   转眼春祈节到了,进宫的前两日,梁姨娘向程烟舟请求,她想亲自去取新做的衣服,顺便再买点别的东西,程烟舟准了,并因自己不爱出门,让她把她的衣服也一并带回来。   梁氏出去了一上午,吃过午饭才回来,回来时自然是把程烟舟的新衣带了回来,只是程烟舟不知,梁氏不止是去拿衣服逛街的,她还干了两件事。   一是她贴身婢女的姐姐在宫中当差,她把那封由小丫环写得歪歪扭扭的信托她交到保宜宫乔嬷嬷手里。本来交给中宫殿的奴婢更方便,但不知为何,皇后并不参加这次盛会,她只能改为难度较大的乔嬷嬷。   二是在酒楼里找到都城最碎嘴的夫人们,在聊天中把沈宝用的那段不堪过往说了出去,当然不忘假惺惺地让她们不要往外传,人家现在可是贵妃,说不得的。   可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更别说她是有意说与了爱传嘴的人,两日的时间,除却宫里以及大门不出的程烟舟还不知道此事,整个都城贵圈差不多都传遍了。   到了春祈节当日,宫门大开,各式轿子停在宫西外侧,各家女眷由西门经廊壁到达簪花园。   程烟舟走的却不是这样的路径,她由等待多时的夏清领着,从另一路直接到了簪花园南房,沈宝用等在了这里。至此程烟舟与梁姨娘就分开了,梁姨娘去找她的亲家与女儿了。   程烟舟见到她的小宝,十分激动,小宝能平安生产,孩子大人都健康平安,按说她是不该哭的,可她忍不住。   她一面说自己不该这样,一面止不住的流泪,沈宝用温和笑着让她随便哭,只是提醒她一会儿还要参加宴会,不要哭肿了眼睛被别人看出来的好。   慢慢地,程烟舟止住了哭,两人说了些话,但有春然夏清在,之前偷着相见那一次所聊的话题不能再说。最后沈宝用道:“阿娘,待一会儿宴席散了,您随我来,我带您见思时。”   程烟舟眼中一亮,她道:“真的能见上一面吗?我倒是准备了礼物给他。”   “可以见,皇上应许的。”   “那真是太好了。”   宴席开始,裴太后晚到,众人起身行礼:“太皇太后娘娘金安,春日吉祥。”   太后坐在主位的一侧,沈宝用坐在另一侧,太后道:“继续吧。”然后问沈宝用,“宝贵妃,皇上还没有过来吗?”   沈宝用:“没有,圣上要晚些时候才到。”   “行,那咱们先玩乐起来,今日是好日子,你们都自便起来。”   众人吃吃喝喝,看了舞蹈听了曲,不知何人提议,要开始玩游戏。   太后道:“可,准了。”   游戏是唱念,是大弘凡举办宴会精久不衰的一款游戏了。   玩法是先抽签,然后按头率排序找出引人,引人再到特制的小瓮中抽纸条,照着里面的内容或作诗或编唱。   这玩法照顾了许多人,作诗一般都城贵圈里女子都会学,有一些实在作不好的,就去学音律,编唱几句在此时的大弘也算文雅之举。   几轮玩下来,一位女眷抽到一张,念出来时,她小声道了一句:“这是什么呀,这字体跟画符一样。”   然后她以正常的音量道:“沈宝用在明乙县时,曾被,”   这时念的人与听的人才反应过来,沈宝用不就是此刻坐在上位的当今贵妃吗。   一下子,念的人噤了声,下面众人的欢声笑语也一下子停了。各个的脸色可谓精彩,有惊讶的,有掩面轻笑看热闹的,还有互相使眼色的。   洞察如沈宝用,一下子就觉出了这里面的异常,她还没来及做出反应,就听太后道:“怎么,这里还有贵妃的事啊,你接着念,若是能把你们贵妃娘娘编到诗作里,皇上一个高兴,说不定可以传世呢。”   念唱的那位朝太后福了福身,但看了一眼沈宝用,有些犹豫。就在这时,她听到乔嬷嬷提高嗓音道:“太后让你念,怎么不听?”   此女一咬牙道:“曾被同为流浪的奸人,”   “扑通”一声,此女跪了下来,陪罪道:“太后恕罪,贵妃恕罪,这字写得实在看不清,妾念不下去。”   沈宝用环视四周,依然有无所谓看热闹的,但也有同情跪下赔罪这位的。太后又道:“你去,拿过来看看,怎么还有看不清的字。”   乔嬷嬷走过去,把纸张拿过来,她站在上面念道:“沈宝用在明乙县时,曾被同为流浪的奸人玷污了清白,”   “哎哟,这是哪个混人把这样的东西混了进来,竟敢编排起贵妃娘娘来,老奴真是该死,竟然老眼昏花,早看清内容奴婢该亲手毁掉它。”乔嬷嬷跪下道。   原来是这件事啊,沈宝用看着这场针对她的局,知道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这在座的很多人,都不是从乔嬷嬷念出的内容知道的,看她们脸上的表情就知,她们该是私下早就知道的。   是谁呢?太后?一眼望向脸色煞白的养母,再见她身旁的梁姨娘,哦,还有可能是梁氏,母亲说什么来着,是她求着回府治病的,可真是巧呢。   沈宝用一点都不慌,这事当然是等着皇上来处理,与她没有多大的关系,她并不在乎这些人怎么想她怎么看她,从她被安上养母亲妹的身份开始,她不知被这些人嚼过多少舌根,也不差这一场。   可场下有一人却是沉不住气的,程烟舟气得发抖,她决不允许她们这样说她的小宝。   她站起来出列道:“母后,臣妾不知是何人蓄意陷害,贵妃娘娘的往事大家都知道,不是什么秘密,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年幼失怙,很小就在外流浪,我只觉她很可怜,收养后,今日所说的这件事被我先亡夫查出,却一直不忍心问。他们父女一直瞒着我,怕我难受。但他们不知,其实我都知道。在我先亡夫弥留之际,他问了出来,真相就是没有,贵妃小时虽曾被奸人惦记,但奸人没有得逞。请母后明查,还贵妃娘娘清白。”   沈宝用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她这养母还是这么单纯,以为她说几句这些人就会相信吗,她们只想猎奇罢了,根本没人关心真相如何。   但,她还是很感动,被人维护爱护保护的感觉,可真好啊。   太后不闲不淡地道:“是得好好查查,要不皇家威严都要败光了。”   “太后所言甚是,”闻言除了太后,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是皇上来了。   皇上坐上主位,对手边跪着的沈宝用道:“起来吧,你们都起来。”   “冯大么,去查。”冯总管领命下去。   薄且拿起那张纸看了看,然后晃着道:“去查是指查这个,不是贵妃的事。贵妃的事朕早就知道,当年就去查过。贵妃当时被人所救,才得已脱身。恩人是目洞赵派的当家,如今她的后人赵玺化名玺儿,因为此事一直侍候在贵妃身边。她们两个,一个为了报恩,把恩人亲手埋葬,年年祭拜。另一个也是为了报恩,甘心为贵妃之奴,终身侍奉。下个月朕会安排二人去给赵当家祭扫迁坟,这里的人与事,你们不认识不知道,可以回去问你们的老爷儿子。”   就算皇上不发话,谁也不敢说什么,更别提皇上发话了,所有人又重新跪下,请皇上与贵妃息怒。   酒宴继续,主座上三人,皇上与太后,恨不得对方去死,但皇上恭敬地给太后敬酒,太后也满面笑容地受了。   至于沈宝用与皇上,也是暗潮汹涌。沈宝用没想到薄且说起谎来比她还顺溜,但比起养母的出头,她并不感激他所谓的维护。她的那点儿事,如果不是一开始被他查出来,这里的人怎么会知道。   他与这些人有什么区别,他比她们还恶劣,当初他不是也一样,认为她是卑贱的、肮脏的,他还曾拿此事威胁过她,她现在还记得那时被吓到、被扼脖的感觉。   但她听到薄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会让她与玺儿出宫的事,她觉得这是个机会,若是哄得他能让她带上孩子,这可能是唯一一次她可以逃掉的机会。   想到此,沈宝用拿起酒来主动敬向薄且。   薄且笑着看向她,接酒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手,然后他就不松手了,反而越握越紧,疼得沈宝用差点痛呼出声,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只能忍耐,忍到汗都下来了。   她不解薄且为什么会突然这样,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就见他虽是扯着嘴角在笑,但眼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黑沉沉地,蓄满了风暴。   忽然,他撒开了她,道:“贵妃这杯酒,朕饮下了。”说完他一饮而尽,沈宝用好像在他眼里看到有水光闪过,可在这之后,薄且再也不看她。   宴席快要结束时,薄且忽然对她养母道:“九王妃留一下,贵妃娘娘小时的事朕知道的甚少,想听你说一说。”说着他这才看向沈宝用,又是那样的笑,问她,“你也想想,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跟朕说啊。”   阴阳怪气地,沈宝用被这样的薄且弄得有些迷糊,她从来没见他这样过,正要回他,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刚痛出的一身汗全变成了冷汗。   薄且看着她脸色变得刷白,就知她终是想了起来。   沈宝用浑浑噩噩地接受众人的辞行行礼、送行太后,然后被薄且拉着手道:“送九王妃去偏殿等。”   沈宝用被他一路带到了南屋,薄且一脚踹开大门,把她往前一送,沈宝用在惯性下,扑倒在地上。   听到薄且恶狠狠地道:“朕早知你是个骗子,说!你还骗了朕什么!”   薄且气极,伤极,他在外面听到九王妃所说,就知道以此女的心性,这决不是她编的,她说的就是实情。   所以,他在拿沈宝用被人玷污一事威胁她时,她明明就可以告诉他实情,却没有,故意让他误会,宁可背负污名,也要让他继续嫌弃下去,就为了不给他们在一起的机会。   这还不算,他心里更过不去的一关是,是他亲手把完壁的沈宝用送到陈松身边的,因为他的自信自大,给了沈宝用机会,她把她的第一次主动地献给了另一个男人,一个动都不能动,全程被动的男人。   这里的深意,薄且没办法深究,只要想上一丁点儿,他就头痛欲裂,痛苦难耐。   她不愿跟他,宁可把污名作实,也不肯把第一次给他。   薄且刚才坐在主位上,喝的每一口酒都带着血腥味,不知道受了内伤的人是不是就是这样。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八三   沈宝用听着薄且在身后对她的怒吼,她保持着摔在地上的姿势没有变,果然,薄且在为这个发疯。   薄且没打过她,把她关在水牢里时,说得挺狠倒也没对她用过刑。可这一次,沈宝用没有把握薄且会对她做什么。   她自己倒没什么,大不了命一条。只是现在,母亲被他扣在偏殿,孩子被拿捏在庆春殿,沈宝用纵然想一硬到底,哪怕碎掉一身骨也与他拼了,但现实不允许,她甚至对这个想法都不敢多想,因为她没有这个时间,她得在薄且彻底发疯前,想办法安抚他,让受到刺激的猛兽安静下来。   她转过身来,一副道理手中握,完全不示弱的样子道:“你现在是要与我翻旧账吗?   说完这句,沈宝用就势抱膝坐在地上,轻轻道:“当初陛下拿这件事威胁我,我那时才多大,被吓到不行,连着几个晚上睡不着,哪里敢为自己辩解。失去了最初开口的机会,以后更是没有机会说出来,并不是有意欺骗。”   “之后陛下为了毁掉我与沈家的婚约,更是把我曾为乞儿的事情散播了出去,后来我被关到水牢,就算不用睡在地上,也还是会被老鼠虫子侵扰,得亏我从小就生活在那样的环境见怪不怪,要是一般的闺阁女子,恐怕不能活着走出那里。还有,被陛下派去的人卸了膀子,被下药,被丢到北三宫自生自灭,面对这样的陛下,我怎敢欺骗,又哪有机会欺骗,不过都是以前的糊涂账罢了。”   薄且走近她,蹲下来,一掐她的下颌道:“这没用,扮可怜想激起朕的愧疚,这没有用。你胆大妄为,欺君罔上,”   他说着手上使了劲,沈宝用痛呼出声,他接着说:“你到如今还在耍朕,朕才知,你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大胆,会”   欲言又止,薄且说不下去了,他明明气闷憋屈的要命,却有口难言。让他说什么,说他有多想要她的第一次,成为她唯一的男人,本以为是没办法的事,是终身的遗憾,却发现原来不是的,原来她一直都是完壁之身,在九王府时是,在别院里绣屏风时是,在他榻上被药折磨到扎伤手掌时是……   懊恼气闷,愤怒伤心把薄且淹没,被沈宝用撕扯得千疮百孔的自尊心不充许他再多说一句,可她还在跟他耍心眼儿,枉图蒙混过关,这一次他不能依,不想与她心照不宣。   沈宝用让他难受痛苦了,那他就从她身上找补回来。   他道:“朕觉得,该是时候去一趟庆春殿了。”   一句话,沈宝用心往下沉,手软腿软起来。她见薄且转头欲走,不知哪来的爆发力,一下子抱住了他的大腿。   “陛下,我错了,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我不该骗你,我以后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再不骗人。对你敞开心扉,有什么说什么,决不耍心计。”沈宝用语无伦次,急急地道着。   薄且不为所动,挣开她朝前走,听到身后沈宝用道:“好!你去,若思时有事,我也不要活了。”   薄且停下,回头看着她道:“朕现在就可以让人绑了你,想死?哪那么容易,”   薄且正说着,忽见沈宝用眼神一凌,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在把那把刀子扎进自己手掌前一刻,就是这样的目光,这样的感觉。薄且微楞后,马上反应了过来,冲向沈宝用,及时地把她与墙柱隔了开来。   冲力太大,沈宝用的头虽没撞到墙柱上,但薄且的胸膛并没有多软,她一时头晕眼花,堆坐在地上。而薄且比她好不到哪去,胸口疼,刚才咽酒才能尝到的血腥味,此刻充斥在他气管中、口腔里。   “你个混蛋玩意儿,一定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吗。”薄且缓了缓道。   沈宝用半眯着眼,依然坐在地上道:“陛下不也是。”   “朕只对别人狠,你却总是软上两分,对自己反而更狠,你的极端倒是治得了朕的。”薄且淡淡地道。   若说上次她扎自己手掌给他带来的感觉是新奇,是更想征服她的兴奋,那这一次,他唯有惊吓。她冲过来的力度,速度,决不是在吓唬他与他耍花活。   薄且咳上一口,然后活动了下身子,自诊没有伤到骨头,但淤青肯定是少不了的,要抹药推开血淤,否则不知要疼多少天。   反而是沈宝用,她看上去并不好,站都站不起来。薄且怕她撞坏头,蹲下把她抱了起来,准备带她回勤安殿去看医。   出了南屋,外面众奴婢都低头候着,因他有命令不得入内,所以谁都不敢进去。他下令道:“去叫张璟到勤安殿候着。”   沈宝用是在赌,她实在是没招了,她决不能让薄且在气急之下见到她的思时,幼子太过弱小,他经受不住一个帝王的雷霆之怒。薄且发疯没人能让他停下来,她只有让自己也疯起来,破釜沉舟方能破局。   她当然不想死也不能死,她的孩子还需要她,但若不行此险招,她真怕薄且会要了思时的命。   毕竟她心里多少有些明白薄且对她的贞洁有多看重,他一直拿此说事,表现得有多嫌弃就有多在乎,这也是她把自己交托给陈松的原因之一,除却对真爱的心甘情愿,还有不想让薄且如愿的执念。   所以,依着这份对薄且的了解,她不知他这一去会做什么,她不敢拿孩子赌,只能拿自己赌了。   为了让他相信她真的在求死,她在冲出去时的力量是没有保留的,但她特意慢了,给了薄且制止她的机会,如果他想的话。事实证明,他依然不舍得她死,不想放手,那就只能继续缠斗下去。   沈宝用慢慢地紧闭了双眼,她对撞在薄且身上的后果预估不足,他真是铜胸铁臂,她的意识开始错沉起来。   薄且在南屋院门碰到了赶来的九王,对方步履匆忙,差点冲撞了他。   薄且怀里还抱着沈宝用,见状身子往旁边一侧,沈宝用被他护在了怀里:“皇叔为何如此慌乱?”   薄光稳了稳,跪下道:“圣上恕罪,臣失仪了。”   薄且冷笑一声:“九皇叔是该着急,王府里比朕在时人员还清减,怎还管不好家,若等朕出手来管,到时皇叔可不要后悔。”   薄且说完迈步就走,薄光回身看他一眼,然后马上就朝里面跑去,到了偏殿见到还等着皇命的程烟舟。   他上前一把抱住她,赶来时狂跳的心才慢慢地平缓下来。今日之事他已全部得知,皇上有一句说对了,他是该好好地管一管家了。   “王爷,你松开些,我要喘不过气了。”程烟舟不知王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他为什么一进来就抱住自己,还抱得这么紧。   她想到沈宝用,问:“贵妃娘娘没事吧,她被皇上急急地带走了,她说皇上已应允了我见孩子,怎么到现在都没有人来通报,反而是王爷你来了?”   薄光:“见孩子你就不要想了,皇上有事,已带着娘娘回去了。”   眼见程烟舟要急,他马上转移话题:“你再说什么,今日也是见不成的,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今日这闹剧还是要好好查一查,看看是不是咱们府上出了差错。“   一句话让程烟舟不再多言,依着王爷出宫去。行到宫门口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望,小宝与思时在她看来是两个孩子,她从担心一个要开始担心两个,也不知他们还能不能离开这皇宫,王爷答应她的事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作数。   薄光似看出她的心思,揽着她的肩道:“再忍耐一下,春天已经来了。”   勤安殿,薄且比张璟更快地回到这里,他把沈宝用放下,这时的沈宝用开始出现呕吐的迹象,这是晃着头了。   张璟没一会就到了,做出的诊断与薄且所想一致,这病没别的办法,静躺为宜。   沈宝用在这期间醒过来一次,她知道自己撞到了头,可能要有一段时间不能清醒了,趁还有意识的时候,她抓住薄且的手再不松开。   薄且就一直任她抓着,然后在张璟给他自己做完诊断后,要涂药的时候,他想挣开,却发现有些费劲。而且沈宝用感知到他的手要从她的手中挣开后,眉头紧皱似不安稳。   薄且只得在她耳边道:“朕哪都不去,只每日上朝,下朝就留在勤安殿陪你养病,你且安心吧,你那崽子好得很。”   待他一说完,沈宝用果然松了力,薄且看着有些被她握红的手,摇了摇头。明明刚才气到恨不得毁掉些什么,却被她撞墙触柱的行为吓得立时熄了火。   薄且开始思考,他到底想怎样征服沈宝用,让她一见自己就怕像奴婢一样的服从听令,还是像刚才,紧紧握着他的手充满了依赖与不舍。虽知道是假象,但他还是心跳漏了一拍。   深夜,沈宝用醒了过来,她看着周围漆黑的环境,心里一惊,正要起身就觉头晕目眩。   听薄且在黑暗中道:“醒了?别动。”   她马上问:“陛下,你没有去庆春殿吧?”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八四   薄且没好气道:“没去。你不头晕吗,躺下。”   沈宝用闻言躺了下来,但还是不能彻底安心,她于黑暗中问:“陛下是否原谅了我?”   她语气绵软,加上她伤到了头问题可大可小,薄且暗叹一口气道:“你先养病,此事容后再议。”   沈宝用:“您若是现在不说,臣妾无法安心养病。”   薄且:“朕只能说不会动那孽种,你总可以安心了吧,不要得寸进尺。”   沈宝用得了这句保证,她暂时安心下来,这一安又昏睡了过去,薄且还等着她的下文呢,不想等到的是沈宝用熟睡的、有规律的呼吸声。   而薄且却是无眠的,他虽被沈宝用的决绝吓到了,但他心里还是无法放下芥蒂。他一直是知道的,自己对沈宝用不公,他一直都在用权势压制她、欺负她。但这一次,他真的有被沈宝用伤到,还伤得很深,比她在他脸上划的那一道儿严重多了。   他在心里记下了这一笔,他觉得沈宝用也有欺他负他的地方了。   沈宝用头部受到的震荡并不太严重,在薄且胸口还青着一块时,她就好了,不再呕吐不再头晕,也能下地活动了。   此时距离四月初十越来越近,沈宝用一直都记得薄且答应过的,让她带着玺儿回趟明乙县的事。   这日,她与薄且提起此事,薄且看着她健康的脸色,道:“如今你已大好,该是行罚的时候。从今天开始,没有朕的准许,你不得再去庆春殿,再见那个孽种。”   沈宝用大惊:“陛下不是答应了,”   “朕答应了什么?只是不取那孽种的贱命罢了。欺君罔上是大罪,朕已法外开恩,再若啰嗦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到他。”   沈宝用没想到,一个她本不在乎的污她名声的局却带给她这样的无妄之灾。原来薄且前些日子的按兵不动,只是在等她病好。   她知道现在急不得,毕竟他没有把话说死,只要再次得到他的准许,她以后还是能见到思时的。   又听薄且道:“至于去往明乙县一事,是朕之前答应你的,你也该准备准备,到时朕会派护卫送你们去。朕国事繁忙,就不同行了。”   他不去这倒是个好消息,但沈宝用尤不死心:“臣妾这一去日子颇长,实在是不放心幼子,陛下能否让乳娘带着孩子一同前往,杨嬷嬷也可一同前往。”   薄且盯着她看,目光深深,看得沈宝用有些发毛、不自在,他笑了一下道:“不行,他不能去。你也说了是幼子,那么小的孩子还是呆在宫中,与朕一起等你回来的好。”   沈宝用知道多说无益,她表面无事内心实则很焦虑,她的焦虑连玺儿都看出来了。   玺儿趁沈宝用身边无人时,忽然出现对她说道:“娘娘执意要带那么小的孩子出门,这本就不寻常。”   沈宝用知道玺儿是在提醒自己,她太急了。但她怎么可能不急,她并没有什么机会能出宫的,她叹口气道:“连你都能看出来,是啊,我在想什么呢。”   玺儿欲言又止,听到外面有动静,沈宝用看了玺儿一眼,与此同时玺儿立马消失在屋中。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与玺儿比以前亲近了一些,时不时地默契十足。   既然要在四月初十祭拜,总要提前一段日子出发,沈宝用临行前的那个晚上,薄且完全不考虑她会舟车劳顿,撩起她湿漉的头发,在她耳边道:“不怕,把朕的马车赏给你,你在里面如在内室一样,可站可坐可躺,不会累到的。”   说完这句像是握了什么真理一样,底气十足地继续狂风暴雨。   转天一早,沈宝用就出发了,她虽然很累很乏,但离开皇宫的那一刻心情开阔了不少,她并没有躺着,而是看什么都新鲜。哪怕这一路都是她曾走过的地方,她也不错眼珠地看着。   队伍路过了水墨坊,沈宝用看着熟悉的场景,看着进进出出的绣娘,眼中有怀念与羡慕。这里曾装着她对未来的规划,她想得很好,也去努力做了,但这终不是她的路。   她为自己选的路早已被薄且截断,如今她只能走他给她安排的。沈宝用忽然兴趣淡了下来,她把帘子放下,这才有心来打量这马车的内部。   确实如薄且所说,勤安殿自是比不上,但与她在东宫的内室差不多大。里面春然夏清再加上她,三个人呆在这里都觉得空荡荡。   除却这两个丫环,薄且还赐给她一众奴婢与内侍随行,玺儿也不再是隐身相随,而是骑行在护卫队中。   不过玺儿并不一直在护卫队中,她时快时慢,快的时候会跑到前面探路,慢的时候会落在后面,默默地跟行。   别人都没把她的举动当回事,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干什么。   “你前几日还替她说话来着,如今看着,可还有其它的可能。”阿感被皇上这样问着,确实是再说不出其它,只低下头不言语。   “你不用替她担心,当初朕就是要把玺儿送给贵妃,朕明处暗处的敌人不少,没有一个忠心于贵妃的人是不行的。玺儿只是按朕的想法在行事,朕不会罚她,她还坏不了朕的事。”   阿感闻言,马上道:“圣上英明。”   薄且:“传令下去,行压军术。”   压军术是兵法里的一种极隐蔽的跟踪术,本来跟在贵妃这种队伍后面用不上这种兵术,但玺儿一路上都在做着反跟踪的探查,他们不得不再小心谨慎一些。   阿感:“是。”   薄且看着地上,沈宝用一行走过的痕迹,心里暗道:英明?对付一群宵小何用得上英明,他们甚至连太后、先帝都不如,真把皇家想得太简单了,这江山他薄家能坐这么多年,无论如何争斗,都能一代代地传下来,可不是靠着坐享其成、纸醉金迷得来的。   这时,一阵婴孩的啼哭声传来,薄且眉头紧皱,他下了马,走近后面的马车。   此时队伍正在传令,前方先遣队还没有消息过来,后面的大队是待命状态。乳娘吕氏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孩子抱下马车,此时天气已暖,连风都是热的,这个时节的风吹一吹是不怕的,还可以让孩子晒晒太阳。   吕氏一开始很怕杨嬷嬷,后来她发现,她无论对孩子做什么,怎么养育,她都是不管的,渐渐地她没那么畏惧杨嬷嬷。就算现在,她说要带孩子出来透透风,杨嬷嬷也什么都没说,只是与她一同下了来。   不想,沈思时被吵了睡眠,嘴一撇哭了起来。吕氏赶紧哄,杨嬷嬷的眼神也看了过来。   往常不爱哭很好哄的孩子,可能是因为生活环境的巨大改变,竟是哄不好了。   杨嬷嬷终是没忍住,问道:“怎么回事?是饿了还是病了?”   吕氏:“都不是,可能是闹觉了,奴婢还是抱回马车上去吧。”   也就是这时,皇上忽然出现,杨嬷嬷与吕氏马上行礼。   薄且走过来这一路,眉头就没松开过,此刻他看向乳娘手中的孩子,更是没有好脸。   他问:“为何哭闹?”   在杨嬷嬷在场的情况下,吕氏没被皇上点名是没有资格回话的,她听杨嬷嬷把她给出的理由又说了一遍。   皇上道:“赶快哄好,朕觉烦心。”   吕氏一听更急了,着急忙慌地又哄了起来。可小婴孩懂什么,更不会怕帝王之恼,无论吕氏怎么哄,他还是在哭,似要把从出生以来欠下的都补齐一般。   薄且被他哭得心烦,这里不像宫中,他只要不踏进庆春殿,就可以屏蔽掉这孽种的所有信息。此次行程,队伍精练短悍,就算他走到前面去,以他的耳力也是能听到的。   于是他不耐地道:“把他给朕。”   吕氏把孩子抱给他,薄且瞪着这孩子,完全没把他当一个小婴孩来对待,他道:“沈思时,你要是再哭闹下去,朕就把你丢到旁边的山沟里喂狼。”   沈思时到了薄且怀里,不再是一味的蛮哭,而是一边哭一边拿眼觑着他。可能是见他眼生,气息也生,在薄且吓唬完时,沈思时真的不哭了。   薄且扯起嘴角,不无嘲讽地道:“你倒是不像你娘,比你娘识时务,一身的软骨头。”   他对这个孩子,天然带了反感与厌恶,这会儿没有像一般人那样,觉得这孩子聪明怜俐,反而更看不上了。   把他交还给吕氏,对她与杨嬷嬷道:“虽天气见热,但还是要小心点,朕的要求依然是不能死,朕要看着这个孩子长大。”   两人道:“是。”说完,吕氏马上抱着孩子上了马车,后面的行程,再不敢带着孩子下来,只她自己出来透会儿气。   在这个春暖花开,踏青的好时节里,去往明乙县的人本就多,因为踏青是明乙县最重要的传统节日。   春祈节是按都城算的,那时明乙县这里还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春天,到了四月中上旬,是明乙县最好的季节,会有很多活动,要热闹半月有余。   是以,这个时节,周边县市的也会涌入这里,明乙县的酒楼客房都住满了参加活动,游玩的人。   而在这些涌入中,有四队人马是特殊的,他们的目的不是来游玩的,一方沈宝用是来祭奠迁坟的,另外三方的目标却都是她。   就这样带着各种目的的几方人马,汇集到了明乙县这个小县城中,倒是不起眼,因为这个时候的小县城里有很多生面孔。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明乙县的空气比都城还要清新,体感也甚是舒服。沈宝用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繁华异常,这才想起的确是又到了踏青这一民俗集会的时候了。   记忆一下子打开,在这样的日子里,她流浪时,日子会过得比往常好一些,因为天气暖了不用再捱冻,还有就是,一些积善之家也会在这日子里派钱,就连外县来的游客,你上前说上几句吉利话,他们大多都乐意掏钱的。   后来,她被沈家收养后,自然是不用再乞讨,反而会跟着养母到府门口派钱。养母还会带她去玩,做薄衫新衣服,□□花戴,总之这是个令人愉快的时节。   沈宝用乘坐的马车在城边就停了下来,因为太大、太招眼,换了一般的马车才往城中去。   新换马车没走多久,沈宝用就让他们停了下来,她想走一走。护卫们在后面不着痕迹地跟着,春然与夏清侍候在左右,玺儿则是近身守护。   沈宝用一转头就看到玺儿略带忧伤的样子,她一指远处的山坡:“祖父就埋在那里,稍事休息,明日我们上去。”   此时已近黄昏,没有天黑祭拜的道理,确实要等到明日了。玺儿顺着沈宝用所指看着那个小山坡,点了点头。   路上她们还路过一座破庙,沈宝用略显开心地道:“想不到这么多年了,它还没有倒。”说着走了进去,后面的人只能跟着。   玺儿出于安全考虑,劝道:“娘娘还是不要进去的好,看着确实是要倒的样子。”   沈宝用:“这个地方不知给我遮风挡雨了多少日子,那时是不会考虑它会不会塌的,只要不挨冻,没有野兽的侵扰就谢天谢地了。现在竟真是精贵了,虽怀念,却真的不敢再迈入。好,我不进去,不过估计以后是没机会再来了,让我再看看吧。”   玺儿听沈宝用这样说,眉头皱了起来,她以为自己在赵家倒下后过得就够苦的了,但比起沈宝用还是幸运了很多。   她想着就说了出来:“娘娘小时候真的是受苦了。”   沈宝用:“苦吗?也没有多苦吧,过好今天不用想明天,那时至少是自由的。不过,咱们不是说好了,出了来你要改口叫我妹妹的,我没有姐妹,阿姐,你叫我一声来听听。”   沈宝用知道玺儿性子钝,不赶她一下她是不会动的,玺儿在她的注视下道:“阿,阿妹。”   沈宝用脆生生地应下:“喛。”   有了第一次,后面玺儿就不再别扭,阿妹阿妹地叫得可顺溜了。   待薄且一行走到这座破庙时,有人上来禀报,薄且认真听着。禀报完,他挥手让人退下,心里暗道,她倒是会拉近距离收买人心,一句“阿姐”肯定能让玺儿那愚者上了心。   薄且这样想着,一点都不恼,脸上甚至露出丝笑容,他看向周围,原来沈宝用做乞儿时是睡在这里的。   看着周围的环境,他还是有些震惊的,他再无父无母,也是衣食不愁享尽荣华的。他意随心动,迈步进到了里面,刚一进去,就听阿感忽然道:“谁在那?出来!”   眼见两个孩童从佛像后面走了出来,见到薄且这一行人,拿着刀配着剑满脸肃然的样子,本能地知道他们不好惹,大的拉着小的连忙跪了下来:“大爷恕罪,咱们这就走。”   薄且看着眼前脏兮兮瘦弱的孩童,仔细看了才知,说话的这个大一点的竟是个女孩。她的发形衣着,以及刻意弄脏的脸,都让薄且想起了沈宝用,她在此地流浪的时候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从小饥一顿饱一顿,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致使现在怎么养都不长肉。   兴许是他盯着人看的过于专注,这看不出岁数来的小女孩,开始把头放得越来越低,期间还偷偷地拿脏手往脸上抹。这一幕又让薄且想起沈宝用曾面临的绝境,好在她有所防备,有利器、有狠劲才避过那一劫。   薄且对身后人道:“给他们些钱,打听一下附近有没有慈育院,送他们去吧。”   阿感就是慈育院出来的,对那个地方有些了解,其实有些慈育院不如不去,全看监管人的品性了。像这么大的孩子,去到里面反而不习惯,更大可能是待不了几日就会跑出来。   但皇上既然下了命令,他不便多嘴,就挑出两名小卒,让他们带着孩子去了。   薄且虽做了善事帮了人,但心情并不好,心上像有什么东西压着似的,很沉重。   他突然意识到,沈宝用以前过得是怎样的日子,不只存在于三言两语的描述中,而是活生生地摆在了他眼前。   之前他只是派人来到这里调查她的过去,那时于他来说,她所经历的不过是纸上的一个个整齐划一的文字,看后并没有什么感觉,如今他亲临明乙县才算是窥得了一角真实。   两个乞儿被带了下去,薄且却没有急着走,他东看看西看看,看到神台上的烂草,这就是那两个孩子的床榻了。   薄且看着看着,心里有些发酸,难怪沈宝用当初在水牢里睡得那么安稳,比起这个来,水牢里他让人新弄的干草榻可比这个强多了。   离开破庙,属下来报,贵妃一行已住进云上楼,薄且听后点了点头。   属下又说:“云上楼里住着几个异域人士,比贵妃一行早几日住进去的。”   薄且问阿感:“去查过了吗,可是他?”   阿感:“未曾见到陈大人,但住店的大抵是赫延过来的,体貌特征伪造不了。”   赫延就是毒盅岭所在之地,薄且虽心有准备,但闻言脸色还是阴沉了下来。果然,带着那孽种来就对了,就算万一他防不胜防,相信凭着这最后一手,沈宝用决逃不掉,这给他安了很大的心。   来到明乙县的第二日,沈宝用知道玺儿着急,一早就带着她去爬坡了。   春然与夏清提前准备了轿子,但被沈宝用拒绝了,她想要自己爬上去,祭拜恩人要有诚意。   不过,几年养尊处优下来,沈宝用爬这个山坡已不如少时那么轻松,一路都在说着:“阿姐等我一下。”   玺儿其实全程都压着速度呢,也不知是怕累着妹妹,还是贵妃。   终于到了半坡,一颗树前,玺儿看着那个小土堆,上面歪歪扭扭地立着一块木牌子。她看向沈宝用,沈宝用点了点头:“就是这里。”   玺儿走近一见,小土堆是不大,但看得出前几年是有人培土的,否则这么多年过去了,木牌都要立不住了。再看牌子上果然如沈宝用所说,刻了“祖父之墓”以及“小宝立“几个字。   玺儿对物迹物证十分了解,这一看就是旧日刻上去的,决不是新造做旧的,可见沈宝用没有骗她,她真的认下了祖父,并与之在最后的时光里相依为命,知恩图报。   玺儿“近乡情怯”,站在墓前一动不动,倒是沈宝用很自然地拔着野草,拿着帕子擦那块牌子。   “扑通”一声玺儿跪了下来,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沈宝用陪她跪着,她也哭了,不知是在哭对儿子的牵挂,还是在哭这对阴阳永隔的祖孙。   痛快地哭了一通,祭拜了一番,二人商议好,明日让随行队伍里由都城带来的起坟人一起过来,准备迁坟。   玺儿在墓前坐了很久,沈宝用陪着她。两个人后来都累了,先是沈宝用直接躺了下去,蓝蓝的天空近在眼前,往边上一看,自己刻的墓碑就在身侧。   她微微笑着道:“以前我来的时候,就会这样在这里躺上一下午,心是安的,甚至能睡上一觉。”   玺儿随后也仰躺了下来,微风吹着,头顶蓝天白云,身边躺着的是自己的亲人,哪怕他只剩下一具白骨,但真有沈宝用所说的心安之感,玺儿的悲伤都少了一些。   “这种感觉好多了。”玺儿道,“谢谢你,阿妹。”   沈宝用只盯着蓝天看,知道她在谢什么,她只是笑了笑。   春然在看到主子躺在地上时就想上去劝说,就在她犹豫之际,见玺儿姑娘也躺了下来,她就放弃了,何必搅了娘娘的兴致。   但她们躺的时间太长了,这山坡上的风本来就比下面大,地上多少也是凉的,她终还是上前进行劝说。   玺儿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是在心里认同了沈宝用是她的义妹,但除此,她还是贵妃,是主子。   于是,一行人朝坡下走去,离开了这里。   待她们走后,阿感问皇上:“圣上,是否要现在下山?”   薄且想了想道:“不,咱们过去。”   绕到刚才沈宝用一行呆的山坡上,薄且在沈宝用躺过的地方躺了下来,他这举动看得阿感一楞,但他是皇上他想干什么都行,以前打仗的时候也不是没趴在地上埋伏过。   只是阿感不明白,埋伏是为了打胜战,现在皇上躺在这里毫无意义。   薄且看着头上的蓝天,侧头看着沈宝用小时候所刻的丑字,他笑了,若是现在她写字还是如此,他这个老师是一定会被气到打她手板的。   又想到,她的篆刻技艺已入门,等到他们老了,他快要死的时候,他的墓碑、牌位都要她亲手亲刻才好。   原来静静地躺在已故之人的墓前,看着天空,竟可以放松下来,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么远的事情。坐起来的薄且觉得,有些好笑,他都在想些什么啊,竟是天长地久。   沈宝用一行重新回到云上楼,她与一行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把手中的一物交到了对方的手中。   这一幕瞒得过春然与夏清,但是瞒不过玺儿的眼。   沈宝用进屋前,看了玺儿一眼,玺儿同样看向她,面色平静。沈宝用见此就知道了她的心意,对玺儿道:“阿姐,一会儿晚饭时见。”   接过沈宝用信纸的不是别人,正是阿感口中来自赫延毒盅岭的人。   昨日,他们就想方设想把消息传给了沈宝用,没想到她那么快就有了回信。把信交到一直守在城外,去往目洞县必经之路的岭主手中。   如今毒盅岭的新任岭主正是消失的陈松。他接过信来,看到熟悉的字体,控制不住地手抖。   信上先是过问了他是否安全,如果安全就赶紧走,不要试图与她搭话,然后又说,她很好,不用他挂心,最后提到了他们的孩子。   是男孩,这个他早就知道,在他联系到九王之前,他就知道了。都城里也有他的人,用心打探,这些消息还是能探得出来的。   她说,孩子叫思时,沈思时。思时很好,虽然瘦小但能吃能睡很健康,她现在的心愿唯他与孩子都平安,这一次她不会跟他走,作为一个母亲,她是不会把孩子丢下独自逃跑的。   她还说,这次出宫,从孩子被扣在宫里开始,她就放弃了逃跑的想法,他作为孩子的父亲,也该当担起父亲的责任,虽不能把孩子放在身边教养,但所有行为都要考虑孩子的安全,以孩子为准,方算是为人父母的本分。   陈松把信看完,但他并不同意沈宝用的想法与做法。   孩子是他的,他当然也心疼,但今次机会难得,就算舍小保大也要抓住。孩子是可以再有的不是吗,在陈松心里,那个没见过面的孩子不及沈宝用的一分,他是不会听劝放弃的。   事成后,她可能会怪他,但她一定会明白,失去这次机会,他若再有机会救出她,按他的计划,至少要花费六七年的时间。   不说自打与沈宝用分开以来,等待的日子于他已太过煎熬,就算是为孩子着想,未来几年,薄且有太多的办法养废这个孩子了。他们皇家最擅长这个了,连同姓薄的都被养残养废好多个,如眼中钉一样的仇敌之子,更是前途未卜。 第86章   陈松把信收在胸口处,并不打算听沈宝用的。   第三日,沈宝用一行又上到山上,迁坟人一番仪式后,开始掘土请尸。   虽沈宝用已提前告诉玺儿,当时她与祖父身无分文,地下埋的没有棺木只有一草席。但当玺儿看到被破席子裹着的森森白骨时,再度悲从中来,自觉不孝,心疼自责不已。   重新把目洞赵派掌门人的尸骨装殓到棺椁里,一行人起程去往目洞。   继续跟在后面的阿感,感觉得到,皇上没有之前来明乙县那么松懈,明显紧张了起来,因为从明乙县到目洞这段距离,才是那些人动手的契机。   棺椁在队伍的最后,沈宝用上轿前与玺儿走在一起,忽见玺儿停了下来,看着她道了一声:“娘娘,”   沈宝用对春然与夏清道:“你们先上去收拾一下。”   马车下只剩下她二人时,玺儿问她:“阿妹,你想走吗?”   沈宝用看着她:“阿姐,你在说什么?”   玺儿不擅绕弯,直接道:“你想跑的话,阿姐可以帮你,这次的机会难得,目洞是阿姐的老家,赵家旧宅我更是熟,阿姐有把握送你走,以后恐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她说的沈宝用当然知道,但她摇了摇头:“不用了阿姐,于我来说最重要的还在宫中,我哪都不会去,只想着回到他身边。”   玺儿没做过母亲,但当过女儿,她能理解这份感情,但她永远都记得当初闯进别院内室看到的一幕,用利刃横穿手掌,那份狠劲儿震撼她到现在。   如今,狠人有了软肋,行事再没有那么决绝。   “我知道了,你不后悔就好。”玺儿慢了下来,落在后面一手搭在棺椁上,嘴里道了一句:“爷爷,咱们回家了,您可一路跟紧了,别迷路了。”   第一天太平无事,第三天太平无事,直到第六日,扶棺走到玉霞岭时,因此处地势特殊,总会出现极端天气,像今日就遇到了大雾。   这样的天气走得极慢,眼看在天黑之前是赶不及走到下一个乡镇住店了,沈宝用一行不得不停了下来,冒然赶路可能会在浓雾中迷失方向,不如就地休息。   没一会儿帐子就围着马车搭建了起来,沈宝用所乘的马车就可当做起居室,只是保护她的护卫休息的账子不能搭得太远。   为防万一,玺儿也上到马车里,若真有什么事,她可以近身保护贵妃。   浓雾成为了最好的隐身术,贵妃这里没有人发现,这雾之所以这样大,除却天气原因外,还有物殊植物的加持。   这种植物只生长在赫延,外边根本见不到,它本也算是毒物中的一种,只是毒性对人体来说可以忽略不计,经过处理喷撒出来,最大的作用就是加重雾气。   沈宝用心中装着事,她这一夜睡得并不好,她不知陈松有没有听她的劝,有没有离开。   她希望可以顺顺利利地把老伯送回目洞,然后平平安安地回到皇宫,一个多月的时间,加上她经受着了考验有好好地回宫,估摸薄且也该消气让她见孩子了。   这次回去,她的思时该会坐了吧,想想还是挺令人期待的。   这样想着,迷迷糊糊间,她被玺儿叫醒:“出事了。”   沈宝用一个激灵,马上清醒了过来,她最先想到的就是陈松是不是来了。   待外面的动静惊动到她时,两边已经动起手来。玺儿最先掌握了情况,她道:“阿感来了,想必皇上也来了。”   沈宝用想的没错,陈松没有听她的劝依然还是来了,但她没想到,薄且也来了。   沈宝用更紧张了,那岂不是说薄且预判了陈松的行动,陈松处于被动,是否会有危险?   马车的帘子忽然被掀了起来,玺儿抽出刀子冲到了前面,来人道:“娘娘请随臣下车。”   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沈宝用怎么也想不到,出现在她面前的既不是陈松也不是薄且,而是九王薄光。   “九王爷?”沈宝用疑惑地看着他,不止沈宝用,玺儿也没有放下戒备,不对的时间不对的人莫名地出现在这里,玺儿不敢大意。   薄光对沈宝用道:“趁他们现在打起来,你赶紧跟我走,我答了你母亲救你出宫。”   外面打斗声越来越大,薄光不由分说地拉起沈宝用就走。玺儿没有阻拦,因为马车目标太大,就算外面两拨人都不想伤到贵妃,但刀剑、弓箭无眼,在乱战之中这里并不安全。   沈宝用跟着薄光下了马车,夏清已吓坏,春然一咬牙跟了上去。   形势急迫,沈宝用被薄光亲自带着没入雾中。   玺儿在这过程中看了出来,九王爷是真的准备充足,诚心诚意要助沈宝用逃掉的。这符合她的心意,于是全力地配合起来。   陈松与薄且都发现了情况的不对,这里除了他们,还有另一队人马在,而沈宝用被这一队身份不明的人带走了。   “燃火把。”   “放紫气。”   薄且与陈松默契地暂时休战,指挥着各自的属下,用不同的方法驱散着雾气。   在雾气渐渐散下之前,薄且回到车里,从吕氏手中夺过沈思时,在他身上使劲一拍,孩啼声在夜色中、在这暂时的寂静下格外的响亮。   沈宝用本就不能一走了之,只是薄光强势,局势又乱,她没有机会与他说清楚,此时她听到了啼哭声,她的耳力不如练武的人厉害,但她对沈思时的哭声太敏感了。   除她之外,九王与玺儿也是一楞,步子慢了下来。   紧接着他们就听到了皇上的声音:“沈宝用!给,朕,回,来。“   沈宝用狠狠地一甩玺儿的手,玺儿虽没脱手,但已拉不动她。他们停了下来。   “你别冲动,失了这次机会,你就再也跑不掉了,我答应了你母亲要救你出去。”薄光急急地道。   “不,我哪都不去,没有一个母亲会扔下她的孩子独自逃走,就算是我不是阿娘亲生的,她也不会。”   沈宝用说完,看了玺儿一眼,玺儿被她看得心里一凛,手下松了劲,沈宝用再无禁锢,朝来时路跑去。   她跑得急,生怕薄且吓到孩子、伤到孩子,没注意脚下摔了出去。   因为她是毫无顾忌的高速奔跑,这一下摔得很重,但她顾不得疼,也不知哪里在疼,她大喊:“我在这里!”然后爬起来继续跑。   薄光知道沈宝用说得对,程烟舟如果在的话,也会做出与沈宝用一样的行为,但薄光不是程烟舟,他对沈宝用母子没有任何感情,他只知沈宝用在宫中被困一日,程烟舟就不得安宁一日。   至于怎么救,救的过程会有怎样的牺牲,全然不在他考虑中。   他虽理解沈宝用,但不会放纵她任她胡来。他今日必须把她送走,然后这件事就算是在程烟舟那里了结了,从此她可以吃得下饭,睡得好觉,养好身体,延年益寿,他也可以少操心一些,不用提心吊胆王妃的身体会垮掉。   所以,薄光命令手下:“把人抓回来。”   听到他这样说,玺儿不乐意了,怎么救人还带强迫的,不该是以义妹的意志为本吗。玺儿上前,替沈宝用挡下追逐她的人。   有了玺儿的帮助,沈宝用没有被抓回,向着来路继续狂奔。薄光眼见玺儿倒戈,他亲自上阵。   这时大雾在两方人的努力下,散了大半,陈松与薄且对峙着,能清楚地看到对方。陈松朝薄且手中望去,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孩子。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小时候就不太喜欢小孩儿,因为他庶出的身份,连沈芮那样的在小时候都欺负他。他也只是看了一眼,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沈宝用的声音传了过来,其实她已喊了好几声,但她没有功力,陈松与薄且都没有听见,但这一次他们听到了,同时也看到了人影。   雾气终于全部散去,薄且看着追上沈宝用制住她的薄光,冷笑起来,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次出宫之行还真是热闹。   沈宝用看到了沈思时,她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又提起了心。与陈松不同,以她做母亲的角度来看,孩子这样被薄且提着得多不舒服啊,难怪他的哭声越来越小。   沈宝用心疼不已,恨不得马上把孩子夺过来抱在怀里,哄他安抚他,可不能被这样一吓一折腾再发了热。   她回头厉声对薄光道:“你放开我,这不是我母亲的意思,她若在此不会让你这样对我们母子的。”   她这样一说,薄光更不想她回到宫中去,怕她向程烟舟告状,于是手上使了更大的劲,沈宝用根本挣不开。   她只得对薄且道:“陛下救命!是九王强掳臣妾下马车的,臣妾哪都不去。”   眼前的沈宝用令陈松感到陌生,她以前面对薄且不是这样的,哪怕在水牢,薄且拿他威胁于她,她虽也屈服了,但决不是现在这种感觉。   她眼中的执着与狠绝还在,但像是脊梁被薄且捏在了手中,他连话都没有说,她就自觉地伏低做小,揣摩着他,说着他喜欢听的话。   薄且像是沈宝用的主人,只凭一个孩子,就轻而易举地让她成了他手中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陈松看着薄且把孩子由提拽改为一手抱在臂上,对,就是这个孩子,连话都不会说的小生命,就可以把沈宝用变成这样。从她出现在他视野后,并不遥远的距离,她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他也终于意识到,沈宝用给他的那封回信有多真诚,态度有多坚决。   薄光的人也迅速地跟了上来,三队人马形成三足鼎立的态势,一时没有人妄动。   “九皇叔,您这是何为?还有,朕可不记得予你出都的令牌。”薄且冷冷地问向薄光。   薄光道:“皇上心里什么都明白,臣不过畏妻而已,臣答应了王妃所求,作为她的夫君就一定要帮她做到。”   薄且轻松地一笑,没说什么,他不是装的,他是真的放松了下来,因为他太知道沈宝用了,她若是下了决心为了孩子留下,在场没有人能阻拦。   他的贵妃跑不掉的,心下一定自然轻松。   果然,沈宝用在薄光话毕后,猛地踩向他的脚,在他手上劲儿稍松时,拿自己的额头朝他的鼻子撞去,他们二人的身高,这个位置正得沈宝用的劲儿。若是撞头,恐怕她还撞不过对方,但鼻子是弱处,薄光虽挡了一下,但还是有被撞到。   他从来没伤过鼻子,不想巨痛传来,打仗时什么伤没受过,但这个痛还真无法形容。   沈宝用就趁着这个工夫,拨了一旁护卫的短刀。她在行动前早就瞧好了,那护卫手中已握着一柄长剑,这柄短刀估计是留的后手,此刻却被沈宝用拨出拿在手里。   “别过来!”她道。   她离薄且那里还有一段距离,她不能保证只夺把刀就能顺利地走到那去。   薄且看着沈宝用的行为,他感叹,他是知道她有办法,但他忘了一点,只要事情涉及到她儿子,她就会极端,明明平常很聪明的一个人,这时就会不管不顾,哪怕于她来说是下下策,只要能达到她的目的,她也不管不顾一味向前冲。   好在,薄且知道,薄光为着程烟舟也不可能让沈宝用受一点伤,他倒不担心沈宝用的安全,可看着她撞击的那一下,想到她的晃头症刚好没多久,真怕她再出问题。   薄且喊话:“皇叔,你放朕的贵妃过来母子团圆,你出都城之事朕既往不咎。”   薄光被沈宝用一连串的行为惊到,他见识到对方的决心,心下松动。毕竟沈宝用不能出事,就算出事也不能是因为他,否则,他后宅将永无宁日。   沈宝用见九王没下令,她后退着朝薄且那边靠。   忽然,从陈松的队伍里射出了一支冷箭,目标直指薄且。此人是高手,从箭的速度与角度就看得出来。   薄且未持兵器,已来不及再去抽刀,他右手一挡,冷箭穿过他的掌心射到了沈思时。   阿感大叫:“保护皇上!”   薄且看到箭身的去向楞住了,一点躺避的意思都没有,就在这微楞之间,对方大批量地射箭过来,薄且依然无动于衷,完全不顾自身的安危,呆楞在原地。   这阵箭雨,有几支被阿感挡下了,却还有两支射中了薄且。   薄且身后是个土崖,中箭后他朝沈宝用看去,她眼中的破碎让他绝望。   他想,完了,一切都完了。身心双重的刺激下,他朝后倒去,手里还抱着孩子。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阿感不知道圣上这是怎么了,既不躲箭,在明知身后是情况不明的土崖,还向后倒去。阿感根本顾不得自己的安危,朝皇上伸出手去。   沈宝用也朝薄且这处跑来,看到孩子中箭时她会觉得也许还有救,但被薄且抱着这样摔下去,那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她在奔跑时听到陈松叫了停下了命令,指令一下,那些箭矢真的不再射过来。沈宝用心中快速闪过一个念头,原来他是可以下令的,且命令是有人听的。   崖下,阿感一手拉着皇上,一手握在剑柄上,他的剑插在石缝中。从石缝里一直在落着土块,两个人的重量坚持不了多久,但阿感一点都不担心,若真撑不住,不过是坠落到这崖下突出的一块巨大石体上,皇上只要箭伤无事,就会是安全的。   这块巨石出现的如此幸运,如此巧合,让阿感觉得圣上是不是早就发现了这里的地形,这才任自己倒下去。   不过,还没等他们支撑不住,对面的箭雨攻势停了下来,亲卫把他们救了上来。   沈宝用冲过来,伸手要去够孩子,刚被救上来的薄且厉声道:“别动!你想他死吗,这时不能动他。”   