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奴   作者: 施黛   简介:   文案:【单纯小公主vs坏心肠的“奴”】   宁芙是金枝玉叶的娇贵公主,冰肌玉容,倾城姝貌,备受帝后宠爱,可因被庇护得太好,性格有些娇气,软弱。   为了锻炼心性,女官提议,叫公主亲手驯服一个外邦进贡的奴。   小公主犹犹豫豫,最终在一众人选中,选了一个眼神最凶戾,但容貌最好看的。   第一次试训,那奴态度轻蔑很不配合,还一把扯断她的软鞭,似欲咬断她的脖颈。   小公主吓得慌慌的:“我……我不打你,但你要听我的话,好不好?”   奴蹙起眉头探究着她,语气讥诮:“不会武艺,你来送死的吗?”   从那天起,两人开始了并不十分和谐的试训过程。   后来,眼见驯教期限要到,小公主因自己没完成任务心忧苦恼,于是只好去求他配合。   “喂,你……能不能装作被我驯服了呀。”   那人熟练地把小公主抱在腿上,勾唇玩味十足,“什么好处?”   “……你说。”   “许我咬一口?”   宁芙咬唇摇头,美眸盈盈惹怜,“会疼。”   “怕痛?”他眯眸去碰她的唇,得寸进尺地强势,“那便给我亲。”   (一句话简介:娇滴滴的小公主本想驯服凶恶恶的奴,结果反被吃定的甜宠恋爱故事。)   *男主非良善,腹黑心思坏,对公主占有欲超强,另有身份。   *公主美丽娇滴滴,性格软人也软。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宁芙,韩烬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单纯小公主与坏心肠的“奴”   立意:打破阶级 第1章   富丽堂皇的芷栖殿,宫仆们里外几层环拥于公主寝屋内,托盘抱匹,展金露翡,衬得满屋雕梁画顶尽映珠光宝气。   盘列之上,所陈皆是南越国新进贡来的岁礼,南越为大醴附属臣国,每年七月初旬,都会派遣使臣献进无数珍宝币银,兼有美人佳丽,随侍男奴。   其中,美人大多会进京城高官显贵的府邸,而男奴若不进宫为监,则会成为世家公子的肉袋武练,至于其他献进的珍物奢品,则大多进了大醴后宫。   因着帝后的专属偏宠,这批贡礼中的上等绢绸锦缎、珠翠钗摇,都会紧先去给大醴朝年岁最小的五公主宁芙先挑。   年年习惯如此,长久之,也就无人再介意这赐赏先后,需按长幼之序。   宁芙公主为先,这是众人渐觉心晓的规矩。   芷栖殿内。   隔着架沉香玉刻绿石宝座屏风,一道轻温软柔的声音从里慵懒传来,“就留前面的这些就好,后面的送去各宫给众位姐姐们着眼挑吧。”   刚说完,宁芙似又忽的想到什么,于是忙放下手中那把挂彩色流苏的木篦,微启檀唇,继又补充,“对了,大姐姐随皇祖母去了禅虚寺,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来,我便先把她的那份也一起留了吧。”   在大醴后宫里,宁芙为帝后所生幼女,身份最尊,故而也最受敬,她与各宫姐妹关系相处得都不错,却唯独与大姐姐宁蕖的感情最为深厚,她不想叫姐姐从佛寺回来后发现,自己收到的贡礼衣饰竟是所有人都挑剩下的,于是才会多此一言。   宁芙有所思量着起身,缓步从宝座屏风内走出,随着她步履款款,绀发浓沐瀑垂,尾尖轻扫过碧落靛蓝的百褶裙身,好似拂柳映波游漾得惹眼。   因出来得匆急随意,公主头上的发髻还未完全梳好,此刻一半被淡粉绒花簪饰横插固着,另一半则正如泓般随意垂铺于身后,鬓发松挽显妩媚,即便未施粉黛,素面的倩容无任何妆弄,也美得足已叫花失色,月羞闭。   五公主倾世美貌,当属举国无双。   宁芙提裙出来,垂下美眸后,目光按次扫过宫人们手端的梨木盘面上,缓缓启齿言道:“大姐姐素来爱穿浅色,就留下那两匹山矾白和兰苕绿的两色绸绢吧,至于首饰,我看着大都没什么相差,只觉阿秀手中托盘里那支鎏金莺羽滚珠步摇甚合眼,便留着它吧。”   “是。”   闻听吩咐,众宫仆纷纷恭敬言诺,而后依礼欠了欠身,陆续从主殿退出,只留下公主身边的两个贴身侍女,冬梅和秋葵。   待殿门合闭上,婢女冬梅边将赐礼仔细入库收好,继而笑着言道:“公主给自己选的东西随意,给长公主择选的倒是十足用心,公主这可是心念长姐了?”   宁芙重新坐回去梳妆,因秋葵手更巧些,梳妆打扮的活向来都是她揽,这会儿她跪坐近前帮宁芙梳鬓,闻声也抬眼跟着附和了句,“那还用问,公主昨日不还在我们面前念叨着,说后宫待得无聊得紧,后悔没同太后娘娘一起去禅虚寺上香小住了。”   冬梅放好赐礼,眼下也绕过屏风进来内间,弯唇附和:“公主这话也就嘴上说说罢了,禅院静休之地,若呆久了还不把我们公主活活闷坏不成。”   眼下辰时刚过,宁芙又是因接赏才起得身,原本她坐下后就忍不住对着铜镜打哈欠,困乏床气未能彻底消,这会儿倒因听着两个丫头在耳旁逗笑,把她那点余剩的困意全部给吵散了。   “好了,大清早的连早膳都还未用,你们俩倒是精神得很,都有心思来逗我。”   冬梅和秋葵相视一笑,忙嘴上认错赔罪。   宁芙自不会和她们去计较,抬眼看着镜中刚刚梳好的秀鬓,她满意地左右侧身去端看,后又抬手亲自正了正边鬓的一支珠花,道:“罢了,念你手巧,冬梅尽心,待会去南越进来的贡礼里选些喜爱的拿去吧。”   公主出手大方,在这芷栖殿里,她随意赐给下人的首饰钗环,有时恐怕都会叫那些位份偏微的宫嫔娘娘们望尘莫及。   两个婢女得赏,忙跪地恭敬拜谢,宁芙收眸,思绪却转去了别处,刚刚提起南越贡礼,她便忽的想起一事来。   “对了,我听说南越进献贡礼的使臣团里,此番还跟来了位南越公主,是个性子跋扈的主,刚进城门时便跟言笙扛上了,两人谁也不让,最后为不耽搁正事,便彼此约着要私下交交手,此事可是真?”   婢女们在各宫院里都有私下交好的友伴,有时彼此间消息传得确实比主子们更快,故而宁芙才会向她们问询。   秋葵果然听说了什么,闻言率先回道:“似乎是陛下在朝堂上问及了此事,才叫消息渐渐传起了,不过陛下倒没责难什么,只说巾帼不让须眉,二人切磋切磋武艺也无妨什么事,于是便允她们去城郊营地摆场公开比擂,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宁乐闻言,回身面露诧异出声,“比擂?竟摆出这么大的阵仗。”   冬梅跟着附了声,“谢姑娘是殿下的闺友,殿下担心些也是自然,不过谢氏武家将门,为我大醴中流砥柱,谢姑娘更是一身精学武艺,若论风姿该是毫不逊色于其父兄,殿下只管安心就是,那南越公主此番不过是弱国献贡的使令,不足为威胁。”   “对对,到时城郊兵营比擂,场面一定热闹非凡。”秋葵在旁激动随声。   闻言,宁芙的面上神色却不似两个丫头一般轻松,她们不知晓的是,谢言笙半月前带兵去崧山剿杀流匪,过程中不慎被弩穿伤了胳膊,众人皆以为她已伤愈,可唯独宁芙知晓,先前那弩尖玄铁带毒,言笙如今尚在养伤,肩膀还未痊愈。   南越多年受制,被迫献礼,那南越公主此次明显来者不善,言笙有伤在身,这擂要怎么打?   宁芙心忧闺友,绝不会袖手旁观,于是吩咐说:“你们不要声张,偷偷去外面打听清楚,这擂台何时要打。”   冬梅和秋葵两人自小跟在宁芙身边,此刻听她如此一言,几乎是立刻会意出她有出宫之意,于是忙出言相劝,“公主金枝玉叶之躯,身份何其尊贵,岂能踏足简陋兵营,这恐怕不合规矩,而且那边还关押着南越新进贡来的男奴,皆未被我朝驯服,实在是个是非嘈乱地。”   宁芙自知轻重,心里已经拿了主意,自是听不住劝,“到时女扮男装就好,我会叫二哥帮忙,趁着武英门侍卫换班带我悄悄溜出宫去。”   “这……”   闻言,冬梅、秋葵二人皆面显迟疑,心中不禁暗暗腹诽,就公主这倾世绝城的姝丽姿容,纵是敛发裹胸,拭去粉黛,大概也挡不住眉眼间自展的怜人娇娆。   美成这样的玉面小郎君,谁会真的信?   只不过平常有陛下和太子殿下无底线地宠着,又吩咐叫下面的巡卫对五公主殿下偷溜出宫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出去的次数多了,自然叫公主误会成是她自己伪扮精良,迷惑成功。   对此,冬梅、秋葵自不能说漏嘴,于是不好再出言劝拦,只念想着若有太子殿下跟着同去,公主该不会受到顶撞冒犯。   ……   七日后,宁芙到底如愿以偿,她衣着一身素灰爽利男装衣袍,头上还煞有其事的带上一顶同色幞帽,就这般坐上了去城郊兵营的马车,同太子宁桀一道微服私访去观擂。   车厢内,宁芙靠着安静坐了会儿,而后转头看向宁桀,古灵精怪地眨眨眼说道:“二哥,本来我还以为这事要苦苦求你好久呢,没想到你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宁桀看她,只面色不变地回:“反正最后也拦不住,我何必去费那个功夫。”   “这样啊。”宁芙弯唇笑笑,言语忽变得揶揄,“我原还以为你和我一样着急,想进营去看言笙呢。”   闻言,宁桀蹙了下眉,神色微闪,复归如常后他目含严厉,“芙儿,马车才刚出宫门不久,现在返回应很是方便。”   宁芙立刻悻悻坐好,不敢再好奇打听,也忙挽回言说:“好好,我不说就是,二哥过来这趟只是为了看护好我。”   宁桀默声,不再和她以此话玩笑。   ……   马车停于城郊兵营临门处。   他们到时,时辰还尚早,刚一露面,便有宁桀的营中亲属提前知晓消息特来亲迎,被恭请进了营门后,宁芙一路听话地跟在宁桀身侧,可进入营腹之地,她的目光便不由被左右两侧坪地上那极为煞目的狰狞铁笼所吸引。   左右共计二十来个,其内全部黑乌乌的摊地一片,因此刻正逆着光,宁芙眯了下眸依旧没能看清里面装的是何物。   难道是兵将们狩来的野猎?宁芙不禁暗自腹诽,在她的印象里,这些铁笼的确与父皇秋猎时所带的厢笼很像,父皇擅射,每年与臣将于懋场围猎都会收获颇丰,她见过类似的铁笼里趴躺过掩息无力的豹,绒毛通白的野生雪狐,当然,其中若论数量最多,还是当属当地猎山上的花斑狍鹿。   宁芙视线还未来得及收回,这时,前方忽现一位身着盔铠的兵将,他单手提着一木桶,缓步走近其中一个铁笼,之后从腰身找出钥匙去开笼,宁芙目不转睛,就这样目睹着他伸手进去粗暴拽扯,故意挑衅,而后,一个人形模样的佝偻躯体从内缓缓现出。   原来铁笼里关的竟都是人……宁芙吓得一瞬瞪大眼睛,下意识躲在二哥宁桀的身后。   见状,身侧副尉立刻解释道:“公主莫生惧,这里面关的都是南越国今岁新进贡来的男奴,他们尚未经得驯化,个个身上都还带着夷族部落的野蛮,不过也就这几天了,待遭了打,挨了刑,看这些刁奴谁还敢继续不服造次。”   听了这话,宁桀立刻不悦地目光扫过去,似不满手下人多嘴同宁芙去讲这些,副尉会意,当即垂目噤声,不敢再多言。   可宁芙却又主动问及,“野蛮?我看他们困在笼里,已是动都没有力气。”   副尉默了默,小心看了宁桀一眼,后才为难地再次开口,“这些人进营后便一直嘈吵厉害,如今饿了他们三天,确生显著效果。”   “什么?”宁芙蹙眉心惊,神色露显诧异。   这样烈阳的天,这些人被困锁于干热铁笼中,已不知待了多久,宁芙视线微滞,心想他们当下的境遇竟比父皇狩下的那些野畜猎物还草草不堪。   可这些,是人啊……   宁芙有些于心不忍,正想说什么,却突然听到一声极其悲惨的嚎叫声从不远处传来,她连忙抬眼去瞧,就看见先前那开笼提桶的士兵已仰翻在地,他满手沾着鲜血,痛嚎不止,再无一开始的威风。   而铁笼中缓慢站立起的那南越男子,此刻背逆着光,周身透着股寒戾气。   似有所察觉,他忽的回头,视线隔着几丈远,却精准定在了宁芙身上。   宁芙手心攥紧了些,当下虽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依稀能感觉出,他眸中所含的恨意一定很强。   宁芙还未收眼,这时,身侧副尉已经面色凝肃地从剑鞘里抽出冷器,而后几步奔越向铁笼前,低吼警告。   “狗奴才!饿了三天还有力气伤人,我看你是找死!知不知道你冲撞了惹不起的贵人!”   言落,那人却毫无反应,他伫立原地不动,似根本没把提剑而来的副尉放在眼里。   见状,宁芙提裙也想去看,却被宁桀伸手拦住,“陈觉会解决好。兵营是是非嘈乱之地,你莫要跟去乱跑。”   宁芙却不听:“就几步远,二哥有什么不放心的。”   说完,她机灵地后退一步,紧接寻机从侧旁轻松一绕又朝前奔去,宁桀拦了个空,无奈之下只好一同跟过去。   宁芙跑在前,待只十步远左右的距离时放缓步子,视线渐渐明晰,她这才发现那铁笼中的南越人竟伤得那般重,他浑身衫衣尽染血,此刻处处干涸成片,猩红得简直触目惊心。   同时,宁芙听到陈副尉急厉言道:“畜生,你知不知道这是在大醴的地盘!不给你点教训,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说完,陈副尉一剑毫不留情地刺穿对方肩头,他不知公主在自己身后,于是毫无所避地挥剑施以暴行。   宁芙的脚步瞬间顿住,自小到大,她如娇养于温室的花儿,被父兄母后保护得实在太好,又何时见过如此残厉场面?   当下看着那南越人一声不吭地强忍剧痛,鲜血亦从手臂淌流不止,宁芙瞠目瞪大眼,恐惧得几乎无法挪步。   “陈觉,还不住手!”宁桀赶过来阻止,见状立即伸手挡在宁芙眼前,怕她会被吓坏。   “……是!”   陈觉回头一愣,看到公主微颤的身和太子殿下责难的目光,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惹了祸,于是慌急收手,毫不在意伤者会因他的冒然抽剑而失血过多死亡。   一声吃痛闷哼入耳,宁芙艰难缓着气息,试着拿下二哥挡护在前的手,她屏息看过去,就见血泊之中,一双明亮又阴戾的眼睛正凝落在自己身上。   那奴竟勾唇在笑,意味不明,但绝算不上是善意。   作者有话说:   新文来啦~   老婆们元旦快乐。 第2章   受到惊吓的宁芙暂被安置在谢言笙的营帐内,有宁桀在旁陪着,她喝了几杯温热的盏茶,又缓了好一会儿,这才稍稍平静下惧恐心绪。   这时,谢言笙也闻讯赶了过来,她脚步匆急进帐,之后率先将目光关切定在宁芙身上,见她没有大碍,这才松了口气,同时盔铠森森,跪地抱拳行礼。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宁桀看向谢言笙,薄唇抿了抿,拊手启齿应道:“不必多礼。”   “是!”   谢言笙起身,迟疑了片刻,之后还是走到宁芙身侧,声音轻慢放柔,“殿下身份尊贵,怎可来这种地方?方才到底是谁这般鲁莽,竟敢在殿下面前挥剑见血,得知他姓名,我一定要去好好收拾他。”   “言笙。”宁芙主动握住她的手,摇头解释,“我没事的,当时陈副尉并不知我在他身后。”   闻言,谢言笙一顿,自知自己失言,陈副尉陈觉是太子麾下的人,纵官职在她之下,可也轮不到她越位去教训。   她扭头,硬着头皮向宁桀解释,“太子殿下,属下方才一时情急,出口有失。”   宁桀目光微动,口吻淡淡:“陈觉是该教训,此事便交由谢将军,不必姑息。”   谢言笙迟疑了下,遂恭敬领命。   听他们提及陈觉,宁芙在旁没有作声,心中却是不由再次想到那双被困锁于铁笼中的,目光猩红的眼睛。   她从未被人那样恶狠狠地仇视盯过,就像深林野兽瞅紧了猎物,下一刻就会扬起利爪猛扑过来,他不会留情,只会毫不犹豫地咬断所猎之物的喉咙。   宁芙脸色有些苍白,喉头也稍稍发紧,她深呼了一口气,神色尽量保持如常,不想叫宁桀和言笙看出她的生惧异样。   被一奴隶吓到,显然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她本意将那些血腥之象快些从脑海里清空,可一想起自己走时,那人最后目露出的求生之意,宁芙竟有些做不到真的见死不救。   于是犹豫半响,她还是状似不经意的开口问说:“言笙,营中那些关在铁笼里的南越人,他们还要被关到什么时候,我看他们果腹都难……实在有些可怜。”   谢言笙并不为所动容,却也如实回说:“这段时间我来营中的次数不多,具体情况确实不知,不过南越人向来刁顽不服管教,之前也出现过类似的伤人事件,不杀鸡儆猴,难展我大醴军威。”   说着,谢言笙又怕自己语气太硬会吓到宁芙,于是不由放缓语调再次补充说,“我理解殿下心软,所以才说军营寒肃之地不适殿下这般娇柔闺秀来,我们衣着盔铠,早已生死见惯,可殿下身为金枝玉叶,万不能受一点伤害,殿下就应穿着最美的花裙,鞋底踩在花瓣铺就的青青茵路,岂能沾上泥泞中的污。他们不过蛮奴,配不得公主殿下的慈心。”   闻言,宁芙怔忡了瞬,原本还想为那人寻医救诊的话也由此被堵住。   她自不会怪罪言笙心狠,言笙是军武之人,血腥杀戮见遇得多,凡是理智在先,国事在先,这并没有什么错,两人经历不同,故而思考的角度才会有所异。   宁芙只好说服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于是弯唇冲着谢言笙笑笑,忙改了话题,“好了,不说这事了。今日摆擂比武,我大醴的巾帼女将军要迎战南越公主,我岂能不来助威?眼下我求着二哥带我过来,你反倒还怪我,要不你连我二哥也一起怪了,反正是他带我出的宫。”   “殿下……”   谢言笙下意识看了宁桀一眼,不想宁桀也正垂落目光在她身上。   他不管她们的玩笑话,只盯着谢言笙的肩膀,交代说:“待会莫逞强,身体重要。”   谢言笙愣了愣,很快掩住眸中的不自在,后而平声应道:“是!”   ……   午时烈阳高照,擂场呼声阵阵响起。   宁芙努力将那人血浑的面容从自己脑海中驱散,注意力移转,她全程紧凑跟站在宁桀身边,与他一同围在擂台最前一排,看着周围兵将们情绪愈渐高涨,宁芙也对即将开始的这场对战不由心生紧张。   这里毕竟是大醴的军营兵所,纵她南越公主再怎么嚣张,谢言笙的主场优势还是伴着四地高扬的赤色军旗助威,与上台时不断地鼓气喝彩声而扬展现出。   台上同现两人,宁芙也是第一次见到了传闻中的南越公主之面容,她身量很高,额前带着串珐琅宝珠头饰,头发用红绳辫就成两根粗长的麻花辫,自然垂落腰间,一身鲜红色收腰戎装很是显眼,脚踝处还带了银铃铛。   宁芙之前没见过这样的打扮,便想这应是她们南越国的本域服饰。   可对于擂台比武来说,连宁芙这样的外行人都能看出,南越公主的一番繁冗行头实在过于花哨了些,言笙就一身寻常银色盔铠,不知要比她利落威风多少倍。   很快,对擂正式开始,谢言笙先行拱手施礼,诚展主场东道主之仪,可那南越公主却好生傲慢不讲规矩,见状竟嗤笑一声,遂握起一把锐粗长鞭便朝谢言笙直直击去,好在谢言笙闪避及时,她左肩躲过同时,右手执起一把云头纹长戟刀,不再留情地狠狠回击过去。   宁芙手心握紧,站在台下全程目不转睛,她忧心谢言笙的肩伤,生怕她会扯动到伤口,从而导致伤情加重。   眼看两人一招一式打得愈发凶狠,宁芙焦急不由后悔,心想自己幼时为何在刀戟与箜篌中选了后者,不然现在她身有武艺也能为闺友出一出头,而不是空有弹赏乐技,却实际无用途。   那南越公主来势汹汹,见谢言笙只用右手攻击便很快察觉端倪,于是她开始专袭左肩,果真渐由劣势转为猛攻一方。   宁芙屏住气,看到谢言笙左手有血珠留下,忙心慌拉扯住身侧宁桀的手臂,“二哥,现在能不能叫停啊,言笙一定是扯到旧伤了。”   宁桀眉心也拧得紧,默了默,才涩意出声:“她向来要强,此时叫停便等于投降认输,你是她好友,该知她宁愿败,也不会降。”   宁芙眼眶润湿,只好不再多言。   南越公主嘴角扯出嘲弄与得意的笑意,她用力挥落最后一鞭,实实打在谢言笙右肩之上,这一击几乎用了十成力道,谢言笙几步踉跄倒地,之后再想挣扎起身却根本用不上力气。   当即,她左肩疼得钻心。   南越公主高傲收鞭,笑容那般恣意傲然,她走近俯视目光,傲然道:“谢将军,别说我趁人之危啊,这回我可是手下留情了的,不然我这最后一鞭若打在你左肩上,准叫你今后都再拿不起这把枪戟,怎么样,这回你服是不服?”   谢言笙疲惫阖眼没有回话,宁芙却再也受不了闺友受这般羞辱,于是不管宁桀在旁阻拦,怒气冲冲直接朝台上奔了过去,她冷冷沉着脸,伸手把谢言笙护在自己身后。   “谢将军并未使出全力,公主不过侥幸赢得一次,何必沾沾自喜至此。”   南越公主微眯眼,目光打量着她,“你是何人,敢来出这个头?”   宁芙偏头,看着谢言笙被两名侍卫搀扶着下去治伤,这才稍稍放心下来,她无意与南越公主过多纠缠,于是便模糊身份地回说,“我不过营中一寻常兵士,姓名不足挂齿,便不来扰公主的耳了。”   说完,宁芙转身欲走,打算跟着谢言笙的担架一同离开,宁桀也冲她使脱身眼色,可她还没迈出两步,不料竟被南越公主发现了身份端倪。   “寻常兵士?我看并未如此吧,难不成大醴男兵是有什么特殊癖好,竟会在耳上钻洞眼吗?”   宁芙一顿,忽觉耳边扬起一阵奇异的风,她背对着南越公主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二哥宁桀瞬间瞪大了眼睛,出声急厉,“芙儿!小心!”   扬起的鞭尾精准劈断她束发的冠,堪堪只差一寸,便抽到她脸上,瞬间,宁芙秀发随风张扬漫舞,她惊魂未定地转过身,看到南越公主冲她扬起戏谑的笑容。   她言辞轻佻,简直不像个女子,“呦,这么美的妞,是在场哪位将军的帐中娇?”   此话落,在场众位大醴臣将瞬间变了脸色,于是纷纷恭敬跪地伏首,“微臣等,参见五公主!”   南越公主目光一顿,笑意变得更深,却不含什么好意,“竟是大醴的……贵族公主。”   眼看她要继续与自己纠缠,宁芙只好回身给二哥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去照看言笙,宁桀有所犹豫,但看宁芙已表明身份,周围不少将领都在,于是这才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南越公主再次开口:“你想替旁人出头,也可以,那你来打败我。”   说完,她挑衅一般把粗鞭往前收扯,空气中瞬间炸出一声震耳的脆响。   宁芙默了默,声音软柔:“我不会武艺。”   南越公主抬了下眉,又讽嘲地长长地“哦”了一声,说:“原来是空打雷,没雨点,方才看你气势汹汹地挡在前面,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原来只是个绣花枕头,那你来兵营做什么,不如好好待在宫里去绣女红。”   她说完,一众南越人也在旁随声附和着大笑,而更多的大醴兵将则护主地拔剑威慑。   宁芙示意他们收手,她能感觉出南越公主对自己明显的排斥与敌意,南越朝大醴岁岁献礼贡,进民进奴,她心怀不满又不能明面显露,于是便借着比武去宣泄,一开始她瞅准了言笙,而现在,她又将目标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顿了顿,宁芙看着她镇静开口:“何必以己之长,攻人之短?京中闺秀是善女红,可也远远不止如此,她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也照样熟稔不逊色,术业有专攻,大家不过生活环境不同,所行自然有异。我敬重巾帼女英雄的飒爽风范,却也从不认为闺门之女便矮其一等,人人努力活着,都该受得尊敬,不知公主的优越之感从何而来?”   “看着娇娇弱弱,倒是伶牙俐齿。”   南越公主收回鞭,言语嗤笑,“我没有看不起任何人,五公主可别忘了,方才谢将军已经败给了我,纵军武之人都胜不了我,你这般的,恐怕我还未挥鞭,便要吓得梨花带雨,泣涕涟涟了。”   闻言,宁芙只觉得这人实在可恶,她正想出声反驳,可这时,南越公主身侧一心腹之人忽的冲她附耳私语几句,眼看南越公主神色更加傲然,宁芙也立刻提高了警惕。   那人退下,南越公主则高扬下巴上前一步,眯着眼笑,“怪不得呢,原来五公主方才被我们南越一奴隶都给吓得花容失色,那些贱奴,平日里连给我提鞋都不配,不想竟能叫大醴的五公主惊恐生了惧,想想真是好笑。”   听南越公主口中明里暗里打压着大醴,宁芙不禁微微皱眉,而且,她当时并不是被那奴隶吓到,而是怕血腥,更怕随意草菅了人命。   眼下闻听南越公主的随意口吻,宁芙便知,那些人在南越的境遇想来也不会好到哪去。   宁芙收眸:“比擂的结果我们认,再这样继续纠缠下去对双方皆无益,你究竟想如何?”   南越公主似早思谋好一般,闻言几乎没有犹豫,直接提议说:“不如,五公主亲自降贵去驯服一奴,半月之内,只要你肯叫他心甘情愿当众受你实实在在的十鞭,我便从此不再提谢将军今日败在我手之事,如若不能,我便要你亲口说‘大醴公主对南越公主心服口服’。这个条件,不知五公主敢不敢应?”   宁芙抿唇犹豫,当即,脑海中不由再次闪过那笼中囚徒的阴戾双眸。   他肩头横流着鲜血,若不及时疗止,岂能存留命活。   宁芙狠不下心来做到真的袖手旁观,尤其她的一念之间便决定了那人的生与死,她知晓这份心软不合时宜,对方也不一定感怀,但她只想叫自己心安。   定睛,她已做了决定:“好,我答应,但究竟选谁来受驯,要由我自己来定。”   作者有话说:   阅读小提示:   公主纯善懵懂,美丽娇滴滴,并没有震服朝野的大智慧,而是朵柔柔弱弱娇养小白花。   男主坏东西,偏执占有欲极强,尤其在争公主方面。   主角皆非完美人设,谨慎入坑哦。   如果已经入坑,那就追更开心~   ———————————— 第3章   军营擂台上发生的一切很快传进宫里。   崇政殿内,大醴皇帝宁鸿与皇后傅归宁面色皆露愁,宁芙的一时冲动做决,叫他们实在左右为难,从小被护庇娇宠养大的女儿,他们怎舍得叫她去与卑劣至极的奴隶打交道。   可宁芙当众把话说满,不仅周旁围观的大醴兵将皆为见证,那些南越人更是会将此事瞅盯得紧,若是糊弄了事,他们定不会善罢甘休。   宁桀落座侧位,思量片刻还是主动起身领罪,“父皇、母后,此番是儿臣私自带芙儿出宫,又一时疏忽才叫芙儿招惹祸事,还请父皇母后责罚。”   皇后傅归宁摇摇头,看了宁鸿一眼,叹息开口:“此事不能全怪责你,芙儿平日受纵习惯,就算你不答应,待芙儿之后求到你父皇这里,他未必不会松口,要怪只能怪那南越公主,一个姑娘家家何必这样咄咄逼人。”   想了想,傅归宁又补充问询,“对了,谢家二姑娘的伤势如何了?”   闻言,宁桀的语气不由紧了紧,“未伤到筋骨,但新伤牵引出旧伤,恐需静养不短的时日才可彻底恢复如初。”   宁鸿看过来,拊了拊颌下须,交代说:“谢将军剿匪有功,此番又带伤应擂,勇气实在可嘉,桀儿,你应寡人吩咐,命太医院的人万不可有丝毫怠慢,用药要取最佳研配,疗护一定尽心。还有,你亲自提匙去国库取来那把稀贵落影錾金虎头枪,替寡人赐予谢将军,以召嘉赏。”   “是,儿臣遵命。”宁桀应下,犹豫着又忧心问说,“那芙儿的事,父皇可有决断?”   此话刚落,这时,皇后的心腹女官孔尚宫听召进殿,她恭然先行拜礼,起身后面色端凝。   在这后宫之中,要论谁会真心相护五公主宁芙,除去皇后娘娘,大概就要数这位从小看着公主长大的孔尚宫大人了,皇后更是十分信任孔芸,初始闻听宁芙答应驯奴一事后便立刻召她前来共同商议,想听听她的见解如何。   “孔尚宫,你来得正好,本宫与陛下正为芙儿的事直犯头疼,不知你可有什么好主意,能既不折损大醴颜面,又能叫芙儿不与那南越卑奴接触?”   傅归宁率先开口,宁鸿同样也望过去。   “陛下、娘娘,请恕微臣在此表抒陋见,依微臣看来,驯奴一事并未百害而无一利,实际恰恰相反,臣反倒认为这是个锻炼公主心性的好机会。”   宁鸿蹙眉,“孔尚宫,你把话说清楚。”   孔芸恭敬继续道:“五公主是微臣看着长大的,从小受着陛下和娘娘的万般宠爱,被护养得如花儿一般,公主美丽单纯、心地良善,只是性子难免有些不坚软柔。”   “如今,公主年岁已及笄,待不久之后招得驸马便要搬离出宫,到时,殿下恐怕要一人管顾偌大的公主府,若仍持这般软柔心性,难免会力不从心,更甚受骗受欺,所以,此番驯奴,磨炼心性,提前叫殿下见见坎,遇遇坷,未尝就不是好事。”   闻言,宁鸿与傅归宁面面相觑,虽听得孔尚宫此话有理,却仍难以彻底放心下来,叫他们娇滴滴的囡囡去时时面对一粗卑男奴,简直想想便十足抗拒。   宁桀也存异议,“孔尚宫,那芙儿的安全如何能得保证?”   孔芸早已想得周全,于是详言道:“关于公主殿下的安全问题,自是微臣第一思量的要事。年初时,陛下曾亲自选址公主府,之后又命人开凿地基,如今公主府的庭院虽还未起,但墙围工事已毕,若将驯奴地点定在此处,不仅避人眼目,满院的巡防护卫更能严防死守,想那南越劣奴不会寻到一点出逃漏机。”   “除此外,若再派箭弩兵将于高处四角护守,当保万无一失,若那奴当真敢有僭越之举,一弩毙命就是。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有箭弩冷器威慑在前,任其再怎么顽化,想来也不会完全不顾自身性命。”   宁鸿静默思忖半响,这才幽幽出声,“孔尚宫思虑周全,此事确有可行的道理,选在公主府驯奴,总比兵营混杂处好得多,尤其芙儿还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如此安排也算得避就了闲言。”   傅归宁同样有所动摇,附道:“若真这般的话,那势必叮嘱芙儿要选一看着温良些的去驯服,万不能择选硕猛憨粗,看着就骇目的。还有,安排在公主府的守卫兵士一定要选信得过又有实际本是在身的,此事绝对不能容半分的闪失。”   宁桀正肃点头,主动要求道:“公主府的近侍守卫儿臣会亲自去安排,一定确保芙儿无恙。”   “好,此事由你亲自去盯办,寡人与你母后皆能心安。”   “是!”   由此,大醴五公主即将挑驯南越男奴一事,当为板上钉钉。   ……   宁芙本人其实并未料及父皇母后能答应得这般爽快,实际对于此事,她还是有所心怯,可事到如今,驯奴一事已不单单涉及她自己,更是牵扯到了大醴的颜面。   思及此,她只好硬着头皮与二哥为伴,再去一趟兵营。   进营当日,宁芙没想到南越公主竟比她本人还要积极,巳时未到便守等在营门口,见到她从马车下来,便忙面带假笑地过来相迎。   “原本看你娇娇柔柔的,便想你事后肯定后悔,要寻找借口临阵脱逃呢,没想到五公主还算有点胆魄。”   宁芙面不改色,微扬起下巴,也端持起姿态来。   今日她依旧穿着一身灰袍男装,眉毛画得也稍稍偏粗,此刻板起脸来勉强算有些威慑,她正肃道:“不过驯奴而已,又非什么艰苦难事,我何必去逃?”   闻言,南越公主眼睛眯了眯,模样看着有些凶,她哼了口气,语气不屑:“最好如此。”   宁芙也不再理会她,进营后便径自奔去腹地,依照宁桀先前的吩咐,副尉陈觉早已带着手下将一众南越蛮奴捆绑于阶下,只待五公主亲自来着选。   当下,石阶左侧右侧各自跪着十人,宁芙没有离得太近,只远远的着目寻着那人身影,可她从头到尾仔细略过一遍,却没有一个人的身形叫她觉得几分熟悉,于是宁芙只好迈步过去离凑近些再看。   见此状,宁桀赶忙眼神示意兵卫跟从公主身后,以护其周全。   可宁芙挨个看过,却依旧没能找到印象中,那双格外狠厉的眼眸,她正迟疑着,就听南越公主再次不耐发难。   “你选好了没有?就算再如何浪费时间,驯奴一事你也推不掉。”   “我没想推。”宁芙静静回道,没有给她任何眼色,只看向副尉陈觉问说,“陈副尉,这些就是南越今岁献来的所有男奴?是否有所遗漏?”   闻言,陈觉面上闪过心虚之色,他犹豫地看向宁桀,忽的跪地认罪,“求太子殿下宽饶,是微臣巡查松懈,才致使两奴隶昨夜寻机潜逃出营,所幸其中一人伤势严重,而另一人一路管顾着他,遂遁逃得不远。今早,两人已被臣捉回营中关押于水牢,现那伤势严重者只剩半口气在,如此劣奴,不配得公主着眼,微臣便未令人将其从水牢带出。”   宁桀并未当这是一回事,他只看了南越公主一眼,继而冷冷道:“野蛮困徒,你处置起来不必手下留情。”   “是!”   顾不得南越公主难看的脸色,当即,宁芙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心惊,她几乎可以确认,陈觉口中那伤势严重只余半口气在的出逃者,正是她要寻的那人,或许再迟一步,他当真就要殒命。   默了片刻,宁芙开口,语气强装着随意之态,“既有胆量出逃,想来此人定是顽化不灵之徒,若选其来驯,公主应不会再觉得我是寻机取巧了吧?”   宁桀蹙眉刚要阻,南越公主则先一步开了口:“你开什么玩笑,不是说那奴隶现在就只剩下一口气在了嘛,你选一将死之人,这还不是寻机?”   宁芙只平静回:“南越今岁献奴二十余人,有胆量在守卫森严的大醴兵营出逃者又有几个?我是大醴的尊贵公主,选驯男奴自然要挑其中最有魄力胆量的,旁人入不得我的眼,我就要他。”   陈觉拊了把额前冒出的冷汗,压低声音在旁小心作着提醒,“公主殿下,此番出逃是两人携同,并非一人……”   南越公主盛气凌人地挑着眉,闻言忽的出声提议,“好,你既坚持要选那伤重者,我们不如再公平些。五公主识人赏魄,那两人可谓皆俱胆色,五公主不如一并收取来驯,你若答应,我绝不再多废话半个字。”   眼下并无更好的法子,宁芙字字有力,用气势遮掩心头的怯。   “好,我答应。”   宁桀阻止不及,局面已是木已成舟。   而如今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再命人加强公主府的护防,确保芙儿安然无虞。   之后,南越公主觉得无趣很快离开了兵营,陈觉看自己两位主没有立刻离开的打算,便犹疑地出声向宁桀问道:“太子殿下,那奴犯现被关在水牢,要如何处置?”   宁桀垂眸,淡下声,“听公主安排。”   宁芙一顿,见两道目光齐落在自己身上,她尽量表现如常地开口,“将人从水牢带出,再召军医抓紧为其医治,若是此人就这般丧了命,岂非又叫南越公主抓住说辞不放?”   闻言,陈觉看宁桀没有异议,这才应声听命,“是,属下这就去水牢放人。”   “等等。”宁芙把人叫住,又伸手拉了拉宁桀的手臂,解释出声说,“二哥,这趟我与陈副尉一同去吧,驯奴一事,从今日便算开始,你别跟来了。”   “今日?”宁桀蹙眉思量了下,有些迟疑,但见有陈觉在也没坚持跟去,他嘱咐道,“好,东宫还有政事我便不多留,不过你需注意安全,若对方有攻击之意,不必心软留其性命。”   “……好。”宁芙缓声答应,她知道二哥后半句对她的交代,实际是在暗示陈觉危急时刻可用杀招,她不会叫这种情况发生。   宁桀走后,宁芙与陈副尉一道去了水牢。   下过十几层石阶,牢地周遭视线渐昏暗,只余半明半寐的阴恻烛光勉强照路,越往下走,空气越浑浊,宁芙不禁捂住口鼻,空气中弥漫的潮阴霉味与血腥味实在叫人生呕,她的云纹鞋底也沾了湿污,每走一步都觉得难受极了。   陈觉十分会看眼色,见状忙说,“殿下,不然你留在这等,属下去水牢把人带出来。”   宁芙却摇头,坚持要走这一遭,“不用,我与你同去。”   走入牢底,昏光暗幽,潮气也更重,宁芙不知水牢内是否还关押了其他犯人,只觉越往里走,便愈发清晰地听到一阵嘈耳的呜咽和哀嚎声,实在有些渗人,她害怕地闭了闭眼,赶紧提起步速,跟上陈副尉的脚步。   陈觉止足停在一牢门外,随即示意守卫兵卒打开牢门,又厉声冲里道:“还有没有气,没死就给我睁开眼!”   宁芙屏气跟着往里寻看,就见深牢污水之中,一面目被发丝遮挡的男子被铁链束缚住双手,双臂满是血痕,又被迫着向上提抬,这次他连眼睛都没露给她,可宁芙辨得出,他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人。   她正想言命陈觉去把解除那些骇目的铁链,可还未来得及开口,陈觉便先一步拾起一木棍,狠狠朝里打去。   同时厉言,“蛮野畜生,还敢装死不动?”   一棍落下,不想却被那人轻松偏头躲过,甚至,那人全程眼皮都没抬一下,似只凭声音动向,便能精准预判。   宁芙有所惊诧,她确认他身上的伤势都为真,尤其右侧肩头,伤口被污水腐着,肌理都已几近溃烂,可为何他已然伤成这般,还会有这样的身手……   另一旁,陈觉面色彻底沉下,他提手又想落棍,却被宁芙一下抓住手腕阻止,生怕伤及公主,他这才急刹收手。   忍着怒,陈觉严词警告道:“敢在五公主面前端架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原本以为那人依旧会毫无反应,可陈觉才把话说完,对方竟配合地抬起了眼。   铁链扯动间,他仰头眯了眯眸,视线从陈觉身上不屑移开,之后慢慢停在他身后所站的宁芙身上。   宁芙也看着他,似被威慑着,一动也不敢动,甚至指尖都不受控制地想抖。   那人闪露的目光宁芙先前就见过的,他同父皇昔日所猎的虎狮一般,被困锁在铁笼中,仇视着人类,恨不得啖肉饮血,除之而后快。   他想杀她……   宁芙后知后觉,知晓了那日初见时,他看向自己眼神中所深含的意味。   被这样凶戾的目光直直锁住,宁芙不禁咽了一口口水,几乎下意识地往后挪退了半步,她半身掩在陈觉之后,心脏更是不受控制地跳动杂乱。   她从未遇过这样的境况,也未曾感受过如此陌生又清晰的敌意,她有些慌乱和胆怯,可眼见身前的陈觉要再次提棍去教训,她还是忍着惧意站了出来。   