沈宝用自然不敢再碰,对于不大的孩子来说,他身上的箭实在是太显眼太大了,孩子的惨状深深地印在了沈宝用的眼中心中。   眼见皇上受伤,九王也冲了过来,他与薄且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意识到这于薄光来说是一个机会。   薄光只要联合陈松,就有很大的把握要了薄且的命,别说他还受了箭伤,实际操作起来更容易。皇上无后,若皇上出了事,大弘的天下唯他来继承,加上太后也不会反对,可谓得来全不费工夫。   薄光有一瞬的心动,但是,薄且道:“挑蒙与赫延搅在了一起,狼狈为奸已是事实,如今是个机会不是吗,我大弘的战神该如何选择,皇叔,你的时间不多了,他们冲上来了,别犹豫了。”   这正是薄光心里的症结,他这次之所以回应了陈松,把他引了过来,就是想要把这波敌国势力一网打尽。   眼下,他除与陈松联手杀掉薄且外,还有另一个选择,就是与薄且的人一起除掉陈松,除掉挑蒙的左膀右臂,除掉一直以来大弘边境的另一个隐患,赫延毒盅岭势力。   皇上问得没错,他的时间不多,他该如何抉择。   薄光看了一眼皇上身边的阿感,不对,他养大的孩子他是知道的,这里不对。   薄光道:“臣只有一事请求,待杀敌后,回到都城,皇上可不可以答应臣,放沈宝用母子离开。皇上若是答应,臣,初心不改。”   薄且点头:“好,朕答应。”   人说君无戏言,薄光自然相信,他招呼众手下调头迎战。   薄且提着的一口气刚松一点,就听沈宝用道:“他没气了,没气了。”   薄且一激灵,他一直保持着怀抱孩子的姿势,伸手一探,果然是没气了,孽种真是没用,连他的最低要求活着都做不到。   他又在沈宝用的眼中看到了破碎,这次还有绝望。   薄且一握沈宝用的手,对她道:“看着朕!你看着朕!”   待沈宝用依言看向他时,薄且肯定地道:“朕有办法,我们回都城,朕有办法能救他,能让他回来。”   沈宝用听他这样说,通红的眼露出一丝希冀。可这怎么可能,她明明确认了,她的理智告诉她,她的思时没气了,死了。   但沈宝用还是把薄且的话当成救命稻草,她问:“真的吗?你有办法?”   薄且的意识在涣散,虽阿感已封了他的大穴,但随着他一点点地往外渗血,他挣不了多长时间,昏睡过去是必然结果。他必须要在失去意识前,安排好沈宝用。   他道:“对。我是谁,我是薄且啊,是九王府里的世子,是别院里的太子,是大弘的帝王,我说能就能,我想做成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这一点你是知道的。沈宝用,你信我,回到都城我保证把他还给你。”   沈宝用信了,或者说她愿意相信,因为她无法接受幼子已死的事实。   薄且自拉住沈宝用的手后,再也没有松开,孩子他倒是松手递还给了她。   薄且对阿感道:“你去吧。”   阿感跪下不从:“圣上就是要砍臣的头,臣也不会离开,军马司列那边用不上臣,再加上还有王爷在,臣还是守着圣上吧。”   阿感说得倒也有理,如今他这里还要带着沈宝用一起走,只一个玺儿不如阿感也在更周全。   薄且身边的亲卫把他与沈宝用送回到马车上,在这个过程中,薄且一直没有松开沈宝用的手,而沈宝用想到薄且给她的希望,也无所谓挣不挣开,反倒希望能随时查看薄且的情况,不想他死掉。   没一会儿功夫,薄光就带人回来了,马车的帘子被掀开,薄光跪在外面道:“毒盅岭已剿灭大半,陈松逃脱,”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薄且朝沈宝用看去,沈宝用眉头一动,他就知道她还是在乎那人,但薄且也知道,陈松没有机会了,那一箭虽不是陈松所射,但他没及时制止,这个孩子就相当于是被他害死的。   一想到这,薄且心里泛起狂喜,他感到压制的大穴都快要重新崩开,马上敛起心思听薄光继续道:“圣上埋伏的军马司列的兵士已去追了,归军马司列管的事,微臣插不上手。”   薄且:“皇叔已做了自己该做的,很好,待回到都城,如朕所说,免你私出都城之罪。”   薄光在最后时刻选择站在了薄且一边,而薄且明知薄光与太后勾结,对皇位有所图谋,也没有借题发挥卸磨杀驴。   这样的结果不知是薄光对皇位本就不热衷、对大弘太忠心的缘故,还是说,这对叔侄在九王府的那段时光,父亲儿子地叫了那么多年,难保没有在心里留下些什么的结果。   终于可以启程回都城了,薄且的伤口虽由阿感处理过,但他还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在这之前,他把玺儿叫到身前,对她意有所指地道:“孩子妥善安置的事交给你了。”   玺儿明白皇上在说什么,她答是。   薄且嘱咐完这件事,他撑着最后一口气,一字一字地对沈宝用道:“相信我,我一定能办到,待回到都城一切都会好的。”   薄且昏过去后,阿感松了一口气,皇上中的两箭没有伤到要害,这种伤以他战场上的经验,他能治,只要到下一个城镇里抓些喝的药,再辅以每日的清洁换药就可一路平安地回到都城。   而皇上要做的就是休息,充足的休息,按说按皇上的情况,他早该昏睡过去,但皇上心里装了太多的事,这才一直撑到了现在,此刻终是睡了,阿感怎能不松口气。   沈宝用在薄且昏睡后,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抽了几次都没成功,还是玺儿对已什么都不知道的薄且道了句:“圣上恕罪。”然后,在他臂上一点,沈宝用这才感到手上的压力消失了,她抽出手来把孩子抱在怀里。   阿感看了玺儿一眼,两人虽能明白皇上为什么那样说,但人死不能复生是大罗神仙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现在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按皇上的意思稳住贵妃,戏要演下去,这个孩子的尸身就得妥贴放置,要不别说回到都城了,待皇上醒来前,因天气原因尸身就得腐坏,到时皇上的谎言也会不攻自破。   玺儿明白阿感的意思,她走近沈宝用道:“阿妹,要想孩子得到皇上的救治,咱们得把他保存好,你这样抱着恐会误事。”   沈宝用想岔了,她抓的重点是:“阿姐,你跟在皇上身边多年,你见过他用此术是吗?真的救得了我的思时,是吗。”   玺儿只得顺着她说:“是,不管怎样,你把孩子给我,我保证让他毫发无损。”   玺儿把孩子钉在了木盒中,用厚实的棉塞满其中,以确保不会有味道溢出来。她知道待回到都城后,这个孩子就看不得了,只能直接下葬,决不能让贵妃再见到他。   而祖父迁坟的事她只得放下,让另一批人先送棺椁回目洞旧宅,她忙完此事再择机回去安葬。   一行人只在路过的第一个城镇请了大夫号脉拿药,后面就一直赶路,三天就到了都城。   薄且也是在这时候醒的,他猛地睁开眼,随后的动作大到吓到了冯大么。   冯总管看着皇上双眼即时瞪大,问他:“贵妃呢?”   沈宝用此刻正守在装着沈思时的木盒子,从进宫开始,她没歇一下,把这盒子放到了神堂里。   她本想陪孩子呆一会儿,但听到薄且醒了的消息,她双眼冒光,马上朝勤安殿跑去。   勤安殿中,薄且问阿感:“玺儿处理好了?”   阿感:“处理好了,待贵妃娘娘回来,她就会把木盒换掉,把孩子葬了。”   薄且并不关心玺儿会把那短命的孽种埋在哪里,他动了动胳膊,自检身体,恢复的还不错。他这是昏睡了一路,到了宫里才醒来,还算是醒得及时,来得及应对。   薄且自然是在骗沈宝用,那孩子死得透透的,他就算是皇帝也没有办法让死人活命。不过是当时情况紧急,他又受了伤,马上就要失去行动能力,不得已才先稳住她。   否则以沈宝用对那孩子的感情,以及她内里的偏执劲儿,薄且怕他失去意识后,没有人能震得住沈宝用,她不知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来。明明因为陈松的失误,他们也许会拥有一个新的开局,他可不想失去这个机会,失去沈宝用。   于是就有了谎言,谎言并不高明,但他知道于沈宝用管用,果然,让他撑过了这几日。   如今他人在宫中,也醒了过来,身体在快速恢复中,一切都在掌握中,他有办法有信心再骗一次他的宝贵妃。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另一边保宜宫中,太后正对着薄光发脾气。   “你一点都不像我,也不像你兄长,机会摆在眼前为什么放弃?”太后质问薄光。   薄光本就对皇位不感兴趣,他甚至厌恶那个位子,他在上一代的皇位争夺中,什么都没有做却是失去最多的。   被父亲当棋子利用,被母亲厌恶舍弃,甚至想过要他的命,而一向和善的兄长也为了自己的儿子而理所当然地牺牲了他的孩子。   薄光自认童年是快乐的,母亲是皇后,兄长是太子,他只要循规蹈矩就可以平顺地过好一生,但这快乐也是短暂的。   后来的现实逼得他开始藏拙,他虽喜武,读起书来也是不差的,但当意识到母亲并不喜他露脸显贵后,他只习武,甚至给众人留下不爱读书不善文章的印象。   那段时光过得很累,但后来何止是累,是痛、是苦,是不能言说的殇。   所以,若是皇上遵守承诺,放沈宝用自由,他并不想再与太后为伍。他的小女儿也要出嫁了,待她嫁人后,他最想做的就是带着程烟舟去游历大江南北。   薄光听着太后的斥责,并不反驳辩解,只在太后说完道了一句:“国家为重,外敌为重,母后当看长远。”   太后被这句话激怒:“你是在责备哀家吗,哀家不以国家为重了?是边境发兵了吗,还看长远,依哀家看,你才是鼠目寸光的那一个。”   乔嬷嬷直冲太后打眼色,暗中劝着,裴太后只叹自己实在是无人可用,但凡这宫中还能划拉一个孩子,她才不会拉拢这个儿子。   凭心而论,薄光并不比他皇兄差,甚至在军事武功方面是胜过先帝的,但他差在了野心上。也是,若他有那个心,当年他父皇利用他时,他就该借势攀上去,与他的母亲兄长一斗,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太后压下心中的郁气道:“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既然你要看长远,那母后也不急了,咱们徐徐图之。”   薄光走后,太后还是气,她对乔嬷嬷说:“就是个烂泥,这事换成他父皇,先帝,皇帝身上早就成了,还看长远,呸!”   这是真气急了,太后在闺中口无遮拦,口吐暴言的毛病又被勾了起来。   乔嬷嬷反而露出了笑容,这些日子她看着太后受全族之灭的影响,头发白了大半,如今骂人的架势不减当年,精神头儿又回来了,乔嬷嬷甚慰。   “好了好了,骂几句消消气就完了,前头可还有新鲜事等着您看呢。”   裴太后转过头来:“怎么,你打听来了?”   乔嬷嬷点头,然后附在太后耳边私语了几句。太后听后,目光深远,然后她笑了笑:“我怎么把她给忘了。这世上的人,只要他有所求,就不怕他没弱点。”   说完又想到了什么,太后笑得乐出了声:“让我那小儿子见识一下咱们皇上的嘴脸,白长了一辈儿,还那么愚钝轻信。”   勤安殿这边,只见冯大么快步迈进勤安殿内,急速道:“贵妃娘娘到。”这贵妃娘娘可真是的,直接就往里面冲,他又不敢拦,又不能不通报给皇上,只得紧赶慢赶,尽量在不失仪的情况下行两全之法,好在比娘娘快了一步。   冯总管话音刚落,沈宝用就跑了进来,薄且看了阿感一眼,阿感闪到一旁出了殿。   薄且转过目光,目不转睛地看着向她奔来的沈宝用,笑着道:“你慢点,看这一头的汗。”   沈宝用气还没喘匀:“什么方法,什么方法能让孩子回来。”   “你容朕两日,”说着薄且咳了两声,“朕不过才醒过来,不过宫中药材比那小镇子上的要好上许多,两日,不过两日朕能起身就带你去。”   沈宝用看着薄且不像要死的样子,她扭头就走。薄且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看着她的背影暗道,看在你失子的份上,朕不与你计较。   薄且养伤的两天,沈宝用是在神堂度过的。   她晚上睡在神堂的偏房里,薄且只令奴婢好好侍候着,并没有叫她回去。这并不全然是为沈宝用着想,而是薄且在这两天里也很忙。   他这趟出宫已多日未上朝,受伤归来朝中已有传言。薄且为安臣子心,早上按时上朝,下朝后悄悄地出宫去往漳泮山。   漳泮山位于都城南郊,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山上有一座无名古庙,庙中有一位高僧,不仅道行高,年龄也高,有九十多岁了。庙虽无名但极灵,香火旺。   因为此,四十多年前,彧帝在位时下令此山半封,至此平民百姓只能上到半山腰,再不能进到古庙中,此处变为只有都城权贵才能莅临之地。   当时已五十余岁的辰义大师请求面圣,具体他与皇帝说了什么不为人知,但皇帝从那之后撤回了先前的圣旨,漳泮山不再封山,古庙重新面对所有人开放。   从此,无名古庙更为出名,本就被信众尊崇的辰义大师更是名声大噪,加上他一口气活到了现在,活成了神仙的化身,无名古庙从此有了名字,民众自发地把它称为辰义寺。   薄且这两日,皆往返于此。   “陛下有何求?”辰义大师已不知是第几次发问。   薄且并无不耐,把他的诉求又说了一遍。辰义大师听后,像前几次一样摇了摇头,重新默念经文,沉默不语。   阿感紧皱眉头,这和尚仗着自己年岁大,声望高,竟是连皇上的要求都敢不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众生皆是民,宗高于庙,皇高于僧,无国即无教,这些都是大弘明令的礼法、律法。   这和尚真是念经念傻了老糊涂了,阿感看上去比皇上还要着急。   薄且心里也急,他没想到,他以帝王之尊亲临,辰义大师竟会对他的要求无动于衷。   但薄且曾在彧帝注中,看到了被记录下来的那场四十年前的对话。从那场帝王与高僧的对话中,他知道这位大师变通不迂,显然对方的不允是因为他没有提到点子上。   薄且想了想道:“幼子惨死,母痛苦,此乃人伦悲事,大师之言可慰人心,助悲母度过此劫,这是大师对一人的慈悲。而朕,既有所求就想好了付出什么,朕可以给大师一个承诺。”   辰义大师睁开了眼,薄且看着他道:“帝王杀戮。”   这一次辰义大师没有摇头,薄且又道:“若真到了那一日,朕愿起誓,不行滥杀。”   “阿弥陀佛。”辰义大师双手合十与薄且行教礼,薄且回礼。   到薄且与沈宝用约定的日子,他到神堂亲自接她。沈宝用早已做好准备,双手抱着木盒在等他。   薄且淡淡地看了一眼那盒子,然后移开视线与沈宝用同到漳泮山。   坐轿上到山顶,沈宝用一路都没有说话,这时她问:“这是哪?”   薄且:“辰义大师所在的地方。”   沈宝用惊讶了一下,凡在都城生活过的人,不,应该说全大弘的人没有不知道,传说中可通达天庭的半神,辰义大师的。   原来这就是漳泮山,沈宝用来都城多年,但她从来没来过这里。因为,她偏偏不信神佛。   她的眼中闪过黯色,薄且说的方法,不会是找高僧求佛法吧。   进入院中,一间屋内,沈宝用发现一位老者居中坐着,不动如钟,倒真有一副活神仙的样子,想必这就是辰义大师。   “辰义大师,这就是孩子的母亲。”薄且说道。   辰义大师睁开眼,伸出手,薄且与沈宝用坐下。辰义大师对沈宝用问清孩子的生辰八字,然后道:“不一定能成功,但可一试。”   沈宝用问:“试什么?”   辰义大师:“通灵起死,塑身之法。”   沈宝用:“法之禁术,大师不怕折了阳寿?”   “陛下之托,民不敢抗。”   “我本不信神佛,若真可把孩子还给我,信女愿一生敬拜。”   辰义大师再次伸出手来,沈宝用把手中的木盒往前一递,顿了下又收了回来,她道:“我要与您一同进入,只有我与孩子。”   薄且还未说话,辰义大师道:“可。”   薄且:“朕与你同往。”   沈宝用回头冷冷地看着薄且:“臣妾不信陛下,若此术不成,臣妾会恨、会怪陛下一辈子,陛下还要进去吗?”   薄且犹豫了,他看了一眼辰义大师,然后道:“大师不要忘了答应了朕什么,一定要尽力而为。”   辰义大师低头合十,对沈宝用道:“施主这边请。”   薄且看着眼前的大门关上,那里面是辰义大师闭关的地方,如今被用来举办一场仪式与沈宝用看,也是一场慰籍她心灵,给予她希望的仪式。   一进到里面,沈宝用竟觉佛法恢弘,她的心静了下来。   辰义大师找她要木盒,她回过神来道:“大师,有必要吗,我不知这里装的是什么,但已无我儿。”   沈宝用在辰义大师第一次伸手接木盒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她所留的记号,但那记号没有了,她在那一瞬确定薄且骗了她。   其实她一直在骗着自己,她多希望薄且的骗术能高明一些,真的把她骗过去,让她抱着孩子还会回来的希望过下去,但他没做到,他枉为一手遮天的帝王。   辰义大师叹口气道:“贫僧本想着以这孩子的尸骨为缘,给他在此做四十九日的法事,祈愿他极乐。如今若如施主所言,一个与小生灵没有关系的木盒无法作为缘物,不如施主把孩子的名姓与生辰写下放入。”   沈宝用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那里有用红线缠着的一节指长的一小撮儿头发,那是沈宝用留下的沈思时的胎发。   希望的破灭,无法进行下去的自欺欺人,令撑着沈宝用的信念轰然倒塌。   她抓着这属于沈思时的唯一一物,痛哭起来,哭得肝肠寸断。这是沈宝用在沈思时死后,第一次痛痛快快地哭出来,也是她在心里与这个无缘的孩子做着最后的告别。   辰义大师没有劝她,只准备着法事器皿。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沈宝用哭了一大场,宣泄着这些日子以来隐忍的所有情绪,然后在辰义大师做法事的时候,全程配合。   她被破庙遮风挡雨的时候没有敬谢过神佛,那时于沈宝用来说,庙宇是免于风霜雪雨的顶上一片瓦,里面的神台是容身的床榻,而高大的站立的神像是挡着烈日照进来晃眼用的,躺倒的则是最好的挡风背靠。   那时她得到神佛的庇佑最多,却觉得理所当然,也从来不存敬意不怀惧意。   此刻,沈宝用难得的在佛像前跪了下来。整个法事过程,她完全按照辰义大师所说的去做,难得在拜佛一事上如此听话,要知道,程烟舟来漳泮山的那几次,她一次都没有跟来过。   沈宝用看着宝相庄严的佛像,她暗想,是否因为自己不敬不信才有了坎坷悲惨的命运,才让她失亲至此。   她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辰义大师言:“神佛从不会因你信与不信,拜与不拜而怪责,施主从心就好。”   沈宝用又问:“是不是我的亲人,对我好的人都会受我之克。”   辰义大师:“本寺确有批命一说,每望日贫僧都会亲自批命于有缘人,就在前几日,有位女施主来问出远门多年未归的儿子是否平安,是否还有归来的一日。贫僧虽要了她与那孩子的八字,但并没有批算,贫僧告诉她,她的孩子活得很好,终有一日会回来与她团聚的。”   “大师颇会宽慰人,大师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还是请大师批几句给我吧,我也想像那位盼儿归的母亲一样,有个盼头。”   辰义大师没迟疑地马上问道:“施主的生辰八字?”   “我自幼父母双亡,并不知自己的生辰,后来被收养,是养父给我定了一天,是不准的,所以,还是不行吧,在第一步上就卡住了。”   辰义大师不为所动,还是那个样子,道:“被人收养,重新拥有家人乃是施主的机缘,是注定的,在那之后所定的生辰就是施主你的生辰,它属于你,你也属于它,报上无妨。”   “大师刚才说,报了不是也不会批算的吗,何必多此一举?”   辰义大师:“为了信,信则灵。”   “我终于明白,您为什么能活到如此高寿,为什么是被人顶礼膜拜的高僧了。”   沈宝用把养父定下的她的生辰报给了辰义大师,几乎没有迟疑,大师道:“施主先苦后甜,家人、爱人、挚友都会有,且命岁长久。”   沈宝用听后道:“好,我信了。”   但她在法事结束时,把孩子的胎发要了回来,她说:“比起被供起来,还是留在我身边吧。”   辰义大师很少碰到这样的人,但凡能爬到潮泮山来见他的,都是虔诚的佛教徒,至少是坚定的信仰者,而皇上与这位贵妃娘娘都不是,连边都不沾。   皇上为了骗住贵妃,并不忌讳拿帝王杀戮来威胁僧人,拿神佛来行欺骗之举,而贵妃连法事里最重要的一环,缘物都被她拿走了,可见她虽全程配合,看似虔诚,实则还是不信的。   辰义大师已知自己的命数,他是活不到百岁的,在人生的最后几年里,他唯一的信念就是劝人向善,普渡众生。但他从不强人所难,他承认有的人是渡不了的,需自悟才可。   沈宝用收好胎发,走出了闭关室,一出来她就看到了薄且。   薄且装模作样问了大师一些问题,辰义大师也如他们说好的那样一一回答。沈宝用觉得这位九十多岁的高僧表面沉稳,内里却是一点都不庄重。   在寺庙这种地方,当着神佛的面,大师配合着薄且的谎言,在她这个心知肚明的被骗者的注视下脸不红心不跳。这就是长者的智慧吗,一切皆空。   回去的路上,沈宝用依然很沉默,好像自打她回宫后,就一天比一天沉默,但她哭肿的眼晴说明,她并不像她表现的这样平静。   薄且本来是有把握骗过沈宝用的,她根本接受不了孽种死掉的事实,只要她不接受,他就有办法给她重新变回一个孩子。   不过是个才几个月大,除了哭泣连话都不会说的婴孩,他已让人带着乳娘去找了,找一个哭声、相貌与孽种相似,体形月龄差不多的男孩来。   就算不是完全相似也没关系,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借灵重塑的仪式至少要一百八十八天,就算是把朝夕相处的乳娘与孩子分开这么多天,再见的时候恐怕也认不出来。   不过是给沈宝用一个希望,让她活下去的希望。薄且在看到沈思时中箭时,他自己知道内心有多恐惧,那个孩子没了对沈宝用意味着什么,她如今还能在宫里与自己缠斗,那个孩子功不可没。   如果这个动力消失了,薄且不能确定,沈宝用在他的强大控制下,不可违抗下,是否还有劲头儿与他斗下去。   是的,他心里是明白的,沈宝用并没有臣服认命,她一直在寻求机会逃离他,这次让她陪玺儿出来就是在试探她。   他想试探又怕失败,这才把孽种带上,本以为是万无一失的保证,不想陈松竟会不顾亲子。   他陈家明明情况特殊,死的只剩他这一点儿血脉了,一个儿子于他,于陈家来说有多么重要不言而喻,但他竟能狠下心来舍弃。这是薄且在整个局中唯一算漏的地方,却差一点坏了整盘棋。   而此刻沈宝用的平静与沉默,让他拿不准她是个什么情况。   终是他先沉不住气,他问:“这回你放心了吧,辰义大师通达天庭,在他的祈愿下,那孩子什么时候回来不过是时间问题,你耐心等待就好。“   沈宝用按了一下放荷包的袖子,然后慢慢松开,对薄且露出一脸担忧之色,她问:“若是孩子回来了,陛下还会以孩子来作为惩罚,规定约束我见他的时间吗?”   薄且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他道:“这孩子也算是历经了磨难,被神佛眷顾之子,朕自不忍心再让你们分离,你可以每日都去看他。”   沈宝用眼睛一亮,略显激动地道:“真的吗?”   薄且被她这一眼看得,心荡了一下:“当然,君无戏言。”   沈宝用:“陛下答应我此事,我是信的,但陛下说君无戏言却是在说笑了。陛下还记得答应了九王什么吗,您真的会放我自由吗,这个承诺恐怕是不成了吧。”   “自然是不成的,这事九王不知你却是明白的,不用再提。”薄且毫无愧色,连不自在都没有,坦荡地承认了自己的毁诺失信。   他喜欢沈宝用现在的状况,怎么说呢,就感觉她对他敞开了一部分心扉,他的那些阴暗自私她都懂,可以直言不讳地说出来。不知这与她对陈松死心,他们再无可能是否有关。   薄且的心情大好,他邀功、甚至带了点儿谄媚地说起一件事:“朕跟在你们后边,行到明乙县的破庙时,看到了一对小乞儿。那个女孩看上去也就十一二岁,看到她因被朕多看了两眼而升起了戒备,笨拙地往脸上抹灰的行为,朕心里并不觉好笑,而是有些心酸。”   沈宝用听到这里,就知道该是她给出反应捧场的时候了,这种东西她在流浪看人眼色过日子时最为拿手,如今不过是旧技重施罢了。   她一副被谈到的自身经历吸引,感兴趣的样子,挑起了薄且说下去的兴致。   他更动心动情地道:“朕那时才意识到,以前对你诸多偏见,过于心狠。一想到你与那小乞儿为什么会这样,就知道你们曾遭遇过什么。朕忽然庆幸,你是这样的性子,比起你把第一次给了谁,朕更希望你没有让奸人得逞,成功保护了自己。而朕心中的那份愤恨与不甘,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不值一提了。”   沈宝用在闭关室里就已想好,出来后要如何面对薄且,以及日后要走的路,所以她现在对薄且做的每一个表情,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有目的、有计划的,可就算如此,就算她自认对薄且有一定的了解,她还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这当然不会改变什么,甚至在沈宝用心里连丝涟漪都不会产生,但她还是暗自惊讶了一瞬。   也正是因为这一瞬,她本应该说些什么的,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薄且也是第一次说软话,不再一味地以强硬的态度对待沈宝用,他没得到对方的回应,也开始沉默下来。   回到宫中,薄且去朝殿见九王,九王是见皇上大好后,来要他履行承诺的。但薄且对他道:“皇叔,朕以为以你对王妃的感情,应该明白,当时不过是权宜之计,你怎么还当了真。”   薄光没想到皇上金口玉言答应的,被他轻轻松松赖掉了。他忽然明白,太后该是早就料到,原来她骂的并不全然是错。   薄光敛了眼色,他是真不想当皇帝,对取代薄且登上皇位没什么兴趣,但皇上看来是决不会放手了,这是在逼着他继续走下去。   沈宝用回到勤安殿,支走春然与夏清后,召唤了玺儿出来。   她见到玺儿后,并不说话,只深深地看着对方。玺儿心里有愧,受不住她这样的审视,低下头去。   “是阿姐做的吧?”沈宝用忽然问。   玺儿:“娘娘指的什么?”回到宫中,娘娘可以继续唤她阿姐,而她只能称呼娘娘。   沈宝用问:“阿姐把孩子埋在了哪里?你可千万别忘了。”   玺儿咬着唇道:“地点是奴婢特意选的,就算是一辈子,奴婢也会记得的。”   沈宝用声音哀戚:“好,好。”   玺儿知她难受,缓缓地对她道:“我替他拨了箭,清洗干净后换了干净的披盖,盒中放了好多垫层,很温暖舒适。埋的那个地方也好,我赵家人从小就要学制阵布穴,那是个风水极好的地方,希望他来世可以投个好胎。” 第90章   玺儿希望这些话可以安慰到沈宝用,事实上,沈宝用确实得到了一些安慰,甚至这些用在孩子身上的现实举动,比起辰义大师那些虚无缥缈的法事更能慰籍到她。   沈宝用知道玺儿会像她所说的那样一辈子都记得思时长眠的地方,但她还是要玺儿画了下来。   她拿着这张图看了好久,期间玺儿还会告诉她一些周围的景物,沈宝用全都刻在了心里,她知道自己早晚会去的。   画图被火烛吞噬,沈宝用烧毁了它。玺儿上前一步,低声道:“娘娘以后有什么打算,如今身无一物、牵绊已无,若你还想,”   “阿姐,此事休要提,眼下我只有一事相求。”沈宝用打断她,她当然还想要自由,疯狂地想要逃出宫去,但这不是短期冲动下可以实现的。所以她需要时间,可她也怕时间,在宫里生活的时间越长,变故就会越多,而有的变故是沈宝用决不能接受的。   玺儿忙道:“娘娘请说。”   沈宝用:“阿姐是否要启程回目洞?”   玺儿:“是,皇上已准了奴婢回去。”   “那请阿姐帮我寻一物回来。”玺儿俯耳过来,听沈宝用说完,惊讶只是一闪而过,随后就明白理解了,她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这于她并不难办到。   此事做完,沈宝用一天都在伏在几案上,做着薄且教她的篆刻技法,十分投入专注,殿内静到只能听到她刻东西的“沙沙”声。   春然听着这声音,精神一点点地放松下来,直到昏昏欲睡时,忽听娘娘问:“几时了?”   春然马上精神,看了眼时辰禀报着。   沈宝用听后放下了手中的活儿计,她道:“有些累乏了,我睡一会儿。”   “是。”春然与夏清侍候她寝息。   薄且今日开了早朝与午朝,从朝殿下朝回来,进到内殿就看到沈宝用安静地躺在榻上,睡得十分安稳。他的心也随之安稳了下来,若是每日回来都能是这样,他觉得甚好。   待他正要朝她走近时,就见上一刻还在榻上安稳睡着的沈宝用,忽然一个激灵地醒了过来。   她似被惊吓到,抚着自己的胸口一副难受的样子。薄且上前把人揽在怀中问:“怎么了?”   沈宝用张了张嘴,竟是没说出话来,侍候在一旁的春然马上道:“圣上,娘娘刚才也惊醒过一回,是因为奴婢想着过来查看娘娘是否需要搭被,吵到了娘娘。”   薄且不悦:“怎么这么不小心,侍候寝息都不会了吗。”   春然跪了下来:“奴婢该死,日后奴婢会小心的。”   沈宝用好像缓了过来,她道:“与她无关,是臣妾睡眠浅的缘故。”   所以说,她刚才的惊醒是被自己吵的?这就不对了,他明明放轻了脚步,加上春然侍候了沈宝用那么久,也不太可能不了解她的习惯,怎会突然这么浅眠。   薄且要叫医,沈宝用任他折腾,陈璟看诊后,说不出什么,只道气血不足,开了张方子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天晚膳后,薄且还有政务要处理,但他要求沈宝用坐在不远处陪着。他忙中时不时地抬头往旁边看,就见沈宝用给自己找了事做,在专注地刻着玉章,这一刻的恬静让人舒心,连恼人的政事都变得不那么可厌。   她头发松松地随意一盘,是居家的样式,有一两缕顺着脸颊滑下,似遮未遮轻轻柔柔地拂着,薄且看着看着就迷了,忘了自己要做什么,顺着那缕发丝朝她的手望去。   那双手此刻板板正正地一笔一划地刻着,走刀旋笔一看就知她并不熟练此法,但态度认真,是他心目中好学生该有的样子。   待薄且回过神来,竟觉自己看了她那么久。他收回心神,从此不再去看沈宝用,全神贯注、高速地处理桌上堆积的政务,只有早一点做完这些,他才可以享受属于他的时光。   薄且终于忙完,也到了就寝的时间,可他不想直接去睡。冯总管上前,薄且示意他把水备着先不用打来,冯总管下去嘱咐了。   薄且重新朝沈宝用看去,难得她还坐在那里,他走向她才发现,在他忙的时候她竟一直没有放下刻刀。以前教她琴棋的时候,也没见她这么自觉、刻苦。   薄且拿起桌上的一把刻刀道:“你这是把刻刀当成利刃来练了,这玩意儿伤别人可以,但于朕是无用的。”   沈宝用没有抬头:“陛下多虑了,臣妾只是刚品出这项技艺的好处而已。”   “哦?”薄且来了兴趣,他问:“品出了什么好处?”   “它能让我静下来,什么都不想。”   薄且拿起沈宝用刻下的东西,品评道:“太锋了,少了圆润。章如其人,你这看着也不像是在静心下刻出的东西。”   沈宝用手下一顿,她放下刻刀,捏了两下肩:“累了。陛下忙完了?“   薄且上手在她捏的地方揉了起来,沈宝用肩上一紧,他道:“放松,否则朕这不是白捏了吗。”   他手劲比起沈宝用大,此刻用着适度的力量倒真的揉开了这一天伏案篆刻的紧绷。沈宝用没跟他客气,他愿意揉就揉吧。   薄且感受到沈宝用不再戒备,在他面前难得放松了下来,竟更认真的揉压起来,他会武功,知道血流穴位的走向,知道怎么能有效地赶走疲惫。   从来没伺候过人的薄且像是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心无杂念地,一心只想让沈宝用疲惫的肩颈松弛下来。甚至到收手的时候,他也只是顺势抚了一下她的头发,没有过分的举动。   今夜的薄且很克制。   不过待洗漱完毕后,他看沈宝用的目光都带着火。   玺儿还没有离开皇宫,去目洞县这趟行程,一去一回再加上办事怎么也要二十日。沈宝用一点儿险都不想冒,她要在玺儿带回她要的东西后,才能让薄且如愿。   眼神是炙热的,连他的手掌都是烫的。沈宝用以手抵住他,道:“父母去,子女要守孝三年,这是人伦纲常,是礼义廉耻。如今我的思时正在遭难、历劫,我日日不得安眠,时刻惊醒,唯有找一些能让自己专注下来的事情做,才不至胡思乱想,能得片刻安宁。就算这世上没有父母祭奠子女三年之说,还请陛下容我个一年半载。”   似一盆凉水泼到了通红的铁铬上,薄且面色暗了下来:“一年半载?你可真敢说。”   就知道薄且不会答应,沈宝用当然不敢想一年半载,但不过分地打出余量,怎么能争取到月余时间。   自打这趟明乙县之行,尤其是从漳泮山回来后,薄且能感受到沈宝用与他相处时微末的变化,他想抓住这一点,以此让他们二人的关系不再只是强硬对抗,能慢慢地合谐起来。   所以,此时听到沈宝用所言,虽心里不大情愿,却还是决定给她一些缓冲的时间,只是一年半载决不可能。   他没再行动,沈宝用就知至少今夜他应了她。可答应是答应了,但薄且心火难消,一时睡不着,这让他发现了沈宝用的问题。   她躺在榻的内里,正常的侧卧着,头发盖着半边脸一动不动,看着真是一副熟睡的样子,但只要仔细听她的呼吸频率就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睡不着很正常,他自己不也没睡,但薄且就这样听着辨着,发现到了半夜,沈宝用依然没睡下。   薄且想到她白日里的浅眠,这不会是患上了不寐。不寐的危害很大,沈宝用这才多大,年纪轻轻地得了这个毛病,后面可有的罪受。   薄且暗叹一声,伸出手去,把沈宝用抱在怀里,沈宝用一抖,他道:“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不睡觉。”   沈宝用主动扭过头来,哀愁的眼睛望着他:“陛下,能否允臣妾下榻。”   “你要做什么?”薄且问得心不在焉,因为他想稳这双眼。   她此刻如柔弱的小鹿,实在是勾人心痒,又想施与怜惜,又想把这份柔弱摧毁得更弱,再一口吞下。   沈宝用这次没在薄且眼中看到炙火,却看到了暗色。她道:“我想去刻章。”   一句话把心猿意马的薄且拉了回来,这问题就有点严重。他问:“就真的静不下心到如此地步?”   沈宝用微微低头,似不敢看他一样,含水清澈如小鹿一般的眼睛看不见了,只能看到她的长睫,颤着:“我若说了实情,还请陛下不要以为我是成心在与你作对、在耍心机。”   “你说说看,朕自会判断,你若真是在耍心机,朕一定会罚你,你想好再说。”   沈宝用:“我不想住在勤安殿,陛下只要回来,我的所有时间都要给你,所做事情都要让路,我想有一点儿自己的时间。陛下不知道吧,你哪怕不发出声音,我还是时时能感受到你的威压,还有你身上的味道,我闻着冷。”   她看着薄且面色肃然起来,做出个她平常不可能做的举动,沈宝用伸出手指划了一下薄且的眉,轻轻道:“你别皱眉,我说的是实话,你若不爱听,我以后不说了。”   薄且曾参与的一场大战中,他从城墙靠着一根绳子和一把匕首跃了下来,降到一半的时候,速度太快让他体会了一把对身体失去控制的失衡感。   那是一次独特的体验,而现在,不过是纤纤细指划过眉头,不仔细感受都能忽略掉的轻触,竟让他重新体会了一把失控、失衡感,起因只是她的一次主动。   薄且目光发狠,忽然抓住沈宝用“犯上”的爪子,稳了上去,咬了上去。   在她的呜咽声中,他改换了目标,但薄且依然是隐忍的,不等她重复拒绝的理由,他就停了下来。   他依然揽着她,没有放手的意思,深深地看着她道:“朕也与你说句实话,你不管是对抗朕还是顺从朕,朕都不可能放过你。心机、算计、招术都可以耍,你本就是个不可教化的小坏种,朕不讨厌,朕喜欢看你这样扑腾,但要扑腾得好看点,要用心。”   薄且说着又照着沈宝用的脸蛋咬了一口,留下了浅淡的牙印。   沈宝用心里一阵热一阵冷。热是因为羞耻感在攻击她,冷是因为薄且可真难对付。但她咬牙抗了过来,适时开口道:“那臣妾想要换个地方住,想要独个的院子,皇上能应允吗?” 第91章   沈宝用要想逃离皇宫,至少要先能离开勤安殿。   她想得很明白,不是说离了勤安殿她就能逃出去,就算别的宫殿护卫等级没有勤安殿高,她也不可能从宫里直接跑出去,而是为了方便行事罢了。   那日,她失去孩子的那一天,沈宝用本不想回忆,但她在悲痛退却一些后,脑中还是冒出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九王与薄且的关系并不和谐,甚至能隐隐觉出若不是那日薄且安抚住了九王,九王说不定会做出欺君犯上之举。还有,她在神堂守着木盒住的那两日,碰到了保宜宫的乔嬷嬷。   乔嬷嬷给她行礼,说是她与孩子的事太后听说了,这宫中一直都没有孩子运,都多少年没在宫里听到孩童的欢声笑语了,太后心下感触伤怀,这才派了她过来神堂,拜祈一番,以慰心灵。   乔嬷嬷还说:“如今宫里不仅没有孩子,后宫女子也都如皇后一样不爱出屋,太后她老人家喜热闹觉得甚是寡味。奴婢知道现在说这个不合适,但日子还是要往下过的,待娘娘精神好一些了,可去保宜宫,太后娘娘是喜欢与年轻人玩乐在一处的。”   乔嬷嬷是太后的亲近之人,不会无缘无故明知道她在神堂,特意跑来与她说这些的。但沈宝用那时的心神处于妄想与绝望交替之际,且头顶巨大伤痛,她就算觉出这里的不同寻常之处,也不想理会。   如今她走出那段混乱期,清醒过来后,这段过往被想起。去保宜宫见太后的事不着急,急的是她若想与更多人接触,就得搬出勤安殿,否则她除了殿中的一众奴婢,谁都见不到,也不会有人来见她。   沈宝用打定主意后,本来想用苦肉计,让薄且认为她浅眠严重,宜独居一殿静养。但行到一半,她决定真假话各说一半,半真半假地对薄且提出请求。   他说了他不讨厌,但她要的不是他对她做法的不讨厌,而是能否达到她要的结果,他的决定会是什么。   薄且看着沈宝用顶着脸上被他弄出的牙印,明知她不老实,明知答应了她,以后就不能下朝后第一时间见到她,也不能在批阅奏折时抬眼就能看到她,但他还是答应了。   “好,朕应允你。但不可搬去太远,书心殿在勤安殿的西面,你搬去那里吧。”说完马上又道,“不用急着谢恩,再给朕揉揉眉心,反正也是被你气皱的,该由你负责。”   沈宝用知道他要的是什么,要她的示好,要她主动的触碰。   她胡乱伸出手来在他另一侧的眉心上划过,被薄且按住提醒:“说了,要用心。”   沈宝用不得不真的用心起来,她的手轻轻划过他的剑眉星目,他的睫毛甚至比她的都长,挺直的鼻子,薄唇削颌,单论起来每一样都很好看,组在一起更是俊俏。   薄且长得好看,沈宝用不瞎,她是承认的。这样一张绝色的脸下,埋着阴险狠毒的心思,霸道蛮横不讲理地把她禁锢在这里,纵他长得再好,沈宝用也欣赏不来,因为他的心是丑陋的。   他的心为什么不能像他的相貌一样好,沈宝用这样想着,已不知不觉把薄且的整个五观都摸了过来。   薄且看得出来,他的贵妃在走神,但她神游的内容一定是与他相关的,她在想他,在琢磨他。   薄且忽然特别想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她如今是如何看他的,他们有没有可能一双人,一堆孩子,一个家。   薄且动情了,动的不是情,。欲,是灵魂的颤抖,是心之悸动。他忽然道:“我其实一直都没有讨厌过你,你能不能也不要再厌弃我?”   沈宝用手下一顿,此时的薄且棱角尽收,向她展示着从来没有过的一面,让她窥得了他的弱处。沈宝用顺着一闪的灵光,脱口而出:“谁想要一辈子都在争斗中活着,太累了。”   薄且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他想用内功心法让它降下来,但他做不到,他最终把沈宝用紧紧抱住,他狠狠地闭了闭眼,而沈宝用被他闷在怀里,全程睁着眼,内含冰冷。   转天沈宝用就搬了出去,薄且下朝回来后,望着空荡荡的内殿,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有点好气的同时,心里空落落的。   但他不想破坏昨日的好气氛,难得的他没有去书心殿,只是让冯大么去送了趟东西。那书心殿虽一直有人打扫,一应东西都是齐全的,可跟勤安殿还是没法比。   “回皇上,东西都送过去了。”冯总管回来复命。   “贵妃在做什么?”薄且问。   “在刻章。”   “她有说什么吗?”   还真没说,娘娘连头都没抬,但冯总管一点都不怕回答皇上的这个问题,他腆着笑脸献宝一样地捧着手中的东西:“奴婢正要告退时,娘娘把奴婢叫住,娘娘说,把这个给皇上,是她今天新刻的。奴婢过去接时,娘娘还指着桌上的一盘点心,说是赏奴婢的,奴婢瞧着娘娘是真高兴。”   薄且轻笑一声:“离了朕的勤安殿就高兴成这样,连你个奴婢都瞧出来了。”   冯大么暗道一声不好,脸上的笑一僵,他急于讨巧,话多言失。   薄且瞥他一眼:“行了,还不快拿上来。”   冯大么马上递了上去。薄且看着手中的小玩意,不大,黑玉章,上面刻了两个字,“静安”,没有署名。少了昨日的锋棱,确实圆润了一些。   薄且觉得做出今日不去书心殿的决定无比正确。他把印章放在案上眼前,时而瞅上两眼,时而拿在左手中把玩,倒是一点都没耽误右手提笔写字。   虽然薄且今日未到书心殿,但在沈宝用搬来的第二日,他下了朝拿上他亲手挑的刻料,大步向书心殿走去。   这天,他在此用了晚膳,指导了沈宝用的刻技,就寝的时候,只是抱着她共眠,别的什么都没有做。   沈宝用暗道又混过去一天,明日玺儿就出发了,她一定要坚持到她回来。   住到书心殿的第三日,太后、皇后都派人送了东西过来,沈宝用遵礼制要请安谢礼。   在中宫殿门口她吃了闭门羹,虽知皇后现在几乎是隐居的状态,谁都不见,但也算是还了当初皇后被拦在东宫外一事。   “走吧,去保宜宫。”沈宝用从中宫殿掉头去到保宜宫。   乔嬷嬷迎了她进去,裴太后坐在中屋,沈宝用给她行礼。   “起吧,东西看着可还喜欢?”   沈宝用站起来道:“谢太后赏,娘娘的东西自然是好的,臣妾非常喜欢。”   太后又赐了座,沈宝用坐下后,两个人聊着天,好像那日由太后主导的那场当众羞辱不存在一样。倒是始作俑者九王府里的梁氏被王爷定了罪,她本就染了病,没折腾多久人就没了。   至于她的女儿薄溪若,毕竟是九王的亲生女儿,九王无子唯三个女儿,加上皇上拿这三个堂妹真当妹妹来照顾,薄溪若才躲过一劫。   但皇上给沈家下了斥诏,让派去的内侍官大声朗读,内容为斥责沈家门风不正,不管教善妒蠢妇,令自家、皇家蒙羞,日后该当吸取教训,不得再犯。   虽对沈家、对薄溪若没有什么实质的处罚,但这种事情一下子就传开了,沈大人及其夫人灰头土脸,自觉丢了人,对薄溪若这个儿媳从此有了芥蒂,很是看不上。   薄溪若等于是被内侍官指着鼻子骂,弄得都城人尽皆知,别说出府见人了,就连屋门都不出了,沈府里的下人见得多了,她都觉得他们在笑她。终日躲在屋中,郁郁寡欢。   而这时沈家再也不逼着沈芮与媳妇交好,开始给他相看贵妾了。薄溪若听到后,竟没有想像中那么在意,反正沈芮不来找她,她也不会出屋去找他,他有没有妾侍,与她关系并不大。   薄溪若开始想着,待过几年后,父王消了气,她再求父王让她回府里住着。这辈子什么男人啊,她算是看透了,姨娘深爱父王,爱而不得最后落得个早死的下场,而她自己,硬要勉强的结果就是夫妻生怨,两别离。   沈家与梁氏母女因此事受到了责难,但一手助推此事的太后却还好端端地坐在沈宝用面前。   沈宝用不在乎梁氏与她女儿会受到什么惩罚,只要王爷不再让梁氏在她养母身边就好,后来知道人死了,她更是放心下来抛之脑后。   同理,她也不在乎太后受没受到惩罚,她住在宫中时太后与她何干,日后若是能逃出宫去,就更跟她没有关系了。   如今她们不过是互相试探,看看彼此能不能被自己所用。   太后怕的是沈宝用被富贵迷了眼,对皇上的独宠入了心,早忘了之前拼死拼活地抗争。   而沈宝用怕的是太后毕竟是皇上的亲祖母,太后拉拢她的真正目的,她还要再看看。   两个人都有所保留,太后提了一嘴,过些日子她会召九王妃进宫陪她看戏,到时沈宝用可以过来与养母同乐,沈宝用满口答应。   太后又问她:“听说,你那孩子被送到了辰义大师处,皇上对你算是用心了。”   沈宝用收了微笑,看向太后:“若皇上不带他出宫,他也不会遭这一劫。”   这大逆不道的言论,按理太后该当怒斥她一声“大胆”的,但太后听了后,完全没有怪责的意思,只端起杯子喝茶。沈宝用见了,心里有了一些数。 第92章 九十二   沈宝用从保宜宫回到书心殿,不许人打搅,安静地独坐了会儿,然后她招呼春然:“去把装绸料的箱子拿来。”   奴婢们把箱子抬来后,沈宝用把拖地的华丽披衣脱掉,全满刺绣的腰带摘下,以素棉重绑了一条……春然与夏清几次欲上前服侍,都被她制止,直到最后,她拿着肩带对她们道:“帮我绑上。”   沈宝用指的是长袖,她要做工长袖碍事,可用长带绕过脖颈把袖子绑于两肩腋下。   所以,薄且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素面女子不施粉黛,青丝无钗,鬓发微散,玉臂尽露,纤纤玉手在堆满绸料的桌案上忙碌着。   因他的命令,贵妃浅眠整个书心殿不许大声,不必禀报迎驾,所以,他进来时并没有人提醒打扰贵妃。   沈宝用忙得很专注,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薄且也不急于叫她,借此机会默默地看着她。   她这副样子给薄且带来很大的惊奇,九王府里时,她是比郡主还要端庄的淑女作派,出了王府她做绣娘,薄且并没有看过她做工的样子,就算在太子府里也没有,他只看过她胡乱作画的样子,与现在又有些不同。   那时,她防着他并不专心,而此刻,她专注于手下的活计,偶尔会用手背蘸一下额上的微汗,是了,夏天快到了。   “在做什么?”   清朗的声音无比温柔,沈宝用听到后肩膀一绷,开始吧,你能行的,她这样对自己说。   沈宝用迷茫抬头,对上薄且的视线后,迷茫渐消嫣然一笑,抬手一招:“过来,你。”   礼不行且没规没矩的,但,薄且又听到了“扑通扑通”的声音,砸得他什么都忘了。   在一众奴婢面前,当今皇上无比听话地朝他的贵妃走去。奴婢们,哪怕是老练的冯大总管都不自主地垂下眼波,他们没见过这样的陛下,有些微不敢视。   “在做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沈宝用:“想着搬到这里时看到的那几箱绸料,忽然手痒,正好天气热了,给陛下做几身衣服。”   说着把面前的料子拿起一款:“我喜欢这个,陛下呢?“   “嗯,就这个吧,一件就够,小心伤眼累到。”   沈宝用把这款衣料收好,然后让人把剩下的收了起来。薄且说:“朕以为你还在刻章呢。”   “刻章很好,臣妾已从中获益匪浅。”沈宝用净着手,一侧头就见薄且站在她身后,他这是,一直跟过来了吗。沈宝用垂眸擦干手,她虽怀疑过,但现在看来她的方向没错。   她知道薄且不信她能这么快地转变过来,但他说了只要用心就好,等于是明白地告诉她,他知道她在装。那又如何,若她装的连自己都骗了,薄且呢?   沈宝用把巾帕放下,转过身来面对他:“今日陛下不忙吗,比往常来得早,本想给你一个惊喜的。不过这样也好,你自己认可的颜色,到时不要怪我眼光不好。”   薄且:“你现在的眼光很好,”说着拉起她的手,“继续保持下去就好。”   什么为真什么是假,存在就是真,她对他笑,与他正常交流,还给他刻章做衣服,这些又怎么会是假,都是真实存在的。   他们温馨地用了晚膳,相拥而眠时,沈宝用第一次不用他转主动面对着他。   这一夜,他们之间只有一个稳,缠绵的稳。   沈宝用终于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里,她做不到回应他,无论如何也不行。她把这份坚持掩饰成了害羞,薄且没有难为她。   一晃几日过去,他们之间一直这样温情着,但沈宝用犯了一个小错误,她按自己的戏码给薄且裁衣量体,她觉得他会喜欢她为他亲手做这些。   薄且当然喜欢,但她给他量体时,她的手会若有若无地碰到他。她当然不是有意的,但他已压抑数日,这样的举动于他无异于撩拨,当晚他不再满足于温情地相拥而眠。   沈宝用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并没指望能一口气拖到玺儿回来。   但她还是争取着,她面对充满侵略进攻气势的薄且道:“陛下答应我的。”   薄且:“答应你什么,一年半载?当时我就告诉你不可能的。”   “那可否容我一月,”说着她眼眶湿了,“近日,我总在想,我以前是否对我生母太过苛刻,我曾怪过她为什么不能再撑几年,为什么在我那么小时就撒手人寰,但如今再看自己,幼子生死不明,我却开始想要新的生活。”   这是二人从漳泮山回来,第一次谈到沈思时。   薄且对这个话题是逃避的,因为沈宝用若完全相信他的那套说辞,是不会与他虚与委蛇的,她没那个精力,她顾不上。她不过是在借他逃避现实,选择了自欺欺人,但她能骗自己多久,薄且没有把握。   而他也在自欺欺人,骗自己她对他的笑是真的,她是充满着爱意地在给他做衣服。薄且不在乎,她若能演一辈子,他愿意一直配合下去。   “就一个月,到时不可再找任何理由。”薄且起身去了净室。   沈宝用则是暗松一口气,又闯过一关,但愿玺儿如期归来。   第二日,是与太后所约的,她养母进宫之日。沈宝用在薄且要走时拉了他一下,带着没睡醒的慵懒禀道:“差点忘了,今日九王妃入保宜宫,臣妾要过去一趟。”   上次她去皇后、太后那里,薄且本来是不乐意的,是要告诫她没事少去的,但那日他沉浸在她的温柔中、她要给他做衣服的惊喜中,命令的话没有说出口。   如今,她又要过去保宜宫,他不是怕她与太后有什么小动作,他是怕她玩不过太后,再被他那厉害的祖母坑了。如今玺儿又不在她身边,薄且更是担心。   但听她提到九王妃来了,他想了想道:“去吧,早归。”   薄且想得很清楚,沈宝用就算与太后合谋,又能做什么呢,太后要给他下药,她帮着喂?那根本不可能。而太后自己都身处深宫,是没办法把她弄出宫去的。   但九王妃就不同了,她住在宫外,她是沈宝用的养母,若沈宝用还有逃离他的机会,那机会一定是在九王妃身上。   所以,他倒要看一看,她是否起了再逃之心。薄且不愿这样想,他也不相信沈宝用会再逃。   就算她再诡计多端,性格乖张,也不可能抛下救回儿子的那点希望,去做不可能的事。她知道他防着她呢。   待薄且一走,沈宝用就起来了,她去到保宜宫的时候,程烟舟还未到。   太后见她来似是起了兴致,把戏单给她看。只是请来解闷的,不过只演两场而已,太后已提前选好,单子上只有两场戏的名字。   沈宝用一场都没看过,太后一指最上面的戏名:“这个可看过?”   沈宝用摇头:“没有,托太后的福,今日算是看上了。”   “以前这宫中可比现在热闹多了,家中的孩子叫过来,连先帝都会来凑热闹,一演能演一天,六个戏折都能演满了,现在太过清净,看两场就累了。皇上更是不可能陪我这个老太婆来看戏,他忙。”   这话同上次沈宝用的抱怨如出一辙,看来太后对薄且甚是不满。   这时九王妃到了。沈宝用正要起身,太后看她一眼,她这才没站起来,她如今贵妃的身份,王妃是要给她行礼的。   待礼行完,太后道:“行了,大规矩论完了,该论小的了,你们本是母女,我这里今日也没外人,自在相处吧。”   程烟舟本不想走这一趟的,太后请她看戏能有什么好事,她可还记得上次太后摆了她家小宝一道,但王爷与她私下一说,她立马就盼望起这趟入宫了。   果然如王爷所说,她见到了贵妃娘娘。   太后虽说要她们自在,但哪能完全自在起来,戏开锣,怎么也得看下去。   这戏文说的是,一家只得一独子,儿子不争气,老婆婆觉得是媳妇拢不住人,端起婆婆的架子非打即骂,但儿媳颇有孝心,一直任打任骂,更是在后来家中发生一系列变故中,始终站在了婆婆这一边,甚至在最后,混账儿子想要抢老人的钱财时,被儿媳失手打死。婆婆看着死掉的独子,以及吓傻了的儿媳,最后竟是选择了保儿媳,替她求情,让官老爷不要治她儿媳的罪。最后的结果是,儿媳搀着老婆婆回去了家中。   沈宝用一直面带微笑地看戏,忽听太后问:“你觉得这戏文可好?”   沈宝用笑容加深道:“甚好,看得臣妾真是提心吊胆,生怕那老婆婆顾念血亲,要那儿媳偿命呢。”   太后点头:“哀家也这么觉得,儿孙不孝到如此地步,就该当舍弃。”   终于把戏看完,外边人报:“九王到。”   九王爷说是来看母后的,太后则笑道他是来接媳妇的。   大家说着说着话,九王忽然对沈宝用道:“贵妃娘娘从前就在王府里住过,以后若是想来可以常来看看,王妃对您是十分想念的。”   沈宝用却道:“不可。”   她这直白的拒绝让太后、王爷、程烟舟三人俱是一楞。   沈宝用又说:“王爷这不是在咒我母亲吗,这宫中妃嫔哪是说出宫就出宫的,除非母家人生了重病。我就算也同样想念母亲,也不会去王府的。”   程烟舟只是想,原来让小宝出宫还有这么多讲究,而九王与太后眼珠一转,明白了沈宝用的意思。   沈宝用缓了语气又说:“来日方长,我与母亲见面的日子多着呢,出宫相见一事还是留到大日子吧。我不急,王爷也别急。” 第93章 九十三   散场的时候,程烟舟才得已与沈宝用单独说上话。   她看今日的小宝,衣饰华贵,气色也不错,见她遣了奴婢,赶紧问上一句:“你现在是个什么打算,还想出宫吗?”   沈宝用坚定地说了一个字:“想。”   程烟舟想到上次进宫,二人偷见的那一幕,当时小宝正受着皇上的磋磨,如今虽然看着又是贵妃又是独宠的,可谁知哪天皇上会再翻脸,还是出宫的好。   程烟舟点点头:“来之前王爷说,他答应我的一直都算数,王爷的意思,待他准备妥当,你就借出宫去王府探母的机会跑掉。”   刚才王爷说让沈宝用去王府时,沈宝用就明白九王打的是这个主意,但此计目前行不通,薄且是不会轻易让她出宫去九王府的,就算薄且同意了,她也跑不掉,他一定会防着她的。   与其失败被他抓回,她宁可等。看今日这情形,太后与九王早与达成了共识,她只要等到薄且皇位坐不稳,顾不上她的时候,她的机会就来了。   沈宝用想好了一切,她劝九王的时候也是在劝自己,并做好了这是一场长期战的打算。但天算不如人算,在玺儿回来的前一日,沈宝用忽感天旋地转,人晕了过去。   待她醒过来后,看到薄且压抑着兴奋的面庞,心里一沉,因为这个感觉似曾相识,她问:“我怎么了?”   薄且:“你怀孕了。”   薄且眼见着沈宝用的脸色越来越冷,她绝望她懊恼,她把这些情绪一点儿都没保留地显现了出来。   薄且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他不理解,沈宝用一直以来给他的印象都是,她爱孩子,她是个好母亲,上次她知道自己怀上孩子后有多高兴多盼望,他是全程看着的。   怎么到了他的孩子,她变脸如此之快,孩子的父亲就那么重要,这难道不是她的孩子吗,这个孩子与上个孩子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带着一半她的血脉。   区别就在于他,这样想着,薄且的心也沉了下来。   “怎么?你不高兴。”他问。   沈宝用看向薄且,她心里闪过太多东西,她甚至想到可以把坏事变好事,可以利用这个孩子提前逃出去,但,她不想这样,这毕竟是个小生命,她不想利用一个孩子,她也不想要他。   她知道她若说出来,薄且一定不会让她如愿。沈宝用暗自握了握拳,为什么在她打起精神计划好了一切后,会出这样的变故,老天爷为什么每次都要把她往泥里按。   她心里埋着的哀怨愤恨蹿了出来,她道:“对,我不高兴,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这是何等大逆不道之言,张璟与奴婢们听到都是一抖,皇上沉默了一下:“你们都下去。”   待屋中只剩他二人后,薄且拉着沈宝用的手,柔声道:“我们这些日子一直都好好的不是吗。我不管你的真心有多少,我感到很幸福,我想一直这样与你过下去。从前种种都是我的错,在我还没有看清自己的心意前,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但我现在不想折你的骨,改你的毛病,我只想与你像这几日这样过日子。我放不开你,离不开你,这个孩子的到来挺好的,说不定这是辰义大师以另一种方式,把上一个孩子重新送回到你身边。”   他不提沈思时还好,听他如此说,沈宝用彻底冷了脸:“你还想骗到什么时候,我的思时早就没了,都是因为你他才没的命,他已被你害得如此惨,却还要被你这样利用。”   薄且觉得他已低头认错,把心意剖给了她看,一国之君做到这个份上,无非图一个粉饰太平,他们可以继续平和地把日子过下去,但沈宝用没有顺坡下,大有撕破脸皮的意思。   面对她的指责,他不服:“沈思时到底是被谁害死的,你心里清楚,做人要讲良心,若不是因为要护着他,我也不会中那两箭。”   “说我骗你,可若我不骗你,以你极端的性格当时会做出什么来,你自己都不见得知道。我不过是想着让你抱个希望不去做傻事,别伤害自己,我都是为了谁!”   沈宝用:“为了你自己!说什么为了我?你若真为了我,就给我一碗药,帮我打了这一胎。真做到了,我才相信你是为了我。”   薄且咬了咬牙,强压下怒气,还在试图与她好好说:“药是没有,你好好养胎,不要乱想不要妄言,省得孩子出生后,你会后悔今日这番狠心言论。”   “我不后悔,生下他我才会后悔,你不给我药不要紧,孩子在我的肚子里,能不能生出来可不是你说了算。”   这话彻底激怒了薄且:“你敢!他若有事,朕就,”   “你就怎样?我身边可没有再能被你拿捏之人,不如你宰了我。”沈宝用想得明白,因为九王,她养母薄且是动不了的。   果然,她把他问得一楞,楞过后,薄且忽然沉静了下来,沈宝用警惕地看着他胜券在握的样子,听他道:“不见得吧,你给朕三日,你就知道朕拿你有没有办法了。”   薄且走后,沈宝用被看管了起来。三日内薄且没有出现,最后是阿感亲自过来把她带出了书心殿。   她被带上了一辆马车,薄且没在车上,马车出了宫。这马车连窗户都是钉死的,一路阿感十分警觉,根本没停过车。   行驶了两柱香的时间车子才停,阿感亲自请她下了车。   沈宝用被突来的日光照了一下眼,待她眨过两下看清周围后,心里泛了冷,她握紧了拳。   玺儿被绑着,情况并不好,显然薄且对她用了刑。她看到沈宝用,朝她跪了下来:“奴婢没办法,奴婢对不起娘娘。”   薄且走过来,把一个如蝉翼的清薄披衣亲手披在沈宝用身上:“这地方旷,披上点儿防风。”   “你也别怪她,用了两天的刑,她都挺了过来,可见对你的忠心不假。但她也有弱点,舍不了孝道,当朕说要把她祖父挫骨扬灰时,她就招了。”薄且说着环视了一下四周,“这地儿选得不错,看来是用心了,你也看看满不满意,不满意地话朕帮他换个地方。”   他这话刚说完,一旁两只黑色凶犬“汪汪”地叫了起来。牵狗人手下一松,链子变长,两条大犬冲着这里唯一的坟头而去,一边嗅着一边拿爪子刨着。   这里正是玺儿埋沈思时的地方,薄且应该是用了什么东西把凶犬引过去的。   沈宝用先是被狗叫声惊到,然后看着这两只畜生在破坏思时的坟,她欲上前阻止,薄且怎么可能让她过去,把她制在身前。   他道:“怎么样,把他挖出来喂狗可好?”   沈宝用:“不!”   “不过是烂得就快剩下骨头了,喂狗都不够塞牙缝的,你要不要看看。”   沈宝用低头呕了一下,什么都没呕出来,但她脸色却白了。薄且见此二话没说,抱起人就走。   回去的时候她乘的不再是那辆不透亮不透气的马车,而是薄且的大撵。   他让沈宝用躺他腿上,给她搓着手,哄着道:“吓你的,不会真挖的,那狗他们也带回去了,你若再不放心,弄死好了。”   沈宝用不语,她闭着眼。什么吓她的,若她还不肯生下这个孩子,薄且绝对会当着她的面挖坟掘棺,放狗啃咬。她真的做不到,哪怕埋在地下的不过是思时的一副皮囊,甚至是一副白骨,她也做不到看着孩子死后再遭这个罪。   从她怀那个孩子时,那个孩子就在跟着她受罪,跟着她受冻挨饿。她的思时多聪明啊,知道自己是这世上最在乎他最爱他的人,只要她去,他就特别依恋她,母子之间那缕生来的牵绊,只有他们俩个懂。   是她没有保护好他,她怪陈松怪薄且,其实最怪的是自己,她该在薄且不让她带孩子出门时,就该留在宫中,她不该那么不谨慎,在孩子还小的时候就想着要逃。真是自不量力,她能逃到哪里去呢,更别说带着一个孩子。   她的不谨慎与自不量力最终害了她的孩子。玺儿告诉她,她给思时做了清洁,收拾得干干净净掩埋的,沈宝用不能让他被恶犬叼出撕咬,她做不到。   回宫中的这一路,她一个字都没说,薄且也没问她还闹不闹,因为他们都知道,她屈服了,她会生下这个孩子。   是的,沈宝用会生下这个孩子,这一路她想明白一件事,这个孩子是薄且的,他将不再是她的软肋,他是薄且的。   薄且对这个孩子可真上心,每天都要太医给沈宝用把脉,并写成医志禀给他看。书心殿每日的膳食全改了,薄且练武用气,知道一味进补于身体无益,他亲自安排、书写的食谱,御膳房里严格按此制作,不管这些东西他爱吃与否,每日薄且都会陪着沈宝用一起食用。   这一次根本不用张璟提醒皇上,薄且别说侍寝了,除却睡在一个榻上,他都不敢搂着沈宝用,怕压着她挤着她。   沈宝用怀着这胎过的日子,与之前怀思时时是一天一地。越是这样,她越觉得亏欠思时,且再没有机会弥补的那种亏欠。   在这样的心境下,沈宝用对如今这一胎完全无感,再次怀孕的经历,让她反复地忆起怀思时的回忆,她沉浸在其中,根本分不出精力给肚子里的这个。   而薄且因为一直在付出,虽离见到这个孩子还早,但他已对这个正在孕育的小生命产生了情感上的连接。 第94章   沈宝用对肚里这一胎持了很久的麻木态度,直到孩子第一次踹她时。   真是踹得她心酸又难过,曾经的记忆一下子都涌了上来,她第一次把手抚在了肚子上, 第一次正视肚子里的孩子。   这个孩子跟思时不一样,思时也会动,但他大部分时间很安静,安静到张太医要特意计数每次的胎动情况,判定孩子还活着。   而现在她肚里的这一个,从他第一次发出动静后,就一直特别闹腾,每天都在彰显他的存在。   薄且对此很新奇,甚至带着莫名的骄傲。他也能感觉得出来,从开始胎动,沈宝用开始关注这个孩子。   他心里暗道,是个机灵又聪明的,受了冷落知道怎么引起母亲的注意。越这么想他心里的那份骄傲越重,对这个孩子无比的期待起来。   望着巍峨的朝殿,满朝的众臣,他甚至已经开始想,如果是个男孩,他要怎么培养新一代的帝王了。   今日早朝所议之事并不愉快,左兵营的归属产生了分歧。   九王本就握着一部分兵权,如今皇卫队与九王的人马是平衡的,左兵营的归属就显得尤为重要。   薄且是有意把左兵营收入皇卫队,他对此本来是有把握的,但没想到,众臣中很多都站到了九王那边,长篇大论地论述着于当前局势,左兵营划入九王的猎兵营最为合适的观点。   薄且心里起了警觉,他暗中观察,发现问题出在都宪、侍从令、大邑武这三人身上。   此事最后议了三日,最终连太后都出了亲手所书的谏议,薄且才不得不退让,左兵营最后归到了薄光的手中。   在这个过程中,部分重臣,太后都出了力,只有九王薄光这个受益者全程表现得十分谦逊,好像对最后的结果并不在意一样。   下朝后,薄光去太后殿,他谢过太后。太后的谏议让她走到了前台,这说明她已明确地站到了皇上的对立面,坚定地选择了他,薄光自然要谢她。   他不仅要谢太后,晚些时候,隐秘院落的一厢房中,他与魏都宪,方从令使,还有洪大人三人把酒言欢。酒过三巡,三人提到了纳封制。   薄光借着酒杯挡掉了微冷的眼色,待饮下一口放下时,他面容带笑,只道:“既是太后之意自然也是本王的意思,纳封制在前几朝执行的很好,想来也不是不可恢复。”   一顿暗中进行的酒席结束时,宾主尽欢。只不过在薄光上马车时,他忽然朝一边看了过去,就知道没有什么是能不透风的,太后跳到了前面来,皇上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   他的侍令朝他看的方向瞧去,问:“王爷,出什么事了吗?”   薄光摇头:“无事。”说完上了马车。   “娘娘,天色晚了,该睡了。”保宜宫里,乔嬷嬷对太后道。   裴太后:“我好不容易吐出口郁气,这会儿实在是躺不下,一会儿再说。”   看得出来她今天是真高兴,能让皇上吃瘪自然是高兴的。   裴太后略带兴奋:“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到手的利益更诱人,连薄光不也是,一开始绝不同意重启纳封制,最后看我肯出谏议,把自己的退路堵死,他不是马上就同意了。这处在权力旋涡下的人都该明白这个道理,为了自己的目的没有什么是不能打破的。皇上也不会想到,他会吃亏在纳封制上。我不怕死后挨骂,我能重启此议,也能再废除了它,只要给我的时间够多,没有什么不可能。”   太后眼晴放光,玩弄权术让她重新焕发了青春,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孤身过独木的日子,惊险且刺激,有感而发要再多活几十年,只除掉一个薄且算什么,她还要再盯着后面的皇帝,重振裴家。   太后也是被逼着走到了这一步的,她原先的设想,是薄光打头阵,若是输了她也可以隐身在后,至少薄且拿不住把柄来对付她。   但事情有变,贵妃怀胎,沈宝用这招棋算是废了,若她以前还存了报复皇上的心,现在恐怕只会想着一朝得男,坐稳皇后之位为儿子谋帝位了,因为这就是裴太后所经历的,太后相信没有一个女人不会这样想。   也许沈氏女是不同的,但太后不能赌。加上皇上要有子嗣了,她难免心急,想到了用纳封制笼络重臣,想到以谏议对薄光送出投名状,正式与皇上站到了对立面上,不成功的话,留待她的结局就是终身拘禁。   可若是成功了,被拘禁的就是薄且,但这不是她的目的,她不打算放过他,薄光若不傻也该知道斩草要除根,薄且需要为她裴家流的血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场豪赌怎么看她都是损失最小的一方,不管她做什么,没有人敢杀太后,对长辈对刀,不过一个拘禁罢了。   左兵营归属薄光后,皇上没有任何动静,上下朝一如往常。朝中官员也无变动,他也还像之前一样,大小节会去给太后请安。   日子平静地一天天过去,一直到贵妃娘娘生产之时。   沈宝用这一胎生的没有上一胎惊险,也许是怀的时候,各方条件都比第一胎强上不少所致,也许是因为不是头胎的缘故,她只生了半日,孩子就出来了。   薄且这一次直接待在了产房,与沈宝用一屏之隔,听到那声啼哭后,他猛地站了起来。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个健康的小皇子。”   薄且回过神产婆说的是什么后,高兴地大声道:“赏!”   薄且接过产婆手中的孩子,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的手劲拿捏不好,他抱着儿子来到沈宝用榻前。见沈宝用似睡了过去,薄且楞了一下,他以为她会撑上一会儿看一看孩子的。   他看着沈宝用颤动的睫毛,他呼出一口气没说话,然后把孩子轻轻地放到了她身旁,抚摸了一下她的头,道:“伺候好你们娘娘,有什么事来报。”   薄且最后看了一眼沈宝用与孩子,然后离开了这里。   他知道若他不走,她更不可能看这孩子一眼,她不过是在与她自己较劲,待看到孩子抱在怀里养上几天,自然会接纳这个孩子的。   沈宝用听到薄且离开,睁开了眼,首先入目的就是熟悉的小婴孩用的盖被,与思时用的是一样的。   时光像倒流了一般,软软叭叭的小东西重新回到了她身边。沈宝用看着这孩子,他与思时不一样,他竟是一生下来就睁开了眼,黑眼珠灵活地转着。   这个从怀到生,都与思时完全不一样的孩子,却在长相上与他兄长有着不少的相似之处……   沈宝用闭上了眼,她不能再看。   可没有人上前来抱走孩子,她不知道,薄且在离开后背着她下了命令,不许从贵妃娘娘身边抱走大皇子。这一个月里,大皇子都要与娘娘同处一屋,奴婢们与医女好生照顾就是。   沈宝用想叫人把孩子交去给乳娘,但她只唤了两声就没力气了,郭医女倒是出现在了她身边,却对乳娘一事一问三不知,沈宝用实在是太累了,在郭医女的施针下,慢慢地睡了过去。   待她安睡后,早就等在外面的教养嬷嬷与乳娘进到屋来。   教养嬷嬷一共两位,一位姓程,一位姓马。在发现贵妃怀孕后,皇上重启了育婴殿,这两位嬷嬷就是那时入宫的,剩下的乳娘更是准备了多名。   今日只带过来两位,刚生下来的小婴孩根本吃不了几口,用不了两位乳娘,不过是备着的万全之策。   喂好了大皇子,程嬷嬷接过来哄了两下,然后就把大皇子放回到贵妃娘娘的身边。   她出去时,嘱咐春然与夏清,要她们看好了,不要让娘娘压到大皇子。   其实是有小摇床的,但皇上的命令是要让贵妃母子同榻而居,所以,她们只能更辛苦些、更上心些,换着人地留看着娘娘与大皇子。   沈宝用是被一阵哭声吵醒的,她本能地拿手去搂,真让她搂着了,孩子就在她的身边。   她坐起来,把孩子抱在怀里,这才见一陌生面孔站在跟前,不等她问,对方行礼道:“娘娘,奴婢是育婴殿的,奴婢姓马,您曾召见过奴婢。”   沈宝用想了起来,之前有一日,薄且领着几个妇人来见她,说是给孩子准备的教养嬷嬷与乳娘,让她过目是否满意。   薄且亲自找来的人怎么可能有问题,所以,沈宝用的注意力全不在体察这些人上,她吃心了,想到她的思时,只一个随便从外面找来的吕氏,再加上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铁面杨嬷嬷,与眼前这种盛况比,可谓凄凉。   她知道她不该这样比的,薄且的恨意没让他取了思时性命她就该庆幸知足,但,谁又能控制得了心呢。她就是会为思时感到心酸,那孩子得到的母爱很少,每天都在盼望着她去,可她还总是不能去见他,让他在失望与期望中度过了那段短暂的生命。   明明她不能天天见到他,她甚至一口奶都没有喂过他,但思时还是对她表现出了依恋,可见杨嬷嬷与吕氏只是保证了他生存的最低标准,没有给过他爱。   哪怕她不是天天在他身边,几天才会有一次相见的机会,他还是会在她去时表现出浓浓的依恋,她走时用大哭表现出不舍,无能为力的小小婴孩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抓住这点温情。   所以当时,沈宝用想了这么多,越想越难受越心酸,她根本没看就把这些人打发了出去。   眼下,马嬷嬷该就是那些人当中的一员吧。   沈宝用还是扫了一眼马嬷嬷,自然是没什么不当之处,但她不管孩子,让他一直哭,沈宝用不能不说话了:“我醒来前,他一直在哭吧,你为什么不抱去哄?”   马嬷嬷是故意不哄的,因为在她伸手要抱前,看到贵妃娘娘似要醒过来,想到皇上的命令,拥有丰富育婴经验的马嬷嬷住了手。果然如她所料,娘娘醒了过来,并第一时间本能地伸手去搂孩子。   马嬷嬷睁眼说瞎话:“不是的娘娘,大皇子刚一哭您就醒了过来,奴婢没来及上手。” 第95章   沈宝用把孩子往前一递,对马嬷嬷道:“那现在抱着吧。”   马嬷嬷表情明显一楞,她见过那么多的母亲,还没见过这样的。明明孩子哭成那样,她又已经抱到手里,怎么会哄都不哄一下,只想着推出去。   马嬷嬷在皇令与疑惑中,没有及时伸出手去,程嬷嬷这时走近道:“是,娘娘把大皇子给奴婢吧,娘娘好好休息。”   沈宝用看向她:“你是乳娘还是教养嬷嬷?”   程嬷嬷:“禀娘娘,奴婢是育婴殿的教养嬷嬷。”   孩子被程嬷嬷抱走,程嬷嬷耐心地哄着,沈宝用没有再躺下,而是靠着垫子坐着。这时春然与夏清也过了来,询问她需要什么。   沈宝用要了热水喝,春然上了水后,见她只喝了两口,又上了一直温着的燕窝,娘娘也只是喝了两口。   沈宝用这两口下去,眉头就皱了起来,她放下碗盏道:“他一直哭不外乎是尿了或是饿了,你们只一味地哄,管什么事,真的是教养嬷嬷吗?”   孩子一直在哭,程马两位嬷嬷却只抱着哄,沈宝用被哭声弄得分不清是心烦还是心疼,终是忍不住发了话。   马嬷嬷看了一眼程嬷嬷,还是她有办法,大皇子一直哭,她都要坚持不下去了,但程嬷嬷坚定的眼神,让她也硬着头皮坚持了下来,终等到贵妃娘娘发话。   这会儿见程嬷嬷抱着大皇子冲贵妃道:“娘娘说的是,可能是大皇子比一般孩子能吃些,奴婢们倒没往那里想,娘娘您是要现在喂吗?”   沈宝用沉默,往事又涌了上来,这也是她最亏欠思时的地方……   薄且的这种让渡让沈宝用觉得恶心愤恨,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这个孩子与她之前孩子的不同吗,这个高贵那个低贱,这个全都是顶级最好的配置,那个就是不配。   薄且其实倒真没这样想,他只是察觉出她对孩子的抗拒与疏远,想要她在亲自喂养抚育的过程中与孩子产生不可割舍的感情而已。但薄且忽略了一点,这难免会与沈思时形成对比,沈宝用若真按他设想的去做了,她会觉得对不起沈思时。   沈宝用:“带去给乳娘。”   程嬷嬷倒是听话,马上道:“是。”   沈宝用刚要松下一口气,就见外面进来两人,应该就是乳娘。   她们走到沈宝用身前给她行礼,然后一人从程嬷嬷身前接过大皇子,坐在屋里的窗前?坑上喂了起来。   沈宝用对春然道:“让她们都出去,我要休息。”   春然:“娘娘,育婴殿直接听圣上令,奴婢不能请她们出去。”   程嬷嬷赶紧道:“宋氏,你坐到那边去,不要吵到娘娘。”   春然说的话加上程嬷嬷一众人的作派,沈宝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是薄且让她们这么做的。   真讽刺,一个是她拼命想要照顾看护却得不到,一个是她眼不见为净拼命远离却离不开。   沈宝用本来就累,还没有恢复,她重新躺下,背对着身后的一切不再管她们。好在孩子吃到了奶,屋里不再有哭声。   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再一睁眼她还是面壁而躺,这一觉睡得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她转身,发现孩子依然躺在她旁边,这会儿守在她身边是夏清。   夏清见贵妃醒了,小声问:“娘娘有什么需要的吗?”   沈宝用:“有,把他抱走。不是设了育婴殿吗,为什么还没抱走?”   她说着说着叹了口气:“抱不走的是吧,皇上下了令?”   夏清点了点头,没言语。   外间,马嬷嬷听到里面贵妃醒了的动静,对程嬷嬷说:“这可又醒了,我看这意思那位是铁了心的,你可悠着点,咱们可是教养嬷嬷,担着的是大皇子责任,可不能再像刚才那样哭了。若是被皇上知道,或是里面那位想明白后,泛了心疼再跟咱们秋后算账。”   程嬷嬷摇头:“你是没看到根上,皇上最在乎的是谁,是什么。大皇子也得排在那位后面,皇上现在最想要的是母亲接纳儿子,大皇子是重要,但也得有母亲疼,咱们照顾得再好没用。再说,哭两声怕什么,不哭的孩子才有问题呢。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正说着,听到里面夏清道:“娘娘,大皇子醒了。”   闻言马嬷嬷就要进去,程嬷嬷一把拉住她:“哭都没哭,你进去做什么。”   马嬷嬷反应过来,收了脚。   大皇子这个称呼对沈宝用来说特别陌生,她从来不觉得这宫里的人会与她有什么联系,她拿自己当这里的过客,但事实是,这宫里的主人之一跟她有了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   沈宝用听到夏清所言,支起身子朝孩子看去。他确实醒了,但没哭,黑眼珠像她第一次看他时一样地转着,转着转着就转到了沈宝用的脸上。   四目相对,还是沈宝用率先移开了眼。   当然不哭只是暂时的,没一会儿他就嚎了起来,程嬷嬷又带着乳娘进了来,依然是在屋里喂,这次沈宝用没睡过去,看着她们喂好孩子换好尿布,就又把孩子放到了她身旁。   沈宝用忍住没有说话,跟她们发脾气有什么用,她们也是听皇上的。   这次喂完,孩子与沈宝用都没有马上睡着,沈宝用难免会朝孩子看去,直到孩子闭上眼晴睡着了,听到夏清道:“娘娘,大皇子睡下了,您也再睡会儿吧。”   沈宝用一下子惊觉,原来她竟盯着他看了这么久。   之后十多天都是这样度过的,这间产房是提前收拾出来给沈宝用生产以及坐月子用的。   很大,很朝阳,通风好,沈宝用与孩子,还有书心殿奴婢加上育婴殿的众人在屋中来来回回一点都不显得挤。   在这十多天里薄且一次都没有出现,但是东西却是源源不断地往这里送的。沈宝用不知道,其实薄且来过。   他来的时候,孩子与沈宝用都在睡。薄且看着这一大一小睡得香甜安宁,心里也安宁了下来。   到这个时候他才能完全确定,原来他是渴望亲人、家庭的。   他自己没得到的,他一定要让他的孩子得到,父爱母爱,甚至是宠一点又如何。想到小时候,看到前九王妃对薄溪煊的那种宠爱让他羡慕嫉妒到夜夜不能眠,他是补不回来这段缺憾了,但可以弥补到他的孩子身上。   他看向沈宝用,她给他生了一个孩子,她是他儿子的母亲。这种感觉陌生又新奇,还让他多了一分从心而起的安定。   有了这个孩子,她与他之间的牵绊不再只靠他强硬手段来维护,她与他之间的纠缠也会因为这个孩子而再也分不清。该是会踏下心来的吧,该是会放下过去好好与他过日子了吧。   薄且觉得希望很大,哪怕沈宝用对他的孩子与之前那个存在反差,但教养嬷嬷与春然都说了,娘娘听到大皇子哭不再皱眉了,娘娘今日抱了大皇子一会儿……   所以,他的方法是有效的,不让孩子离了她的身边与视线,她自然就会关注,关注多了自然就会上手,只要上了手,亲生母子间还怎么生疏。沈宝用又不是皇祖母那样的人,她其实比谁都看重亲情与家庭,因为她与他一样,从小到大都没有得到过。   越缺失越向往,薄且也是在沈宝用怀胎后,才慢慢正视明白自己心中渴求的。   薄且摸摸沈宝用的手,又摸摸小婴孩的手,这是他的妻他的子,他最重要的财富了。他当拼尽全力付出所有地维护着这笔财富,谁都不能破坏,不能夺走。   薄且发现,他对沈宝用的执念更深了。他最初只想得到她,后来想到了一辈子,如今他想要她的永生永世。如果人有灵魂,他会毫无犹豫地吞下沈宝用的,一丝不会放走。   薄且没有把人弄醒,他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也没让人告诉沈宝用他来过。   不得不说,因为他的不出现,沈宝用确实放松了一些戒备,这孩子天天在她跟前,他的哭声他的作息,她都是最熟悉的人,哪里做得到一直铁石心肠下去。   半个月的时间里,她能坚持住的是不抱、不喂;一个月的时间,她坚持住的只有不亲自喂养了。   产房设在离书心殿不远的钰福殿,从那里出来时,薄且亲自去接的她们母子。   他把孩子从教养嬷嬷手中接到自己手里,笑得温柔,稳稳地把孩子放在自己右臂弯里,左手去牵沈宝用。沈宝用躲开了他的手,自顾自地朝前走,薄且什么也没说,跟在她身后。   从钰福殿到书心殿要走过并不长的东安道,因为很近,并不需要坐轿。   就见不宽的东安道上,贵妃娘娘一脸肃然地走在前面,好一个冷面冷心的美人,而高大英俊的皇帝,手中抱着个小婴儿,慢慢地跟在她身后,眼中带笑地看着她,里面满是纵容,一路都没有错开眼珠。   奴婢们微低着头,没人发生声音,这一行人无声地走过了东安道。   回到书心殿,沈宝用发现她的屋里放了一张婴孩的小床,整个屋子都是按养孩子方便来重新布置的。   沈宝用再忍不住,她回头问薄且:“你真要让我来养他?!”   薄且对她“嘘”了一下,然后道:“有什么话好好说,你差点吓到他。”   那孩子确实在薄且怀里挣了下小手,沈宝用压了口气下去,冷冷地道:“你不怕我会对他做什么,你知道的,我一向是疯的。天生坏种,你说的。” 第96章 九十六   薄且不以为然地道:“随你,你的孩子你做主。”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薄且心里明白,一个月还是不够,他今夜是又不能留下了。   自然地,孩子如同在钰福殿一样,又留在了沈宝用的屋里。沈宝用发现,薄且现在是说着最软的话,做着最绝的事。表面一副很好说话,她做什么都好的样子,但他定的事情不能质疑、不能改变。   总之就是任你不乐意任你闹,但改变不了事实,因为他有权,他说了算。   沈宝用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真的对自己的孩子下手,薄且与她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肆无忌惮,她无技可施。   屋内大榻上,原先薄且躺的位置换成了孩子,那个小摇床教养嬷嬷们只会在白天使用。   沈宝用有些睡不着,听到白天睡得太多的小婴孩在黑暗中发生“咿呀”的不明声音,沈宝用慢慢地坐了起来,盯着他看。   屋里是暗的,月色都不明显,沈宝用静静地坐在黑暗中不错眼珠地盯着面前的孩子,她坐了很久,直到孩子哭了起来。   外面值夜的是马嬷嬷与春然,她二人进来时皆是脚下一顿。贵妃娘娘抬头看向她们,没说话。主子醒着,大皇子哭着,她们不能站着不动,马上打烛上前侍候。   但二人心里皆“扑通扑通”地跳着,刚才一进来看到的景象没什么奇怪的,不过是贵妃娘娘没有叫人掌灯,于黑暗中坐着看着大皇子,但说不清道不明地就是给人一种心里发寒的感觉,让她们打怵上前。   春然与马嬷嬷同样顿住脚步时就知道,不是自己多心,她们都有这种感觉。   好在掌了灯,把大皇子一通忙活后,再看娘娘,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还是那样冷冷清清的样子。   春然与马嬷嬷不知道,她们的感觉没有错,在那黑暗中,沈宝用确实狠了一下心,下了一个令她自己都发寒的决定,她们感受到的是决心带来的决绝与凌寒。   天亮后,程嬷嬷换班进来,罕见地看到,娘娘主动地抱了大皇子。   她脸上堆了笑,毕竟这样的结果她们都乐于看见,皇上高兴,大家自然就都好了。   也是从这天开始,娘娘看上去不再抗拒大皇子,她会在他哭时抱起他,会哄他,也会去摇小摇床哄他睡觉。只一点,她不会喂他。   薄且也开始频繁地进出书心殿,他发现果然如程嬷嬷禀报的那样,沈宝用不再抗拒,她像个正常母亲一样在带这个孩子。   薄且慢慢地放下心来,他开始留宿,只要是他睡在书心殿,孩子就会由嬷嬷带着睡到另一室。   有一次中途,哭声传了过来,薄且发现沈宝用的注意力被牵走,他不能允许她在他要她时神游。   她的心里她的眼里这一刻必须只有他一人,哪怕她是在被动承受,也得满心满眼装满他地承受着,不容她分一丝神出去。   所以从那一天开始,薄且在留宿的时候,会让嬷嬷们把孩子抱去更远的屋子。   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沈宝用却起不来榻,她太累了。薄且在夜里总是会疯上几回的,毫无预兆忽然发作,昨夜就是,所以沈宝用今天起床都困难。   但她在迷迷糊糊间,不忘把一个不大的丸状物放进了嘴里。这是玺儿给她的,玺儿被薄且用了刑后,依然被派回到沈宝用身边。   薄且想得很清楚,玺儿自觉背叛了沈宝用,会更精心地保护她,在保护沈宝用一事上,没有玺儿更让薄且放心的人选了。   比起玺儿的愧疚,沈宝用没什么感觉,她并不在乎玺儿对她如何,会不会还留在她身边,她只高兴于她让玺儿带回来的药没有被薄且发现。   虽然晚了一步,在她还没拿到这些药前,她就怀上了孩子,但至少防止了以后重蹈覆辙。   日子一晃到了大皇子过百岁,沈宝用本以为以薄且对这个孩子的重视程度,他该是大操大办,但他没有。只是低调的在勤安殿与沈宝用一起给孩子过了个百岁。   沈宝用无所谓,但她想起一事道:“陛下还没有给孩子起名字,今日都百岁了,该当有个名字了。”   薄且这人很奇怪,对这个儿子谁都看得出来,他很在意,但在有的事情上,又让人觉得他一点都不上心。   就如这起名字,哪家不是孩子还没生出来名字就起好了。但大皇子却没有这待遇,不仅在沈宝用怀的时候没人提起此事,如今都一百天了,他还是不闻不问,连提都不提。   直到此刻沈宝用问出来,他才道:“你是他阿娘,生他时受了那么多的罪,还是你来起吧,叫什么都好,你做主。”   又是让她做主,就在沈宝用真的开始考虑孩子名字时,她忽然心里一痛,在闹清为什么而痛后,她看着薄且的笑脸道:“还是不了,我起的名字不吉利,都养不大的。”   沈宝用眼见着薄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说着这话虽心里也不好受,但还是觉得有一丝解气。   薄且肃着脸:“无妨,你起什么就是什么,都是他的命。”   沈宝用终于找到可以不受他命令,违抗他意愿的事,比起薄且的薄怒来,她反倒心平气和了:“我没上过学,字认得不全,怎配给大皇子起名,还是陛下来吧。”   薄且当然知道她在别扭什么,这也是他在乎的点儿。   她可以给那孽种起名字,却不可以给他们的孩子起,他当然早在心里想过很多个孩子的名字了,但还是想要沈宝用的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平。   他当年在先王妃那里受到了冷待是因为他不是对方亲子,但大皇子不是这种情况,他可是沈宝用的亲生儿子,她为什么不能像给沈思时一样给这孩子起个名字。   他不高兴,心里入了扣,又道:“小名总可以吧,你给孩子起个小名。”   沈宝用直接道:“我连他兄长的小名都没有起过,如何会给他起。”   薄且可不想把沈思时连带与他有关的事拿到明面上说,听到沈宝用开始提起那孩子,他心里的气泄了,跟个死人计较什么,好不容易沈宝用接纳了皇儿,他还是慢慢来,决定不再逼她。   “好,听你的,不起就不起。”   什么都是听她的,她做主,可她又做得了什么主。压抑,前所未有的压抑,快要喘不过气来,这就是沈宝用现在的感觉。   薄且的转变只在口头上,他的言行不一还不如以前一味的强硬霸道,软刀子割人更难受。   如果说沈宝用对那天深夜看着孩子做出的决定尚有动摇,那么这一刻,她无比坚定。她要打破自己的底线,她要利用这个孩子,她要逃出去。   就这样,在百岁这一天,大皇子依然没有得到他的名字,薄且不再强迫沈宝用给孩子起名,但他自己也没有。   他坚信,早晚有一天,深为母亲的沈宝用会心软,会妥协,他孩子的名字一定会是由她来起的。他有得是时间,大皇子也是,他们可以与她慢慢磨。   大皇子会翻身了,会爬了、能扶着东西站起来了。沈宝用看着孩子一点点地成长起来,他长过了他的兄长,很多沈宝用没来及参与到沈思时生命中的体验,在这个孩子身上全都体验了一遍。   如今孩子已不住在沈宝用的屋中,但也没回育婴殿,而是把书心殿的偏院拨给了大皇子。   薄且每天跨进书心殿的时候,都会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大皇子爱笑,沈宝用正在逗他。   “陛下。”沈宝用给他行礼,他拖她起来,把孩子抱过来,这孩子看到经常来陪他玩对他笑的人来了,笑得更起劲了。   薄且一高兴,开始举高高,沈宝用在旁提醒:“你慢点,再把立儿弄晕了。”   这副场景谁看了不说一句阖家欢乐,幸福安逸。薄且一楞:“立儿?好名字。”   是的,就在今天,大皇子忽然从嘴里跑出一句:“酿,酿酿,”时,沈宝用呆住了,奴婢们则表现得比她兴奋多了,直接给她道喜:“恭喜娘娘,大皇子会叫娘了。”   沈宝用沉默地低了头,她没有等来思时的一声娘,他的一生表达爱意与不舍只能用哭声。红了眼落了泪,把大皇子紧紧地抱在怀里,沈宝用唤了他一声“立儿”。   薄且还没搞清楚是哪个立,就一劲地夸了起来:“力好,这孩子确实力气不小。”   沈宝用把立儿从他怀里抱走:“站立的立。”   薄且不好意思地一笑:“那更好了,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沈宝用目光一垂,再抬起时,她与薄且谈起了孩子的未来,对他寄予的希望。她眼中满是光,允满了对未来的希冀。薄且从来没像今天这样高兴,从心往外的满足、快乐。   他上前搂住抱着孩子的沈宝用,把他们娘俩揽在自己的怀里,他道:“你能畅想我们的未来,朕真的很高兴,以后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是,我们会越来越好。”沈宝用在薄且怀里温柔地道,如果忽略她转头扎进薄且臂弯那一瞬间冒出的冷意的话,这一幕也是温馨的。   薄且看不到,他只在心里暗自感恩,多亏有了这个孩子,沈宝用终于肯与他好好过日子了。   他想要的都有了,她只要不再与他冷战,不再反抗他、逃离他,他的心就是安的,稳的,他可以放下那些规训调,。教,真心地对她好,她想不到的好。   相拥的两个人,一个如在阳光下被舒服地照耀着,心是暖的,一个坠在寒井最深处,为了仰头能见的阳光而忍受着,凉透的心不是一声“阿娘”能暖过来的。   立儿十个月能走了,是个早慧的孩子,正好赶上九王妃的生辰。沈宝用对薄且提起,想要带着孩子去王府一趟,她养母还没见过立儿呢。   薄且听后深深地看着她,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沈宝用也看他,笑容一点点从脸上消失:“都是假相吗,离了这皇宫,我们还是会回到以前,互相猜疑,互不信任。你要不信我可以派多些人跟着,我一个妇人带着个稚子,周围都是你的人,能跑到哪里去。”   薄且:“朕一个字都没说,你怎么就先不高兴上了。去,可以去,朕答应了。也不用派那么多人跟着,但也不能太少,你和立儿的安全最重要。”   到了日子,沈宝用带着立儿出了宫,朝九王府而出。   果然如薄且所说,他没派过多的人,只是正常贵人出宫的排场,但沈宝用知道他一定在暗处埋藏了不少暗卫高手。   沈宝用猜得没错,薄且甚至在这一天撤下了玺儿,换上了阿感亲自前往。   可以说,他虽没亲自跟随,但与他亲往没有什么区别,别说沈宝用不可能与九王提前密谋,就算他们密谋了,她也插翅难逃。 第97章   程烟舟在给贵妃行礼的时候眼眶就湿了,待私下里接过贵妃怀中的孩子时,眼泪流了下来。   哭了一通,逗了会儿孩子,程烟舟的情绪才慢慢地平静下来。她看着她的小宝熟练地哄弄着孩子,一脸平静与满足的样子,联想到自己,不知是该心安还是心凉。   如她与王爷,王爷在娶了她后,可以说对她很好,她也明白可着都城可着大弘都难找这样的。但这不是她要的,她真正想要的已被压抑多年,是不可能实现的无望,无望到她都不敢再去想。   她想她的小宝该也是这样,荣宠加身,珠光宝气,风光无限,但这是她想要的吗,她是不是与自己一样,一直压抑着本心活着。   程烟舟还不知,这个孩子带给小宝的是苦涩的无奈还是一份无望中的希望。   她小心地问着:“你,能出宫了?”   沈宝用没有叫围在她身边的奴婢回避,她笑着对养母道:“只要去的地方没有危险,陛下会答应的,他主要是担心我们母子俩的安全。”   程烟舟说不上什么来,就是觉得小宝有点变了,她又问:“如今在宫中,娘娘可过得舒心?”   沈宝用毫不避讳地道:“母亲不用担心我,有了立儿我的日子就有了盼头,这是老天补给我的,我很知足,只一心想着把立儿养好带大,看着他读书识字,习武练箭,以后学韬略识大才,能顺利地坐到他该坐的位置上就好。”   程烟舟虽还有疑虑,但她没有自己生养过孩子,想到自己与小宝的这段关系,虽小宝到她身边时已不小,她也没怀过生过她,不过几年的养育之情,她就一点都见不得这孩子受苦,一心想她好,为了她可以委曲求全地去求王爷,降低自己的底线。   此刻,看着她的孩子哄着孩子,那份柔软与满足是肉眼可见的,程烟舟觉得也许小宝现在真的如她所说,过得很好有了盼头。   在沈宝用离开之前,程烟舟还是抓到了一丝机会,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问了一句:“你真的不想离开皇宫了?”   沈宝用拉着母亲的手:“不想了,我的孩子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母亲,我还能去哪,我哪都去不了了,您以后若得空常常进宫陪一陪我,上有母下有子,这样的日子其实是我一直想要的。”   程烟舟看她说得情真意切,自然是连连点头应下。也许这样也好,如小宝所说,至亲之人都在身边,时时能见,那还有什么可求的。   自由,于她们来说连想一想都是奢侈的,没了它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有盼头的日子总比没盼头的好。   沈宝用路过王府花园的时候,提出要去走一走,她记得这个季节花园里的景致是很好的,一点都不比宫中差,是另一种韵味。   阿感马上警觉了起来,他不能直接阻拦贵妃,他只是看了身后护卫一眼,然后一行人紧紧地跟在贵妃身后,连程烟舟都感觉到了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   沈宝用当没看到,一路赏景下来,最后去了湖边,带着立儿喂了会儿鱼。立儿没见过这个,很感兴趣,又学会个新词“鱼鱼”。   沈宝用纵着他,直到把王府里的鱼喂得饱饱的,她收拾掉立儿手中最后一点鱼食,给他擦了手,然后让嬷嬷抱着他。   她这才对程烟舟道:“母亲,我们该回去了。”   程烟舟送贵妃一行到门口,王爷早已候在这里,并与王妃一起跪送贵妃回宫。   大撵远去,薄光把他的王妃扶了起来,程烟舟在他耳边轻轻地道:“王爷不用废心了,那孩子认命了。”   薄光没说什么,只道了一声“这一天累了吧”,然后把王妃抱了起来,一路抱到了主屋,奴婢们都习惯了王爷这样的操作,就连程烟舟也习惯了。反正拒绝他也没用,他在这方面霸道的很,以程烟舟的性子自是与他计较不起来。   春然私下一共向皇上禀报过三次,一次是她返回时偷听到沈宝用与玺儿关于一柄小刀出处的对话。   一次是沈宝用已为贵妃,有意支开她后,她虽不能去偷听偷看娘娘要做什么,但把支开她的事禀报了上去。也正是这次禀报,让薄且注意到沈宝用与玺儿有过一次密谈,更是由此猜到了玺儿把沈思时埋葬的地点告诉了沈宝用,从而以此来胁迫她生下了皇子。   第三次就是从九王府回宫的这一次。   春然低着头向皇上禀报着:“娘娘当时就说了这么多,期间没有支开过奴婢们。”   薄且听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觉得你主子说的是真话吗?“   春然双肩一绷,小心地道:“奴婢愚钝,只觉得娘娘的话情真意切。”   薄且笑了一下道:“你做得不错,下去吧。”   春然有心路,聪明,但肯定是越不过沈宝用的,这是把春然骗了过去还是她真如所言的那般想。   薄且是不信的,或者说他不敢信,尤记得当初他被九王摆了一道,眼睁睁看着沈宝用随九王跑出了他的控制范围,虽他拿沈思时逼得她回头,但当时的心悸恐慌薄且记得很清楚。   可他还是高兴的,至少有希望沈宝用说的是真的,是啊,她那么爱孩子,当然是孩子在哪她就在哪了,立儿就是一根栓在她脚上隐形的绳子,这一点薄且还是有把握的。   不过分开几个时辰,只比往常薄且下朝去往书心殿见到沈宝用晚了个把时间,薄且就觉得不适应。   他见过春然后,再忍不住,快步去向书心殿。   屋内,沈宝用正在桌案上写着什么,而立儿被她抱到了桌案上坐着。   薄且走过去,沈宝用抬头看到他,拿着笔冲他一福,他抬了抬手,她继续低下头忙着自己的事,两个人之间自然又默契。   薄且凑过去一看,原来是在画画,画的鱼,满纸大大小小的鱼。   薄且看坐在桌案上的小功臣无人理,把他抱了起来,不想这小子不干了,紧紧盯着她阿娘的画纸,嘴里“鱼鱼”个不停,并朝那边伸出了手。   沈宝用见状,拿起一张递到儿子的手中,小孩儿不闹了。薄且一挑眉:“喜欢这个?”   沈宝用一边回答他,一边拿出剪子,把她画的小鱼都剪了下来,然后贴在一个灯笼形状的东西内,贴好后,她用手去转,眼前忽然出现很多小鱼儿,似活了一般在水里跃上跃下。   薄且来了兴致:“这是什么?”   沈宝用:“陛下小时候没见过,没玩过吗,我也不知道这叫什么,小时看别人有,去卖的摊子上看了,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贵了,我那时能天天吃饱就谢天谢地了,但因为着实喜欢,就一直琢磨惦记来着,后来去到我养父家,自己试着做了出来,这下不用买了省钱了。”   薄且看着眼前这个略显粗糙的小玩意儿,谈不上什么工艺与好玩,但就是这么个东西,竟是沈宝用小时候可望不可及,让她一直惦念到自己做出来的程度。   薄且心里有酸涩很快很轻地划过,他真心地夸奖:“朕的贵妃好厉害,人聪明手还巧,立儿有你这样的母亲真是他的福气。”   这么夸张的赞扬,管他是真心还是揶揄,沈宝用手中的剪子还未放下,冲着薄且虚空比划了两下。薄且看着沈宝用气鼓鼓地样子,虚张声势的动作,哈哈大笑。   两个人好像都忘了,若是之前她拿着剪子对着他,那只能是一种情况,她要与他同归于尽。   好像一切都时过境迁,之前的羞辱压制、痛苦痛恨不存在了一样,放下了过去了,都在朝前看。可就是有人放不下,过不去,沈宝用就是这样的人。   皇帝最近心情好到没边,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薄且自己也知道,他沉下心来想了想,是什么让他如此快乐?自然不是床榻之乐,沈宝用于此总是放不开,他总得压抑着一些本性怕吓到她,怕她以后更抵触此事。   在他的快乐中,这件事可以忽略不计,他的快乐主要来自于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上。   比如,她重新拾起了刺绣的手艺,给他做了一年四季的衣服,最令他隐而不宣暗自喜悦的是,他的比立儿的多。本来做大人的东西就比小孩子的费时费力,但沈宝用还是紧着他的来做。   除此之外,她还给他做荷包,腰带,坠子……   这种快乐,薄且只能默默领受,无法表达,难道要告诉沈宝用他数了,她给他做的东西比孩子的多,那真是开不了这个口的。   这种幸福,让薄且沉浸其中,甚至他并不希望此时再添一个孩子,因为他害怕改变。   沈宝用怀胎期间总会难受两三个月,生的时候也是要经历巨痛的,于薄且来说这些都是变数。他想要现在的状态一直延续下去,不想有一点改变。   这点小心思让沈宝用都感到奇怪,薄且不知抽的什么疯,连着几次都会在关键时刻忍住,抽身而去。   但她还是偷偷按时吃药,她不能有一点冒进,舟行半程,不可大意。   立儿长得很快,如今已一岁多,能走能跑,学什么都快,已能连着说长句子了。从九个月开始第一次去九王府,在这之后,他经常被母亲带去九王府。   他还是最喜欢那个湖,准确的说是那湖里的鱼,每次去都会在那里玩上好久。   九王有一次看到,眉心一跳,他想到了不好的记忆,他的小儿子就是在宫中池塘中殒命的。他提醒贵妃及贵妃身边的奴婢:“娘娘,湖边危险,务必小心。”   沈宝用听劝地从湖边站起身:“好了立儿,咱们回去了。”她心里在说,是要回去了,玩的时间太长,腻的那天就不远了。 第98章   立儿这孩子自打会跑以来,一般不爱让人抱,但今日玩得有些累了,被程嬷嬷抱在怀里,一行人回到了正院。   九王妃没有一同前往,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她到了夏日爱犯头晕症,加上湖边阳光大,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等到孩子们一回来,赶紧让人准备消渴的饮子。   王府里没有孩子,清净惯了,此刻,孩童的笑声充满整个院子,哄着闹着好不热闹。程嬷嬷总怕大皇子跑得满头汗,再让风拍着,但沈宝用不怕,她就喜欢与孩子疯玩疯跑。   教养嬷嬷们拿大皇子没办法,拿贵妃更没办法。贵妃总说,小孩子迎风长,就该多跑多闹,这样身体底子才会好。   薄且在九王的陪同下,一进正院就看到沈宝用母子俩在院子里玩闹,薄光朝程烟舟看去,她坐在廊下,笑盈盈地看着院中人。   叔侄俩儿心情都不错,众人向皇上、王爷请安,薄且让起,问她们在玩什么。   程嬷嬷看皇上心情极好,放下心来,她真怕皇上怪罪她们不规劝贵妃与皇子注意节制。   立儿向薄且跑去,扎到他的怀里,嘴上道:“玩,玩。”   薄且抱起他:“玩什么?”   沈宝用往前一跳:“抓到陛下了。”   薄且这才明白,原来是在玩捉影子的幼稚游戏。   立儿在他父皇怀里挣动,薄且放下他,他学他母妃也去踩父皇的影子。   薄且回头一看,沈宝用母子站在他的影子里,像是被他护着,又像是他被这对母子拥着,他竟一时没舍得躲开。   薄光看着皇上的样子,一时不忍垂了目,杀人不过头点地,沈宝用这孩子太狠了,这可不只是场逃离了,这是要杀人诛心啊。   今日下午朝,他对皇上做出邀请,是沈宝用让他这么做的,是她计划里的一环。此刻他才明白,这一环的作用是什么,这孩子心思太密。   薄光抬头又去看程烟舟,心里感概,她们果然不是亲生母女,他的王妃就做不出这么绝这么狠的事来,真是万幸。   而程烟舟也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眼中疑惑一闪而过。她没见过皇上与小宝相处时的样子,眼前这一幕任她怎么看,她的小宝都是快乐的幸福的。   小宝就是,这样骗过皇上的吗。又想到她何止是骗了皇上,她连她这个母亲都骗了。   生辰那天,她真以为小宝为立儿认命安定了下来,放弃了逃走的念头,但后来小宝每次过来都会暗中塞给她消息。   程烟舟打发下人独自查看后才发现,小宝的初心没有变,她依然没有放弃对自由的追逐。她对逃离有着完整的计划,每一次过来王府,她都会告诉她更多一些计划的内容,想来今日也不会例外。   看着开心的皇上,看着与他对视,传递着满眼幸福与快乐的她的女儿,程烟舟忽然想起亡夫的话,“那孩子并不单纯,但她也是为了生存才那样的,可见以前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终是情有可原。我们以后好好教她,真心相待,以她的聪明劲会明白咱们的心的。”   程烟舟想着想着,嘴角浮出一抹笑,她对小宝未来逃走后的生活多了份安心,这孩子该是在什么环境下都能生存下去并规划好生活的吧。   