缓步走到水池边沿,她试探着朝他蹲下,在确认他对自己没有过激的排斥反应后,宁芙鼓足勇气,温声开口说着:“你不用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我不会伤害你,你跟我走,我给你找军医疗伤可好?”   见对方神色未变,宁芙犹豫着压低声音,又向前挨凑近了些,尽量避就着陈觉,又说,“我是在救你,你跟我走吧,总好过在这里生不如死的煎熬,对不对?”   “公、主?”   闻言,那人盯着她,嘴角忽的干扯出一个弧度,随即轻喃了声,只是声音喑哑,模浑得叫人听辨不清。   “你说什么?”   宁芙以为他是答应了,于是防备心减弱,俯下身去细听他的话,却没料到她刚刚挨近,对方猛然大力甩摆挣脱起铁链来。   他双手都被困束紧牢,自不会实际伤到她,可宁芙还是因受到惊吓,而脚下一滑不慎摔进了污水里,她并不擅水性,一时惊慌失措被冲击着站都站不稳,于是只得借着求生本能去寻找依附。   情急之下,她别无选择地伸手抱住那人的脖颈试图去环贴,语气更是不自觉的带上几分娇柔哭腔,“救,救我。”   见状,陈觉与一众守卫瞬间大惊,忙责令命人打开水阀将水位降下,可当下公主浑身皆湿透,他们识相闭目赶紧转身,不敢冒然下水施以捞救。   与此同时,刚刚得获喘息的宁芙脸色不禁稍稍晕红,也不知是受到惊讶过度,还是意识到此刻自己正被那奴毫不避讳地挑衅盯看。   她咬咬唇,刚想责令他闭眼,却被其趁机附到耳边,开口极具沉厉。   韩烬讥嘲:“小公主,到底是谁救谁呢?”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言落,韩烬没等宁芙回话,只抬眸淡淡扫过她身后陈觉等人,随即冷嗤一声,双手握拳绷力,青筋暴起间轻易便挣开了束缚住他手脚的铁链。   他再次移眼看向宁芙,无视她因惊诧霎时瞪大的眼睛,直接伸手过去托上她的纤腰,稍提力便将她从水里捞了出来。   “你……”宁芙紧张抓着他的手臂,白葱指尖也随即沾到了他身上的血污。   对方全程缄默着,做完这些,他脸色闪过片刻的虚弱之态,却又很快掩饰完好,宁芙没顾得那么多,上岸后便强忍着浑身湿淋淋的那股难受劲,赶紧从旁扯过一块干布裹在身上,擦身又擦发。   简直哪哪都脏……宁芙从头到脚垂目审视自己,自觉嫌恶地拧紧眉头,恨不得当即给自己剥去层皮,再抬眼,她心有余悸地瞥眸去看那人,却发觉他脸色忽的沉得厉害。   他盯着她的银白云纹衣袖上蹭到的红污,眸透阴鸷,之后若无其事地挪开目。   宁芙抿了抿唇,忽的意会出什么,她想说自己并不是因沾到他的血而心生嫌弃,只是觉得牢水混沌污浊,可她刚要开口,对方已不耐地阖闭上了目,根本不给她出言的机会。   “陈副尉,今日我不慎落水之事,你不要传告给我二哥,只当无事发生就好,不然你也免不了受责,你懂我的意思吗?”   宁芙定睛,强作镇定地对下交代说道。   闻声,陈觉这才敢转过身来,待确认公主安然无事后,他先是松了口气,之后又目光复杂地盯住被犯人轻易挣脱的铁锁刑链上,神色变得若有所思。   宁芙也看过去,却没有思疑什么,只当铁链原本就有坏损,不然只凭一人腕力岂能随意挣离。   宁芙:“兵营水牢看样子是年久失修了,若链锁一挣就断,不是都成了表面功夫,你们也该上上心,尽心尽力为我皇兄分忧才是。”   听得此话,陈觉心中更犯犹疑,他腹诽作想,这水牢中的一应刑拘关锁,分明都是年初时才新换的,可一受伤弱力之人如何能只凭蛮力就将铁锁轻易挣开?想想,大概是兵营中有人从拨款银两里偷偷抽得油水,买来了些粗制滥造的玩意以次充好,否则实难解释得通。   至于公主落水一事,除非他不想再要头上这顶官帽,否则怎么可能主动去提,依着太子殿下对五公主的重视与溺爱,他若敢交代说明公主在那男奴面前湿了身,还情急之间缠颈抱住,那简直就等于主动找死。   思及此,陈觉只觉背后浸冒冷汗,于是忙拱手保证道,“今日之事确是属下犯下疏忽,还请殿下能网开一面。至于水牢内发生的一切,殿下自请放心,属下绝不会对外传出半个字去。”   宁芙点点头,不想在此继续耽搁下去,周身环着怪味,她简直一刻都等不了,只想快些去泡水净身,最后一点耐心,她还是留给了囚困于水牢,正阖眼闭目之人的身上。   神色犹豫片刻,宁芙站在高处睨下眸,声音细柔得好听:“我明日会派人接你去公主府,到时你要配合些,记没记住?”   他沉默不理,又成了那副死人状。   宁芙脾气算好,可这会儿也被磨得有些恼气,她闷着脸,只好说服自己要好事做到底,于是出声又道,“这水牢里的水好脏,我现在身上的气味都还难闻着呢,你泡这么久都不嫌吗?不如这样,我不怪你方才吓我的事,但你要听我的话,跟我回公主府。”   除了救人的好心,她也要维护闺友谢言笙的颜面,不然驯奴不成,到时那南越公主得理不饶人又要牵带上言笙,宁芙护短,说她自己可以,但却忍不了友伴跟着受牵累。   当下,她一股脑的说了不少,原本以为那人依旧会缄口不言,继续装死,却未曾料想他忽的罕见抬起眸。   韩烬眸光晦暗着,问话几分莫名,“沾我的血,不是更脏?”   宁芙眨眨眼,只觉他问的问题实在奇怪,于是如实回说:“血又无异臭味,不脏的呀。再说,人血还能做药引呢,若遇灾害生荒,不少人靠喂血救人性命……不是,怎么突然扯到这个话题上了,我方才在问你,要不要跟我回公主府?”   等了半响,他一直没有应,宁芙喟叹,不忍觉得几分泄气。   救人好难,宁芙屡屡受挫,确实有点打退堂鼓了,她心想着,若是再被拒绝一次,她便放任他如何也不会管了,“你还是不愿嘛,算了,那你……”   ‘好自为之’四个字还未说出口,他却蓦地主动朝她伸出了手。   宁芙一愣,惊诧地睁了睁眼,却没敢动,她好怕他会坏心肠地再次扯她落水。   见状,陈觉在旁简直忍无可忍,他虽答应公主不会向太子殿下言告水牢内的实情,可这并不代表他能容忍得了一介卑劣蛮奴,竟敢明里暗里去占五公主的便宜,偏偏公主殿下单纯温善,根本对人不设防。   陈觉眼神戾起,几乎咬牙切齿,“凭你也配去碰公主殿下?”   “不配吗?”他笑笑,目光挑衅地扫过陈觉。   若不是顾及着公主殿下还在,见不了血污,陈觉简直忍不住当场要拔剑教训这贱奴!   一旁宁芙却没想男女授受不亲那些,她只当他是一虚弱病人,念及他先前态度实在算不上好,她只怕他会再反悔不肯配合,于是犹豫地伸出手,轻轻抓住他的指尖。   她声音温温的,“我力气小,可能拉不动你。”   他摩挲了下她的指,似无意,宁芙并未计较。   “不用你拉。”   宁芙微茫然,“那你……”   韩烬嘴角干扯,声音几分玩味,“我想看看,陈副尉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忍不住拔剑。”   闻言,陈觉粗喘了口气,目光恶狠狠地盯着两人相牵的手,剑柄被他攥磨的都快生擦出火,他戒备躬身:“殿下,还请恕卑职多嘴,此奴绝非良善之徒,若真将其送至公主府,不知会生出什么祸端,尤其,他看殿下的眼神明显没安什么好心。”   宁芙思吟,低眉向下看着那困徒,静静只道:“来到大醴,陈副尉可见他主动滋事去伤过谁?我信他不是坏人,你也不要再偏见审度。”   陈觉:“殿下……”   韩烬得逞,嘴角勾了个没有温度的笑,之后默然收眸,眼见小公主肩头受凉微缩,指尖也冰冷,他只面无表情地抽开了手。   手臂重新浸进乍冷的浑水里,却并没有起到丝毫作用,被她碰过的那只手,掌心莫名在升温。   信他不是坏人?可笑至极。   他的恶劣已透进骨子里,杀戮无数,人命草芥,有人视他为伥鬼,更有人咒他为魔祟,可偏有个不知死活的小公主,敢来握他的手,嘴里还说着愚不可及的蠢话。   ……   五公主驯奴一事还不到两日便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宁芙本想低调行事,给自己留着后路,可囚奴铁笼一经离营进城,便立刻被大醴民众挤簇依街围观。   楼宇高阁之上,南越公主站在其中最显眼的位置,笑得满眼得意洋洋。   这是公主正式驯奴的第一日,帝后不宜亲到,故而只太子宁桀一人推了繁冗政务,亲自现身于公主府。   看着府门外盔铠着身的两列兵士,院内严森巡逻的数队护卫,以及高处匿身的弩手,宁芙不禁微微生叹,经过二哥的一番手笔,她这公主府俨然成了一所固若金汤的另类监牢。   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中,宁芙实在觉得不舒服,再说那人重伤在身,何至于需要这么多人一齐监看防备。   宁芙抬眸,刚想和二哥软言商量商量,看能否撤去府内半数兵卫,可她正要启齿,有一面生的年轻小将忽的现身眼前,开口恭恭敬敬,“属下见过太子殿下,五公主殿下。”   宁芙诧异一顿,宁桀则顺势介绍说:“这是崔校尉,从今日开始他便主要负责公主府前后的一应巡防,我不能日日都来,有崔易在,我也算能给父皇和母后一个交代,你驯奴过程若遇任何相阻,都可随时去寻助于他,崔易虽看着年轻,但一身武艺精绝,一般人都敌不过他,有他在,我亦可安心。”   闻言,那崔姓小将立即向宁芙躬身行礼,宁芙垂目,不禁悻悻喟叹。   她不用想也知,二哥此举定又是在她身边安插眼线,这满院的人还不够,眼下又派来一个领头的将官,到底要不要这么劳心费力,占用如此多的军营人力。   “二哥,你实在多忧了。你可能还不知,我要驯服的那人如今身受重伤,性命都恐垂危,就算只留下公主府的寻常府兵,他都不一定能逃得出去,再说,公主府斜对街不远就是将军府,他就算侥幸能逃离出府,恐怕也走不过这条街。”   宁桀不为所动,当即反问:“我担心的是那奴隶会不会出逃?”   “如若不然,那二哥为何还要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宁芙眨眼,语气不解。   宁桀不知如何去说,当即觉得几分头疼,芙儿久居深门宫闱,身边鲜少出现青壮外男,就算佳节庆宴与宗亲同聚,在场的世家子弟对她也无一不是恭恭敬敬,不敢僭越分毫,可这是大醴臣民本心对公主的敬畏,若抛开此限,无视尊卑,依芙儿之美貌,不知要受多少觊觎。   南越人素浅鄙,又怎甘愿对大醴公主心怀臣子之敬,这叫宁桀不得不防,遂派高手巡府,以备万一。   “无需多言,护府守卫人数只可增,不能减。”宁桀威肃开口,又向旁睨去,“崔易,做好你的事,也要时刻认清谁才是你的主子。”   这话,是在提醒他不要对公主的请求心软。   崔易躬立在侧,闻声正肃应下太子吩咐。   宁桀这才满意,看了宁芙一眼,又招手冲外示意,接着,就见一候立在侧的太子近卫手端着一扁长檀木盒走到近前。   他顺势道:“芙儿,这把黑金逆鳞伞绳软鞭是当年三皇叔因缘际会之下,从一雍岐商人那偶然购得的宝贝,之后皇叔将其送给父皇献寿,被父皇喜爱地一直收纳在国库里,昨日,父皇特意吩咐我将此鞭取来送你,你要试驯顽奴,手里哪能没有一件傍身的武器?”   说完,宁桀言命随从将木盒打开,示意宁芙握拿起来试试,看是否觉得应手。   宁芙凝眸,看着那鞭柄泛黄并不算崭新,甚至上面还有细微受磨损的痕迹,便想这把名器大概也是时存经久,复历沧桑,她试着拿握,顿时觉得手里沉甸甸的。   “此鞭还算容易上手,而且挥舞起来无需多少力气,就能产生不小的杀伤威力,适合你这般不擅武艺之人选用。”   闻听此言,宁芙顺势想起自己与南越公主之约,南越公主所提的驯奴要求,就是要那南越人心甘情愿受上自己实实在在的十鞭,宁芙脑海闪过那人呕血的病容,只觉他连寻常一鞭都难以受下,更别说有特殊威力的。   于是不免踌躇,“二哥,要不还是换一把寻常的软鞭吧,这是父皇所爱,我用实在是浪费了。”   宁桀:“有何浪费之说?你是大醴最尊贵的公主,就是想摘星星折月亮,父皇恐怕都会依着你,这不过就是一把略匠巧些的冷武而已,怎及得过你在父皇心中的宝贝地位。”   宁芙思吟不语,知晓拗不过二哥,只好暗自琢磨着自己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梁换柱,去换把寻常的鞭子来,至于手里这把,就平日里拿着壮壮胆还好,若要打在人身上,她如何也不会答应。   ……   话说到这,府门处忽的传来动静,兵士们手执武器纷纷分列两侧,阵仗着实不小,崔易见状也立刻请示宁桀,奔过去现身指挥,一时间,公主府内外环守,戒备可谓森严。   接着,两个封锁严密的铁笼陆续从外运进,铁笼外层罩着块厚厚的黑布,几乎半点透不得光,可想其内压抑。   见此状,宁芙瞬间瞪大眼,她拉住宁桀的手臂,语气略急,“二哥,我不是已经叫陈副尉去请示过你,那人受了很重的伤,需坐马车过来,你怎么又将人锁进了笼子里,他们是人……”   宁桀语气有些无情,可所述却是事实,“芙儿,你没见过战场杀戮的凶险,更没体会过弱国处境之凄,从南越国君将他们以奴仆身份献来大醴之初,南越人都没再把他们当做人。同样的道理,若是今日大醴不盛,自有大把的大醴壮年男子被当做奴隶献进西渝,或是雍岐,如今我们暂得的安宁,都是我朝将士在前线忠心拼杀的结果,所以,你不必有任何的担负。”   叹了声,宁桀摸着宁芙的头,不忍又说,“芙儿被养得心肠太软,这样怎会不受欺?现在我算终于理解孔尚宫为何会有支持驯奴之言,不见见险恶人心,芙儿是长不大的。”   宁芙怔怔,一时无话可反驳。   两人僵持之时,兵士已将铁笼打开,眼看着韩烬几近昏迷状态被人从笼中抬出,宁芙全程目光紧盯,可因顾忌二哥还在,她不敢直接向前关怀。   他一定觉得自己受骗了吧?明明说好要救他,为他找军医医治,结果到头来却是又送他进了铁笼……宁芙不禁有些自责。   “要他先跪下。”宁桀不容置喙地开口。   听命后,两个侍卫分别抓着韩烬的左右肩膀,压力强迫他下跪,韩烬这才终于有所反应,他双手握紧成拳,青筋也暴起,边挣扎边面含疲惫地将眼睛掀开一条缝。   他像是强吊着最后一口气,眼睛猩红坚决不肯屈辱配合,之后,他视线无意扫过宁芙,面容一瞬现出暴怒的扭曲。   宁芙也急了,忙开口质问,“二哥,是我要驯奴,一切都要按我的方式来,你快命人住手!”   宁桀平静垂眼,“我不插手你驯奴的事,只是叫他先认主。”   不过叫他没想到的是,这奴竟会如此激烈反抗,这般粗蛮,芙儿该如何上手来驯,宁桀担忧作想。   “好,认主是吧,那我自己过去同他讲,你们都不准靠近,不许插手。”   宁桀蹙眉,考虑着她的安全,只觉得此举危险不可行。   宁芙却罕见的态度强势起来,“二哥不是已经命人,在墙围四处都设好了弩手,如此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再说,若总这般瞻前顾后,我何时才能迈出第一步,南越公主言我懦弱,驯奴也是不自量力,难道二哥也如此作想?”   宁桀看过去,“我自不会……”   “那就不要再拦我。”   说完,宁芙推开宁桀的手,就这般提裙迈步过去,她手中那把软鞭未来得及放下,目光显露几分坚定。   两侧士兵见公主殿下临近,立即恭敬颔首不敢直视。   宁芙则冷冷下命,“放开他。”   见宁桀在不远处犹豫点了下头,两位士兵这才依命收手。   韩烬已经受迫半跪下,脊骨却挺得直,可膝盖终是屈下了,他手指在控制不住地微颤,似在强行忍耐什么,宁芙顿时感觉心里好不舒服,她回头看了二哥一眼,第一次对他生了些不满的恼意。   没多犹豫,她立刻言命士兵退离远些,而后尝试向他靠近,她缓身蹲下,当即嗅到他身上并不好闻的味道,还有更浓的几乎遮不住的血腥味。   她忙将目光凝向他肩头,发现伤口处眼下已粗略做了止血,可手法明显不精,缝痕更是触目的粗糙。   宁芙紧紧握着鞭柄,开口很低很低,“对不起……”   不想,对方直接无视她言,却将目光狠厉地盯在她手里所握的那把软鞭上,他毫无征兆地抢过,而后眼眸眦裂的直接粗鲁扯断。   宁芙脊背一僵,只觉得他好像突然化身成一头易怒的兽,挥爪便能轻易割破她的喉,她被吓得慌慌的,可又怕二哥会下令将其射杀。   情急之下,她只好故意向前与他贴离近些,这样的角度与距离,只怕再擅射的弩手也不敢随意放箭,以免误伤公主。   宁芙怕他再受苦头,忙解释,“那鞭不是要打你的。”   见他不应,宁芙轻轻又言,“我保证这里谁也不会再伤你,但你要听我的话,好不好?”   韩烬将目光从那残碎鞭身收离,同时将陷入痛苦回忆的思绪也无情扯出。   他危险眯眸,看着宁芙近在迟尺的一张脸,当下又莫名闻到股她身上的甜香,一时心头发燥更甚。   韩烬阴恻恻开口:“公主不会半分武艺,拾鞭都费力,还敢凑我面前来送死?”   宁芙摇头,“你不知道自己的境况,现在我是你的护身符,贴心甲。”   匿身在公主府高处的弩手,可个个都是百步穿杨的高手,恐她挪移开半步,他立刻便会被二哥下令射杀。   “贴心甲……”韩烬看着她,当下无力嗤笑,“所以公主扑进我怀里,原来是这么个贴心法?”   宁芙一怔,脸颊被调戏得瞬间发出红晕,从没人敢对她讲出这般登徒子的话来。   知他故意挑衅,性劣难驯,宁芙避过目,只否道:“我没有,我又没真的挨到你。”   两人的声音都放得很低,宁芙是不敢大声,韩烬则是出声无力,故而当下,旁人根本无从知晓两人的具体对话。   就连宁桀在后也以为情况见好,只当宁芙已经驯得那奴认主听话,他松了口气,遂挥手示意弩手重新匿下。   却不知,视线阻隔处,那奴正对着自己娇滴滴的五妹出言逗弄,毫无尊敬。   “哦……是这样。我还以为公主驯奴的招数是先施美人计,昨日在水牢才湿身抱了我,现在又这样,公主生得貌美,我还真险些就要上钩了。”   听他故意作讽,宁芙简直又羞又气,于是没忍住伸手狠狠往他未伤的一侧肩头打了过去。   他却一点吃痛样子都没有,只慢慢阖上目,似隐忍地轻喃。   “殿下,别再招我了。”   作者有话说:   新年第一章 ,肥一些~   ————————— 第5章   宁芙气呼呼地起身,又没忍住气恼地直直往他腿上踢了下,她发誓自己根本没用多大的力气,可她刚一碰到他,对方却轰的骤然倒身,面色更是苍白得可怕。   “喂,你……”宁芙被吓的惊呼出声,赶紧伸手过去探他的鼻息,确认还有气后,她不敢放松地立刻寻助宁桀,“二哥,他情况似乎不太好,快帮他寻御医来。”   闻言,宁桀目光倨傲着,似并不在意一个奴隶的生死,与宁芙的急慌反应正相反,他只语气淡淡:“奴隶又不只他一个,这人死了也无妨。”   因那奴看向宁芙的眼神总似充满霸道与戏谑,宁桀很难对其心存什么好印象。   可宁芙却摇头不依,“我不要他死。”   宁芙的过度反应叫宁桀更加容不得此人,他面色冷冷,不容置喙,可宁芙却面带忧色地提裙奔过来,拉着他的袖口软言,“二哥……你难道想叫南越公主认为我真没驯奴的本事,所以才故意不肯施救,以此糊弄了事?而且这次我是为言笙出头,她被南越公主伤成那样,我怎能临阵退却再去涨其威风。”   “为了谢将军?”宁桀垂目探究,绝不允许自己尊贵的妹妹与那卑劣的奴有除去驯教以外的任何牵扯。   宁芙镇定点头,并不觉自己说了谎,“自是,不然二哥认为是什么?”   宁桀不答,只将视线短暂定在宁芙白皙的脸上,他默了片刻,这才算勉强放下了顾虑。   看着兵士应命出府去寻御医,宁芙脸色终于稍缓下,她松开抓扯宁桀袖口的双手,很快恢复了公主之仪。   御医直到晌午才来,期间宁桀早已回了东宫,如今他身负监国之担,每日要理的地方折子都能堆成小山,案牍劳形之下,他还能空出半日的闲当来帮幼妹坐镇蛮奴管驯,算实属不易。   因有崔易留下继续盯守,宁桀走时并未再多啰嗦什么,只是暗中向崔易下达死命,若那奴醒来后敢对公主有任何冒逆之举,可避过公主,直接处死。   宁芙并不知这些,她只将全部心思放在那人的伤情上,在御医闭门诊治期间,她吩咐下人在房间门口置了把梨木椅,又叫崔易等人退下,而后在此静静坐等。   过去半个多时辰,里面还未传来动静,宁芙闭了闭眸,撑头的手腕都觉发酸,她正想起身活动活动手脚,可就在这时,抬眸间,她倏忽发现有一人影正鬼鬼祟祟的蹲守在不远处的隐蔽墙角边,还掩藏着半个身子不停往里张望。   宁芙视线一定,不知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公主府窥视,于是拧眉严厉道:“是何人在那?”   她一出声,对方明显被吓一惊,立刻想要遁逃,宁芙早有所预料,站起身来扬声,“站住!我手中的哨子一吹,暗卫立刻会将你拿下,不如乖乖现身,老实交代,否则被缉拿住,自有你的苦头吃。”   这话果然起了作用,其实她也不过是拿二哥的军哨来狐假虎威,僵持片刻,那偷窥小贼终于蹑手蹑脚地从一片矮丛木后低头缩首地走出。   见其衣着穿戴,竟大醴兵营的囚服,宁芙心中立刻有所猜想,此人应也是南越之奴。   先前为了应付南越公主,她的确答应要驯服两奴,眼前这人应当就是另一个,可宁芙不明白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尤其从前院脱身,应当不易。   “你叫什么名字?”   “柏青。”   问话还算容易,宁芙不由心想,这个可比里面那凶巴巴的要乖多了,而且看起来年纪尚小,宁芙没觉得他会有什么威胁,故而也并不准备立刻叫来崔易,将人拿住。   “你这般实有出逃之嫌,可想过若被发现的后果,你坦白说,来这干什么?”   对方抿紧唇,像是要守住什么秘密一般,可在宁芙的紧盯不放之下,他到底脸色红红的艰难吐出三个字,“怕出事。”   “出什么事?”宁芙闻言只觉得莫名,更听不懂他这话的意味。   柏青默了默,半响终于伸出脏兮兮的手指,直指门中方向。   宁芙顺着视线看过去,又见他眼中超乎寻常的关切,不禁生疑,心想就算同伴为奴,关系较密,可同等身份的人,柏青何至于看向门内之时,眼神充满敬畏?   正思忖不明,房门忽的从里被打开,就见程老御医微佝身躯,提着医箱缓步从内走出,面色微凝。   宁芙立刻不再向柏青过多盘问,当下注意力迅速转移,她提步过去,却不想柏青似比她还要急切,两步便冲到了最前,宁芙拧眉,不满地咳了声,对方这才意识到不妥,闷着脸主动退回。   宁芙没空在这个当口去和他计较,紧忙向前询问,“程御医,情况如何了?”   程老御医是太医院的活招牌,如今早到了退休的年纪,却因医术精湛被皇帝恳请再留宫中两年,宁芙从小到大无论有什么病痛都是由程老看好,他每次信誓旦旦又略微自负的模样都很让人心安,因此,宁芙也一直最相信他。   不过,如今除出皇室中人,程老已经很少会给旁人问诊,可如今却被五公主请来屈尊降贵诊治一奴,暗中的风雨自是起了些。   宁芙不管那些,眼下只在意结果,却没想到这回,程太医竟罕见的面露难色,眉心紧蹙着,像是遇见了什么难题,宁芙等了半响,只听他长长一声叹息。   “西渝寒毒、东崇炎毒,被迫宿寄于一体,互相蚕食,逆冲血脉,更不必提那遍体的外伤,怎么会伤得这么重?”老太医直直摇头作声。   宁芙跟着紧张起来,什么寒毒火毒她从来没有耳闻听过,可见程老的严肃脸色也能叫她知晓这毒症的厉害程度,她看了柏青一眼,见对方一副并不意外的样子,于是心中更生疑虑。   若非南越之主真有虐人的癖好,西渝、东崇两国相隔万里之远,他如何能同时身染上这两种剧毒?   宁芙思量不明,只好先问要紧的,“那他现在可有性命之危?”   “方才老臣已为他施针,强行逼出心脉毒素,危险期算是艰难度过,恢复几日便能苏醒,但这两种剧毒世上并无彻底除解之法,长久存于身体,终究会油尽灯枯。老臣会开一副方子来缓释他的毒症,但若根除……恐华医在世亦无能为力。”   宁芙愣愣听着这话,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从来没有自诩过自己是什么菩萨心肠,可这回,她的确是为了救人罕见执拗了一回,但正当她以为自己终于做成了一件好事时,结果竟是成了……一场空。   心里难免会不舒服。   “公主殿下?”   柏青的一声敬称将宁芙的杂乱心绪唤回,见面前两人一齐向自己注目,宁芙稍稍定睛,立刻面作起掩饰。   因手边暂找不到合适人手,她便只好交代柏青去跟程太医拿药方抓药,还叮嘱他切记仔细些,之后也不理会柏青的惊诧,便提上裙,一人径自进了屋内。   见此状,手提医箱,跟在程太医身后三步两回头的柏青,不禁于心中长长叹息一声,心念主子这回,应算得终于偿所愿些吧。   只是可惜,当下时机又不对。   ……   进了里屋,登时飘鼻一股淡淡的药香,清新似艾草,并不算难闻。   宁芙屏气又刻意放轻脚步,待走离床榻边只半步远时,她抬眼望去,目光不由一顿。   当下,那人正阖目躺在榻上,少有时刻的收敛锋芒,他面上的污浊血迹也尽被擦拭干净,露出原本的肤理,宁芙先前只能依稀辨得他眉眼浓邃很好看,现在再细观,发现他的面容竟还带着儒斯的英俊。   他才不斯文呢,宁芙在心里悄悄哼了声。   想他故意吓人又拖人下水的坏心肠,怎么也和这语类君子的形容词没有半分关系。   她轻轻出了口气,犹豫着又往起挪了挪,她目光注视着他的鼻尖,放低声音:“喂,先前还那样凶,现在突然就虚弱成这样,你不是很厉害嘛。”   对方意料中的没有任何反应,只呼吸间胸腔在和缓起伏着。   宁芙摇摇头,又驻足端凝了一会儿,惦记回宫时辰不易逾时,便起身欲离。   可她才要转身,就见对方忽的凝蹙起眉头,不知是病痛难忍,还是进入了梦魇,总之宁芙确认,他眼下一定异常煎熬痛苦。   他手指蜷缩,想抓紧辱毯却明显有些无力,宁芙看着这一幕,鬼使神差地竟想要借自己的手过去,给他些力量,她犹豫着动作,房门外却忽传一阵动静。   “公主殿下,另一南越蛮奴大胆出逃,现被卑职抓获,特来请殿下定夺!”   崔易校尉的声音骤然响起,叫宁芙蹙眉同时也大口喘了口气,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心虚至此,当下收回手后忍不住往胸前去抚,她只得尽力当作无事发生,目光从他汗涔涔的面容上移开,之后面色恢复如常地推开房门。   果真是柏青被人捆绑拿住,宁芙微感头疼,上前立刻言命崔校尉放人,又特别交代,“以后这个院子留给他们两个单独住,若无特殊情况,你们的人不要随意进来。”   “待卑职向太子殿下禀……”   “这种小事也要告知?那崔校尉不如把他们每日吃了几粒米,喝了几口水也一应记下报给我二哥算了。”宁芙明显不悦。   闻言,崔易只躬身不语,像是不进油盐,宁芙懒得和其再费口舌,当下气恼地把人全部轰出院子,只留柏青一个。   “你留这在看顾好病人,药方可拿好了?”   柏青将身上的绳子扯拽下,“已经全部记下。”   宁芙点点头,她再清楚不过,在这个院子里,真正关心那人死活的也就柏青一个,虽然他们两人身上似有着好多好多的谜团,但有什么话,她还是决定等那人醒来再一五一十问清楚。   ……   在外周折了一整天,回到芷栖殿,宁芙确感浑身乏力,于是简单食了些清淡膳食,便被两贴身侍女伺候着更衣沐浴,浴水添香。   在温烫的水里没身仔细泡一泡,慢慢浑身都解了乏,可心头的闷郁却怅堵不消。   翌日她醒得极早,很快用过早膳,又照例去未央宫给母后请了安,之后没再耽搁,便又坐上了出宫的轿辇。   到了公主府,宁芙也不理会崔易于门口的拜见,径自迈步去了里院,可那人还是没有醒,柏青说他昨夜里咳了两次血,程御医事先交代,只说这是正常的怯毒过程,咳出来的也都是毒血。   宁芙看着他愈发苍白的脸,和无血色的唇,手指悄悄攥紧了些。   第三日她又想早早过去,却被皇后留下去一同接待从承安寺过来的住持僧尼,皇后信佛,月月十五都会请宫外的高僧来未央宫同行诵礼,宁芙一贯都会陪同,这次也不好有例外。   两日无法出宫,宁芙等得着实心急,于是得了空闲的第一时间,便带着大箱小箱的补材去了公主府。   她本想进府后直接把东西交给柏青安置,可进了小院儿一路过去,也没有看到平日里守在这儿寸步不离的熟悉身影,宁芙左右张望也不见人,于是只好先命兵士暂将东西置放前堂,而她自己则等不及地推门入屋探望。   刚迈进步子,率先扑鼻的还是药味,可与之前相比,这次的味道却很浓,很苦,宁芙拿起手绢儿稍掩鼻尖,另一手掀开帘子去向里探看。   越过一扇屏风,她目光向里却不由一滞,此刻那人正病恹恹躺在榻上,前额大汗淋漓,唇色透紫,整个人似是被灼烧一般在痉挛颤抖。   她当即感觉不妙,于是忙提步过去扶住他的胳膊,有些无措地想要把人唤醒,“喂,你,你醒醒,怎么会这样……”   他模样晕晕沉沉,阖着目,身上体温灼高异样,宁芙试着伸手去探他额前,瞬间只觉手心都被烫烧到。   宁芙无法应对,匆慌着想出屋去寻柏青过来帮忙,可她刚要收手,却见对方倏忽间睁开了眼,那是一双很红很红的眼睛,眸底尽是不健康的血色。   宁芙没深思,只想人能从昏迷中醒来总归是好的,她欣喜开口,“你,你醒啦,感觉如何?”   她并不知晓对方此刻还并未真的清醒,当下关切的话语未落,她在毫无防备之下,被其猛然抓住手腕,狠狠扯拽到榻上。   宁芙腿侧都被撞痛,她正要呵斥,不想整个人轻易被他双臂桎梏,连带两个手腕也被他一掌按压住,她从没被男子挨离得这样近过,一时羞得避过目去,可脖颈上源源传着他热灼的吐息,叫宁芙神乱又惊慌。   “放……肆,快将本公主松开。”   他却并无动作,只眯眸打量着她,眼底至浑可怖,宁芙只得伸手去推他,嘴上也严厉斥责,可她怨恼的话还没说完,手臂便被他一下攥紧,紧接,一阵格外清晰的痛感叫她瞠目震惊,拧眉难忍。   那人,竟敢咬她……   宁芙从未感觉到这样疼过,挣也挣不脱,眼泪如串划过眼角,将枕巾都浸出湿漉漉的一片。   在她低低的啜泣声中,对方眸中的血色渐渐变淡、消失,最后终于恢复成原本清明的棕黑色,接着,他整个人无力靠在她颈窝间再次阖目昏死了过去。   宁芙目滞心惊,甚至暂忘了疼痛,只被他最后轻吮的那一下刺激得呼吸都颤。   他到底清不清醒!   这时,刚刚煎好药材,从外端着药碗进门的柏青,看到眼前两人榻上扑缠的这一幕,险些惊得碗都要从手里跌碎。   作者有话说:   来啦!   —— 第6章   翌日晨间,韩烬终于艰难转醒,四五日的昏睡叫他脑袋很痛,一睁眼,看着满室的陌生,他眉头微蹙,下意识充满戒备之心。   “主子,你终于醒了!”柏青正巧端药进门,见状忙惊喜急奔向前。   韩烬抬眼,看柏青一身奴隶囚服褪下,此刻穿得利落又干爽,再低头看向自己,脏晦衣物同样不在,身上只着一件棉白中衣。   他拧眉什么也忆不出,于是伸出一手按压住自己的太阳穴,隐痛着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柏青半跪在地,闻言立刻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详整讲述,从他深陷昏迷开始,再到公主请来御医施救,之后又专门空出这个院子借给他们休养,更不许外人打扰,总之事无巨细。   说到最后,柏青语调渐缓下,开始缄口犹豫,不知要如何说明公主受伤之事。   柏青的面色踌躇自然逃不过韩烬的眼睛,他沉声催促,显然没什么耐心,“有话就说。”   柏青不敢抗命,只得如实回:“主儿可能记不得了,昏迷期间,主子弄伤了公主。”   闻言,韩烬嘴巴微张,神形似诧异,可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叫他丝毫画面都回忆不出,睡梦中所经的一切仿佛都成了真实至暗的魇,他在其内,意识混沌,虚实分不清。   颓然再次躺回,韩烬阖着目深浅呼吸,语气带疲,“哭了吗?”   柏青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韩烬稍静默,再开口时喃喃沉哑,也不知是何语气,“受惊的小兔子。”   柏青自没听清这话,他没再继续究探,只将药碗端稳放置在旁侧的矮几上,而后认罪跪伏,不敢有所相瞒,“前来诊脉的御医已将主子的病情如实告知给公主,眼下公主已然知晓主儿染毒一事,可西渝与东崇地缘位置相离甚远,公主对此难免心生疑虑。”   韩烬拧了拧眉心,难掩疲惫:“你怎么说。”   “属下只好急中生智,扬言我们只是南越国的寻常富商,常年于西渝、东崇两地交易买卖,因被两地强盗盯上钱财,遭歹人联合下药,这才意外染了两地之毒,之后回国路上病情发作,又偶遇送奴队伍出现暴/乱逃窜,于是便被队伍兵长抓去充了人数。”   韩烬:“那我身上的若干外伤你如何解释?”   柏青自是机灵,“属下只说南越使臣团的贵胄们,动辄对奴隶出手打骂,拳打脚踢,主儿身上的伤自都有了解释。”   韩烬顿了顿,遂冷嗤,“漏洞百出,说辞拙劣,她就如此轻易的信了?”   柏青愣愣地点头,不知自己这套说辞有什么疏漏,开口时,语气间还隐隐透着份骄傲,“公主深信不疑,原本她还因被咬伤而气恼不休,可听完我这番解释,她看主儿的眼神都不仇视了,反而更多几份同情。”   “……同情。”   韩烬启齿,一字一顿碾过这两个字,神色恍然若失,看着柏青恭敬递上来的药碗,他目光森冷,紧接拂手毫不犹豫地将瓷碗打碎,“滚,滚出去!”   柏青心头骇然一跳,连地上碎片都来不及收,便赶紧往外奔着逃命,主子阴晴不定的脾性自三年前便开始了,可最初时,柏青记得他也是极爱笑的。   ……   另一边,宁芙板正脸色踌躇进院,不成想刚靠近房门,就被从门内夺命出逃一般的柏青差点撞个正着。   她下意识侧过右侧肩膀,怕他会冒失撞到自己的伤处。   “柏青,后面有老虎追你不成?”她薄恼。   柏青闻言愣愣抬眼,完全没想到经过昨日之事,公主竟还愿意照常过来,他收神,立刻恭敬作揖,“属下参见公主。”   宁芙不情愿地示意他起身,接着目光从他身上越过,向后瞅看过去,“怎么回事?”   “主……公子醒了。”   柏青按照先前那套说辞,只说韩烬是富商家的公子,而他自己则是公子身边的小厮,为了不露馅,一切称呼他必须要一一板过,还要提醒主子莫要大意。   宁芙指尖藏在袖下抠了抠,驻足原地没有动,面色微微复杂,“那你去哪?”   “属下去煎药,方才那碗被……”柏青一顿,及时改了口,“方才那碗被我不小心给打了。”   宁芙不疑有他,点头允他告退。   门口只余她一人,宁芙徘徊两步,终于上前推开那扇门,若照平日,她肯定着急进去探望,可如今她心里还别扭着,故而相顾左右,只想着拖延些时间。   从落地屏风绕过,宁芙端持公主姿态缓步迈进,看那人正坐倚在榻上闭目养伸,宁芙停下,板着脸刻意轻咳一声。   对方果然睁眼,视线落在她身上,却一声没有言语,也不恭敬礼见。   宁芙气得恼恼的,莫名觉得自己手腕伤处忽的格外发疼,她刚准备上前去质问一番,正要落脚,却见地上满是碎瓷,还有四处铺洒的药汁,根本无法落步。   “从旁边绕。”他罕见好心提醒。   宁芙却眉毛上扬,一副并不领情的模样,“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韩烬不计较,只落眼在她右侧手腕处,开口淡淡,“坐。”   “这是公主府,我的地盘,难道还需你来对我客套?”   宁芙嘴上依旧带刺,可转念又想,自己是主对方是奴,凭什么他能舒舒服服地坐着休养,而自己却连站脚的位置也无,于是气不过左右环顾一圈,只见房间内除去一张床榻,也就只剩下一把梨木椅,还四条腿全浸在药渍里。   她向来喜洁,自不肯迈步过去凭白沾污了鞋底,于是嫌弃地摇摇头,“坐哪?”   他没说话,却用手轻拍了下自己身侧,示意她坐床沿。   见状,宁芙蹙眉瞪大眼,开口便要叱责他放肆大胆,可话音未出却先听他主动提及到昨日之事,“给我看看你的伤处。”   宁芙诧异了下,忙掩饰地将手往身后藏去。   韩烬看着她下意识的小动作,面无表情地言道:“若处理得不好,手腕处是极易落疤的,公主素有爱美心,可容得了身上落下这么个咬……印痕?”   “少吓唬人了。”宁芙撇嘴嘟囔了句,假装无意,可心头确实有所担忧,心想昨日柏青给她上药时可没说起过是否会留疤,而她这伤又无法去寻正经太医来瞧,宁芙困恼地瞪了他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开口,“难道你有不留疤的办法?”   “不看看怎么知道。”   “……”   怎这般伶牙俐齿的讨厌,宁芙哼了口气,故意壮胆地往前挪了两步,坐在了他的床榻边沿,然后板着脸将手腕伸了过去,“喏,看你能瞧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韩烬垂眼去看,洁白细嫩的一截皓腕,此刻不合宜地缠着几层纱布,无规无矩,连系结都打得无章,他眉心瞬间拧起,问,“这包扎出自谁手?”   宁芙如实说,并未没察觉出对方声音的戾变,“柏青。”   “柏青?”他声音倏忽更沉,宁芙再如何反应不敏,也能一下听出他口吻中的不悦意味。   她觉得莫名其妙,也不知哪里又惹到他,“是啊,不然还能是谁?你敢胆大包天咬伤公主,若是此消息不甚外传,怕你还没醒就彻底一命呜呼了,我是菩萨心肠才没去和一个伤患计较,又替你掩藏没去寻看御医,你要懂感恩的,知不知道?”   宁芙凝着他的眼,想尝试用道德感去牵制他,结果他好似根本没听入耳一般,当下不答反问了句,“公主可知我的名字?”   闻言,宁芙明显一愣,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转移话题说这个,她如实摇了摇头,看着对方明显不善的脸色,却不知他为何要执着于这个。   “那你……叫什么名字?”她虽先前不知,但觉现在问也该不算太迟。   可他却还收矜,闻言瞥过眼去,晾了她一会儿才似不情愿地缓吐出一个字来,“烬。”   