立儿又被他母亲“抓到了”,他嘎嘎地笑,听着都要岔音儿了,薄且这才让他们停了下来:“好了好了,你别逗他了,喝点水擦擦汗。”   说着他抱起立儿往旁边一递,空出手来拿出袖中的巾帕递给沈宝用,明明嘴上关爱的是儿子,但此刻他眼里只有沈宝用,要不是大庭广众下,他肯定是亲自上手帮她擦了。   沈宝用接过帕子顺手要给立儿抹,却被薄且握住了手腕:“他有人照顾,你顾好自己,忘了上次是怎么病的。”   之前沈宝用生了一次病,烧了几日咳了好几天才好,就是因为没知冷着热,那一次整个书心殿的奴婢都被皇上训斥了,但以书心殿的荣宠之盛,众奴婢只是口头上挨了骂,没有人受到责罚。   薄且想起她那次生病自己跟着提心吊胆了好几日,此刻紧盯着沈宝用把额上的汗擦干才罢休。   薄光上前邀皇上在府上用晚膳,薄且允了。   去前厅之前,沈宝用在养母的屋内,借接过孩子之际把手中的东西放到程烟舟的手中。程烟舟对此已很熟练,不动声色地接了,匿了。   一顿饭吃得很愉快,薄且本就在王府从小生活到大,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熟悉的环境加上爱人亲人围绕在身边,他甚至喝了些酒。薄且并不好酒,可见今日兴致之高。   这顿饭吃到很晚才结束,回宫的路上薄且有些微醺,他变得不太像他。在皇撵里环着沈宝用的夭,枕着她的腿,偶尔某个瞬间,沈宝用觉得他像立儿一样,有股粘人劲儿。   立儿除了嘴,五观都随了沈宝用,但神态却与薄且一般无二。他这才多大,再长长,跟他父皇相处下去,以后会更像谁还未可知。   有风吹来,吹起一层薄帘,沈宝用看着外面的月亮,心里想到,该到涨潮的日子了,她得最后加把劲了。   她低头看向有些耍赖的薄且,克制着不让自己皱眉,做出看似不经意的动作,把手伸到他头发里。然后一下一下地捋着,哄小孩一样的语气:“累了、乏了、疼了都可以跟我说,我永远都在。”   她话音刚落,薄且把她搂得更紧,头扎得更深,已完全看不到他的面部。   眼中有陌生液体流出,薄且惊讶于自己的软弱,不想丢人,他拼命控制却控制不住泪液的划落。他想一定是喝了酒的缘故,他可能真的醉了。   他埋首在沈宝用的腿上,自然也看不到她的神情,若是看上一眼,所有的激动都会退却。她隐于月色下的面容,比这月光还要清冷冰凉。   皇上与贵妃难得任性一把,竟是过了落锁的时间才回宫。   这还不算完,沈宝用看到后面的轿撵里,立儿已在嬷嬷的怀里熟睡了过去,她让她们先回去。然后俯下身在薄且的耳边道:“你,要不要与我同行一遭?”   薄且耳朵一痒,心里一痒。他这会儿已控制住由酒而激发出的剧烈起伏的情绪,抬头看着沈宝用,眼中黑亮异常:“我要。”   沈宝用笑了,拉着他的手:“那我们从这儿下去。”   薄且就跟被她下了降头一样,听话顺从地随她下了皇撵。   沈宝用遣开了众人,薄且随她,冯大么马上遵从了贵妃之令,反正他知道阿感大人会跟着皇上的。   沈宝用把薄且带到了宫墙城楼上,她在前,他在后,他任她拉着手,一路都没有分开。   直到上到城楼后,她松开了他,指着月亮道:“好看吧,有没有觉得离它近了。”   薄且看着被她忽然松开的手,慢慢地抬起头,没有去看她所指之处,而是看着她。   他这会好像做什么都慢上一拍,沈宝用不需要他的回答,她仰着头看着月亮:“很美。”   薄且还在看着她,他道:“是很美。”   悸动的心再压不住,达到了临界点,薄且忽然抱住了沈宝用,以他的额头触上了她的,他低喃:“疼,你说的要是疼就告诉你。”   沈宝用:“那我的陛下哪疼啊?”   薄且:“心,酸疼酸疼的,你有办法治吗?”   沈宝用双手抚上他的脸,主动稳了上去,轻轻一触后,她说:“现在呢,还疼吗?”   薄且呼吸急促了起来,疼的,更疼了。他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能把心中涌起的狂潮渲泄出去,否则他要呼吸不上来了,薄且顺应本心地捉住了她的唇。   这是一个从奔放激烈到温柔缠,。绵的稳。   从下城楼的那一刻起,薄且觉得某些东西不一样了,沈宝用也知道某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一直知道自己很会伪装、很会骗人,但没想到薄且会这么好骗。   九王府内,程烟舟打开了密信,看完后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烧掉,这一次不是由她叙述给王爷听,而是让他自己看。   这里面是全部的计划,一步一扣,一步一环,程烟舟怕她漏掉一丝一毫会坏了小宝的事,所以还是亲呈了王爷。   薄光其实已猜到了最后一步,这场局布得并不深,也谈不上高明,有这么多人帮助沈宝用,她的成功是可以预见的。   唯一的变数就是皇上,若是处理政务、战事的皇上,此局并不见得能迷惑得了他,但,陷在柔情之阵、蜜意之雾,爱恋中的男人就未必了。   薄光把纸张烧掉,面对一脸担心的程烟舟,他道:“今日他们相处的样子你也见了,只要她闯过这一关,逃出升天,你根本不用为她的未来担心,她到哪都会活得好好的。”   这话跟她想得是一样的,王爷竟也是这样看的,这让程烟舟又安心了一分。   “我真怕到时演得不如小宝,骗不过皇上。”   薄光摆手:“不用学她,不许学她,不要你去骗人,只要她跑了皇上就算怀疑也拿咱们没招。再说,时间一长,他自会全想明白的,我们骗不了他几时。”   不用演戏不用骗人,程烟舟当然是乐见的,但她的紧张没少一分。她是真的佩服小宝,是怎么一边谋划一边顶着压力走到这一步的。   十日后,程烟舟头晕症犯了,消息传到宫中,沈宝用自然获得批准带着立儿去了九王府。   作者有话说:   明儿逃。 第99章   一行人从宫中出发,到了九王府,见王妃身体恢复了一些,已能起榻。沈宝用免了她行礼,母女二人再加上个立儿,坐在一处说话。   说话的时候,程烟舟坐得离沈宝用很近,时不时拉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而沈宝用则把立儿抱在怀中,一下都不撒开,祖代三代人看上去倒是一副舐犊情深的样子。   时不时地,程烟舟会去看屋中漏刻。在她不知第几次去看时,就听立儿道:“粗去,玩。”   他不是第一次闹着去玩了,大家都知道他要去的是湖边,要玩儿的是喂鱼抓鱼。这一次沈宝用没有哄他再陪一会儿外祖母,而是看了一眼漏刻后同意了:“好,我们出去玩儿。”   九王妃身体刚好一些自然又是没去,但她一直把沈宝用送出了屋门,她知道这可能是她与小宝此生的最后一面。若不是怕情绪外露得太厉害,坏了小宝的事,她真不想放手。   沈宝用拍了拍她的手:“娘亲进去吧,日头大小心晒到。”   程烟舟望着沈宝用离去的背影,这孩子叫过她母亲,叫过阿娘,从来没称呼过她娘亲。她并不往心里去,因为小宝是有亲娘的,她该当把那个称呼留给她的亲娘。   但现在分离之际,她叫了她娘亲。程烟舟马上转头回到屋里,她怕再晚一步,她就掩饰不了她的泪意了。   而出了院子的贵妃一行,像往常一样,配上王府的两个丫环,然后是程马两位嬷嬷抱着孩子走在后面,春然与夏清则随侍沈宝用左右。   一行人来到湖边,没一会儿带来的鱼食就没了,沈宝用对王府的丫环道:“你们两个再去拿些来。”   二人领命去了。没了鱼食的立儿开始想去捞鱼,此时已着单衣单裤,天气已热,沈宝用不怎么拘着他,任他把裤角打湿。   程嬷嬷倒是眼尖看到了,但也不敢管,平常贵妃母子玩乐的时候,她们都是不凑前的,贵妃于大皇子的一切都是手把手亲历亲为,只天黑后的洗漱休寝是跟着她们的。   只要是出了宫,贵妃身上就好像少了层束缚一样,每次都会与大皇子玩闹得厉害。程嬷嬷这样想着,就见贵妃与大皇子开始在湖边追跑。   一行人赶紧跟上,她们作为教养嬷嬷与春然夏清不同,眼珠子只紧紧地盯着大皇子,毕竟每日服侍的才是她们的主子。   可就这么多双眼看着,意外发生的时候,没有人能说清它是怎么发生的。   就是看见娘娘追上了大皇子,一把抱起他,然后两个人就落水了。   所有人都吓傻了,瞬间惊慌失措,尤其是见娘娘越扑腾离岸边越远。嬷嬷们叫着皇子,春然夏清叫着娘娘,可她们谁也不会水,只盲目地在周围找着树枝,想伸到湖中,让娘娘抓住。   场面乱了,就在这时玺儿忽然出现,指挥众人:“叫有什么用!去叫人!”   程嬷嬷与马嬷嬷脑子清明了过来,扭头就跑,玺儿一边挽袖脱鞋,一边又道:“楞着干什么!你们也去,那两个老妪能跑过你们。”   玺儿说得有道理,程马两位嬷嬷岁数都不小了,腿脚自然是没有年轻姑娘灵便。   春然对夏清道:“你去,直接去通知外院的侍卫。”   外院侍卫是宫中带出来的,专门负责娘娘与皇子安全的,除却第一次在阿感大人的带领下跟进了内院,后来娘娘再来王府,阿感大人不再跟随,护卫也只守在外院,但会把整个王府围住,娘娘与大皇子在此的时候,那阵仗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但现在,他们就算把王府守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府内出事了。   玺儿看出春然是铁了心不会离开了,她没有多余时间理她,涉水入湖朝着贵妃与皇子的方向游了过去。   春然盯着湖中看,她本就已腿软,看到娘娘与大皇子忽然沉了下去,连头顶都看不到时,她跪了下来。   一时间,她连自己的结局都想好了,被皇上活活打死都是轻的,死无全尸牵连家人才是她的终局。她看着玺儿一头扎了下去,也看不见了,哆嗦着站起来朝湖面走去,心里只一个念头,若是玺儿姑娘救不上来人,她干脆也跳进去算了。   春然的小腿浸在湖水中,连呼吸都快停了,所有人都去叫人了,只有她坚持着心中的一根砥柱,她也说不出为什么,反正她不能走,她必须盯着娘娘。哪怕她不会水,起不到什么作用,她也得盯住了。   水下并不平静,沈宝用给立儿渡着气,看着玺儿从上方光柱中游了过来,她迎上去,把立儿放到她的手中。有那么一瞬,她不想撒手,但此念只是一闪而过,手里一点都没耽误,在水中看向玺儿,玺儿接过孩子对她点了下头。沈宝用看着一大一小朝上面游去,把这一幕印在了心里,然后她扭身朝另一个方向游去。   她水性很好,都是在明乙县那条穿城而过的河流中扑腾出来的。当然她也是特意学的,作为乞儿凡是能自保的本事,她都会去学去掌握。   只是从没想到,这本领有一天竟会用到此处。   王府里的这一湖水,在她第一次入府看到时就在心里想过,这么宽的活水,肯定是与外面的大渠相通的,而大渠又与都城里的沄河是通着的。   后来这个想法得到了证实,确实如此。九王府的占地面积,内部的亭台楼阁水系湖泊皆可比拟皇宫,这在都城是共识。都说是因为九王战功显赫,又是皇帝唯一胞弟才得此优待,只有几人知道内里,一种补偿罢了。   这补偿没为九王带来什么,却为沈宝用带来了一次逃出升天的机会。   她沿着暗流朝着府外大渠游去,岸上,春然看到湖面上起了涟漪,一口气倒喘着上来,感觉又能呼吸了。   玺儿托举着大皇子,一点一点地朝岸边游去。她还没上岸,春然就从她手里接过了大皇子,大皇子“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两个人都没有去哄,玺儿在想哭出来好,说明皇子没呛到,春然则是瞪大眼珠,问着玺儿:“娘娘呢?我们娘娘呢?”   她声音既哑又颤,玺儿道:“没看到,我只看到大皇子就把他先救了上来。你带着皇子去换衣服,去请大夫,我再下去找娘娘。”   玺儿不可能走的,她只跺着脚,嘴里不停地说:“快点快点,你快点下去,这可耽误不得。”   春然又变回了不能呼吸的状态,她甚至连大皇子的哭声都听不到,只盯着湖面看,玺儿已扎下去有一会儿了。   终于,湖面上又有了动静,待那人影游近,春然只看到玺儿一人的身影。春然绝望了,心里凉到呼出的气都似白的。   玺儿刚一上岸,嬷嬷与夏清去叫的人全都赶了过来,问明情况,扑通扑通跳进湖里。有人发现了暗流,从暗渠里捞到了一些东西上来。   玺儿看着擅水的侍卫陆续从水中拿出娘娘的外衣、鞋子、还有头上的首饰。这些东西有些是娘娘自己脱丢的,有些是她沿路放的,他们找得还挺全,就是不见娘娘的踪影。   他们当然找不到,就算一路游到外渠去,也是找不到的,玺儿正想着,就听到不小的动静。皇上来了。   薄光是与皇上一同回到王府的,这一路,皇上纵马的速度连他都差点没跟上,来到现场一看,湖边甚是热闹。   薄光朝皇上看去,见薄且看着地上那堆属于沈宝用的东西,面色还算平静,看不出什么来。可这种情况下,他不该是这样的,可见他掩盖了本色,压下了情绪,这样子的帝王是可怕的,因为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薄且走到湖边,看着还不停有休息好的会水侍卫下水而去,他道:“都停下来。来人,把她们绑了。”   他指的是玺儿,春然夏清以及程嬷嬷马嬷嬷,还有那两个什么都不知道被打发去拿鱼食的王府丫环,总之所有当时在场的人全都被绑了起来。   春然这时才算是证实了心底的猜测,娘娘这是逃了,这不是意外。她是真不明白,万人艳羡的日子,明明娘娘也乐在其中,但她还是在大家都以为她会一直这样过下去时,把天捅了个洞,就这么拂袖而去了。   逃了好,逃了她还有命活,若这真是场意外,这么长时间,娘娘肯定早已淹死,那她也只能追随主子而去了。   薄且又说:“押起来,朕回头亲审。”一看九王,“你带上人跟朕来。”   薄光在路上抓着机会说了一句:“臣实在是没想到府上会出这样的事,是臣没照顾好贵妃与大皇子,臣难辞其咎。”   薄且看了他一眼,看得薄光这样上过无数战场的大将脊梁骨直冒寒气。他怔愣之际,薄且收回了视线,沉默不语。   在赶往河道的路上,薄且派人去了船务司,薄光听着,一切都按他们计划来的,希望后面的步骤也顺利,只要在最关键的三天里,皇上按照正常侦查抓捕的常识来办事,沈宝用就算是成功了。   一行人赶到了河道,薄且问:“今日船只出港数,时间?”   从船务司赶来的王司长马上道:“共三艘,辰时一班,未时两班。当然这是在册的,还有一些船家的私船在此进进出出。”   薄且打断他:“哪些是开往出海口的?”   “未时两班中的一班,子蛟号。”   薄且:“追上它,其他船只也不能放过,船务司侍令所所有人去查今日出港的所有船只,阿感过去。”   于是,薄且亲自带着皇卫队一众人去追子蛟号,阿感则带着船务侍令所的官兵去查整个码头的船只。”   薄光见是这样的分配心下就明白了,皇上这是在防着他呢,宁可用船务司那些官兵也不用他的人,哪怕有阿感带队他也不放心,想来是考虑到阿感一人也不能照看全局吧。   皇上还是可以的,明明在朝殿上刚听到消息时,他脸一下子就白了,牙齿与拳头咯吱咯吱地响,这会儿却能镇定自若地掌控全局,清晰地分析现况。   人是在九王府丢的,加上皇上没有命令,薄光只能跟在薄且身边,一同上了船。   这船很快,又是全速前进,最终子蛟号在去往入海口的半路上被追上逼停。   薄且率先上了船,薄光跟在其身后。船家不明所以跑到甲板上,见到一队威武官兵,见惯风浪的船长不由心下惴惴,虽不知是什么事,但可见事不小。 第100章   船长正要上前,被侍卫拿刀横在原地。不止他,所有人员都被控制住。   薄且道:“搜。”   这时天已近黄昏,火把在暗仓里亮了起来,薄且看了一眼船长,那人脸上闪过的表情,让薄且心里有了底,沈宝用应该就在船上。   在得知沈宝用在王府湖中落水消失时,薄且是惊恐的,但他马上反应了过来,她不是落水她是逃了。意识到这一点后,薄且的惊恐并未减少,他还是怕,怕沈宝用成功,怕他抓不到人,再见不到她。   现在,船长细微变化的表情告诉他,这船有问题,他怕查。   这给了薄且希望,那湖那渠以及河道已被人淌了很多遍,沈宝用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她若想逃出去,唯一的希望就是这艘船。这艘开往入海口,可以换乘到出海大轮的子蛟号。   薄且心里有了点儿底,被恐惧一直压着的愤怒开始冒头,他还没想过抓到她后会怎么做,但狂怒一定会摧毁他的理智。   薄且死死盯着船舱,直到最后一队回到甲板上,所有人都两手空空。   薄且眼色一变,皇卫队的副统领道:“禀圣上,录册对得上,不多不少,每间房每个角落都搜了,并无可疑。”   此刻,薄且的平静终于被打碎,他脸色阴戾,一言不发带着人亲自搜了一遍,薄光跟在他身后,薄且去哪他就去哪,他刻意在避嫌,这样待日后皇上回想起整个追捕的过程,他是一直跟在皇上身边,没有时机行事的。   子蛟号都快被拆了,录册与人数挨个过了薄且的眼,依然没有找到沈宝用一丝痕迹。   薄且扔掉录册,走到船长面前,一把揪住他,抽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说!你在怕什么?”   船长最早是在海上听哨的,耳力高过一般人,那侍卫虽压了声音,但他还是听到了侍卫是如何称呼此人的。这会儿这位“圣上”亲自拿刀过来,他不用揪,自己就跪了下来:“贵人,您让我说什么啊?”   “我在找一个人,一个年轻女子,但她也可能易妆易容了,这船上除了这些人可还有这样的人上过船?”   船长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他从怀里掏出一物递上:“是有这么个女子,她脸上极脏,看不大清样貌,看身形并不年轻,这是她给的船费。”   薄且把巾帕打开,里面赫然一现的是一对红宝石耳饰,是他命令沈宝用不可摘下的,他赐与她的红宝石耳环。   他厉声道:“她人呢?!”   船长:“行到西径十五道时,她跳船而去,当时正是我在值船,本想叫人去救,但发现她会水,好像是故意跳下去朝着一个目标游去。于是我就住了嘴,没有惊动任何人。我错了我不该贪财,又恐此女没有游上岸出了事,这才到现在才说。贵人饶命,恕罪啊。”   薄且把耳环紧紧握在手中,硌得他手心里印上了耳饰的花纹。他问:“她在哪里跳下去的,调头加速回去!”   副统领:“调头!全速行进!”   所有人都在想皇上所想,急皇上所急,只薄光垂身站着,不言不语,不冷不热。   这是沈宝用提醒他,要他这样做的。若九王在追捕她的过程中表现得太过积极,会被薄且注意到,到是不怕他注意,只是怕他一旦把注意力分到九王这里,会打破追捕惯性,会往别处思考,以薄且的聪慧与谋术很容易坏她的事。   不过,薄且还是注意到了九王。   船往回驶的途中,薄且忽然问身后的薄光:“皇叔倒是淡定,往常这种时候你总是最先掌控全局,最能为朕分忧之人,今日倒是一声不吭。”   薄光说着提前想好的应答:“圣上是知道的,臣那内子最是无底线的宠孩子,无论贵妃做出什么事,她都会支持向着她的。贵妃此举形同犯上忤逆,若此次被抓了回来,结局……臣说句心里话,私心臣并不想圣上找到贵妃,臣的内子身体并不好,受不得刺激。臣,有罪。”   真诚是最有效的杀手锏,谁能想到,薄光是在真话假说。   薄且冷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脸上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薄光知道这一关过了。   就算船速再快,到达西径十五道的时候天色全暗了下来。薄且站在二层甲板上,船长被押了过来,不用他指,薄且就知道沈宝用游去了哪里。   两岸都有城镇,还不只一个,从这儿跳船确实是明智之举,沈宝用可以随意从一处上岸,混入城镇中。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让他以为她坐上了通往入海口的船,混入码头,三日后坐上出海的大轮去往外海,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在大弘境内追捕她。   实际上,她半途跳了船隐于城镇,过她的逍遥日子,可能还会看着他像傻子一样,一趟趟地往外海派去船只寻找。   但她没想到,她跳船的时候被船长发现,而船长最终没有贪下那对价值连城的珠宝耳饰,把只他一人看到知道的事说了出来。这船长是聪明的,若是让他搜到后再说,他现在早就没命了。   薄且一挥手:“去岸上找痕迹,拿着那鞋的拓印。”   拓印是用沈宝用丢在河道中的鞋子拓的,此时派上了用场。   皇卫队分成了几队人马,分别去了两岸。等待的时间里,阿感那边传来消息,其它船只未发现贵妃,无可疑。另外从沿路各城下达皇令抽调的兵力已朝这边赶来,不久薄且身边能用的人会更多,撒出去的网也会更广。   终于,一队回来禀报在一侧岸边发现了有人上岸的痕迹,脚印与此拓印的码数一致。   一行人由此上岸,薄且看到那些痕迹与脚印,运了一口气,暗道:她可真能跑,这里又是哪里?   这是个叫天裿的镇子,面积不大人口却不少,是个还算富足发达的地方。   大隐隐于市,这样人来人往,忙着做生意的地方是不太会注意到忽然出现的女子的。这是她提前算计好的,还是单纯的好运气?薄且在心里问着。   既被他追到了这里,再好的运气也没用。   天裿镇的衙门小官,哪里会想到,有一日皇上会从天而降,还带着九王爷,那位他只闻其名没见过的大弘战神。   方矜方大人听着皇卫队副统领与他说着皇令,他马上道:“是,下官遵命这就去办,亲自去办。”   一时间,天裿镇本已安静的街道热闹了起来,睡下的人们被砸门声惊醒,挨家挨户地被搜。   这一夜忙到天亮,不过才搜了一个西城,东城只是被围了起来,还未细搜。明日兵员就该到达这里,搜上两天,应该是可以把整个天裿镇查个底朝天。   薄光抬头迎着一缕阳光,第一次主动与皇上进言:“圣上,您该休息一下了。”   薄且无动于衷,他一点都不困,就算躺下也睡不着,他甚至坐都坐不住,心里烧着,脑袋里烧着,全身都在烧,他面上越平静,心里越不安静,那里面已经乱了,吵闹得很。   乱得薄且睡不下,闹得他坐不住。   终于查到了一户人家,刚把空置的房子租给了一位外来的女子。   消息报到薄且这里时,他道:“围住,朕亲往。”   方大人不知皇上找的是什么人,但可见是十分重要之人。他一路在后面跟着,不敢太靠前,只敢走在九王爷的身后。心里倒是很激动,他竟然有一天能跟在皇上与九王爷的身后,这是何其幸事,可是要大书特书,立传写进家谱,供入祠堂。   没让他胡思乱想太久,皇上与九王行走的速度太快了,他一路小跑地跟着,累得气喘吁吁。   薄且在一小院前停住,他拦住薄光,亲自推开了院门,迈步入内,他让众人在身后等着,一个人走向屋门。   院子很小,屋子很旧,能闻到积尘的味道,屋门推开的过程吱呀作响。   薄且不像是来抓人的,倒像是来到了幻虚之境,推开门后不知里面迎接他的会是什么,是希望还是绝望。   里面有一妇人正在打水,听到动静回过头来。   薄且知道这人不是沈宝用,她的样貌与身形不是装扮出来的,她就是一个已不年轻的老妪。   薄且的身体与心都在往下沉,但他还是让人进来搜,已无力气寻问,薄光见此,这才上前道:“你是何地人?为何到此地来?除了你,这屋里还有别人吗?”   老妪一一答了,听着没什么毛病,薄光让方矜记下,回头去查她所说是否属实。   这里很好搜,一会儿工夫就搜完了,自是什么都没有。老妪见这么多官兵到来,吓得立在一旁不敢抬头。   薄光面向皇上,皇上白日里处在高速奔波中,再加上两晚未睡,脸色看上去十分难看,本以为这次该是能抓到人,不想又是一场空。   薄光没见过这样的薄且,在战场上打得最艰难时都没见过。   他声音不由地放轻了:“圣上,还要再继续吗?”   薄且:“继续,给朕搜,再查再探。”   一下子整个天裿镇像是被涤洗了一遍,什么都露在了阳光下,若找的是条虫,也该找到了。   薄且又把周围镇子找了一遍,那些小镇子家家都认识,若是有外人来会第一时间知道的,不好藏身,自然是没有收获。   而这时薄且惊觉,三日时间快要到了,入海口的大轮会在不久后出海。莫非他想错了,被沈宝用骗到了,她其实最终的目标还是乘船去往外海。   这是有可能的,若是她隐藏在大弘,哪怕她藏得再好,只要他不放弃,终有一日他会把她找出来。可外海就不一样了,那里不受大弘的管制,有自己的法则法度,语言甚至都是不相通的。   薄且记得,以前沈宝用就有出往外海交流刺绣技艺的想法,她该是对那个陌生的地方并不恐惧,反而十分向往。   想到此,薄且调动人员全力赶往入海口,一定要在大轮出海前把它截下。 第101章 一零一   就在薄且急急可可往入海口赶的时候,沈宝用正无事可做地身处九王府内,坐在梁姨娘曾经的床榻上。   这里放了至少十日的干粮与水,银钱路证还有一些衣服。这些东西自然是提前放到这里的,从沈宝用进到院子里后,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人。   一是因为这个院子早就封了,梁姨娘犯了错后又身故,王爷有令不许人再进入此院,从此这里就成了荒院;二是,这府上知道沈宝用在此的只有九王、王妃及少数心腹,为不节外生枝,程烟舟虽明知沈宝用在此,也不会踏进一步。   那日,沈宝用落水后从约定好的地方上岸,找到藏在假山石园里的干净外氅,脱下的湿衣鞋子、摘下的头饰全部给了第二次下水赶来的玺儿。   然后这些东西再由玺儿散落在河道及外渠中,以制造她借由河道出逃的假象。   而王爷安排了一人,是个跟随他多年的暗卫,本该到了年龄退隐回乡的,却接到了王爷给她的最后一个任务,拿着沈宝用的耳环买通船长坐上子蛟号,并在沿涂有城镇的地方跳船。   暗卫只有代号没有自己的名字,是九王信得过的隐身人,由她来做这个任务最合适不过。   沈宝用算着时间,这时薄且该是发现了他们特意留下的线索,追上了王爷安排的亲信吧。   沈宝用紧了紧身上包裹,一身轻便的衣饰让她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赶路人。   薄且这边,河面越行越宽,他站在船头沉思良久,自己是不是太急太慌,他也知道人一急一慌就会出错,虽有心控制,让自己尽量平静思考,但也只是表面上做到了,并没有战胜内心的急躁。   此刻,他告诉自己,若再不把心静下来,他可能会永远失去沈宝用。   薄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波平静地望向远处,陆地上的追查抓捕可以先不去考虑,只要沈宝用没有去到外海还在大弘境内,她早晚会被他抓住。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好出入海的港口,确保沈宝用不会乘大轮出海。捋顺了眼下的情况,薄且不再那么急慌,跑不了的,她跑不了的,他太急于抓住她反而会出错,影响他的判断力。   船只一路狂驶赶到入海口的时候,出海大轮还未到启航时辰,安静地停在港口,等待着装满人员按时出海。   官兵与皇卫队的人迅速把大轮围了起来,从船上下来一位异国商人,他的本名为布越沙,他还给自己起了一个在大弘行走的名字,叫尤一。   这艘大轮有一半的经营权在他手上,他精通两国语言,是个大弘通,今日这班轮是由他负责运输的。   眼见着大轮马上要出海,却被一看就是官面上的人团团围住,尤一亲自下了船来问询。   薄且在天?镇的时候可以露出身份,但在这里却不能,一国的皇帝来查一艘船,知道的这是要找他的爱妃,不知道的会多想的。   桂越国一直以来与大弘都是友好往来的,在海上从来井水不犯河水,没有发生过冲突与战争。这种局面维持多年属实不易,不可轻易打破。   所以搜船一事就由薄光出面,薄且早已换了侍卫的衣服,隐于九王身后。   尤一与薄光行礼,知道他是这些人的头儿,他一开口就是标准的大弘话:“这位官爷,请问这是何故,我船上的商品与人员都是有合规文书的,眼看这就要开船,误了时辰不能按时到达桂越,遇到忽起的风浪是会出事的。”   薄光:“不查你的文书,州府得到消息,有重犯恐躲在你这船上,搜上一搜也是为了全船的安全,不会耽误启航时辰的。”   尤一:“那,州府的手令大人可有?“   薄光:“在路上,我们赶得急先于手令而来。”   尤一还想说什么,薄光一挥手:“搜船,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官兵侍卫们统统拨出了刀子,尤一算是看出来了,这些人并不是州府来的,但来头恐不小,看他们这个样子确实是来抓人的,若真有重犯藏在船上倒是个隐患,不如让他们搜。   尤一没再说话,退到了一旁。   薄且上船的时候,越过了薄光,带头搜查了起来。   船身搜了,货物搜了,人员也查了,还是没有沈宝用一丝痕迹。薄且脸色难看,这一刻他脑中嗡嗡作响,若不是及时闭上眼扶住了一旁的船柱,恐站立不稳。   薄光看出薄且的不适,他道:“圣上,这里近十五日只有这一艘出海的大轮,只要贵妃不在船上,她至少短期内不可能出海去,必定还是藏在陆地上,要先撤回吗?”   薄且知道薄光说的是对的,但他还是像搜子蛟号一样,从头到尾又搜了一遍,如第一次一样,哪个地方都是亲历亲为,每一个船上的乘客又重新过了一遍他的眼。   薄且心下知道,沈宝用不在这艘船上,他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明明一路是按着踪迹追过来的,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早该抓到的人,却像是烟雾一样,一碰就散了。   薄且不得不承认,沈宝用真是好计谋,不知道她这是谋划了多久,整整三日,他只收获了她的衣服鞋子头饰耳环,连她的人影都没看到。   尤一着急,开船的时辰要到了,这搜了一遍又一遍的,什么都没搜出来,为何还不放行。若是晚了,到了海上遇到风浪,那是会出大事的。   不过还好,他正往那位大人身边走去想催一催,就见与大人说话的人忽然扭头看了那大人一眼,不知说了句什么,然后率先下了船,剩下的人跟着此人陆续离开了大轮,匆匆忙忙地回到了他们自己的船上。   尤一见此,马上招呼自己的伙计,做好开船的最后准备,开局不顺,希望这趟航行能够顺利吧,他在心里祈祷。   “启航!”大轮终于按时出了港,还在内海的时候,一艘不起眼的海船追上了它。   尤一一看,是他的老朋友胡大宇,不知这次又让他运什么。   胡大宇身后跟着一人,全身罩着袍子,只看身形是个女人。尤一问:“这是?你是知道的,人,我是不运的。”   胡大宇:“这次还就得让你运个人,只此一次,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尤一:“不行不行,莫要怪了规矩。”他记得大弘人总爱用这个腔调说话,一着急用了起来。   胡大宇拉着尤一到一旁:“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干这一票,后半辈子我就不愁了,这次我与你一同去桂越,你不是一直想开拓新的生意吗,我出资拉着你一起,做得好做不好,我可能都不回去了,在你们那暖和地方养老了。”   看来这真是发大财了,能让胡大宇这钱串子生了安稳做个生意不再奔波的心,不是一般钱财能做到的。   尤一还在犹豫,就见胡大宇身后的女子掀起一角袍子,尤一见了呆住了。   这时尤一才明白,他并不是看惯了故土女子欣赏不来大弘的女人,而是没遇到这样的。他所知道的不多的描述称赞女子容貌气质的词句,统统在脑中冒了出来,但他觉得这些词句都不足形容这位姑娘。   胡大宇一见,回头给了沈宝用一个眼神,然后他率先挤过尤一,沈宝用跟在他身后,尤一僵住的身体一躲,他闻到了淡淡的香气,根本顾不得他的船上多了两个人。   黑色大轮已出内海,再也不会有人能拦截它,它朝着深海驶去。   而薄且坐的船只正朝最近的州府驶去,薄且需要下船上岸,骑上马匹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都城,因为他在大轮上忽然想到了事情的关窍。   尤一看得不错,薄且当时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对薄光说了一句:“皇叔好本事。”   然后他就不再理踩九王,以最快地速度赶到州府改骑马匹,期间他不许九王离开他身边半步,不许他们夜间休息,而他自己更是三日未睡过一个完整觉儿,最长打个盹不过一柱香就会惊醒过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路换着马匹,不眠不休地朝着都城赶去。   而薄光明白,皇上这是反应了过来,但一切都晚了,沈宝用早在他朝州府去的路上,就该坐上了那艘大轮身处大海之中,奔向她的自由。   终于回到都城,薄且直接去到了九王府。   他先是命人把王府围了,然后控制住整个王府内的人,一寸一寸地开始搜。薄光对此没有任何表示,只在搜到主院时,他把王妃拉到自己身边,搂着她安抚着。   程烟舟并不害怕,王爷早就知会过她,皇上早晚会反应过来,倒时王府定会被他弄得鸡飞狗跳,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不过也不用害怕,皇上什么都搜不到,就算他认定了他们协助了沈宝用逃走,他也动不了王府。   程烟舟不知王爷为什么如此笃定,但王爷这样说了,她就会相信,因为一直以来,薄光对她说的所有话、答应的所有事都有做到,她惯性地相信他。   薄且搜到秀梅院的时候,见这里上了锁,阿感不用他说直接绞了锁。薄且在王府生活多年,知道这里曾是梁氏所居的院落,里面的陈设没有变,只是无人打扫,荒芜了许多。   阿感对皇上禀道:“屋内无人,院内也没有。”   薄且本已扭头要走,忽然看到院中一处草地上有水痕,他站住观察起来。被封多年已荒芜的院子,在没下雨的情况下,这些水渍是从哪里来的?   薄且忽然大步朝屋中走去,进到屋里,他反而慢了脚步,细细地查看着每一处。   薄且的手抚过桌面,摸了一手的灰,他又抚过床榻,看着干净的手掌,他似要咬碎牙齿,手也开始抖了起来,薄且合上握紧拳,才控制住抖动。   紧接着他伏在地上,让所有人都不要动,眼睛与地面保持一个角度,屋中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因为阿感带人在这里搜过,他自己的也看得很清楚。可除却几双男子的鞋印外,还有比之小上几许的鞋印,一看就是女人的。   薄光站起来,阴沉地声音道:“去找,找食物。”   没一会儿阿感拿着几个馍过来:“圣上,就找到这些。”   薄且拿起,尚算新鲜,所以,院内草地中的水,是沈宝用饮剩的被她倒在了那里。她算是谨慎的,没喝完的水倒了,没吃完的馍分散着丢到了屋外,除了那张榻,这屋中所有东西她都没有动。   但除非她把自己吊在屋中半空,只要她躺过,就算她不收拾擦净,床榻上的灰尘也会消掉,她踩过的地面,因为积了灰,也留下了她的脚印。   这些天,他在外面奔波抓人,而她就藏在这里等待时机,薄且脑中嗡嗡声又响了起来,整个屋中弥漫着陈旧的味道,这味道是那样的熟悉,勾起薄且一些不好的记忆。他在天?镇以为抓到人时,那间屋子就是这个味道。   薄且猛地回头看向薄光,大声道:“来人!把那老驱给朕押回来!”   吼完这句,薄且看到薄光如释重负一脸平静的样子,他知道他输了,就算他知道了沈宝用曾在这里藏身过,就算知道薄光在她的逃跑计划里起了什么作用,他都输了。   输给沈宝用的代价就是,他很可能会永远地失去她。   嗡嗡声变成了铛铛声,越来越大,敲击着他的头,薄且眼前一花,紧接着嘴里涌出温热的东西,他用手一抹竟然是血,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他不能倒下,但他的身体不以他的意志为准,薄且倒了下去。 第102章 一零二   皇上在眼前吐血晕倒,哪怕阿感薄光这样见过风浪的,也是一阵慌乱。   薄光不再像之前那样被动,他最先反应过来接住了薄且,考虑到皇上已许久未休息,加上忽然吐血不知病情深浅,薄光做主不宜移动,由阿感去接了太医过来。   薄且被安置在他曾住过多年的烫书轩,这里如他以前居住时一样,每日都有人打扫归整,没想到还真有用上的一天,更想不到是在这种情况下被用到。   阿感接了太医院的两位大人,连在家休班的也被他请出了府,快马加鞭地回到九王府。   在宫里给贵人看病的都知道一个道理,见到不寻常之事要当看不见,除了与诊疗有关的,其它的全都闭眼闭口。   经过一番诊治,三位太医得出结论,皇上没有大碍,主要是连日劳累未得休息,加之急火攻心呈躁症,只要对症下药,多卧多休,以皇上龙体的基础几个时辰后就会醒,养上几日就可与往日无异。   薄光与阿感都松了口气,薄光留下了张璟大人,收拾了院子给他住,主要是怕皇上病情有反复,还是留下一位大夫的好。   三位太医也有此意,毕竟是皇上的龙体,一切谨慎为佳,于是张太医留在了九王府。   不像来时是亲自去接,阿感派了手下去送两位大人回去。他看九王对皇上的病十分上心,在皇上晕倒之后,九王表现出的担忧不像作假,比找贵妃时上心很多。   阿感最重要的职责是保护皇上,朝政上的事他并不清楚也不能掺和进去,但他因长年侍候在皇上左右,还是知道一些皇上与九王之间事的。   最近一年,两位经常私下会面,虽阿感每次都会回避,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知道皇上与九王肯定不像在朝堂上表现得那样剑拔弩张。   阿感对皇上是有一定了解的,能让皇上在暗中召见,肯定是对九王付出了一定的信任,可是被皇上信任的九王却背叛了他。   到这时阿感自然也全都明白了过来,贵妃娘娘能逃得一点踪迹都没有,背后有着九王大力的相助,否则一个女子,再聪慧再算无遗策,皇上只要有心抓,被抓到是早晚的事。   薄且果然如太医们所说,不到三个时辰就醒了过来。   他一睁开眼马上就要下地,但他连坐起来都做不到,头疼欲裂,眼前人影都是模糊的,可谓天旋地转,他一下子又躺了回去。   除了侍候的奴婢,薄光与阿感一步不离皇上。薄光算是被阿感强行扣在了这里,因为他知道贵妃的去处,把人控制在眼皮子底下,不能让他再有所行动,再有,待皇上醒来肯定第一时间是要见九王的。   果然,此刻的皇上重新躺下后,虚闭着眼问的第一句就是:“九王可在?”   薄光马上上前:“臣在。”   听到他的声音,薄且又要起来,阿感道:“圣上,太医们说了,您就算是醒来也不宜起身,更不能走动。若遵医嘱几日就可大好,不遵医嘱继续操劳的话,就不是养几日能好的了。”   说着阿感跪了下来:“请圣上保重龙体,只管下令就好,属下必定不辱使命。”   薄且慢慢地睁开眼,不是他有意如此,而是他现在连睁眼这么简单的事做着都费力。若不是听了阿感的话,他真认为自己的身体出了大问题,不过才三日未睡,就会弱到如此地步。   他这次没急着起来,没有什么急切的动作,终于是能看清眼前的人与物。   薄且看向薄光:“朕问你话呢。”   薄光:“圣上误会臣了,臣不敢助贵妃出逃,臣也不知贵妃娘娘现在何处。”   薄且冷笑一声:“你不敢,你不知道,那秀梅院里的干粮,她呆过的痕迹,你做何解释?”   “皇上是指那几个馍吗,可能是府上不懂事的奴婢拿去喂野猫的吧,那院子自打荒了以来,就开始有野猫出入。至于脚印,院子虽封,但若是有人进入也是防不住的。就拿溪桐那丫头来说,她是在那院子里长大的,她出嫁正好赶上她姨娘亡故,出嫁前想去里面看一看也是情有可原。”   薄且感到一口郁气上涌,他又有了要吐血的感觉。   但躺在这里,坐都坐不起来,薄且全身上下最活跃的就剩脑子。他一开始的判断,沈宝用会坐船离开,后来在他几次遍搜不到人后他慌了,他急了,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   在那艘大轮上,他失去了追查的目标,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劲该往哪里使。他在迷茫中从头捋了一遍事情的经过与线索,发现他竟卡在了第一步。   没有人亲眼见到沈宝用从王府中的湖泊中游去了大渠,有的只是她落在河道中的衣鞋头饰,而这些东西不管是沈宝用自己亦或是玺儿都可以轻松放到河道中误导追查的方向。   九王府就是个灯下黑,可谓是个藏身的好地方,薄且想到此,当时才点了九王一句。   策马狂奔的路上,他越来越觉得沈宝用根本没游去河道,而是在王府的别处上了岸,藏匿在其中,只是他晚了一步。   薄且唯一想不通的就是沈宝用的耳饰为什么会出现在子蛟号船长的手中。   这点儿说不通可能早就埋在了薄且心中,只是他一直被尽快抓到沈宝用的想法推着往前走而忽略了。   待他在秀梅院中闻到与老妪小屋中一样的陈旧味道时,引导着他再次回顾追查到老妪的那条线索,有没有可能拿耳环上船、中途跳船,在天?镇出现的老妪是同一人。她是九王的人。   薄且在晕倒前捋出了这条线索,可他在下令抓人后就撑不下去,晕了过去。   如今人该是抓到了,但又有什么用,以九王的谋算与城府,这个老妪一定是个无身可查之人,在当时薄光就主动让方矜扣了人去查,可见他心里是有底的。   他就算把人抓到跟前也查不出什么来,而能被九王重用至此的人,就算严刑拷打也不会吐出一字。   所以,还是没有证据,可就算他有证据,这个非常时期他也不能拿九王如何。   薄且悲哀地发现,他现在只想知道沈宝用被九王安排着逃去了哪个方向,是向东出海还是向北过了境亦或是越过了西境?   总之,人应该是不在境内了,薄且有了这个认知后,头又疼了起来,不止头疼,心也疼。   他先让阿感起身,然后让他出去,像他们往常密谈那样,屋中只剩下他与九王。   “皇叔,我下令让你保留了烫书轩,你该是知道原因的。这里承载了我的幼年、童年、少年时期全部的记忆,有不好,也有很多美好,我都记得。不久之前,我还在你主院中,你与王妃,我与贵妃还有立儿度过了一日美好时光。那是我一直想要的,值得信任爱敬的长辈,恩爱情浓的夫妻,可爱的孩儿,我以为我都得到了,老天终是待我不薄,但原来都是骗我的,是吗皇叔?”   薄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薄且当他是唯一认可的长辈,而他又何尝不在心里把薄且当孩子。   十几年的养育,战场上互相的掩护,就算不是亲子又如何,有些东西是经年累月印在心里刻在骨子里的,是太后算了一辈子,唯一没算准的东西,亲情。   在太后的心里,这是最没用,随时可以割舍掉的,但,不是人人都像她一样,她想不明白这一点,注定会输掉,输给自己的儿子与孙子。   薄光跪了下来,道:“圣上,放了她吧,也放了您自己。心不在的人,找回来又有何用。”   薄且:“这话谁都说得,只皇叔说不得。你若不是为了一个女人,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背叛朕的。”   薄光确实无话可说,他与沈宝用并无父女情份,他确实是因为程烟舟才爱屋及乌,帮着她完成心中所想。   “皇叔,朕只想知道她朝哪里去了,有没有给自己选个合适的地方,只想知道想起她的时候,该朝哪个方向思念。”   薄光长叹一声:“她朝东去了,在那艘船上。”   薄且:“是内海。她潜在王府两日,然后伏在内海。你们的计谋并不高明,按说朕不该犯这样的错,但……”   薄且说不下去,摇了摇头后道:“一向不被眷顾的乞儿,终于用恒心打动了老天吗。”   薄光不语,薄且又说:“皇叔回去吧,朕太累了,朕要睡会儿。”   薄光走后,薄且躺在床上闭上了眼,表面看他果然有听医嘱在闭目休息,实则他内心掀着狂涛巨浪,放了她?休想!   去了东边吗,桂越国八面通港,沈宝用到了那里能去的地方可太多了,就算她留在桂越,他也只能暗中派人过去探查,若想带人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桂越不像大弘,皇权极弱,他们国王住的皇宫还没有一些大商住的房子大,很多事情要听大商们的,国库不好的几年,军队人数都不及大商们眷养的护卫多。   那样的国家,以沈宝用的性格、能力,若让她落了脚生了根,肯定会利用一切资源与他对抗,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掌控她的人生,不能对她随意拿捏揉搓。 第103章   可是,薄且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想法了,他掌控沈宝用的人生是因为她的人生计划中没有他,他必须强行闯入才能把她困在身边。拿捏揉搓也是想她接受现实,向他低头,认清一辈子都要留在他身边的事实。   可自打她性子软下来,好好与他过日子后,薄且就再没有这种想法了。他甚至会给她一定的自由,除却不能离开他以外,她想拥有怎样的人生都可以,比起她在拿捏揉搓这些手段下不得不屈服相比,薄且更珍惜她的真心,她的自愿。   他以为立儿令她想通,她已屈服于现实,开始回应他讨好他,一切都朝着他希望的那样行进,但原来是场骗局,是一场梦。   薄且这一倒什么都做不了,躺在榻上有的是时间思考,尤其是人一静下来,过往的回忆开始一件一件地浮现。   她对他的温柔小意,她主动拉着他的手上城楼,她在月下吻他……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她在麻痹他、戏耍他,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逃跑而做的准备。   薄且忍着头痛,怒火中烧。他从没有像这一刻那么地恨沈宝用,他幻想抓到她后,把人绑到刑房先饿上两天,当然以沈宝用的脾气她肯定是不服的,那就给她用刑,让她知道他不会再像别院水牢里那样只是吓吓她。   沾了水的鞭子狠狠去抽,她的衣服被抽破,皮肤见了血,薄且看着自己抖动的手,一抬头对上沈宝用的眼睛,是他熟悉的目光,薄且一下子把鞭子扔到了地上,大步朝刑柱而去。   他给她解绑,看着她奄奄一息地闭上了眼,他大骇,嘴里念叨着:“别怕,朕马上叫大夫,上了药就不疼了,就会好的。”   心里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深切的懊恼,他怎么真的对她动了手呢,绑上两天吓一吓就好了,她该更恨他了吧,不知看在立儿的面子上,她能不能原谅他。   转念一想,没用的,她连立儿都不要的,不仅不要,她还利用了立儿,那么小的孩子她真狠得下心,也不怕把孩子呛坏了。   薄且这么东想一下西想一想的,忽然发现手下的绳子还没解开,无论他怎么解,绳结都越来越紧,他越着急越解不开。这样下去会勒到沈宝用的,薄且急到拿出匕首去割绳子,但匕首一碰到绳结马上断了。   眼见那绳结开始在沈宝用脖子处打结,她呼吸不了了,薄且感同身受也觉得无法呼吸,大口大口地喘气。   慢慢地他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眼前景物变成了白茫茫一片,刺得他闭上了眼。再睁开眼,他一口气倒上来,发现自己半趴着睡着了,堵住了口鼻。   看来他真是需要休息了,竟在思考的时候睡了过去,还做了一个那样的梦。   梦境中的一切都还清晰着,像是真的发生了一样,薄且暗嘲,畅想得挺狠,不过是在梦里抽了两鞭子,人家还没怎么样,他自己就受不了了,心疼懊悔的恨不得那鞭子全都抽在他身上。   “没出息。”薄且轻喃出声,他躺平胳膊横在眼睛上,没一会儿胳膊那处的布料就湿了,就这样也没完全挡住,眼角还是有泪流下。   是气哭的也是委屈哭的,气沈宝用骗他、对他太狠心,也气自己放不下,被她那样戏耍后还想着只要她平安回来,他可以既往不咎。所以,他才委屈,他没了底线原则,如此低姿态,把自己放入尘埃中,沈宝用却一点都不稀罕,弃他如敝屣。   不止他,她连孩子都弃了,只因那孩子是与他生的。   皇上发热了,还是高热。这是张璟没想到的,以皇上的体格来说,不过奔波几日没吃好睡好不至病起得这样急。   一副猛药下去,皇上时而醒来时而沉睡,闹腾了一夜,他也听了一夜的胡话,都是关于宝贵妃的。   张璟想,若皇上清醒后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听到了什么,可能会想杀了他吧。好在,病到这种程度,任皇上再强大,他醒后也不会知道自己烧出了什么胡话。   薄且足足烧了五日,在这期间,阿感的手就没离开过刀柄。他急,想杀人,看谁都不顺眼。   如果不是九王爷助贵妃逃走,圣上也不会如此,所以九王爷在他看来该杀,他看张太医也不顺眼,明明是他说的只要皇上不下榻,休息好了就不会有大碍,庸医也该杀。   薄光也急,太后那里还不知道皇上已回到都城,若让她知道皇上不仅回来了,还病倒在他家中,而他唯一做的就是给皇上看病,估计太后会怀疑他的,甚至会不惜任何价代杀到这里来。   好在,第五日上,皇上退了烧,人也能坐起来了。再一日,他就下了地,像是没生这场病一样,行动上与往日无异,张太医说皇上这是大好了。   薄且住在九王府的最后一晚,他一个人来到了秀梅院。   还是尘土满目,杂草横生,味道陈呛,但薄且已注意不到这些,他直楞楞地往屋里走去,走到那张被他发现蛛丝马迹的床榻前,他坐下,然后又躺下,用力地感受着什么,嗅着什么。   按说沈宝用已离开这里有几日,留下的气息与味道都该散了,但薄且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就是觉得他闻到了沈宝用身上惯有的香气。   他贪婪地吸收,张开手掌抚过榻面,闭着眼在这里假寐。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坐了起来,开始在榻上找寻起来。   沈宝用头发多,掉得也多,薄且记忆里,她从勤安殿都搬出去多长时间了,他还能在屋中见到她的头发。   果然如薄且所料,他在床榻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根长发,他对她的头发很熟悉,这是她的没错,只有一根想来是她打扫后的结果。   薄且把这根头发绕在他的手指上,就这么睡了一夜,早上起来,再把头发从手指上绕下来,放到巾帕里,揣在胸口的位置。哪怕是沈宝用的头发他也不容遗落在这里,也要带回宫去,好像只有这样做了,她才能回来一样。   做完这些,薄且带着他的人回到了宫中。   薄光恭送皇上后,马上回到主院,程烟舟迎了上来,她问:“这是没事了吗?”   薄光点头:“没事了。”   程烟舟还有些不放心:“我看皇上未必会死心,若是按王爷所说布成假死局,是不是更可靠一些。”   薄光:“你的好女儿不是否定这个提议了吗,她倒还有心软的一面,说若那样,她的奴婢以及那个玺儿都会没命的。”   “现在这样,皇上不还是把她们绑了,能不能活命也未可知。”   “论了解皇上,没有枕边人更了解了,她说那些人能活命,该是能活着吧。”   程烟舟看向窗外,双手合十给沈宝用祈福,愿她从此顺利平安,自由翱翔。   皇上这趟出宫,冯大么没有跟去一直守在勤安殿,他已知道贵妃逃走一事,见皇上一人回来自然是没有找到贵妃。   想来皇上的心情一定不会好,自己小心着也提醒着下面人,都给他打起精神仔细着,出了事可别怪他不帮趁。   但冯大么发现,他好像多虑了,皇上自打回宫后,就一头扎进了政务中,比往常更勤奋,情绪也很稳定,对奴婢们侍候不周的地方视而不见,随手放过,可以说这是自打伺候皇上以来最轻松的一段日子。   冯大么自然乐得见皇上如此,但心里难免惴惴,反常必有妖。   而杨嬷嬷比他了解皇上,皇上回来一月有余,在这期间他没有见过大皇子一次,没有再踏入过书心殿,从这两点来看,皇上只是表面上看着正常而已,心里不定怎么受折磨呢。   这宫里只有她在着急,阿感是忠心的,但他的忠心都体现在听令上,皇上没让做的事他绝不会做,冯大么则是一肚子心眼,指望他去触皇上的眉头还是等下辈子吧,所以这事只能由杨嬷嬷来做,她终是忍不住伸出了试探的手脚。   杨嬷嬷拿着自己做的糕点来到勤安殿给皇上请安,薄且听了,默了一会儿才道:“让她进来。”   杨嬷嬷把糕点放下道:“奴婢给圣上请安,吾皇安康。”   薄且从书案走到前方:“嬷嬷起来吧,朕这里什么都有,不用特意做了送来。”   薄且一边净着手,一边听杨嬷嬷道:“正是吃花蕊糕的时节,奴婢这才做上一些,皇上趁热尝尝。”   薄且:“不了。”   杨嬷嬷一楞,皇上何时这么折过她的面子,但杨嬷嬷并不为自己叫屈,而是更心疼皇上。她想可见皇上真的是变了,变得不近人情。冯大么他们差当得轻松只是皇上缺了人味,没了世俗的一种表现罢了,皇上眼里看不到人,他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圣上,奴婢这次来还想请您去看一眼大皇子。”杨嬷嬷的目的就是这个,她想着皇上若肯见大皇子也算是从贵妃离开的阴影中走出了第一步。   薄且放下巾帕的手一顿,然后他把擦过手的帕子扔到水盆中,道:“怎么,嬷嬷连这种事都要操心。”   杨嬷嬷跪了下来:“圣上,大皇子自落水以来,每日夜啼,哭着喊着要,要父皇,大皇子尚在幼年,求圣上垂怜。”   薄且这一个月以来,前半月天天盼着大轮出海,后半个月盼着能有沈宝用的消息,但派出去的人都出去十多天了,依然没有探查到她的踪迹。   薄且心里脑子里装的都是此事,根本想不起来他还有个儿子,也可能是他刻意在回避这些,他不想见立儿不敢踏进书心殿,在他没有得到沈宝用的消息前,他什么都不想做。   “嬷嬷回去吧。”薄且直接挥退了杨嬷嬷。   “圣上,求您看在贵妃娘娘的份上,给大皇子些,”   “闭嘴!”薄且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戾起来,“嬷嬷,你逾矩了,出去!”   杨嬷嬷能感觉的出来,皇上这是动真怒了,若她再多说话,肯定不能好好地走出去。   至此,连杨嬷嬷都不敢再说话,自然整个皇宫,没有人敢去劝皇上,日子在看似正常中一天天地过去。   直到又一个月后,派到桂越国的人传来消息,探查到了沈宝用的踪迹,人尚在桂越,没有转乘到周边国度。   薄且得到消息的这日,他停了笔,望向窗外,任墨汁一点点地滴在白纸上,屋里静极了,冯大么甚至都能听见滴墨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薄且把污了的纸撤掉,重新换上一张撰写。   也是在这一日,他重新迈进了书心殿。 第104章 一零四   书心殿里静悄悄地,薄且这才想起,春然与夏清已被他下令关了起来。阿感之所有没来提醒他要如何处置这些人,应该是玺儿也在其中,阿感怕他会处死玺儿。   当时他确实是存了把这些人全部处死的念头,但这段时间冷静下来,尤其是今日终于得到沈宝用的消息后,薄且知道,他不能这么做,若他还想与沈宝用有一点可能,他就不敢这么做。   他怕他有一日与沈宝用再见时,她问到这些人,他不知要如何回答。   薄且负手站在屋门前,嗤笑自己贱,明明逃跑背叛的是沈宝用,而他却把自己束在茧里自我约束着,生怕再见一日,他有不体面的地方。   六十多天,他终于等来了她的消息,而有些事他该开始做了。   薄且这样想着进到屋中,他忍着心痛看着她生活过的痕迹。书案上有她看到一半的书,写了一半的字,梳妆台上,她的首饰躺在盒子里,薄且从袖中取出那对红宝石耳环,把它们放了进去。   最后薄且坐在榻边,摸着她用过的枕头被子,自己与这些东西一样,都是被沈宝用丢弃掉的。   他独自在屋中呆了很久,回到堂厅他唤道:“阿感。”   “属下在。”   薄且:“去把书心院的人带过来见我。”   阿感:“是。”   没一会儿功夫,春然夏清、两位嬷嬷还有玺儿全都押进了进来。   薄且一指两个嬷嬷:“你们继续在这里看护大皇子,若再不尽心,绝不饶恕。”   程嬷嬷马嬷嬷面上一惊,然后就是狂喜,磕头道:“谢皇上饶命,奴婢一定好好照顾大皇子,尽心尽责,请皇上放心。”   来人给她们松了绑,带她们两个出去。   薄且看着跪在地上的春然夏清,慢慢道:“至于你们俩,依然在书心院里当差,书心院里的一切打理按往日的规矩来,不可有变。”   从看到程马两位嬷嬷得到赦免,春然夏清心里就有数了,但还是痛哭流涕地磕头谢恩。   薄且最后看向玺儿,玺儿给皇上磕头,薄且道:“先把她押回去,以待后用。”   阿感心里这口气,松了一下又没全松,他也知道玺儿与那几位不同,她与九王一样,欺骗皇上帮助贵妃逃走,而她又与九王不一样,皇上并非离了她不可。   薄且放了人后朝侧院而去,立儿住在那里。他还小,从小又一直在他娘亲身边长大,所以还没有自己的宫殿,薄且本想待他开蒙时把自己住过的东宫给他住。   立儿见到程嬷嬷与马嬷嬷马上奔了过来,他落水只是当时吓了一跳,加上他从小玩水又喜欢鱼,并不怕水。他夜啼、不好好吃饭的真正原因是从落水那时起,他就没见过娘亲,以及带着他入寝的嬷嬷也不见了。   身边唯一熟悉的就是书心院他住的这个院子与屋子,可这样让他更难安,熟悉的环境里再也见不到熟悉的人,身边围着他的只有以前不常见的几名奴婢以及一位没见过的嬷嬷。以他不到两岁的年龄,正是需要固定抚养人的时候,身边人一下子变了,他自然不适应。   立儿还算是适应能力强的孩子,白天他从不哭闹,只有夜里睡着后才把白日里压制的不安与恐慌释放出来,这才是他夜啼的根因。   此刻他被程嬷嬷抱起来,嘴一瘪哭了,但却不敢发出声音,怕好不容易回来的嬷嬷再不见了。   他只敢小声在程嬷嬷耳旁问上一句:“娘亲去了哪里,我要找娘亲。”   沈宝用从不让立儿叫她母妃,所以立儿习惯了称她娘亲。   程嬷嬷哪敢提起贵妃娘娘,正想哄一哄他,就听身后皇上的声音:“立儿,过来。”   立儿听到声音全身一震,他从程嬷嬷怀里挣出来朝薄且跑去,跑的过程中他就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越哭越厉害,声越大,待抱住薄且大腿时,已哇哇的震天地动了。   薄且微皱了眉,这孩子可真吵,以前可没这样过。他单臂把立儿提了起来抱在怀里:“别哭了。”   立儿哪会听他的,压抑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这些日子不光娘亲与嬷嬷不见了,陪他玩的父皇也没了。他一边哭一边大叫起来:“父皇去哪了,打父皇,打娘亲。”   薄且呵笑一声,这小子竟然还有脸打他,还不是他没用,连他亲娘都拢不住。虽这样想着,但薄且任立儿的小拳头落下,紧接着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也不光是你没有,父皇也没好到哪去,留不住人。”薄且喃喃自语。   立儿哭够了又问起他娘亲,薄且搂着他道:“你娘亲出去玩了,你也知道她贪玩得很,你好好地长大,长大后你娘亲就会回来。”   立儿:“长到多大?”   薄且:“长到能读书识字,背诵全经全诗。”   “好,那我好好吃饭,就能快点长大,好好吃饭还能读书好,是不是父皇?”   倒是不用他说,这小孩儿自己都明白。薄且正要感慨孩子懂事,忽然察觉到以立儿这个年纪不该是这样的,他以前虽也让人省心不爱哭闹,但也不像现在这样听话懂事。   立儿的改变带着对大人的讨好,他的听话懂事让薄且心里酸了一下。   他再一次抱住立儿,心道好险。薄且曾在盛怒与巨大的悲痛下,曾往偏路上想过。   他想把立儿陪养成又一个他,告诉他一切残酷的真相,他的娘亲不要他了,不仅不要还利用他逃跑,连他的生命安全都不顾。他要毁掉沈宝用最在乎的亲情,让她的儿子恨她,让她痛苦让她悔恨。   但此刻薄且庆幸他没有真的走上那条路,如他不能杀掉与她逃跑有关的任何人,他也不能把立儿培养成为无心无情,与他母亲对立的人。   薄且有太多的顾虑,他若想与沈宝用还有未来,他就不能再使用强硬的手段,不能一味的算计,他必须做出改变,否则就算把人带回来,他们还是会走以前的老路,难得善终。   若有一天他们再见时,他要让她知道,为了她他没有杀任何人,处罚任何人,他还把他们的孩子养得很好,知书达理,温良纯善,一心想着她这个娘亲,盼着与她重逢。   只有这样,他才能开出新的局面,才有可能与沈宝用拥有未来。   薄且抚着立儿的头顶,她已对不起这个孩子一次,他不信面对以德报怨满怀孝心的忠厚孩子,沈宝用会不愧疚,会再次舍弃他。   已经找到她了,薄且没有了先前烈火烧心那般煎熬,加上现实不允许他短期内能把人带回来,那他便徐徐图之。   薄且低头看着幼子,明白这是一场漫长的博弈,此刻才刚刚开始。   桂越国,气候长年温热,缺少了大弘的冬季。   对于沈宝用来说这样很好,她一直就不喜欢冬季。亲娘亲爹在时,屋子破了也没人补,那时虽不至于挨饿,但捱冻是有的。   后来流浪做乞儿,冬季尤其难熬,冷是一方面,食物也很缺乏,河里的鱼冻上了,山上的蛇冬眠去了,就算是不甚充饥的野草也没了。熬过去,到了春暖花开时,就会发现街上破庙里熟悉的面孔不见了一些,都是没有熬住死在上个冬日里了。   沈宝用在船上的时候就了解到桂越的一些风土人情、气候民俗,因为她在为逃跑做准备时不敢看这方面的书籍典故,怕引起薄且的怀疑。对于桂越,她只有一些模糊的概念。   这艘船的管事,也是大轮的拥有者布越沙,仗着自己大弘语言说得溜,一路上与她相谈甚欢。   沈宝用自然借这个机会,问了很多有关桂越的事,布越沙也就是尤一有问必答,十分热心。这种热情让沈宝用心生警惕,航行中对方倒是没有任何不妥行为,沈宝用也只能在心里暗暗防备着。   比起布越沙,胡大宇对沈宝用倒是有点敬而远之,明明带她上船的是他,但上了船后,他像是不认识沈宝用一样,有时可以几天不见她。   有几次布越沙察觉出沈宝用对他的防备,他知道这种时候该往后退,让出一些距离,让对方感到安全,否则以后更难接触美人了。但他忍不住,他半天不见人就想得慌,更别说让他等上一两日了。   于是他想拉着胡大宇,打着胡大宇的幌子去找沈宝用,但胡大宇一次都没配合过他。   布越沙很纳闷,明明胡大宇于沈宝用来说比他多了份交情,这样的美人在前,胡大宇怎么做到不心动,还时时躲着的。   他问了出来,胡大宇伸着懒腰道:“好看的轻则带刺儿,重则含毒,我们追求不同,不要什么事都要拉着我。”   布越沙目的没达到扭头走了,胡大宇则又躺了回去,他疯了去招惹那女人,不说托他带人上船的人是什么来头,不过一个桂越国,乘船去此哪用了那么多的银钱,可见她在大弘是不能见光的,是逃出来的。   这种人身上不定背负着什么秘密,曾站在她身后的人也一定不好惹,敬而远之才是正解。   沈宝用就是在与布越沙保持着每天都能在船上见面的频率度过的,其间她在船都没下,连桂越国的面都没见到的情况下,就与大轮上的同乘人做了笔生意。 第105章   与沈宝用做交易的是两位同船的桂越国人,是一对夫妻。   男的叫莽陇,女子名雅衣,他们在桂越国做香料生意,说是雅衣一直在家打理香料厂,从没来过大弘,这是第一次与夫君一同过来,看得出二人十分恩爱。   船上女子本来就少,雅衣有着桂越国女子的天性,十分开朗健谈,与沈宝用没用一日就自来熟起来。一次看到沈宝用随身带着的包裹大呼出声:“好漂亮!为什么我在城里店铺没有看到这样的刺绣?”   雅衣不会说大弘话,沈宝用不会桂越语,这个时候就靠布越沙在中间传话。布越沙在胡大宇那里碰了壁,倒叫他找到这么个能自然接触沈宝用的机会。   沈宝用听了布越沙的译意,她道:“这是我自己绣的,店铺里自然没有。”   布越沙闻言眼中一亮,笑意更深,真是人美手巧。   雅衣听后眼里也冒出了光,他们二人看得沈宝用想后退,然后雅衣就提出可不可以购买的询问。   沈宝用这时才来了兴趣,虽然与雅衣的相处是愉快的,但她是不可能随意送东西给人的,这也是沈宝用流浪时学到的生存法则,她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了解一下像这样的东西在桂越可以卖到多少钱。   了解到东西的价值后,沈宝用给了雅衣一个合适的价格,雅衣很高兴的出钱买下。沈宝用身上有钱,是程烟舟给她准备的,里面有沈宝用以前在绣坊挣的,剩下的大部头来自她养父留下的家产。   这些钱薄光不让程烟舟用,所以这次,程烟舟把沈家全部家产的银钱拿出来,一些放在了秀梅院让沈宝用带走,更多的则是拿去付给了胡大宇。   在助沈宝用逃走的过程中,程烟舟一厘都没有用到九王的钱。薄光默许了这种做法,本来程烟舟亡夫留下的那笔家财一直都让他如鲠在喉,此次全部用尽算是最好的结果。   虽然沈宝用身上有钱,但她依然有危机感,若钱不能生钱,她没有资产撑着,不说这些钱用不用得完,怕是会被歹人惦记上。还是要找个营生,把买卖做大,大到没有人敢打她的主意。   此刻手里握着的这笔卖掉包裹的钱,算是她逃出后挣的第一笔钱,虽不多,但却令沈宝用感到未来的日子是有盼头的,是充满希望的。   沈宝用在下船的前一天来到胡大宇的舱房,胡大宇一见到她,马上就紧张了起来。   他表面笑笑:“沈姑娘来此有何事啊?”   沈宝用:“明日就要上岸了,来谢谢你的。”   胡大宇信她个鬼,但面上还是客气道:“姑娘不用客气,拿人钱财□□,都是我该做的,你该得的。”   “听布越沙说,胡大哥要在桂越养老了?”   胡大哥?胡大宇笑得有些僵:“也不见得,故土难离,玩些日子可能就回去了。”   沈宝用点点头:“故土难离?有道理。不过明日一别我可能与胡大哥就再无相见之日,还是有必要提醒胡大哥一件事,若是能不回大弘还是不要回的好。”   胡大宇不笑了:“怎么说?”   沈宝用正色道:“胡大哥行走江湖多年,恐怕能猜到几分我离开大弘的缘由,我那仇人,这时候可能就已查到了你,我怕你双脚还来不及踩在故土上,就会不明不白地被抓起来。审问?用刑?杀掉?胡大哥要有个心理准备。”   胡大宇当然想到了这一点,他并不打算再回大弘,他无父父母无妻妾儿女,大弘没有让他牵挂的东西。这些年做的买卖事项都是见不得光的,好不容易遇上这笔好买卖,他正好借此机会彻底离开大弘,到外边两手干净的重新开始生活。   他与布越沙所说是心里话,他得了这笔巨款是要在桂越做些买卖过逍遥日子的,他不过是不想再与沈宝用有任何关联,才模糊自己未来去向的。   胡大宇看见沈宝用盯着他的眼神,莫名觉得自己是块连骨带皮的好肉,对方是条饿狼的感觉。   他的感觉一向很准,这女子一定要远离,他道:“谢沈姑娘提醒,哈,我会惦量着办的。”   沈宝用:“那就好。”   说完她离开了舱房,回去自己舱房的路上,沈宝用眼神沉沉,胡大宇是她唯一认识的来自大弘的人,他对布越沙说他要在桂越找个营生干,要在桂越养老。   沈宝用知道他身上大概有多少钱,那钱是胡大宇该得的,她没想贪那个,她也贪不了,但,既然他要做生意,为什么自己不能掺一脚进去呢。   布越沙也可以帮她办到,但沈宝用不敢,对她献殷勤的男人她都恨不得离得远远的,这辈子她是不需要男人的,她只需要钱,需要自己的家产。   而胡大宇,这一路观察下来明显对她不感兴趣,那也是一个只爱钱,只爱自己的人。所以,沈宝用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她得盯着他,不能让这条肥鱼跑了,借力总比一人在陌生环境里孤身奋战的好。   沈宝用回到房中,拿出册子写写念念的,这是她跟雅衣学的桂越语,若是在逃出前哪怕给她几个月的时间,她都有自信能掌握最基本的语言沟通本领,但她不能学,薄且太聪明太难骗,她若学的话肯定会留下痕迹,只能出来再开始学。   倒也不怕,不过是更努力一些罢了。她已迈过了最难的一步,从薄且手中逃了出来,剩下的都不算事,给她些时间她都能一步一步地达成目标。   一轮日出露出头来,沈宝用终于下船了。   船上的日子,她做了笔生意,挣了第一笔钱,确定了目标,盯上了胡大宇,她还学了一些桂越打招呼用的基本用语,一点都没有虚度时光。   沈宝用很谨慎,她不信任任何人,雅衣说过,她若没地方可去可以跟她走,她能帮她找到落脚的地方,这话布越沙也说过,但沈宝用虽觉得他们都不是坏人,但她不能大意,知人知意不知心,她婉拒了他们,则是跟上了胡大宇。   胡大宇回头问她:“沈姑娘你看,当初你的人与我说好的,只管把你带上船其他的不用管,你现在这是要怎样?”   胡大宇是九王找来的人,对他做过万全的调查,倒不至于有多良善,但他讲诚信从不害人,也精得很,别人也害不到他,是个聪明且有底线的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比起头一次见的雅衣与布越沙,沈宝用可以放心地找他帮忙。   “我初来乍到,言语不通,就是想请胡大哥帮人帮到底。”   胡大宇没招,想想道:“只能帮你到找到房子落脚。”   沈宝用对他灿然一笑:“那就麻烦胡大哥了。”   妈的,被闪了一下,笑个屁啊。胡大宇摸了下鼻子,扭开了头,心里默道:有毒有毒,千万记住这是有毒的。   沈宝用的这些事情,都被后来查到她行踪的大弘密探写进了密报里。   薄且此刻拿着密报,不过一页纸半页字,他看得很慢,很认真。上书沈宝用只用了五个月就能与桂越国顺利地沟通交流了,她现在已经搬离胡大宇给她找的房子,搬到了莽陇香料的旁边,与香料厂的夫人成了好友。   随着她的搬迁,布越沙也搬到了那里去,成了她的邻居。这个布越沙薄且还有印象,他看到这里眼含不悦,早知道搜船时把他找个理由扣下好了,省得现在像个讨人厌的苍蝇一样,围着他的人乱转。   沈宝用的聪明薄且是知道的,在以前的密报中有说,她是在确定莽陇与雅衣那两口子没有问题后,才拿着礼物去拜访的。   这礼物不是别的,是用莽陇家香料做成的香囊。明明香料莽陇家有的是,香囊也不新鲜,桂越的那些香料本来就是要卖到大弘来的,哪一个大弘贵族身上带的香囊不是桂越产的。   只不过在桂越干这个买卖的很多,莽陇香料的规模并不大,一百个大弘人里,能有一两个挂的是他家的香料就算多了。   沈宝用送那个香囊当然不光是个礼物,她引导着那两夫妻开拓思路,做半成品市场。   直接出口香料原材当然省事,但若是分类装好在精美的袋中,直接做到分销这一步,因为没有人做过,是有可能吃到第一口鲜的。   莽陇他们只懂生产香料,不懂这个怎么弄,但沈宝用懂啊,她从底层做到了宫中贵妃,无论哪个阶层的女子、主妇用的香料她都是了解的,能精准地迎合大弘的市场。   当然这是生意,莽陇并不是她一说就信了、干了。但沈宝用并不灰心,她与雅衣交往成为了挚友,润物细无声,雅衣最终成为了她的盟友,终于说动了夫君,尝试做这个产品。   这还不算,沈宝用还说动胡大宇把从她那挣到的钱拿出来与她的钱财合在一起,办了个小钱庄。   钱庄规模不大,因为胡大宇是被她缠得没招才同意拿出一部分的,并没有全部投入,所以目前只是小打小闹,只做大弘与桂越两国的汇兑,挣个抽成的钱。   一边是钱倒钱,没有实物的买卖,一边是与香料厂合作,开始做实业,薄且把密报放下,脸上的笑意就没下去过,他的宝贵妃可真是个宝,聪明能干,到哪都能给人以惊喜。   可薄且一边觉得骄傲,一边心生隐忧,沈宝用越能干意味着越强大,也就越有可能回不来了。 第106章   在沈宝用逃出的第一年里,于她来说日子过得很快,这一年她很忙。   忙着学新的语言新的文字,忙着观察感受桂越是个怎样的地方,忙着确立挣钱的营生以及去实现它们。当然,她还不忘“初心”,没有放过胡大宇这条肥鱼。   可以说她的目标她要做的事在第一年里初步完成了,莽陇与雅衣的香料厂开辟的新线贸易已打开局面,连那些一开始看不上他们挣这种辛苦钱的大供料商,在看到莽陇买了新的地建料房后,也开始蠢蠢欲动。   而胡大宇本来想与布越沙合伙做点什么,布越沙他熟悉,算是半个朋友,他的梦想就是投钱出去,不赔不亏能钱生钱,然后让布越沙在前面忙活儿,他落个轻松,没事海里钓钓鱼,游个泳晒个太阳什么的,过惬意地生活。   但胡大宇没想到,这一切都被沈宝用帮他实现了。   他不乐意参与经营,沈宝用好像巴不得他如此,他只要肯出钱就行。她给钱也痛快到日子就分账,有时他懒得过来往后拖,她会派管事给他送过来。   可最近他开始在家里见到她了,知道她无事不登三宝殿,胡大宇有种调头跑掉的冲动。送钱这种好事她从来不亲自来,那这就是要钱来了?   果然,沈宝用拿着账册与他说了一堆,意思就是这一年钱庄挣了钱,发展了起来,不能再这样小打小闹,该“开疆扩域”了。   胡大宇没什么大志向,现在的生活他就很满意了,但他发现沈宝用可能是年轻吧,像个永不休止的搂钱耙子,颇有他年轻时的风采。   他劝:“阿宝,听哥一句劝,钱财是永远挣不够的,咱就图个过舒服日子不行吗,你还想富可敌国。”   沈宝用点了点头,胡大宇没想到她直接认领,很是惊讶:“你,你还真这么想的啊?”   “你也知道,我是逃出来的,若不能尽快让自己强大起来,再被抓回去,我会没命的。”   胡大宇:“你跟我说实话,是从谁家里逃出来的?”   沈宝用:“不能告诉你,至少现在不能,你这人图稳,胆子小得很,告诉你怕你把我轰出去,急着跟我撇清关系。”   胡大宇不以为意,不过是都城里的权贵大家,他又不是没做过他们的生意,能有多大能量,她都逃到外邦来了,只要不自投罗网地回去,平平安安在这里呆一辈子啰。   总之最后说来说去,胡大宇不想扩大规模不想再投钱。   沈宝用还是点点头,好说话的不像她:“行,胡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生意伙伴嘛,我也不能独断专行,那就先这样吧。”   她这个样子反倒惹得胡大宇不安起来,该不会是有什么后招等着他吧。   沈宝用说完就走了,弄得胡大宇差点把人叫住,想让她说得再清楚一些,在这样思想的支配下,他一路把人送了出去。   直到沈宝用说不用送了大哥太客气了时,胡大宇才惊觉自己都走到大门口了。遂一甩袖子,吩咐下人“关门吧”。   沈宝用看着胡宅的大门在她眼前关上,她慢慢走向牛车,桂越这里没有马车,只有牛车,速度是慢了一些,但好在桂越的国都不大,去哪都不会很远。   沈宝用坐在车厢里想,对于钱庄她其实并不想现在就开始大干特干,香料厂那边才刚发展起来,她现在的主要精力都在那边。但钱庄肯定是要发展的,她想达到的顶峰,只靠其中一项生意是无法实现的,她哪个都不能放手,都要好好经营。   以她这一年来对胡大宇的诸多了解,不提前与他打招呼,忽然跟他提出扩大钱庄经营范围一事,他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你哪怕给他把账捋清楚了、利益前景说明白了,他还是不会痛快同意的,他就这毛病,你得跟他磨,跟他缠,到了一定的时间,他才会坚持不住听她的。   沈宝用今日之行不是为了现在,是为了以后,正好她最近太忙太累了,可以在回去的牛车里休息一会儿。   而与胡大宇说话,交流,甚至是逗他能让沈宝用感到放松,比起那些对她表现出兴趣的男人,胡大宇这种躲着她走的,反倒让她安心与之相处。   沈宝用想着想着,竟在牛车里睡着了,不过牛车刚一停她就醒了过来,这一年她练就的本领,上车的时候多少要睡一下,以弥补她奔波、用脑的劳累。   大弘的皇宫中,比起沈宝用的充实忙碌,薄且日子过得平淡无波。他就两个时候像个活人,一是收到来自桂越的密报时,二是与立儿待在一起的时候。   这日,他在退朝后,召见了九王。所有在身边侍候的人都像往常一样退出回避。   “近日太后安居在保宜宫,没有召见过任何人,另都宪、侍从令、大邑武那里也没有动静,皇上召臣过来所为何事?”   薄且摆手:“皇叔别紧张,什么事都没有,只是要与你重新商议一事。”   皇上一副轻松模样,但随后说出的话却令薄光震惊异常直接楞住,好久没有缓过神来。   薄且见他如此,笑笑道:“皇叔难道被吓到了,不必如此,以朕对你以及对你夫妻的了解,这天下最终会是谁的,我们难道心里没有数吗。不过是让皇叔替朕辛苦几年,皇叔以为呢?”   薄光猛地看向薄且,神色复杂,良久以后他道:“皇上的意思臣明白了,臣只是没想到皇上竟如此执着,会为了一个女子做到这种地步。”   薄且:“朕羡慕皇叔,羡慕到嫉妒的程度,若是贵妃能像九王妃那样的性子,朕何需走到这一步。”   薄光幽幽道:“皇上贪恋的不就是那孩子的性子,贵妃若不那样了,皇上也就放下了。”   “是啊,所以朕是自找的,没皇叔那样的好命,不用防着,操心着,轻松把自己女人牢牢地抓在手中。朕若是不迈出这一步,沈宝用就飞走了,再也回不到朕身边了。”   薄光:“那原先的计划要改成,”   薄且:“就按原先的计划行事,不过不是你与我的,而是你与他们的。这样倒比之前行事方便了,到时朕配合就是,不过进程要加快。”   薄光知道皇上等不及了,从这一年里越来越多来自桂越的密报可见一斑。他道:“是,臣明白。”   薄光离开,薄且一人坐了很久,他实在是看不惯围在沈宝用身边的那些男人,还有那个胡大宇,总是引得她上门去,他特别交待派去的人以不能被发现为准则,所以,密探并不知她与胡大宇在屋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而能让沈宝用与之单独相处的,整个桂越都城就这么一个胡大宇。   薄且一下下敲着桌面,本想让自己的心静下来,但却怎么都沉淀不下来,人是浮的。他叩击的颇率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大,直到把扳指叩碎,叩击声变成了清脆的碎裂声。   薄且运了口气,天躁人也躁,他得让自己稳下来,把宫中的事做完,他才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薄且这时完全想不到,他的计划实行了三年才成。   而沈宝用这三年里在桂越国已赚到了不少钱,她买了地买了新房子,奴婢与护卫可以想雇多少就雇多少,现在连布越沙想见她,都得经过护卫这一关,这给了沈宝用极大的安全感。   但慢慢地她发现,若想完全的安下心来,这样还不够。   沈宝用这三年里做得最多的梦就是,薄且发疯到拿国运换她回去,毕竟比起大弘,桂越国只是个小国家。   它虽地理位置优越,易守难攻,擅长海战,但薄且不是没疯过,沈宝用不知这三年里,他有没有查到她的行踪,但她相信她的落脚点会被薄且缩小在一个范围内,而桂越肯定在这个范围里。   所以她不安,连年来她的恶梦只有这一个。她要抓紧时间,不够还不够,她要做到富可敌国,做桂越国的大商才能够左右国王的决定,抵御薄且的威胁。   沈宝用揉了揉眉心,奴婢无曼担心地问:“家主,要不要去请大夫?”   沈宝用摇头:“不用,只是做了个恶梦,给我倒杯水来就好。”   喝过水后,她起身去钱庄,宝宇钱庄一看名字就知,这是她与胡大宇的钱庄。刚一进去,就听伙计在说:“那皇上会不会被杀头?”   另一个说:“不能吧。”   “反正咱们的国王是这样的,只要一下台就不得善终。”   “那不是咱们吗,大弘与咱们还是有不同的,我听街上寨长说,好像被幽禁了。”   沈宝用忙问:“谁被幽禁了,哪个皇帝,大弘的皇帝吗?”   伙计见她的来了,马上道:“家主,我们没偷懒,庄上打扫了,钱银已就位。”   说完一想,家主就是大弘来的,该是对这个事情感兴趣,接着又道:“就是大弘的皇帝,刚传来的消息,他们的王爷串通大臣与太后反了皇上,如今大弘的皇帝已不是先前那位,大弘变天了。”   沈宝用楞在原地一会儿,然后就跑了出去。   她正好遇到朝这里来的布越沙,布越沙现在有点钱就想着存到宝宇钱庄来,知道今日沈宝用不去香料厂会往这里来,他顶门一大早就出了门。   “你这是急什么?”布越沙问   沈宝用反问他:“大弘变天了?你听说了吗?”   布越沙哦了一声:“昨天消息就过来了,你没听到?”   “没有,你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布越沙常年两国之间跑,他对大弘的时政十分关心,总能及时掌握,他与沈宝用把事情详细的说了。   与伙计们说得差不多,九王与太后推出分封制,得到重臣的拥戴,最终皇帝被废,九王也就是新帝留了他一命,把废帝幽禁在宫中禁庭。   沈宝用想了想又问:“那大皇子呢?他才不过五岁。”   布越沙看她可能是女人心软,就道:“这倒不知道,想来皇上都没死,他该也会留下一命吧,反正都是亲戚,你们大弘那些什么大伯爷,什么太祖母的我也倒腾不清楚,总之都是亲人,不至于搞出人命吧,你也说他是小孩子啰,新帝皇位都坐上去了,谁会为难一个小孩儿。”   是啊,新帝是谁,是九王,也就意味着她养母有可能是皇后,皇后是立儿的外祖母,应该会保护他的。况且薄且不也只是被关了起来,不也没死吗。   沈宝用不再理布越沙,她慢慢地往回走,消化着这个消息平复着心情。   薄且倒了,他被幽禁了起来,他再也不能成为她的恶梦,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慢慢反应过来的沈宝用越想越乐观,立儿怎么也是薄家人,新帝与太后不会伤害没有威胁的自家小孩,加上她养母,她相信立儿一定没事的。   而薄且,死不死与她没有关系,他死或是被关一辈子她都不在意,被拔了牙拴起来的猛兽于她再无威胁。   今日真是好消息连连,中午一过,管事就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他略带兴奋地对沈宝用道:“掌柜的,人来了,刚下船。”   沈宝用眼晴一亮:“都打起精神来,这个人我们一定要拿下。” 第107章 一零七   沈宝用所说这人是云苏国的阿朵公主,云苏国距离桂越不远,语言都是相通的,因盛产铁矿石,是个相当富有的国度。   以沈宝用掌握的情况,这次阿朵公主前来桂越是带着大量金钱,来做生意的。按理云苏国不缺钱,不知他们为什么想要与桂越做生意,但这于沈宝用来说是好事,要做生意就离不开兑银,沈宝用觉得机会来了。   阿朵公主一到,桂越就有大商开始活动,沈宝用也不例外,她以同为女子的角度安排着会让公主满意的招待。   云苏国包括桂越国,可能是国家小人口少的缘故,它们的公主还不如大弘的郡主尊贵,出门并不会前呼后拥,给不了平民什么压迫感,更别说与她们做生意的手握财富的商人。   沈宝用本来就擅于与人打交道,几日下来,阿朵公主很信任、满意她的安排,去哪里做什么都听她的。两个人年龄相近,相处得很愉快,公主甚至在知道她没有男人时,打算把自己的贴身侍卫塞给她。   这侍卫比桂越、云苏的男人高大许多,能赶上大弘的男子了,长得也很周正帅气,沈宝用曾看到过公主把脚一抬,这男人就跪蹲了下来,任她踩着。   她当时并没有太过惊奇,在桂越呆了快四年,这里的民风她早就见识过了,不想云苏的公主更自我更奔放。   公主这话是当着那侍卫说的,沈宝用抬眼去看,就见总是一脸肃然的高大侍卫低了头,黑黑皮肤上的那一点儿红清晰可见。   沈宝用自然婉拒,公主只道:“你们大弘的男人是真好看,知道你见识过好的,我要像你一样,眼光自然也会高的。”   沈宝用笑笑没说话,不过公主说得有理,就连胡大宇那样的,在桂越国都十分抢手。   一连几日的陪伴玩乐,公主从头到尾都很满意,但就有一点,她从来不与沈宝用提及生意上的事,有时沈宝用主动提起,才开个头阿朵公主就会回避。见此,沈宝用从此绝口不提,只继续陪着公主玩儿。   阿朵公主也是有心的,人家一个在桂越国混到了家主之位的商人,放下生意跑过来陪她自然是有所求的,她在后来提示沈宝用道:“我倒是想把这笔买卖落在你家头上,但你别看我是个公主,这事我做不了主。”   话说到这份上,沈宝用顺坡问:“那公主可否再提示民女一下,谁能做得了这个主呢?”   可以当众与护卫调情,房中经常传出放浪之声的公主,此刻脸一红,声音都低了下去:“我未来的驸马。”   沈宝用:“哦,原来是驸马啊。”   公主马上摆手:“还不是还不是,我是这么希望的。”   沈宝用看了她一眼,还从未见阿朵公主在男人身上这么卑微过。这个被公主看上的男人看来不简单,而自己情报落后了太多,竟没探到还有这么个人。   沈宝用见公主的样子心里一动,不如就从公主身上了解些情况吧,提起那个男人她就一脸雀跃的样子,应该是乐意与她谈论此人的。   “那他一定很优秀,否则也不会被公主看上。”说着沈宝用凑近公主的耳朵,耳语道:“我瞅您那护卫就够优秀了,高大帅气还会武功,想来您心宜之人该是更了不得,不好追也正常。”   公主果然很高兴她这样说,献宝一样地道:“他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对了,他有一半你们大弘的血统,也算你半个老乡,你不是想做成这笔生意吗,不如从这一点想想办法。”   竟还是个大弘人,沈宝用不觉得老乡这个条件能占到什么便利,像她就不爱与在桂越国生活的大弘人做买卖。   “公主是怎么与此人相识的?”   “我救了他,他感激我就随我回去了云苏,他也帮了我很多,我二皇姐就是他帮我搞定的,以前我总被她欺负,现在我在父王母后面前得了脸,算是扬眉吐气了,再也不用怕她。这次出来,我都是为了他,我没有兄弟姐妹那么富有,但也不缺钱,但他好像很需要的样子,又不肯要我的,我只能帮他牵线,带他来桂越了。”   喜欢钱好啊,做生意无外乎一个利益,肯把利益放前头的人最简单最好打交道。   沈宝用记下这些,想着回去要让人去详查此人。   同公主把心爱之人的事告诉了沈宝用一样,公主也把沈宝用的事告诉了男人。   两边都有意相见,谈一谈买卖,于是公主把时间地点一约,沈宝用还没查出什么来,就如期赴约去了。   定的是私密性最好的一家酒楼,地点时间都是公主那边决定的,一点都没给她商量的余地,可见这半个大弘人要不身份敏感不愿多见人,要不就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   沈宝用这样想着迈进了房间。   半纱帘后坐着公主与一男人,可以看到男子一身云苏装扮,黑色带暗纹的衣料却是大弘的东西,公主坐在靠外的位置上,挡住了他的侧脸。   “公主,民女到了。”   阿朵公主:“进来吧。”   沈宝用一时听不习惯公主这样的声音,温婉中带着拘谨。她绕过去正欲坐在二人的对面,微微抬眼打量间,看清了男人的脸。   沈宝用楞住,眼睛瞪得圆圆的,完全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几年不见,陈松除却黑了些其它都没变,还是那个样子,他完全颠覆了之前沈宝用幻想出的被公主看上的未来驸马的样子,他当然也没有上位者通常都有的控制欲强的气场,他就是陈松,沈宝用印象中的陈松。   可惜,他们二人的面貌虽都没有改变,但都不是当年的他们了,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后,他们之间有些东西永远地变了。   沈宝用身边最得力的元管事是跟她一起来的,他还从没见过家主如此失态过,虽不过几息,但他看得出来,家主认识此人。   不止元管事看了出来,公主也瞧出了端倪。有一个情况她没有告诉沈宝用,她的阿钰可在被她救下时,被他的随从背着,头上都是血,他醒来后不记得一切,连那些随从都不认得。   对于他的身世,阿朵公主从来不问,那些随从也不说,默认了她给他起的新名字。   钰这个字在铁矿丰富的云苏显得尤为珍贵,一般人不敢给孩子起这么金贵的名字,但阿朵公主把这个字赐给了他,一开始是觉得他的容颜值得,后来发现他这个人更值得这个名字。   阿朵公主见到沈宝用的失态脸色一沉,但马上打起精神,像往常一样不动声色地给身旁的阿钰可倒茶布菜,只是比起往常更殷勤了一些,像是在宣誓主权。   这个时候沈宝用也发现了陈松的异常,他好像完全不认识她,如果他是装的那也装得太好了。沈宝用觉得这世上唯一可以装成这样的人,只有薄且可以做到。   越与之交谈,这种感觉越强烈,若不是声音气质相同,沈宝用真的会以为这只是一个长得像陈松的人。   他的礼貌疏离,戒备试探都是陈松没必要对她做出的姿态,这些态度都在向沈宝用传达一个意思,他不认识她,他是第一次见她。   沈宝用拿起杯来,一边喝一边朝阿朵公主看去,陈松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变成这样,公主一定是知道的。   沈宝用已没了谈生意的心思,不管陈松是个什么情况,她已决定放弃这个机会。   如今只是看着他,心都在一抽一抽地疼,除却思时的生辰死忌日,她已很久没这么疼过了。她对陈松有怨,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埋怨并没有消散,她知道那些射向思时的箭不是他射的,但命令是他下的,她做不到心无芥蒂。   阿朵公主带来的这个机会是很难得,但沈宝用失了兴趣,她的不积极让谈话很快就结束了。   她站起来对公主行了礼后,扭头就离开了厢房。   阿钰可看着那位叫阿宝的女子离开,眉头一皱。明明宝宇钱庄是个不错的选择,加上公主力荐,他是带着诚意来谈这笔生意的,但对方的表现毫无诚意。   若说宝宇钱庄无意参与,一开始就不可能走公主这条路,如今走通了怎么反倒退缩了。   他还记得那女子在看到他后明显有了情绪的波动,他被公主救起后,不记得所有,名字父母甚至连自己都忘了。莫不是她认识他?这倒有可能,她不也是从大弘来到桂越的吗。   “阿钰可,你去哪?等等我。”阿朵公主见阿钰可大步往外走,急忙地跟上。   阿钰可点了门外的几名随从,叫过去问话:“刚才与我见面那女子,你们可认识她?或见过她?”   随从道:“并不认识,没有见过。”   这些随从没有骗他,他们都是到毒盅岭的人,与沈宝用没有见过接触过,出事那天,情况紧急离得又远,他们并不记得沈宝用长什么样子。   阿钰可听后下意识觉得不可能,如今还在跟随他的人只剩下不到四十人,这些人对他是忠心的,要不把重伤的他直接扔了就好,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逃往边境,若是没遇到公主,他们可能都得死。   但在不涉及他生死的其它方面,他们的忠心可能就不那么纯粹。   他们告诉他,他本名陈松,父亡母死,无兄弟姐妹也无妻子儿女。   他的父族是被大弘朝廷灭门抄斩的陈御史家族,母族是他们的历代岭主,他因反抗大弘的皇帝,与九王爷合谋,最后被对方背叛,死里逃生才保住了一条命。   他们说的这些他都不记得,不管他们说得是不是真的,他都没有再去大弘的打算。听说那位算计他的九王爷取而代之,刚刚当上大弘皇帝。   如此看来,他动不动手反抗与否,他们皇族内部都不会消停,每个朝代都有自己的走向。如今他是阿钰可,除却公主对他的欲求,其他一切都很好。   他只想着多挣钱,在云苏,过于富足的皇族是看不上小商户的,他只有挣到足够多的钱拿给公主,让她在她父皇母后心里有上一席之地,兄弟姐妹里不再有人敢欺负她,就算是报了公主的恩。   不止,他还会把跟随他的几十人都安排好,让他们离了自己也可以有富足的生活。到那时,他就可以天高任翱翔海阔任鱼跃,过上以天为幕以地为席,没有随从在侧,自由自在的日子。   他并不是要没有目标地混日子,只是他的目标不是他们告诉他的,回到毒蛊岭去,重振它的辉煌,而是要去找寻另一种东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他把它忘了,把它丢了,但早晚有一天他会想起来的,就算他一生都没有想起来,他也相信待他见到就会知道,他在找的是什么。   阿钰可,或者说陈松却不知道,他要找回的是一个人,那个人已经站在了他面前,但他什么都没有想起,再次与她错过。 第108章   阿朵公主找上来的时候,沈宝用正好有意与她说清楚,她宝宇钱庄退出竞争。   公主好像并不意外,伸手把侍卫与婢女挥退,待屋中只余她二人时,公主道:“相信你也有所觉,阿钰可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救起他时他就这样。我不管你认不认识他,有过什么过往,你都给我咽下去,我虽只是个小国公主,在我父皇的六十三个孩子中并不起眼,但若倾尽全力,对付你一个身在明处的家主还是有胜算的。”   沈宝用认同道:“公主说得是,相信公主也绝对做得到,但我退出的决定已说明我的态度,您不必担心,我不会再见他,更不会跟他说什么。您与您的阿钰可只是民女生命中的过客。”   公主略有顾虑:“他已起疑心,若是来见你,”   沈宝用压了下袖子:“我与公主不同,我不需要男人,这一生唯生意与财富是我追求的目标,我最怕的就是与人生出感情纠葛,更别说是陈年旧账。”   阿朵公主有些激动:“我也可以不要男人,在遇到阿钰可之前,我都是一个人抗过来的。母后不得父皇的宠,连带着母后所出的孩子也不受待见,而我母后只在乎皇兄们与从小体弱多病好不容易养活的二皇姐,只有阿钰可把我放在心上,看到了我的难处,悄悄地帮我解决问题,我虽知他是在报恩,但还是难免对他产生爱恋依赖。”   公主攥起拳头,异常坚定:“我,不能没有他,我要的男人只有他。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你终是放弃了他,而我不会,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放开他的手,若不能跟他在一起,我就默默地守护着,他什么时候回头都能看到我,阿朵要做他一辈子的信徒。”   沈宝用睫毛轻颤,她知道陈松的好,他曾温暖打动过她,公主的沦陷她能理解。沈宝用笑了一下,真心道:“您的心意赤忱纯粹,我远不及,愿殿下心想事成。”   “那,若他真来找你,你当如何?”   “公主特意提醒,我自当有所准备,放心吧,他什么都不会知道的,如民女刚才所说,我只是个过客。”   阿朵公主走后,沈宝用把自己关在屋中,两行泪流下的时候她不觉,赤忱纯粹?她何尝不是,不及公主吗?也曾不计生死过。   但,都过去了。泪流满面,沈宝用没擦,任自己哭了个痛快。   陈松来得比预想的快,他上了贴子,正式上门拜访。   沈宝用府上的管事是女婢,她领着陈松去往专门待客的正堂。   陈松打远一看,那女子已起身相迎,她着的是大弘的衣饰,亭亭玉立,温婉平静,但眉眼还是着了一抹锋,说不出的独到气质与韵味,自有一股风流在。   陈松脑中唰地一下变得空白,有那么一瞬,他无比希望他们是认识的,是有故事的。   这一次她没有失态,拿出对待客人的周到,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可对方越是如此,陈松越觉得她有所隐埋。   他干脆直接地问了出来:“我曾伤到过头,很多事情都忘了,那日与沈家主初见,沈家主的反应像是我们相识一般,不知这是不是我的错觉。”   沈宝用:“是我失礼了,一直以来我在桂越见惯了当地人,忽然见到乡人的样貌一时失神。我与您从未见过,并不相识,这一点我可以肯定,引起您的困扰,我在此只能道声抱歉。”   心里的失望是骗不了人的,但陈松就算绞尽脑汁也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对方如此说了,再纠缠就不体面了,只得重提生意上的事。   但也被对方委婉地拒绝了,虽谦逊地表示自身实力有限,吃不下这么大一笔钱,但生意场上浸染多年,陈松明白对方不想做这笔生意。   还是存了诸多疑问,但他无凭无据,连头绪都没有,只得稍坐就打算告辞了。   临走时他道:“沈家主既已退出,可有靠谱的推荐?”   沈宝用马上道:“天显通,可。   陈松笑笑:“我所遇到的商人,从来都是避嫌的,唯沈家主大方直言,像是知道我会采纳,不会疑心你从中得好处有意害我。”   沈宝用脸上的微笑淡了一些,陈松竟看出了哀色,他忽然不想再看,站起身来:“感谢沈家主的建议,选定后我们会马上离开,最多后日就启程回去,此处生意自有人打理。以后,以后可能不会再见,能与沈家主相识一场即是有缘。”   沈宝用:“我送您出去。”   陈松走在前,沈宝用在他身后一点儿,送客不像迎客,自然不能走到客人的前头去。   陈松听着身后细微的婆娑声,看着头上昏黄的日头,竟起了一丝悲伤之意。   到了沈府大门,他回头去看,见沈家主对他行礼:“愿您诸事顺宜,一路平安。”   陈松回了她一礼:“谢过,也愿沈家主生意兴隆,安乐莫忧。”   沈宝用看着陈松走向牛车,她道:“关门吧。”说完转头回去,没有看到陈松再次回头。   陈松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回头,但他看到的是渐渐关上的府门以及她越行越远的背影。   “岭主,不走吗?”他的手下在私下都会呼吸他为岭主,像是怕他忘了自己的身份一样。可他是真的忘了,他们怎么称呼也触动不到他。   陈松回过神来:“走。”   远在大弘的宫中禁庭,薄且拿着密报喃喃道:“失魂症?什么都不记得了?”   说完他捏着手中写满密报的信纸沉思,想着想着,忽然把信往桌子上一拍,站了起来:“可真是个好主意啊。”但心里明白,他不能用此招,他这些年摸索到的唯一可走道路,就是真诚。他图谋了那么多年,切不可功亏一篑。   “父皇,您在干什么?”   童稚的声音在这破屋中响起。   薄且看到来人:“说了不能再叫父皇,该叫爹爹。”   立儿现在已不是大皇子了,本来一开始他被养在皇后宫中,生活起居没有一点变化,但他哭闹不止,小小的人撅得要命,非要去到禁庭与他父亲在一起。   虽闹不过他,但一向优柔的皇后难得强硬一回,不管他怎么闹都不放他去。   最后,还是病了一场,加上知道此事的薄且发话“让他来吧”,皇后娘娘才在皇上的劝说下,撤手放人。   人虽不在中宫殿,但皇后方方面面都要管着,立儿的生活起居每一样都要经了她手,至此养的粉雕玉琢的一个小人儿,精神气十足。   他道:“爹爹忘了太医所说吗,现在还不能下地。”   他这一说,薄且的腿还真有些疼,想是起得急了。   晚些时候,皇后娘娘说是想立儿了,想来接他去中宫殿玩儿,皇上正好得空与她一道儿来到禁庭。   皇后每次进到这残殿中,都要皱眉头,她的宝贝外孙就天天生活在这种地方,现在这个季节还好,到了冬日,八面漏风可怎么能行。而皇上一看薄且的样子就知他腿疾又出问题了。   还没等他问,立儿就上前行礼后道:“陛下,我爹爹他腿疼。”   皇上马上道:“叫太医过来。”   薄且听后道:“圣上惹太后做什么,若知道这里又召了太医,必定又会生气找您的麻烦。”   薄且这腿就是太后找人打的,自知道新帝不会要了薄且的命后,她就找各种机会来害废帝。   出事后,皇上当时就起了疑心,以他们计划的周详以及薄且身边那些死忠随从,怎么可能让太后得手,还打得那样厉害。直到他不积极治疗,让自己落下了残,皇上才解疑,薄且就是成心的,他人还没离开,就开始扮起了苦肉计。   皇上想起这出,又开始生气:“这次怎么说也让太医们给你把腿治了,苦上半年就会好的,越往后拖恢复的时间越长。”   薄且不言声儿,只在太医到了后,他问:“若是现在不治,过个三五年还有治吗?”   太医见皇上也盯着自己,头上冒着汗道:“能治倒是能治,不过要比现在麻烦很多,要敲折重接,痛苦加倍不说,恢复时间也会很长,不如现在开始治,几个月就可恢复。”   太医的话薄且只听前面的,后面的他听都没听,皇上与他正相反,他入耳的是后面的话,但伤者本人不配合治疗,皇上与太医都拿他没办法。   皇后在旁屋一边与立儿说话一边听了一耳朵,难得程烟舟的性子也忍不住翻白眼,凭她小宝,你就是两条腿两只手都残了,她若不想理你也不会理你的,那孩子心软又心硬,何时软何时映得看面对的是谁了。   待皇后带走立儿,太医们退下后,皇上把近些日子暗中的操作说与了薄且听,薄且道:“看得出来,圣上这是被太后逼迫得厉害,皇后之位没谋到,这是想把我那位皇后改头换面,给您做贵妃呢。”   正是如此,太后如今对皇帝很是不满,不杀废帝是一方面,还不立后宫,太后做梦都想要个拥有裴薄两家血脉的孩子,但皇上迟迟不吐口,她连第一步塞人入后宫都做不到。   薄光:“不说朕了,你不急吗?听说那边又来新消息了,旧人重逢这种事,你相信会这么巧吗?”   薄且眼神一凛:“圣上说得对,是该动手了。”   一年后,有关大弘皇室的传言在桂越的街头又传了开来,说是皇上废除了助他上位的分封制,卸磨杀驴,把那些推崇此制的官员全部下了大牢,而太后也被卸了她的掌印,幽禁在了保宜宫。   当然,政事上民众并没太大兴趣,让他们津津乐道的是,大弘这位新帝是个奇人,奇就奇在他只立了一位皇后,后宫再无别人,比废帝还怪。   废帝后宫虽人少,但总算还有几位,这位皇帝已坚持了一年,大家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伉俪情深,也架不住后宫三千的诱惑不是。   沈宝用听到这些传言,她为养母高兴,虽不知皇上能坚持多久,是否能一直不变,但至少目前恩宠依旧。   至于太后的结局,她并不感兴趣,而这些传言中没人提到薄且,他只是作为与皇帝后宫的对比出现了一下。想来应该还是身在禁庭,那个位子没人坐上后会再想下来,新帝对薄且该是多有防范。   她收回思绪,对香料厂管事道:“今日让伙计们早些休息,明日我们出海。 第109章   每隔一段时间,沈宝用都会带人出海,莽陇的香料场虽吃到了第一口鲜,但那些香料大场随即跟上,沈宝用怕这样下去跟风的越来越多,迟早会影响到大弘的渠道。   所以,她把目光放在周边岛寨的身上,这些地方收拢起来也是不小的数量,加上桂越那些料商看不上这些地方,觉得做这种细碎的生意丢面儿,沈宝用不怕丢面儿,稳定的买主,畅通的海运保证了运输成本的压缩,还有什么比这种生意做起来顺手的,沈宝用图的就是这些。   加上她出一次海会走五个岛寨,时间短市场大,能轻轻松松挣钱谁不爱。   这一次生意也十分顺利,离开最后一个岛寨他们开始往回走。这个岛寨离桂越都城最远,好在他们不用再经过前四个岛寨,走小海线直接回家。   同样的航线上,一艘旧船上,高大的身影站在甲板上,他若不走动没人看得出他的腿是残的,他对身侧黑衣人道:“动手吧。”   嘱咐完,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回舱中,把孩子叫起来道:“立儿醒醒,别怕,有人追来了,抱紧爹爹,无论发生什么不要松手,若是我们落了水,你看到经过的一艘大船要记得冲它挥手,这样我们才能得救,做得到吗?”   立儿点点头,抱紧了爹爹。   沈宝用回程这一路行的并不急,加上现在是无浪期,所以他们的船开得不快。   “家主,”料场伙计匆匆进来道,“海上有些情况。”   这几年出海,偶尔会碰到海上的各种状况,沈宝用没当回事,让跟她出来的护卫长跟着去看一下。   没一会儿护卫长来报:“是人,有小孩,还请家主定夺。”   他们不止一次在海上救过人,一些渔民靠海为生,但他们的船都不太好,总有概率发生船毁人亡的事故。   沈宝用带的人多,无论是伙计还是护卫全都年轻力壮身带武器,一般不会有海盗对他们设伏。若是在海上看到求援该是真的出了事故,所以她能救就救,但她早定下规矩,船上之事皆由她作主,其他人不可擅自主张,所以护卫才来报。   