宁芙抬眼困疑出声:“只一个字吗,那你姓什么?”   韩烬垂目,开始动手帮她解伤处的纱布,他动作很缓,声音也跟着不由放轻了些,“姓氏源父母,只一单名独属自己,你只记一字便可。”   除去说辞缘由,韩烬更是有意掩藏身份,韩为王姓,纵小公主心思单纯,可却难防旁人知晓后不会深究联想,他们虽不会在大醴国滞留太久,可如今他武功失了多数,若此刻遭袭,实在被动,故而一些未知的危机自该从根源规避。   宁芙觉得他这话的确是有几分道理,于是也不再继续追问其姓氏,只好奇又询:“那是哪个字,又有何寓意呢?”   “字形从火。野望燎烬,宅寂空悲,大致这个含义吧。”他话音分外空淡,喜怒自掩,更没有和公主殿下谈话的自觉恭敬,倒是目光落在她手腕伤处全程凝得格外专注,里外都查看个仔细。   宁芙一心琢磨着他的名字含义,也忘了手被他握住的不合时宜,她想想后才说道,“听起来好像并不是什么好寓意,像我的名字,音同福,又取义芙蕖之亭亭净植,出淤不染,是父皇当年绞尽脑汁为我取的。”   韩烬轻笑了下,又用食指勾着她指腹,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公主自是好名字。”   “……真心的?”   “自然。”   闻言,宁芙竟觉有些受宠若惊,他这般和善态度实在太过罕见,不仅不冷嘲驳嗤,反而誉赞一二,实在不像他平常行止,难道是因为那伤口叫他内心愧疚了?宁芙不禁如此猜测。   “你也不用妄自菲薄的,其实想想,名字不就叫着好听便行了?你既不说姓氏,那以后在公主府我便唤你阿烬,这样如何?”宁芙单纯友好地言道。   韩烬手上细查伤口的动作一顿,他没抬头,半响才轻轻“嗯”了声以作回应。   “阿烬?嗯……是还蛮朗朗上口的。”宁芙笑眼弯弯,如此试着再唤了声,又问,“你喜欢吗?”   韩烬垂掩下的眸,当下微微映热一悸。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这充满戾晦的名字竟还能被唤得这般悦明好听。   指腹摩挲,掩饰着心头对她犯的瘾,而后声音哑然道:“喜欢。”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纱布尽除,伤口随之清晰入目。   韩烬仔细凝着宁芙手腕上的隐隐齿痕,却不敢落指去抚,伤口附近的血痂未被擦拭干净,有深有浅,可见当时他的确用了狠力气,小公主这般娇滴滴,凭白受了这个苦,那会儿一定恨死他了吧。   他敛目,低声问:“还疼吗?”   宁芙被他旁落的指腹摸得有些痒,更不适他忽而关切的口吻,先前两人每次面对面时他都凶戾十足,面上更是一副嗤鼻厌态,可眼下,他忽的态度转好许多,叫宁芙不免心生迟疑。   她忐忑地想要将手抽回,却被对方忽的收力给拦阻住,他道:“要重新上药。”   宁芙轻“哦”了声,瞥过眼去努了努唇,这才怨嗔着言说了句:“昨日真的痛死了,我替你瞒下的可是死罪,你是念着这个才忽的转性的?”   韩烬抬眼望着她委屈屈的一双美眸,较诚意开口,“公主救命之恩。”   果然是为了还恩情,宁芙悻悻然觉得无趣,不肯再被他拉着手。   韩烬这回没阻,只是问道:“既没寻宫中的御医,那昨日柏青给你上的是什么药?”   宁芙垂下眼帘,随意看向了旁处,若照两日前的情景,她实难想象出两人会这般相安无事地对坐,甚至还心平气和地谈话。   她开口:“柏青说他先前学过些医理,能处一般杂症,帮我看过后,他只说伤处涂抹些鱼茴草草汁消肿便可,而这草生长能力又强,一般的寻常圃园都能寻到,所以为了不招眼,柏青便一个人偷摸寻去了公主府的后花园,采来草药又研磨出汁帮我敷上。”   说到最后,宁芙不禁娇气地抱怨了句,“只是柏青的手法实在不算细致,往伤处缠纱布时几次都把我弄疼了,若不是再找不到第二个能帮我上药的,我才不要用他呢。”   闻言,韩烬没说什么,只用手撑着从榻沿起身,可只这几个简单动作便叫他觉出力不从心之感,背上顷刻间泛起层细密虚汗,他实在恼然这样无用的自己,当下沉脸跻上鞋子,又看着宁芙严肃问道,“公主怎谁的话都轻信,就不怕被骗?”   宁芙正在旁犹豫要不要上前帮忙扶一扶,可又担心他起身是要去如厕,自己不好也不方便去施这个好心,正无措间,又忽的听他莫名问话,宁芙神态微茫,下意识反问回去:“那你骗我了吗?”   韩烬顿了顿,没说话。   宁芙却不依不饶忽的严厉起来,模样就像只愠恼炸毛的猫,她凑到他跟前去趾高气昂的,“阿烬,我现在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是你的主人,你不能以下犯上,欺瞒蒙骗,我也不会再一味好脾气地容忍你,你知不知道?”   闻言,韩烬抬手往她头上轻抚了下,接着唇角勾起,面上一点敬畏模样也没有,“前面的我勉强认。”   救命恩人能认。   但天下人都无人敢叫雍岐少主降尊认主。   宁芙怔愣地眨眨眼,没顾得他说了什么,只注意他手上僭越的动作,待反应过来后,宁芙当即戒备地往后退了半步,遂蹙眉警告说:“你干嘛又对我动手?”   他大言不惭,竟毫无掩饰地直接放肆,“实在可爱。”   宁芙又恼又羞,简直想原地跺脚发泄,她气呼呼地直接指着他鼻子骂,“无赖才这般的,你,你真的粗蛮欠驯教!”   已经很久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韩烬微挑眉,倒是觉得新鲜,他大度地没去跟她计较,也如她所愿的举止规矩起来。   恭敬低顺、逆来顺受的模样他会扮,年幼时为了在大娘娘身边苟延残喘留下口气,他被迫学着伪装,也学着自我轻贱,可如今他不会再那般,尤其在宁芙面前,绝不会。   在宁芙戒备的目光中,他讪讪将方才碰过她的那只手背过身后,接着神色淡然地问道,“不知公主打算如何驯教?”   宁芙嘴巴轻抿,闻言有所犹豫,她暗自心中作想,如果现在就提出要他老老实实挨自己十鞭的要求,并且要他在南越公主面前给足自己面子,是不是太过不讲人情了些,而且依两人现在的浅淡交情,他也不见得会乐意帮忙。   踌躇到最后,宁芙只避重就轻地责怪道,“我父皇送给我的鞭子都被你扯坏了,那便暂时先不驯教了,待我的新鞭到手,我们再正式开始。”   她是好心想给他多留些休养的机会,眼下他才刚醒,处处都虚弱欠补,受驯之事不急,可暂迟缓。   “那鞭是你的?”韩烬忽的开口。   宁芙觉得他这问题问得莫名,“父皇所赠,自然属我。”   韩烬敛眸并未言明,那把被大醴皇族珍视敛纳国库的伞绳软鞭,若向前去追溯源头,他才是真真实实的初代鞭主,那是他第一次领兵退敌后所获父皇奖赏,可是也因那次出头,他付出了十分惨痛的代价。   如今物是人非,那把软鞭因缘际会之下落入了宁芙之手,他原本不信命缘一说,可当下却也不得不敬畏一二。   “喂,你,你是又难受了吗?脸色怎这样难看。”   宁芙在旁察觉到他脸色愈发难看,见他阖眼蹙眉一副虚弱模样,她终没忍住地主动伸手过去扶住他的胳膊,关切语道,“你刚醒,身上毒素未除,还是别站太久了。”   他拂开她的手,不愿丝毫示弱,“鞭子我会赔给你。”   宁芙诧异了下,“算了,你如今这般要怎么赔?本公主便大人有大量些,不和你计较此事了。”   即便他受难前曾是富商公子,可现在却是境况窘迫,说是身无分文大概都不为过,如此,他哪还有余力去还她一把新鞭。   不想他却坚持,“那是我的事。”   宁芙不满他这态度,遂哼了口气,腹诽他真是不识好心。   韩烬不言不语,缓步挪去门口,而后抬手扣了扣门框,弄出的声响不小。   宁芙正困惑他要做什么,却见柏青闻听动静后急奔而来,甚至直接越过她而向里拜跪,“主……公子请吩咐。”   韩烬只面色如常,“你再去花园取些鱼茴草,研磨好给我送来,还有,看看花圃周围有没有开败的菟丁花,若有便取来四五目,要快。”   “是!”   直至听命退下,柏青总共就看了宁芙一眼,眼神也只是打招呼的寻常见礼,可他对上阿烬却满是敬畏,甚至连正眼都不敢满抬。   见此状,宁芙心里稍稍不平衡了,明明她才是两人的主子,可阿烬却明显比自己端的架子还要大。   因猜出他叫柏青寻药大概是为自己的伤处,宁芙这才大度地没有发作脾气,只是略带意味地在旁语道,“柏青看起来好像特别怕你。”   韩烬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径自往屋里走。   宁芙紧跟上去,不减好奇地问道,“你该不会是苛奴的主子吧,就那种若平日里遇个什么不顺心的事,便会对着下面的□□打脚踢来发泄,在自家滥用私刑,不然他何至于畏你成这般。”   “拳打脚踢不是浪费时间,我从不会留废物在身边。”   宁芙思量着:“那你若不满意,会把他们再发卖了?”   韩烬面无一点波澜,垂眼回她,“不,我会把他们直接杀了,如此不是省了我好多事?”   “……”   宁芙被他唬住,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眉头瞬间也蹙起。   韩烬觉得好笑,“公主怕我?”   宁芙嘴硬地扬起下巴,反叱:“我是你的主人,怕你什么!”   韩烬唇角扬了扬,不再多言,之后重新坐回床榻,敛神整休。   如今他体内尚存余毒,精力不沛,体感力不从心,如果不是宁芙,他定懒得和旁人言道这些无关紧要的话。   宁芙也在旁安静下来坐等,大致过去半个多时辰,门口才终于有了动静,不用猜也知,定是柏青寻到那两味草药回来。   见他从屏风外绕进,手中端着两个不知从何处找来青瓷皿具,两种草茎分别放置其内,现已被研磨成汁。   他恭敬递过,韩烬接手,后垂目瞅了眼,却责难说:“一点小事也做不好?”   柏青低眉不敢言。   韩烬收回眼,重新拾起磨棒,开始亲自动手继续周圈研磨,仔细将叶肉中余存的药汁尽数捣出。   宁芙看柏青跪了好久都不敢起,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她起身挡在柏青面前,又对着韩烬不满指责道:“你们如今都在我的公主府,便不能再按先前的规矩,你也不许再对柏青用这样凶巴巴的态度,再怎样他现在也算我的人了。”   闻言,正跪地的柏青瞬间紧张得汗如雨下,虽知公主心肠慈悲,可有些话她说了不是救人,反而是刀刀刮人啊。   “他是你的人?”韩烬捣药动作应声一顿,眸底也随之戾起,他抬眼看着宁芙,幽幽发问,“这话,你问他自己敢不敢认。”   柏青背脊一僵,忙将身子躬伏更低,显然一句话也不敢回说。   他生平只认一人,便是雍岐少主,何敢再认?   宁芙在侧未察觉出气氛有何不对,应言想也没想地回:“为何不敢,你也是我的人,这个你不认吗?”   韩烬目一滞,看向宁芙,神色的恼郁明显褪了些。   宁芙眨着一双明艳至极的美眸,还在一派天真地追问,“回答啊,你们认不认?”   韩烬被她追得之避过眼去,当下指腹攥紧药碗,喉结更不由的上下滚了滚。   他不允许柏青继续在此跪留,便趁着宁芙注意力不在,挥手把人打发了下去,室内只余他们两个,韩烬一人应对着小公主,着实不算容易。   “说嘛。”她催促言嗔,韩烬竟觉她的声音过分好听。   他侧目轻咳一声作掩,又在其注视下抿了抿唇,而后方镇静语道,“我不做旁人的主。”   宁芙歪头:“那你自己呢?”   自小被千宠万爱着长大的娇贵公主,任何人在她面前无一不是恭恭敬敬,又哪里受得了被拒绝忤逆,故而眼下,宁芙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非要他亲口回答不可。   原本以为他一定又是那副冷言冷语的讨厌模样,更不会轻易就称她心意,却不想他只片刻思量,便瞥过眼启齿应道。   “认。”   作者有话说:   关于两人之前的渊源,有宝猜对哦~   ———————————— 第8章   晚间回了芷栖殿,宁芙食过晚膳后便被冬梅、秋葵二婢子伺候着入水沐浴。   为了避免叫人察觉伤情,这几日她行事处处万分小心,尤其净身沐浴之时,衣衫褪落不好遮掩,她便只好提前在腕处缠带好遮饰的环纱,如此既能避水,又能将上药的纱带挡住。   若她自己不心虚露馅,秋葵和冬梅两个丫头,定不会往旁处去揣摩思量。   “公主近日来日日出宫,还一去便是一整天,奴婢二人无法同去伺候,每日闲在宫里,无事白领着俸禄,心里实在焦忧。”   冬梅在后一边持篦仔细梳着宁芙的如泓黑发,一边恹恹叹息地开口。   宁芙正盯着水面上游漾的一片玫瑰花瓣出神,闻言后,她伸手掬了捧水从肩窝缓浇下,这才慢悠悠开口道,“得闲还愁闷,难道天生是受苦受累的命不成?”   秋葵笑着往浴桶内添舀了两勺热水,开口将话接了过去,“冬梅是记挂殿下的安危,眼下殿下日日与那南越粗蛮之人接触,虽有兵士旁守,可想想也是叫人心惊的。”   “而且宫婢们私下都在说呢,南越男奴向来最为敬重南越公主,甚至将其礼重为瑶仙神女,如今殿下与那位南越公主不算交好,若那奴为护其本国公主而暗中向殿下发难,我们两个也不能立刻护到殿下跟前,这才不免焦急。”   闻言,宁芙顿时拧起眉心,本能排斥,“这话是从何处听来的?”   冬梅、秋葵二人面面相觑,似没想到公主的反应会这样大,她们不敢怠慢,闻言立刻如实回说:“是从霖阳宫传来的。霖阳宫主位淑嫔娘娘的二弟任职在礼部主客司,此番便负责招待那些异邦人,听说那南越公主有个心腹手下名唤敕禹,醉酒后冲外猖狂扬言,说那些男奴给南越公主提鞋都不配,若能得公主一个青眼,便当即自戕也是甘愿,而……而殿下您,纵劳心驯教,到头来也尽是徒劳。”   “傲慢无礼,简直毫无为客的自觉谦和!”   宁芙听后当即忿忿言道,她声音扬得急厉,罕见的凶巴巴模样更是将两个侍女都吓得不轻。   冬梅和秋葵忙匆慌跪伏于地请公主息怒,同时下意识以为公主如此气恼,定是因那些南越人轻狂粗鄙,出口不尊,却不知宁芙此番却是介意于别处。   “殿下莫要和那些蛮夷之人计较,我们言说这些只是想提醒殿下,在公主府驯教之时,切莫要动感情,他们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恐怕最后只认南越公主,并不认我们的大醴公主。”   “好了,你们不要再说。”宁芙彻底没了继续泡奶浴的心情,她郁闷着脸色,径自从浴桶内起身。   随她动作,溜光嫩滑的雪肤开始垂滴晶莹,应着黄铜鎏金烛台上昏寐的火光,宁芙无半点余瑕的美丽酮体虚晃映现,见状,两婢子忙起身,同时将目光恭敬垂低,又动作麻利地抓紧拿来纱棉来替公主裹身。   见宁芙起身欲离,冬梅在后提醒一声,“殿下,精油润乳还未擦身。”   先前这些是无需被提醒的,五公主生得倾色娇美,从小便被皇后娘娘重视着养成了润身养护的闺中习惯,平日每次沐浴完,她瓶瓶罐罐用来擦身或按摩的器皿物件,甚至整个梳妆镜台都陈摆不下,而像如今这般兴致恹恹,的确是极少有的。   闻言,宁芙只拂手,语气也淡淡,“你们先下去。”   冬梅、秋葵对望一眼,目露担忧,可到底不敢拂主子的意,于是简单收整了一番浴房,很快恭敬退下。   寝殿之内,宁芙只着了一件单衣,随后对着铜镜敛神而坐。   她垂目伸手,将手腕处作掩饰用的白纱条解开,随手放入旁侧的粉玻璃蝴蝶纹首饰盒内,之后双手撑起下巴,怔怔然不由又想到了白日里与阿烬的相处。   草药研好后,他动作很是小心地重新帮她敷药,可他气色又变得不太好,神色愈发恹恹,看着十分疲惫需要休养。   她便主动提议开口,“要不你先休息吧,还是叫柏青回来帮我上药?”   “疼了?”   “……没有。”   “不是殿下说柏青手脚没轻重,上次还被弄疼了好几次?”他面无表情,说话也一点不温柔,却没来由地叫人心头乱糟糟的,“我不会弄疼殿下。”   她只好作罢,任他一手握着自己,一手继续仔细上药。   天下没有哪个男子敢这般明目张胆地去触碰公主,宁芙傲娇地端持姿态,心想自己对他还是太过宽纵,可她却没再阻,只将这些不合宜当作是公主该享的优待,尤其,她内心并不排斥。   走前,他依旧牵着她的手没放,还面色严肃地嘱咐,“鱼茴草汁液再加菟丁花的根,眼下这药除疗愈效用以外,还有怯疤痕的作用,七日为期,殿下需日日记得来我这换药,否则,雪肤恐留微瑕。”   闻言,宁芙连忙将此记牢,她向来十分爱惜自己,又惯之娇气爱美,哪容许得了手上留疤。   只是眼下阿烬都醒了,她原本也没打算之后日日都去公主府,可现在为了养手上这伤,她便不得不每日都过去。   她走前痛快答应下来,可现在,一想到他一边对着自己关怀,可心里却视着那南越公主为天上明月,仰视敬爱,宁芙内心便十分不是滋味。   甚至恼到要无视自己承诺,明日根本不想见到他!   ……   公主不在,柏青方才敢迈足进内寝的门。   自上次无意间碍到主子的事,自己就没得过一次好脸色。   进屋,见少主躺在榻上神色疲倦地阖着目养神,柏青只得摇叹,明明自己都已经虚弱成这般,却为了叫小公主多过来几次而劳费这么大的心力。   他不敢唠叨劝言,只好敛息上前欲帮少主掖掖被子,却不成想刚刚动手,对方便骤然开了口。   原来主儿阖目休养却根本没睡,柏青不由吓得受惊一凛。   “叫你办的事如何了?”   柏青垂目退后几步,回神后才躬身回说:“回少主话,雍岐先前布在大醴的暗旗的确不少,可是想要正式启用却要寻到暗旗之首北修大人,而如今我们的活动范围只限于这公主府内的隅仄偏院,想要出府都难,若想寻得北修大人相助,恐怕并非易事。”   韩烬眉头不舒,他自知此事没有那么容易。   北修从未正式露过面,连他都不知晓北修如今姓甚名谁又潜在何处,甚至是否在朝为官也无人详知,可如若不能得这些暗桩的助力,凭他如今这副残躯,别说重回雍岐,恐怕连踏出这公主府都成了难事。   雍岐郢都如今的局面糟糕透顶,他绝不能在大醴久留,可先后在西渝和东崇冒死寻药,他身上所受伤势实在太重,纵药物已被另一手下柏松千里奔袭送回郢都,可母亲和小妹的伤情棘手,他做不到半点不挂心。   因愁绪积郁,韩烬猝不及咳出一口黑血来,先前在小公主面前掩饰的从容之态不再,他狠狠攥紧床榻木质边沿,阴恻恻地开口,“杀他,杀他!”   柏青见少主又要进如魔魇梦,忙跪行至前安抚道:“主儿,大殿下已死,我们的仇已尽报了……眼下主子好好养伤,定能早日返回故土,何况三殿下在郢都得到消息,也定会派人来寻。”   韩烬重重喘着气,神思稍回,可眸中冷意却未消,“怕是我死了,才算真的如他所愿。”   “怎会,三殿下可是被主儿一路扶持上位……”   “那又如何?”   不轻信别人,是韩烬从幼时便学会的安身立命之法。   母妃位卑,父皇孱弱,大娘娘商氏一族长久把控雍岐朝政,从小到大,他因展露出过人的天资而受尽凌虐,卧薪尝胆多年,他拿战功保护母亲和妹妹,几乎成了大殿下的杀人机器,没感情,妄人道,他是被神诅咒的存在。   可三年前,因偶然间瞥到一双太过美丽明亮的眼睛,叫他第一次生了要抗争命运的冲动,恶极如他,也妄想去碰天上皎明的皓月,他明知不配,却忍不住贪图了执念,纵然那月从不会垂眼于他。   可他终究不干净了,大殿下放出的一场蓄意谋杀的大火,差点要了他唯二两个亲人的性命,母妃因此失了双腿,小妹更是在花季年岁,被大火残忍烧灼毁了容貌……   自此,雍岐内战正式挑起,他杀人如麻,付诸暴虐,用尽三年时间将大殿下与权倾朝野的商氏一族彻底诛灭。   然弑兄者,无德上位。韩烬无意与文臣舌战,于是亲手扶持三弟韩炘上位,后自封摄政王,以辅政权。   为覆灭仇家,这三年来他根本活得不像人,更不必提及儿女情长。   可仇刚报,母妃的情况骤然恶化,他这才不得不冒险,亲自去西渝毒瘴深林采集百稀灵芝,又不远万里赴东崇,于深泽战大鳄来取畜生的胆。   药取齐,他亦倒下。   后在折返路上遇到南越献奴的队伍出现暴·乱,他与柏青因斗鳄负伤,武功尽失,这才无奈被捉去充补人数,他的另一手下柏松伤势较轻,只得临危受命,拼死逃生,这才将续命的药材护送出。   而他与柏青,阴差阳错间以奴隶身份被送进大醴。   他更没想到,能再见到他的月。   情浓,欲重。他一边不敢用自己脏劣的目光去看她,一边又克忍不住,于梦魇中一遍遍的抵死缠弄,疯魔一般地去浊污明月的身。   他卑劣地肖想了她好多年,好多年。   可再次相见,他窘迫尘微至极,甚至成了为她踮脚都不配的奴隶。   当被她怜悯地扫过一眼,他心脏都险些被剧痛撕裂,于是恨意暴烈滋生,他只想叫她讨厌他。   可……她竟会被自己失控弄伤。   于是情愫至深,再难遮掩,更无法做到真的无动于衷。   他根本……舍不得。   作者有话说:   一眼误终身,公主的魅力~   ———————————— 第9章   宁芙今晨起得晚,醒来后也不复前几日那般匆忙赶着出宫去,她只悠闲模样的坐在铜镜前仔细梳妆,手侧的步摇朱钗红绿绯靛换了一支又一支。   两贴身侍女在侧有所困疑,只得出声问道:“公主,用过早膳后,是否还要叫小李子去吩咐备车。”   过了一夜,宁芙心头闷气还没尽消。   闻言,她眉梢微扬,哼了口气就将手中那支金镶珠翠挑簪重重拍在桌上,而后努嘴说道:“不去,待会我要到未央宫请安,再陪同母后与大师一道诵经。”   “是。”婢子恭言。   前几日宁芙一心扑在外,隔了几日再去未央宫,方才知晓今日是慧空僧尼暂居宫内的最后一天,她陪同母后虔诚诵完最后一段经文,便主动提议要亲自送一送师太。   出了未央宫宫门,两人沿着花园走过一段庑廊,避讳着左右无人时,宁芙失礼将师太暂留,又将婢子遣离方才开口言道。   “得知慧空师太常在寺赐缘签福,故而宁芙冒昧,想替闺友向师太请来平安符,以趋祸难,招守佑。”   师太合手礼致,微躬身道:“公主陪同娘娘虔诚心诵经文,心诚福至,自该得佛祖庇护。”   宁芙回施了一礼,收下师太从袖间拿出的结福,对方刚欠身要走,却被宁芙犹豫着再一次拦住。   “师太请止步,宁芙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   刚过巳时,宁芙按捺不住的到底还是出了宫,她心里欲盖弥彰地反复强调,说自己此番出宫只是为了给言笙送去平安福,保佑她伤势早些康复,快些恢复成往常那般威风凛凛的巾帼女将军模样。   她来将军府的次数不少,进门轻车熟路,如今谢老将军和谢钧哥哥皆带兵在外,宁芙刚进府门,便被谢言笙的婢子金菊笑面迎上,之后直接将她引去了内院。   宁芙实没想到,谢言笙才刚刚伤势好转,有了下榻的力气,便一点不知爱惜自己地练起刀枪来。   她瞬间拧起眉,提裙迈开步子就要上前去拦。   “言笙,谁许你现在就动刀动枪的!”   谢言笙这才注意到她,当下生怕剑气会伤她分毫,于是紧急制停,后背都跟着吓出一层冷汗来,“小祖宗,哪有你这般直往人剑上撞的,伤到可怎么办!”   在私下,谢言笙面对宁芙并未如先前那般恭敬,没有宁桀在场,她与宁芙的私下相处要随意自在得多,倒不是她放肆不顾礼,而是宁芙比她更讨厌那套缛节,但在人前,两人还是能装便装的。   “谢将军武艺这般好,难道还握不稳手中这把落影枪?”   见谢言笙停了动作,宁芙这才笑盈盈,她面上未露一点差点被伤的心有余悸,明显的十足信任眼前人。   谢言笙将虎头枪重新放置回枪架,回身言命婢子去沏些好茶,还特意吩咐,给公主的茶具要是那套青白釉叶脉纹花盏,旁的俗物可入不了这娇贵小公主的眼。   两人挨坐着叙话,宁芙看着院子到底有些冷清,便又言道:“老将军和谢钧哥哥可有捎信言说归期否?两月之后便要秋猎,若谢钧哥哥到时赶不回来,那我二哥可是遇不到对手了。”   谢言笙点点头,眸中却现忧色,“应是快回了。眼下天下局势不稳,西渝、东崇两国左右夹合,素来对我大醴朝虎视眈眈,更不必说北方的霸主雍岐国刚平内乱,定是即将也要有外扩打算。如今父兄领兵在外,虽先后大胜南越和扶桑,可小国易威慑,北边的豺狼却依旧难防……”   谢言笙是沙场军武之人,话赶到这,关涉天下时局,她是一说便止不住口,可看着宁芙的神色由天真烂漫一瞬蹙眉转忧,她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说多,徒惹到公主跟着伤神。   她话音一转,赶忙止住,“芙儿切莫多忧思,方才我说的那些都不是眼前事,是我嘴巴无遮拦,寻个唠叨,万不该拿营中事来扰你的心。”   宁芙本听得认真,闻言却是不由一愣。   从小到大,不论父皇母后,还是众位哥哥,从来都是惯养着她,一点风浪也不舍得叫她历经,宫里宫外,稍骇闻点的逸事她便听不到,更不要说边境沙场,那些见血腥的残戾。   其实,她并没有大家想得那般软弱娇柔,也不是娇滴滴只会啜泣眼泪,可大家总下意识在保护她。   宁芙定睛,目光认真看过去,“言笙,你自小与父兄历过战场的凶险,能否跟我说说,那究竟是怎样的场面?”   谢言笙喝茶的动作稍顿,抬头神色严肃起来,“那些打打杀杀的污糟岂能入公主的耳?”   虽有预料,可宁芙还是不禁面露失望之色,她喃喃,“你与二哥,还有谢钧哥哥都一样,从不肯对我言说这些,纵知晓外面的世界海阔天空,可我的天,却只有这宫墙顶上的一小片蓝。”   她无责怪之意,只是惋叹。   见谢言笙一脸为难的神色,宁芙便不再强求,于是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战场上的事不能与我说,那你与我二哥的事能不能说?自从崧山剿匪回来,你们行止便奇奇怪怪,别以为能瞒过我的眼。”   这话似比方才要她言述战场见闻更严重几分,谢言笙闻言,简直如临大敌一般,坐立都难安。   又看了眼侍女不在近旁,她这才将紧绷的思绪放松了些,“没,没有的事。”   宁芙却不依,撒娇又耍赖地非要从她嘴里撬出点什么,谢言笙是被她磨得实在没有办法,这才低声艰难开口。   “我中的那支毒箭,其实……其实是为太子殿下所挡。”   宁芙不明白,“既如此,你为何自回来便总对我二哥避之不见,怎么说你也是立了功劳呀。”   谢言笙罕见露出女儿家的赧意,声音低得不能再低,眼神也瞥落到旁处。   “当时剿匪遇阻,士兵四处分散,殿下与我又落单,一时情急之下,便……便帮我吸了毒。”   “吸……毒?”宁芙眨眨眼,诧异地用手捂住嘴巴。   又想起言笙的伤在锁骨位置,脑海里便不由联想出些画面,她哪里经过这些,于是也跟着悄悄红了脸。   尤其二哥那般克礼正肃的人物,竟会……   她不敢继续往下想,更不敢接着再问了。   “那个……这枚平安福是我从慧空师太那里为你求来的,能转凶成吉,趋避邪祟,你下次领兵在外,记得将它带在身边。”   宁芙赶忙喝口茶来压惊,同时笨拙地将话题岔开。   谢言笙伸手将平安福收好,脸颊也带些晕色,又不免叮嘱,“芙儿,方才那些话……”   闻言,宁芙立刻抿住嘴,做了个封口的手势。   怕她不放心,又作誓模样的言辞承诺,“放心,我一个字也不会向外吐!”   谢言笙点点头,耳垂却更透红。   ……   宁芙若有所思地从将军府出来,为她趋马的小李子忙上前问询,“殿下,可是现在回宫去?”   闻言,宁芙敛神端矜,故作一副思吟模样,等了片刻这才缓缓启齿言道:“将军府与公主府在一条街上,只几步的距离,便顺路去那边转一圈吧。”   宁芙说得一本正经,仿佛真是一时兴起,身侧的小李子也未曾多想,听言忙恭敬领命。   马车停在外,宁芙被崔易的人相迎进府,今日她没提前交代会不会出宫,故而崔易不再,环府护卫的兵士也少了好些。   她没叫人跟着,自己单独进了偏院,因鼻尖嗅得敏锐,她远远的就闻到一股药香,宁芙较欣慰,想自己就算不来看着,他也知道惜自个的命。   推开门,见屋内只阿烬一人,此刻正歇躺在榻,她放轻动静走近,觉出屋里的药香更浓,她早已习惯,当下也没显出多少不适。   离榻沿只半步远,宁府犹豫着将手里的另一枚平安福拿出,今早向师太讨要,她张嘴便要两个,想想的确有些失礼,好在师太.恩赐,慷慨将两枚平安福都施舍给了她。   见他睡着,宁芙不想扰,于是便想留下福便离开,可她俯身过去,刚将手伸到他枕边,却听他忽的阖目开了口。   “打听到了什么?”   宁芙被吓得一僵,原本以为他正睡得沉。   她没出声,正思量他这话到底是何用意,这是把她当做了柏青,可他们在公主府安心住着,又需打听什么?   不闻回复,他骤然不耐烦的恼起来,“说话,没有就滚。”   “是,是我。”宁芙也被他呵斥住,吓得声音都低了低。   韩烬这才拧眉睁了眼,见是她站在跟前,眼神茫了茫。   “小公主。”   宁芙蹙蹙眉,将身子站直,纠正说:“不许这样叫我,不礼敬,你要唤我殿下,或公主殿下。”   他笑笑,眼神比方才柔和好多,“以为殿下今日不会来了……坐。”   上次也是挨着他的病榻坐的,宁芙想了想,有些犹豫,心想他现在都好了,两人是否不适合再相离这样近来说话。   韩烬盯看着她的美眸,问:“怎么,怕我?”   “……才不是。”   宁芙哪里受得了这个激,闻言立刻骄矜摆出公主的架子,仰着下巴便金尊玉贵地落了坐。   韩烬只觉得可爱极了,想伸手去牵她又不敢,于是只好搭话说,“手里拿的什么。”   宁芙轻咳了声,没把平安福交到他手上,反而故而随意地往枕侧边丢了去,“这是平安福,我请来的时候多出一个,你要不要?”   韩烬伸手拿在掌心,一番端详,“它护什么?”   “可祈祝健康平安,也可护佑征途吉顺。”   宁芙说着忽的意识到什么,于是忙‘哎呀’一声,方才在将军府时,她一时慌张竟是拿错了福,她本意是把这枚相佑征途的福给言笙的,却误打误撞将护康顺的福错给了去。   可平安谁都可佑,阿烬得来这庇护征伐的福却没什么用处,实在怪她马虎。   “算了,你还是还给我吧,这枚庇佑沙场的平安福你用不上。”她打算将两枚福换回来,之后再赠他。   可他却并不愿归还,眼神也忽而变得浓深了许多,“公主要回,是想再赐给何人?”   “自是有需之人。”譬如像言笙那般的巾帼女将军。   “有需之人……”   韩烬冷冷低喃,当下暗自在琢磨,大醴如今有哪些年轻武将初露过头角,竟能入得小公主的眼,带他武功稍恢复些,必然要夺其性命,毫不留情地划烂他们的脸!   宁芙见他没再多说什么,以为他是同意,于是便朝他伸了手,“阿烬,还我呀。”   韩烬沉了脸,拿着那枚平安福稍往前递了递,可未落进宁芙的手里,他却忽的剧烈咳嗽起来,一脸的至极痛苦模样。   宁芙忙将他扶起,以为是他体内的余毒再次作祟,于是慌急不知所措。   “不是都有见好吗,怎还会突然这般……”   明明方才他还有呼和柏青滚出去的气力,这会儿在她面前却忽的虚弱成这般,简直叫人心惊。   韩烬面色惨白,人畜无害一般借力靠在宁芙身上,他下巴虚抵着她的颈窝,似贴在她身上一般。   宁芙心忧他病重,此刻根本没心思思忖两人行止是否妥帖,只怕他咳成这样,恐会直接一命呜呼。   她抬手往他背上拍了拍,全当安抚病人,“这样好些了没?我看还是寻空再请程御医来瞧一瞧才稳妥。”   韩烬被她虚搂着,很快止了咳,宁芙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他脸色苍白只是一瞬的伪装。   “没有好,还很难受。”他面色如常,声音却故作颤弱。   宁芙叹了口气,实在担忧,“好了,那枚平安福你若坚持想要,便留下来吧,我不带走就是了。”   “好。”   言落,韩烬臂间用的力气试探地放得更实了些,简直跟真的拥着她没甚区别,甚至鼻尖都能隐约嗅到她领口的香味,而宁芙却懵懂不知这些,只当他是脆弱无力而寻依托。   “阿烬,你要不要……躺下来歇一歇?”   韩烬想也没想地拒绝,手心攥紧那枚平安福,手臂环着她摇头沉声,“不要。”   现在这样就好。   不过片刻,他手心因过度心悸而浸出的汗便沾湿了平安福的边穗。   她身上……好香。   作者有话说:   开启吃抹干净的第一步~   ———————————— 第10章   原本霁日清风,天气舒朗得很,哪里成想一阵阴雨来得这样匆急。   清凉斜风从阑槛钩窗的格眼中隙漏出,凉飕飕地扑人脸,也打得门口花架上的一簇浅蓝夜合花葳蕤生颤。   眼见风雨不歇,宁芙被雷雨拦住暂且走不得,她便只好寻了把梨木椅子放置门口坐着听雨,又尽量忽视着身后那道目光。   瞥眼看着柏青在屋檐下拿着蒲扇重新扇火温药,宁芙面色怪异了瞬,匆匆避过眼去。   怎就那样不巧……她不过是被阿烬最先那阵撕心裂肺的震咳给吓住,这才一心安抚,好心帮他拍了拍背而已,可偏偏她正动作着就被端药进门的柏青入眼看个正着,还像撞鬼一般惊得将药碗都给碎了满地,好像他们避着人在做什么坏事似的。   她对着一下人自然犯不着解释什么,明明甩脸子走了就是,可赶巧就遇了这么一场大雨,早不下晚不下的,仿若是老天爷要找她一回不自在。   柏青手脚麻利,很快将新煎的药水送来,宁芙看也不看,挺直腰背端正坐在原处,手里攥着方牡丹绢帕,有一下没一下地闲来扯拽着。   韩烬痛快喝了药,放下碗便冷眼催促,“还不出去?”   “……是。”   柏青被轰,自觉端着空碗恭敬礼退,饶是叫他现在回忆起主儿方才那仿若要杀人一般的冷厉眼色,都还不自觉要打上一个冷颤。   可他也偷偷在心里喊了一声冤。虽知自己方才的确在贵人面前失了仪,可谁能想到主儿会那般不顾,眼下病未全愈,身又困陷囫囵,主儿就这般忍不住地要搂要抱,也亏得五公主心思懵懂单纯,没往风月事上想,不然这等僭越之举可够要他们几次命了。   眼下困在大醴,纵主儿在雍岐的尊贵如何显赫,如今在这也只是五公主的一个卑奴,他怎么还敢……   柏青心有自知之明,不该他想的事也只好思此作罢,主儿要重启大醴暗桩,设法寻援得以尽快返回故里,眼下他自己该办的事还未寻得头绪,实在容不得再继续闲想这无关杂念。   思及此,柏青低眉悄悄看了五公主一眼,忙作揖退了下去。   屋内再次只余他们两个,宁芙犯愁,抬眼又看了眼天色,大雨滂沱,根本叫人出不了檐。   她幽幽叹了口气,当下也并未察觉身后有人靠近,直至一件雪色丝缎披风搭在她肩上,才叫她骤然回过神来。   “冷雨易侵寒,不如进来?”韩烬微俯身,怀中的热气扑着她。   宁芙惶然避过眼,又不自在地往后稍倾,拒绝道:“本公主要檐下听雨,自得闲趣。”   说罢,便作势要将他的披风从身上扯下来,这件他分明穿过身的,此刻还沾着他身上淡淡的草药香味,怎能再落她肩上?此乃僭越。   原本宁芙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可方才柏青那险些惊掉下巴的模样,实在叫人别扭极了,纵她再不拘缛礼,可嫡公主的颜面却不容她行止妄为。   “会冷。”   不想他忽的伸手将她的动作拦住,还那般自然地碰触她的肩膀。   宁芙慌着避开,想了想,终于把内心思忖多时的话说了出来,她并不觉阿烬之前几番动作是刻意为之,尤其他余毒作祟时,面上显露的痛苦分明那样真实,该都是无心之失。   所以,宁芙规劝开口时口吻并未带有多少警告意味,只是言作提醒,“阿烬,我是认真同你讲的,以后你行止上需收敛自束些,尤其不能再像刚刚那样,随意凑我跟前来……我知你没别意,可若是崔校尉看到禀告给我二哥,定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若真如此,我也是拦不住的。”   闻言,韩烬面色未变,只偏头寻了个红木理石绣墩坐于她对面,而后目光闲落在檐外如珠串滴坠的雨帘上,平静回说:“既是奴隶,恭敬侍主,不是应当?”   宁芙惊讶他竟会自认卑贱身份,知明他先前是富人家的公子,因凭白遭了劫难这才成了罪身奴仆,身份转旋之大,他一时想不开也是人之常情,而且之前她说什么奴隶之言,他分明还排斥得很,眼下却自认也从容,宁芙实在想不通这是为何。   她抬眼,喃喃同他言,“你又何时真的恭敬过……”   韩烬勾唇笑了下,目光更是透着些叫人窥不明的意味,“那不如公主来教?”   宁芙一滞,觉得他当下的视线似乎过于浓深了些,于是故意哼声端持起姿态,又自作从容地躲过他的目光,“原本我便要驯教你,若不是看你伤重,现下你怕是已经挨了我好几下鞭了……对了,我的鞭子还被你扯坏,你放言说过要赔的。”   她忽的忆起此事来,顺便就要将帐一并给算一算。   “记得,明日给你?”   怎么又定下明日……宁芙闻言犹豫,目光扫过被风雨吹打着摆动不停的蒲叶帘尾,低低言道,“一连都是阴雨天,我也许明天来不了。”   韩烬却提醒,“殿下腕口的伤还要敷药,耽误不得。”   宁芙瞬间苦了下脸,被一连打岔,她竟都把自己的事给忘之脑后了。   她抿唇,“那……还是你来帮我敷?”   因出了方才的事,其实她是有意想避一避的,可当下看阿烬面色那般坦诚,又是在诚意为她着想,宁芙不禁要自省,是否自己困在深宫苑太久,人也变得矫揉造作,过于多思多虑了些。   就像他所说的,奴隶侍主,本就是常事。   “不愿吗?”   宁芙踌躇地刚要摇头,不成想他却先一步反问,同时不容拒地牵扯住她的手腕,声音愈冷,“那殿下是想要寻柏青来?”   宁芙察觉,他只有不悦时才会正辞唤她作殿下,却一点不显多恭敬。   视线又落在他手上,宁芙没真的恼,只是语气不由严肃了些,“方才说过的,你不能再随意牵……”   她一顿,意识到‘牵手’一语出口实显暧昧,可这一犹豫,他便握得更实,不过力道间也时刻注意着,并未丝毫不顾真的扯动到她的伤口处。   宁芙耳垂有些烫,再挣,他还是不放。   “阿烬……”她软语喃喃。   韩烬并不为所动,只低眉凝看着她,脸色鸷着,执著再问,“我,还是他?”   宁芙美眸轻眨,不明他到底介意什么,只感觉到他指尖源源不断在传着热意,她便就这般被牵动着,不自觉依了他的话,“要你。”   