沈宝用放下手中账册,出了舱屋来到甲板,远处浮着一些类似船体的木板,有一块大板子上有人,她拿过千里镜,看到确实有个孩子。她道:“过去救人。”   嘱咐完她就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回去继续算账了。她喜欢看账算账,也能从中得到平静与安宁,没什么比做这件事更舒心与安心的了。   转天吃过早饭,船就要靠岸了,沈宝用在饭桌上才想起昨日被救下的人,若是大人她就不问了,但那是个孩子,她多嘴一问。   护卫道:“大人还昏迷着,应该是父子俩,但我们听不懂那孩子说什么,像是从大弘来的。”   沈宝用喝下最后一口粥:“早就想着起个地方,让你们都去学大弘语言,多学多会总是好的,回去该把这事落实了,船几时进港?”   “马上。已目及港口。”   沈宝用:“去准备吧,元管事与料场管事都会过来,把换的那批货交给他们就行。还有,把那个孩子带过来。”   那可是大弘小孩,在桂越她还真没见过大弘长相的孩子,都快忘了那里的孩童长什么样了。   小孩儿已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六七岁的样子,从他进屋的姿态来看,懂规守礼,落落大方的样子让人心生好感。   待走近一看,真是个漂亮孩子,白皙的样子竟然没有在海上晒黑,这一点倒与她一样,无论怎么晒都不黑,天生白皮儿。   他与她行礼,沈宝用道:“不用了,起来,你从大弘来?”   小孩儿一惊,可能是没想到她会说他们那的话,他见恩人听得懂,马上跪下道:“谢恩公救命之恩,求恩公给我爹爹请个大夫,他受伤了,一直都不醒。”   沈宝用:“船一会儿就会靠岸,到时就可以请大夫来看,不过我问你的话你要如实回答,还有,起来。”   小孩儿听话地站起来,然后道:“我与爹爹是从大弘来的。”   “为什么落海?”   “因为,因为被仇人追我们逃,船着了翻了,最后关头爹爹抱住了我,搭到了浮木上。”   沈宝用继续问:“只有你与你爹爹吗?船上是否还有其他人?”   小孩儿:“有,帮着我们逃出来的阿感,玺儿还有很多人都落了海,不知他们现在如何。”   沈宝用“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她瞪着小孩儿,颤着唇问他:“你叫什么,你的名姓?”   “我叫沈立,站立的立。”   “家主,马上到岸了。”护卫长来报。   不见家主言声,护卫长抬眼去看,就见家主死死地瞪着那孩子,手扶着桌子似要站不稳。他正要再开口,就见家主猛地朝外走去:“带我去见他。”   护卫长没反应过来:“见谁?”   沈宝用咬着牙道:“你昨天救的。”   立儿心一慌,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但恩公说过让他说实话的,说了实话她才会帮爹爹请大夫的。   比起护卫长,他更快地跟在了沈宝用身侧。但一路走过去,慢慢地他就跟不上大人的步子了,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舱房里没有开窗,一进去沈宝用就闻到了血的味道。她回身利落地从护卫长的腰间抽出剑来,指向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男人。   立儿大叫:“不!不要伤我爹爹!”   小孩儿叫嚷着就要往前冲,被护卫长眼疾手快地拦腰抱住。   沈宝用回头看了眼嘴上叫着爹爹的小孩,眼色复杂。她转回头去,以剑尖挑起男人的一缕头发,其实沈宝用不用看得这么仔细,从她进到屋来,看向榻上之人的第一眼,她就知道那是薄且,无论她与他过往如何,她都是最了解他的人,声音语调举手投足,她无一不识。   “把他给我扔海里去。”沈宝用放下剑道。   护卫长与手中的小孩儿俱是一顿,接着护卫长手臂一痛:“啊,小崽子咬人真狠。”说着他把小孩儿往地上一甩。   沈宝用接手去接,忙问:“摔着了吗?”   立儿抓住沈宝用的胳膊哭着求道:“我们不要大夫了,不治了,求您把我们扔到岸上去,恩公的大恩大德立儿永记心间,切不敢忘,待立儿长大了,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   此刻,立儿就在她的面前,他们离得很近,她看着这孩子的眉眼,怎么就没在第一时间认出他来呢,明明是可以看到小时候的影子的。他该是六岁了,六岁了……   立儿见她不为所动,却能感觉到她不想伤害他,他把头朝地上磕去,沈宝用不查被他磕到了第一下,小孩儿的额头一下子就红了。   她急道:“你做什么!头是能随便伤的吗。”   立儿:“求您,我给您磕头了。我爹爹本来就有伤,他谁都伤害不了,您放了我们吧。”   沈宝用的心上有两道疤,一道长年不愈合,是思时留给她的,另一道长死了,却留下了一生都抹不下去的痕迹,是对这孩子的愧疚。   她亏欠的孩子,跪在她面前,浑身颤着抖着,疯狂地为他父亲求着。沈宝用捏着他的小胳膊,打小他就瘦,体质随了她,如今大童的样子了,还是没有几两肉。   她是担心他语言不通,伤了痛了饿了不会说,才把他叫过去的,可闹了这半天,她还不知这孩子有没有吃上一口热乎的。   这时船身动了一下,下锚了,到家了。   家主不再提把伤者扔下海的事,只拉着那小孩儿要走,但小孩儿不肯离开他爹爹一步,爬到榻上挤在了他爹爹身旁。   沈宝用对他道:“你跟我走,我不伤他。”   沈立坐起来:“不骗人?”   沈宝用:“不骗。”   沈立下了榻,朝她走过来。沈宝用暗道,怎么这么好骗,薄且是怎么教他的,不像薄且也不像她。   沈宝用走出舱房,沈立跟着。她对护卫长道:“把人带到后院,押起来。”   沈立如可怜小狗一样看了沈宝用一眼,小心地道:“可不可以轻一点,我爹爹有腿伤。”   沈宝用不知薄且的腿伤是什么,她可没在他腿上看到什么伤,她离开时他的腿也没受过伤。不过她不关心,最好是站不起来才好,省得她千防万防了。   待家主与小孩儿离开,护卫长觉出来了,他们家主认识那男人,有仇怨有忌惮,不知他们是什么关系,那小孩儿又是谁。不会是家主的孩子吧,这么想着又马上否认,家主不像嫁过人,更别说生小孩了。   走过去把男人的手脚先绑上,这一忙活儿才发现,别说,这男的长得真不错,那小孩儿那么好看,是随他爹了。真是操了,凭什么大弘的男人都有副好皮囊,等以后有了机会,他一定要到那个地方去看一看,看看那的女子是不是都长得像他们家主这般好看。   沈宝用带着一个小孩儿下了船,元管事他们见了,见家主不说也没多问。只道家主一路辛苦,车已备下,府上一切准备就绪,剩下的事他们来做,还请家主回府歇息。   沈宝用点头,走向牛车。   沈立没见过牛车,一时新鲜多看了两眼,沈宝用道:“在桂越国都是这样的。”说着架起他放到了牛车上。   路上沈宝用观察起这孩子,安静地坐在她对面,双手放在膝上,惹人生怜。目前,她从这孩子身上一点都看不出薄且的影子,也看不出她的,再次发生疑问,薄且是怎么教养这孩子的?   到了地方,让人先带小孩去吃东西,然后再去洗漱,在沈宝用离开时,他又问了一遍他父亲,沈宝用回他:“他没事。”   沈宝用没有给薄且叫大夫,她把人关在了后院,让他自生自灭,若是死了与她无关,若是闯过这一关活了,他也只是个囚徒。 第110章 一一零   薄且慢慢地睁开眼,他还活着。   他当然会活着,起火沉船都是他计划好的,就连额头与前胸的伤都是他的人弄的。伤是真的,疼是真的,但都不会致命,靠自己能自愈的程度。   他躺在一张单薄至极的榻上,不破不旧很新。屋子不大,除了榻还有桌椅,桌上放着一只碗一口杯,里面该是给他的吃食与水。   他朝外面望去,窗的底层是糊着的,只能透过上方看到天空以及远处大树的浓密树冠。   他认得这棵树,在他派去的密探的密报里,有说过沈宝用建了家宅成了家主,他当时对此特别感兴趣,让人画了图。这次他终于看到真实的大树冠了。   环视周围,立儿不在身边,他不担心那孩子,以那孩子的憨厚实诚劲儿一早就该把自己的名姓来历告诉他娘亲了,他们母子该是已经团圆。   薄且把头转正,苦笑,只有他被扔到了这里来,粗茶淡饭连个大夫都不给请。看来自己这一身伤,这落魄样儿,没有打动沈宝用的铁石心肠,她还是恨他不死。   他缓缓地坐了起来,没有问题就是头疼胸痛,双脚落地,他试着能否站起来,能否走路。   是能站能走的,但不知已多久未进食,走得属实艰难。好不容易蹭到桌前,看到果然如他所想,碗里是粥,杯里是清水。   他顾不了那么多,先拿起杯来一口饮尽。如今喝口水都要喘上一会儿,放下杯后他拿起碗,把里面的粥全喝了。想快点好起来,必须要吃东西,哪怕是口粥也比没有强。   薄且喝了粥后,面露一笑,很好的开始不是吗,至少立儿如他所想起了作用,沈宝用不仅没取他性命,还给他吃的喝的,不至让他饿死渴死。   放下碗,他又蹭到屋门处,扶着眼前这扇门又喘上了好久,然后使力去拉,拉不开,他被锁在了里面。   薄且又笑,在沈宝用离开后的这几年里,他从来没笑过,哪怕是面对立儿,他最多做到面色温和。可今日醒来,他已笑了好几次。   他这次笑是想到,以前他关过她,如今他反成了被关的。这算不算让她扳过一局,他不介意的,她最好能关他一辈子。   薄且累了,一碗粥不当事,他得回去躺着,这伤他估模着还得七八日才能见好。   他又饿又渴,又疼又晕,但只要想到沈宝用与他生活在一个宅子里,内心平静安宁,精神上愉悦满足。他们之间不再是天涯海角的距离,他所谋求的第一步不外乎如此。   当然,他疯狂地想她,以前隔着山海能忍住,现在近在咫尺,就有些忍不住了。可她近期是不可能来见他的,等到立儿坐不住吵着要见他的时候,他才有可能见到沈宝用。   只是可能,她只让立儿过来也不是不可能,这么一想,平静安宁愉悦满足淡了一些,不能再想,薄且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放空精神,把注意力集中在休息与养伤上。只要有立儿这个桥梁在,他不怕见不到沈宝用。   沈宝用看着眼前小孩儿吃东西的样子,心里就在运气。   她承认小孩儿家教很好,明明已经饿成那样,依然没有狼吞虎咽。但她一想到薄且为了私念利用孩子耍的这一出,让小孩儿白白跟着受罪她就火大。   偏她还是没有底气地火大,因为她也曾为了私念利用了小孩儿。   沈宝用听到这孩子说自己叫沈立时,她知道这是薄且的伎俩,暗道他耍这些没用的同时又觉得自己不配。   所以,她一直都叫他小孩儿,没叫过他的名字,连小时候叫的立儿都难以叫出口。   沈宝用道:“吃饱了?”   沈立:“饱了,谢谢沈家主。”   来了一日,这孩子听到别人这么叫她,也从恩公改为沈家主了。沈宝用反而松了一口气,叫沈家主好。以后她叫他小孩儿,他叫她家主,这样就很好。   她并没打算与他相认,说她逃避也好,羞愧也罢,沈宝用没有勇气重拾母亲这个身份。   不久下人来报,关在后院的男人醒了,送进去的吃食都有吃,问家主接下来还要如此吗。   真是命大,没医没药还能活,沈宝用恨恨地想。   沈立听到有关爹爹的消息,离开吃饭的桌子,给沈宝用跪下:“恩公,我想见爹爹,他见不到我,一定会很担心的。”   薄且会担心才怪,沈宝用敢肯定,若他醒来发现小孩儿在他身边,没被她领走,他才会担心的。   她道:“我这里不用动不动就跪,以后起来说话。”   沈立一听马上站了起来,因怕惹家主生气,站得太快,差点磕到桌子。沈宝用心下一惊,还好他避开了。   这下换沈宝用不自在了,她是不是太过严厉了,她没有要批评他的意思,她只是在说实情,况且她就是看不得小孩儿跪,那么软的膝盖跪两次就会跪青的。   沈立站着说:“求恩公让我见爹爹。”   沈宝用道:“你刚也听了,他才刚醒,你过去无益于他养伤,过些日子再说吧。”   如果可以,沈宝用当然不想小孩儿再见薄且,留在她身边她会照管他的一切,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几年都是薄且在养他,他身边只这一个爹,看得出来,薄且有在好好养育,做到了一个当爹的责任。   沈宝用只能先托着,她也没想到薄且会这么突然地以这种方式出现,一时还没想到要如何处置。   几日后,下人又来报,后院关着的男人伤好了,今日问起了那个孩子。   沈宝用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晚些时候,出现在了后院。   护卫长说着:“家主,按您的命令,院门屋门皆已上锁,窗户也糊上了,不见他有反抗逃出的行为。”   沈宝用让护卫长开门,她走了进去。   薄且没想到沈宝用不是由立儿带着,而是自己来见他。他站起来,他们隔着张圆桌相望。   在彼此眼中,他们的样貌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气质与以前不太一样,沈宝用更从容锋利,薄且则是收了锋芒,变得温润。   沈宝用往前走了两步,薄且没敢动,怕她忌惮怕她扭头走掉。   “谢过沈家主的救命之恩。”薄且与沈宝用行谢礼。   他这行为与言语出乎沈宝用预料,高高在上的帝王,就算只是世子时也没这样谦逊有礼过。   “我不管你耍什么花招,我只是来告诉你,我没打算认下那孩子,你不要与他说什么。如今你伤已好,我会让他来见你,你可以选择带他离开或是你独自离开,若是想让他留下,我自然会好好养大他,照顾好他。”   “沈家主的意思是让我自己离开,可我还没好呢。”说着薄且刚要走动,他余光看到沈宝用似有后退的举动,于是改变方向朝旁边走了几步。   “沈家主觉得以我语言不通,如今身体这么个情况,若是无人收留,该是会饿死街头的吧。”   他的腿真的瘸了,看来是旧伤不是这次落水导致的,也不知是怎么弄的。沈宝用在心里摇头,关她什么事,她道:“不会饿死的,当年我五岁就在外面乞食了,陛下比我强壮比我聪慧,一定也可以的。”   “我可以在你手下做任何事情,做什么工都行,不给工钱也行,只要管饭。”   沈宝用:“薄且,你别跟我耍无赖。你把那么小的孩子放在船板上,自己反倒安心的昏了过去,若是我的船没有及时经过呢,你想过后果吗。”   薄且:“对不起,我没有看好立儿,让他受苦了。但你也知道,皇位、权力的诱惑有多大,太后倒了,焉知后面不是我。他还没有儿子,立儿很危险的。”   薄且撒谎了,皇上并无意于皇位,他只要皇后一人,而皇后不能生,他这辈子都有不了孩子,这大弘的江山终究是立儿的。而现在孩子还小,正好拿来一用,他可以借立儿名正言顺地出现在沈宝用视野、生活中,以便图谋以后。   薄且如今的策略就是扮演真诚,扮演弱小,他相信演得时间长了,沈宝用再不信也会被触动的。   “告诉我,你怎么选?”沈宝用现在就要答案。   薄且:“那还是立儿留给你,我如今自身难保,顾不上他的。你放心,我会好好跟他说的,你不想让他知道的,我不会告诉他。”   “一会儿孩子会过来,说完你就离开。”沈宝用说完扭头就走。   薄且望着沈宝用离去的方向,好久没有动。他的拳头藏在袖中,这时才慢慢地松开。   他克制到极点,克制得好难受。   他们的见面不似多年未见该有的场面,倒好像昨天才刚分别一般,但其实薄且内心已激动到不行,他靠着强大的意志力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不颤抖,强压着想靠近她,抱住她的冲动。   他已把自己祸害成这样,真实地扮演着一个落魄帝王,就为了让她能少份戒备,他不能前功尽弃。 第111章   沈立一路跑着去见了他爹爹,小孩儿眼圈一红扑了过去,薄且稳稳地接住了他。   看得出小孩儿在强忍眼泪,薄且道:“你先哭会儿,一会儿跟你说个事。”   沈立一听这话紧张起来,泪意退了回去,他问:“爹爹你现在说,我不哭。”   薄且:“咱们初来乍到,对这个地方不熟,银钱也在海上丢了,爹爹呢,出去找个活计,你先留在这里,待稳定后我来接你。”   沈立听出来这是要与爹爹分开了,他不想:“我也可以干活的,这几天我看了他们干的活儿,有的我也能干,我也可以挣工钱的。”   薄且暗道虽跟着自己被幽禁了几年,但有皇后在,立儿哪吃过苦啊。   “我们出来前,你答应过我什么?”   “听你的话。”   薄且:“那现在我要你留在沈家院,你要不要听?”   沈立不情愿地点头:“听。那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咱们还要不要去找娘亲?”   找他娘亲是薄且带他出宫前答应他的,薄且肯定地道:“当然,但最简单的道理,我们得有钱才能坐船骑马吃饭住店地去找人,对吧。”   沈立:“是,那我要是想你了呢?”   薄且:“我每过几日就会回来看你,我会与沈家主说的。”   沈立压低了声音道:“恩公不太好说话,我不是在说她的坏话,她救了我们,立儿永远感激的。就是,就是很严肃。”   “你要记得知恩当报,人家救了咱们,还愿意在我顾及不了你的时候照顾你,你更该感恩。你不是很会讨大人喜欢吗,记得怎么与皇后娘娘相处的吗,那样与沈家主相处就好了。”   “可以那样吗?”   薄且肯定道:“可以。你是小孩儿,她喜欢小孩儿,你想想沈家主是不是对你比对我好多了。”   沈立不用想,他早就这么觉得了,爹爹说得应该是真的。   薄且安抚完立儿,立儿依依不舍得离开了后院,当日他就被放了出去,放他出去的是位年轻力壮,身材与他一般高大的护卫,据说是沈宝用身边的护卫长,专管沈家院以及沈宝用安全的。   这人除却桂越人特有的古桐色皮肤外,长得倒是端端正正。薄且听到很多这边女子的传言,尤其是贵族有钱的常与自己高大俊秀的护卫同屋而居,不清不楚。   这地方的民风与大弘截然不同,这种事情若放在大弘,在民间是要被戳破脊梁骨,甚至捱鞭子的,可放在桂越就没人管。   薄且眯了下眼,在想把此人弄死的可能性,他当然做得到不声不响地杀掉一个人,但死了一个沈宝用身边还会有别人,若她真与护卫有什么,不过是让她多了个换男人的机会罢了。   若不想时时受嫉妒之苦,最好的办法就是他取而代之,成为她的护卫长。但目前来看这是不可能的,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薄且神色一收,对护卫长十分有礼地道:“劳烦你了。”   护卫长不知此人与家主有什么纠葛,家主只让他盯着此人离开即可,他朝对方一拱手,行了个大弘的手礼,并不言语,自是不知这位君子一般的人物,刚才在想如何杀死他。   薄且听着身后大门关上的声音,他回头来看,好一座气派恢弘的宅院,可以与佑前巷的太子别院相提并论。   薄且迈开步子,这让他的腿疾更加明显,街上的人对他侧目。他的长相一看就知是外邦人,还是个非常好看的外邦人,可惜了是个瘸子。   薄且在城中走了一圈,路过了一座宅子,这是他在几个月前买下的,如今阿感他们正是在此落脚。   但薄且不会进去,更不会与他的人联系,早在之前他就下了命令,他不发令,不许任何人干扰到他的活动与行为。走到这里他只是想要看一看,熟悉一下方位而已。   薄且几乎脚下没停,就从此宅前走过,像是路过一样。   阿感从他被沈宝用的人抬上岸后,就一直监察着家主的行踪。薄且从宫中出来后,就让他们改口叫家主了,他说也不知当个家主有什么好的,她会那么喜欢,所以他也要当当看。   在薄且走出沈家院时,阿感就在了,他忍着不上前,因为家主的命令,不许他们主动凑前。他在后面跟着,见家主到了置下的院门前,却只是走了过去,并没有进去的打算,阿感只得继续跟着。   薄且深一脚浅一脚地把整个都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方走个遍,然后他去往了海边。这里有很多赤脚人,每个人身上都扛有一个大布袋子,里面装得是渔船与大轮不要的小鱼小虾。   每到渔船停靠后,他们就围了上去,待渔家当场拣完统一丢弃,他们一哄而上,抢走这些鱼虾。   有时会发生争抢,严重时会打架,他们与乞丐差不了多少,这里没有规则,只遵循野蛮法则。   薄且看了会儿,他看了多久,阿感就在暗处盯了多久。阿感不知家主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但当他看到家主拿出一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大布袋子时,他下巴都要惊掉了。   他如今的家主,以前的帝王,从世子太子一路走过来的大贵之人,此刻加入到抢鱼的乞丐中去。   那些老手一看他是新来的,还是个外邦瘸子,自然都排挤他,都来抢他的。   但薄且虽腿脚不便,身上的功夫还在,这些行乞的,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他打人也不过分,有不长眼地还想再袭击才会被他打趴下。   打到后来,他一伸手,对方就把抢了他的鱼还了回来。他也不抢别人的,拿回属于自己的后,又开始捡沙滩上的。   阿感几次都想冲出去,但家主的命令言犹在耳,他没召唤,不许他们干扰他的行动与活动。此刻阿感才算是知道家主为什么要下这样的死令,恐怕那时他就想着要这样做了。   阿感知道家主不治腿,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是为了博同情,但不至于做到这一步吧。   想与沈家主搭上关系也不用当渔船乞丐啊,家主的财富可以买下半个桂越,随便拿出点儿来与她做生意不就可以了吗,这些年来,所有密报都在说明一个事实,沈家主挣钱没够,不嫌多不嫌少,从来没与生意过不去过。   阿感想到此又想到,也不尽然,陈松那笔买卖她就推了。看来他们家主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但,在海边与一帮混子抢鱼?阿感是真没想到,家主会做到这种地步。   后面几日,阿感看着他们家主常驻在这里,拣了鱼后把袋子装满,他就会拿去收这些东西的地方换钱。   每日的温饱倒是解决了,晚上他就睡在这些渔船乞丐聚集的地方,他也不怕这些人不服半夜报复他。   薄且当然不怕,一是这帮人里没人能伤得了他,哪怕在他睡觉的时候,二是他知道他的人会一直盯着保护他的。   还真有不服者趁他睡觉打算动手的,薄且拿刀架在对方脖子上说了句桂越语:“若再有下次,直接抹了你的脖子。”   说着他把刀子向下一扎,对方竟尿了裤子。薄且自打知道沈宝用去到了桂越,就开始学习这里的语言与文字了,现在他可以说得很流利,他的桂越语像当地人一样好。   黑暗中,所有渔船乞丐都看到发生了什么,都听到那个大弘人说了什么。他们对他的态度从忌惮、不甘改为好奇。   又有一日,因为抢鱼有人被打了,往常被打了对方放弃布袋里的东西也就完了,但这回抢鱼的不依不饶,打到薄且跟前来,有血溅到他身上。   薄且厌恶厌烦,本来天天与臭鱼烂虾为伴,睡在地上他就很不适应,如今竟还能更脏污。薄且怒了,把那不依不饶地打了,顺口说了一句:“以后各捡各的,再抢就丢到海里去。”   他不过是厌烦下的随口一说,并不想给一帮乞丐维持秩序,但自此以后,这个港口的渔船乞丐真的没有再发生过争抢,也无暴力伤人事件发生。   一天深夜,薄且忽然出现在阿感他们所住的院子里。   “家主,您回来了。”阿感带人迎了上去。   薄且:“备水,我要沐浴。”   这一个澡洗了很长时间,阿感一直候在外面。因家主防着沈家主会调查近期在桂越买房置地的人家,所以,这房子几个月前就买好了,更谨慎地没有买当地奴婢,只自己人在这里低调居住,在外面看来这房子是空着的。   没有奴婢侍候,阿感怕家主叫人,这才一直在外候着。   薄且没有叫人,他洗好后,嫌恶地穿上他刚才所穿那身,并没有换新衣。   他这样子出去,阿感见了赶紧道:“是属下疏忽,这就去取新衣。”   薄且:“不用。”说完他肯定了阿感近期的行为,“以后也要这样,我不下令不要凑前,不要让人发现你们在我身边。”   阿感:“是,属下遵命。不过家主,真的不要换身衣服吗?“   薄且看了他一眼没理他,好像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还没等阿感闹明白,薄且就离开了。阿感就更不明白了,难道只是来洗漱一番,衣服也不换,干净香软的床榻不睡,竟还要睡到那破笼廊下。   薄且确实是又睡回了笼廊,但他这一晚很兴奋,没怎么睡着,因为明日就是他去沈家院见立儿的日子。   他就是要破衣烂衫地去,但不能让自己身有异味不好闻,装可怜装弱势可以,却不能让人嫌恶。   就像他可以先瘸着,但面貌与身形不能变,还要像以前一样高大英姿、容颜俊秀地出现在沈宝用面前。至少不能让她那位护卫长比下去。 第112章   薄且想得很好,但转天他并没有见到沈宝用。   沈宝用只是让人带立儿去偏房见了薄且。这件事她本来没放在心上,但下人早就看出府上突然出现的小孩儿不简单,虽没提是什么身份,吃的住的用的都是上好的,与家主无差,自然也就在心里把小孩儿当成主子来对待。   于是在沈宝用发现立儿不好好吃饭时,下人私下提示家主道:“想来是因为下午见了他爹爹的样子后伤心所致。”   沈宝用这才过问:“他爹爹怎么了?”   “一副乞丐的样子,好像过得不是很好,任哪个孩子自己吃喝不愁,看到感情深厚的亲爹如此,心里也会不好受的。”   “乞丐?你确定?”沈宝用是说过让薄且学她去做乞丐的话,但那可是薄且啊,废帝他也曾是皇帝啊,怎么可能去行乞。   “确定,身上还有鱼腥味,依奴婢看,至少在渔船行乞过。”   沈宝用一时无语,忽又觉得此事发生在薄且身上很合理,是什么是他不敢疯的。   想唤起她的同情心,谁会可怜他,他真是找错了人,她一个从小当过乞丐的人,怎么可能去同情一个从小锦衣玉食,如今自找去行乞的天生好命之人。   “我知道了。”沈宝用不再过问此事,挥退下人。   她没去找小孩儿,对他无精打采的样子视而不见,想着小孩儿忘性大,过过就会好的。果然第二日,立儿就有好好吃饭,不仅吃了还吃得比往常多。   就在沈宝用认为此事无足轻重已然过去之际,她总是在沈立的屋中闻到异味,经查发现这孩子藏了食物在榻下,有些已经变质,当然会有味道。   沈宝用不用问就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小小年纪还要操心亲爹会不会饿着,薄且可真出息,这个爹当的快要用儿子养了。   沈宝用觉得此事既好笑又可恨,笑薄且可笑的行为,恨他影响到小孩儿的生活。   但她依然决定淡化此事,她只对小孩儿说不要这样,有些食物坏了表面是看不出来的,但吃进肚里是会生病的,还说,他爹爹是大人,从他能按时来见你就知,他在外面可以过活,完全不用他一个小孩子来操心大人的事。   也不知小孩儿能听进去多少,但至少从这天开始,他饭量变得正常,也不再乱藏东西。   沈宝用觉得面对与薄且相关之事,她处理得很好,以不变应万变,薄且做什么她都不看不听不关注。但她低估了他们有一个孩子为牵绊的事实,随着沈立上学一事安排好去学堂后,又出现了新的情况。   小孩儿被学堂里的孩子们排挤欺负了,细细过问下,原来竟是被同窗看到他有一个渔船乞丐的父亲。   沈宝用这下不能再不管,她派人去查薄且,调查回来的消息是,薄且确实一直在做渔船乞丐,每天都在拣鱼度日,睡在笼廊。   沈宝用又让查近期都城里有没房屋田地租出或售出,有没有脸生的大弘人出现。这次回来的消息是,无房屋交易,只有几块地卖了出去,但买家都是本地人,都城里也没有新的外邦面孔出现。   所以说,薄且真的是身无分文,靠拣鱼为生了?沈宝用怎么那么不信呢,但她查来查去什么都查不到,而且薄且那么精致尊贵爱干净一人,竟能在这段不短的日子里,像个真正乞丐一样的生活,面对这个事实,沈宝用又不得不信。   她最终亲自去到港口薄且“干活”的地方,她要亲眼看一看。   今日天气不错,风平浪静,这也意味着白日里太阳很足,容易晒得人头晕。   薄且不像其他人,无论天气多热,太阳多毒,他都不会把上半身衣服脱掉系在腰上。他衣服虽脏污不堪,但还是有好好穿在身上的。   他拣鱼装袋的动作非常娴熟,俨然已成老手,他几乎不理时不时过来欲与他说话的人,只埋头在手上的活计,十分认真。   沈宝用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在看到这一幕后,她没刻意藏身,她知道这样的话以薄且的敏锐迟早会发现她,这正是她要的结果。   其实沈宝用一来薄且就发现了她,但他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终究不是亲眼所见她难以相信,所以她来了。   薄且等的就是这个,他自然不会一上来就过去找她,要让她看到他每日都在干什么,过的是什么日子才是他的目的。   待他觉得差不多时,他才收手,走向沈宝用,这时薄且心里想的是,他没有梳洗,她该是嫌弃他的吧,但又一想,反正无论他如何,她都是厌弃他的。   还是正事要紧,薄且不再纠缠,步子从容起来。他也真想她了,早就想了,每次去见立儿,他都希望可以见到沈宝用,哪怕是来质问他为什么要以这个样子出现在立儿面前也好,但她从来没有,不见不理。   薄且甚至在想,不是怨恨他吗,就不想来看看他落魄的惨样儿以解心头之恨。但就是没有,她不理他,她无视了他。   直到立儿上学堂后,他有意当着他同窗的面出现在他面前,立儿这孩子是真好,一点都没嫌弃他这个爹,马上认下他,还总想着能不能帮他。   薄且那天回去,躺下后想,都说谁的种随谁,看来他也不是天生如此,若他可以像立儿一样,有教人向善向好的爹娘,他也许也会是个憨厚纯良之人。   想来沈宝用同他一样,她更惨,连爹娘都没有。这段时期漂泊流浪的日子,让薄且深刻意识到沈宝用有多可怜多惨,若是让他现在回到过去,回到在九王府当世子的时候,他会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的面前,好好爱她宠她,帮她扶持她,尽自己最大可能弥补她小时所受的苦难。   薄且这样走向沈宝用,眼中有着无尽温柔。   沈宝用看到他走近停下,这样的距离她能更直观着感受到薄且的落魄,她终于相信至少这段时间他没在装相,他是真的认真地过着流浪的日子。   他道:“你来了,我身上脏,就不靠过去了。”   沈宝用直接道:“一会你跟元管事走,他在很多店铺,场子都有认识的人,可以帮你找到一份工做。”   薄且知道沈宝用不会让立儿有一个人尽皆知地做乞丐的爹,这才是她来见他的原因,但他没想到她那么多生意,雇了那么多的伙计,却不肯给他一个位置。   若是去别的地方做工,他何必多此一举来做乞丐。   薄且道:“不用麻烦沈家主、元管事了,我在这里很好,自给自足,当然若是去家主家中当个护院我倒是愿意效劳。”   你想得美,沈宝用这样想着,不想与他再废话,她转身就走。   元管事还试图劝一劝:“这位郎君,你年纪轻轻何苦做这个,想做什么行当可以与我提,我按你的要求给你找份工还是没问题的。”   薄且十分客气:“谢过元管事,我的要求就是去给救命恩人,沈家主当护院,哪怕看大门也行,还望您再转达一下,我是真心的。”   薄且客气里带着强硬的坚持,元管事明白这是劝不动的,于是他也离开了。   薄且站在原地,望着沈宝用离开的方向看了好久,然后才回到沙滩。但因为他耽误了时间收获很少,晚上的吃食就有些不够。   但他因今日见过沈宝用,心里的愉快可以当饭吃,饿着肚子入睡也不觉得难受,反而做了个好梦,如愿以偿地进到沈家院,取代了护卫长。   醒来后,薄且笑自己,如今真是把姿态、要求放得太低了,能去当护卫都算是梦想成真。   沈宝用虽主动离开,但她知道这不是办法,她是了解薄且的,他的坚持有多执着,他若一心拿当乞丐成为立儿的绊脚石,并拿来恶心她,他是会一直做下去的。   经过这段时间与小孩儿的相处,沈宝用算是知道立儿那孩子有多善良有多纯孝了,指望他虚荣心作祟,知道要面子去说服他爹,那是不可能的。   若不是她拦着,他每天下学肯定会跑去帮他爹一起拣鱼,甚至一起睡笼廊。   沈宝用其实是理解立儿的,若换了她小时候,哪怕娘亲再懦弱再穷苦,她也不会抛下她的亲人,会依偎在娘亲身旁听话懂事地帮她分担一切。   所以,薄且这事谁都指不上,还得她来解决。   “他怎么说?”沈宝用问与她默契十足,特意留下劝说的元管事。   元管事摇头:“很坚决,以我生意场上看人的眼光,这位郎君可不是轻易能改主意的。”   沈宝用先是“呵”了一声,然后道:“你去跟他说,让他去钱庄,沈家护院就别想了,若再不行,就让他拣一辈子的鱼吧,反正我可以给立儿换学堂,也可以不让他们再见面,什么样的感情都一样,时间一长也就淡了。”   元管事得了令第二日又去找薄且,刚把话说完,薄且一笑:“成,我答应了,谢沈家主赏饭吃,以后还要元管事多关照。”   元管事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忽然有一种家主掉坑里的感觉。   他最后嘱咐道:“家主让你改个名字,沈家不雇来历不明风险之人,如今算是破例,但名字是要改的。”   薄且正有此意,虽皇帝的名字不会普及到桂越,但薄这个姓还是太过惹眼,当然要换掉。   “沈秉赫,这是我的新名字。”薄且对元管事道。   先春四年,喜得皇子,赐名“且”,字“秉赫”,这段文字记载在大弘宫志中。   元管事脸一僵:“在沈家做事不一定要姓沈的,除却不知名姓、没有名姓的。”   薄且理所应当道:“我儿子姓沈,我当然也姓沈。”   元管事回来一说,沈宝用倒是头都没抬,只是顿了顿笔,她说无事让元管事出去。元管理刚出屋,就听到身后,家主把账册丢得“啪啪”响。 第113章   沈宝用迈入钱庄的时候,忽听声旁有人规矩行礼道:“沈秉赫给家主行礼。”   太过熟悉的声音差点让她崴到脚,还是元管事扶了她一把,她才稳住。薄且不是没看到,论眼疾手快元管事自然没法跟他比,但他忍住未出手。   他好容易走到这一步,进到她的生意场,不能让她对他产生新的戒备,做出一丝让她感到不适的举动,从而再把他轰走。   沈宝用看都没看薄且,直接进去了主院。   待一进屋,沈宝用问元管事:“你给他安排的什么活儿?”   元管事:“自是从学徒做起,人是识文断字的,也聪明,想是用不了多久就能升伙计。”   沈宝用:“什么学徒,让他做杂工。”   元管事:“您是指洒扫擦桌这一类的?”   “怎么,他做不得?”   他们家主对给她做事的任何人都十分优待,唯这人例外。   识文断字又聪明的年轻人,不让做学徒,只能干些杂活儿,在元管事看来还不及在沙滩拣鱼呢,同样都是没前途。   元管事:“我知道了,这就去办。”   元管事把家主的吩咐一说,薄且十分坦然地接受了,他换上杂工的衣服,主动拿起扫把开始打扫。   元管事只看了一眼,发现他不仅没情绪,还自得其乐做得很好。他事忙,自然不会在一个杂工身上耽误太多时间,也就不再关注薄且了。   沈宝用更忙,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哪里还想得起薄且来。   薄且默默做着这些,这种低级的清扫清洁工作,根本不用人教,只要愿意做上手很容易。薄且从小到大虽没做过这些,但他看过奴婢们是如何做的,加上他自愿做这些,熟悉了一天后,已做得有模有样。   沈宝用不关注薄且,薄且却可以暗中好好地关注沈宝用。几天下来,薄且发现,沈宝用变得有些陌生,有他不知道的一面。   她的勤奋超出了他的想象,比起他当皇帝时还要辛苦,杂事还多,也不像帝王一样可以一言堂,她还有生意场上的竞争者。   她好像天生适合做领,。袖,领导的能力很强,所有的伙计都对她言听计从,私下说起这个东家也没有坏话,只是有一点让薄且不满,他们的东家是女子,一堆男人扎了堆聊起来虽没不尊重,但最后常常提及她的长相,哪怕是真心赞美,薄且也不爱听。   若他在大弘,他可随意处罚这些人,但现在他只能忍着。   薄且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来看沈宝用,他的心境发生了变化。他看到她的能力,她没有男人不仅能活得很好,还可以养着一帮男人,让他们为她做事。   只是有一点不好,她太不在意身体了,但薄且不敢提醒,怕她多心,他只能接近钱庄里小厨房的管厨,以薄且的手腕,他很快得到管厨的信任,开始跟对方学怎么做药膳汤饮。   除此之外,他打扫的同时,还特意算着时辰,等到沈宝用过来的时候,倒茶倒水。   沈宝用一开始看到薄且有些不习惯,想把他调到后院去,可又一想自己并没有做错事。他拿着她的工钱做事是应该的,她已看在立儿的面子,加上他已成半个废人,不与他计较了,难不成还要她在后院白养了他不成。   这样一想,沈宝用没说话,任薄且在她面前擦桌掸土,添茶倒水。   薄且松下一口气,他真怕沈宝用不愿看他,不让他出现在她面前。当然他也是动了心眼走了脑子的,每次出现在她面前的频率从一次到两次,再到多次,循序渐进。   多亏他对沈宝用还是有些了解的,根据沈宝用的反应随时来调整自己。   他这样做了一段时间后,沈宝用可能是习惯了他的存在,又开始视他为无物。面对此种情况,薄且真是又心慰又心酸。   心慰她不再处处戒备于他,心酸她眼中没他。   这日,薄且端了茶来,因为看她这两日眼底气色不好,他特意冲了安神淡雅的茶品来。对于茶,他喝的好茶太多,自然有了些了解。而钱庄小厨房里真是什么都有,可见沈宝用有多富足。   沈宝用像往常一样端起来饮用,并没看是谁送过来的茶。   才刚喝了一口就握不住茶杯,“哐啷”一声杯子落地,薄且被吓到了,什么都顾不上,连抓带扶沈宝用的胳膊,急切地问:“怎么了?!”   沈宝用头晕,老毛病了,只要到了桂越集中存票的日子,她会忙到睡不好,就容易犯病。   沈宝用发现身边的人是薄且,她道:“这茶,你端来的?”   薄且急忙道:“只是安神茶,味淡清雅的一款,”说着神情紧张起来,脸色一肃,“这茶有问题?”   问着的同时,他把沈宝用扶着倚好,蹲下身子,伸手沾上残瓷里的一汪茶水闻了闻,然后尝了尝。脸色随即缓和了下来:“茶没问题。”   “这茶当然没问题,是端他的人有问题。”沈宝用晕了一下后,好了很多,她扶着额道。   薄且:“家主觉得我会下毒?我把自己毒死了,也不可能伤害你。”   沈宝用:“出去。”   “出去可以,我去帮你叫人,这账不能再算了,你要回去休息。”   沈宝用真是看不懂他了,她态度恶劣地让薄且出去,他竟不恼不怒,像是聋了没听到她说什么一样,他的自尊呢。   薄且低了低身子,无比温柔地道:“回去睡一觉好不好。”   身体的不适惹得沈宝用有些烦躁:“你什么身份你不知道,一个杂工竟管上了东家的事。”   “您是家主,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敢管家主,我这就出去。”   薄且说完恭敬地离开了中屋,他去找元管事了。元管事听说家主老毛病犯了,马上起身去查看。而薄且知道沈宝用不想再看到他,况今日她不舒服,他不想惹她烦心,没再跟去而是回到厨房,拿起药膳书来研究少眠头晕该如何调养。   这天夜里,他梦到他把沈宝用贬到北三宫去的事情,梦中他看着自己做的混账事,又气又急,却无能为力。急醒后,后悔不已,若是当初没有那一出,是不是她的身体会好一些,不至于熬几天就会出现气血不足的现象。   薄且发现自己动摇了,他不想按原计划进行了。他原先想的是,他用他的钱来作局,使沈宝用最后不得不求助他。   但他现在不想这样做了,沈宝用得来现在的一切有多不容易,以前他只是想得到,如今亲眼所见,体会得更深。   她算账的时候,与大客官拉存银的时候,忙料场事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带光的、快乐的。他喜欢看她这样,薄且自问,若是他能一辈子这样看着她,陪在她身边,哪怕不能与她收回覆水,他竟是愿意的。   后半夜薄且失眠了,他好像站在十字街口,下一步怎么走,竟有些茫然,下不了最后的决心。   转天,薄且看到沈宝用一早就出现在钱庄,脸色并没有多好,他既担心又心疼,却没有立场来管她。   从这天开始,每天下午沈宝用的手边总会多一碗东西。一开始她没注意,拿起来就喝了,发现不是茶,味道是她没吃过的,不讨厌还算解渴,一口一口地竟也都喝了。   几天过来,沈宝用喝习惯了,有一日没见这东西,她正好找元管事有事路过小厨房,就想着进去一趟,问问这些天自己喝的是什么,今日为什么没有了,以后也照这个上就好。   一进去,沈宝用没看到厨娘,也没看到管厨,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儿在灶前忙着什么。待沈宝用看清,她惊诧不已。   薄且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亲手煮羹汤。事关入嘴的东西,沈宝用走过去查看。   薄且听到动静回头见是沈宝用,他对她笑着道:“家主来了,有什么需要吗?”   沈宝用闻到了味道,再看他煮的东西竟是每天下午所喝之物。   “这是你煮的?”沈宝用问。   薄且:“是我煮的,你喝着可还行?我问过大夫这个方子对气血不足造成的晕症有调养效果,但要长期喝下去。今天后院空屋扫洗,我回来的晚了,不过马上就好,你等等,趁热喝。”   说着他把汤渣滤掉,倒出一碗,又拿出另一只碗,两个碗来回倒着,好让此饮凉得快些,不那么烫口。   沈宝用没想到他连这个都会做,原先高高在上的帝王,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乞丐当了,厨房进了,连伺候人都会了。   “薄且,你要什么?”   薄且手上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倒着,他道:“我要赎罪,想乞求你的原谅,想立儿能有娘亲的陪伴与爱,想我们的家不散。”   沈宝用:“你为什么还不死心,你也看到了,我在桂越的这几年根本不需要男人,以前你有权有势,呼风唤雨,腿也不瘸,我都不想与你在一起,如今的你落魄至此,犹如丧家之犬,连儿子都养不起还得靠我生活,我会看上你?退一步说,就算我想有个家,我身边的男人随便找一个都比你强,你哪来的自信,以前优越的日子给的?”   薄且拿手背在碗周试了试温,然后递给沈宝用:“不烫了,现在喝正好,喝完再骂。”   见沈宝用不接,他道:“你说得对,就是以前的经历、生活给的我信心与勇气,你要想让我清醒不能光靠骂,你得像现在这样使唤我,端起家主的架势,让我意识到自己的不配。”   薄且不再举着碗,收回了手:“其实我最近意识到,我以前也不配。不过是投了个好胎,又凭什么看不起身世可怜的你,傲慢地挑着你的错处,高高在上的压制为难你,从那时起我就错得离谱,更不用说后面我们所经历的。我知道我不配被原谅,但我想赎罪,待以后立儿大了,让他知道是因为他的爹爹对他娘亲不好,他才没有娘亲在身边的,我如何面对他。” 第114章   说着薄且重新伸出手去,把碗递到沈宝用眼前。   沈宝用看着他,他一直端着碗,一脸殷切的样子。过了许久,薄且叹了一口气:“真的要凉了。”   沈宝用最近的精神确实比以前好了一些,先不论是不是这碗饮子的功效,她喝了这些日子喝习惯了,十分对她的胃口,要不然今日也不会特意拐到小厨房来。   沈宝用抛下立儿逃离薄且是为了自己,现在拼命挣钱也是为了自己,爱她的人这世上不多,只她养母一个,所以她要爱自己,最爱自己。   她接过瓷碗,确实不凉不热正对口,她慢慢地饮尽,然后放下碗,没再与薄且说一个字走出了小厨房。   薄且静静地看着她离开,也没有作声。平静的表象下却并不平静,不过是沈宝用接了他递过去的碗,当着他的面喝了他熬的药膳,他就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兴奋。   沈宝用忙完钱庄的事回到家中,发现立儿也端了东西过来给她。沈宝用发现了这孩子唯一与他爹像的地方,都是拿吃的喝的来哄人。   她正好过问他的功课,立儿对答如流。回答完了,沈宝用吃了块他拿来的点心,果然听他道:“家主,我爹爹很多天都没来看我了,我想去找找他。”   沈宝用擦着手道:“不用,你爹爹在钱庄做扫洒,哪天让人带你去看他。”   眼见着立儿的眼晴开始冒光,语气也兴奋了起来:“家主是说我爹不再拣鱼,不用睡在地上,像坨叔他们一样做工有饭吃吗?”   坨叔是沈宝用这院里的扫洒,立儿与她这院中的下人只要有过接触,他都会记住对方并释放善意。其实哪怕这些下人没有猜测立儿的身份也会像现在这样对他的,因为他真的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   一开始沈宝用还有些埋怨薄且,把儿子教得这么单纯好骗,怕他的一颗赤诚之心以后会被人伤到,这段时日看来,还是这样好。   她与薄且都是迫于无奈成长为现在这样,若是有选择,谁不想做立儿,所有风浪全被爹娘挡在了外面,他只要纯真善良地活着就好。   当然立儿的情况也有点特殊,来自外面的风浪是挡了,立儿唯二次的风浪两次落水,都是他爹娘给的。沈宝用想到此,愧疚又涌了上来。   她低下身子平视着立儿,无比温柔地道“对,就是那样的。”   立儿笑了,笑得沈宝用心里软乎乎的。   “那我明天能去吗?下了学堂去?”   沈宝用点头:“可以,让布旺带你去。”   布旺是沈宝用给立儿找的伴读,比立儿大三岁。这孩子打小被买进来,身世可怜。沈宝用在他小的时候没让他做工,是白养着他的。想着养大一些,识了字后再看看放到哪里去。   不想,这孩子很有志气且有想法,他没有白吃饭,经常干些打扫的活儿,不过他是有选择的,他给护卫们所住的院子打扫最多。   靠着这点殷勤,护卫们练武的时候没赶他走,有时还会指点他一二。这孩子既然想学这个就说明身上是有些天赋的,果然小小年纪,一般的大人是打不过他的。   若是现在把他放出去自己找活路,轻易不会有人能伤他。   沈宝用知道此事后,就决定了让他做护卫,从小陪养的忠诚度会很高,而她需要这种忠诚。   后来立儿来了,经历同窗欺负他一事,沈宝用决定给他找个伴读,而布旺正合适。   立儿看她同意了,嘴咧得更大了,他猛地一鞠躬:“那我回去了,不打扰家主了。”   沈宝用微笑着看他出去,没一会儿又回来了,跑回来的,他跑到沈宝用面前,甜甜地道了一句:“您真好。”   然后没等沈宝用做出反应,他自己的脸先红了,一溜烟地跑没了。留沈宝用一个人怵着,心里又酸又软。   她有些动摇,对自己做出不与他相认的决定没那么坚定了。若是这世上再多一个人爱她呢?与养母不同,来自血亲之间的相亲相爱,还是挺诱人的。   沈宝用这一动摇,就没那么刻意疏远立儿了。她会忙中抽空去接他下学,还会带他去吃好吃的。立儿毕竟是小孩子,以前又是皇子,他本就没有多少身份低微的自觉,如今被沈宝用这样对待,慢慢就忘了他面对的是家主,而是拿她当了皇后娘娘一样看待。   沈家主真的好像皇后,关心他的地方都一样。   沈立没忘爹爹教给他的,让他利用沈家主喜欢小孩儿一事,拿出对待皇后娘娘的态度来对待家主,但沈立没这样做,他虽也想爹爹好,但不想利用真心对他好的人。   可现在,因为与家主的相处太像他与皇后娘娘的了,他没刻意,竟做到了薄且对他的要求。   这段时日沈宝用很快乐,失而复得的、久违的天伦之乐。   就在她快要忘记不与立儿相认的决定时,发生了一件彻底改变这个决定的事情。   沈宝用现在只要得空,或能腾出时间,都会去接立儿下学。连元管事都感叹家主的变化,以前家主虽然有钱又在桂越有了一定地位,但她过得苦啊。   除却生意与挣钱,她好像没有别的爱好,没有自己的生活。过海花这样的节日庆典,桂越女子都会盛装打扮狂玩一日,而家主关心的只是有没有钱可以挣。   她活得比他们中原供奉的财神还要像神佛,只关心钱财,除此无欲无求。   然后来了个俊俏的大弘男子,虽然瘸了点,但身材与脸足以弥补这点不足,最重要的是自打他来后,大佛终于有了情绪,现在加上那个小的,更是把大佛请下了佛坛,做起了凡人。   元管事是看着家主怎么起家的,他敬佩这个外邦女子,欣赏她的美丽,他希望她好,她本可以更好。   “家主放心去,这点东西我还弄不好吗?只要跟进出账有关系的,我哪有出过差错。”   沈宝用笑:“你忘了上次,胡大宇在这儿,我有事离开,他楞是分了你的心,交上了错账,虽只那一次可我要记一辈子,就等着你说这话时用。”   元管事也笑了,是有这么一回事,那位也是东家,他又不能请他离开,这才不小心犯了错,当时是郁闷的,如今变成说一说笑一笑的事了。   就是这样,以前家主不会与他这样说笑的,也不发脾气,碰到不满意之事,她只着手解决,从来不上情绪。好像只要不碍着她挣钱做生意,她什么都无所谓。   现在,她会发火,会扔东西,会这样与他说笑,这些变化都是那对父子来之后发生的。   沈宝用还是信任元管事的,她看立儿下学的时辰差不多到了,站起来:“那我去了,辛苦元管事了。”   元管事起身目送家主离开,他想,他以后该多关注一下沈秉赫,暗中探一探这个人。沈立很大可能是家主与他的孩子,他们之间一定是经历了很多。   想来这漂亮男人以前该是负了他们家主的,如今幡然醒悟回头是岸,带着孩子找了过来。若他真心悔改,能与家主一家三口重新团圆也不失是件美事。   但若本性难移,此次前来另有目的,图家主钱财的话,他不会饶了此人。所以,他得盯紧了,探探这个沈秉赫的底。   他正这么想着,就见沈秉赫来收碗了。   是的,他每日亲自熬煮药膳饮,亲自送过来,再过来收碗。元管事知道,他不过是想多见一见家主。   薄且看到沈宝用的位子是空的,他问元管事:“元管事,家主呢?”   元管事:“去接沈立了,说是今日街上有渔会,小孩子好热闹都爱看这个。”   薄且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一家三口只甩他一个,但想到立儿能得到母爱,沈宝用能享天伦,他那点儿失落一闪而过,心情反倒好了起来。   沈宝用与立儿没看成渔会,因为她接立儿的时候,看到他脸上青了一块,一看就是打的。   沈宝用马上看向布旺,以这孩子的武艺,只要他在怎么可能让立儿受伤。   沈宝用问他们发生了什么,立儿抿着嘴不说,布旺不敢隐瞒,面对家主道:“他们说我是没有爹娘的野孩子,沈立告诉他们不能这样说别人,他们就与他吵了起来,说他也是没娘的孩子,于是就打了起来。我马上就冲了上去,但还是晚了一步,让沈立挨了一拳。”   他特意在家主面前说得文雅了一些,那些孩子其实说的是野种。   布旺没见过沈立那样,平常温和有礼的一个人忽然就冲了出去,根本拉不住。若不是他会两手,今天还不定怎么样呢。   布旺只是觉得羞愧,一是对朋友的,沈立是他的好朋友,也是为了他出头,自己却没把人看住让他挨了一拳。二是对家主的,家主买他时他还那么小,买回去根本就干不了活儿,是家主心善看他可怜算是救下了他。   他从小会看事,知道家主紧张沈立,派他过去做伴读是为了什么。他本想着做好这件事,看护好沈立报答家主的,但还是让他搞砸了。   布旺道:“家主,我错了。”   沈立这会也平复了一些,觉得自己给家主惹麻烦了,他也道:“是我的错,我先动的手,我不该打同窗。”   沈宝用看布旺郁闷的样子,看立儿拳头紧紧握着,她道:“你们都没错。” 第115章   沈立听到家主这样说,剩下的那一点儿情绪也没了,他现在唯怕给家主惹麻烦,他道:“先生说兹事体大,布旺没有爹娘就算了,让我叫爹爹来。家主,我今日不能去看过海花了,我要去钱庄找爹爹。”   沈宝用牵起立儿的手:“不用去找你爹爹,我随你进去就好。”   说着就拉着他走,立儿在身后:“可是,可是家主,先生要找的是我爹娘,立儿不敢麻烦家主。”   沈宝用没理,一路带着他过了门卫进到书院。   教立儿的是位老先生,姓秦,这间书院就是他开的,很有名。他的父亲是大弘人,母亲是桂越都城人,他出生在桂越,年轻的时候游学去到大弘,在那里学了些东西回来后,开了这间书院。   秦先生从那时开始就一直生活在桂越,一心扑在书院上。   在他书院里读书的孩子,有像立儿这样交足束脩,礼金周全的,也有以物相抵的普通人家的孩子。秦先生是不能允许书院中出现打斗事件的,所以让参与到此事的孩子都把家中大人叫来,他要好好地肃一肃风气。   沈宝用见到秦先生,让立儿与布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秦先生正欲说什么,外面就有其他学生带着大人过来。   沈宝用一看,这些孩子有的脸上也带了伤,还有些从面上看不出什么,但驼着背,想来是被布旺打在了身上。   “就是你家孩子欺负人打了我儿,秦先生,你这书院向来对待贫富一视同仁,今日我们孩子被有钱人家的孩子欺负了,您得主持公正。”   秦先生:“让大人过来就是要解决这件事的,都稍安勿躁。”   说着他一指沈立与布旺:“这两孩子说,是你们辱骂了他们,所以才打起来的,是吗?”   孩子们互相看看,然后站出一个道:“我们不是骂他们,说得是实话,他们本来就没爹没娘。”   秦先生正要告诉他们这样说是不对的,却被沈宝用抢先一步道:“布旺是我沈家院的,他是没爹没娘,但那不是他的错,更不是你们拿来嘲笑他、辱骂他的理由,你们就能保证会一直都有爹娘吗。”   秦先生正想说这话也不对,当着孩子们的面说不好,却又慢了一步,对面孩子的家长不满道:“说什么呢,你咒谁呢,外邦人在我们这里挣了点儿钱,就开始以钱压人了,再说这事跟你有关系吗,我们找他们的爹娘说话。”   沈宝用:“我就是沈立的娘,另外他也有爹爹,你想找我们中的谁说话?”   “秦先生好,在下沈秉赫,是沈立的父亲,怎么,听说有人要找我说话?”   众人朝门口看去,见一高大男子,气质不凡,站立如松。秦先生见过薄且,那时他还在沙滩行乞破衣烂衫的,与现在的样子大相径庭。   “啊,您请进。”   可惜了,脚是跛的,要不然堪称完美,秦先生暗道。   这屋中所有大人都没有对沈宝用之言与薄且的出现感到惊奇,在桂越一对男女是何种关系他们不感兴趣,但孩子们全都惊了,傻了。   嘲笑辱骂沈立和布旺的孩子们,一直都以为沈立的爹爹是乞丐,没有娘。   沈立虽穿着富贵但与布旺一样都在沈家院做奴仆,连他们都不如。怎么现在,他爹摇身一变,比秦先生还要儒雅,样貌是他们没见过的好看,唯腿瘸还能安慰他们一些,长得高大有什么用,不还是个瘸子。   可沈家院的沈家主说她是沈立的娘,这更让他们接受不了,原来他不止穿着打扮像富家公子,他是真的富家公子。他们嘲笑了半天的人,竟是一辈子都够不上的人。   而沈立不像往常见到父亲就冲过去,自打沈宝用说出她是他的娘亲这句话后,他就不错眼珠地盯着她。   沈家主在说什么?她是为给自己出头才这样说的吧,她怎么会是自己的娘亲,如果她是,爹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还说待存够了钱就带他去找娘亲。   薄且来了后,完全不用沈宝用再说话,他与秦先生、与对方大人、一通沟通与辩论后,最后的结果是,率先嘲笑辱骂沈立与布旺的孩子给二人道歉,但打架是不对的,所有动手的孩子明日到书院来都要被秦先生打手板。   薄且凑近沈宝用身边,小声道:“这个结果你满意吗?”   沈宝用点了点头,她满意了他就满意,他不再说什么,同意了秦先生的决定。   沈宝用重新拉住立儿的手,立儿抖了一下,沈宝用低头看他,他没有挣开,而是用他的小手慢慢地握紧沈宝用的大手。   薄且的待遇与布旺一样,两个人走在家主与立儿的后面。   之前薄且收完碗后正好无事,他向元管事请出,元管事什么都没问就答应了。薄且出了钱庄按着沈宝用接回立儿的路线走着,沿途没看到他们,一路走到了书院来。   他问门口看门人,沈立有没有下学,然后才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在表明自己是沈立的父亲后,对方放他进去。   此刻,他看着前面走着的母子俩,觉得自己这趟来对了。他知道立儿一定很激动,激动到今日目光都没怎么落在他这做爹的身上,他也很激动,能亲耳听到亲眼看到,沈宝用认下立儿。   他当初在她说不会与立儿相认时就预见了这样的结果,沈立是他精心养育出来的好孩子,没有人会不喜欢他,时间一长,以沈宝用对这孩子的天然愧疚再加上她对亲情的看重,迟早会是今日结果。   可薄且还是激动,他知道是妄想,但忍不住地想,是否离一家三口的日子不远了。   薄且一路跟着眼见到了沈家院,他停下,知道没有沈宝用的允许他是不能进去的。   沈宝用全程没有回头,立儿是个有了娘就忘了爹的小没良心,这一路他也没有回头。   薄且看着他们娘俩踏上台阶就要进府之时,立儿忽然回头,看到他朝沈宝用不知说句什么,然后跑向他,薄且垂首看他,他小声地小心翼翼地问:“是她吗?”   薄且笑着肯定地点头,立儿刚一得到确定,义无反顾地朝沈家院跑去,把他这个当爹的扔在原地。   沈宝用像这时才发现他一样,冲着他道:“钱庄不许无顾请出,我这里是有规矩的,你若不能遵守趁早离开。”   薄且:“我下次不敢了,家主恕罪。”   态度恭敬的要命,饶是沈宝用已见惯了他现在这种样子,还是不能习惯。她对着因为她说话而看向薄且的立儿道:“立儿,过来。”   立儿看看爹爹,又看了看盼了多年的娘亲,他朝着沈宝用走去,主动拉上她的手,怀着一份对爹爹的亏心,心虚地随娘亲进了府。   薄且摇头,暗笑自己这些年真是白养了这个儿子,但心里是暖的。   沈宝用把立儿带到自己的房间,她问他:“你有什么想问,想说的?”   沈立:“您,真的是我娘亲?”   沈宝用把他的小手握在自己手中:“我是你娘亲,你生于武运年四月初十的午后。”   话音刚落,沈立就扑到了她怀里,沈宝用楞了一下,眼眶湿了,眼睛红了。   小孩儿哭了,沈宝用回抱他:“委屈了?娘亲当初不是不想要你,只是,”   解释什么呢,她就是因为私心而抛弃了他。   立儿哽咽道:“我知道,爹爹告诉我了,娘亲与一般女子不同,不愿受束缚,去追求她想要的自由去了,哪怕她是我的娘亲,也不该为了我而放弃自己的追求。”   “这是你爹爹告诉你的?”   沈立点头:“是,所以娘亲,我从小就盼着长大,然后就可以去找您,我不会要您回来,只是想见见娘亲。”   沈宝用清楚地知道,若是自己像立儿这样被至亲对待,无论对方的理由是什么,她都会生出怨来。她是看重亲情,所以也会同样要求对方。   可眼前的小人儿,她何德何能,能有一个这样心性的暖心儿子。是老天看她曾在孩子上面经历过极度的痛苦,而给了她份补偿吗。   她当然不会念薄且的好,这也是他的儿子,他尽心养育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过沈宝用心里承认,那么偏执且充满疯狂因子的薄且,能放过立儿没有给他一个畸形,而是快乐的童年,她对薄且在这件事上的所为是满意的。   “娘亲对不起你,别怪娘亲,以后我再也不会丢下你。”   这句话一出口,立儿一边抹泪,一边摇头哽咽着道:“没有,不怪娘亲,立儿从来,没有,怪过娘亲……”   沈宝用再也忍不住,也落了泪来,紧紧抱住沈立。她以前最多就是领着他的手,如今这般亲密,沈宝用闻到立儿身上的味道还是她离开时的味道,她才发现,她这些年虽刻意不去想这个孩子,但有关这孩子的一切她都记得,并深深地填在了心里。   这天,沈宝用对沈家院里的各处管事,护院护卫、以及全部奴婢正式认下沈立。众人从沈宝用对待沈立父子俩的态度,都猜到了这种可能,如今算是石头落地。   晚上,沈宝用让粘人的立儿与她睡在了一屋,立儿给她看他写的字,做的第一首诗,沈宝用则给他念神山话书,里面有很多桂越国民间小故事,立儿很喜欢听。   沈宝用弥补着这几年的缺席,给孩子讲故事,哄孩子入睡。看着立儿带着甜甜笑容的睡相,她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从此她又有家人了,唯一的与她血脉相连的家人。   这时沈宝用才觉得,沈立这名字起得好,可以很大程度上让她忽略立儿与薄且的关系,让她觉得这是她的孩子。 第116章   沈立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他本来就自己住一个院子,只不过以前这院子里与他同住的只有布旺。   沈宝用观察过,立儿虽做了多年皇子,过惯了尊贵日子,倒不娇气,一下子就适应了从天上落到地上的现实。他倒没做到布旺那样,但没有奴婢侍候的生活,他完全能够适应,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再衣来伸手饭来张嘴。   沈宝用初见这孩子虽有弥补的心,但她并不觉得不给立儿安排奴婢会亏了孩子,反倒觉得这是个成长锻炼的机会,谁能知道自己一辈子的际遇为何,能吃得了苦总比什么都不会做强。   现如今沈宝用认下这孩子,自然不能再这样下去,立儿成了沈家院一众家丁的小主子了,大管事把最能干、细心的奴仆派了过去,护卫长也亲自挑了护卫过去,与布旺一起护着小主子。   这些事都没用沈宝用说,沈家院的大管事就都办妥了。   沈立发现,围在他身边的人多了,生活步骤也变得繁琐了,不像以前穿个衣服洗把脸就出门了,日子像在皇后娘娘的中宫里一样。就连布旺也不再与他并排而行,而是在见到他后,先向他行礼,然后走在他的身后。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在大弘,哪怕是爹爹被幽禁,他不再是皇子的日子里,他一直都过得是这样的生活。沈立有些失落但接受无碍,毕竟他一直都生活在富贵窝。   他想到爹爹,那时虽被幽禁,但还是有人侍候的,现在他过着以前的日子而爹爹却不能与他一起,沈立有点难受。   他看得出来,娘亲与爹爹一定是吵架了,他不敢问娘亲,待有机会要好好问一问爹爹,他与娘亲还能和好吗。   薄且与沈宝用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在立儿心里,娘亲是严母爹爹是慈父。   钱庄上,元管事看着来找他的沈秉赫有些奇怪,因为这人只与家主有话说,难得主动来找他,他问:“何事?”   薄且把昨日书院里发生的事与他说了,元管事没听明白,为什么他要与自己说这个。然后就见对方严肃起来又道:“昨天有个孩子,穿着上看就与那些孩子不一样,他身后站着的大人虽也绫罗绸缎,但与他比就差得远了。他们一直没有说话,我想着元管事是否能查一查那孩子是哪家的,总觉得书院的这件事并不简单。”   元管事这才明白薄且的意思,他们家主这些年才好一些,刚起家的时候,可是没少被当地大商使过绊子。   这些年之所以没出什么大事,一是料场莽陇雅衣两口子是当地的,再加上布越沙那人在此地吃得开,也帮衬了一些。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桂越王室不想大商太过独大,所以有意扶持无根基的外邦商贾。   但这些都不代表那些大商不再蠢蠢欲动,他们那份恨不得沈家院覆灭的心从来都没歇过。   “我知道了,我会去查。”说完他看向薄且,一直觉得这人不简单,如今看来他的感觉没有错。   “我非常高兴我们家主能够与小主子团圆,这些年家主一心扑在生意场上,日子过得清苦,如今好了,家主眼中不光只盯钱,她开始生活了。”   薄且向元管事行了一礼,没说话转身离开。他的直觉是对的,元管事不排斥他,对他虽有戒备,但还是研判多一些,这样很好,总比不关注他的好。   薄且相信,只要元管事愿意盯着他,早晚会发现他对沈宝用的真心。他不仅不会害她分毫,他还会全力地支持她,保护她,为她做任何事。   其实薄且过来提醒元管事之前,他已叫阿感去查过了,他的怀疑没有错,那孩子就是带头挑事的,而那日站在他旁边的根本不是他父亲,而是家仆。   这阮家正是一样做香料生意的大商,虽在大弘市场上与沈宝用他们打了个平手,但在盯上近海六岛后他输的彻底,因为之前的看不上,加上沈宝用每次出海都亲历亲为,与六岛商户关系维护得很好,对方伸不进手去。   新生意发展不起来,再加上旧怨,这才在别处动起歪主意。薄且想,该是沈宝用近期频繁接立儿被他们发现,才有了后续这些事。至于只是想给沈宝用添些麻烦,还是以此为突破口,图谋更大的阴谋就不得而知了。   元管事在调查此事之前,他肯定要告之家主。   沈宝用:“沈秉赫告诉你的?”   元管事:“对。”   沈宝用想了想,在书院时她的全部精力都在立儿身上,并没有注意到薄且所说之事。   “家主,要查吗?”   沈宝用:“查。”   她确实从布越沙那里听到些风声,与她抢六岛的那个大商最近频繁与其他大商走动,这在往常是没有的行为。   若薄且所说那孩子是阮氏族人,那真的是要注意了。   午后,薄且来送药膳饮子的时候,还未进屋就听沈宝用与元管事道:“胡大宇这半个东家也不能白当,正好我也要去找趟布越沙,今日晚账延后,明日晚些,你再拿账册过府来。”   薄且今日正赶上十日一统计的归账日,去见胡大宇与布越沙竟会重要到让她推迟归账,薄且心里不舒服起来。他听元管事说:“家主放心,可靠的人已放出去,不用多久就会有消息。至于账册,我晚些归拢一下,明日归账的时候会省事些,您大可放心去忙。”   薄且听到这儿抬脚迈步,像往常一样轻手轻脚地把碗放到沈宝用的手边。   他每次都会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但今日有些例外,他看沈宝用像往常一样低头算账,根本没注意到他。   薄且没开过钱庄,不明白为什么天天有那么多的账要算。想来还是跟她的性格有关,她除了自己谁都不信,这位元管事恐怕是她唯一肯把底细交出去的人。   但这样她就会很累,明明可以花钱雇管柜来做的事,她却一人包揽。   薄且轻声地,赔着小心道:“家主,今日天气转凉,药膳不宜久放,现在饮正适宜。”   抬起头的不止是沈宝用还有元管事,元管事纳闷,每次都轻手轻脚从不言语的人,今天怎么敢打扰家主了。   沈宝用看着薄且,这是……来邀功的?   薄且还真不是,他只是一想到沈宝用要去见谁,他就开始烦躁,甚至到了暴躁的程度,去他的降低存在感,她得看见他,他想她看着他。   沈宝用确实在看他,然后端起碗几口饮尽,放下碗后立马低头继续忙碌。虽一个字都没赏给薄且,但他心里的暴躁竟被抚平了不少,他默默地收了碗,离开了中屋。   侧目看到他离开,沈宝用从账册中抬起头来,咬了咬嘴唇,狗屁的“正适宜“,比往常烫多了。   至此,沈宝用反醒自己,她最近是不是过于信任薄且了,他说有内情,她犹豫都没有就让人去查,他说正对口,她拿起来就喝。   她可是记得,以前她宁可信阴曹的鬼也不会信薄且。   可这个以前又是多久以前呢?其实,在她做好逃跑计划与薄且相处的那一年里,他变了很多,变到有时会给沈宝用一种错觉,她对薄且很重要,她可以彻底地改变他,要他的命好像也只是时间问题。   那当然是错觉,也许就是最后那段时间的相处,才让沈宝用现在对他有了一份莫名的信任。   沈宝用看看手旁周围什么都没有,是了,自打她下午开始饮用药膳后,就不怎么喝茶了,怕减了效果。   她起身拿起元管事的茶杯,桂越全年高温,元管事喝不惯热茶,常年饮用白水,沈宝用知他这杯还未饮过,她拿过来直接喝下,她得给嘴里降降温,舒服了。   放下茶杯,她道:“我这就去了。”   她在钱庄门口又看到了薄且,他坐在石阶上好像看门狗一样。沈宝用当没看到他,路过他身边时听他道:“家主,我还有一个时辰就下工了。”   薄且看着沈宝用握了拳,走了两步都没松开,她没理他。   薄且不需要她理,他只是在告诉她,一会若是看到他不要说他无故请出,他是在下工后属于自己的时间出来的。   沈宝用若是只见胡大宇,她会直接上门,但她还要去找布越沙,所以干脆把二人约到酒楼,把话与二人一起说了,省得还得说两遍。   每次三人相见都是在这酒楼的南厢阁,沈宝用先到的,不出所料胡大宇最后一个到。   离酒楼差两条街的书院门口,薄且见甩不开布旺,他也不介意,直接问立儿:“想不想你娘亲原谅爹爹?想不想咱们一家三口团圆?”   立儿猛点头:“想。”   薄且:“那一会儿你得帮爹爹个忙。”   布旺就是太小了,他虽知道不应让小主子跟他爹走,但他不知该怎么阻止,加上门口来接小主子下学的两名护院,更是在立儿面前说不上话,只能听从小主子的命令,让他随他爹去了。   当然布旺与护院一路跟随,这一跟就跟到了一家酒楼门口。   “一会儿见到你娘亲知道该怎么说吗?”薄且在酒楼前问。   沈立:“可是爹爹,若娘亲在谈正事,我这样会不会很无礼,会给娘亲添乱。”   薄且忽然觉得,万事不能过,也不用把孩子教得这么好。这孩子太正了,怎么就一点私心都没有呢,他与沈宝用两个人身上不多的无私全让这孩子拿走了。 第117章 薄且心里一阵阵发紧   沈宝用说完,看着面前二人。   布越沙先说道:“前厝出的那档事,影响了今年的民生,有些人就闹起来了,商会那边出了些小钱,然后就哭穷,说年头不好,本是皇家的责任现在要由他们来义务散财。”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那些人懂什么啊,得了钱自然指哪打哪,说皇室私心太重,为保权纵容外邦人抢本地商户的生意,向着外人不向着自己人,这种情绪有蔓延的趋势,已经有的地方开始行动了,给当地官府施压,直接闹了起来。据我所知,阮家家族里确实有孩子在上秦先生的书院,你查清楚也好。若此举真有什么深意,合该是冲着这事来的。”   胡大宇:“麻烦。要我说操这心干嘛,钱也挣够了,这些年你不是趁着出海的机会探遍了所有岛屿,大弘回不去,哥带你上岛。”   布越沙:“不至于不至于,桂越皇室与大商团这么多年的平衡不是那么轻易能打破的,如今的国王又不傻,不是他们闹一闹就能成的。”   沈宝用一直安静地在听他们说,这时开口道:“这才是最不稳定、最令人不安的。平衡?谁知道他们的平衡会变成什么样,谁会是最后的牺牲品。”   “就说你们中原人心眼太多,我们桂越没那么复杂。”布越沙大弘去的多,见的人也多,他最大的感触就是明明一句平铺直述的话,到了大弘人的脑子里,能拐八道弯,他看了学了这么多年,比以前强了一些,但还是不能全部吃透。   胡大宇纠正他:“要不说你成为不了大商,你们那个商团里哪个是省油的灯,脑子里没个沟壑,肠子里不拐七八道弯能做到与皇室抗衡。不是我们大弘人心眼多,是人,全部的人。”   反正每次相聚,最后都会是二人的辩论会,若布越沙没喝多,他会比大弘的乡绅还守礼,若是多喝了两杯,就会两目含情地看着沈宝用,像个没人要的路边小狗,虽不会说出什么无礼的话,但会撒娇。   沈宝用现在已经习惯了,也找到了对付他的办法,就是顺毛撸。他撒十句,她应他一句,等他那个劲儿过了,让人送他回去就好。   今日,他喝多了,或者说,他想喝多。   胡大宇不像沈宝用,看了这么多次还是无法适应,鸡皮疙瘩起满身,恨不得直接拿酒壶把布越沙砸晕。   七尺男儿,走在大弘的街道上都算高大,是怎么在沈宝用那丫头面前做出小鸟依人的样子,胡大宇不理解,至今不理解。   薄且站在屋外回廊,以他的耳力,这个距离能把屋里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他也想拿起酒壶,不是把人砸晕而是砸死。   他与立儿达成共识,立儿不按他原先计划那样打扰他们的谈话,而是与他等在外面装成偶遇的样子。虽然娘亲也不会信吧,但为了爹爹,为了能过上有爹又有娘的日子,他可以。   “走吧。”薄且忽然招呼着立儿朝南厢阁走去,他听到他们要出来了。   胡大宇拉开门走出来,沈宝用与布越沙跟在他的后面。   旁边走过来的一对父子吸引了胡大宇的目光,且不说他们是大弘人,莫名的强大气场也不容人忽略。   他仔细一看,那孩子一身贵气,身后的男人虽有些跛脚但那强大气场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娘亲,”小孩开口叫道。   在胡大宇惊诧的目光下,沈宝用应他:“立儿?你怎么在这儿?”   “跟爹爹来吃饭。”   她就多余问,那后面走着的不是薄且又是谁。   “你,你儿子?!”胡大宇问。   后面跟过来的布越沙酒也醒了,当然他到底有没有喝醉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注意力更多在那男人身上,舌头捋直了,娇气不现:“他又是谁?”   薄且已逼近,先是恭敬地给沈宝用行礼道:“家主。”然后冲那两位,“在下沈秉赫,见过胡家主、布家主。”   那小孩儿也非常有礼,对胡大宇与布越沙分别行了礼,然后走到沈宝用身旁,拉着她的手,甜甜地笑着道:“原来娘亲今日没接我是有正事要忙,娘亲好辛苦。”   胡大宇看了眼布越沙,看看,人家这才叫撒娇,任谁心不化。   布越沙已目瞪口呆,沈宝用抚上立儿的头顶,问:“你是要跟娘亲回家还是跟你爹爹在这里吃完再回?”   沈立立马道:“跟娘亲回去,想吃家里的小点心了。”   嗯,薄且很满意,亲生的,他教的,怎么会不满意呢。看来这小没良心的再跟他娘亲些日子,以前他教的那些优良品德该是慢慢都忘了,这样也好,太傻太憨也不好,让他娘教他长点心眼会点心计不是坏事。   沈宝用笑得温柔,语气更温柔:“好啊,娘亲忙完了,我们现在回去。”   大手拉小手,一大一小下了楼去,留三个男人站在廊上相对无言。   三人心思各异,胡大宇想着要去一趟沈家院,把这事问清楚,沈宝用怎么会多出个儿子来,孩子的爹又是怎么回事。这人虽然瘸了,看着就不是善茬儿,她当初要躲的人追过来了?   布越沙明着暗着追了沈宝用好几年,虽然对方对他的态度从没变过,但他一直觉得,只要有一天她想成家了,自己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忽然冒出来的这对父子让他感受到了威胁。   胡大宇与布越沙无论是何种心思,但都明白一件事,一是这男人是故意的,就是要他们知道沈宝用身边有他这个人的存在。还有就是无论他现在与沈宝用是什么关系,都改变不了他们之间有一个孩子的事实。   胡大宇:她在大弘嫁人了。   布越沙:啊,老情人啊。   两人的内心活动完美诠释着,大弘与桂越对男女关系的认知。   而薄且……他在暗喜。   她对立儿说了“你爹爹”三个字,她在外人面前承认了他是孩子爹的事实。虽然依然是无视他不理他,但薄且知足,满足,靠这个能乐好几天了。   沈宝用一回去,元管事就来了消息,挑事的孩子确实是阮家的,不仅是阮家的,还是他们家族正房一脉。   “这次多亏了沈秉赫。”元管事这话有试探之意,毕竟家主连孩子都认下了,对那男人的态度不知是否有松动。   就算没有薄且,她从布越沙那里也听到了些风声,但薄且的洞察力确实很厉害,要不当初也不会与他斗得那么累。   沈宝用道:“让伙计们最近谨言慎行,多加小心。”她还记得,在书院里那些人说,外邦人在此做生意如同抢了他们的钱,却可以用那些钱在这里欺负本地的。   元管事回到钱庄,想了想,与薄且说了此事,当然还夸奖了他一番。   薄且难得在除沈宝用以外的人面前表现得谦逊弱气,这位元管事日后也许能一用,薄且打得是这个主意。   午后,薄且进到中屋,沈宝用一人在此。他把东西放下,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道:“家主,我昨天错了。”   沈宝用抬头看他,没有继续手上的事,薄且知道这是在等他后话。   “我不该让立儿过早接触大人心机。”他没这么想,他只是想与她搭话,同时想看看她对于他昨日冒进行为的态度。   沈宝用:“立儿一天天大了,光有纯真善良是不够的。”沈宝用说的是真心话,昨天她看到立儿在胡大宇布越沙面前耍小心思的时候,她是心慰的,乐见的,她从没见立儿有这么好玩的时候。   也正是因为此,她心情太好了,虽知带立儿出现在他们面前是薄且捣的鬼,也知他的目的,她还是生不起气来。   薄且见她没急,没有见好就收反倒来劲了:“你以后也多教教他,以前我稍微歪一点儿的都不敢教,怕自己太极端把他教得太歪了。你就不一样了,聪明、有底线、该正时正,该邪时邪,像你立儿差不了。”   这话任一个母亲都爱听,尤其是出自一向高高在上,瞧不起她贬低她的薄且之口,但她道:“我不行,我卑贱一乞儿,虚荣高攀的天生坏种。”   薄且低了低头,苦笑一下,然后他抬起头来,注视着沈宝用,眼晴亮亮的:“你是沈宝用,是我爱的人,也是愧对亏欠的人,是想拿命护一生周全的人,却偏偏被我伤得最深的人。是我孩子的娘亲,是我,唯一的亲人。”   许久,两个人之间静得让人发慌,薄且心里一阵阵发紧,等待着她的审判。   终于沈宝用道:“除了你伤害过我外,其它都不是,我与你之间没有愧对亏欠一说,你不配。”   是这种感觉啊,心一点点向下沉,沉到底就开始疼,薄且握着拳,有点抖。   “怎么,装不下去了?”说着她向前探身,声音低沉下来,“你来桂越做什么你自己最清楚,我认领你一句聪明,你真的,如你所表现出来那般真诚?没有谎言,欺骗,目的?”   她坐回去,摇头:“我不信,不敢信。”   她明明已经开始尝试相信他的,哪里出了问题?忽然脑中一白,是那句“胡家主布家主”害了他。   他一个逃难而来,差点死掉分文没有的瘸子,是怎么会认出胡、布二人的。也不是完全解释不通,比如,他在沙滩拣鱼时听到过这二位,比如,他特意跟钱庄伙计打听过,再比如,他仅凭偷听到她要去见人也能猜到二人身份。   可沈宝用不会去相信那些比如,她只会相信自己的直觉,出于对他了解的直觉。   薄且:“家主所说,我会反思的。”   “不用反思,你毕竟是立儿的爹,不管你是否真的分文没有,我会给你一笔钱,以你的本事去到哪里都会创出自己的一片天。薄且,天地之大远超我们想象,不是你拘在四方城里所见的天下,你不想去看看吗,何必执念于我。”   “我不想,我的天地就是你。” 第118章 一一八   前厝的事很快就发散到都城,都城的风头一下子就刮了起来,至此,沈宝用也知道了为什么阮氏一族要在书院里弄那么一出。   富家孩子打了同样在书院里读书的平民孩子,以这件事为由,都城里反外邦商人的风声越来越高,打出外邦商人抢占了本国大商的利益,为富不仁的旗号。   “把这消息想办法不露痕迹地传给他们。”薄且在自己的宅院里对阿感道。   说完转头对玺儿说:“你那里探得如何?”   玺儿:“有些功夫,但可隐行踪。”   薄且点头:“那就从今日起,你跟在她身边,连你的存在都查觉不到,可见她养的那些人也不怎么样。”   玺儿:“是,属下这就去。”   薄且知道玺儿本就对沈宝用怀着一份愧疚,虽在她逃跑时帮了她,但她已在心里认了沈宝用为妹妹,自然会尽心尽力地护着她。   另一边布越沙查到了一些事,找到胡大宇一起来沈家院找沈宝用。   本来胡大宇还想着上门找沈宝用问清楚,她与那天出现在酒楼里的男人是什么关系,但他懒,一直没得空过来,这会儿为了正事才跑了过来。   屋中一个奴仆都没有,护卫长守在门外,只沈宝用,胡大宇,布越沙三人在谈事。   “延黎公主?你确定?”沈宝用问。   “大致是确定的,延黎公主新找的驸马表面看与阮氏家族,与那些大商没有任何关系,但实则那人是阮氏家族没有认祖归宗的血亲,与大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公主以前的驸马就是被一直与她不对付的兄弟害死的,大王子前些年身故,这个兄弟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储君,可能公主不能接受吧。再加上王后只她一个女儿,颇为宠爱,这也助长了她的野心,竟敢去与大商团的人勾结,她也不想想,若真让那些大商得逞,皇室丢掉实权,固然她恨的兄弟会失权,但她这个棋子还不定落得什么下场。”   这个密报其实是薄且放出来的,他给大弘的皇帝去了密信,启动了埋在桂越深处的密探,这才得到这些外人查探不到的实情。   沈宝用:“这个情报很有用,但你我都知,这样的事情连国王与王子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被你轻易查到,而且是在这个关键时候?”   “是啊,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能查到阮氏都费劲,怎么可能让你查到皇室,查到公主驸马头上。”胡大宇也附和道。   布越沙被二人问得楞住,他们说得确实有道理,他想再说什么,沈宝用道:“我会让人跟进,确定消息的真假,只是不想布家主误会我不信你,事有蹊跷,不得不谨慎一些。”   布越沙:“我明白的,如今这种局势,沈家主要如何做呢,还是要尽早做决定,若等事件更加恶化再来行动怕是晚了。”   沈宝用:“这个时候花出去的钱该起作用了。”   就在民众在都城最热闹的街上细数大商团这些年为百姓做过哪些实事时,一些穿着平常的桂越本地人混在了其中。   沈宝用站在远处的二层楼上,不用千里镜能看个大概,用了千里镜她看到为首慷慨激昂之人她不认识,但他周围站着的人里倒有她见过的,就是与沈立起了争执的人家。   为首之人道:“前年大灾,大商团捐了千担粮,那些外邦的做了什么?相信大家有眼都能看到,让我们来想一想,外邦人本就是异族,怎么可能与我们一心,挣钱时没想过我们,反过来还会去抢一心为民的本地商团的买卖,他们挣得少了却还为家乡同族出力出钱,我们不能让他们寒了心。”   下面有人附和道:“说得对,我儿在书院读书,先生很好不嫌贫爱富,但架不住有人仗着有钱,仗着皇室也礼遇他们三分,就欺负人,打了我的孩子却还要我儿子道歉,没有天理。”   又有人道:“真是没有王法了,你就说是谁家,哪个外邦抢贼?”   他们声音很大,沈宝用隔着条街都听得到。她冷笑,“外邦抢贼”是他们最近新起的名号,意为抢了本国大商的生意,是偷桂越国全体百姓财富的贼子。   他们一唱一答地,马上有人大声喊道:“还能是谁,在咱们都城能一手遮天的不就那一个沈家院。”   沈宝用眉头一挑,连一手遮天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可见她这些年的低调是一点用都没有,无论你怎么做,事实如何,有人就是嘴皮一张胡说八道。   在报出沈家院的名号后,人群中动静见大,眼见一场声讨沈家院的声势马上就要起来,人群中有人大声道:“不对吧,你说的沈家院就是那个卖香料,开宝宇钱庄的沈家院吗?”   正要起势的讨伐声弱了一下,又有人出声:“有什么不对的,就是那个沈家院。”   刚才说话的人:“沈家院的家主沈姑娘我见过的,我是旁边黎县人,前年我们那儿大水,不是她带人带物过来,恐怕今日我能没有命站在这儿。”   场面一下子静了,有人开始使眼色,报出沈家院的人道:“你一个黎县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我们黎县人不能来都城了,我怎么不知道有这规矩。再说,如今我就在都城谋生,谁会为你们这点破事特意过来看热闹。”   说着环视周围:“我在铁器店做工,这里人不少,有主顾认识我的,出来说说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此人确实是在铁器店做工,这里也有他的主顾,马上有人出来道:“对,他不就是北街那家铁器店的伙计吗,来了有一年了吧。”   “怎么不见她在都城行善,不过是看你们那地方小,花小钱办大事而已,哪里比得上大商团对咱们的善举?”   “你说得对,去年东边的桥塌了,死了不少人,还是大商团出钱安葬的,怎么不见沈家院的出钱出力呢。”   “不是吧,还会有人不知道吗,顺安桥就是沈家院出桥建的。”   这事都城人还真不知道,沈宝用当年只出了钱,并没声张,一般出钱修路建桥都是大功德,在开工与结束时会举行仪式,并让出资人给桥命名,并在上面刻在出资人的名姓。   顺安桥并没有举行这两次仪式,也没在桥头刻捐资人的名姓,大家都以为是大商团出的钱,所以才没有标具体名姓。   这时听到有人这么说,民众很是惊讶,本能地想反驳,按照他们脑中的既定事实来反驳明明是大商团出的钱,可话到嘴边又发现,他们也没证据证明那桥是谁建的。   说出此话的人又道:“桥头虽然没有标刻名字,但桥拱侧面也是有刻字的,你们走到最高处探出身子向外看就能看到宝宇钱庄的名号。”   说得这么头头是道,大家自然信了,下面带头的人又使了眼色,马上有人小跑着去向顺安桥。   大商团会带节奏,被沈宝用安排在队伍里的人也会,这不就有人说了:“沈家院这算是做了好事不留名吧,我记得塌桥一共死了五人,每人给三十两,不过一百多两银钱,但建桥可不是几百两银子能做成的,更别说有眼的都会看,顺安桥可是用的最好的料,最好的工。如今谁看了不说是咱都城里最显眼的存在。”   沈宝用安排的另外的人道:“唉,话不能这么说,一百两也是钱啊,不能因为行善花的钱少就否认别人的善心。”   “你们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不是说黎县地方小,沈家院花小钱办大事吗。”   沈宝用在上面听着,他的人一问一答,这节奏带得她很满意,说得人群里已有人开始散去,没人再关心什么书院小孩打架的事。   沈宝用本也没想说书院的事,因为没必要,做到这一步事情就可以解决,加上事关立儿,她不想把孩子推到前面来。   可就在人群渐散时,秦先生出现了,他道:“我听有人提到书院里有人仗财欺人,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得来说明一下。”   加上秦先生这一说明,讨伐沈家院的声音消失殆尽,人群如鸟散。   沈宝用转身准备回去,她知道虽然这场声讨没有成功,却并不意味着事情已解决。若布越沙查到的事情属实,大商团已把手伸到皇室里去,与公主勾联,他们不会这么轻易罢手的,这是一场预谋很久的围剿。   此刻,薄且拿着块抹布在擦桌子,他知道外面在针对沈宝用,沈家院在干什么,但他现在是人家的伙计,不能随意离开,不过他并不担心,阿感与玺儿都在呢,他已安排好一切。   这一天,钱庄里没有动静,元管事也没有露面,薄且不能从中了解情况。他实在太过担心,晚些时候趁着夜色回到他置下的宅院叫来阿感问情况。   阿感把白日看到的一切都详细说了,薄且略显吃惊道:“没用你们出手?”   阿感:“没有。那些人里应该有沈家主安排的人,一唱一喝完全扭转了局势。”   这些薄且都知道,他已从阿感的叙述中听了出来,这里面最少有三拨人是沈宝用这边的。   薄且默了默,沈宝用真是长本事了,一时竟没有他的用武之地。   阿感问:“那后面还用咱们的人插手吗?”   薄且想了想:“先不用。”   看来她已有主意,薄且不想打乱她的步骤,他相信她有一定的解决能力,但此事复杂,他不能撤手不管,只不过是先放手让她去干,若是不行他再来插手。   薄且有些无师自通,若是以前的他肯定会大包大揽,直接帮她解决问题,解决人,但现在他可能是听进去沈宝用那日所说的话了。   她说他的目的图谋在真诚之前。   沈家院,夜深人静时,沈宝用熄灭蜡烛后,在黑暗中忽然叫了一声。屋中出现不寻常的动静,沈宝用平静地道:“玺儿姐姐,是你吗?” 第119章 知道了   玺儿承认自己大意了,她没想到沈宝用会诈她。   “真是你啊,他可真是没有任何新意。”沈宝用把刚熄的蜡烛重新点上。   眼前大亮,玺儿望着笑盈盈的沈宝用,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她,该用什么礼节来对待她。贵妃娘娘已是过去,在她供出沈思时埋葬位置时,她就叫不出妹妹了。   最终,玺儿道:“沈家主。”   见沈宝用打量自己,玺儿又道:“你别生气,我只是来保护你的。”   以玺儿的功力不会暴露行踪让她查觉到,沈宝用只是试试看,毕竟立儿曾报过阿感与玺儿的名,没想到还真让她试成了,她道:“我不生气,故人重逢,我挺高兴的。”   不止,还有一层值得高兴,她证实了一件事,证实了布越沙查到的情况该是真的,因为那是薄且送给他的消息。   薄且能找到这里来,还能让他在海上制造的事故精准地出现在她的船前,足见他在桂越有着深层的精密的情报网。恐怕这情报网还是因为这些年追查监视她得来的,如今被他拿来喂给自己,也算是她该得的。   “今日之事,玺儿姐姐会上报给他吗?”   玺儿马上摇头:“我不会说的,家主的命令只是让我保护你,只要不是与你安全有关的事我都可以不报的,这也是家主的意思,他说,你该有自己的生活,不用事事都向他汇报。”   这?沈宝用倒是没想到,以薄且的极端控制欲,他竟能忍住不探查她的生活。   沈宝用不想让薄且知道她与玺儿见过面,窗户纸捅破,谁知他会不会原形毕露,破罐破摔,再无忌惮。   “不用姐姐为难那最好了,还请姐姐不说。”   “这个你放心。”   “姐姐觉得现在的生活自由吗,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想要去尝试自由的滋味吗?”   玺儿目露迷茫,稍许她道:“我曾过过东躲西藏的日子,也为洗清家人冤屈奔波了几年,我不喜流浪四海为家的感觉,是家主帮了我,给了我想要的一切,圣武令归还于我,我赵氏武家的名声也恢复了,我曾立下过誓言,此生追随家主。所以,我哪也不想去。”   沈宝用:“我明白了。薄且现在成了你们的家主吗?”   玺儿:“是。”   “那他在桂越该是有产业的,你们落脚的地方就是他提前置下的吧。”   “这我不能说。”   沈宝用对此也并没有很感兴趣,不过是因为如今薄且能挟制她的不再是权,而是财。若他的财富超过桂越皇室,超过大商团,那她的头号敌人就是他了。   “那他腿是不是真瘸了,这总是能说的吧。”沈宝用虽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与她无关,她不要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但人都有好奇心,她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玺儿:“这倒是真的,家主的腿是在幽禁的时候被打废的。若不是皇上及时赶到,家主那次性命堪忧。”   沈宝用对此说法不屑,她才不信以薄且的谋算,会给太后打死他的机会。至于他这样做是不是为了在她面前装弱势装可怜用,沈宝用存疑。   不过她信玺儿的话,看来他是真的瘸了,活该。   玺儿是会察颜观色的,沈家主听到她们家主的腿真的被打瘸后,嘴角就开始上扬,眉眼舒展,眼珠在烛火中闪闪发亮,兴灾乐祸的样子不要太明显。   在得知玺儿已跟了她两日后,沈宝用问:“我的护卫真那么不堪,一点都没发现你的行踪。”   玺儿:“不能这么比,我们是受过特别训练的,与看家护院会武功的本就不同。若是明袭,你这里的护院护卫当然可以独挡一面,若是暗袭,就差了一些意思。”   “知道了,玺儿姐姐若是有一天想离开,我可以帮你办到,像当初你助我逃掉一样。”   玺儿虽没这个心,但明白沈宝用是好意,她领情道:“好,我先谢谢沈家主了。”   既然公主一事为真,沈宝用就可以筹谋后面的事了。   薄且等了几日,也不见沈宝用按他所想的行事,若按薄且的计划,直接让大弘皇帝施压最管用,桂越不礼待为他们创造财富,守法赋税的大弘籍商人,大弘的皇帝过问此事天经地义。   这样一来,什么公主,什么大商团都得闭嘴夹起尾巴做人,毕竟他们的好日子还需要四海升平才能继续过下去。   只不过对于一般的大弘商人,入不了大弘皇室的眼,皇族是不可能为他们说话的,但沈宝用不同啊,就算薄且不去与皇上说,她自己想明白去求助皇后,这事也就顺利解决了。   但薄且等了几日,不仅没见她这样做,反而被阿感告之,沈宝用与布越沙胡大宇近期动作不断,在图谋什么。   薄且知道桂越大商团那些人并不好惹,不想沈宝用引祸上身,明明有更好更高层次的解决办法,她为什么不用呢。   薄且想到了一个可能,他想与沈宝用谈谈,但他现在见不到人。她已有几日不来钱庄了,问了元管事,元管事说,家主在忙别的事情,最近钱庄的事全交给他一人处理了。   还能是什么事,她忙的肯定是抵御公主与大商团勾结一事。在钱庄见不到沈宝用,还好薄且有儿子可以一用。   于是一日,他沾了沈立的光,见到了沈宝用。   “立儿先出去。”薄且道,沈宝用没阻拦,大人说话小孩子确实不是事事都能听的。   立儿十分乖巧,听话地出了屋,贴心地关了门。他是最希望爹娘能常常见面,私下多多相处的。   “你有事快说,这本来是我陪孩子的时间。”沈宝用不耐道。   薄且:“你这脸色一看就没睡好,不如让府上的厨娘把药膳方子拿去,在园中也能煮给你喝,忙归忙,身体还是要注意的。”   沈宝用看了他一眼,薄且马上道:“你别急,我马上说。”   “我有一事要向你坦白。”   沈宝用不语看着他,他继续道:“我不是从大弘逃出来的,皇上与我并无龃龉,他也不可能伤害立儿,是我决定舍弃掉了一切带着立儿来找你的。”   沈宝用还是只看着他,薄且接着说:“我骗你是因为,怕你知我还有退路不肯收留。”   沈宝用平静冷漠,薄且:“不说这个说正事,我听元管事说,此地大商团与皇室勾联,想要灭掉沈家院。你若是怕与皇后联系会让皇上知道,进而威胁到立儿的安全则大可不必,皇上绝不会对立儿不利。所以此事,可以向大弘皇室求助,向皇后向皇上求助都可以。”   见沈宝用无动于衷,薄且:“我与皇上偶有联系,可以帮你传达消息。”   到现在他还在说一半留一半,反正沈宝用也不打算拆穿他,只道:“不用了。”   “那你想到了什么好办法?”薄且心急地问。   沈宝用:“这事与你何干,你一个扫洒有什么资格过问此事,怎么,不是逃亡而来就可以继续在这里耍威风了。”   薄且:“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想解决问题,”见沈宝用眼现不耐,他道:“我是钱庄的伙计自然要关心钱庄之事,盼东家好。”   沈宝用暗哼一声,一指屋门:“你可以出去了。”   薄且几欲张嘴,最终控制住了自己,他冲沈宝用行了一礼,转身朝屋门走去。   “不要插手我的事,我有我的解决办法。”沈宝用冷冷的声音在薄且身后响起。   薄且回头看向她,吐出几个字:“知道了,都依你。”   说完他快步离开,留沈宝用有话说不出。谁用他知道,谁让他依着了,她是在警告他,怎么让他这一说,话味儿全变了。 第120章 让我,让我的人   “你胆子可真大,敢私自约我出来。”延黎公主走进屋中,对着沈宝用说完此话,开始上下左右打量起周围。   沈宝用起身:“请殿下安。”   “说吧,给我传那样的消息,你意欲何为?”公主逼问道。   沈宝用请公主坐下:“殿下莫急,小民自会把所知道的全部说与殿下听,不敢有一丝欺瞒。”   公主是顶着一口气进来的,但此刻在沈宝用平静温和的言语下,竟也平和了一些。   按沈宝用等人原先的计划,把驸马身份透给皇室,再把公主与大商团私下见面之事告诉二王子,而他们需要做的就是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把此事公布在民众面前,三管其下,公主与大商团的同盟自会被攻破,沈家院的危机就此解除。   但在深入局中后,沈宝用发现,公主也被驸马骗了,她并不知道驸马的真实身份,还道是自己与大商团无意间有了联系,还有二王子,当年害死公主的上一任驸马一事,事出有因。   知道这些事实后,沈宝用假设了另一种解决危机的办法,发现如此行事就算不成也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坏,不过是切入点改为了公主这里。   沈宝用如她所说把她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公主,一直以来延黎公主都是被推着走的那个,沈宝用如拦路虎一般,这一挡一拦,让她开始停下来,审视一些东西。   沈宝用观察着公主的脸色,她缓缓道:“民女还好好地坐在这呢,驸马就等不及要原形毕露。”   公主的脸沉了下来,在桂越有权势的女子可以随意挑选男人,这种风气养成了她们男人一样的思维,自己的东西就算没那么喜欢,只要她还用着就不许别人染指,公主可以不忠诚,但是她的男人不可以,除非她彻底不要了。   沈宝用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从驸马醉卧烟花柳巷一事入手,这人就是个阿斗,事还没成呢,就按捺不住色心,开始纵,。欲烂情。可见他一直没有正式回归阮氏家族,不光是他私生的身份,自身也是有问题的。   不过是阮氏看重他的脸蛋与身材,才助他与公主相识,一步一步引着公主成为他们的可用利器。想来此事不成,牺牲掉的不过是个空有长相,未入门楣的废物,也不觉可惜。   “我只是一个商人,这些年与个别大商有利益之争,但那都是生意场上常有的事,谁也不会真的放在心上,就算不是我来做这个生意,也会有别人,大家都在这里拣肉吃,不至于被怨恨到要毁了我沈家院。殿下恕民女狂妄一句,我沈家在桂越用心经营多年,也不是谁想要来犯就能毁掉的,这个道理大商团的人都懂。”   沈宝用说着见公主杯中空了,又给公主倒了一碗甜酿:“所以,殿下觉得,他们的目标真的是我吗?”   延黎公主抬头看向沈宝用,沈宝用趁热打铁:“我知殿下现下需要重新思考的事情很多很杂,但还请殿下好好想一想。我本可以把驸马与大商团真正的关系告之皇室,甚至可以把公主,”   沈宝用在公主的注视下停了下来,点到为止她没有接着说下去,但公主一定会明白她的意思。   公主想明白后,也一定会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她之所以没那样做,是因为她也是一个女人。布越沙与胡大宇不理解她,只她自己知道,在看到公主也是被蒙骗的,在了解到公主与二王子,这种家人之间的误会后,她开始同情公主。   不管是大商团那边还是她这里,他们都觉得牺牲掉公主没什么,一个蠢女人罢了。可沈宝用不这么想,没别的原因,她与公主也并不相识,就只是同为女子,她不想公主落得那样的下场。   公主与二王子的事是人家的家事,沈宝用不想掺和太多,她只是在最后点了一句:“民女没有家人,从小父母双亡,如今只剩一个身在远方的养母,所以对亲人亲情十分向往,很是羡慕殿下不仅有父母疼爱,还有兄长做主,不让任何人欺负了您去。若有一天这些人权力被削弱,自身都难保,他们还会再护着殿下吗。”   延黎公主:“你窥探皇室窥探得也太深了吧。”   沈宝用:“我都可以探出这些来,大商团的人只会知道得更多。殿下有没有想过,我可以查出这些却查不出商团里的几大家族,这里的区别意味着什么,公主不会不知道吧。”   意味着皇室现在已然势弱,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敢密谋除掉外商,借机进一步夺权的根本原因,一方弱下来,另一方不会止步于此,只想借机更近一步。   公主并不傻,她只是陷在了新任驸马的柔情蜜意里,一时被蒙上了双眼而已。在她收到沈家主递来的有关驸马的消息后,她就像被打醒了一样,开始看向除却驸马之外的东西。   送走公主,胡大宇出现在沈宝用身边,他问:“何必如此麻烦,我还是觉得直接告之二王子最稳妥。”   “你以为那样真的稳妥吗,二王子与桂越皇室为了稳权会做出什么,谁都预料不到,注定牺牲别人的局里,你怎么知道最后不会祸及自己。有温和的办法就不要用极端的,我们的目标是大商团那些人,绝不能给皇室机会,让咱们成为他们与大商团厮杀下的牺牲品。”   沈宝用说着转头去看胡大宇:“你信我,温和是有力量的,尤其是在这种乱局中。”   胡大宇被沈宝用奇迹地说服了,他变回以前玩世不恭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无妨,我早说过,最坏的结果,哥带你走,我们去海上捞饭吃。”   沈宝用笑笑:“好。”   “她是这样说的?”晚上,薄且夜行至宅院,知道了沈宝用最近都干了什么,“那延黎公主呢?”   阿感:“那公主回去一直没有动静,过了两日估计是全想明白了,之后驸马莫名其妙死在了花楼里。公主成了苦主,把这人骗她的事闹到了国王与王后那里,如今皇室正向大商团要说法。”   “呵,难怪她会帮这个公主,恐怕骨子里是与她一样的人,当机利断心狠手辣之辈。”   “可是家主,大商团那边这次吃了大亏,恐不会善罢甘休。”   薄且:“那是肯定的,尤其是阮氏,你要盯紧了,最近你们要辛苦一些了。”   阿感:“属下不辛苦,属下明白。”   明明按他说的,去找皇上与皇后,能一劳永逸地把事情解决掉,可沈宝用就是不听啊,他能怎么办,只能顺着她,反正她折腾出大天去,他也能给她兜着。   如他所说,只要她愿意,怎么做都依她。   公主临时反水,逼迫皇室一事彻底失败,大商团里的几大家族在冷静下来后,明白这里是谁在捣鬼。   沈家院的沈宝用他们一直没太放在心上,虽然是抢了海上六岛的生意,但那本来就是他们看不上的。而在本土,香料厂她只占了一半,虽是她带动的莽陇的香料厂突飞猛进,但之前莽陇就是做这行的,也不算是忽然被抢了生意。   论起来,只有她的宝宇钱庄确确实实抢了一些阮氏钱庄的生意,大商团里只有阮氏一族最恨沈宝用,其他家族与她并没有太多利益冲突,这次以她为突破口,只是想送阮氏人情,并借机以她外邦商人的身份为引子,目的还是想进一步削弱皇权。   如今此举失败,只有阮氏耿耿于怀,不肯放手。几家劝过他,但阮家主显然听不进去。   “哼,他们当然可以轻描淡写,沈家院又没有抢他们的生意。”阮氏掌家的家主阮蒯,眼中冒着阴狠的光道。   阮蒯与大商团中的其他家族不同,他的目标就是沈家院、沈宝用。   他本以为可以借着商团的手除掉沈宝用,但结局如此没有成功,阮蒯的原则,不出手则已,出了手就要看出效果。   他既已动了毁掉沈家院的心思,就不可能再收回,一计不成再生暗计就好了。这一次没有了大商团加杂其中,他倒好行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沈家院的当家人除掉,一了百了,一劳永逸。   阮蒯动了杀心,他养了那么多的手下,高手云集,这时候该派上用场了。   他永远都忘不了,去往外海六岛受到的待遇,本以为他是屈尊前往,不想竟是灰溜溜地回来。他对沈宝用的怨恨就是从那时起的,阮蒯做生意这些年,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败绩,加上这次是他提议以沈家院为契机,如今败了,他在大商团里落得个没脸,新仇旧怨,阮蒯要好好跟沈宝用算一算。   下定了决心除掉她,阮蒯的心境一下子开阔了起来,郁气都少了许多,剩下的事就是怎么实施,怎么计划得万无一失。   