毕竟柏青手底不知轻重,力道也一点不温柔,她不想给自己凭白找罪受。   “什么?”他故意又问一遍。   宁芙觉得阿烬实在有些坏,并不信他当真没有听清,于是带恼地嗔瞪一眼作警告,而后目光旁落到别处。   只是她自己都不知,当下眼睫下铺落的一小片阴影,正难挡腮色两团下透绯的赭晕。   韩烬面色缓和下来,也不再逗趣她,只伸手慢慢帮她解了伤口处的纱布,又从怀里掏出个半透的瓷瓶,接着将药汁挨着伤痕边缘,细细倒出,缓缓落敷。   宁芙默默观察着他的举动,眼下都忘了痛,“你为何要将药瓶揣怀里?”   他回:“温着才有药效,菟草不喜阴潮,被浸了根药效便尽失了。月晕而风,础润知雨,我昨夜观着天雾沉沉,便恐今朝不放晴,于是提前将草茎研磨好,留放备用。”   其实不仅如此,自他情况见好,能下榻走动后,公主府内的一应防备倒立刻运作起来,也不知这些人是得了太子的命,还是巡防校尉自作主张,自他醒后,每至夜间,府内的巡逻兵士便会不定时地无由闯进内房,例行搜翻,发现任何可疑之物,不听分辨,直接蛮横地没收处置。   韩烬无意这时与他们犯冲突,故而为了藏住这药,他是白日里先将它研好装瓶,夜间再仔细护在胸间入睡,这才得以存保。   眼下药瓶递到小公主手里,瓶身大概还沾着他的温。   见她握住,他心坎也不由得跟着一紧。   宁芙任由他重新包扎,空出的一手举拿起药瓶,又借着天光辨得其内的盈线,她发现了什么,疑问出声:“这里面还有好些,应是不止一次的吧。”   她正思量着,视线也未收回,可手腕伤处附近忽感一阵灼热呼气,惊得她背脊一瞬崩直,臂上鸡皮疙瘩都要起。   慌然落目,就见阿烬竟低伏着身子,头倾着只隔半个拇指的距离,轻轻地帮她吹呼伤口。   她瞬间痒得要命。   不仅伤处。   “阿烬……”她嗓口不自觉地发紧。   他却将她的话挡住,握着她的指,低呼的动作愈发缓柔,像是对待什么珍视之物,只险些,怕是他的唇就要实实擦到她腕口。   宁芙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当下赧意难敛,连带脚趾都不由潺软微蜷,幸而都在暗处,旁人察觉不到她的慌窘。   “这样缓没缓疼?”   吐息重重砸在她的白皙肌理,她怔愣地去看他。   却见他神容间未有丝毫的异样,就连眼色都未有一瞬偏移,这叫宁芙不仅眨眼困扰,心想这样的举动难道合宜?   奴仆侍主,不过就是寻常的殷勤。   她指尖紧了紧,故作镇定,心道自己万不能显慌,在他面前失了公主的仪态尊威,“好些了,阿烬你以后不用这样,不是很疼。”   “分内的事。”   听他这样说,宁芙方松了口气,原来他真的只是伺候自己,若将他的行止对等在秋葵和冬梅身上,的确也不算越矩。   宁芙还被他牵着手,这回却没再觉得如芒在背,反而心里松快了许多。   终于敷好做完包扎,他迟迟不放,但也没实握,只拉扯着她的指尖,像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逗。   “收好药瓶,明日后日不必来。”   “什么?”宁芙一愣。   韩烬指了指雨帘,开口作解:“看天色,恐一连要落三日的雨,道路泥泞又侵寒,怕你会着凉。”   宁芙掂了掂手里七成满的药瓶,这才恍然,“所以你才提前研好了三日的量。”   他点头,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看着她,“伤处好得差不多,再有三两日估计便可痊愈,剩下的要小公主自己避人来涂,算是我怠慢。”   又叫她小公主……   闻听到那个不尊崇的称呼,宁芙轻轻偏头,怪罪说:“你又不敬。”   他却笑,眼神像是贪着什么,闻她嗔恼,不仅不认罪反而似无意地轻刮了下她掌心,见她身颤,韩烬忍了忍才没把人直接拽进怀里来欺负。   当下故意恼她,“遵命,小殿下?”   宁芙抿抿唇,并不满意,心想殿下就殿下,他为何还凭白加个黏糊糊的前缀,听着也没显敬了多少,反而没来由得叫人耳朵直犯痒。   她佯怒地抽回了手,可指尖沾带着他的温,麻酥酥的,搔得她心间都好不自在。   “你,你不许这样唤……”   韩烬笑笑,顺势松了她的手,指腹则徒有依恋地摩挲两下,态度转而变得恭和。   “好,在这里,我只听殿下的话。”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阿烬果然预料得不错,一连好几日,外面当真没再见着过一个明亮日头,雨幕横斜,黑云蒙尘,压得宫殿屋脊两端上的鸱尾都不复往日张牙的威风。   宁芙听他的叮嘱,每日睡前都会熄灯落帐偷偷避人涂抹伤药,到今日为止,伤处已见效消了痕,药瓶也正好用空。   可她却没将其随意丢掉,而是趁着沐浴的间隙寻着借口支开秋葵和冬梅,之后悄悄地将其清洗干净,藏进了她的首饰匣里。   本就是个不大的玩意,有琉璃翠珠在上铺盖,自没人发现得了,宁芙也不知自己为何要留,但这几日闷闲在芷栖殿内,她的确从未觉得时间过得这样慢过,于是偶尔无事,也会拿在手里端看解闷。   雨声淋淋,宁芙无精打采地放下手执的金柄香匙,敛裙从香几内侧起身,没了继续焚香压篆的雅致。   她缓步走到支摘窗前,看着檐下筇竹花架上的并蒂垂丝海棠花已被风雨砸得败了枝头,不禁为芳菲零落惋惜生叹。   目光渐放空,宁芙用指腹压着消了痕的左边腕口,第一次这样盼至晴天。   ……   第四日晨间,宁芙醒得格外早,看着窗外日光朗朗,阴雨终止,她忙开怀起身,没来由得心生欢悦。   时辰还早,可她已经坐不住了,于是摇着床铃将侍候的婢子唤来,简单洗完漱后,宁芙只着一身冻缥色中衣坐在铜镜前,又唤冬梅去给自己取来尚衣局新送来的那套蓝紫色双凤织锦曳地裙。   衣裙从小库房里寻来,冬梅知心的特意挂在院里先去去潮,待拿回寝殿里,就见秋葵已经给公主上好妆髻。   细眉长入鬓,脂粉薄敷,唇点绛,绀发刻意挽得松垮卷曲,是近来玉京城内官眷贵女间最是新兴的慵来妆,尤其加之公主本就生得妩媚的明艳五官,更衬得眉眼间那股子慵美劲更甚,云鬓雾瞳,真真仿若仙子入尘。   冬梅不由呼吸一滞,纵是已然惯见美貌,可公主实在少有这般成熟打扮的时候,眼下褪去了先前装扮上的几分稚气,余的便全是不掩锋芒的招眼。   宁芙察觉到动静,侧目盈盈开口,“还愣在那干嘛,就等你拿来衣裙了。”   闻言,冬梅忙躬身向里走近,待看清公主头上的簪饰样式,她不由低眉落眼于自己手执盘中的那套迷紫雾霰的罗裙,同是蓝紫,正好辉映了公主绀绾双蟠髻上的那支佛手提蓝碧簪,可见真的用了心。   心里实在好奇,冬梅迈步上前与秋葵一同伺候公主更衣,等到最后一件烟柳披帛也搭束完毕,她这才开口询问,“殿下今日这般精心打扮,可是要去见什么重要之人?”   秋葵慢一步反应过来,目光落在公主微弯的唇角上,才察觉到公主今日心情似乎很好,就如外面疏朗放晴的天色一般,前几日的雾蒙阴霾俱是不见。   她忽的想到什么,而后恍悟一般笑着附声,“那叫奴婢们猜猜,难不成是驰羽军已经班师回朝,公主殿下这般仔细着装是要去将军府见……”   虽是私下的闲语玩笑,但这话也不能僭越说全,不过秋葵已经点到这,即便谢钧将军的名字未出,冬梅自也知道其所指。   谢家素为皇家倚重,老将军更是功高甚伟,在先帝弥留危重,兵权分散于封地三王之际,是他从边境应急率回半数戍疆军,千里奔袭抵京,誓忠相助嫡太子也就是当今的圣上登位,而后,又替新皇扫平卓江六郡的流寇匪乱,在南更是威慑南越、扶桑小国不敢擅动,其赫赫卓功,实堪留史之荣。   也正因如此,圣上一早便有意将皇家与谢家的关联缔结得更加紧密,而儿女结亲,则是最有效也最固牢的其一手段。   政治联姻在皇室宗亲中自当屡见不鲜,不少名门贵女甚至公主都只能为家族命途而自我牺牲,不过好在谢钧将军俊颜出挑,文物皆不逊色,自少年领兵起,大大小小历过几十次沙场凶险,却也只在三年前合围雍岐时败过一场,实在算得可堪托付的青年俊将。   所以,这场与谢家的联姻,在皇族女儿看来,非但不是什么负重祸事,反而是人人都有所憧憬期待的好姻缘。   冬梅和秋葵也对谢将军印象颇佳,加之五公主殿下自小便与谢家的二姑娘闺中交好,去将军府的次数每月有三,其间自然少不了与谢钧将军相处熟识,两人关系也明眼可见的愈发亲近。   依着圣上对五公主的偏爱,若公主明言,这段好姻缘总归再落不到旁人身上,这些,都是宫中人心照不宣的密言,也正因如此,冬梅和秋葵两个丫头才敢在私下里悄悄与宁芙言道些将军府的闲言。   宁芙闻听着两丫头的揶揄,还是如往常一般未置可否,既未明确反驳,也不清晰表态。   当下,她的心思全然在别处。   认真对着铜镜,宁芙轻俯身端详起自己的妆面,而后眉心稍蹙,似有烦愁,“说那些有的没的,不如仔细帮我看看妆,这样是不是显得打扮太精心了?要不擦拭掉一些……”   冬梅以为公主是怀揣女儿家的羞涩这才避开话题,于是了然地不再多言,当下只俯身过去详视妆面,后安抚赞誉道:“精心打扮过才显用心啊,殿下这样就极美,浓淡也相宜。”   “是嘛……”   宁芙勉强点了下头,她自己的确也看得合眼,不舍得当真擦抹掉,可她心里却又别扭地不想叫那人看出端倪。   一旁的秋葵还认定着公主出宫是要去将军府,于是待宁芙妆束完毕准备起身时,她似想到什么而忽喃了句,“公主要和太子殿下同去吗?不过谢家携驰羽军今日归朝,宫内怎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宁芙这才美眸一挑,回身点了下秋葵的额头,言明说:“谁跟你们说驰羽军抵京了,我出宫不是去将军府。”   两婢女顿时面面相觑,心里惊诧直打鼓。   若公主不是为了相迎谢将军凯旋,更不是去见陛下和娘娘,那普天下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尊面,能担得公主一番打扮才去相见?   ……   从出了芷栖殿一路到坐上出宫的马车,宁芙的心情一直很好,她双手交贴端合身上,背姿持矜着,尽量不叫马车的颠簸动乱自己的精致钗环。   眼见就要到公主府,在前驱车的太监却不禁犯了难,因前几日玉京城内接连下了瓢泼的大雨,眼下纵是晴朗了半日,可道路上大片大片的街面还是积水聚洼的。   他前前后后挑了几个落脚点,可还是不尽满意,生怕会因洼坑而怠慢到车里的贵人。   宁芙在车厢内被来回晃得晕,待掀开帘子定睛一看,这才了然情况,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蔚蔚成仙的裙裾,再去看车轮轧过的湿淋淋的污痕,一时洁癖犯起,眉心直拧蹙。   奉命守在公主府门口的巡防士兵,碍于尊卑之礼和男女之嫌,此刻谁也不敢冒然上前来搭手帮扶。   宁芙掀着布帘犹豫了下,最后伸手指向前面一小片勉强还算干净的平地,吩咐道,“就停那边吧。”   一点不沾污怕是不可能了,待马车停好,宁芙不情愿地俯身从车厢内走出,又煞有其事地敛收好自己的一身轻罗华裙,之后榻上矮凳,小心翼翼地挪步到干处。   还好,还好……   她庆幸自己的美裙边裾没沾到泥泞,于是转身便要进府,可这时,前面不远处的转角巷口,忽传来一阵急烈的马蹄咴咴声,单闻那震耳欲聋的动响,便知那群驾马之徒驰行速度有多疾快。   真是好大的胆子,宁芙脚步顿住,目光瞭望过去。   皇城明确有令,非金吾不禁,深街内巷严令白日纵马驰御,人人惧法不敢犯,甚至年初上元节前后,雍王府世子醉酒迷志后于街巷纵马伤人,还被刑部的大人依律惩处送进内狱,连带皇叔面上都显无光。   刑部执严,哪怕是王府世子都被杀鸡儆猴,宁芙实想不通律法如此严明之下,谁还敢这般明目张胆地肆意妄行。   那一行人驰马越来越近,宁芙原地驻足想看个究竟,结果最先入目的是一袭分外明艳的红裙,竟还是个女子。   她稍定睛,当即便认出队伍为首的,正是近日来在玉京城内言行甚为嚣张的南越公主。   也对,除了她这个异邦人,整个玉京有谁还敢知法明犯。   宁芙并不打算此刻孤身上前制止,若在街面上明起冲突,不管对方如何,怕最先损的都是大醴的颜面,关涉外邦事宜,礼部主客司自会妥善处理,她若现下越制去管,反而不够聪明。   思及此,宁芙决定眼不见为净,于是转身进府就要去寻阿烬,却不想,那阵马蹄踏泥的声响诡异地离她越来越近,宁芙下意识戒备转身,就听身后一众守卫高声言道——殿下小心!   电光火石间,她根本反应不及,抬眼入目,骇然便是一匹膘肥壮马扑来的污黑前蹄,她吓得惊慌连退几步才勉强站稳,脚上的绣鞋也因此落得边边角角的泥垢。   宁芙惊魂未定,薄怒地瞪看过去,“你做什么?”   南越公主则得逞地勾唇一笑,面上尽为得意,她一字不回却猛然勒紧缰绳,于是胯.下马儿一抬蹄,正当当地溅了宁芙飘仙华裙上满满的泥污。   宁芙怔住,眼睁睁看着自己一身喜爱罗裙尽被污毁,顿时气恼得无以复加。   可对方面上却露无辜之态,还装模作样出声教训胯.下的马,“该死的畜生,竟敢踏蹄冒犯到五公主殿下,不想活了不成?”   说完,南越公主直起身,再次看向宁芙,又道,“五公主就莫要和一畜牲计较了,这衣裙布料为我南越国贡品,只毁一件而已,公主能选穿的应该还很多才对。”   听她语气森森,宁芙瞬间领悟出她的意指,自己一身华服织锦为南越所献,这才惹来南越公主的不满报复。   宁芙眉心稍拧,起先并不知这衣服的来由,可即便她穿又如何,一藩邦小国,战败自然要赔礼,南越公主这般跋扈,是当真不怕大醴怪罪?   宁芙咽不下这口气,好心情尽被破坏,于是当即下令要公主府的侍卫把人拿下,她板着脸,口吻少有愠厉,“今日,本公主就是要与畜牲计较计较。”   听明这话的暗讽意味,南越公主也瞬间沉下脸来,她手执鞭柄叱了声,又对拥上前来的兵士呵道:“我看谁敢!如今形式早不同了,北方霸主雍岐刚刚结束内战,新帝上位初便有意领统北原,再攻南境,若大醴此时不与周边藩国联纵合谋,岂有反抗之力,眼下就连你们敬崇的国君都对我等以礼相待,尔等又焉敢造次?”   宁芙闻言一愣,手下士兵也犹豫驻足,皆难为地看向她。   父皇兄长从不向她言说朝堂政事,但见南越公主此刻口吻严辞,便知她未必说谎,若朝局当真陷入困境,南越国君又正受父皇笼络,那今日之事纵她受了委屈,往小里说也不过是毁坏一件衣裙的蒜皮事,如何再去追责?   抬眼,见南越公主唇角微扬起,宁芙咬咬牙,知晓自己是陷入了被动。   她奈何不了她。   可又怎么能甘心……宁芙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谁的委屈,今日却被这般明面挑衅,裙身尽污,尤其当下,对方高高在上地骑在马背上,手执着鞭柄目光睥睨,那眼神就像是在无声嘲讽她软弱无力,只会楚楚可怜扮娇柔。   宁芙又气又恼,连带从今日晨间便有的好心情也尽数殆消,当下无可发泄,直逼得眼眶微润,可她绝不能哭,尤其是当着南越公主的面。   强忍吸了下鼻,宁芙呼出口气,而后目光坚定,镇定言道:“大醴礼待贵邦友客,却不会谄媚讨好,若两国有修好合谋共存之意,那便不该只有大醴尽展诚意,公主一而再再而三地跋扈行事,不知这是否是南越国主之背后授意?”   “你……”   南越公主顿时语塞,自知连横御敌为国事要害,于是不得不谨慎些,“我不过无心之失,关我父皇什么事?”   “无心之失?公主既如此言道,本宫便大度不予计较,可我大醴素来戒律严明,晨间严禁于街头巷尾纵马驰疾,公主不知者不怪,下次莫要再犯就是。”宁芙自称本宫,将矜态端持起来。   南越公主咬咬牙,不肯示弱地哼了声,“纵你想计较又如何,你公主府的府兵根本不敢动我,而你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娇女,别说毫无武艺,就是上个马身恐怕都费劲,又能奈我何?”   宁芙不满她的轻视,可面对这些质疑却也着实无可反驳,大醴历来崇文不崇武,民风尚如此,更别说深养宫帷的闺秀,怎会轻易见到刀枪。   她心里没底,却也不能服软,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回怼道:“我不过未有机会习武,若从小认真拜习,今日也未必赢不过你。”   “不自量力。”   南越公主闻听此言,不由眯起眼,自觉受到挑战,她高坐马上,执手挥鞭便直直朝着宁芙击去,不过手间刻意收着力道,不会真的打到对方身而落人以柄。   她想要的,是把堂堂大醴五公主当众吓哭,光想想那画面,便实觉是一件趣事。   可她挥出此鞭的自信满满很快荡然无存,只见鞭身才刚悬于半空,却猝不及被侧旁击来的另一软鞭精巧缠住,见状,南越公主立刻心生戒备,可她咬牙用力都分毫挣不脱。   拧眉抬眼,却见对手不过就是身着大醴盔铠的寻常兵士,于是不服更甚。   另一旁的宁芙正被鞭风殃及,受迫踉跄地后退好几步,眼看就要被石阶绊倒,腰间却忽传一股温力将她稳稳扶好,惊诧回眸,这才辨出施以援手之人竟是阿烬。   可他怎出得了那小院,还能得来一身大醴守卫的铠甲?   “你……”   韩烬趁着蹭过她耳际的须臾,轻声道了句只两人能听清的话,“别怕,替你出气。”   此话落耳不过片刻,宁芙尚在思量,南越公主那边却已然招架不住,她身子被鞭柄牵制左右晃旋,连带额间也吃力冒汗。   可韩烬却根本不给旁人援助的机会,他干脆利落,直接缠鞭收力,将南越公主毫不留情地从马背扯落。   如若南越公主此刻认输,尚不会那般狼狈,可她死活不肯服气,就是收紧虎口紧抓鞭柄不放,于是最后被牵扯着狠狠跌坠泥洼,身上滚落得满是泥水,就连发丝都在往下淌着泥汤,实实像个落汤……泥鸡。   见此情形,宁芙跟着不由睁大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阿烬是为南越公主选了个周遭最大的积水坑洼,眼下她这副湿淋淋之姿,可比自己只裙身沾污要狼狈得多。   心里好爽快!   宁芙面上假意维持矜礼,却又忍不住趁着南越公主被手下匆慌扶起的混乱之际,不着痕迹地偷偷看了韩烬一眼,见他也注意着自己,便轻轻挑了下眉,以示鼓励。   眸光盈盈,眉梢撩弄,韩烬被这一眼勾得着实不轻。   竟敢冲他扬眉梢,明目张胆地引诱他……   韩烬呼吸变粗,嗓口也紧,指腹忍不住地不停在摩挲。   作者有话说:   韩少主:忍不住了。   ————————— 第12章   “你,你竟敢对本公主这般放肆?!”   南越公主站起后瞬间气极咆哮,此刻她半边面庞都糊着污泞,说话时张牙舞爪的模样尤其显得骇目惊悚。   韩烬面无表情,只担心身后娇滴滴的小公主会被这幕吓到,于是勉强压住心头的躁火,向前挪步将宁芙护在自己的可视范围。   他敛神,语气佯装恭和,“卑职护主心切,一时情急才致手下失了力道,伤及公主实属不该,还望公主莫要怪罪,不然小打小闹事小,若影响两国联纵合谋,岂非是误了国事?”   南越公主正准备不依不饶,闻听此话却是面色一僵,方才宁芙顾忌之事,现下也成了她的短处。   “你敢威胁我?”   “哪的话,只是觉得公主殿下执鞭的功夫太过皮毛,和卑职再打下去也讨不到半分便宜,这才只得忠言逆耳。”   宁芙在后眨眨眼,听出阿烬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方才南越公主还以她不会武艺来言语羞辱,眼下自己却被一府兵轻易击败,颜面尽失,阿烬这话简直是直戳她的痛处。   眼见南越公主脸色愈发难看,宁芙轻弯了下唇角,心头密布的阴霾也悄然变淡,甚至还有些报复的爽快。   尤其,阿烬本是南越人,今日竟肯为了她去冲撞母国公主,可见他心里的确已诚意认她为主。   想到这,宁芙心头好像猝不及绽开了朵烟花,熠熠明灿,连带仙仙华裙被污的怨恼也全然消失不见。   算他还有良心。   宁芙恢复神采,心想既已出了气,便不欲再与那落汤泥鸡计较,只是见南越公主死死盯住阿烬,便不由心头犯疑,难道她未认出这是南越的贡奴?   此念一出,果然听其愤恨向阿烬质问,“你究竟是何人,叫什么名字?”   还真如此。   闻言,韩烬只看了宁芙一眼,继而淡淡回道:“卑职不过公主府的一寻常府兵。五公主殿下身娇体贵,何必她亲自出手,我们这些手下人自当为主分忧。”   南越公主还想继续迁怒,却被身侧心腹敕禹拦住,他犹豫劝言,“围观的大醴百姓越来越多,此处不宜久留,殿下还是先回驿站换衣,之后再……”   此人话还未说完,南越公主便跋扈地甩给对方一嘴巴,怒瞪道:“容得到你插嘴?”   说罢,她视线越过韩烬,直逼到宁芙身上,冷声言嗤:“只会躲在人身后的弱小羔羊。”   闻言,宁芙气哄哄地捏了捏拳头,但看对方骤然攥紧鞭柄,似真要抽打过来,于是慌慌碰了下韩烬的手臂,下意识想寻他的保护。   她的确不精武艺,更打不过她,可只凭蛮力便随意欺凌,不见得就有多光彩,她应急躲躲,该也不算太丢人。   再说,阿烬可是她的人。   韩烬敛眸,倒十分受用小公主的依赖,他今日着这一身大醴兵卫的盔铠就是为了行事方便,于是当下再不顾忌,直接扬鞭再挥,鞭身精准打在南越公主面前。   堪堪只留一寸的余地,吓得南越公主瞠目一声惊呼,忙拉过手下人来抗下这一击。   见状,韩烬收鞭嘲弄一笑,目的自然达到,“只会躲人背后,这话到底指谁?”   南越公主听明他的讽刺意味,当下虽咬牙切齿却也不敢随意擅动,在注定赢不过的对手面前,任何反击都会是自取其辱,自讨苦吃。   心知继续僵持下去也讨不到丝毫便宜,南越公主将这梁子默默记下,随后被手下人劝拦着这才不情不愿上了马。   走前,她将目光狠厉定在韩烬身上,稍稍蹙眉,忽觉得此人五官竟有些面熟。   仔细思量也未有结果,她这才拧眉收勒缰绳,带着一应部下策马驰去。   ……   人走后,两人回了公主府偏院,一路畅通无阻。   宁芙心思全在自己的华裙上,只想先把裙上的污点快些处理干净,于是丝毫未觉今日府中安静异常,弩手不再,就连院中的巡卫兵士都少了不少。   进了内室,她还单手捏着一角衣尾,目光聚凝,根本没注意到两人刚一绕过屏风,韩烬便眸间深浓,一步一步地在前引着,把她渐渐逼到了隅落墙角处,纱幔也跟着在后放落。   窗外风一吹,薄纱荡漾起。   宁芙终于应觉地抬起眸,待反应过来,她整个人已经背靠墙面,受制于韩烬双臂之间,左右无处遁寻。   “……阿烬,怎么了?”   宁芙眨眨眼,不解当下情况,遂启齿轻唤了他一声。   韩烬沉沉喘了口气,呼出的热气直扑到宁芙脖颈间,可他一点不知收敛,又伸手试探地抚贴在她腰窝位置,哑声问:“刚刚为何那样看我?”   挑眉,勾唇,美得直晃眼。   亦将他的心思拨搅得心猿意马。   宁芙不知自己只是鼓励的眼神竟被他歪曲,当下腰窝被他摸得痒痒的,叫她脚底都开始有些站不稳。   意识到他行止失礼,宁芙忙去推他的手,也下意识出言驯教,“之前说过的,你不能靠我这样近讲话,不合规矩。”   “谁定的规矩?”   历朝历代,素来都是如此,他叫自己怎么去溯源?   宁芙推不动他,抿唇不禁为难,当下又想到南越公主那行事跋扈的做派,于是不由猜想,是否南越国民风便是如此,不管皇族还是百姓都少有法礼约束,这才叫他们行为这般大胆。   思及此,宁芙只觉猜想合理,于是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还要慢慢来教。   她也不再推拒,只耐心言道:“跟谁定的规矩没有关系,你只要记住,只要未成婚,成年男子女子都该避嫌相处,你今后居于大醴,需记得这些礼教才是。”   韩烬默默不语,只往前再逼进半步,这回真的险些就要实际挨到她。   他沉声:“我本不会这样,是你方才那样看我。”   引诱我。   他心里想的其实是这三个字。   宁芙闻言困惑了瞬,眨眸回想片刻,这才终于想起来自己的确有冲他挑过一次眉,可她不过无意之举,难不成是叫他会错了什么意?   她只好头痛解释:“是因为你帮我教训了南越公主,算是替我狠狠地出了口气,我在感谢你呀,嗯……要不这样,你有没有很想要的,我今日可以大方些,赐给你一个奖励。”   说着,宁芙还是不习惯被他抵在墙面的亲昵姿态,尤其他非但不放手,指腹还似有若无地蹭她的腰窝。   她衣裙是纱质锦缎,格外轻薄,所以当下,她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指腹上的薄茧,就像有颗小小的沙砾,隔着布料,在用自身每个棱角每个凸点一齐磨着她。   离太近了,宁芙呼吸屏住,完全无意识的轻喘就这样不自觉溢出。   娇娇的一声,她自己都愣了。   错愕之际,她慌着言道:“你别再……”   “什么赏赐都行吗?”   宁芙推拒不及,就听他先一步询问出声。   她失神地眨眨眼,反应了瞬才瞥过眼去认真点头,“嗯,父皇的宝库里有好多稀奇珍宝,我便借花献佛,允你求赏,你想要什么?”   宁芙只当男子想要的,一般都会是兵武铁器之类,毕竟二哥哥先前剿匪立功,父皇便赐给他一把古铜青霜宝剑,他当时面上喜色浓浓,而谢钧哥哥去年岁末得赏时,他求赐的也是一把稀世方天画戟。   只是她不知,天下种类最齐全的武器库据于北域雍岐国都——郢都,而她面前所立男子,便是如今真正的雍岐主人。   见韩烬只是看着她,眸色深深却不表态,她不自在地轻言:“不如你先想想?不急的。”   “我想要……”   韩烬随即摆出认真思量的神色,手下继续霸着,而后附耳过去磁沉言道,“抱你一下。”   “什,什么?”宁芙以为自己听错。   他面上却一派自然,似丝毫不觉得自己所提要求有何僭越不妥,甚至还寻她的言语疏漏处,“不是殿下亲口承诺,什么赏赐都行?”   宁芙手指紧了紧,偏过眼去喃喃低语,“这个不行,你,你退后一些。”   他说话间的热气都快燎她耳垂上了。   “真的不行?”   韩烬强势,话落,他指腹忽的深摁了下,宁芙腰间一软,险些就要站不稳,于是下意识伸手扶在他肩上,娇声颤颤,“放,放肆!”   韩烬趁机再次倾身,步步紧逼,言辞却恭敬,“卑职只此一个请求,殿下能允否?”   看他身上还穿着公主府府兵的盔铠,再听他当下的敬言,宁芙脸颊不由赧然更烫。   两人面对着面,他又笼罩覆压,渐渐,宁芙被他的吐息灼得神思都不复清明,心想继续这般僵持下去,两人与实际拥抱其实也相差不了多少,要不就……   她深陷纠结,韩烬顺势蛊动,“没有人会知道,这只是奖励。”   宁芙眼睫微颤,心头一番深深纠结,最后终于鼓足勇气,细弱蚊蝇地低喃道:“你不可以叫第三个人知道,否则,否则……”   手心紧张握紧成拳,可她现在已经说不出威慑的话了。   韩烬勾唇一笑,深眸幽幽,立刻承诺言说:“自然,这是我与公主的秘密。”   宁芙偏眸,细微地点了下头。   终于得了允,韩烬几乎半刻也等不了,于是立刻双手揽腰收紧,猛地把人箍在怀里。   小公主软身在抖,明显从来没有应对过这样棘手的境况,韩烬顺发安抚,同时嗅到她领口的香,怔了怔,他忽而手臂收拢更紧,那香味便尽数被他所占。   宁芙不知他在看哪,只觉得被勒得有些痛,心里便不由想到自己每次正装出席宫宴前,在寝宫内殿被嬷嬷推着背,用力束腰身的画面。   大醴女子崇尚细腰之美,可因正式宫服过于华美繁复,每每收紧腰身的过程便向来费力不易,甚至有的裙装需要左右两人同时帮忙用力,才能贴和紧致。   不过今日她身穿的并非这样的衣装,便衣适出行,此刻她着身的这套罗裙为宽敞式样,领口也微松,只是当下,腰间虽不再被束,可胸口位置却被压得有些过于合拢了些。   她敛睫不好意思去提,更以为韩烬并未察觉,于是只好轻轻挪动,来尽量给自己蹭出点空量来。   却单纯不知,此刻韩烬牙关都已咬紧,指腹是磨了再磨,才勉强克忍下掌心伸上剥抚的冲动。   要慢慢来。   总会吃到。   作者有话说:   芙儿:怎么和现象中的抱不一样……   韩烬:这才哪到哪?   —————————— 第13章   一炷香的时间应是有了。   宁芙背上都出了浅浅的一层香汗,当下已然说不清,究竟是自身就热,还是被他的体温所烫。   她嘴唇抿了再抿,终于鼓足勇气伸手往他肩上推了推,却又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紧接,开口声音极小,“阿烬,已经抱好久了,应该可以了吧?”   韩烬闻言果真稍退,宁芙感觉身前一松,正欲松下口气。   可下一瞬,右侧手腕却被他猛地用力桎梏住,她不解抬眸,就听其低低控诉道:“公主的奖励,就是这般敷衍?”   宁芙怔愣住,当下被质问得实在茫然,她为了遵循一时出口的诺言,都已经强忍别扭任他越礼搂抱了,哪里算敷衍了事?   眉心不禁轻蹙起,宁芙欲与他讨个说法,“你把话说清楚,我何处敷衍你了。”   韩烬手还环她腰上,闻言启齿微哑,抱着她有条有理地诉不平,“公主金尊玉贵,自如天上高悬的不尘皎月,凡夫俗子岂敢妄图?只是殿下已然金口一诺,现下却连伸指碰一碰我都不肯,可是心中嫌恶,觉得我不配?”   宁芙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茫然了一瞬才回:“我不曾这样想。”   若真有嫌恶,她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他,还被他搂紧到呼吸都快不畅也并未制止,宁芙轻轻出了口气,他出声时吐息也烫,拂缭到她脖颈实在惹人不自在极了。   她错开眸,盈盈荡漪,出声认真为自己解释:“何况……不是都已经任你抱了嘛。”   韩烬看着她,虎口用力了些,指腹挲抚在她腰身,动作似有示意,“可殿下却未回搂,与其双手握紧裙身,不如试着搭我腰侧?”   宁芙忙推拒,“你,你方才也没提多余的要求。”   刚刚上来就一把将她箍紧,好似要将她生呑下一般,她当时都被他那副架势吓得懵了,哪里还能顾虑周全。   再说,她伸不伸手不是都已经在他怀里了嘛。   闻言,韩烬面上无所异,只在思吟片刻后忽的为难开口,“殿下是主,为奴者,岂敢再三僭越?”   他的意思竟是因为身份尊卑之别,不敢再提要求?   宁芙险些就要被他气笑了。连求抱公主的赏赐都敢提,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可说着,他又往前靠,宁芙的耳际就这般被他如鼓的心跳声震得愈发酥痒,当下只想快些结束眼前的对峙折磨。   短时一番思量,她叹息一声,艰难开口重新和他确认,“只要我也抬臂抱你,这个赏赐就算我依诺完成了,你也不会再继续……继续诉不平了,是不是?”   他干脆点头,“自然。”   “……那好。”宁芙低语温声,有所羞。   察觉到他手上的力道果真应言松了松,宁芙默了默,也试探着抬起手臂,慢慢回环在他精劲窄瘦的腰身上,接着缓缓收力,靠过去主动贴在他身前。   她刻意停了会儿,全当熬着时间,心想现在两人已经算是实打实贴抱一处了,她答应之事说到做到,阿烬也再没理由指责她敷衍了事吧。   “阿烬,松些力,你,你拥得太紧了呀。”   宁芙有即刻便从他怀里脱身的打算,当下想往后退,却忽觉被桎梏得根本动弹不得,于是不免再次催促问道,“松开呀,这么久了,这回总应可以了吧?”   她说完直等了半响,也未听到对方半个字回答,甚至连丝毫反应都没有。   宁芙实在煎熬得不行,其间又夹杂几分薄恼,于是嗔哼着就准备松手,全当自己诺言已经完成。   可她才刚一松力,腰间就被对方猛地用力一箍,接着身一软,双脚被动离地,整个人毫无反抗之力地轻易被他托举起来。   她惊呼一声,生怕自己会被摔到,于是慌着神不得不被迫伸臂,借力环住他脖颈,牢牢攀附其身。   “阿烬,你做什么……”   她失措喘息,却又因顾及柏青此刻是否闲在院外,而根本不敢音量大声。   韩烬却不回,稳稳托着她的腰身步步往后退,直至身后快要挨到一扇方菱花窗,才松力把人放坐在窗沿。   可宁芙根本坐不住,这样窄的位置,她只能坐实一点点,更多的只得靠依附着他的臂膀才堪堪能稳住身子不坠落。   她没办法,很怕被摔,又怕窗棂被支开的动静会招来旁人注意,于是下意识去往他怀里缩着躲。   韩烬自然乐得被她扑香,这一把接着很实。   感觉到他手托的位置实在刁钻难以启齿,宁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咬咬唇嗔恼,“放,放肆,快放我下来。”   闻言,韩烬还真空出一手,却并不打算放人,反而是伸手到她背后,欲将后面那扇支摘窗彻底对外打开。   见状,宁芙瞬间慌了神,情急之下只好主动伏他肩头,用自己来阻他的伸手动作,“不要开,会被外面的人看到。”   韩烬一顿,单手回搂,空出的一只手顺势只开了一个不足为防的小缝,并不足以叫外面的人窥见房内的一片旖旎。   润和的微风恰好从中透过,拂扫发尾,搔出痒,韩烬面上神色从容,全局尽在掌握之中。   怀中人忍不住在羞颤,他察觉,便安抚地顺着她的背轻拍,像是耐心在哄幼孩。   他贴耳,“公主这样的抱,才是我开始想要的诚意。”   环贴紧扣,无所保留的诚意。   受过方才一惊,宁芙已经没有力气再挣他了。   即便察觉到他动作越来越过分,也咬着唇脸红忍下,心中只盼他能快些厌倦,叫这一抱结束痛快些。   可韩烬肖想了她多少年,一时怎厌得了,他是恨不得直接将她吃入腹中才算堪堪解瘾,这回初尝到甜头,不管松着拥还是紧着贴,都不能彻底过瘾,最后,他咬咬牙,直接将她两膝一分环在他腰上。   宁芙瞬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阿烬,不能这样……怎么抱都可以,但,但这样不行。”   他顶膝往前压,几乎快咬上她耳朵,声音也哑到底,“不会有人知道。”   偏巧不巧,他此言刚落,府内巡逻的兵士正好巡视到附近,兵士们步履阵阵,声响轻易可辨,如果宁芙现在出声求救,他们进来将韩烬擒拿,当获亵玩公主,五马分尸之死罪。   韩烬知道后果,却舍不得松手。   肩头被人点戳了两下,他回神,就看小公主含泪凝着双美眸,正楚楚盯着自己。   “别再弄出动静了,真的会被外面发现,我,我怕……”   他不知小公主是当真愿意为他遮掩,还是顾及自己的公主尊面,一时怔然,默了片刻,他错过眼去,平平直述,“若非我受了伤,就凭这些府兵,又能耐我何?”   “可你现在的确还伤着呀。”宁芙刻意压低声音,又吸了下鼻,之后鼓足勇气说,“奖励已经结束了,你若再不放开,我就,我就……”   “就叫人?”   韩烬反问,面无表情地压抵更紧,显然一派轻狂至极,目中无人。   他又故意托手将她从窗沿抱下,没了最后那点依托,宁芙不想坠地便只能全然依附于他。   双臂环搂,腿间也纠缠。   一切下意识的动作做完,宁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当下这副姿态,便像是一株分外柔软的萝蔓,攀缠着对方可固身的根,只求不成怜坠的飘萍。   她脸霎时红了个透。   韩烬睨着她,似逗弄,“还求不求援,殿下给个话?”   宁芙抓紧他衣襟,第一次觉得无力出声。   当下,她不由想起三年前宁舒姑姑出嫁前的那一夜。当时,她与阿姐因不舍姑姑远嫁西渝,便偷偷跑去公主府,在她贴满喜字的婚房里静静等守,可联姻婚事实在繁琐,她们左右等不来,倍感无聊得紧。   就在两人等得昏昏欲睡之际,她忽的察觉枕下什么东西实在硌人,拿出一看,才知是一本小册。   阿姐也不知那是何物,于是两个懵懂的少女就这般无所准备地打开了禁书,里面密密麻麻画了好多小人图,五官眉眼都是模糊的,可姿态却那般怪异,两两相缠,像要紧密合为一体。   应是阿姐率先反应过来,于是手心汗涔涔地忙去捂她眼睛,还说这个不能看,可宁芙过目不忘的本事一流,当时未挂心上,可后来被嬷嬷教习过些深闺知识,才知明那些分腿、搭肩的怪态都是为了做一件事。   在阿姐帮她捂眼前,她入目的最后一副画面,印象最深,也记得最久。   而那画中所铅描,竟与阿烬此刻待她之无异,同样环缠腰际,同样交颈厮磨,而唯一与那画上不同的是,他们此刻衣冠完整,相拥也不在榻上。   所以,阿烬接下来要对自己做什么……   宁芙懵懵懂懂,心间真的生了些惧。   韩烬一直观察着她的反应,之前一直逗弄是因为知道小公主并未真的害怕,不过含羞更甚,他这才得寸进尺。   可眼下见她脸色明显不太对劲,韩烬立刻重视,心想她若再推拒一次,自己便不再强留,干脆把人松开。   却不想,小公主从自己怀里探出头来,微润的目光凝着他似要哭一般,怯生生地发问。   “阿烬,你还要再褪我的衣裙吗?”   作者有话说:   来啦!   老婆们,V前要跟榜单字数,明天不更,后天精彩继续!   ————————— 第14章   褪衣裙?   韩烬被问得一愣,抬眼,就见小公主美眸楚楚,紧张到细指都在颤,同时又因害怕,怯生的伏在他肩头,呼吸屏住。   他忽的感觉嗓口很痒,一路钻到喉。   小公主不知道吗?越是在他面前现出这般怯弱之姿,越能激起恃强者的破坏欲,欺负她,占有她,甚至想干脆恶劣到极致,直接扑压着开始撕帛抵亲,以此来解自己无数次虚妄入梦的幻瘾。   可……终究是见不得娇滴滴的小公主在自己面前掉眼泪,眼下只是抱了抱就已然娇怯成这般,若再急一些,恐怕真的会把人欺负哭。   他早晚都要得到,且势在必得,便并不急于这一时。   尤其,因拜韩炀和大娘娘所赐,他身上积年的奇毒蛊祟还未彻底消除,在情绪激烈之时,极易失去理智,疯执生幻。   他清楚地明白宁芙对自己而言有着多么致命的吸引力,即便这些年来只能在凭空奢望的梦魇中见到她的娇靥,他都能为之痴狂,更不必想若是真的碰了她,心头霎时暴生的悸动横袭理智,他又有几分把握不会粗鲁地弄伤她。   