阮蒯找来他的亲信,这些人都露过面,在外面帮他办过事,此事不能让他们去办。   他的护卫长表示,他认识一些人,都是从海上下来的,武艺不比他低,只要给钱到位,再由他做引牵线,可以请得动他们出手。   阮蒯听后觉得此举甚妙,不用他的人出面,片叶不沾身,唯一让他不满意的是,他要的是永绝后患,这些人若被查出来可怎么办,谁也没有死人的嘴严实。   他向护卫长问清这些人的来历,思考片刻对他的护卫长做出斩首的手势,护卫长明白了家主的意思,这是要在事成后杀人灭口。   护卫长本不想说清这些人的来历,但此刻他如实道:“家主尽可放心,他们从海上来自也会回到海上去,只要让他们得了手,那沈家主就等于死在了海上。”   阮蒯一楞,他说的莫不是海盗,从不知自己的护卫长还认识海盗,不过这样最好,沈宝用那样的姿色落到海盗手中,可以想象会经历什么,比把她杀了,交到海盗手中更解恨。   “也好,你去安排吧,越快越好。”   在阮氏忙着联系海盗,做计划什么时候动手之际,薄且因一直防着阮氏,他最先探得了消息,他有想过阮氏会对沈家院做什么,但没想到阮蒯会直指沈宝用。   薄且阴沉着脸:“查!”   查回来的消息令薄且怒极,阮蒯与海盗勾结,特意给那些人带话,把沈宝用称为上等的货,阮氏的人会把沈宝用的行踪交给海盗,再伺机配合他们把人掳走。   薄且知道在大商团失败后,沈宝用有加强护卫,但她恐怕没想到对方会没底线到勾结海盗。   薄且叫阿感退下后,对着夜空想了很久,最终他做了决定。   沈宝用听到下人来报,薄且要见她,说有紧急的事要报与家主。沈宝用本不想见,但知薄且性格,他倒不会为了见她编造什么紧急的事出来,于是允他来见。   薄且开门见山:“我的人查到阮蒯要对你不利。”   沈宝用:“你的人?”   薄且昨夜摇摆的就是此事,他有想过不告诉沈宝用,甚至利用这次机会,在阮氏与海盗出手之际来个英雄救美,甚至可以受些伤,既可救下人还可在沈宝用面前博个好。   但薄且发现自己想归想,若真去做,他竟做不出来。   他做不出此事的理由细数出来竟有很多,例如,他不想沈宝用受到惊吓,就算知道她在自己的保护下不会受到一丝伤害,他也心疼她会被吓到。   还有,他不想再骗她,原来真诚是这种感觉,就是你明明可以再骗下去,却不想这样做了。   之前他没有大包大揽对付大商团的事,而是让沈宝用用自己的方法去解决,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学会了尊重。薄且还没有意识到,尊重的念头一旦兴起,就会贯彻始终,就像他现在这样做的,他选择站在阳光下,不再隐瞒一丝,坦诚先前骗她的事。   “我的人,阿感与玺儿都被我带来了桂越,我之前对你说,我不是逃亡来的,只说了一半。事实是,我早就知道了你在桂越,一直派人盯着你。在宫中的事了结后,我带着立儿带着所有下属所有财富来到桂越找你。那场海上意外也是假的,目的就是要被你救下,被你收留。”   薄且不敢看沈宝用,恨不得一口气说完:“来之前我就在桂越置了宅院,我的人一直都在那里落脚。我去拣鱼行乞都是为了让你心软,当然我还利用了立儿,让他的同窗知道他有一个行乞的爹爹,知道这样你必不能容忍,最终会收留于我。”   “还有玺儿,我派她到你身边,不是为了监视是为了保护你。我现在想到的瞒着你的就这些,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你问。”   沈宝用不知薄且为何不装了,她有些警惕:“你说这些什么意思?是在向我展示你的实力,你可以把人安插在我身边而我的人全无发现,你在桂越有钱有地,后面还有大弘的皇上给你撑腰,你依然是为所欲为的权贵。”   薄且:“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真的有在反思,反思你所说的我只是在假装真诚,实则另有图谋。这一次我把自己晾在你面前,没有图谋,算计,有的只是等待你来审判的真诚。”   沈宝用摇头:“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忽然这样?”   “因为阮蒯勾结海盗要对你不利,他们打算把你掳到海盗船上,其心歹毒。这种时候我求你放下过去的恩怨,让我,让我的人来帮你,好吗?”薄且卑微至极,是沈宝用从没见过的样子。   沈宝用没想到阮氏会恨她如此,竟想出这样的毒计。被海盗掳到船上的女子过得日子生不如死,阮蒯没想在生意场上与她一决高下,却想出这样的阴招,令人不齿。 第121章 最终她端起碗来   “好。”   “你说什么?”薄且不敢相信地问道。   沈宝用:“我说好,不是说帮我吗,我答应了。”   薄且有点激动:“你不用怕,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不会让他们伤到你分毫。”   沈宝用想得很清楚,阮蒯这是对她动了杀机,若不是怕她在都城死掉会查到他身上,他恐怕不会找来海盗做此事。他们做生意的最怕的就是与海盗扯上关系,可见她与阮氏之间再无和平相处的可能,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曾经一次,沈宝用随船出海,亲眼看见过另一艘船捞起一只大网,里面竟都是年轻女子的尸身,那时她就知道海盗船上是不留女人的,这些被他们掳上船的女子都不会活太久。   沈宝用自然不想死,她明白她的护卫与薄且身边的护卫不可比,海盗穷凶极恶,在海上他们凶狠,到了陆地上他们很擅长掩饰,凶狠不减。若是给了他们机会被她掳到海上,那便真是再难回来。   所以,她不会和生死过不去,她需要薄且的相助。   沈宝用问薄且:“你打算怎么做?”   薄且道:“都杀了。”   沈宝用所熟悉的薄且又回来了,不见刚才卑微的样子。   她看了他一眼,薄且意识到什么,马上收了杀气,又换回一副温和样子,他说:“别怕,我只会对他们这样。”   沈宝用道:“杀了也好,那些海盗会接下这笔单,说明他们近期就是有上岸行恶的准备,不知他们又要害多少人。至于阮蒯,他若死了,”   薄且接上她的话道:“他的那些家财若是落在大商团其他家族手中,那可真是可惜了。”   沈宝用与薄且四目相对,他竟知道她在想什么,以薄且的成长经历,如今拥有的财富,他对钱财从不放在心上,能说出这种话,显然是在替她说出她想要说的,表达支持她的意思。   话说到这儿,沈宝用忍不住问:“你说你带着立儿带着属下带着财富来到桂越,属下有多少?财富几何?”   薄且最爱回答这个了,他马上献宝地道:“整个暗卫队我依然完整地拥有,还有皇上皇后怕我们在这里过不好,万一出现今日这种局面,在近海驻养了一支军队,若有事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不过半日。”   沈宝用疑惑道:“皇后?我养母也知道你来找我了?”   薄且:“知道,我临出来前,亲自去到中宫殿,跪在皇后娘娘面前,起血誓不会强行带你回来,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你,违背你意愿的事。不过那时我说谎了,我不是不信血誓,但我拿自己起的誓就不怕了,皇后娘娘还是善良,她若是让我以你或立儿起誓,我肯定就不愿了。”   “你骗了皇后什么?”   薄且摸了摸鼻子:“我原先计划来此用钱砸,砸到你的生意陷入困境,然后再出手相救,让你最在意的东西完全被我控制在手中。”   沈宝用一副了然的样子道:“这才是你。”   薄且见她这样说,马上道:“当然,我见到你后就再没这样的想法了。看到你用心经营,神采奕奕的样子,看到你平安富足的在生活着,我很高兴,很开心,甚至不知从何而来的感动。从那时起我所有的计划都没有了,我只想尽力离你近一些,看护着你与立儿,平生足矣。”   “皇后,她好吗?”   “很好,皇上比我明白得更早,如今在宫中皇后娘娘说一不二,皇上什么都依她,什么都不敢反驳。”   沈宝用不屑:“我养母太过善良,太好骗罢了。”   薄且:“皇后娘娘自也是不信我起的誓,她之所以愿意相信我一二,是因为她看到我是如何养育立儿的。”   沈宝用忽然发现,她竟与薄且聊了这么久,她主动打断谈话:“好了,说正事吧,要怎么杀他们?”   薄且也换回正色,凑近前来,与沈宝用说明情况。   待薄且离去时,天色已经暗了。沈宝用与立儿吃晚膳,立儿说,他下学过来给娘亲请安,被下人告之爹爹与娘亲正在商量事情,他就没有打扰他们自己去做功课了。   “爹爹走了吗?他不在这里用饭吗?”可能是今日娘亲与爹爹说了很久的话给了他勇气,立儿才敢这样问。   沈宝用发现,那些薄且是下人她是他的家主这些话,对着立儿是说不出口的。她只道:“我已然管他的饭了,为什么还要留下他在这里吃。”   立儿张了张嘴,最后只道一个:“哦。”   爹爹,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娘亲眼里不容沙子,严肃起来我可害怕了。立儿把心事一放,大口大口地吃起饭来,今日的饭菜真香。   阮蒯所谓的暗算、计划,在阿感等人的眼里什么都不是,他们很快摸清了海盗上岸的时间,几人,以及何时动手,在哪里动手这些关键信息。   在这之前,沈宝用为了不打草惊蛇,并没有提醒护卫长近日她可能会有危险,护卫们还像往常一样的防护着。   阮蒯觉得一切进展顺利,只要到了明日,沈宝用就会彻底消失,只要想到她会在海盗手中遭遇什么,他就兴奋得睡不着。   转日,沈宝用按她的行程,先去了趟钱庄,然后按往常的习惯,在每月这个日子去往料厂,最后她会跟雅衣相携去吃顿饭。   有时兴致来了,沈宝用若不忙的情况下,她们还会或去看戏或去逛铺子买东西,总之是要找些乐子的。   阮蒯就选在了这样的日子动手,不得不说,沈宝用在这一日外出的时间最长,确实是个掳人的好时机。   沈宝用以防万一,为了雅衣的安全着想,这次去完料厂她没有邀雅衣同游,她拿立儿说事,要回去照顾小孩儿,并与雅衣约好下一次一定会带立儿过来,让两边的孩子见见面,大家一起出游玩耍。   雅衣不疑有他,送她到门口就回去了。   沈宝用装做一个人闲逛的样子,虽身边没有雅衣,但沈宝用还是按之前的行程去做。薄且全程都在,他混在下人中,看着她一个人去吃了饭,一个人去看了戏,最后去逛店铺,看到喜欢的东西她的嘴角会上扬。   护卫长知道薄且是个特殊的存在,他是小主子的爹,与家主有过一段过去,目前身份不明。他小声问过家主,家主说随他去。   比起沈宝用不敢与雅衣同游的紧张,薄且一点都不紧张,不过是几个小毛贼,阿感他们对付起来绰绰有余,麻烦都在后续上,他的家主看上了阮氏的钱,他得给她弄来。   海盗一共来了十二人,听阿感他们探得的消息,这个海盗组织一共成员三十多人,这算是派了不少人来,应该是应对沈宝用身边常伴十名护卫准备的。   最先感到不对劲的是沈宝用的护卫长,沈宝用一直都没有放弃刺绣这个爱好,她是大客户,每次去绣庄里挑花线时,都会被店家安排在雅间里慢慢挑。   一般护卫长与护卫是守在屋门外的,但最近家主刚与大商团发生龃龉,他让手下在外面守着,而自己进到屋中,退到一角保证家主一直在他视线中。   先是他听到不寻常的声音,是由外面发出来的,但越是这种情况他越不能出去,他只是向前几步站得离家主更近,然后面对屋门的方向,手放在剑柄上,摒气静听,做出随时准备战斗的样子。   屋中,沈宝用注意到护卫长的举动,她什么也没说,转回头去继续挑线。   慢慢地,动静没了,护卫长反倒紧张起来,他眼中凛光一闪,紧接着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跛一跛的薄且。   差一点护卫长的剑就拨出来了,借着薄且打开的屋门向外望去,什么情况都没有,其他护卫依然在外面好好的守着。   这下护卫长才算是彻底放松下来,他的手离开剑柄,并在身上擦了擦手掌上的汗,刚才他是真紧张了,明明外面就是有不寻常的动静。   护卫长的感觉没有错,阿感根本没有给他表现的机会,在外,。围就把海盗一网打尽。   护卫长听到的动静就是他们抓人时发出的声音,这些海盗武艺并没有多高,但打起来凶狠异常,有不要命的架势,所有处理起来多花了些时间,这才惊动到了护卫长。   沈宝用朝薄且看向,薄且冲她点了点头,沈宝用暗吐口气,果然还得是薄且的人,她的护卫长也只是紧张了一下,若那些海盗偷袭,可能这会儿护卫们的命都不在了,而自己已被掳走。   沈宝用得承认,若不是薄且提前探得此消息,让他的人出手,这次她可能在劫难逃。之前也是,若不是他的情报网发挥作用,探得皇室、公主一系列事情,她也不能那么快地解除大商团的围攻。   薄且,救了她帮了她是事实。   但怎么着薄且都不能继续在钱庄呆了,以前她可以假装不知他的底细,现在他们没必要再演戏,他该回到他的大宅中,以他该有的身份出现在立儿面前。   沈宝用还没想好要怎么与薄且说,大商团就找上门来了。   是另一位姓阮的家主,他与阮蒯一族虽有些亲缘,但差得已十万八千里,这次过来是与沈宝用谈判的。   原来薄且不知用什么方法撬开了海盗的嘴,拿到了阮蒯勾结海盗图谋人命的证据。薄且先是让阿感把阮蒯绑了,然后把证据丢在了大商团供神的神堂前。   阮氏大族长,也就是沈宝用面前这位肃然的白胡子老头,不得已才来找上门来。   沈宝用能感觉到他的傲慢,同时也能感觉到他的无奈,对方道:“沈家主,你怎么处置阮蒯我不管,随你的意,但你放在神堂前的东西,我希望它们可以永远消失,有什么条件你尽可以提,我想你已知我是谁,我亲自前来足以说明诚意,你的任何要求只要我答应下来,此事就算是定了,从此大商团中任何人不会有异议。”   沈宝用听到对方这样说,就明白这一切都是薄且做的,只因她曾感慨过一句,阮蒯若死了,他的家财落在大商团手中真是可惜了。   是薄且干的又如何,沈宝用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道:“我要阮蒯的生意。”   大族长白眉一挑:“沈家主倒是痛快,胃口也大。”   “您可以拒绝,但他针对我做得一切,不值得我得到这些吗?”   “他是过分了,我们大商最忌与海盗勾结。好吧,如你所愿,除却房产地皮,其他阮家的买卖都归你。”   沈宝用也没想要房产地皮,阮蒯该死,他的一众妻小住的地方总还是要给她们留的。   沈宝用:“我只要料厂钱庄,还有钱庄里的资金。”   大族长答应了,与她达成了共识,不论阮蒯的生死,但阮蒯与海盗勾结一事她需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否则倾他们大商团全力也要与她讨个公道。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事就算是过了。”   “好,一言为定。”   薄且暗中做了这件事,但并没有对沈宝用说,沈宝用接收完阮蒯的所有生意后,她终于腾出手来,到钱庄等到下午,在薄且又给她上了药膳饮后,她对他道:“你回去吧,你现在也是家主了,再在我这里当小工不合适。”   薄且:“我哪都不去,就在这里当扫洒,以后除非像这次一样出了紧急的情况,否则我不会无故去打扰你,我就在这里守着,你什么时候来,我就什么时候给你煮这一饮。”   沈宝用好久没说出话来,最终她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说: 第122章 文   除却沈宝用接收了阮蒯的生意后更忙了外,生活中还是有了些小变化。   比如元管事对待薄且更礼待了一些,又比如,护卫长不像元管事,他难得能见薄且一面,但只要见到了,都是欲言又止,想请教又不好开口的样子。   这些人都在沈宝用身边跟了她好久,深得她信任,所以薄且是能拉拢就拉拢。元管事好办,他只要还像以前一样一心对沈宝用好,一心为钱庄考虑筹谋,元管事就看他跟花儿一样。   护卫长不外乎是知道了他的人把海盗全部抓起来一事后,尚武的那颗心动了,薄且就主动提出,让阿感教他。这样对沈宝用也好,毕竟保护她的人本事越大,对她来说就越安全。   待沈宝用发现这一端倪时,她的元管事、大管事、护卫长,甚至立儿身边的布旺都与薄且十分熟络,交好起来。   沈宝用也只是讶然了一下但并不感到惊奇,薄且是有这种本事的,当年他做世子的时候,留给众人的印象还是温润如玉,待人可亲呢。可见他只要想装,没有他装不到的。   沈宝用也不想立儿的爹在别人眼里是个低劣之辈,如今这样也好。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一天天过去,风平浪静的一个白日,海滩上停下了一艘船,船上下来从各地来到桂越的旅人。   这里面有一人很显眼,他身材高大,眼窝内陷,眼珠是蓝色的,皮肤也比桂越人稍微白一些,更接近中原人的肤色。可他穿的衣服却是当地的,一开口说得也是流利的桂越语。   此人下船后,在趟板上站了一下,从他身边走过去好多位年轻力壮的男子,他们之间毫无交流,但最终都汇入到同一个地区。   桂越的西区,这些人挑了这里的三家酒店住下。   三日后,他们汇集到其中一家,为首坐着的正是白日里那蓝色眼珠的男人。   男人名雷石斯,是名海盗首领。他这次是来寻人的,他的人前些日子来岸上做单,不想整整十二名成员一个都没有回去,这里一定出了问题。   他最先怀疑这笔单有诈,否则就算失败,也不会一个都回不来,全军覆灭这种概率最可能就是上家出了问题。   此刻他们聚在这里,交换查到的消息,不用一会儿就弄明白了整个事件。   出钱的是阮蒯,如今这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多半与他的人一样的下场了。沈家院一个小小的商户,还没有大商能量大,且雷石斯试过了,她那些护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无论从数量上还是能力上,沈家院都不可能是十二个人消失的原因。   继续观察了几日,雷石斯发现了阿感。   这人教沈家院的护卫长武功、侦查,看得出来是经过特殊训练有些本领的,差一点他的行踪就被对方发现了。好在他本身就是暗卫出身,同样经过特殊训练,并且不止,他还打过陆战,海战,而后才做了海盗。   阿感的那些东西他一看就明白了,只是不懂为什么这样身手的人会为一个小小的家主效命,最让他不解的是,沈家那个家主,就是十二人要劫回来的女人,身边竟有一名影卫跟着。   雷石斯观察了几日,他很小心,一直都没有被阿感发现,也没有被那名影卫发现。但他没能找到十二人的踪迹与下落,直接救人不成,那就得想别的办法了。   雷石斯在暗,阿感在明,若是一般的武人阿感是能发现对方的,但雷石斯是个例外,他与阿感少时经历一样,暗卫、训练、上战场,阿感与他不同的是没有海战的经历,当然也没有当海盗的经历。   正是遇到了这样知已知彼的高手,阿感以及他统领的薄且的暗卫们,没有察觉出雷石斯的存在,而沈宝用身边的护卫就更不可能发现什么异样了。   而雷石斯经过几日以来的跟踪,暗探,摸清了沈宝用、她的护卫以及阿感一众人的行程作息,他只需伺机而动既可。   沈宝用无论多忙,都会隔上几日去接立儿,带他去吃好吃的,看好看的,买一些好玩的再回家。今日赶上打锣阵,沈宝用早早把事情交待下去,腾出工夫去接立儿。   这是立儿最快乐的时候,娘亲带他去玩,有时还能见到爹爹,这种时候,因为他的缘故,娘亲不怎么赶爹爹走,他能享受难得的三人时光。   沈宝用还会带上布旺,虽他比立儿大,但也还是个孩子,无父无母的孩子,沈宝用从来没跟布旺摆过尊卑,都是布旺自己懂事,知道立儿是小主子,从不逾矩。   但到了这一日,他也会被沈宝用与立儿带着,暂时忘掉他是奴婢的事实,与两位主子同出同进同桌吃饭。   薄且如他所说的那样,尽量不出现在沈宝用的面前,但在沈宝用接立儿下学一起游玩的日子里,他总是按捺不住想要跟去,想要靠近他们。   有时运气好,赶上沈宝用心情好,他还能坐下与他们吃顿饭,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不是纯粹的一家三口,还多了一个布旺。   今日薄且顺利地与元管事请出,然后就去寻那母子二人,他知道有打锣阵,他们一定会出来玩的。   薄且今日出来的晚,没有赶上与他们一起用膳,在观打锣阵的队伍里看到了他们。哪怕沈宝用不认他,但在他心里妻儿就在眼前,笑着闹着,薄且感受到了久违的幸福。   就在薄且准备过去找他们时,他忽然感到一股怪异,好像有人时不时地把视线落在沈宝用与立儿那里。   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疑,但谨慎些总是没错的,薄且脸上的笑意消失,肃然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并加快与沈宝用他们汇合的步伐。   可今日人太多了,他叫了声立儿,目的是提醒他们发现自己,然后好让他们小心一些。   可这一声刚出口,对面就乱了。   薄且这时才发现腿脚的不便,无比恨自己自做聪明,到此时想飞身过去,速度比往常慢了很多。   因他知道沈宝用始终忌惮着他的势,所以从不让阿感他们出现在她身边,他总觉得她的身旁有他,有还算知道上进正跟阿感请教的护卫长,应该不会有问题。   但显然,危险总是在你松懈的时候找上门来。   来人武功很高,目标明确,护卫长及几名护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薄且一下看明白了,这些是海盗,应该是那十二名海盗的同伙。   这很奇怪,海盗一向买单失败不会再跟进,怎么这一拨海盗违反了海盗的那套规则,竟敢二次上岸。   现下想不了这么多,薄且终于冲到了对面。   雷石斯一惊,眼前腿脚有恙的男人不容小觑,他怎么之前没发现这女人身边还有这样的高手。   雷石斯吹了个意味不明的口哨,显然只有他的人可以听懂。不好,他们要速战速决,目标是沈宝用与立儿。   沈宝用见薄且来后也没能转变局势,她感觉到了危机,她一把拉住立儿,对布旺道:“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你的任务就是护住你的主子。”   家主早就告诉过他,他的主子只有沈立一人,布旺一脸坚定:“是,家主。”   终于还是没有拦住这些海盗,他们接近沈宝用与立儿,薄且大喊:“玺儿!”   没有人现身,其实他早已想到,都打成这样了,玺儿若在早该出来迎敌了。薄且的心沉了沉,这些人不仅武功高还是有备而来,熟知沈宝用今日要做什么,身边带了多少人,还查到了玺儿的存在,提前解决了她。   薄且眼神变得凌厉,周围散发着不要命的气势,在那领头人去抓沈宝用的时候,他冲过去救她,沈宝用明白了他的意图,她瞪着薄且道:“你敢抛下他,我跟你拼命。”   她把自己看得透透的,薄且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沈宝用与立儿他只能救一个,他一点都没犹豫地选择救下沈宝用,而立儿还有布旺,再说这些人虽杀起护卫不留情,但显然并没打算杀目标人物,立儿最多被他们捋走。   但沈宝用这一声喝喊醒了薄且,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沈思时那个孩子是怎么没的命,是陈松选了带沈宝用走放弃了那个孩子所致。   若是他也这样做,他知道沈宝用生生世世都不会原谅他,虽然她现在也没原谅他,但那不一样,薄且知道的。   意识到这一点薄且冷汗都要下来了,他马上改变了心意,一把推向立儿与布旺,然后冲二人道:“跑!去叫人,这是救爹娘唯一的办法!快去!”   立儿一向信任薄且并听他的话,布旺更是明白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跑,去叫了人来才能更快地救人。   两个孩子撒开腿脚跑向混乱的人群,身后有人欲追他们,被一声哨声叫停了脚步。   他们已耽误太长时间,如今已捋到目标,一个小孩子跑了也就跑了。   薄且抱住沈宝用不撒手,他身上已被砍了一刀,但他还是不松手,沈宝用不想薄且死在这,若她出事了立儿怎么办,立儿需要他这个爹。   “松手!”   薄且不理她,只对上雷石斯的眼,道:“我这里才有你要的东西。”   眼看致命的一剑就要落下,雷石斯一抬手,那人改砍杀为暴击,薄且晕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着,还好身上只有并不致命的一刀,想到沈宝用他心里狂跳。   “你醒了?”他听到熟悉的声音,马上去看,见沈宝用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身上也绑了绳子。   薄且马上问:“有没有受伤?”   沈宝用摇头。   薄且明显浑身一松,然后他开始打量周围。   他们在船上,但,   “这船没有动,它是停着的?”薄且问向沈宝用。   沈宝用:“以我出海的经验,应该是。我一直全程清醒着,距离我们被绑到这里来时间不长,按理他们若只是捋人,这会儿该是已经出港了,但他们只是用小船把我们运到这艘船上,却不急于出港。”   说到这儿,沈宝用想到什么,她问薄且:“他们要什么?”   薄且以眼神示意她噤声,然后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听了会儿他道:“他们要那十二名海盗同伙。”   “怎么可能?海盗向来买单不成不会二次上岸的。”   “什么事能没有绝对,这不是让我们遇上了。”   沈宝用知道,那十二名海盗早就被薄且杀了,如今他们想用自己去换回同伙是不可能的,这也就意味此行凶险万分,有可能她就回不去了。   沈宝用想到此,忍不住训斥薄且:“若我们死在这儿,立儿怎么办,明明你有机会带着他一起跑的。”   薄且:“你就是骂死我,怨死我,我也不可能松开你,让你在我眼前被人捋走,除非我死。”   沈宝用知道跟他说不通,他能听进去她的话,改让立儿逃走,她已知足,至少她的立儿无事。胡大宇、元管事,布旺,雅衣这些人都可以信任,都可以帮她看顾立儿,待他长大继承家业,好好生活就是了。   薄且看沈宝用表情,就知她在想什么,他道:“怎么,这么快就认输了,是时间太久了,让你忘了当年是怎么杀人自救的吗。”   以前薄且提起此事,是在警告她,她那不堪的过去他都知道,如今他说出来却是在认同鼓励她。沈宝用有些恍惚,但薄且说得对,她一定要活着回去。   此时,薄且也正好说道:“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你一定会平安回到立儿身边的。”   沈宝用这时才想起,他挨了一剑,她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薄且:“不碍事,没伤到要害。”他身上藏短刃的方法,一般人是找不出来的,现在他发现东西没了,被搜走了,可见那个领头的海盗不是一般人。   薄且说着移动了下位置,沈宝用看到他身下的血痕,怎么会没事,那伤口可是一直在渗血啊。   沈宝用收回视线,看了一下四周,朝薄且移过去,她对上薄且的眼神,然后做了个朝外瞥的动作,薄且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道:“外面没有人。”   沈宝用闻此,还是把声音特意压低道:“我身上有刀片,他们可能看我不会武功,没有搜我的身。”   薄且点了下头:“藏好了。”   没过一会儿,门板被推开,雷石斯走了进来。   他手上拿着把小刀,是薄且的。他坐下,目光在薄且与沈宝用之间来回游移。   薄且尽力挡在了沈宝用的前面,他知道这样做会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对方,但绑他们来时,他的不离不弃,拼命维护已被他们看在眼里,也不差这一下。   况薄且实在是不喜对方看沈宝用的眼神,他放在心尖上,捧在手心里的人,连他自己多看几眼都怕她会不高兴,怎么能容肮脏下作的海盗亵渎。   雷石斯冷笑一声,然后对薄且道:“我是雷石斯,查她的时候从没见过你,你又是谁?”   他竟然说出口的是大弘语,薄且知他不是普通海盗,但没想到他竟精通桂越大弘两国语言,说明他不是只知打杀的蛮横海盗,也许可以与他谈一谈。   薄且:“宝宇钱庄的伙计,似福山庄的家主,统领三十六陂暗卫的主上,这些都是我的身份。”   沈宝用闻言看了薄且一眼,原来似福山庄是他买下的。   雷石斯这时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受过特训的武宗高手会为一介家主效命,原来是效力她背后的男人,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他当时查的时候这一点就是疑点,但他没有时间细细探查,终是露掉了这么重要的一人,绑他来还真是麻烦。   雷石斯:“哟嚯,身份还挺多,一个比一个唬人。”说着他把薄且的短刃放在舌头上舔了一下,“是把好刀。”   薄且觉得可惜了这把好刃,不能要了。他道:“你不也是一样,恐怕不只是海盗那么简单。”   雷石斯:“我就是海盗,以此为生,以后也打算一直干下去,所以,我的兄弟我得要回来,十二个人呢,不能说没就没。”   沈宝用心下想,他果然是为了换回那些海盗。   薄且:“你打算用我们来做交换?不过,可能你只能换回九人了。”   雷石斯脸色一变:“你竟然杀了我三个人。”   薄且看了眼沈宝用,他这对策是临时想起的,怕沈宝用不知他要干什么而心慌,但对上沈宝用的目光后发现,她理解,她知道他要干什么。   薄且的心脏不合时宜地快速跳动着,其实他们才该是天生一对不是吗,她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她的意思,而她会在他不提示的前提下,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伴随这种会心默契的是他的懊悔,如果他们最开始的相遇,他没有高高在上,或是在觉察出对她感觉不同时能立刻正视自己早就被吸引的内心,他们也不会走到现在这步,根本不用跑到桂越这地方来受这一劫。   他们会在大弘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带着他们的孩子们,幸福安逸地生活着。   薄且收起心思,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打起精神来对付雷石斯。   “打起来自然刀剑无眼,两个人换九个人,于你不亏。”薄且之所以说杀了他们三个人,是因为若他告诉对方他的十二个人都好好的,对方必定不信,但他说杀了三个,对方反倒会认为是真的,而不去怀疑十二个人有可能都已死掉。   再者薄且与阿感在战场上就经历过这种暗局,每次死掉的第一批敌人的数字就是要被后来除掉的,这种默契他们用过很多回了,相信若是走到所谓的换人一步,阿感一定会弄来九个人套上头套来哄骗这群海盗。   雷石斯:“是不亏,但你们若想全须全影地回去可就不行了,我那三个人总不能白死。”   薄且:“那你想怎样?”   雷石斯:“一人留下一只手,三个人两只手,便宜了你们。”   薄且:“休想,我的人见不到我们是不会放你的人的,若是让他们看到我受伤了,他们不会再信你,这场交易根本没法进行下去。我劝你想清楚了再说话,我的身份是吓人,不是唬人,你放我们走我把人还给你,若是惹到我,你跑到天涯海角都没用,你这艘船还有你的大本营,以及你剩下的兄弟,一个都不剩,我的人都能给你灭了。雷石斯,你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雷石斯知道眼前男人说的话不假,他也在后悔不该绑了他来,但既然绑来了他就不会退缩,他们是海盗啊,他们怕过谁,这口气他可咽不下。   “好,我不动你,我动她。”   他说着就让手下去拉沈宝用,薄且想去拦,但他被绑着,还中了一剑,实在力不从心。沈宝用被拉到了雷石斯的身旁。   “你放开她!”薄且几乎是咬碎了牙说道。   雷石斯拿刀背的一面在沈宝用脸上划着,沈宝用看着他,毫无惧色。雷石斯一楞,可惜了,如果当时这单做成了,这个女人被掳上了船,他可能会让她活得久一些,让这样的人低头求饶该是别有一番滋味。   薄且看到雷石斯的眼神,就知是沈宝用勾起了他的征服欲,她自己可能不知,越到危难的时候,她越表现得倔强不屈,再加上她的美貌,是会让强势男人生出摧毁的玉望。   雷石斯手下越发的用力,沈宝用脸上被他弄出印子。薄且这时嚷道:“放了她,我的手给你,两只。”   雷石斯放下了刀,沈宝用回头看向薄且,薄且点着头道:“要了我的两只手就可以换人了吗?”   雷石斯也点头:“对,我说话算话,只要两只手,你们一人一只或是一人两只都可以,不再商量一下了?”   薄且:“不用,来吧。不过你得先把我身上的刀伤帮我处理一下,我怕失血太多,死在这里,你的九个人就换不回来了。”   雷石斯早就看到薄且的刀伤一直在渗血,他让手下拿来药与绷带。薄且道:“让她给我弄,老子的手是为她没的,怎么的也要让她最后侍候我一把。”   雷石斯来了一点兴趣:“你这男人做得真窝囊,守着那么大的家业、势力,却为追个女人跑到她手下去做工,如今还要为她祭上两只手,求得也只是让她给你上回药,你们大弘男人都这么贱的吗?”   薄且不以为意,扯起一侧嘴角道:“可不就是贱呗,但我愿意。”   “哈哈哈哈,去,给他缠上。”雷石斯拿刀把沈宝用的绳子划开,然后推她到薄且身旁。   沈宝用走到薄且身边,雷石斯的声音响起:“不许给他解开,他武功高,我怕他耍花招。”   沈宝用手下一顿,然后撕开薄且的衣摆,他的伤口露了出来,在腰侧,不深但看着也挺触目惊心。   沈宝用把药瓶拿起来,她闻了闻,薄且冲她笑笑:“放心用,没毒。”他真是高兴才笑的,因为沈宝用肯关心他,怕对方给他下毒。   药撒在伤口上,薄且腰间的神经一跳,但面上一点都没看出他是否在疼。沈宝用问:“不疼吗?”   薄且:“不疼,”他指着心脏的位置,“这里疼了很多年了,早疼习惯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沈宝用无语。借机又多撒了一些,然后拿起崩带不管轻重地给他绑了起来,怎么可能不疼,但此刻,她的眼神专注在他身上,她的手时不时地触到他的腰,薄且痛并快乐着。   沈宝用虽没特意轻手轻脚,但也尽力帮他把伤口绑到最后。   最后一下绑好后,就差把多余的崩布剪掉时,她抬眼看了薄且一眼,默契在这时候又起了作用,他知道沈宝用要做什么,几不可查地他低了低下颌。   沈宝用手上一拉那块崩布,薄且表现出吃痛痛苦的表情,不用表现,她是一点儿都没手下留情,薄且是真疼到头上冒汗。随即沈宝用拿出藏在身上的刀片,抵在薄且的脖子上。   “别过来,你们恐怕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在他告诉你们的那些身份之前,他是大弘的废帝,如今的皇上是他的亲叔叔,是一手养大他,情同父子的九皇叔,若是他死在你的手上,别说桂越要倒大霉,就是整个公海私海都会被搅得天翻地覆。”   薄且一楞,她不该这样说的,她只要沿着他给出的那个三十六陂暗卫主上的身份,就可以挟制住这些海盗了,何必把他所有底细都亮出来。   薄且忽然觉得有点冷,心冷。   雷石斯也被沈宝用的话惊到了,他道:“我怎么知道你没有瞎说。”   “最近一年,你在外海可否看到一支船舰,大弘的。”这是薄且告诉她的,他说这是皇上怕他们在桂越出危险特意放在那里的救兵。   确实有,雷石斯眼睛一眯:“见过如何?”   “那就是大弘皇帝给他预备的,就是防着这一天。他可是很在意他这个侄子呢,毕竟他自己生不出儿子,以后归了西,这皇位还得他这侄子来坐。”   若此人真是那位大弘废帝,雷石斯还真不敢动他,他还没疯,跟一个大国为敌,甚至如此女所说,这位还有可能是未来的帝王。   “你是谁,一个小小的家主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我在大弘被他控制囚禁,好不容易逃到桂越来,他还是阴魂不散追了过来,我巴不得他死。你不是要换那九个人吗,拿他去换放我走,否则我杀了他,你不仅要不回来你的人,咱们谁也别想活。”   薄且听沈宝用所言,越听越心凉,她是真的不在乎他死活的,但她说到九个人还算给他留了条活路,当然这也是她的活路,若让雷石斯知道哪还有什么九个人,沈宝用就算劫持了他也逃不掉。   见雷石斯不说话,沈宝用道:“让你的人让开,我要上甲板。”   雷石斯一挥手,他的手下让出了路,沈宝用的体格是带不动薄且的,但她手握着那根已被血染红的崩布,等于握住了薄且的命脉,薄且只得跟她走。   来到甲板上,沈宝用发现这里离港口不远,与她设想的一样,他们要交换人质就不可能把船开到远海去。   今日风平浪静,从这里她有把握游回港口,她本就泳技不错,要不然当年也不会从九王府的大湖游出来。而这些年因为要经常出海,沈宝用把游海泳作为技能来训练,如今她在海中可以游得像鱼一样,这样的好天气更是不在话下。   不过她还需要一样东西,有可能用不到,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要索取。   沈宝用拽着薄且来到船舷边,她看了眼船下,然后道:“把浮环给我。”   雷石斯亲自解下浮环扔到她脚下,然后对薄且道:“殿下,您不能怪我,我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这女子看着就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您若真死在我手上,我可承受不住大弘皇帝的雷霆之怒。”   “但若您不想她走也是一句话的事,我必尽最大可能,在确保您安全的前提下帮您。”   雷石斯这番话说出,薄且能感觉到沈宝用手上一颤,唉,她还是不相信他,以为就算她这样对他,他就会生气愤怒怨怪她,进而反水不让她逃掉。   他不会这样做的,虽与他解救二人的方法相差甚多,但薄且永远都会站在沈宝用一边,永远都会按她的心意来,任何事,哪怕像现在这样有可能伤害他性命的时候,他也依着她。   所以,薄且道:“放她走。她说得都是真的,你拿我换那九个人绰绰有余。”   雷石斯也痛快:“放人!”   说着他的手下放下了手中的刀剑与弓箭,沈宝用见状,松了一直拽着的薄且身上的那条崩布,薄且回头看她,在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决绝。   薄且的心像沈宝用跳入海水中一样,一下子失重沉了下去,明明知道他被绑着,也不肯在跳下去前把刀片给他,她是真的想他死吧,或者说,她并不会亲手杀他,但对于救他,却是一点援手都不会施,哪怕他们此刻是利益一致的同盟。   薄且其实早就缩骨把绳子弄松,他的双手想什么时候出来就能什么时候出来,他不过是想看一看,沈宝用在跑掉前会怎么做,如今看来她不仅不会带他走,她连能割开绳子的刀片都不肯留给他,完全让他自己想办法自救。   随着自己下沉的心,薄且也跳了下去,他看到沈宝用在看到他跳下来时睁大的眼睛,她在震惊什么,震惊他自戕式的行为,还是看到他已松开的双手。   随着他的跳入,雷石斯急了,他大声道:“不要让他们跑了,放箭!”   一支支的箭矢射入水中,沈宝用能听到箭流从耳旁掠过的声音,薄且忽然浮到她上面抱住了她,沈宝用一惊想挣开,但慢慢地她不动了,她看到浮在她上面的薄且,从他背上弥漫开来的血水,他中箭了。   准确地说,他替她挡住了箭矢。   薄且不是随意跳下来的,一来他的双手早就可以挣脱,二来他在甲板上看到了阿感发的信号。他与沈宝用正好都在船舷处,是难得地跳海逃生的机会。   在海下,他本可以带着沈宝用顺利地躲开那些射向他们的利箭,但他还是赌了一口气,他怎么就换不回她一个刀片,若他真为她死了,她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愿意试着原谅他一二。   这种心态下,薄且任利箭射向自己,这一次与上一次不同,上次他受箭伤是为了那个孩子,他心里有数,身后不是悬崖。而这一次,他赌上了性命。   他倒要看看,她一身好泳技又是在有浮环的情况下,她会不会施以援手,薄且不求她不弃,不求她救他,只想看看她会不会扔给他一个浮环。   结果,他带着她躲过那阵箭雨,她看到海盗们跳下来后,他受着伤已没有力气再抓着她,而她轻松挣开他后头也不回地游走了。   薄且的视线模糊了,她的背影如他在梦中无数次梦到的那样,模糊起来,直到那个虚影儿都消失不见。薄且万念俱灰,忽然没了求生的意志,好在阿感带人及时赶到,杀伤了几名海中的海盗后,看到家主受伤,没有穷追不舍,让雷石斯开着船跑了。   不过他也跑不远,海域处一直驻守的那只舰队,已在外海等着他,待看到他的船经过,就会开炮轰它个稀巴烂,这样敢二次上岸的海盗是一定要斩草除根的。   玺儿是在场唯一没管家主的,因为她领到的命令是全力护住沈宝用,保证她绝对的安全。   沈宝用刚一上岸,玺儿随后赶到,她抱起累到无力的沈宝用把她安全地送了回去。   沈宝用足足睡了一整天,待醒来后,她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一声“阿娘”唤醒了她。沈宝用寻声看向立儿,最先出口的是一句:“对不起。”   立儿以为阿娘是害他担心了,所以才道歉,但其实是,沈宝用确实在面对可以拉一把薄且的情况下,没有施与援手,从没想过要救薄且,害立儿差点没了爹爹。   沈宝用也不知当时是怎么想的,她没有计划,也并不十分想看薄且死,但她就是伸不出这个援手。   哪怕薄且三番两次地救她,面对她的反水不怪她,如他所说的那样,把她当亲人爱人,包容她的一切,为了她可以舍弃一切,沈宝用还是无动于衷。   好像她骨子里的寡情凉薄,全都展示、赋予了薄且一人。   沈宝用抱着立儿想,这一次他该放手了吧,若再在她身边呆下去,他难道不怕她有一天会害了他,要了他的命。   她可是在那一刻,连立儿会不会失去爹爹都没有考虑到的自私的人。   晚些时候,她唤出玺儿,她问:“他还活着吗?”   玺儿:“家主还在昏迷中,阿感说,”   玺儿欲言又止,沈宝用觉出异样,又问:“阿感说什么?”   “阿感说,家主一直在叫着您的名字,陷在恶梦中高热不退。”   沈宝用听后没有说话,连玺儿什么时候隐去身影的都不知道。   过了两日,阿感亲自上门,他求见沈宝用。   一见沈宝用,阿感马上跪下:“求沈家主救一救我们家主,若在这么烧下去,家主性命堪忧。”   沈宝用:“找我有什么用,去请大夫才是正道。”   阿感:“就算是再好的大夫,开最好的药,一滳喂不进去也没用,求沈家主屈尊前往看一眼我们家主,只要您给个回应,我们家主就有生的意志了,兴许就肯吃药了。求您了。”   阿感把头磕得“咚咚”响,咚得沈宝用头都疼了起来,她一抬头就看到立儿站在门口,小手抠着门柱,不敢进来。   沈宝用最终道:“好,我随你走一趟,结果如何我可不负责。”   阿感哪敢怠慢,就差亲自抬着沈宝用一路来到似福山庄。   沈宝用还是第一次进入这里,似福山庄两年前被人买了下来,买家一直成谜,有说是皇室买的,有说是大商团买的,但原来是薄且在来到桂越前一年就买了下来。   沈宝用有点后悔,她不该来此,像薄且这样心机的人,她真的是怕。她从没赢过他,与他斗智斗勇都很累,这也是无论薄且表现得多真诚,就怕把心挖出来给她看了,她还是在内心深处,希望他永远从她的人生中消失的根本原因。   从在九王府第一次见这个人,小小年纪的她就意识到了,这是个与她底色一样的人,也是从那时她开始怵他,恨不得离他远远的。但可能就是相争相斗的命吧,让他看到她算计他妹妹的一幕,从那时开始,就注定了之后二人的不可相容。   似福山庄并不算多大,但里面景致很好,有上一任主人留下的很多奇珍异宝,以前似福山庄还没有卖出去时,就有很多人想来里面观赏,但就算是观赏也不是人人都进得来的,沈宝用就不在名单里,她曾把能进到似福山庄作为过奋斗的目标。   如今她早没这个幼稚且无用的念头,反倒被请到了这里来。可偏偏她无心观赏,略有些紧张地随阿感进到正堂中屋。   一走进主屋,沈宝用就闻到了浓郁的药味,还有淡淡的血腥味。看来他的伤口还没有愈合,也不知是腰上的还是后背上的。   腰上的恐是被她拉拽的,背上的……唉,也是因她挨的。   沈宝用叹口气,走向床榻。只见薄且脸色是白的,额上没有汗,眉头紧皱,嘴里念念有词,走近一听,果然是在唤她。   他唤她大名沈宝用,一声又一声的,然后还会说求她,求她原谅他,求她别不要他……   沈宝用听得面上现了薄红,有种羞耻感。   薄且的手在乱抓着,沈宝用一为了他不再乱说话,二是受不了阿感的目光,她递出了自己的手。   薄且明明闭着眼,陷在高热的幻觉中,但还是精准地握住了她,他的手好凉,与他滚烫的身体、额头形成对比,这是高热的典型症状。   她道:“薄且,吃药。”   别看她一副好像胸有成竹的样子,但其实她是不知该说什么,所以才只说了干巴巴的四个字。   然后,当阿感把药递给她,她喂给薄且时,他干涸到已开裂流血的嘴唇动了,他真的一口一口地在喝药。   沈宝用不觉得有什么,那是因为她没见过薄且喂不进药时的样子。   阿感太激动了,铁血男儿眼圈都红了,口中连连谢着沈宝用。   这一碗药下去,薄且真的开始退热了。但有一个后遗症,他不松手,一直握着她的,沈宝用挣不开。就这样握到晚上,又顺利地喝了一味药后,沈宝用让阿感把二人分开。   她知道阿感一定有办法,阿感确实有办法,只不过他想家主好得快一些,想顺着家主的意,让他再多握会儿。   可他不敢得罪沈宝用,只得在薄且手腕的位置上点了一下,薄且的手指松了下来,沈宝用借机挣脱开来,然后抚着自己的手腕轻轻揉着。   “他开始喝药了,热也开始退了,我可以走了吧。”   阿感确实没有理由再留沈家主,他只道:“属下是怕您这一走,我们家主又不吃药了,好不容易退下来的热别回头再又烧上去,到时还得再麻烦沈家主一趟。”   沈宝用:“三天,三天后不管他醒没醒过来,我都不再管他的事,命是他的,他要死要活是他的事。”   阿感马上道:“是,谢沈家主。”   他二人都没有看到,床上的薄且眼皮颤了一下。   薄且知道自己走在黄泉路上,他想回头,他心里有惦念放不下的人,但心里的哀伤,令他回不了头,他只是一路的在求原谅,一直求一直求,终于,有人拉住了他的手,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觉,他的心有了着落,他终于又有了生的希望,他知道他可以回头了。   然后他有意识地喝药,只有喝了药他才能回到他想见之人的身边,最后他听到沈宝用说,只给他三天时间,后面听不清了,他急坏了,三天他若醒不过来怎么办,她会怎么办,再不原谅他,再不见他吗,那他可承受不起。   薄且就是靠着她给的三天期限的这股劲,醒过来的。   只可惜,他只来得及看她一眼,听她说了一句:“你醒了。”然后,他就又昏睡了过去。   他想,他听她的话三日内醒了,哪怕只是醒了一下也是醒了,他做到了,她得认。   薄且再次醒来时,身边不见沈宝用,只有大夫与阿感。   他这时已完佚䅿全退了热,内心也平静了下来。他知道在他放弃求生的时候,沈宝用来过,她不过是握住了他的手,他就不想死了。   哪怕以后在危难关头她依然不会管他,依然会放弃他,他也依然会守在她身边,为她做牛做马,看她好好生活,这个理由就够他活下去的了。   又过了好几日,沈宝用看着手边的东西一楞,那是好久未出现的药膳饮,她顺着这碗药膳抬头去望,看到了薄且的笑脸。   沈宝用楞住,她虽不觉得亏欠了薄且,但却再也无法完全冷脸地对他。   “怎么,恨我不讲义气不肯救你,打算毒死我?”她故意说着这样的话,好像这样她就能更占理些,但她也知道,这碗药膳里都是治她头晕症的好东西,唯独没有毒药。   薄且面色不变,像是骂不急打不跑的小狗一样,对沈宝用道:“不要说赌气的话,我若是气到你了,你直说,我愿打愿罚愿改。”   沈宝用:“薄且,你没自尊的吗,你以前高高在上的劲儿呢,你的尊严哪去了?”   “该还给你的不是吗,以前我也没顾过你的尊严不是,如今这样是我活该。再说,在爱的人、在亲人面前,自尊算什么。”   “我那样对你,你不害怕,你不忌惮,不怕我哪日给你下毒,或给你来一刀,真的要了你的命。”   “你想我死就直说,不用那么费劲,但让我看不到你可不行,那还不如杀了我呢。所以,除非我死,我是不可能离开钱庄的,做什么都行,倒夜香都行。”   沈宝用看着薄且一脸坦诚的样子,在她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无论她做什么,如何对待他,他都不离不弃,对她的所做所为没有底线,完全接受。   谁不想身边有这样一个亲人或爱人,但沈宝用想不到,她这样无父无母失儿少亲的孤苦命,最后竟会收获这样的一个人,只不过万万想不到会是薄且。   就连她失儿的那份痛苦与缺憾,也被与他出生的孩子填补上了,立儿是天使,毋庸置疑。   家人吗?无限包容的亲人,可爱孝顺的孩子,这不就是一个完美家庭所必备的,她之所以一直没有找男人,没有成家生子的想法,就是因为她对家人有着极高的要求与期待,她不觉得有人能符合她的标准,但不想现在回头一看,竟真的有人做到了,是薄且与沈立。   沈宝用攥紧拳头,她道:“你若要留在我身边,需得知道,我永远只会为自己考虑,只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若以后再遇到之前那样的危险,我依然会选择于我来说的最优解,依然会放弃你抛弃你,甚至是伤害你,”   没等沈宝用说完,薄且心脏狂跳,他道:“不怕,我不怕这些,我甘之如饴,你怎么对我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心意,我与你的想法不谋而合,你的利益在第一位,你最重要,为了你我可以无限度地伤害自己。”   薄且说着半跪下来:“无论我的财富地位几何,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的主,我的信仰,我仰望你崇拜你,皈依你。”   沈宝用喃喃道:“一个人真的可以爱一个人到,”   薄且接上她的话:“一个人可以爱一个人到囚禁她,为了得到她的回眸而做着事得其反的事情,以爱为名伤害她,但若是真爱,他早晚有一天会清醒过来,会懊悔、愧疚,心生歉意,会痛改前非。一个人可以爱一个人到何种地步,沈宝用,看着我,你只要看着我,经年累月地看着我,你就会找到答案。”   沈宝用看着他,答应道:“好。”   今日海上有浪,但薄且觉得有风浪怕什么,阳光不是正当头吗,没有比今日更好的日子了。沈宝用也觉得,太阳一出来,一切都亮了,豁然开朗。   文终。   作者有话说:   感谢陪伴,至于有没有番外,我歇一天啊,有灵感就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