他不敢赌,最起码现在不敢。   韩烬转身,隐下思绪,抬手把人放在窗棂侧旁的书案上,这回他动作很君子,未再有越矩,还特意在她坐下的位置铺垫了三两张普通宣纸,避免小公主心心爱爱的罗裙被桌角边沿刮到,抽脱了丝线。   只是如今他是以南越男奴的身份居在这偏落小院,自得不到什么好待遇,眼下能用到纸笔,已经算是得了公主优待。   故而当下给公主垫坐的宣纸,表面劣质粗糙,周边裁剪不一,纸质更是不够细腻轻薄,若用之书写,必然费力,不过倒是唯独有一个不透墨的好处。   韩烬目光微定在上面,似是想到了什么,而后眸底渐浓,忽觉这些宣纸其实并非全无用途。   若不透墨……   他深深看了宁芙一眼,心盼公主何时能赐予自己一副亲自润透的画作。   他会执笔,沾白墨,直至水痕淌流宣纸,人透,纸亦透。   不过,那等光景大概还要很久才能看到。   “不会。”他终于回了公主方才发问的懵懂问题,又抬手帮她敛了下发丝。   即便要拥月,也要步步来引。   宁芙依旧坐在书案边沿,当下感觉被木棱硌得实在不舒服,难熬要命,于是稍往前挪了挪身,抬眼察觉到对方在盯着自己,她下意识戒备起来不敢再动,生怕他会有什么更过分的奇怪举动。   韩烬会意她心思的挑了下眉,见状未说什么,只默默退后半步,叫小公主能得自在些。   “放心,说好只向殿下求一个奖励。”   宁芙手指紧缠自己的衣带,偏过眸去似带几分不满嗔怨,“你的求赏实在难以完成,要求又好多。”   就没见过这样麻烦的赏赐。寻常的一拥根本不行,还非要她亲自伸手搂紧他腰身,之后又分膝来贴合更紧,当时她哪里只是抱他,分明像是如海藻藤蔓一般缠上他身。   若事先知道他的要求是这样,她是怎么也不会答应的。   不能再想,宁芙脸色泛绯,努力将脑海里自己贴他腹身的画面驱散。   看着她这副含羞模样,韩烬无声笑笑,弯唇似鼓励,“可公主做得很好。”   “你住嘴!”   宁芙故作严肃表情,可眼睫扑闪,模样尤为惹怜。   韩烬只静立,好整以暇接受她的怪怨。   宁芙看他这般从容姿态,不免更气,她忍了忍,偏过眸去再次出声强调,“方才的事,你不许对任何人说,柏青也不行。”   韩烬随意应了声,盯了她一回儿后忽的退开些,转身要往外走。   不知他要去哪,宁芙心下一慌,想也没想直接从书案着急跳下,而后匆惶拦住他的胳膊,“你,你要去哪?”   韩烬意外,脚步顿下。   回身看了眼被小公主拉扯住的衣袖,不禁挑眉反问,“如此拉拉扯扯,殿下是方才还没有抱够?”   “……才不是。”   宁芙矢口否认,也立刻松了手,只是目光还犹犹豫豫地停在他身上,似带些难以启齿的挽留意味。   韩烬很快了然,落目有些无奈,心想难道她真怕自己出去乱说不成?   与她的私隐事,他怎会叫第三人知。   他拿出自己不常有的耐心,轻声哄着她:“很快回来,乖乖等我。”   宁芙美眸楚楚,声音软软还是向他追问:“你到底要去哪呀?”   韩烬目光向下扫过,温声向她示意,“去打盆水来,给我们尊贵的公主殿下净裙身。”   宁芙一愣,经了方才一番事,她都忘了自己最初随他进院的目的便是要寻水净衣,垂目扫过自己裙尾上的泥点,她默了默没说话,半响后才勉强点了下头,肯应允他离开一会儿。   望着他挺阔而出的背影,宁芙竟丝毫看不出他先前的病态,明明当下神采奕奕,精力旺盛得很,可程太医分明说过他中毒至深,命不久矣。   这究竟怎么回事……她思量不明。   韩烬回来的很快,他手提一个木桶,放到书案一侧,又将两条干净棉巾搭在臂上,对她说:“寻不到新的巾布,这是我平时擦脸用的,可配给公主擦擦手?”   宁芙矜持稍顿,之后垂眼幽幽道:“我没那样金贵。”   “自然金贵。”他言辞肯定。   说罢,韩烬俯身将棉巾于温水中浸湿,而后自然拉过她的手,动作轻柔地沿掌心擦拭。   宁芙不自然地想阻,可看他认真又恭和的模样,想了想,便坦然接受了他的殷勤。   奴仆伺主,本属应当。   何况他方才还那样越矩,现下被自己使唤使唤也该为合理。   这般作想,宁芙稍稍感觉轻松了些。   擦过手,他直起身,将湿帕放在一旁,而后根本没同宁芙商量,便单手将她一抱,又稳放在书案上。   “你……”   怎么又抱……   韩烬脸色却如常,“这样更方便帮殿下擦裙。”   宁芙默不作声,双手攀他肩上,喘息都不自觉地粗了些,实在不知他这僭越举动现在怎做得这般自然又理所应当,仿佛她已为他所属,触碰皆合情理。   她想叫他认清自己的位置,别再有意无意地引着她,于是手指蜷了蜷,开口严肃。   “阿烬,我认真同你讲。你既已认我为主,伺候我自是应该的,而且你只需去做我吩咐你的事,旁的都不要再自作主张,这次我是勉强才不与你计较的,你知不知道?”   不要再自作主张地抱,自作主张地抚腰,自作主张地……分她的腿。   心绪不免慌乱,这句话,她甚至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在与自己强调,还是在与对方强调。   闻言,韩烬眼神微深,又重复了遍她话中所带的二字,“伺候吗?”   宁芙不要再示弱,当下强装出气势,睨眼端持起身为尊贵公主的姿态,一连发问,“怎么,不是嘛,难道你不愿?”   韩烬想了想,点头很是干脆,“大概求之不得。”   宁芙这回勉强还算满意,可刚要指挥他蹲下先擦左边裙裾,脚踝就被他轻易捉住,她愣了愣没反应过来,便听对方先问:“公主的绣鞋也脏了,臣伺候殿下脱下?”   玉足被大醴女子视为极私密之处,宁芙一有所感顿时心惊,于是慌着要拒,同时也忽视了他的不当自称。   臣?   他在这里不过男奴身份,身上无官无职,能算谁的臣?   可韩烬如此说,自有心思在。   他当然不是大醴的属臣,更不是会向天下任何威权示卑,只是这里有他心仪的女子,所以,他心甘低下头颅,躬身屈膝,为其裙下之臣。   裙下的臣,他认。   宁芙并未觉察韩烬眼下的深浓,当下被捉住脚只想慌着躲避,见抽脱不成,她忙出声急急阻止,“阿烬,先不用管鞋子,你只擦裙摆上的泥渍就好了。”   他却仿若未闻一般,闻阻并不收力,甚至在她目光眼睁睁下,直接勾指一挑,将她精致淡粉绣鞋轻易给剥掉。   “……啊,不要。”她真的慌神了。   宫里负责教习的嬷嬷曾耳提面命地向她们教导过好多次,大醴女儿家的鞋子外人碰不得,将来要在新婚之夜被夫君脱下,玉足被夫君抚玩,这是礼俗。   宁芙心中虽也觉得旧俗无趣,可心里到底敬畏不敢犯逆。   可她不敢,有人却胆大包天!   偏偏对方不是大醴人,根本不知这些禁制,尤其见她过度反应,还神色自然地出声解释,“是脏的。”   宁芙死死咬住唇,敢怒不敢言。   心想若是将陋俗讲清楚,说不定还会招来他这样异邦人的笑话。   即便他嘴上不说,难防心里会指摘二句。   可她若再不讲清楚,另一只鞋子也要被他大不敬地脱下了。   “阿烬,不要了……”   因过度紧张,她声音娇娇颤颤,从嗓口溢出时格外软腻得好听。   韩烬呼吸也重,他抬了下头,眉微拧,似有隐忍,“殿下能不能行行好,暂时先别出这样的声音?”   宁芙没反应过来,困惑地眼睫眨眨,“什么?”   他却不把话说清楚,当下保持屈蹲的姿态,从下俯仰,意味深深地补了句,“尤其,当我在殿下裙下的时候。”   说完,在她思量未明的愣神之际,韩烬就这样眼神掠夺地盯着她,手下慢条斯理,将她左脚上的鞋子也利落脱下。   脚踝被握,猝不及防。   他彻底犯了对她的禁。   作者有话说:   小姑娘的鞋不能随意脱!   ———————— 第15章   鞋底沾的泥污被他一点点,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除此外,他还“好心”帮忙,用棉巾细致净挲她白袜边沿的渍。   全程间,宁芙咬紧牙关,忍着巨大的羞耻,任由脚心落搭在他膝上。   而韩烬好似全然察觉不到她的为难与强忍的轻颤,只动作继续,不懈怠分毫,最后在重新为她穿鞋时,指腹无意从她脚背轻轻蹭过,战栗转瞬即逝。   宁芙强忍不敢出声,为了端持公主的颜面,她决然不肯说出大醴的陋俗,徒然惹来外域之人的戏谑嘲笑。   于是韩烬起身时,抬眼就凝见小公主水光鲜妍的唇角,模样更是楚楚欲泣。   他弯唇,柔声言道:“殿下,别咬自己,会伤到。”   她这才反应回来,松了齿,赧然垂下头去,轻轻呼气,不愿现在与他搭话。   她脚心还发着热,发着软。   韩烬起身,退到窗棂前将毛巾换水重新洗净,再回来时,他伸手扯过她的仙裙衣边微微搓动,只片刻间,就见上面沾挂的泥点很快被摩挲干净。   察觉到宁芙的目光,他解释道:“裙上的泥渍若沾湿恐更难清理,只需待泥点结涸,轻抖便能除。”   宁芙轻缓“嗯”了声,不再多言,似有所避。   今日她历经的事实在太多,被那样掰膝相贴抱了好久,又被男子摸了足,即便前为奖励,后为净泥渍,通通都有合理因由,可她还是很无措害羞。   只是她又不能全然都怪阿烬,他是异乡人,并不知大醴的保守民风,以及闺阁女子待嫁前需恪守的矜礼。   而且她先前的确耳闻过,南越国民风素为开放,更不甚看重男女之嫌,大概他只当那些为寻常吧。   耳尖更热了些,她低声喃喃,“若无其他事,我要先回宫去了。”   “等等,还有东西要给你。”   宁芙这才肯对上他的目光,“什么?”   韩烬转身向一侧的博古架走去,而后抬手从上面第三层的木匣里拿出一根伞绳软鞭,之后递给她。   “先前我答应过,会赔殿下一根新的软鞭,试试手如何?”   宁芙看着眼前这根分外精巧的软鞭,有所诧异,“你出不去府,如何得来这根新鞭?”   韩烬:“何需出府。之前被我扯断的那根,鞭身大部分其实都能再用,我寻回来重新修复,不算多费力。”   宁芙手上掂了掂,觉出这根鞭子较先前的分量的确轻了不少,原先那本她握拿得十分费力,而这根新的却很趁手轻巧,显然更适合她这样不擅武艺的人使用。   再看鞭柄,还特意系着粉色的边穗,美观但并不余赘。   这样细心,还是他亲手编成,宁芙知道这定是极其费功夫的事,绝非他嘴里说的那般轻巧。   先前那根鞭身尽断,若修复起来,恐怕比重新编攒一根更不容易。   宁芙将软鞭默默握在手心里,心头竟泛起一丝感动。   “有心了。”   韩烬笑笑,手撑在她身两侧,倾身问她:“硌不硌?”   知晓他在问自己坐在书案上的感受,宁芙撇撇嘴,轻哼了声,“你说呢,还不是你非要抱我坐在这儿。”   “怪我。”韩烬勾唇,被嗔倒显得开怀,之后问也不问,熟稔又霸道地单手往她腰上一环,稳稳将人抱下。   宁芙睁大眼睛,站好后忙伸手把人推开,她现在怒也不是,恼也不是,比这更亲密的姿态两人都有过,还是她亲口依的,到现在,她甚至再没理由依这小小的触碰而生恼发脾气。   她只好收好软鞭,逃避似得不愿多思,“时辰不早了,我,我真的要回宫了。”   韩烬不再紧逼,他知道自己今日占得便宜已经够多,如若再肆无忌惮地搂抱一回,娇滴滴的小公主怕是都要羞哭了。   “好,明日殿下来不来?”   他微躬身,因身量之差,他要稍俯身才可与之平视。   韩烬喜欢这样挨她这样近说话。   宁芙躲了躲,指尖藏在袖口内微蜷起,不知怎么回事,被他分膝抱过后,他只稍离自己近一些,心口位置就会热得极快,连带体温都要一齐升温。   她往后退了半步,避目犹豫着回:“大概不来。”   模棱两可的答案,她怕自己直接拒绝,会显得太过刻意。   仿佛自己是怕了他,或者很在意今天的事情,她才不要。   “可是宫中有事?”他追问。   宁芙只觉好头痛,一时根本想不出理由,难道要她直说自己是因为害羞,很难再如常面对他嘛。   这些羞耻的话她怎么说得出口?   最后,小公主在其面前只得提裙落荒而逃,终也没说清楚,什么时候再来找他。   韩烬看着那方远去的娇娜背影,故意没提醒,因方才那番缠绵搂抱,公主头上精致的发髻已然微微松散,更有一支宝石朱钗歪斜下来,加之衣衫微皱,格外柔怜娇妩。   含羞的模样真是楚楚招人怜。   可这才哪到哪呢?   ……   在偏房等候多时的柏青,终于熬到公主殿下离开。   自从他上次意外撞见主子故意装病,哄骗着公主亲昵搭肩拥歇后,他便苦命的得了主子的警告与命令,从此公主若到,他便不可临近内室,哪怕有十万火急的事也需得在外候等。   于是这回,闻听公主进门的动静,他早早识趣地避开,心知主子对那位存的究竟是什么心思,他可不敢再冒死的出去碍眼。   收回思绪,步进内室,柏青难免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并非他胆小怯懦,而是若有人也如他一般,亲眼见过主子杀人弑命时不眨眼的狠厉模样,之后再见其生恼,大概还不如他镇定。   眼前这位,可是真正的杀神。   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如公主一般,能得杀神的痴迷爱慕,垂涎疯狂。   可也说不清,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毕竟主子疯执一样的占有欲,并非常人所能受。   柏青躬身不敢抬眼,候立半响,才终于听到主子出声。   “崔易的事如何了?”   柏青神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回道:“经属下暗中观察,应有七成把握可确认。”   闻言,韩烬回身,站临书案,表情若有所思地开口,“各国潜藏暗桩为父皇当年密定,连诸位皇子也尽不得知,他们蛰伏多年,只认圣召,听君命,旁人无权调遣。”   柏青不以为意地直言道:“三殿下为主子亲扶上位,如今主子虽未有新君之名,可雍岐上下谁敢不认摄政王,倘若崔易真为雍岐布在大醴的暗桩,眼下正是报国机会,他自应为主子解忧排难,死而后已,何敢推脱?”   韩烬只问:“崔易下次来公主府巡守是什么时间?”   “原本他奉大醴太子之命保护五公主,故而日日都来,可近日大醴兵营不知为何动调活跃,营区军务繁重,他实在脱不开身,所以亲自来的次数也因此变成了隔日一趟,也都不会再如往常般停留太久,昨日崔易并未现身,应今日晚些时段会到。”   韩烬点了下头,似对此情况并不意外。   雍岐为北方霸主,征伐侵南的野心从来没有消失过,眼下这个时段,雍岐正值汇兵军演,屯兵于南境边线,自然引得周边接壤各小国的戒备防范。   只是往年兵演大多由他亲自指挥,眼下他不在雍岐境内,兵演大概是由影军中的各级官将来主控,   韩烬收回思绪,执起笔毫,点上半涸的墨碟,就在小公主刚刚坐过的宣纸上几笔勾画出一个龙式图腾。   他盯着瞬,随后垂目言道:“见到崔易,把他带来见我。”   “是!”   柏青接命要走,转身时却被韩烬再次叫住。   “去把这本册子带出去烧了。”   闻言,柏青忙上前恭敬接过,定睛一看,只见手中书册表皮泛黄,边角微损还带着些尘,中间位置书着六个大醴文字。   大醴女子……什么什么,民俗?   柏青认识的大醴文字并不全面,中间两字细看也没认出来。   他挠了挠头,硬着头皮询问:“主子,这是?”   韩烬走近身后的博古架旁,看着陈列其上的书籍,时而抬手拨拢,时而抽出细观,半响才空出心思回,“大醴女子婚娶民俗。”   这是那书册的名字。   柏青依旧不解其意,心想这书册明明在博古架上放的好好的,主子为何忽的要烧毁?   他们住进这偏院前,这间屋子住的大概是负责公主府庭院草甸扫洒的小厮,书架上放的书都落了尘,显然先前的主人不过将其视作摆设,并不常翻看。   那这书应也不存什么关窍才是,怎么……   “还愣在那干什么?”韩烬不耐催促,语气偏冷。   闻听那熟悉的冷冽音调,柏青背上瞬间一凛,再不敢拖延。   虽然依旧对主子的心思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手脚麻利地立刻把那书册拿了出去。   在院子里点了炉火,柏青撕开那书册的一半开始扇风,准备火势大些直接将其填炉灶。   无聊之际,他也随手翻了翻,却发现册子上面竟还有插画。   偷偷看了眼内室,未听得主子出屋的动静,柏青便蹑手蹑脚地翻看了几页。   可是越看越不对……   那图画先是一张贴囍字的桌台,显然是婚嫁之景,联想书名倒也合理,可是越往后翻,就看画面上不再只是景致,反而多了两个小人,一男一女。   柏青不明白,为何那画上的男子要将新妇的鞋子脱掉,还把玩在手里,爱不释手一般。   他好奇心不免大涨,忙翻页继续往后看,不想下一页的图画突然放大了好多,几乎要占整张纸的一半以上。   他稍定睛,愣住,眼睛是越瞪越圆。   只见那画上两小人的衣衫竟忽变成半褪模样,而那男子抽解开衣带后,直接拿过新妇的一双玉足往自己腰腹上贴,侧旁处还有文字作注解——   “婚夜,妇以玉足侍,郎心甚悦,乃醴礼。”   什么乱七八糟!   柏青脸色泛潮,用力喘了一大口气,额头也直要冒汗。   他还想再往后翻看,却后知后觉意识到,后面的内容方才已被他填炉烧了火。   柏青手心握拳,挡在嘴前别扭地轻咳一声,遂一脸正色,赶紧用力把书合上,这回算终于明白主子为何要他去烧书了。   这样露骨的东西岂能留在公主府,就算挂着个民俗的册名,可内容也太显靡情了些,还放在博古架上任人翻看,简直不成样子。   主子大概也是无意间将此书入目,并对其厌恶嗤之,这才直接叫他烧掉吧。   思及此,柏青赶紧将剩下的那半书册烧毁完毕,就连灰烬也尽数处理干净,之后才起身回去复命。   而柏青不知道的是,方才被他烧毁的那册晦书,韩烬不仅看了,还页页仔细研读。   尤其翻到‘足侍’的那页,他看得尤其仔细,也因此了解到大醴女子重视玉足的私隐丝毫不亚于酮身,甚至在意更甚。   所以,他先前做的那些脱鞋褪袜的举动,当然不是宁芙眼中的无意冒犯。   他很清楚,亦很明白。   但他就是故意,故意去摸去抚,去探她的底线。   看小公主在他手心里娇怯到身子都颤的模样,他咬牙真想把书册后面‘足侍’部分也一道做了。   下一次。   她哭也没用。   作者有话说:   哭哭看,肯定不会舍得哈哈   ———————— 第16章   崔易傍晚间才得空从营郊军中分出身来,之后例行去公主府询问手下其内状况,负责巡逻的兵士如实回,并忿忿将南越公主今日在公主府门口撒野,以及南越男奴为五公主冒头解围的事都详细一应禀明。   崔易闻言当即蹙起眉头,“南越公主轻狂不知所谓,在两国友联之际如此行事,简直愚蠢不堪。可你们别忘了,太子殿下留你们在这的目的,首先是保护公主,并谨防越奴出逃,你们主次不分,竟敢私自允那越奴迈出府门,还衣着我们大醴兵士的盔铠?”   兵士忙慌张解释:“校尉未在现场,不知那南越公主何其嚣张,甚至还把两国联合之事挂在嘴边,警告我们不许上前,因有这个顾忌,五公主殿下便示意我们先莫出头,却不想对方竟然得寸进尺,直对着殿下挥鞭……”   听到这儿,崔易眼神瞬冷,眸间更是显戾,“就为了合联之事,你们竟敢叫五公主殿下在我们自己地盘受这种欺负?公主现下如何,可有受伤?”   两兵士被崔易的冷硬态度威慑住,崔校尉向来善待下属,态度随和也从不端架,实在鲜少有动怒苛责的时候。   他们自知思虑不周,忙恭言认罪:“公主殿下顾全大局,我们得到示意更不敢擅动,正值危急之际,那越奴过来主动提议,说以他的身份可来出这个头,我们这才……不过校尉放心,那越奴有些功夫在身,没叫五公主伤到分毫。”   “胡闹!”崔易寒厉出声。   这岂是他们能用于开罪的理由,何况一南越贱奴,又怎会为大醴的公主好心出头?   此人定是有所图谋,不然又为何要衣着大醴兵士的铠甲掩饰身份,实在处处可疑。   “玩忽职守,绝不轻饶!暂先罚去你们三月的军饷,待我将此事上秉太子殿下,再定你们两个,还有府中其他人之详罪。”   闻言,两兵士慌匆抱拳跪下,垂头不敢辩驳。   崔易收回淬寒的视线,直接沉着脸色迈进府门,而后目的明确地奔去后院。   越奴胆大包天,他今日势必要亲自去警告那南越人不要有所异动,更不要想着去耍什么小聪明。   如若他们真敢将心思动到公主殿下身上,自有他能受。   同时间,柏青这边依着韩烬的交代,正要去寻崔易,却不想出了偏院,就正巧和他在廊道上碰个正着。   “崔校尉,你来这是……”   崔易这会儿会主动过来,实在叫柏青意外,心想难不成崔易真有异于常人的机敏,眼下,他已经开始对主子的身份有所察觉,这才特意跑过来确认?   若真是如此,二人以后同为主子效力,自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此思量着,柏青决定还是友善提醒崔易一句。   “崔校尉,你所想的……都没错。”   闻声,崔易敛眸睨过,眼神满是嗤弄。   心道现在南越人当真猖狂,不管什么低贱身份都敢来他面前放肆。   他脚步不减,全程对柏青视若无睹,可见轻视。   柏青没领略他那一眼的意味,见他的确是向偏院走去,便没觉异样地赶紧跟上。   只是进屋之时,崔易直接推门而入,丝毫不显对主子的敬重,柏青瞬间拧起眉,提醒说:“不可无礼。”   崔易已经迈进步子,此刻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反问:“对谁的礼?”   此话音落,他已步入内室。   抬眼,正见一人端坐书案后,姿态好整以暇,眼神淡淡微凝。   崔易不禁愣了愣,视线定在对方的眉眼间,竟恍惚间觉得有几分熟悉。   他没移开眼,再次凝眸探看,脑间忽的一炸。   崔易下意识手心攥紧,心道,这绝不可能。   南越卑奴,怎么会是……   可柏青登时的一句话却将他的猜想坐实:“见了少主,还不跪下?”   崔易脸色微变,却因戒备至深与多年受训所练就的强大心脏,并不为所动,当下只继续端持大醴校尉的姿态,冷声掩饰回道:“这话什么意思?”   柏青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韩烬挥手一止。   韩烬懒得多费口舌,直接拿起桌上的一张粗劣宣纸,当着崔易的面,一笔连贯画下专属雍岐皇室的黑龙图腾。   他甚至没有示意递过去,而是持上位者的姿态,直接目凝着他松指,任纸张飘零到他靴侧。   “北修大人,别来无恙。”   闻言,崔易瞬间手心攥紧,目光久定在那黑龙图腾之上,竟有一瞬间的恍惚,五年之久,故都像是早已将他们这些人遗忘,无召唤,无任命,他们就像棋盘上最边角的旗子,无碍大局,更无人问津。   心中数不出的滋味,僵持片刻,崔易神情庄肃地屈下膝来,到底下跪认主。   母国不弃,岂敢怠判?   这是他为臣将的忠义。   “臣,北修,参见少主!”   头点地,是最高崇的大礼。   闻言,韩烬稍顿,‘少主’这个称呼,在父皇还在世时,雍岐所有皇子都被以此尊称。   如今父皇不在,他们已经无需再承一个‘少’字,可韩烬还是觉得这个旧称听得最为顺耳,算载着几分缅怀和想念。   收回思绪,韩烬将人叫起,看崔易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难得有次耐心。   “想问什么便问吧。”   崔易实在不解,忍不住说:“少主究竟是何时认出我的身份,臣自认在大醴从未露过丝毫马脚,更未得过启用,陛下归西后,我本以为我们会就此被尘封……”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否是自己遮匿的本事太拙劣,不然怎么这么容易便被认出,可他自己清楚,过去的五年他过得究竟有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鞭。”   韩烬直接将其中最为关窍的部分提醒出口,为其解惑,“公主被扯坏的那根软鞭,在旁人眼里不过成了废物,可那是我雍岐皇室之物,我认得,你也认得,柏青将残鞭寻走时,亲眼看到当日你也在堆物附近逗留,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由此,我开始有所疑。”   “可这并不能完全确认……”   “确实如此,可时间太过紧迫,我只得赌上一赌。”韩烬目光落在地上的宣纸,平静定眸,又道,“皇室图腾,不就是最好的试探手段?”   原来如此。   崔易苦思冥想也未想通的疏漏错处,竟是那么久以前的一次无意冒失,他今日之失态,更是正好成了对少主心中猜想最有利的佐证。   他怎么会想到,自己负责看守的南越卑奴,竟会是雍岐少主,他的主。   ……   此刻,芷栖殿内。   宁芙进了内室直接迈步去了净房,绕过屏风,她立即将身上的披帛裙衫尽数脱下,欲丢之际,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稍靡绯色。   默了默,她头也不回地将衣裙向后递去,低声吩咐跟上前来探问情况的秋葵,道:“将这件衣裙洗完收起来,你去就好,别叫旁人过手了。”   秋葵闻言一愣,宫中自有负责浆洗的宫人,公主平日里的换洗衣物也不会用到她与冬梅。   虽心有困疑,但秋葵还是立刻接过手,恭敬应声,只念大概是这新衣布料十分金贵,公主担心浣衣局的粗使宫人粗手粗脚将衣布揉搓坏,这才特殊交代两句。   泡进浴桶里,宁芙这个澡足足洗了半个多时辰,出浴裹上棉巾,又饶有心事地叫侍女再去接一盆温水来放在寝屋。   冬梅应声去办,只困惑公主为何才刚刚沐浴完,又坚持要重复洗一次脚?   水盆备好后,一应宫人全被宁芙屏退出殿内,旁人不在,宁芙这才松懈下肩膀,这会儿褪了掩饰,她面上也显出了赧然团晕的赭染。   垂目,白皙双足缓缓浸泡水中,水温稍有些烫,叫她浑身汗津津地生悸。   心头仿佛生了幻,宁芙颤睫,忽觉水中遽然间显出一双看不到的手,此刻正细致地抚摸她的脚面,接着一潺一潺地往上拂水,她烫得直想缩躲,却又被霸道地箍住脚踝,纹丝动惮不得。   心在痒。感觉也骤乎变得不同,仿佛那股力气已不止只是帮她拂水,更多一层意味地成了玩味摸抚。   荒唐……   她赶紧阖目摇了摇头,不敢继续胡思乱想下去,生怕那张冷峻面容猝不及再次闯进脑海,若真那样,她今晚恐怕都要睡不着了。   上了榻,依旧辗转反侧多时,宁芙伸指拉过被衾来遮面,而后沉沉叹了口气。   她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是因过度悸动害羞,而在幽幽长夜里这般失眠难熬。   甚至,除去足上余留着异感,就连腿心偏内侧的位置也倍感灼灼。   他那样抱她,挨实无隔,此刻回想起,仍旧依稀能记得,他腰带上应是别着块硬质硌人的玉佩。   不凉,反而很烫,只隔单薄的罗裙布料根本挡不住。   她蹙眉稍感不适时,阿烬呼吸粗沉的对着她,从嗓口哑声低低溢出二字。   “好乖……”   他当时口吻甚愉悦,其间还似隐匿着什么更深的意思,可宁芙却琢磨不出来。   怎么办,夜静深暝,她却满脑子都是他。   作者有话说:   乖芙儿不要想!会做噩梦的!   —————————— 第17章   翌日一早,宁芙眼睑下顶着淡淡的青色起身,直至早膳前,哈欠都一直打个不停,显然歇息不佳。   一旁侍膳的冬梅看着宁芙脸色不佳,不禁心泛担忧,于是避着人悄悄躬身问询了句,“殿下,可是月事来了?”   闻言,宁芙喝粥的动作一顿,而后轻轻摇了下头,只说:“不曾。”   不过算算日子,也的确差不多快临近了。   冬梅立刻知心言道:“看公主唇色泛白,不如奴婢去帮公主煮碗燕窝红枣汤来,就当提早补一补,不然公主身子这般娇贵,万一是亏了气血,过几日怕是又要吃番磨人的苦。”   宁芙本不想喝,可想想上次自己月信到时,的确痛到背冒冷汗,甚至卧榻后偎了床被子还是浑身发冷,整夜都睡不安稳。   这般回想起,还真难免有些后怕。   宁芙喟叹了声,心想怪不得旁人总是言道自己娇气,她生来体质寒虚,又忍不了痛,哪怕只是寻常的风寒头痛,旁人一二日便好,她却能被折腾得直至五六日都病殃殃的无精神。   因对上次的腹痛心有余悸,宁芙略微思吟,还是点头,“好,你去煮就是。”   早膳用过,加之一碗补汤入胃,宁芙这才精神好些,而后心念昨晚难眠时刻所做的一个决定,她不想再继续耽搁,于是起身冲下言道。   “备好轿辇,我要去趟崇政殿。”   “是。”   ……   崇政殿,宁芙给父皇请了安后,二人又父慈女孝地语聊半响,出殿后,宁芙却没急着回芷栖殿,反而遣走了婢女,独自一人等在偏殿庑廊一侧,饶有心事地前后徘徊。   身边没了贴身随从,她反倒轻松些,心想过会儿就算被拂了面子,也不至于太过丢人。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宁芙终于等来二哥姗姗来迟来向父皇汇禀政务,她原本是掐算好时间的,但二哥大概是被什么事务缠了身,这才晚了些才到。   她不敢现在就拦,只待等父皇和二哥将正事说完,再寻机去提自己的私事。   例行汇禀无需用时太久,只盏茶的功夫,便见二哥脸色微沉的迈阶而出,宁芙立刻提裙跟过去,但见二哥周身散发的气场分外压人,她犹豫地缓下步速,纠结眼下的当口究竟适不适合开口。   “是谁?”   宁桀敏锐,很快察觉身后有道鬼鬼祟祟的动静,蹙眉回身,意外来人竟是自己的五妹。   戒备心瞬间放下,宁桀脸色缓了缓,“芙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二哥安好。”宁芙脚步一顿,先欠身行礼。   宁桀示意她起,想了想有所猜测地开口:“芙儿,可是驯奴遇了难题?”   宁芙心下一惊,差点在二哥面前露了慌,她面上微作掩,忙重重摇了两下头,否认道:“不是的……二哥,我过来是有事想求你。”   闻言,宁桀忡怔了下,随即弯唇笑了笑,他这五妹自小千恩万宠长大,想要什么都不必她开口,天下珍宝都尽数呈她面前来,又何需一个求字。   这么一听,宁桀还真有些好奇。   “芙儿想求我什么事?”   宁芙定睛,犹豫着启齿:“我想学武艺。二哥,你能不能帮我在军营中寻个武艺精练些的兵将,叫他来公主府教习我一些……防身之术。”   这就是宁芙昨日辗转思寻一晚上后所作的决定,她思来想去,只觉一切窘迫的根源,都是因自己太过娇弱无力。   若她凭一人之力便能抵南越公主挥下的鞭,又何需阿烬来帮忙,她也不会因此允他诺言,和他发生越矩的过度亲昵。   脸色稍讪,她忙垂下头作掩。   宁桀精准捕捉到她口中所说的‘防身’二字,闻言立刻严肃起来:“可是因为南越公主?昨日公主府发生的事我今晨才听说,幸得门口守卫兵士机警,才没酿成大祸……芙儿放心,此事二哥合联过后定会给你出气,只是眼下联军事重,南越国君又素来谦卑,为合防雍岐兵演甚至主动将越军的指挥权交了上来,所以在这关卡,他膝下子女无知犯下轻狂,我们却不好直接置深牵连,相碍到两国人民福祉。”   宁芙虽不明政事,可也知晓眼下两国合联的重要性,南越公主放任无知,她又岂会与一蠢人牵扯计较。   无视,就是对其最好的轻视。   更可况她所提之事跟南越公主并没有半毫关系。   她之所以做这个决定,全是因为她自己,若非要再牵扯上一个人,也是阿烬,哪里会轮得到她?   宁芙抬眼认真道:“国事为先,万民为重,芙儿知晓的。而且,南越公主没有在我这讨到什么便宜,我也没被她真的气到,事情就算过去了,二哥不用将不值在意的事赘挂在心。”   不过……宁芙说完才想到,为她出气的明明是阿烬,怎到了二哥口中,倒成了是守兵们的功劳,其间可是传话有误?   不过这样也好,阿烬不被允许出府,二哥不知此事反而少了麻烦。   听得宁芙的通情达理,宁桀这边反而更不舒服,只觉委屈了小妹,于是他耐心又问:“芙儿确认想学武艺?”   眼看二哥面上一副要补偿自己的神色,宁芙瞬间觉得有戏,于是立刻点头回:“想的。”   宁桀稍顿,而后思量着开口:“崔易如何?他是我最得力的手下,武艺不俗,为人也正派,最重要的是对上不谄媚,若他来教你,芙儿能实打实地学到些东西,正好他负责守卫你的公主府,如此也正行方便。”   学武毕竟是和外男接触,宁芙没想到二哥会这么轻易地松口。   若言笙不是有伤在身,她也不会寻这个难,直接找闺友相助就是。   她敛神,点头应:“可以,就辛苦崔校尉一回吧。”   ……   得太子殿下命,崔易将军中事务一应暂托给副手,而后开始连夜为五公主殿下认真研写习武计划。   若是以前,太子宁桀之命定会被他放在首位去执行,而现在,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向另一人事无巨细地汇禀。   崔易举步维艰,一边怕自己将烬主怠慢,一边又怕若表现太殷勤恐怕会惹得太子殿下的怀疑,而眼下他应承下教习五公主学武之任务,暂不再涉大醴军营要密,反而叫他得隙能缓喘口气。   记得前日,他想到一开始自己对烬主态度之轻蔑,实觉如芒在背,于是当即请命言道。   “是属下有眼无珠,还请少主责罚我先前的不恭之举!”   “北修大人为母国江山社稷,多年卧薪尝胆,忠心不二,实该得一个赏字,而非罚字。起了吧。”   他那时犹豫起身,烬主宽宏,可他内心却并不感觉轻松。   雍岐密间素来只听任皇命,而烬主的身份如今只是雍岐摄政王,甚至身上还背负着弑兄之名,如此,烬主方才脱口一个“忠”字,正是在提醒他,忠君,更要忠于他。   收归思绪,崔易赶紧动身去了公主府,今日与五公主相约,便是习武开始的第一日。   ……   宁芙在习鞭和学射之间反复犹豫。   最后,想到阿烬先前送给她的那把挂粉色流苏的伞绳软鞭,宁芙也不知是存着什么心思,别扭地还是选择了射箭。   历了先前那事,宁芙好几日都未出宫门,若不是今日要与崔校尉习武,她才不会再来。   不想和那人遇到,宁芙故意将学射的位置定在最东边的一片草甸上,只是在不经意间,目光悄悄往西瞥过,又很快收回,同时心头控制不住去想,西院怎么到现在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来了吗?还是幡然醒悟,意识到自己那日行止出格,这才不敢来见她。   可她又没说真的要罚他呀。   宁芙手里拿着弓,握着箭,心思却全然不在这儿,崔易在旁一直指导着,可最后她再回忆起,却发现自己最后记住的居然还不足十句。   于是到试射的时候,宁芙无意外的连握弓搭箭的最基本姿势都做不好,此状,叫全程教习严谨认真的崔校尉不禁倍感头疼。   宁芙也觉得不好意思,对方费了心思,她却走神这么久,于是开口主动提议,“不如崔校尉帮我纠正下动作?”   这倒是个办法,可崔易过去后,却因与公主之间贴身的距离变近而束手束脚,生怕会无意间碰到金尊贵体。   后面到了指导搭弓姿势时,他更是紧张,直至手背不小心碰到公主的肩膀,他整个人弹簧一般蹦着避开,神色更是匆慌。   “公,公主殿下莫怪,属下……属下……”   宁芙本没觉得有什么,可看对方慌成这个样子,她不禁抿了下唇,觉得自己学箭的心情也没了多半。   “今天就到这吧。”她挥挥手,兴致已然缺缺。   闻言,崔易只觉公主是怪罪了自己,忙躬身垂头不敢挽留,内心更是懊恼不已。   ……   从院东侧的草甸离开,宁芙站在通往正门与西偏院的岔口上,驻足犹豫不决。   过了片刻,她迈步朝着正门走去,却在十步以后,身子遽然一顿,而后转身回拐,又去了西屋。   进了院门,没看到有人,于是她径直往里推开房门。入目,就见阿烬端坐书案后,目光应声抬起,直直落在她脸上。   宁芙是鼓起勇气来的,却见对方面上全然没有一点意外神色,仿佛早预料到她会来一般,于是不禁恼气。   “你……”   可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对方打断。   韩烬开口,眼神透着晦暗不明的沉:“他教得好吗?”   他居然知道?   宁芙愣了下,而后不自在地瞥过目,似怪怨地开口道:“最起码不会耍聪明,趁机占人便宜。”   她明显意有所指。   韩烬并不介意小公主话中带讽,可完全受不了自认的所有物被旁人指染分毫,于是语气不由带上几分阴躁:“他敢。”   宁芙没顾得细品这话的意味,更没探究出他言语之中所含的轻狂,当下只被他烫热的目光所灼,于是慌着避过。   不知为何,自己在他面前总是那么轻易陷入弱势姿态,分明自己的身份尊贵得多,两人之间更有天差之别的距离,可他的气势却总能轻易压过自己。   宁芙觉得自己不该总是被迫被动,想了想后便主动开口言道:“他是不敢,稍微碰到一下就要吓得跪下认罪,更怕会伤到我,什么都不教深,我学得也很没有趣味,有些……不想叫崔校尉继续教了。”   韩烬眸子忽的鸷沉,“他碰你哪了?”   宁芙一愣,当下被他凛冽生寒的气场压到,于是下意识回,“就,就是学搭弓姿势的时候,无意碰了下肩膀,很轻的一下,他不认罪我都能忽略的那种。”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哪里有必要和他解释这些。   韩烬没说话,而是盯着她起身,几步走到她面前,之后抬手握在她肩头,用了实实的力气。   “这吗?”他指腹微摩,目光明显的不善。   宁芙吃痛,不小心轻轻外溢了声喘,她本想佯装怪罪地去制止他,却被他当下凶巴巴的眼神盯得直生悸。   “阿烬……痛。”   他置若罔闻,吃味得深。   闻言更是忍不住,直接收力,将人一把拽进自己怀里,而后毫不避讳地捏抬起小公主的下巴,沉沉发问,“不想叫他继续教,那殿下想要谁?”   宁芙姿态屈辱着仰身,腰也在控制不住发软,可她当下却发不出来半点恼气,整个人全然受着对方牵制,一点一点被他引着走。   她吸了下鼻,声音娇颤,眸子也水光光。   因被抚腰,此刻她一言一行都随对方的收力或放松而被蛊引,于是她不知不觉便说出了真话。   “想要你教我……阿烬,你可不可以来教我武艺,我见过你轻松战胜南越公主,知道你一定很厉害的。”   闻听到后面几个字,韩烬抬了下眸,里面一片浓深。   他指腹恶意摩挲着小公主皙嫩的下巴,刻意曲解,眸间更是凝着深深的占有欲,“知道我很厉害……怎么厉害呢?”   宁芙根本没多想,只如实回:“你躲鞭的速度很快呀,而且回击时也很有力量。”   “有力量?”他勾了下唇,手指从她下巴处放开,又轻轻落她发上。   宁芙看向他,不明他为何要重复自己的话,只说:“对的呀。”   他又是那种意味不明的笑。   困惑中,就见对方忽的凑身,贴近到她耳边,哑声磁沉开口,“好,一定不会叫公主失望,重凿击深,最后……打穿,好不好?”   宁芙闻言微茫,猜想阿烬现在说的应是教习武艺的事,所以他这是答应了的意思?   可这具体步骤似乎也不像是射箭,难不成他是准备教自己什么新的技艺嘛,宁芙默默琢磨着。   未听回话,他再次吹拂着气息燎着面,“殿下说话。打、穿,好不好?”   ‘打穿’,这应该是指教习射箭,中靶之类了。   宁芙想了想,轻轻点了下头,声音十分温乖。   “好,可我不会的,需你来教我。”   当即,韩烬心都快痒死,“好,我教。”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老婆们!   —————— 第18章   跟着阿烬学武,倒省了宁芙一番自己择选时的纠结。   他看着她,眼底存温,开口主动提议:“不如学鞭?先前送给殿下的那把粉穗软鞭,殿下可带了?”   宁芙抿唇犹豫,有些不好回答,其实那把软鞭当下就放在她身上斜跨的织编口袋里,还是她出宫前特意留心带上的。   可自己若如实承认,依阿烬的聪明大概立刻就会猜到,她一开始学武其实本就有要他来教的私心。   去求二哥应允前,她思绪还未理明晰,可当二哥提议要崔易校尉教习自己时,她心里却在想,与其崔校尉来教,还不如阿烬……   “殿下?”见宁芙不出声,韩烬凑离得更近,而后扬唇提醒,“怎么不说话?”   宁芙更加启齿艰难,又见对方已然将目光停在她微微鼓起的织袋时,她心跳紊乱,知道瞒不过去,于是夹带羞耻,声音轻软软地承认道:“带着的。”   话落,不想对方坏心地偏侧下头,故意羞她恼她:“说什么?殿下声音太小,我听不清楚。”   宁芙羞到手指轻蜷,又被他呼出的热气所灼,于是下意识挪步要往后退避。   韩烬却紧逼,直把人抵到身后的书案边沿方才止步,叫她退无可退,只能缩进他臂弯。   他顺势单手虚拢着她,“既然殿下不肯大声,那不如这样离近些说?”   他压覆着,此刻两人相对,竟更像在是无间亲拥。   宁芙声颤颤,抬手轻抵住他的肩膀,无力地挣了挣,“别,别挨这样近,你走开呀。”   话是如此,可她完全用不上力,不想承认的是,她现在似乎已经习惯和阿烬进行这般越矩的亲近,被拥,被抱,都渐渐成了她能接受之事。   宁芙羞耻,不愿这样。   可从小到大,因着她的尊贵身份,她身边的同龄玩伴无一不敬着她,顺着她,她一人被簇拥到高处太久,难免有时也会觉得孤单无趣,直至遇到阿烬,他给自己带来了完全陌生的情绪体验。   并且,她隐约有所感,自己在他面前,宁芙本人的身份是多过大醴五公主尊号的,这一点对她来说尤为重要。   因此难以否认,她喜欢和阿烬相处,如果他不总是想抱她抚她,两人待在一起,应是很自在的。   “在发愣想什么?”韩烬指腹玩着她的发梢。   宁芙思绪未收回,于是就这样将实话脱口而出:“想你。”   韩烬眼睛眯了下,脸色稍板,看起来模样有些凶得认真,四目对视,韩烬喉结微滚,而后一把捧住宁芙的脸,眸底很深。   “再说一遍。”   宁芙被迫扬起头,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失了言,一时间手脚皆慌措。   她摇头不肯说,目光也水漉漉的。   有些事她自己都还未想明白,哪里能说清,于是示弱地伸手,轻轻扯动了下他的深蓝衣袍,而后看着他,似央求一般地开口,“我们先去院中教习武艺,不要问了好不好?”   韩烬凝着她,未出声,半响终于松了手,同时隐下眼中片刻前闪过的一瞬光悸。   他哪里会不明白小公主是在故意岔开话题,可自己第一次被她用这种柔绵绵的语气轻求,又哪里会舍得不答应?   “好。”   掌心在她头上抚过,韩烬没忍住恶劣心思地想,待被狠御时,小公主软声软气求饶的声音,会不会比方才那种更好听?   他要亲自试验,届时绝不会再心软,只会硬如柱杵,狠狠凿开她。   ……   教习开始。   宁芙一人郁闷执鞭,嘴唇紧抿,明显是不满意韩烬的安排。   他教她学鞭,竟上来便直接要求她直面一木桩用力鞭打五十次,不仅过程毫无技巧可言,更无半分趣味,而且只愣愣地重复一个动作,鞭柄摩擦得她手心都发红生痛。   而他开始时还闲坐在一旁,之后竟直接回了内室,留她一人在院中孤零零地挨苦训练。   “大骗子。”   她吸鼻哼了声,不知是否是心头泛起委屈的缘故,当下只觉虎口搓红位置直发干涩,似比方才还要钻痛。   还不到二十下就如此,打鞭怎这样难……   “参见公主殿下。”   这时,柏青正好手端着茶盘走近,他躬身示礼,起身后又弯腰添茶。   做完自己的事,他左右看了眼,低低自言了句,“主子不在嘛。”   宁芙只听到柏青言语中最后面的那两个字,知晓他在指阿烬,于是没忍住恼意,迁怒着没好气地说道,“他做起甩手掌柜了,叫我在这里抽鞭,自己反倒去寻了清闲。”   柏青可不敢妄议主子,只回,“殿下没有习武基础,只得先靠打空鞭来控制手力,眼下殿下已打了多少,可有二百下?”   “二百下?”宁芙惊诧瞪大眼睛,手掌心一瞬更觉发疼。   柏青并未察觉宁芙的异样,闻言点点头,说:“抽鞭需锻炼出虎口的力量,二百下算是最基础的了,主……公子他向来要求更严格,三百以上都是寻常,不过公主身子娇贵,主子怜香惜玉定不会再加练,应还是按最基础的二百下吧。”   宁芙眨眨眼,完全不知这些,阿烬交代任务时也并未多言什么。   抽鞭二百下已是最低基础?平日里他要求向来严格……   宁芙微怔住,不知阿烬原来已经对她很大程度地放低了要求。   可自己方才竟还在心里偷偷骂他坏话……思及此,宁芙心里不禁有些过意不去,又想自己真的好没用,眼下才不过二十下就手痛不已,难以继续坚持。   “怎么了?”   韩烬迈步从内室出来,目光先从柏青身上扫过,而后定在宁芙身上。   柏青恭敬先答:“我看公主抽鞭的动作很是吃力,所以才问公主已练习了多少次。”   韩烬看了她的手一瞬,问:“可有五十下了?”   宁芙抿了抿唇,实在不好意思直面自己不合格的成绩,于是下意识将手中软鞭悄悄往身后藏。   她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韩烬如鹰隼一般的眼睛,他走过去,直接拉起宁芙的手仔细查看,就见小公主白皙嫩嫩的掌心已被磨得惨红,于是忍不住烦躁得眉心瞬间凝蹙起。   “你求快了?”   若正常去打,绝不会出现眼下这样的情况,除非跃进提速训练。   看着眼前这片红,韩烬目光愈沉,简直心疼得要命。   可宁芙的心思当下已不全在手上了,她一口气紧张得提起,气恼阿烬怎能还当着柏青的面,就敢这般毫不避讳地去牵她的手。   她轻咳一声,下意识想要抽回,却被对方用力阻着不放。   他再次出声严厉,“殿下不是最怕痛了,那为什么还逞强,自己都不惜着自己?”   两人的纠缠入了第三人的目,宁芙面上已彻底红得不行,尤其察觉到柏青的目光逡巡在两人之间,明显带上暧昧深意时,她彻底没了法子,羞得直想寻缝遁离。   想到柏青平日最怕阿烬,她只好避害取轻地忍羞躲他身后,想要去避开那些目光。   韩烬正在气头,见状故意没去理她。   小公主无措央央,在他身后轻声又唤了一声,阿烬。   闻听,韩烬无奈叹了口气,到底是舍不得,于是伸手一拽,把羞坏了的小公主拉进自己怀里仔细藏好,又面无表情地冲后吩咐说:“还不出去?”   “……是。”   柏青立刻听命退下,却难掩眼底震惊,他实在诧异,这才过去几日,主子竟已与公主亲密成了眼下这般。   当着外人仍能搂抱成自然,那若避着人时,岂不……   思及此,柏青忙回了神,而后抬手用剑柄狠狠给了自己脑袋一下,心想再借给自己十个胆子,他也不敢随意去臆想主子们的私隐。   “柏青看到了,该怎么办呀?”宁芙苦恼极了。   “还有心思想这个?”韩烬把人从怀里放开,继而沉着脸拉起她被磨红的右手,落指在周边轻轻地揉,以此帮她缓痛,“得没得教训?”   宁芙轻哼了声,怪罪起他来,“要不是你不管我,我也不会……”   我也不会为了出气,那么用力地抽鞭子。   闻言,韩烬险些被她气笑,他不解释,只阴着脸从怀里掏出几缕白色的布条,遂脱手仍在她腿上。   “这是什么?”宁芙拿起那几条碎布凝看。   韩烬语气凶巴巴不善,眼神却莫名瞥到了一旁作掩。   “缠手用的棉条。缠上它再握鞭柄,掌心不会再被磨痛,公主临时来找我学鞭,这些东西自没时间准备完备,我看公主手心发红,却没有现成之物,所以才回屋去扯布,给你勉强攒成了一双。”   原来他离开是为了帮她……   宁芙眨眨眼,完全意想不到,尤其看到自己手里的那些布条,针眼埋脚粗糙,缝边也并不精致,几乎难以想象一男子竟会拿起针线来做这些事。   心头有些荡漾,她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是发热的。   韩烬说完,强行忽视自己心头的别扭,而后毫不避讳,径自伸手去碰她的耳垂,又恶意轻捏了下。   “这么红。”   宁芙耳垂很敏感,被他玩一样的抚,瞬间腿脚软到站都站不直。   接着,又闻他凝目又说,“唇色为何这般苍白?可是不舒服了?”   闻言,宁芙面色瞬间闪过些窘,而后忙摇着头,嗡声回:“不是的,没有不舒服。”   韩烬觉得不对,立刻重视起来,他抬手放她额上,再次确定体温。   “真的没有不适?怎唇色像是亏虚了气血?”   韩烬久病成医,这些映面的病症他自了解一二,当下,他十分确认小公主并非全然无恙。   而且,她的症状倒更像是内疾。   被他一连打破砂锅问到底地追问,宁芙实在没有办法,最后只好妥协地拉过他的手,将他带去里屋,避着人小声解释。   “不是病症,只是因为正好来了……那个,因此腹上发寒,背上也出虚汗,无大碍的。”   韩烬反应了下才明白过来宁芙的意指,他默了瞬,之后把人拉到榻上坐好,再次关切,“现在腹上疼不疼?”   宁芙摇摇头,心想这回确实没像往常那般难熬辛苦,这些应得益于冬梅前几日起早不辞辛苦为她熬煮补汤。   “早些告诉我,我会舍得叫你去练鞭?”   韩烬伸手过去,在她腹上试探地贴抚,见宁芙一瞬慌张要躲,他立刻制止住,“我掌心最热,这样相贴可帮殿下驱寒,相信我,这样会很舒服。”   哪有这样驱寒的……宁芙咬唇含着羞,作着无效的抗拒。   韩烬试着帮她按下舒缓的穴位,叫宁芙放松,适应,直至不想离了他的手。   宁芙更是惊诧,只觉腹上的不适真的在慢慢缓解,甚至原本冰冷的脚底也在开始慢慢回温。   韩烬手心稍下落,问:“如何,这样抚管不管用?”   宁芙很是感谢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似赞许,“管用的,阿烬,你懂得真多。”   他懂得当然不止这些。   闻言,韩烬故作深思模样,而后目光偏移,从她小腹一路延伸向幽处。   他凝定开口:“治病历来讲究治根治本,公主腹痛,可小腹处却不是生寒的源头,我落掌在此传热,也不过仅有用一时。”   宁芙认真思量着他这话,确觉很有道理,而且他方才的确展示了按摩手法,效果明显。   于是宁芙主动请教问说:“那源头在哪?阿烬帮我抚热那里,是不是就能彻底根除体内的寒?”   “殿下还要我再帮?”他眼神忽的幽深了些。   宁芙认真点头,毫无戒备:“自然呀,我又不会找穴位,术业有专攻,医诊方面还是你比较专业。”   说完,她好学又问:“所以源头究竟在哪呀?”   韩烬掌心稍下移,就这般一边凝着小公主单纯的盈盈美眸,一边言有深指。   “曲径,通幽处。”   宁芙遽然愣住,震惊他视线跟移,最后竟定落在……她的禁处。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啦,九点后不定时更新。   ——————————   下本开《重生之美人娇妩》   【貌美相府千金vs霸道江湖门主】   文案:   前世,周妩为了逃婚,在新婚前夜失手误伤了自己未婚夫的眼睛,纵然心有愧意,却还是自私逃离。   却不想后来,周家官场没落,她亦在一场大火里意外毁了容。   没了绝世倾城的美貌和显赫家世,她如弃履一般,被所谓的爱人丢在郊野宅院,自生自灭。   绝境之中,她看到一人,身着玄色色长袍,眼睛环着一层丝布,慢慢朝她走近。   他说:“阿妩,愿不愿意跟我走?”   人生微时,他给了她无限温情。   命运捉弄,周妩再次睁眼,竟又回到了一年前,她刚刚刺伤他的那个雨夜。   在所有人都怒视她为祸水,咬牙要为家主报仇之时。   周妩哭得梨花带雨,从出逃路上原路折返,还不顾阻拦直直扑到床边抱紧他。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伤你的,我不走了,不走了……”   被抱住的男子浑身紧绷,他不可置信,甚至一瞬忘记了双目的疼痛。   “当真?”   闻言,周妩当着他那么多手下的面,娇怯倾身过去,缠颈妩媚献吻。   “以后,阿妩只喜欢你。”   瞬间,男人背脊猛僵,指腹更是摩搓紧。   众人皆诧,向来不可一世,慑凛八方的门主大人,此刻竟是纵着那祸水软在自己怀里胡搅蛮缠地亲热。   偏神色还……那么痴迷?   *男主眼睛会好,文章甜宠向~   *第一世末两人已两情相悦,只是女主逝世早,两人甜蜜的时间很短。   *第二世女主爱意全释,男主开始不信,后来慢慢沉迷,享受得要死。 第19章   “这样不, 不可以。”   宁芙被他的暗指吓到,于是慌急阻住他的手腕, 摇着头接连推拒。   见他眼神愈发不善, 宁芙怯怯收手,又防备地向后挪离他远些,之后顶着泛红的双颊, 赶紧将自己褶皱的裙裾整理好,生怕他会真的寻深指染。   那样真的不行。   韩烬本就是故意逗她,眼下见小公主模样好似真生了惧, 便立刻收止了动作。   他回身坐好, 刻意和她拉开了些安全距离,叫她能放松些。   可不安分的却是她, 见其试探地偷看自己, 甚至不止一次两次,韩烬终没忍住戏谑心思,于是平盯着她, 口吻正经发问:“不敷热, 怎么帮殿下从根源驱寒气, 身子不难受了吗?”   相比较他一连恼人的问话,因月事带来的腹上微胀反而没那么磨人,宁芙低低垂睫, 忍不住小声骂了句, “登徒子。”   韩烬一哂,没想到小兔子生气生得都能这么软, 声音柔绵绵的, 将骂人的话也喃出了撒娇嗔怪的意味, 仿佛是在主动引着人来将自己欺负透。   他抬手, 用食指蹭了下宁芙的鼻尖,揶揄道:“皇室的尊贵公主可不该说这些粗俗的话。”   宁芙瞪着他,闻听此言心头委屈更甚,于是没忍住地质问开口,“难道,难道我一直是以大醴公主的身份在和你相处?”   她眸光别样得认真。   闻听此言,韩烬也顿住,同时目间浮出一瞬的错愕,他收敛住玩味心态,凝神认真起来。   未听他立刻回应,宁芙等不耐地冲他再次追问:“说话嘛,你心里一直是如何作想的?”   韩烬并不犹豫:“你就是你,无论是公主身份还是其他,在我眼里,都无差异。”   除了宁芙本人,其余都不是韩烬在意的事,他早就离不开她,也认定,无论如何宁芙都会被自己带回雍岐郢都,同他余生厮守。   “无差异……”   宁芙不懂他当下所想,闻言只喃喃重复着他的话,心里更是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失落滋味。   尊卑主仆和寻常男女间怎会真的相处无差?前者应是像柏青和崔易那般,待她万分恭敬,处处守礼,绝不会如阿烬这样肆意无拘,甚至就连看她的眼神都似饿狼盯住了猎物,意欲一口吞腹。   她脑袋乱透了,尤其在察觉自己对阿烬的容忍度愈发宽松时,便心知再这样继续发展下去,恐怕一切都会失控。   宁芙想从困境脱身,却又舍不得和阿烬相处时刻的轻松,故而左右两难,纠结到不能自已,偏这时,阿烬还对她说出那些模棱两可的敷衍之词,实在过极讨厌。   于是,她如钻牛角尖一样,一时忍不住生出猜想,揣测阿烬这般潜移默化地诱引着自己,是否是南越人对大醴另类的报复手段?   他先将她的心绪拨动,之后再扮作不解茫然,故意去伤她的心。   或许再恶意些,是蓄意以卑奴身份行俊颜之计,引得尊贵公主自甘堕落后便对外高调宣扬,以此坏她的名声,更损大醴的颜面。   会是这样吗?   如若不然,寻常的岁贡男奴,又哪有像他这样面容好看到恍似谪仙的,而且哪就那么恰好,在他身上发生富商公子蒙难被捉去充作奴隶数的巧事。   思及此,她拧上眉,想去试探对方的真实反应,以及来不及作掩的下意识。   于是,她猛地倾身凑近。   近到咫尺的距离,她预想到自己一定会很紧张,却意外阿烬竟会瞬间将背脊绷得比她还要僵硬,甚至一时忘记了呼吸,面上一副想喘却不敢喘的拘束模样。   难道……他是以为自己要亲他?   宁芙模样无辜,再抬眸,竟发现阿烬不知何时耳垂已然全部红透。   她实觉此事太过新奇,当下目光不由盯紧,眼睛更是一眨不眨,直至手腕脆弱处忽的被他狠狠攥住。   “怎么不继续?”   他主动覆压过来,眸底幽幽,像是猛兽终于等不及要将捕获的食物吞咽入腹,宁芙没见过他眼睛红成这样过,一时难免生出怯意。   可他的眼神实在太过光悸明亮,被这样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眸盯锁,大概圣人也做不到全然无动于衷。   喟叹了口气,宁芙决定先安抚住野兽的戾燥。   于是,她半推半就,勉强允许了对方的得寸进尺,就连被顺势环进臂弯,也暂时顺从地未挣他的力,她整个人乖乖温温,任他紧抱作缓。   半响,她以为自己惹来的麻烦已然成功解决,于是轻轻抓了下他的衣边,低语轻喃道:“阿烬,你眼神怎么还这样凶啊,别这样了。”   他眼神遽然更深,却完全不搭话,一副情动模样好似真的被宁芙方才的贴近举动而深深刺激到。   他暗眸凝着她,开口时却变为央求一般的语气:“芙儿,继续好不好?我不凶。”   原来……他刚才一直安安静静,罕见耐着性子,竟是在等她继续?   宁芙彻底怔愣住了,不仅因为他那声异样亲昵的称呼,更因为他对自己亲吻的执着,可她并没有真的要亲他呀,方才那不过是她一时兴起的……试探。   可她现在明确有种感觉,若当下讲明实话,他估计会真的发了疯。   但两人怎么能真的亲,她安抚也不是这么个安抚法呀。   宁芙简直苦恼得要命,心里反复强调着绝不可以,自己是大醴最尊贵的五公主,对方甚至来历都不明,两人身份悬差如此之大,她若继续纵容下去,简直就与自甘堕落无异。   可耗得太久,对方明显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他直接覆身,以强势姿态挨近,甚至全程没有给宁芙预留出一点反应的时间,便直接挑起她的嫩皙下巴,迫不急地俯身要去寻她唇上的温甜。   宁芙哪里能想到,自己一个试探举动竟把人招惹成这般,她简直悔得要死,怕得要命。   所以,当他阖目即将吻落之际,宁芙是挣尽了腕下全部力气,才猝他不及猛地偏了下头,于是阿烬那一吻,堪堪只蹭过她的耳垂边侧,并未实亲到她。   生怕他会因此生恼,再对她做出什么疯执举动,于是宁芙刚一察觉他有动作,便补偿一般,急忙伸手环抱在他腰上,又带安抚意味地轻拍两下,温柔出声。   “阿烬,我有些怕,别这样了好不好?”   韩烬不语,只将下巴枕在她肩窝,喘得声粗,就这样生生缓了半响。   就在宁芙以为自己的安抚有效,危机快要解除之时,阿烬虚环在她腰身上的手臂忽的用力收紧。   她心脏瞬间一提,紧着听他声音格外沉哑地开口。   “不好。”他字字有力。   话刚落,他直接扑身咬住宁芙的耳垂,触碰到的一瞬间,他眉心当即满意舒展,像是如愿以偿,终于给自己的所有物沾染上了独属自己的气息。   良久才松口,他凝盯着上面的水光涟盈,暗眸幽幽启齿:“好红。”   宁芙全然无力地软在他怀里,脑袋很空,连带眼神都是湿的。   闻言,她几乎下意识地喃出一声:“和你方才的一样红吗?”   韩烬怔了瞬,之后勾扬起唇,神采奕奕地摇头回:“大概,是我更红一些。”   “哦……”   宁芙垂睫,缩了下,赧然不再出声。   她当然羞恼至极,不是只因发红的耳垂当下又被其毫不避讳地指腹捏玩,更多是因为,自己毫无底线地再一次纵了他。   是纵了他吗?或许,她真正纵容的是她自己。   ……   直至晚间,宁芙才被韩烬舍得从怀里放开,而后忙慌急钻进回宫的马车,就连衣襟上的褶皱凌乱,发髻上歪斜的朱钗,都是她坐进车厢后落了帘,才敢偷偷去整理扶正的。   她只庆幸离开时天色已足足暗下,视线光野变得不甚清晰,否则门口负责守卫的兵士,未必察觉不出她身上的异样。   待马车驶出公主府一些距离,宁芙轻轻呼出口气,终是没忍住地抬起手来,用手绢轻碰了碰自己热意未消的耳垂。   怎么自己去碰,便不像他摸时那般会瞬间钻出股奇异感来呢?   她怎么撩弄也没那个感觉,遂无趣将手放下,而后一个人闷闷的徒生出些许恼气来。   尤其想到自己当时明明都说了要走,可他还一直嗦含自己耳尖不肯松口,又哑声着一遍遍地唤她乖芙儿,把她哄得晕乎乎,思绪都渐生迷离,根本无法抵抗,无力推阻,最后生生被蹉跎到酉时方才出离了院门。   还有,两次都是左边,宁芙猜想自己明日出门一定带不了任何耳饰了。   宁芙轻哼了声气,气他也气自己,尤其当下,不管她如何生恼,脑子里所想的偏偏就是离不开他,思绪更不受控得拨扬远,将好久以前的事也翻来覆去的回思复忆。   于是,在临近宫门前,她豁然意识到有一条规律存在,那就是无论阿烬犯了什么新的禁忌,之后若想再犯,便不会重新再与人商量。   比如,他现在随意就敢搂抱她了。   那今后呢,他是不是每日都要抱着她亲一亲耳尖,才肯放她出府去?   思及此,宁芙脸色控制不住地发红,直羞得手指尖都蜷颤。   怎么办……她还是想去。   ……   午夜子时。   韩烬在噩梦之中一瞬惊醒,他大汗淋漓,心悸难忍,面貌仿若痛苦至极。   已经出离魇梦,可梦里缠人的无数长长利爪好似依旧环绕周围,虎视眈眈地意欲寻机发起攻势,他被迫防御,却寻不到趁手武器,只得用手去拦去挡,可利爪太多,他很快被击落倒地,手脚筋骨尽数被抽,最后,他被迫仰起身来,一把最长的利器,狠狠直插进他胸口,血肉横飞。   “主子醒醒……主子!”   柏青慌急地唤,一遍又一遍也无效用,最后只得去院中寻来一盆冷水,从头整盆浇灌,这才终于见了效果。   见主子艰难挣目,眸光也渐次清明了些,他紧提的一口气却依旧不敢松下,于是开口第一句便是紧张提醒:“主子,遁返雍岐一事真的不能再拖,粟谷主给的药丸被意外丢在东崇,眼下主子的魇症无药物压制,发作起来实在太过危险,方才若不是我听闻动静闯了进来,主子怕是会伤到自己。”   韩烬拧着眉心,歇息半响仍没有缓过这股劲来,每次入餍都极其耗费精力,若陷梦陷得深,甚至可能伤人,更或伤了自己。   因母亲旧友粟谷主苦心孤诣为他研练出了解药,近些年来,他依靠药物与自身毅力,已经能将心魔得当压制住,犯病的次数更是期年不见一次。   可此番进了大醴,短短不足一月的时间,他竟已接连犯了两次。   柏青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自当以为他犯病是脱离药物的缘故,可只有韩烬自己更清楚自己的身体,他此次入魇并非心魔再犯,而是……睡前情绪波动过大的缘故。   上一次同样如此。   是因他奴态的模样被宁芙看到,自己还在她面前,屈辱地被人摁着下跪,他无法接受她怜悯的眼神,心头情绪激荡,因此才入了魇梦。   那次,宁芙被他咬了手,也因此误打误撞地帮他解了心瘾。   而这次……韩烬闭了闭目,确觉启齿难言。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仅仅是和芙儿耳鬓厮磨地亲昵了两次,自己竟会情绪激动到直接犯起心魔魇症来。   甚至此次幻梦的凶残程度,相较先前那些甚至还要血腥得多。   他知道,瘾越重,梦越凶。   而这份瘾,是他对芙儿的。   只是他先前只以为,痛苦的回忆才能引人坠餍,却不知过于得亢奋心悸,同样也会引人入魔。   没出息。   他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又抬指揉摁了下额间作掩,他亦实在无奈,面对着芙儿,自己怎么就一点忍不了那种念头,一如三年前在西渝,惊鸿一瞥后的少年心动,他当晚便强行叫心上人入了自己的梦。   那一晚,是他做过的最好的美梦。   醒来时,额头、后背哪哪都是热汗,心脏更仿佛要跳出来一般,可待神思清明,看着满室空空,少年人第一次心事郁郁,体会到什么是寂寥空落。   ……   两人相约好第二日学射,并且韩烬早答应了宁芙,昨日发生的一切,第二日谁也不许再去提,因着这个前提,她当时才肯咬唇应允他,可以最后再咬一次耳朵。   宁芙却刻意晚到了一盏茶的功夫,端持着娇矜架子,就是想看他干等着自己闷闷无趣,就算是她小小的报复吧。   可直至她迈步进了偏院,走进内室,仍未看到一个人的身影。   她忙又提裙绕过屏风,将前后两个房间仔仔细细都察看了一遍,才终于确定里面真的没有人。   不会……不会是出逃了吧?   宁芙心头冒出此猜想,当即抗拒到眉心直拧起,指尖也下意识的用力捏攥,整个人一瞬慌张到不行。   尤其,他已经那样混蛋地对待了自己,怎么能再轻易逃走呢。   难道是放不下母国,或是放不下母国的公主吗?   思及此,宁芙只觉郁闷更甚,尤其牵扯到南越公主,她心间便不仅仅只是感觉到恼气,更有种很陌生的情绪在喧嚣不停,撕扯得她心口极度难受。   当时她并不清楚,这种折磨人的情绪,原来是叫作嫉妒。   宁芙失魂落魄地走出内室,看着院中生长盎然的一片繁密花木,一时黯然伤神,低睫失落。   可就在这时,院中最不起眼的一间偏屋厢房里,忽的传出阵不小的动静,似水声,又似什么别的。   她目光一定,有所期翼,于是立刻匆急直奔过去。   临在阶前,宁芙稍顿足,正巧就见柏青推门而出,他手里端着木盘,上面放着一个残余药渣的瓷碗。   迎面见了她,柏青先是愣了一瞬,而后才想起屈膝行礼。   宁芙则愣住,当下又确认一般地反复眨了眨眼,确认柏青还在,那阿烬自当也没有出逃。   她悄悄松了口气,顿觉如释重负,而后抬手免了他柏青的礼,开口问道:“阿烬呢?”   “在里面……”   宁芙听到前面这三个字后,便等不及地迈步往屋里奔去,她后怕极了,这会儿只有面对面看到人才能真的叫她安心。   柏青在后来不及阻,更来得及把完整的话说清。   ‘在里面,洗澡’——他的整句话应是如此。   他刚要言阻,怕公主会觉被冒犯,可话到嘴边又想到主子向来对公主的心思,于是私心作祟,最后还是默默退了下去。   于是,当宁芙上前,毫无防备地掀起帘帐时,入目便是水雾氤氲的叠染中,男人裸身半立浴桶间的旖旎一幕。   尤其,那分外宽硕健魄的背影实在太过吸目,宁芙干立原地眨了两下眼睛,竟真的不自觉看得出神,他动作慢条斯理,正擦拭着身上的水珠,大概是刚刚洗完出浴,正准备迈出。   等等……迈出?   见他腰上一件遮挡物都没有,宁芙吓得立刻就要转身避目,可她偏偏就是晚了一步,对方迈出浴桶的第一步,姿势便已从背对转为面向,于是宁芙猝不及防,视线撞入陌生而隐秘的私界。   这回,是她越了界。   “抱,抱歉。”   她慌张转过身去,想要解释什么,可眼见为实,的确是她自己主动闯入。   正纠结着,身后温热的气息忽的扑近,接着就听他寻开玩笑一般地开口:“抱?现在吗?”   他居然寻她口齿一瞬不清的疏漏!   宁芙自觉危险地闪避开,又刻意往外躲了两步,直至快到门口,才故作镇定地出声:“昨日不是已经说好了练箭时间,你难道是忘记了吗?”   “我的错。”他算是默认下来。   昨日梦魇陷得太深,他浑身精力转瞬就被吞噬大半,他一时半刻难以缓回劲来,尤其今晨初醒,浑身哪哪都没力气,幸而吃完汤药后气力勉强恢复了些,如此才不会爽了与芙儿约。   只是时辰上,的确是他误了时。   因不想叫宁芙知晓自己的真实情况,他当下没有作多余解释,千疮百孔的躯身丑陋不堪,他怕宁芙因他的伤情徒添忧烦,也怕她对自己一身的陋疤,心生嫌恶与恐惧,会因此不要他。   “算了,也不算是什么大事,那你快些穿衣,我在外面院子等你。”   宁芙依旧没有回头,却很宽容地原谅了他的疏漏。   韩烬闻言后倍感意外,他先前一直以为,受爱宠习惯的小公主一旦被冷落一次,即便不发脾气,也难免会牢骚两句,可宁芙却笑语盈盈,面容尽是柔和。   他太少拥有过这种温柔,于是当即没忍住地两步追过去,从后紧紧拥搂住她。   “芙儿……”他声音发哑。   宁芙无知阿烬为何情绪忽的涌荡,当下她连大气都不敢喘,可以抱,但他能不能先把衣服穿好呀!   她为难提醒,“你亲口答应过今日会认真教学,不会再像昨日那样虚度一整天,什么都不做的。”   “和你待在一起,怎样都不算虚度,更何况我们昨日并非什么都没做,你与我抱在一起,整个下午一直亲热不停,那样的可贵经历,我简直想将每个画面都深深镌刻于心口,半刻也不舍得忘掉。”   宁芙不想在这临时被打造成浴室的晕湿屋子里,继续听他言道这些磨人耳的话,而且他言辞有误,哪里是“我们亲热不停”,分明就是他自己单方面的痴缠不放,甚至食髓知味,一遍结束紧接又要再来一遍。   最后,这个危险的拥抱终是以宁芙帮他擦发为条件,方才结束。   两人一前一后出来,就见柏青很有眼力地已经将箭矢、箭靶统统置备完毕。   宁芙上前去选了把还算趁手的弓,刚要拿起却被制止。   “你力气小,这把你拉不动,还有受伤的风险在,不如换试右边那把?”   宁芙就相中了自己手上这张弓身的精致光泽,于是闻言有些不服气地开口道:“我都还没有试呢,未必就真的拉不动。”   韩烬无奈,只好依她。   搭弓射箭,韩烬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地完整做下来,算是亲自给宁芙做了极标准的示范。   他先后三次直中靶心,半寸也不偏移,看得宁芙在旁忍不住惊叹连连,更是轻轻拍手以示赞许。   她表面故作矜持,内心却十分激动地作想,原来不仅是会吟风歌月,满身卷气的书生能吸引姑娘的眼目,那些精擅武艺,有力降服烈马,能做到百步穿杨的行伍之人,也半点不逊魅力,甚至引人更甚。   宁芙先前也觉得武人尽是些不通文墨的粗鄙之徒,可现在……阿烬在她眼前,她竟是已看不到他人。   “学会了?”   示范做了第四次,韩烬收了弓,回身询问道。   宁芙心虚地咳了声,目光总算是从他面上移开,她模样像是个做错事的学生,当下慌慌张张,生怕受了先生的责罚。   “我,我……”有些耻于启口。   见状,韩烬很快会意,于是稍倾下身,冲着她笑问道:“怎么,方才是只顾得看我了?”   宁芙没理倒会强装气势,闻言哼着声说:“难道你不能看吗?”   “能看。”   韩烬勾唇,目光深深,而后挪步过去,好像是要手把手亲自指导她的动作。   宁芙也这样认为,态度立即变得端正认真,不想再辜负师父的一番用心。   于是,她先动作不甚娴熟地搭起弓箭,之后目视前方,凝神盯住靶心,只待师父的指教。   “阿烬,你来看一看,我这样的拉弓姿势正确吗?”   话音刚落,腰窝忽的被覆上一股不容忽视的温热力量来,她指尖下意识微蜷发紧,却因要保持射箭标准姿态而一动不敢动。   他的指教,正式开始。   “收力,再向上一些。”   “先保持住,角度不要偏,手臂绷紧才能用上力气。”   宁芙一步步跟着他的指引,不敢半分松懈,他在自己身后,两人要寻到精准的同位角度,于是不得不挨贴紧凑,一次次轻挪,从而调整到最佳角度。   不知哪个时刻,韩烬喉结不受控地一滚,于是,所有一切都悄然变得不同。   宁芙慢慢觉察出,自己开始时确实挑错了弓,更不该好高骛远不听劝的。   眼下她手里的这把就很重,即便阿烬已经帮她承了大部分的力量,可慢慢调整下来,坚持的时间久了,她亦觉得十分吃力。   渐渐手腕握拿不稳,她真的快没力气了。   “乖芙儿,对准靶心,双腿不要抖,稳重重心……”   宁芙茫然生疑,不知阿烬为何这样说。   她的腿分明没有在抖啊,只不过是手腕稍微觉得握弓吃力些,可这跟腿也毫无牵连。   还未探究明了,就听阿烬再次骤然哑声。   “松力!”   宁芙全部听他的。   于是一前一后,两人同时收力,箭羽驰急射出,正中十五米开外的红头靶心。   宁芙没顾得上庆祝,她怔茫似有所感,愣愣回过头时,入目就看到满头湿汗的阿烬,此刻眼底一片猩红炽浓。   她犹豫想说什么,对方却率先开了口。   他凝看着她,眸间留恋似的缱绻,“怎么,成功射中一箭不高兴吗?”   “是你帮我调整好了角度,力气也大多是你在撑,如果下次能自己单独射中一次,我会更高兴的。”宁芙如实回,心想自己大概是想错了。   可下一瞬,耳朵被他贴覆上,他将她的猜想彻底坐实。   “衣裙,我会赔的。”   宁芙遽然瞪大眼。   所想为真。   原来那一瞬间,自己才是他真正的靶。   而他,中靶。   作者有话说:   吃糖要一点点剥开糖纸,阿烬剥到哪一步了~   ———————————— 第20章   宁芙湿眸楚楚, 下意识想低头,却被韩烬猛然捂住双眼, 半点不透隙。   他阻道:“别看。”   说完, 他将她手里的弓帮忙拿下,而后放置于一旁的竹竿悬架上。   宁芙手一空,眼前还是黑暗一片, 她茫然无措,下意识搭上他的手臂来寻作依撑,接着声音轻颤颤:“是, 是什么?”   闻言, 韩烬眉头微拧,方才那口劲还没彻底缓过来, 眼下被芙儿一贴身, 再软语,神经简直无法自控地再次轻易绷僵住。   他没办法,只得狠心把宁芙从自己身边推离, 方才他已经失了理智混账过一次, 再不可如畜生般执念用气味去标记所属。   于是咬咬牙, 推力甩开宁芙搭在自己臂上的手,而后状似无情般,直接毫不留恋地转过身去, 与之疏离。   “离我远些。”   他拧紧眉头, 嗓音发紧,生怕魇症重新犯祟, 引他再无节疯执一回。   方才仅仅是蹭, 邪瘾尤能暴烈横生, 他根本控制不了, 直至污泞淌身,隔衣弄脏芙儿的雪裙,他方纾尽清醒。   不能再亵弄芙儿,既无法克忍心中魇祟,便只能选择规避与她的相近接触。   韩烬正要迈步,身后却忽的伸来一只软软无力的手,“……阿烬。”   “放开。”   闻他冷斥,宁芙原地怔忡,显然无法接受他对自己突然的冷落,当下委屈得直直想哭。   她忍惧凑到他面前,拉着他手臂,坚持要他把话再说一遍,说清楚。   “你,你真的要我走?”   韩烬还未完全平复,怕异样入她眼,于是声音微沙哑地点头,“嗯。”   闻言,宁芙眼眶内不自觉涌出些几分泪意,当下情绪不可自控地报复言道。   “这是你说的,你不想见我,那我以后都不会再来,叫你再也见不到我。”   说着吸了下鼻,真的松开了他。   她并不知道这话对阿烬究竟有没有威慑力,眼下如此,也不过是郁闷发泄中的一吐为快,可是她话音刚落,对方却急切转过身来,神色中带着藏掩不住的波动起伏。   于是宁芙确认,她方才的威胁之语,对他是明显有效的。   “芙儿……”   他凑过来抓紧她的胳膊,又附于她耳际旁,低语轻唤她的名字,意味挽留。   见他分明舍不得自己,宁芙这才心情悄悄舒畅了些,可面上却依旧板着,不肯原谅他方才对自己语气恶劣的斥吼。   “你放开我。”   她伸手挣着,臂上却根本没用什么力气,一副矫揉姿态,还有嗔言时下意识撒娇的口吻,叫她自己事后回忆起,恐怕都是会羞耻到脸红的程度。   韩烬对她本就毫无招架之力,当下自然吃死她这一套,尤其见她楚楚可怜的控诉模样,简直自责悔恨到不能自已,甚至恨不得直接当着她的面,连抽自己耳光来给她泄恨。   默了默,韩烬看着她,口吻十足认真地开口:“芙儿,我怎会不想见你,只是,只是……”   现在,他甚至都不敢离近她。   “只是什么?”   宁芙不要那么轻易就原谅她,从小到大,她何时被人大声说过,更不要提被吼,委屈当然不能把白受,她总归要刁难两句。   韩烬开不了口,他将自己对她不可控的魇欲视作鄙陋,绝难启齿,最后只能道歉来哄,“我认错好不好?”   她哼声不满,“语气干巴巴的,哪里听着像是道歉。”   韩烬不擅这些,闻言认真思吟。   不能干巴巴?   他仔细琢磨着这话的意思,最后一知半解,试探地沉声言说:“宝宝,是我错了。”   宝宝……   宁芙瞬时怔然,除了越矩唤她芙儿,他竟敢又寻新的无礼之称来故意燎热她的耳。   她羞耻应不出来,便只好佯装着不满,来掩饰自己几近泛溢而出的浓浓羞意,“你不能这样叫我,这是哄小孩子的。”   “我只会哄你。”   见小公主单纯到仅被他随意一句话便弄得脸颊晕赭显红,韩烬眸光瞬时暗下,神情透尽压抑。   腹腔一团火压制不住地横冲直撞,他再不走,公主近距一定会觉出异样。   “芙儿,你去内室喝一杯茶等我好不好?”   他言语克忍着哑,尽力用温柔口吻与她商量。   宁芙勉强才不再恼他,见他又要走,于是忙不满地拉住:“你要去哪?”   “……浴房。”   他点到为止,不想拿更多的污秽措辞来沾宁芙的耳,于是只模糊言道:“以后再向你解释,这些,无需你现在懂。”   宁芙将眼睛避过,说着叫他极其意外的话,“我,我懂的。”   “什么?”韩烬顿足回头。   她喃喃低语,垂目似在极力忍羞,“不是你说,要赔我……新的衣裙。”   那是他浓欲迷沉之际,无法控制劣性而故意出言恼她的羞,所说根本就是不过脑的发泄之语。   况公主单纯懵懂,怎会了然韵事风流。   他蹙眉,试探言道:“方才学射,我收弓时无意勾扯到公主裙裾上的丝线,物损,自当赔新。”   “才不是这样。”   宁芙见他居然转眼就想要抵赖否认,于是慌目摇头,急急反驳开口,“我……我刚刚已经看到了,虽然很少,可是明明有的。”   说完,她低头去寻证据,又向上扯拉着自己的衣裙,坚决要将被污的那处衣布递到他眼前来作物证。   见状,韩烬太阳穴猛地一跳。   他立刻阻了宁芙大胆的举动,继而言语沉沉,“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宁芙瞥目委屈,不肯松手,“不是你要抵赖的嘛。”   说完垂目,却见污痕已并不清楚,她指尖紧了紧,心想唯一的证据也要没了,于是无措更甚。   韩烬抬手摁揉了下眉心,略微烦躁,实在无法接受自己这方面的卓越实力被她低估看轻。   方才身上衣衫俱齐备,若非实在太多,又怎会先浸透了自己的衣袍,之后再蹭到她的裙身上?   他沉默着,呼吸渐沉,手腕忽的被牵握住,而后听其软声嗔嗔,“物证没了,你是要不承认了吗?”   闻言,韩烬粗声喘了口气,随即眸如点漆,视线向下紧紧锁住她。   “不承认什么?”   她不知怎么开口,犹犹豫豫勉强寻了个措辞,而后眼睫微闪地开口,“做坏事,对我。”   韩烬受不了她湿湿又显怯的眼神,听她无意似有意的撩拨之言,当下简直征服欲暴涨。   下一刻,他伸手过去,直接搂住宁芙的腰心和腿窝,将人轻易打横抱起,迈步便要往里走。   宁芙惊诧搂住韩烬的脖颈,声音慌慌着问:“你……你要抱我去哪呀?”   “浴房。”   韩烬咬牙切齿,被她一逼再逼,他哪里还退得了,方才是生怕吓到她才避退,可小东西却不惧骇物,懵懵懂懂,却句句往他心上抓搔。   “不是说物证没了?新的,要不要看?”   他出声问话未得回应,却已提起了步速。   当下无论宁芙怎么回答,他也不会停。   ……   隔着张山水画坐地屏风,清晰传出里面淅沥沥的水声。   宁芙不解,他明明才刚沐浴过不久,为何现在又要重新入水,尤其,他还执意将她放坐在这里,厉言不许她离开。   话虽如此,可她若真想离开,只自己推门出去便可,根本没有阻拦,他那样严肃语气,究竟是想让她离开,还是不想让她离开,宁芙思虑不明。   于是这样轻易的逃离机会,宁芙终究没有把握住。   她被屏风后面若隐若现的虚虚光影吸引了全部目光,即便水雾相隔,屏风落阻,视线野并不很清楚,可她仿佛就是能看清对方臂膀的挺阔。   怔愣之中,听到他微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芙儿,我已经给过你最后的机会,是你自己没有走。”   话落,宁芙听到里面似有起身的动静,于是立刻戒备想起他方才褪衣时在自己面前毫不避讳的姿态,那时若不是自己反应快,匆急闭眼,不知会落目什么。   已然心有余悸,宁芙怕他直接裸身出来,于是忙开口确认:“你,你要现在出来吗?”   他若出来,她立刻就走。   “不是。”韩烬吐出口气,声音比方才那声还要磁沉,然后莫名问语,“要听吗?”   宁芙眨眸,微茫然:“什么?”   他却避之言他,只做最后交代:“若待会不敢听了,就自己捂耳朵。”   宁芙没再出声,也没了再出声的机会。   雾气缥缈中,所有感官俱被无限放宽放大,一声一声,热燎至耳,先是像极尽压抑,如身陷苦痛苦折磨之中,待长长舒气以后,便又如向死而生,濒临至极的快觉。   哪怕宁芙从未有所历经,也被阵阵哑声刺激得乱了呼吸,慌了目,直至指尖都缩缠一处,脸颊晕红透彻。   最后,他缓着声问:“这次的证据留多,芙儿要来亲眼存证吗?”   ……   当晚,宁芙回了芷栖殿,不仅入眠艰难,就连睡梦中也昏昏沉沉满是旖旎之景。   虚实变换中,她仿若还身处在那间陋仄的浴房里,眼前是经久未修缮的木窗,细缕缕地漏着些凉风,可她却觉不出丝毫的凉爽,只因身后相挨的火热已将她整个笼罩住。   她心悸又害怕,慌忙转身去看,眼前却忽而现出一轮初晨的红日,映在她脸上暖暖的光。   同时,亦烤得她口干舌燥。   午夜惊醒,满室寂暗,宁芙喘息着睁开眼,又挣着起身伸手去掀身侧的帘幔,她来不及去唤守夜婢女,着急地自己下榻去喝水。   太渴太渴,她甚至没有去倒杯,便直接抱着白玉壶仰头去喝。   重新阖目上榻,她辗转翻身,而后悄悄蒙过被子,于黑暗之中双手捂住脸,不禁轻轻嘤咛一声。   实在羞耻承认,她竟然做了那样的梦。   浴室氤氲,她环着阿烬的脖颈,与之在里同沐嬉闹,画面忆起实在太过太清晰,可那分明是臆想,分明是假的呀!   宁芙又恼又羞,抱着枕,卷着被,在榻上连滚了好多下也平复不了心情。   ……   翌日,谢言笙进宫探望宁芙,眼下她伤势已大多恢复,平常走动不成问题。   尤其当下,她欢喜进宫是特意为告知给宁芙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芙儿,我父亲来了书信,说驰羽大军已开始北上,眼下由书信驿传时间来推测,他们当下应是已近甕郡地界,大概不过七八日了,父兄便能携军抵京了,而且……”   谢言笙故意笑了笑,面上少有显出几分女儿家的憨态来,“而且我阿兄每次大胜归来,都会费尽心思从各地给你搜刮来奇珍异宝,要不我们猜一猜,这回我阿兄给你带回的是首饰,还是衣裙?”   宁芙闻言也实在开心,想想便说:“都好,谢钧哥哥回来我便开心。”   谢言笙却叹笑着揶揄起来,“算了,还是朱翠首饰实打实,若真叫我阿兄去挑选衣裙,一准是明红翠绿,俗死个人。”   闻言,宁芙忙帮理不帮亲,“这个可怪不得谢钧哥哥,他常年沙场奔波,少见女子,更何况回了家中,就连自己的亲妹妹也鲜少穿女装,如此,又哪里有机会耳濡目染,知道姑娘家都喜欢什么样式的衣裙?”   “就你老护着他。”谢言笙目光微显暧昧,却也没把话说实。   宁芙没接话,她在心里思量着其他,悄悄算了算才说:“阿姐大概也快陪着皇祖母从寺庙回宫了,如此,我们几个少时玩伴又能聚在一起,上次这样齐聚大概还是一年前的事了。”   谢言笙点点头应,“我和阿兄都是居无定所的行伍之人,相聚实在难得,不过阿兄此番提前回来,下月正好能赶上了陛下围场御猎,我与阿兄想必照旧会担一路护送之责,你与大公主自然也会跟着同去,如此实在是个好机会。”   宁芙被这话提醒,也确觉围猎之际适宜欢聚。   转而又想,那么大的狩猎场面,她出宫时随身多带几个侍卫宫女的话,应该也不会惹来什么外人注意。   而且侍卫一定要选身手好的,宁芙出神想了想,只觉自己计划带上阿烬同去不过是公事公办而已,毕竟他的武功若在整个公主府内进行论比,明显该是顶顶好的。   谢言笙不察宁芙走思,当下还颇为神气地扬眉出声,“那到时定叫你们看一看,我如今在骑射上,是不是实力已能超过我阿兄了。”   宁芙听不下去她的嘚瑟之语,当即狡黠拆台。   “言笙莫要吹牛。真想赢的话,你还不如去和我二哥比,如此还有赢的可能,和谢钧哥哥比骑射,你丢了人可别摆脸子!”   “不可乱开太子殿下玩笑。”   闻言,谢言笙立刻严肃起来,忙摆出护主姿态,“太子殿下是文雅尊身,勤勉通政道,书笔定春秋,就算身手不如行伍之人精习,又有何值得指摘?”   宁芙忍住笑意,赶紧附和点头,“好好,不敢说我二哥。”   谢言笙闻言刚刚满意,不料宁芙竟还有后半句惊人之语——“谁叫这里有人……像阿嫂一样教训人呢?”   “芙儿!”   谢言笙一惊,猛地站起身来,面上更为板肃,不敢继续玩笑之语,“这种话不能乱说,即便在私下里也不可以,万一传进殿下耳里,我……”   宁芙不以为意:“那又如何?你还总开我和谢钧哥哥的玩笑,那不过从小开到大的逗趣之语,谁又会真的计较。”   “那不一样。”谢言笙正色,很清楚自己的位置,“殿下与我的身份,更分明的是储君与臣子,那是我拼死护卫之主,却并不是随意可越矩亲近的寻常兄长。”   他可以视下关怀体贴,可她……却不敢动丝毫的妄心。   谢言笙自己的痴心妄想,不敢叫宁桀明了。   “二哥他未必这样想的。”宁芙喃喃,也不知这话该怎么说。   谢言笙叹了口气,再开口已经将话题岔开,“待会我出宫,要不要同我一起?我知道你近来每日都去公主府,坐我的马车正好同街顺路,而且我们还能路上多聊一会儿,怎么样?”   “啊……我,我今日不出去的。”   闻言,宁芙立刻心头露慌,眼下她还未能将昨晚的梦境全然忘掉,根本做不到心态平和地去面对阿烬。   而且,若面容重合到一处,她忧怕自己会再忆起他裸身赤体的模样。   她没有真的见过,可想象中的,尤惊目触心。   “平常日日都去,怎今日忽的变了?”   谢言笙开口,目光稍显狐疑,“是不是那南越卑奴欺负了你?自你驯奴开始,我因要疗养伤势,便一直未有机会亲自去你公主府上看过,今日正好得了闲暇,不如就同你一起走一趟,看看你驯奴的过程,也可寻机会,替你探探那卑奴的底。”   “不是,我……我今日……”   宁芙苦思冥想,着急去寻能阻她一时兴起的合适理由。   谢言笙目光炯炯地盯看过来,宁芙偏过目强忍克制,生怕自己面上稍露出一点儿心虚意味,被其察觉。   “你今日有什么事儿?请安时候过了,而且饭点也不到……”   不能再继续被她揣测,宁芙咬咬牙,只得暂先答应下来。   “好,同去就是了。”   ……   路上,谢言笙好奇不减,心想那卑奴既能叫宁芙日日费心过去,还无一点厌懈,一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于是一连串地问了好多问题,也是生怕公主单纯,会受歹人的算计欺负。   宁芙有意遮瞒,并未全部回答,只寻些好说的三两句敷衍过去,可谢言笙详问得太多,宁芙无意间,也将自己近日正在学射的事情告知给了她。   于是,牵扯到阿烬,难免引得谢言笙戒言:“公主府上下有那么多高手,你怎么偏叫一个奴隶去教你学射,何况这门技艺不比其他,训练时有些动作要贴身去教你,这像什么话?”   宁芙早有自己的合理说辞:“他射箭技艺最高超,我找师傅来教,自然要给自己找最厉害的。”   说完,她又不免顾虑地提醒:“言笙,这事我是瞒着我二哥的,你可不要给我说漏嘴,不然我又该得教训了,我二哥那个脾气你是知道的呀。”   她边说,边晃着谢言笙的胳膊。   “撒娇没有用。”   谢言笙故作铁石心肠,可看着公主天生惹怜的杏眼汪眸,终究是缓和了些语气,可也有自己的思量,“这个我不能现在就答应你,待之后看过那奴的品性,再做决定。”   为了公主着想,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最后一段路程,宁芙走得可谓战战兢兢,她生怕阿烬平日的轻狂模样被言笙看到,并由此传至二哥耳中。   其实,她现在并不觉得阿烬的冷凛脾性对她有什么冒犯,相处之中,宁芙已慢慢发现,他其实待所有人都很冷,很凶,却唯独对自己还存着些蜜意温柔。   她不想改变现状,改变这份特殊。   幸好,将军府与公主府位临同街,在路过将军府时,谢言笙一时兴起,忽的想起自己府上还有一把惜贵的上等弓箭,心想正好可以送给宁芙学射。   于是她当即跳下马车,并扬声交代宁芙原地稍等一等她,之后便风一般地疾掣进了府门。   宁芙在后,看其背影消失于视野中,当下几乎没有犹豫地立刻吩咐车夫驱车行进。   有些话,她需得提前去公主府,与阿烬私下商量好。   ……   她走小路避过守卫,两人很快在院中见到。   经历了昨日隔着屏风亲耳闻听他狎亵之声,眼下再这般近距站在他面前,宁芙的确满心的不自在。   可情形逼迫,言笙不时便会到场,于是她顾不得那么多的羞意,准备着开口措辞。   “我有重要的话要跟你说。”她眸色认真。   她依旧与他站离得远,不知是戒备更多,还是心有余悸,总之开口时,她语气是微微疏淡的。   韩烬看了她一眼,并未客气地落座石墩,而后笑笑言说:“洗耳恭听。”   宁芙抿抿唇,他本想言辞凶厉些,可开口下一瞬却被阿烬眼神精准锁住。   她下意识神一慌,不自觉地放软了语气。   “你,你过会儿能不能装作……装作已经被我驯服了呀?”   谈判轻易崩盘,她无比自然地冲他撒娇软语出声,满满的下意识,还怎么提起强硬气势来?   见宁芙离自己这么远,韩烬十分不满地眯了下眸。   经过昨日,他已经将自己对她的劣心完全放在了明面上,隔着屏风自渎,靡声尽入耳,她没被吓哭吓跑,就只能等着被他吃抹干净。   于是,抬手招了下,“离近些说。”   宁芙平日里才不会这么听他的话,可现在半刻时间都耽误不起,她只好照说照做。   走近,凑到他眼前,宁芙又催促着问了一遍,“你到底答不答应嘛?”   韩烬眉稍一挑,熟练地把宁芙搂腰抱在自己腿上,而后垂目,勾唇带着十足的玩味,“怎么,有客人要到?”   他这也能猜出?   宁芙未料他能这般机敏,心间隐隐钦佩,只是当下被箍得挪身不得,她便只好羞羞地搂抱住他的脖颈,又很轻地点了下头。   “嗯,有人过来。”   “找我作假……”韩烬重述了遍,却不问是谁,只将重点完全放在宁芙身上。   他笑笑,又将舌尖轻抵在上膛上,狡猾地趁机问说,“给我什么好处呢?”   宁芙有事求他,自然大方,“你说就是了。”   闻言,韩烬目光稍深,眸底似涌现出几分兽的贪婪。   他喘息着,凑近她耳垂边,语道:“那殿下……给我咬一口,好吗?”   作者有话说:   来啦!   ———— 第21章   闻听这话, 宁芙一瞬间想起他先前病重神志不清之际,就曾狠心拉过她的手腕, 启齿戾目便咬。   如今哪怕她伤口早已无恙, 可每每回想起来,仍能隐觉锋齿刺进嫩肤的厉痛感,她心有余悸, 依在他怀里生怯地推拒摇头。   “不要,会很痛。”   韩烬落目,眼见怀里的娇人美眸莹莹, 一副好不惹怜的模样, 一时恶意滋生,他抬手捧住她的脸, 又强势姿态地微抬拇指, 用力去摩挲她的唇尖。   真娇,没两下便红透,仿佛初春花朵的鲜蕊, 自引蝶蜂。   “怕疼?”   他扬了下唇角, 用着十分好商量的语气, 可眸子却显出异样危险的深浓,“不咬,那便给我亲。”   宁芙满眼震惊, 坐在他腿上, 背脊猛地一僵。   她才不要答应,当下微微透慌地直摇头, “这样不行。”   “不行吗?”   韩烬神色露出可惜之态, 未再继续逼迫, 还将臂上环搂的力道松了松, 示意她随时可走。   “殿下求人却没有诚意,如此便算了,我继续喝我的茶,公主要不要同饮一杯?”   说完,他还真悠闲执杯,仰头喝下盏清茶。   不过未被人察的,是他另一手正悄然在旁虚环,以防公主从他怀里摔落。   自知被他故意为难,宁芙抿唇看着他,恼气地抬手去打他的肩膀,“你这是趁人之危!”   “又如何?”他实在无畏轻狂,看着她目光炯炯。   眼看时间再耽搁不得,将军府相隔公主府不过百米,言笙走过来怎么也不会超过一盏茶的功夫。   咬咬牙,宁芙忍着面上赧意,终是鼓足勇气伸手拿起桌上那盏刚刚被他喝过的茶杯,而后迎着他的目光,抿住边沿轻轻地吮茶。   韩烬眸光渐热,指腹空落摩挲。   “什么意思?”   宁芙将茶盏放下,冲他狡黠一笑,“你喝过的位置,这样应也算……亲过了吧?”   韩烬眸色愈沉,默了半响,不避讳地直接伸手用力捏抬起宁芙的下巴,眼神尽是上瘾。   他当下都快被勾死,怎么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两人四目相视,他正要说什么,这时,外面忽的传来有人靠近的动静。   宁芙下意识以为是言笙,吓得匆慌去握住他的手,急着催促说,“快放开我呀,不能被她看到。”   韩烬才不管来人是谁,闻言只懒懒地抬眸看了眼院门口的方向,开口一次比一次有恃无恐。   “芙儿环身抱着我,自己主动凑过来给我亲,我便立刻就放手。”   宁芙震惊于他的厚颜无耻,“什么,可你放才还说……”   明明方才还说只亲一下就好,根本没后面这些要求呀!   韩烬面色如常,没半点心虚之色,“嗯,我改了主意。”   混蛋!   趁人之危的混蛋!   ……   谢言笙因没有宁芙在前引路,只得一路揪着士兵打听,这才勉强寻到公主府内这偏仄又不引人注意的小院,不过也因此耽误了片刻功夫。   听说那南越卑奴一直住在这,芙儿难不成每次都要屈尊进这简陋之地?   思及此,谢言笙驻足门口静默半响,眼神里满含戒备与嫌弃。   进了院门,她目光四周环视,却没见里面有人,再往里,就见内室房门同样大开着,里面明显不像有人的样子,她顿了顿,心想芙儿先她一步进门,不会还未到吧?   正思量着,忽听侧旁的绿茵竹林后似有动响,很细微的一声,寻常人大概根本不会发觉,可谢言笙却因有着身为军野之人的机警戒防,当下即可便要迈步过去查看。   只是还未走近,身后忽的来人。   “谢将军。”   闻声,谢言笙转身,见来人为相熟之人,戒心也随之收敛多半。   “原来崔校尉一直守府,早知如此,我也不必提心吊胆。”   她与崔易算同属太子麾下,若论品阶,她应在上,可崔易却因有一身的好本领,而深受太子殿下重用,甚至更多时候,太子殿下用他比自己还要多。   崔易躬身示了下礼,起身后说道:“不知谢将军何出此言?”   “自然是担心五公主殿下的安危。”   谢言笙叹了口气,直言开口,“越奴凶悍,公主体娇,我岂能不忧心。你们守在这里,当要保持十足十的谨慎态度,切不可出半点疏漏,尤其要严防那奴逃过你们的监视,私下与公主相处。公主性子单纯良善,易被恶人诓骗,当初若不是我旧伤未愈,这护卫公主府之责,定是劳不到崔校尉身上。”   崔易面不改色,当下起了风,谢言笙背对竹林自然什么也看不到,可是他方位正对,目光几乎是一瞬便能精准捕捉到。   其身后,竹影浓浅交错中,迎风掀起的黑色衣袂若隐若现,再往里深探些,便能看到其中稍显露的藕粉色女子衣衫。   根本不必多思,除去烬主和公主,岂会还有他人敢来此幽会,更何况还是白日。   崔易自然震惊,甚至瞳孔都不自觉猛然一缩,幸亏有多年为间为谍所练就的波澜不惊,这才叫他勉强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   谢言笙只看崔易目光似晃了下,未来得及多思,便听他面色正肃地开了口,“谢将军只管放心,太子殿下既把此重任交由卑职,卑职定当全力以赴护卫公主安危。”   “崔校尉武功绝世,有你护府,别说是区区南越贱奴,就是各国有名高手前来,怕是也讨不到什么甜头,我自是放心,只是……”   谢言笙顿了顿,语气犯着狐疑,“只是怎么没看到公主,也没看见那奴?”   崔易对答如流:“公主可能是先去了前院,两条路不相通,与谢将军怕是前后脚错过了,至于那……奴,因有公主恩典,他如今可在府内自由行走,眼下虽是不知去了哪,但定当是出不了公主府的。”   谢言笙这才安了心,应声点了点头,欲往外走,“行,这简陋偏院也没什么好看的了,不如你先带我去前厅,我手里一路拿着这把弓箭,沉得要命,拿去给公主过过眼,我也好放下。”   听谢言笙口吻玩笑,崔易笑笑答应。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偏院,之后隐隐约约能听到两人的对话。   “对了崔校尉,先前军营比武,我曾不敌输给过你一次,虽然当时的确心服口服,可眼下因养伤卧床躺了这么久,我实在忍不住技痒,所以想冒昧问问,近来能不能有机会再与崔校尉友好切磋一二,好叫我心里有数些。”   “好说。”   声音渐低,再之后的,便全然不入耳了。   而茂密竹幕之后,兮风簌簌,竿叶茂密葳蕤,自成天然的遮蔽。   在视野盲处,宁芙已经被吻到头晕目眩,甚至身子都软到只能靠被他横臂搂腰才能堪堪站稳。   天旋地转,她被迫仰头,被迫踮脚。   好像自己已成为了野兽的食物,时时身承着要被吞进腹中的猛烈与汹涌。   可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她只记得,那时为了求他答应自己的要求,她只好选择主动,可是两人刚刚贴唇的瞬间,阿烬仿佛突然被什么刺激到一般,肩头微颤,脊背僵持,仿佛整个人都激动到了极点,全然不可自抑。   宁芙并不觉得自己会有那么大的魅力,也不信一吻就能将人勾了魂,可他的模样与状态,又分明像是堕瘾。   探究未明,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言笙那样来势汹汹,而一院之隔,自己与她眼里的卑劣贱奴依旧吻得抵死缠绵,幸好最后时刻,言笙进院的瞬间,她被托抱着进了旁侧的竹林,只是,亲吻未停。   之后崔校尉也到场,两人的对话传来格外清晰,而阿烬却目露不耐,显然不喜被人打扰到当下的旖旎。   于是,她只好哄。   “嘘,别出声,他们在后面。”   她万分小心地放低音量,每句话更是只敢在竹叶被风吹得簌簌声起时,才敢放出些气音来,于是,字字轻柔,气若游丝。   韩烬耳朵被她吵到,被她痒到。   于是抱着她的腰往上一托,面色如常地开口:“亲我的耳朵。”   这就是他想要的安抚。   宁芙脸色更红,她不知道言笙和崔校尉还要继续在外讲多久的话,眼下她隐蔽艰难,模样更是这般颓靡不堪,一口气紧提嗓口实在难以松落。   可这时,偏言笙还一口一个‘贱奴’‘卑奴’地叫,听着实实刺耳,她紧张地看向阿烬,果真见其眸光慢慢微戾,接着视线也开始从她脸上离开,直直横射向外。   见状,宁芙一惊,生怕阿烬因不耐烦而发出动响,引外人察。   危急之际,她只好主动贴靠过去,伏在他肩头轻轻给予安抚。   亲耳朵,她可以……可以做到。   当下,竹木翠遮之外,言笙已经开始言语舒快地与崔易校尉商讨,两人下次武艺切磋的具体时间。   唯独她可怜兮兮,被阿烬分膝抱着,还要艰难一点一点去舔他的耳朵。   外人说了脏他耳的话。   他便要她来舔吮干净,一个字也不许留。   作者有话说:   芙儿害羞懵懂,有些事只能也喜欢被主导,   虽看似弱势,可论起享受,她应该才是更多的那个,   因为阿烬大多数时候,都在强忍,忍不住也要忍!   哈哈~   —————— 第22章   谢言笙被崔易领着去了趟前厅, 两人对坐说了会话,话题无外乎此番三国联合军演, 以制约雍岐南境囤兵之势一事。   天下以渭水为界, 分为南境北境,北境以雍岐为独霸,左右更据守着双强——西渝与东崇。   北境三国皆为重武之国, 不仅各自军队训练有素,骑兵优势更为鲜明突出,除此外, 雍岐更储备着令五国皆为忌惮的冷武军需库, 那里练造的玄甲铁器,防能钝箭间, 攻能刺盔铠。欲争天下者, 人人心向往之。   也正因如此,雍岐兵士人人装备俱全,对战时以一敌十, 战不不胜, 多少年来, 各国间不知有多少勇武兵将,是凄惨死在雍岐的锐刀强戟之下。   谢言笙收眸道:“据听说,那所冷武军需库的建成, 是由雍岐一少主亲自督办, 甚至其中有些兵武剑戟的设计图样,并非出自专门匠人之手, 而是那位雍岐少主私下秘密钻研而成, 实是出世英才。崔校尉, 你可知是哪位吗?”   闻言, 崔易面无所异,只不动声色地开口:“雍岐国君膝下共有五子,除少时夭折的五皇子,还有年岁尚幼的六皇子外,其余三位少主均有可能成此事,我亦猜测不出。不过眼下,雍岐的朝局已彻底变了天,经先前那场激烈内乱,昔日威风凛凛的冷武库也在战火中尽被销毁。”   “的确可惜。”谢言笙口吻惋惜,可再开口时,唇角却轻快一扬,像是如释重负,“不过,雍岐若不出先前的乱子,恐怕我们眼下早没闲情逸致去探讨别家事了。”   崔易眸色凝了凝,其间隐显旁人未觉的思忧。   再开口附和时,他同样与谢言笙一样,语气事不关己,更漫不经心。   “是天佑我大醴。”   谢言笙点点头:“确有时运。北境三国向来彼此虚实试探,但大多情况还是为雍岐一方制霸,西渝东崇不敢擅动,我们南境三国更是要仰其鼻息而活。不过如今倒好,北边成了三足鼎立之式,我们大醴和周边的南越、扶桑两国只要联合紧密,料谁也不敢擅动,就算雍岐这次声势浩大的在南线搞什么囤兵,想来应也不会真有什么实动。”   这次,崔易未立刻回复。   先前雍岐骤然挥师南下,引得南境三国临乱自危,被怕进入战备状态,可就在大军即将抵达南线之际,却又忽然驻而不前,明显行动初衷并不是为了攻城略地。   崔易一直都未多想,只当是新君有何高明决策。可眼下,他已知晓烬主负伤被困大醴,于是再将两者一联想,便不禁心生猜疑,此番雍岐这般劳力伤财、费尽心力地北兵南调,却又不为混战夺城,那他们只能是有一个目的——为寻烬主而来。   他是雍岐人,即使身居异国,也会有所耳闻。   三年以前,雍岐的战神王,曾率领军队先后挫败西渝和东崇,彻底将雍岐的霸主地位巩固牢坚,他手下,不知有多少忠心耿耿的旧部……而此人,就是韩烬。   “崔校尉,你出什么神啊?”   谢言笙看他一直不出言,像是在思吟什么重要之事,这才出声提醒了句。   “没什么,只是在想下月陛下就要去懋场猎场围猎,那里的位置偏北,离雍岐列兵之地怕是不远……”崔易思量言说。   “何需惧?崔校尉难道忘了,南北之境中间,还隔着一条浩浩汤汤的曲转渭水河,我们在自己的地盘秋猎,他们难不成敢渡河过来造次?论起水师实力,就算是雍岐怕也比不上我阿兄带出来的驰羽军。”谢言笙自信满满开口。   崔易对大醴人的盲目自信感觉可笑,当即收敛目光,掩下深处的嘲意,而后随意应了声,心思却已全然偏移到了别处。   他暗暗思忖,眼下雍岐正南线囤兵而待,若烬主下月也能随大醴御林军北上懋场,便可轻易得来最佳的脱身机会!   先前被柏青一直催促,言说烬主用药紧急,他夜夜苦思各种计策,却仍无法做到面面俱到,确保真的万无一失。   而眼下这个机会,实在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   谢言笙在厅中坐等了好半响,就在将即不耐之际,终于见到宁芙姗姗来迟。   而她身后几步远,跟着一身量高挑,气度轩然霞举的陌生面目的男子,谢言笙目光一顿,不自觉将视线稍定在其眉目间。   “言笙……”宁芙有点歉疚,先一步上前拉住她。   谢言笙有所疑虑开口:“芙儿怎么不等我,进府也叫我寻不到你。”   闻言,宁芙脸色稍赧,想起阿烬方才教给她的说辞,于是凑身过去,极力小声地避人言道:“是……是我一时内急,又久等不到你,所以才先一步回了府,至于进府后,应该是我走的小路,你走的大道,两条路又互不相同,估计这一来一回,就不巧错过了。”   此言没什么逻辑漏洞,又是宁芙亲口所说,谢言笙自然不再多疑。   她敛眸向宁芙身后看去,而后目光稍带打量,默了片刻,她毫不避讳地出言道,“这就是殿下日前在训的那个南越卑奴?”   闻言,宁芙一瞬紧张,崔易更是隐隐生怒,心想一南境小国的女将军,竟也敢妄语烬主身卑,简直目中无人,更是在找死。   虽说此为冲动之想,但眼下,他们绝对有杀人而不被觉的实力,因为如今的公主府上下,无论巡逻兵士还有高墙隐匿的弩手,都已被他换成了自己人。   崔易在大醴多年苦心经营,身边自然有一众忠心跟随者,待将宁桀的人渐次寻理由外派走后,剩下包围住公主府的兵士,无一不听他的吩咐命令。   而他,则唯烬主之命从。   至于大醴的五公主,才是真真的羊入虎口而不知,若非烬主有意收敛,对其万般小心翼翼,就照他们封锁公主府的密闭程度,主子就是在这直接将人给办了,怕是五公主连声娇怯怯的一声哭吟都外传不出去,只有被就地正法,好好享用的份。   收敛忿郁,崔易同时也将对公主不敬的念头掩住,生怕主子察觉而不满。   崔易未表现如何,宁芙闻言后却先一步不忍出声。   “言笙,你,你不是说要看我驯教嘛,走吧。”   眼下,她当然不知公主府已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还一心忧思在想,阿烬人微言轻,在他们一群大醴人面前受着屈辱和轻视,实在好生可怜。   她过意不去,偷偷看了阿烬一眼,见他面上并无明显的不虞之色,这才稍稍心安,不过也赶紧将话题岔开,生怕言笙再语气不善地继续言道什么。   “行,我的确好奇殿下平日如何驯奴,对了芙儿……”谢言笙言语一顿,忽的倾身向宁芙盯看过去,接着视线缓移向下,思吟道,“你这是上火了嘛,还是过敏,怎么嘴巴好像刚被蜂蛰过似的肿,还这么红……可没事?”   可没事……   方才最后一次激吻结束之时,阿烬也曾对她问过相同的一句话,可是她怎么可能没事,第一次被人亲,她羞都要羞死,哪经得住他那么坏,尤其最开始刚刚触到时,他是怎么吮都不够,甚至都快把她的小舌尖嘬麻了还不肯休止。   最后是她央央颤颤地哭出了声来,又抱着他脖颈软语相求,他这才终于舍得松口。   “没事,大概就是过敏的缘故。”宁芙低睫,掩住心事回答。   谢言笙没觉出她的面色异样,只当脸颊上的两团红晕也是由于过敏所致,于是又关怀地凝了凝眸,思量说:“刚出宫时……好像看着也没事啊。”   “是花粉。”   宁芙当即急中生智,她不善说谎话,每次都紧张到下意识去攥紧衣裙,眼见言笙看过来,她又抬手直直指向一旁的葳蕤花架,强调说,“应就是花粉过敏了,你看那边的海棠花正开得娇艳呢。”   “就算开得再娇艳,可惹到殿下不舒服自然要被搬除。”   谢言笙为宁芙着想,当即看着崔易认真交代说,“崔校尉,以后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也要劳心你记得的,公主玉体身娇,雪肤更是处处金贵,眼下被花粉扰的煽了唇,想想也是极为难受的。”   是难受,但不是过敏的胀痛,而是被嘬肿后痒痒的微痛。   宁芙避目垂眼去盯自己的脚尖,听着崔校尉应声,实在别扭至极。   “言笙,那你要看什么呀?”   “近日那奴不是在教殿下射箭嘛,我自然要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教的,配不配得给公主作师父。”说着,谢言笙又指向自己带来的那把弓箭,补充说,“这把弓好,持稳,有力,是先前太子殿下给我的立功赏赐,我特意拿来给殿下练手。”   宁芙正觉盛情难却,刚要接过时,不想一旁沉默良久的阿烬会忽然出声。   他挡在她前面,目光疏淡地开口,“这把不行,重。”   谢言笙没有想到,区区一个奴隶竟然敢在自己与公主殿下说话之时随意插嘴,于是当即不悦起来。   “怎么?你连这把弓都拉不动?那还教什么,不如快些滚进你的笼子了。”   她出言极其不逊。   因有南越公主嚣张跋扈的例子在前,谢言笙对南越一众人都十分看不过眼,尤其,她隐隐总觉,眼前这男奴看向公主殿下的眼神似乎格外有深意,很是让人不喜欢。   宁芙紧提一口气,她悄悄看向阿烬,见其正落目在自己身上,于是忙摇了摇头,给予安抚示意。   可他却冷漠地收回眼,叫宁芙瞬间慌急无措。   “谢将军想看我如何教公主射箭?那就来看。”   他语气没什么起伏,眼皮更是倦倦地耷拉着,目光扫过她时,就像毫无意义地略过一只可怜的蝼蚁。   谢言笙蹙眉,以为自己看错,厉声问:“你那是什么眼神?”   韩烬懒得开口,更不屑重复抬眼。   见状,宁芙忙挤站过去,用身体将气场不对的两人完全相隔开,接着随口诌来一个谎,“他,他胆子小,平日一直待在公主府也没见过什么生人,言笙,你别大声吓到他了。不是说想看我们练箭嘛,不如现在我们一起去后院吧。”   “怕见生人?”谢言笙讥嘲一笑,当真信了这话,“原来兔子似的胆啊。”   韩烬眉微挑,抬眼凝看着小公主白皙透嫩的一片后颈,敛神未言。   ……   眼见崔易已经将箭靶设好,谢言笙忙热情地把手里的一张好弓给宁芙送递过去,并说。   “芙儿,快试试。”   私下里,谢言笙有时忘了尊口,还是更习惯相唤她的乳名。   宁芙垂目,看着比自己手腕还要粗的弓身,稍稍拧了下眉,“它好大啊。”   “没事芙儿,这张弓我早试过了,看着尺寸是不小,可实际拉起来也没那么费力。”   “哦……那就它吧。”   说完,从言笙手里接过,宁芙手上一颠,顿时愣住。   这把弓,竟然比她上次拿的那把还要重,可想想言笙辛苦跑这一趟,又专门从将军府拿来的,一路嘱咐,若自己不用,总感觉有些辜负。   思及此,宁芙只好咬咬牙,决定今日就拿这把弓练了。   宁芙和韩烬一前一后走向射箭位置,留下崔易和谢言笙坐在亭下乘凉观看。   距离不算多近,但正好能看清靶数,以及射箭人的动作是否标准。   于是,试射开始。   与先前一次相比,这次外面多了两个观众。   因有了先前一次的试射经验,宁芙这回上手并不算多艰难,只是手里这把弓箭实在太重,靠她那点小小的力气根本拿都拿不稳。   她没太忧心,本来今日就是要做样子给言笙看的,既然真假不论,她也没必要一定靠自己的实力取胜。   于是当即求助出声,希望阿烬能照两人事先约定好的那样,好好的来配合她。   “阿烬,你握实点好不好,帮我撑一些力气。”   他在后假意帮提,却并不真的用力帮托,“不是要逞强?”   说完,他还故意又松了下,叫宁芙根本猝不及防,猛的将弓箭摔落在地,闹出动静不小,引得谢言笙眺目频频。   崔易适时出言:“谢将军莫要忧心。大概对公主来说,将军拿来的那把弓箭还是太重,拿不动也属自然。”   谢言笙仔细盯看着,见那越奴的确老老实实,全程没有什么异动,这才没有当即过去探看。   当下只嗡嗡念了句:“芙儿的力气这么小的嘛……”   崔易没说什么,方才公主随烬主进来时,他便眼尖看出公主脚步悬浮,这是他多年为间所练就的敏锐观察力,能察觉旁人所不能查的细节,尤其他亲眼目睹公主被烬主抱在竹林后激荡地亲,由此也不难联想,公主方才定是被吻到身软站不住,这才勉强被松开的。   既如此,连接个吻都险些承不住的娇弱公主,当然手提不起这把弓了。   前面,韩烬帮忙把弓从地上拿起,练箭继续。   “谢将军是殿下朋友?”   宁芙点头接过,发现这次他终于肯帮忙提力了,于是心情稍微舒快些如实言道,“她是我的闺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她挺护你。”   韩烬言语意味不明,说完这句,他默了默,忽地向前覆身贴压,吓得宁芙一瞬神慌。   “不行,不能靠这么近,言笙他们在后面都能看到的。”   “嗯看得到,她过来了吗?”他吐息尽数缭绕在宁芙耳垂边,痒得目微蹙,肩也缩。   是啊,照言笙的脾气,她怎么会还不急奔过来,愤怒厉言地教训阿烬的不守规矩。   她并不知道的是,在当下这个角度里,谢言笙只能将他们的亲密贴拥,错位看成有所相隔地教习。   “崔校尉,你眼力应该比我好,你帮我看一下,他们站的位置是合规矩吧,怎么总觉得有一些近……”   崔易面不改色:“合规矩。”   抱得那么死,合谁的规矩……烬主的规矩呗。   宁芙还在紧张无措着,“她,她看不到你抱我吗?”   韩烬并不解她的惑,只幽幽沉声:“谢将军不是要看我们上次的教习步骤?小殿下,我们贴抱之后,该做什么了呀。”   上次……是,是射靶。   闻言,宁芙脸颊瞬红涨起来,再不敢乱动分毫,上次他们就是在调整习射位置时贴贴蹭蹭犯了差错,很大的差错。   “说话,芙儿。”   他又催促,声音发着紧,贴挨得也更实密。   宁芙颤颤地摇头,“阿烬,别这样好不好?”她怎么说得出口。   “方才某人说,我胆子小,怕生。”韩烬喘了口气,说话间的每一个字所透的灼热呼吸,尽数都拂在她皙嫩的后颈上,“还说,兔子一样的胆儿?芙儿你说,谁是兔子。”   他果然记恨住了言笙方才之言。   宁芙担忧地扯了扯他的胳膊,为其解释:“阿烬,你别恼她嘛,因为南越公主之前罪过她,所以她一直对你们南越人没什么好印象的,他不是故意针对你一个的。”   你们南越人?   韩烬无声一嗤,闲倦地哦了声。   宁芙不知道他气究竟消没消,有些犹豫地往后靠了些,又问,“那……我们继续?”   继续把这一箭射了,争取中靶,算是把言笙查岗一事糊弄过去。   “继续?”韩烬重述了遍,想了想,舌尖抵上上膛,哑声问,“可以继续,殿下再往后挪些,我们复原前日?”   “不,不行!”人前怎么可以还那样……   韩烬稍敛目,如鹰隼的点漆黑眸往侧面凉亭淡淡扫过一眼,随即并无所谓地开口,“他们的确在看我们。”   闻言,宁芙一瞬更加紧张,肩膀紧绷着,一瞬不敢松耷。   察觉到她的惊栗颤抖,韩烬勾了下唇,喘言:“受惊的小兔子。”   兔子,该指她才对。   说完,又抬手虚力掐了掐她露在外的后颈,只因指腹上带着常年拿握兵器而生的薄茧,即便他是很轻力地抚挲过,依旧在其上留下明显的红痕。   于是,他眼神深了深。   被咬,后颈最嫩的一处雪肤随之微抖栗,他眯眯眼,眼神透着红猩如凶兽的厉光。   宁芙吸气,险些就要站不住,她靠住他出声无力,“那你呢,是,是什么?”   “狼吧。”   他勉强说了个,齿间未停,边嘬边哑声补充,“素食二十年,如今只想吃兔的狼。”   ……   远处,谢言笙微蹙眉,心疑两人怎么在那耽误这么久,也没射出一箭。   她敛眸向身侧问道:“崔校尉,他们为何还在耽搁?”   崔易先前当过弩兵,目力的确要比谢言笙好很多,他目光从主子动情的面容上淡然移开,而后从容言道。   “调整角度。”   作者有话说:   崔易——今日最佳辅助!   除夕快乐老婆们,   微博@施黛给大家抽新年礼物了哦快来~   ———————— 第23章   不能再继续拖下去, 知晓言笙还在不远处盯看得紧,宁芙只好催促阿烬快些放出第一箭。   她觉得自己不用再唠叨什么, 毕竟阿烬轻易便能百步穿杨, 眼下这么近的距离,对他来说估计闭着眼也能射中。   于是宁芙也没那么紧张,见阿烬已凝眸调整姿态, 她还出神的将目光扫向他的俊脸。   只片刻,宁芙便有所发现,先前她从未仔细观察过, 因此并不知阿烬的眼睫居然这么长, 这么密。从小身边有好多人夸赞她的眼睛漂亮,可眼下, 宁芙心里竟生出一种自愧不如的感觉。   好羡慕他的睫毛密长, 宁芙隐隐作想。   “怎么了?”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韩烬只以为公主是有话要说。   “阿烬,”宁芙低语唤了他一声, 又不承羞意地向后稍挪, 接着继续言道, “有人对你说过吗……你生得真的好好看啊。”   话落同时,箭.弩射出。   谁也难料,百步穿杨尤视作寻常的雍岐烬主, 当下张弓一箭, 竟是罕见脱了靶。   心乱,带着眼神也直直偏到公主脸上, 四目相对, 他与心上之人接近抵额, 哪里还有心思去盯什么靶。   “什么呀。芙儿还说他是什么射箭高手呢, 这么近的距离,竟连靶边儿都没擦过,真是吹过头了。”   见状,谢言笙在后不禁阴阳怪气了一句,不过眼见那奴隶确实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她心头对其生出的防范戒备倒是少了些。   另一旁的崔易,此刻站在无人在意之处,频频摇头,不忍叹息。   美人乱心。   原来哪怕是那位主儿,也难以对此免俗。   ……   眼看南越人对芙儿确实言语听从,行止亦无冒逆,谢言笙这才放下心来,而后又叮嘱交代两句,这才满意离府。   宁芙相送谢言笙出府门,见两人离开偏院后,本应跟在其后的崔易却是刻意放缓了步子,待公主身影渐远,匿于拐角,他便趁人不察,立刻转身折返。   眼下他已帮烬主思量好了尽快脱身大醴的绝妙计策,便实在有些坐耐不住,只着急想将计划快些向上禀告。   “懋场围猎……”   听完崔易的俱详汇禀,韩烬收眸微思吟,神容并未有何异动。   而一旁的柏青,闻言当即面显出掩饰不住的喜色,他急忙应道:“如此说来,雍岐囤兵南线十有八九是为了接应主子!而眼下,依着公主对主子的信任,若要公主答应带我等一同北上,不过就是主子动动嘴皮子的事,千载难逢的脱身机会,主子何所决议?”   韩烬垂眼,半晌未出声。   最开始他着急归返,是担忧母亲和小妹的安危状况,可之后得知崔易的暗桩身份,他便借着密间渠道与雍岐通了信,得知母亲眼下已转危为安,小妹也渐情绪稳定下来,于是原本似箭的一颗归心,也不再复先前那般强烈。   尤其,芙儿还在这里……   他势必要带她一起走,也正因如此,最近一段时日里,他明里暗里加速手段,心思深重地引着她共沉犯禁,就是想要她彻底坠陷进自己编织的一张温柔情网,彻底离不开他。   但眼下,两人情谊尚结得浅,哪怕他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披露,小公主也未必愿意同他一起回雍岐。   一面是对芙儿的牵挂不下,另一面则是他心知肚明,懋场围猎的机会,他不能错失。   “主子?”   见韩烬一直未出声,柏青只得硬着头皮开口提醒,他与崔易面持谨肃,都在恭等主子的命令。   “回。”   韩烬沉沉吐了一字,而后目光偏落到院门之外,神情若有所思。   ……   将谢言笙好生送走,宁芙紧提的一口气这才得以放下。   相比二哥派来府中的那些负责监视的巡守兵士,言笙的存在感可比他们要强得多,要当真叫她察觉自己与阿烬的关系,那可……   等等,她和阿烬如今算是什么关系?   宁芙抿唇思量,脸颊晕晕,半响也寻不出一个适合的概括。   或许两人就是最明显,也最明面的主仆关系,可哪家的主子会去纵容一个卑仆对自己冒犯到这种程度。   想想阿烬对她做过的那些坏事,宁芙一边对其怪罪,一边又控制不住地自我悔懊,身为大醴最尊贵的公主,她竟枉顾闺教,不端矜礼,稍被引诱便孟浪而不自知,简直堕落。   而且,她直到现在也无法忘记,两人在竹林隙隅隐秘接吻时,阿烬似乎有意在试探她,他先是□□激烈,然后忽的停了动作,接着眼睁睁看着她因不适被冷落而主动索吻,模样神情都好似在央求他能不能继续拥亲一般。   见她如此靡态,他方才满意勾唇,继续主导。   宁芙知道,那些事没人逼她做,甚至连吻都是她自己贪图感觉想要的。   画面不堪回忆,宁芙迈出的脚步也渐显匆慌,直至临于偏院门口,她顿住足努力给自己寻借口。   她尝试将此事看作合理化,正确化。   于是转思便想,这有什么好羞耻的,两人既是主仆关系,那她身为尊主被伺候舒服不是应该的嘛?   何况两人亲近,也该算更舒服的那个人是享受的一方才对。   她一定要做更享受的那一方,这才不算失了身份。   进了院门,便没再见到崔易和柏青的身影,宁芙提裙往里走,内室也不见有人,心中正犯疑中,她忽的听到身后似传来咴咴马声,一回头,竟见此刻院落正中,出现了匹通体白色的壮骠马驹。   阿烬在前牵引,直直走向她。   “殿下要不要学骑马?”   “这马你是从哪弄来的。”   宁芙惊讶开口,眼前这马明显不同于寻常的坐骑,表面看着也更像是勋爵公子出行壮面的专乘,怎会被牵在阿烬手里。   韩烬闻言,只面不改色应声:“是崔校尉早晨牵来的,暂留于公主府的马厩,想必傍晚便会牵离。”   宁芙暗暗心惊,阿烬在这里身份甚低微,怕是除了自己再不会有人会容忍他的僭越,尤其眼下这事算不得小,偷盗将官的宝马,是会被坎手足的大罪!   “既是崔校尉的,那你快牵回去啊,如果被发现……”   “不会。”韩烬淡淡出声。   小公主当然不会知道,因有崔易为助,眼下公主府上下已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别说是一匹宝马,就算是公主自己,此刻也在他手掌心里。   而且这马,原本就是他事先交代崔易牵来的。   上次在府门外,芙儿被南越公主驰马动鞭险些伤到,心里多少存了些阴影,眼下他已教她学会了最基础的打鞭动作,若再将骑马教会,公主下次若再遇挑衅,也该有些自保之力。   最重要的是,她下意识的怯意会少很多。   “公主想不想学?坐在马背上,疾驰随风的感觉很是畅快,再说,眼下崔易校尉不在,我们只习练一下午,赶在他傍晚回来前主动将马匹归还不就是了?”   宁芙一点点被他说服,心想如此也算没有什么风险。   “好,我学。”   “是想学,还是无奈被我逼迫着学?”韩烬笑笑,故意去逗她。   宁芙抿抿唇,耳尖稍热,终于不再嘴硬,“……自己想学。”   “好。”   韩烬声一扬,单手环上宁芙的软腰,紧接一个旋身轻易便把人带上了马背,白驹生性温驯,此刻又好似通人性般,感知到背上御策之人的强凛气场,而恭顺低身不敢有所躁动。   “芙儿别怕。”   一会儿恭敬唤她殿下,一会儿又暧昧地叫她乳名,宁芙耳朵生痒,只觉倍受蜜意折磨。   她偏了些头,轻轻问道:“不是说要教我嘛……你,你怎么也上来了?”   他扬扬唇,刻意往前贴靠得紧,两人身躯间,几乎半点不透隙。   “来给芙儿当肉垫。若芙儿过会不慎从马背摔落,直接坐在我身上便是,不然玉体娇贵,我哪赔得起?”   韩烬明显的玩笑语气,可宁芙听了,确觉几分害怕。   尤其身下这匹白驹高壮得很,她坐马背上与地面悬隔太远,加之先前又完全没有学骑的经历,故而当下,着实忍不住惧怕。   她咽了下口水,怯生生抓住阿烬环搂在自己腰上的手,颤睫低语:“你来教我……也会摔吗?”   宁芙下意识是相信韩烬的能力的,她知他武功绝世,只是因旧伤在身,这才难以施展全力,但教习骑马这样的小事,对他来说应属大材小用才对。   却不想,阿烬闻声略微思吟,之后用着很遗憾的口吻出声言道。   “抱歉殿下,这是宝马,飞驰起来速度极快,若真在骑御过程中出现什么意外,我怕是也不能完全有把握护住你。”   他这样说着,胯.下却骤然于马腹收力,宁芙甚至连缰绳都还未来得及收牢,整个人便被迫着上下颠起。   “注意力集中!”   他提醒一声,而后身体大概是因起伏的缘故,竟往后挪移,离她越来越远。   宁芙被风撩着面,感受着白驹的野性,一时好不适应背脊上的空落,她后知后觉,原来只有被他实实贴着才会有安全感。   越来越快。公主府内这块宽阔草甸,原本是父皇下旨言命工匠,要为她在此建造一座奢美花园,只是如今尚未动土,不想却成了教习骑马的绝佳地方。   可就算再平坦之地,也难免有地势起伏之处,当下虽是阿烬在勒绳骑御,可她身姿摇摇晃晃,总觉自己下一瞬就要从马背上跌落。   一颗心被迫紧提起,她咬咬唇,而后眸光楚楚惹怜地稍回头。   “阿烬……我怕。”   “克服。”他言辞简洁到叫人觉得好生冷漠。   宁芙吸了吸鼻,控制不住委屈,声音直软到连尾音都绵绵,“真的好怕,阿烬,你能不能再抱我紧些,我怕摔……”   草。耳朵里好像有只虫子在拼命地往里钻,他听得腹瘾愈重,嗓口也干。   怎么能有人声音一出,就这么能引欲?   妖精也没她这样的。   “怕?”他声哑,呼吸愈发浊,“不如我说一方法?公主将身转过来,面对着我,到时我再御骑起来,公主便可伸手环搂在我腰上。”   面对着面……宁芙想起他策马时上下伏动的姿态,又想两人若真是如此,那他握勒缰绳向前倾身时,不是正好压她身上了?   之后再奔驰起,他每一下起落不是都会触到她腿间……   “这样好奇怪,真的有用吗?”   她眨眨眸,单纯向他请教,只当他是真的在传教自己御马经验。   韩烬眸底暗浓,扬声时带点隐隐的笑意:“我从未与人那般过,不过若芙儿想要尝试,我倒愿相陪一回。”   作者有话说:   芙儿:没听说还能这样骑马呀?(茫然)   ———————— 第24章   骏马疾驰, 沿着草甸从东向西方向一路踏蹄腾奔,耳边听着风声在不断喑哑嘶吼, 宁芙不由胆怯更深, 指尖抓着韩烬的衣带,丝毫不敢松力。   “阿烬,你要循序渐进地教, 别,别这样快。”   她声颤颤,眼见两人策马向前就要撞进府中弩兵的监视范围内, 于是难免心慌更甚, 她下意识往身前人怀里倾缩,声音怯生生又显急慌地提醒, “前面不行, 你别过去,二哥的人会看到的。”   “看到会如何?”   韩烬轻狂反问,不经察处, 眼尾已隐红热炽。   他垂眼睨眸, 见芙儿身对自己, 原本华丽端淑的云鬓花摇不知何时已被颠斜歪乱,身上的一套鹅黄单薄罗裙此刻更颓软显皱,披帛自身后倾舞飞扬, 姿段婉转如仙。   尤其, 腰纤身腴,纤秾合度, 白驹蹬蹄向前时, 韩烬只觉被眼前光景浮涌到神晕目眩。   “不能被看到, 弩手还在台上巡防, 我怕……我怕他们会射弩。”   宁芙完全没有想到阿烬会如此大胆,竟一路带她驰骋过来奔近草甸外围,这里的密林灌丛渐稀渐矮,根本防不住外来视线,更别说是守立高处,原本就负责巡卫公主府安全的精良弩兵。   他这样行举,简直无异于拿命在陪她学骑!   闻言后,韩烬面上并不为所动,反而轻扯了下唇角,语气无畏,“公主在我怀里,他们谁敢擅射?”   说罢,他当即收紧手中缰绳,接着腿肚收力,顷刻间,胯.下白驹好似受到鼓舞一般,猛地奋力向前疾驰。   宁芙也被这猝不及防的一下惊得瞬间阖紧眸,她伸手央央抱紧他腰腹,几乎和他抵额面贴。   “就算如此,可此事传进二哥耳里,他一定会,一定会……”   后面继续警示的话,宁芙被迫封口,只因当下马驹疾速如风,上下驰颠幅度也愈发剧烈。   她眉心稍蹙,恍惚觉然,似乎有什么已变得不同。   这时,前面又遇一矮坡,白驹见势收力缓速,于是因趁着惯力,两人身姿瞬间拥和着前倾。   原本分坐马背,成这般秽靡之姿,宁芙就已万般羞耻,眼下如何也接受不了再被从上压覆。   可是骏马仍在疾驰,她实在害怕坠马,又哪里敢去胡乱挣脱。   最后只得娇怯寻助,轻轻相唤对方的名字。   “阿烬,你勒绳呀。”   风起,宁芙细而长的绀发青丝撩撩挠挠的拂在韩烬面上,耳际,以及脖颈侧。   他眸子愈暗,被风拂磨得痒。   亦被宁芙当下可怜楚楚,无辜娇弱的美眸引弄抓心。   可怜的小兔子还在求,“不舒服,你……你停。”   他喘了口气,继续踩实马镫,倾首纵着白驹远驰。   “哪不舒服?”   他说着,眺目看了眼前方不远处的巡监门楼,眸底闪过不明意味的戏谑。   当初,大醴太子为护守亲妹安危特设巡检高台,最开始时,上面十二时辰皆有弓弩手常立,防的,就是他们这些异乡人对公主心怀的不臣之心。   呵,不臣之心吗?   策马起伏,大起大落,两人环草甸外围将近奔驰一圈,眼下,他汗浸透背,芙儿此状,身上更未必涸干如初。   大概,这就是他的不臣之心。   宁芙有些适应不了,她咬唇再去扯他手腕,出声轻微喃喃言说着不适,又催促他尽快勒马。   思绪归敛,他视线凝在宁芙绝世姝丽的面容上,附耳倾吐着关怀。   “哪不舒服。”他试着收了收速,叫马蹄平落而降,紧接又问,“是撞疼了吗?”   眼看小公主被一语点破,羞窘瞬间无以复加,面上更为一副啜泣欲哭的模样。   韩烬语气宠溺,不知是否及时地弯唇补了句,“我是说……背。”   欲盖弥彰。   宁芙几番吸鼻依旧止忍不住,最终到底喏喏啜啜地掉了眼泪,难受有些,但更多的则为内心耻羞。   养于宫闱深闺的娇娇女,原以为自己最甘堕的行举,便是那次受蛊中应允下与奴的竹遮亲拥。   可今辰今日的马术习练,她人虽在马背上,却被御下而不自知。   良久,她方后知后觉。   隔衣,周身潮意起,她还有什么懵懂不知呢?   ……   东宫内,宁桀临坐于书案前批文审谏,结束时,他微带倦意地抬手轻揉了下眉心,而后仿若忽的想起什么,便将侧旁一封已拆开的书信打开。   方才刚要读信,正好赶上副将进门汇禀军务,崔易不在军营,一些关涉兵演的琐碎事还需他亲自点头,于是只得将信放置一旁,事后等到副将退下,案牍批阅完毕,宁桀这才重新想起。   这信是谢钧北归前寄来的,上面除去关涉到一应军务,信尾处还有谢钧特意与他玩笑的言语,说寄养在他这里的两匹骏马最近可要喂养壮实,只待返京下月的懋场秋猎上,和他好好在骑射上比较一番。   宁桀不禁摇叹失笑,素来正谨的面容上亦罕见露出轻松微哂的情绪。   当然,外人可不敢随意对宁桀这般态度说话,唯谢钧算一例外,在宁桀这里,与谢钧的兄弟之情,是明确要放在君臣之礼前的。   最起码眼下如此。   “来人备马。扆崋”宁桀起身冲外吩咐,“谢将军既满心惦记着他这两匹白驹宝马,我便亲自去营地给他盯一盯。”   宁桀也并非完全好心,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虽说有身份尊卑之分,可玩闹起来后,互相坑一坑都是常有的事。   譬如眼下,眼看谢钧不日便回,还大言不惭提前放言要与他在猎场一较高下,宁桀怎能坐得住?   尤其这坐骑,自然要先下手为强,谁先挑到好的便归谁。   不是耍赖,毕竟得天独厚的优势,他不用才傻。   “殿下准备备马去哪?”副将前来躬身问言。   宁桀脚步迈前,“去兵营喂马,那两匹白色良驹。”   闻言,跟从在旁的副将面露困惑诧异,接着犹豫着提醒说:“禀告殿下,那两匹白驹现已不在兵营处了啊,殿下不是昨日才吩咐崔校尉,叫其牵马去公主府,给公主练习为用了吗?”   “芙儿?”宁桀不由蹙眉,他从来没有对其交代过这个命令。   副将并未察觉异样,当下拱手在前点头回应说:“正是。”   宁桀声冷冷,“崔易现在在哪?”   闻听这话,矜礼在旁的副官这才察觉到一丝异样,于是赶紧低眉回说:“在……在公主府。”   上了马,宁桀沉脸带人直奔公主府的方向,先不说手下越命行事已惹他极为不快,就是芙儿要学骑马,这么危险的事他闻知定然不会同意,偏偏崔易胆大包天,不仅不如实向他及时汇禀,反而私自给公主牵马,简直找死!   ……   从马背上下来,宁芙哄不好似的坐在草甸上闷郁着脸,眼尾隐隐挂泪,怎样也不肯理人。   韩烬没办法,好话说了不知多少遍,可小公主这回脾气闹得大,被哄不仅没见好转,反而捂上耳朵,越想越气。   “芙儿,是我的错。这回我不上马,就心甘情愿当一回马夫,在前给你牵着怎么样?”   宁芙推了他一把,态度坚决,根本不许他凑近,“你根本不好好教,理我远点儿,别理我了。”   韩烬叹了口气,后悔自己方才直接说荤话惹到芙儿的羞。   他伸手起誓模样,再三保证说:“我这回一定全部都听你的,绝对老老实实,好不好?”   宁芙瞪了他一眼,吸鼻委屈,“我本来就是真心想学的,下个月父皇要去懋场围猎,我在宫里闷不住自是要跟去,可先前我不会骑马,每次只能眼巴巴看着二哥他们去捉兔子,今年我本想好好学,更想到了猎场能亲身参与一下射猎。可你净使坏心眼……总在欺负人。”   韩烬被她哭诉得心头直犯软,回思过来,也觉得自己方才实在禽兽无节,他喟叹一声,抬手帮宁芙小心擦去眼角悬挂的晶莹湿泪。   再开口,声音罕见松软,轻柔得不能再柔。   “宝宝,这次我一定好好教。”   宁芙看了他一眼,有所怀疑,只因对方实在不易让人信任。   “……真的?”她眸光闪悸,声音软喃,“那你要保证教会我,我胆子很小,你要耐心多些。”   韩烬想也不想地坦言回:“对所有人的耐心都加上,也不如对你的多。”   闻听这话,宁芙这才勉强同意由他给自己牵马。   可眼下这匹白驹到底太过骠壮,对宁芙而言,就连登上马镫都十分费力。   因被提醒过,这会儿韩烬也不敢贸然上前去环拥托搂,给予相助之力,他方才承诺过,自己教习上的每个举止,都得听小公主的吩咐。   “殿下可需帮忙?”   她抿唇,不回答,手脚皆在努力尝试。   可最后直将自己累到面红耳赤,也还是未能安全上马。   见状,韩烬等不得她松口,直接上前一步把人搂腰一抱,而后轻易托举,把人稳抱至马背。   宁芙呼了一声,下意识抓住缰绳,学着韩烬方才御马的姿态架势,可嘴上仍不肯示弱。   她姿态端持:“我……我没说要你来帮忙。”   “嗯,是我非要帮,公主如何罚我都可以。”   韩烬顺着小公主的脾气开口,说完便牵着马向前缓慢行走,他速度放得慢,有意叫宁芙与白驹彼此感受。   毕竟是活物为骑,很是讲究心灵通和。   “殿下别怕,白驹生性温良,若非受到刺激,通常是不会伤人的。”   宁芙听着他的话,试着放松身姿。   也许是方才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刺激,这会儿这样平缓地走,没过多久宁芙便觉得几分有些无趣。   于是想想后,便主动提议说:“可以稍快一些吗?”   韩烬点头,有他在旁,自出不了什么安全问题。   “那我只能松绳,叫马儿试着颠跑,我会在后面跟着,如此,殿下可害怕?”   宁芙现在几乎是下意识的本能信赖他,“不是有你在呢吗?”   “好,我护着你。”   韩烬再次向她叮嘱了一遍,缰绳收放以及腿腹收力的关键步骤,宁芙很是聪慧,只要掌握要领,慢慢颠骑并不是问题。   只是马儿的速度自能很快超过人的速度,宁芙视野范围内渐渐没有了韩烬的影子,当下不由稍显慌张。   “阿烬,我看不到你了,你还在吗?”   她声音微透慌急,却又不得不目视前方保持姿态,更不敢动肩回头,失去御马的平衡。   话音刚落,她立刻便听后面传来吁吁的喘气声,明显是阿烬疾奔过来,一口气也未歇。   于是,她几乎一瞬安了心。   “在。芙儿不用回头,我一直都在,在你身后。”   韩烬迎风喊出这句话,却又因风声太大,生怕会落不进宁芙的耳。   当下又双手阔喉,眺目扬声:“有我,你可无畏一切。”   作者有话说:   坐等妹控兄长的修罗场嘻嘻   ———————— 第25章   白驹似也感知到了宁芙的紧张情绪, 当下不仅不慢下来,反而借势逞起了威风。   畜生就是畜生, 惯会欺软怕硬, 方才阿烬还在一旁,马驹便装得乖巧温顺,眼下只她一人战战兢兢坐于马背之上, 就立刻不遮掩地展示出野性难驯的一面。   宁芙吓得慌慌的,嗓音微颤地一直喊着阿烬的名字,可人就算跑得再快, 也赶不上四腿蹬蹄的马, 明显感觉到阿烬的声音渐远,宁芙安全感骤失, 就连收紧缰绳的指尖也跟着紧张发颤。   没有办法再依靠别人, 眼下白驹已从颠跑变成了腾奔,宁芙身姿更不受控制地前倾歪斜,千钧一发之际, 她不得不选择相信自己, 于是忍下心惊, 按照阿烬方才教的方法,手下用力收勒缰绳,腿腹同时试着放松。   不能给马儿传递紧张情绪, 更不能让它翻身逞势!   宁芙在马背上煎熬得只觉时间过得异常缓慢, 脑袋里紧绷着的一根弦更片刻不敢放松,直至马蹄逐渐收速真的有了效果, 她这才沉沉喘息出了一口气。   这时回头, 已经看不到阿烬的身影, 刚才那一段路, 白驹疯了一样地奔前,将两人的距离亦拖拉得极远。   不过好在,眼下自己虽映目到了弩兵的监视范围内,但只她一人现身,倒是避免了一场应对二哥的危机。   宁芙扬唇笑笑,又如释重负地摇了摇头。   眼下褪去慌张,她实际内心颇有成就感,第一次自己纵马,虽不是自愿驰速奔疾,但好歹算是领略过一回微风撩面的新鲜感。   自有记忆以来,她便像是朵娇嫩花蕊,被小心翼翼养护在温房里,从来只沐浴阳光,未历经过一点风雨,可方才骤风喑哑地呼耳,叫她罕少体验到一次温室之外的世界。   以及,不被人过度保护的一分真实。   放松地吐了口气,宁芙现在已经不再那么怕了,她踩实马镫准备下马,却未料骤然踩地会引起腿部痉挛。   她瞬间吃痛一呼,并不知骑马悬空久坐,下马时需先缓一缓力。   自己缺少经验,阿烬也未来得及向她教习这些。   这一疼实在有些难缓,尤其脚底更似针扎一样直觉钻磨,宁芙别的地方都可以试着坚强,却唯独很难忍痛,当即眼尾都洇洇地要掉眼泪。   可偏偏祸不单行,因草地灌丛茂密,一些较浅的洼坑叫人根本辨识不到,于是宁芙还未歪扭地迈出几步远,便险些一脚踩空,摔崴进泥坑里。   千钧一发之际,腰间一股力量及时收拢,宁芙脚下一空,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打横抱起。   她惊魂未定,喘气难平息,后怕地紧紧回搂着对方的脖颈。   “芙儿,伤到哪里了?可是从马背上被甩下来?全怪我自负,自以为能护好你。”   闻听他急切匆慌的声音,宁芙眨眨眸,实在困疑极了。   明明方才还未见他的身影,可怎么转眼间,他竟直接移位到了自己身边来?她确认自己不会看错,唯一的解释就是……   她思量着凝过去看他,试探着出声问,“阿烬,你还会轻功嘛?”   宁芙知晓他武艺精湛,先前只想他原来的身份是富商公子,走南闯北身上有些厉害功夫也算正常。   可是轻功……   除去武门将家,宁芙还从未听说过寻常的白衣人家,能有机缘去学触这门武学。   闻言,韩烬不禁微愣了下,他没想到素来娇气的小公主非但没缩在自己怀里哭,反而一派冷静模样地细心询问他这个。   如果不是怕她会受伤,韩烬又怎会露出这样易被觉识的破绽,当下稍敛神,知晓无法轻易糊弄过去,便干脆坦言回道,“不然能舍得眼睁睁看着你受伤?”   果然是轻功,她没有看错。   不过宁芙并未深想,也未由此便开始质疑他的身份,当下她只觉隐隐的奇怪,便又细问了些,“那在你们南越,习得轻功算是平常事嘛?大概两国不同吧,在我们大醴,一般只有将帅官领才有习得轻功的必要和机会。”   韩烬有意遮瞒,回应也避重就轻,他不想再出言欺骗宁芙,便只模糊地点了点头,接着将话题转移。   他口吻认真关切,“没有哭,那是不那么疼吗?”   言语间同时落下目光,从她眉眼开始,一路向下仔细查看。   确认没有外伤,他又不放心地伸手过去,作势要往她腰臀上摸探。   宁芙忙阻住他,脸色晕晕发红,“别……别揉了,没事的,我方才没被甩下来。”   “没有?”韩烬指不再动,却依旧停在上面稳稳托着,之后垂眼,口吻含着些意想不到,“那是芙儿自己驱得那马停下?这么勇敢?”   干嘛偏偏把手放那……   宁芙颤颤睫,别扭又含羞地点了点头。   “不是你说的,白驹生性温顺,就算偶尔犯起野性,也容易被安抚住。”   韩烬这才松了口气,方才眼见畜生犯了浑,竟踏蹄奔前渐渐失匿于自己的视野范围内,他是真的急出一身冷汗来。   可偏偏又因旧伤未愈,他施起轻功来根本不似从前那般轻易熟稔,甚至可以说十分艰难。   开始那两次,他脚步匆慌到差点奔不起来,尤其每每施力,便会有种类似气血逆流的揪拿感在浑身撕扯,他是咬牙忍痛才追到这里。   万幸,芙儿没事。   “阿烬,再靠前些就有二哥设立的巡防弩兵了,趁着未被发现,我们悄悄离开这里吧。”   宁芙顾虑多些,这里实在空旷,明显不能安全隐蔽,她生怕自己被阿烬抱紧的这一幕,会被门楼上的眼睛盯锁住。   应言,韩烬抬了下眼,果然见不远处的门楼已隐约入目。   可公主府内如今一应防御事宜,自宁桀下令全权交由崔易接管以后,便算彻底与东宫割扯开关系。   眼下,这里负责巡守的每一个兵士,无论步兵弩手,还是守门将士,听的,是崔易的命,认的,是雍岐的主。   暗桩布设深埋多年,该用之时,韩烬自不吝啬启动。   这些韩烬自己知晓便可,却又不忍看宁芙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于是便依她言,“好,那还是上马,我牵着你回?”   宁芙刚刚学会一些骑术,确实新鲜感还未过,可她又怕当下骑马纵驰起来闹得动静太大,难免吸睛引得旁人注意。   于是便只好摇头道:“不骑马了。”   韩烬点头,又问:“那能不能自己走?”   宁芙看着前面正好是一段下坡路,而且过去这个坡,旁边林木会渐密一些,视野一旦被阻住,远处的巡守弩兵自然看不到他们。   这般思量着,宁芙小声地提议:“脚底有些痛麻,应是方才踩猛了,不如你先抱我走一段,快出草甸时再放我下来,这样如何?”   “遵命。”   韩烬将人往上颠了下抱实,向前阔步迈出步子,见状,那匹白驹很是富灵性地在后趋步跟着。   两人走了没一会儿,韩烬忽的想到什么,于是低了下头,出声沉沉撩在她耳上。   “脚底麻应是气血不通络,待会我帮殿下揉一揉。”   宁芙闻言一愣,下意识蜷了下脚趾,又出声着急去拒绝,“不,不用了。”   说完,又心想上次自己羞于启齿,眼下阿烬还不知道,大醴女子视玉足的重要与羞耻。   韩烬却还不依追问:“为何不用?奴仆侍主,分内之事,这话不是公主当初所言?”   “不用侍候这个。”   宁芙急急回,因着紧张情绪萦绕,她当下环搂的力道都不自觉加重了许多,之后又解释出声,“待会就不麻了,不需要你再费次力气。”   “真的不用?”   宁芙态度十分坚决地摇头:“不用。”   在大醴,女子未婚嫁前若被男子摸足,简直无异于孟浪地裸身去给男子入目眼瞧。   宁芙是深宫闺阁的娇养公主,哪里受得了这种逗趣,哪怕对方只是无意之说。   眼见宁芙羞缩在他怀里,再不肯轻易出声,韩烬这才微收敛轻佻。   他很快换了话题,说起骑术上的掌握技巧,宁芙这才稍缓些羞窘,肯钻露出些脑袋。   之后一路谈趣,于是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越过草甸边缘,踏上公主府内的正道庑廊。   眼下是午后交班的间隙时刻,看一众巡逻兵士未停留在府中,宁芙松了口气,这才没再抗拒继续被他抱着不放。   只想回了偏院再好好叮嘱他,在外要小心亲近。   可直至身前一声格外冷凛又隐带凶怒的直斥声音传耳,方叫宁芙从轻松之态,立刻转为周身紧绷。   “你们在干什么?”   闻声抬眼,见来人是谁,宁芙瞬间僵身愣住。   她哪里能想到,眼下这个歇闲的时间间余,连巡防侍卫都不在哨位立守,偏二哥这样日理万机的大忙人,竟会得空来一趟自己的公主府。   尤其当下,她还身陷于一男子怀抱里。   不当的过分亲昵,叫宁芙下意识想从他怀里挣开,可这个节骨眼上,阿烬非但不松力,反而挑衅一般继续抱着她,不急不缓地向前迈步。   一步一步,稳且淡然。   她忙压低声音,松手同时又示意言说:“阿烬……快放我下来,我,我二哥来了。”   对着她,韩烬声线始终低柔,只是应声却仿佛没有听到后半句一般,只说。   “不就还有几步路远?”   宁芙简直不敢去看二哥的脸色,当下更是一口气被迫紧提嗓口,仿佛自身夹压在两座高山之间,喘息都费力。   她先前只以为自己会怕二哥动恼,可眼下又凝见阿烬不笑时的模样,恍然间竟觉得那般威肃凛慑。   正要低声再劝,可二哥那边明显已经不给机会。   他抽出利剑直指,“你找死!”   韩烬附着宁芙的耳,用只两人可闻的气音,格外狂妄地言说了句。   “怎么办?你二哥,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说话时,他手间已蓄了力,是防御还是专攻,不过他一念之间。   勾起唇,他好心给出建议,“不如殿下亲我下,求我对他留留情?”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闻声, 宁芙几乎下意识扯拽紧韩烬的衣袖,担忧他当真会放肆行事。   她知晓他一身武艺精湛, 可二哥虽擅文礼, 却对行伍之事并不十分泛通,一瞬间,她慌急着竟是忘记了两人身份之悬殊, 只单纯以双方战力去作比较。   “阿烬,不可……”   刚出声言阻完,宁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有环府的巡卫兵士以及高台弩兵在, 二哥又岂会轻易受他所制?   她真正该担心的,分明是阿烬才对。   被他稳放地上, 下一瞬, 眼见二哥就要狠厉刺来一剑,她忙扬声开口,又横着臂挪身挡在阿烬身前。   “二哥, 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我, 是我脚上受了伤。”   “芙儿,闪开!”   宁桀未成想到宁芙竟会舍身为一奴隶挡剑,当即紧急收柄, 手指全力侧转, 这才堪堪向旁偏移过半寸距离,保证住芙儿的安全。   他当然不会真的在芙儿眼前见血, 哪怕当下他对那南越卑奴已厌恶至极。   而韩烬则动作更快一步, 在宁桀刚刚偏过剑锋的瞬间, 他从后忽的收力护搂住宁芙的腰肢, 接着抱着她旋步向旁一转,动作像是带她避开危险,同时却愿将自己陷进被剑伤的凶险之中。   宁桀也未料到那奴会突然正对向自己的剑锋,他当即收力已来不及,于是布帛撕裂声响一瞬传耳,接着又来一声忍痛的低哼。   他蹙眉收剑,眼盯紧正滴血的剑尖,心感几分烦躁。   一南越奴隶的生死自不会被他在意,当下他只担忧小妹是否会被血腥一幕吓到,于是忙抬眼去确认。   “芙儿,你……”   “二哥,你干什么要伤人呀!”   宁桀话未说完,就被一声呵止,他何时见过小妹恼气的模样,当下几分错愕,不由怔愣原地。   宁芙满面忧色又隐含薄怒,责怪出声后,她立刻收眸去扶韩烬的手臂,看其肩头渐渐晕出鲜血,又想起他上次在营地被伤时同样是这个位置,当下更为思忧紧张。   尤其,他还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宁芙过意不去愧疚垂眼,实在气恼二哥方才的鲁莽作为。   就算阿烬有所越礼,二哥出声斥责就是,哪怕真的陟罚些什么也都无可厚非,可二哥怎么能直接粗鲁地执剑伤人?还偏偏要去刺这样要命的位置。   “我……”   宁桀被质问得难言,他方才根本没想要动手,即便已对那奴心生厌恶,可他若是处置也不会直接当着宁芙的面,而且那一瞬的混乱变化间,他根本不觉自己的剑锋有多精准,反而隐隐感觉是那奴自己撞了上来,简直跟找死无异。   他正要再解释什么,却晚了对方一步开口。   “殿下莫忧心,只是小伤。”   韩烬率先出声,面上一副隐忍痛苦的模样,声音也显出几分虚弱。   他适时的示弱,不禁引得宁芙万般愧疚,更是堵住了宁桀的嘴。   “什么小伤,你流了好多血呀,痛不痛?”宁芙心软到不行。   “别怪太子殿下,他,他……”   他一边艰难出声说着,一边又不忍几声深咳,面容更随之愈显苍白。   都这种时候了,阿烬竟还在为二哥说话!   宁芙只觉更加于心不忍,只想快些带他去包扎伤口,于是环手扶着他的肩,示意他可倚靠在自己身上借力。   当下寻不到旁人,她更料定二哥不肯放下身段来帮这个忙。   “我先扶你去内室,之后叫程御医给你看伤,你再忍忍。”   听着小妹对那奴隶口吻关切,宁桀只觉得万般刺耳,当下垂目,又紧盯着小妹落在那奴隶手臂上的纤纤细指,心头只觉一股无名火气直冲涌到嗓口。   他难忍不去发作:“芙儿,你松手!一介南越卑奴,岂有资格去碰你的肤!”   “二哥,你没有看到他伤重嘛!”   宁芙言辞严肃地甩开宁桀伸过来欲阻挠他们的手,当下很抗拒介恼地言道,“在芙儿心中,二哥一直是心怀苍生的仁善储君,你对生命素怀敬畏之心,更不分尊卑,无异对待,可为何对着阿烬,二哥总是咄咄不饶,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恶意伤人。”   恶意伤人?宁桀不认。   “方才是他自己撞上我的剑。”   宁桀蹙眉,看着芙儿一脸好像听见笑话一样的神情,便知晓自己现在就算解释一百句恐怕也是无力苍白。   眼见为实,芙儿只信她自己入目所触。   而那奴……   韩烬顺势又开口:“我未料到太子殿下会忽的出剑,那瞬间生怕剑锋会误伤到公主,所以根本来不及想那么多,只想先将剑挡下……现在看来,大概是我多此一举了。”   用得着他来充好人?   闻听这话,宁桀简直咬牙切齿。   方才若不是他自作聪明地去挡那一下,剑刃今日根本不会见到血。   “阿烬,你别再说了,小心扯到伤口。”   看着他唇色愈显苍白,宁芙哪里还顾得纠结他方才舍身为她挡剑是否是必要之举,她根本觉得二哥所言的故意撞剑一说着实荒唐。   而阿烬,分明目的单纯就是为了保护她,甚至可以不计自己的性命。   二哥势强,阿烬又被伤成那样……   见此情状,她心头当然更加明晰,自己眼下要相护的人到底是谁。   待程御医被太子亲从请来,宁芙没有立刻跟去包扎伤口的内室,而是缓面坐在偏厅,面对面对着宁桀认真开口说道。   “二哥,我知晓你方才冲动之举是想保护我,可这份过度保护真的叫我觉得疲惫……”   宁芙喟叹了口气,也借此机会将自己藏压心间多年的心里话倾吐而出,随后瞥目,凝看着自己指尖还沾着阿烬臂间淌流下的血珠,眼神愈发显得坚定。   她继续道,“尤其方才,二哥只看到阿烬碰了我,便话也不问直接恼怒不遏,却根本不知背后原因,其实是我伤到了脚,他便为了将我快些送回,这才抱了我。”   “从小到大,我一直被你与父皇保护得太好,所以你们下意识会觉得我不能经事,更认为保护翼之外,似乎人人都会害我,可我……可我终有一天是要离开你与父皇的庇佑的。”   宁芙一口气闷声说了好多,她知道自己不能苛责二哥太多,心急出乱,没有人能时时刻刻都保持冷静。   可阿烬伤重为事实,她决定事后要替二哥好好去弥补。   “之前有父皇,之后有我,我们相护你一世又如何?”   宁桀并不认同她的话,当下反驳言道,“芙儿,不是非要经险才能成长,二哥只想你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快乐,最开始孔尚宫建议以驯奴来磨炼你的心性,我便不甚认同,从小被我惯大的芙儿,有何必要非要去受阻艰与磨炼?”   他神色认真,去寻她自己的答案,“芙儿,我认真问你,驯教那男奴,你真的感觉开心而并非身压负担?那人看着并非良善之辈,虽眼下对你无攻击之意,可之后谁又能预料……毕竟是异乡之人,不值信任。”   “我开心的。”宁芙回答得几乎没有犹豫,说完又缓声补充,“阿烬已认我为主,他自然不会伤害我。”   而且,他很喜欢我……   宁芙虽迟钝,但对方实在外露得过于张扬狂烈,他贪她的吻,她的抱,甚至更恨不得时时刻刻相挨在她身边。   长此以往,次次试探,她在屡次半推半就的让步之中,又岂会真的毫无察觉?   可若去追溯他何时对自己生情,宁芙始终无法明晰确认,只因他看向自己时,眼神深层的含义实在太浓,而他们二人分明相识才不过一月之久。   所以,这份矛盾感叫宁芙觉得一切都好不真实。   他对自己的好不真实,他对自己的亲昵不真实,甚至,连他这个人的存在都叫宁芙觉得患得患失。   蒙难的南越富商之子,这是他的身份。   可连其全名都未知,宁芙对他的了解,大概真假各掺,更像浮云般缥缈。   宁桀在旁思量良久,对方不会伤害芙儿,这的确暂解了他心头第一道戒警,可除去认主为恭,那人若妄敢心存别的心思,他一定会真的拔剑相对,到那时,他刺中的位置当然不会只在肩胛处。   “好,这段日子我不再阻拦,给他足够的养伤时间。可驯奴时间一旦截止,待在南越公主面前完成先前所依诺言后,你便不能再见他。”   “为,为何?他都已认我为主了呀。”   宁桀已作大度让步,可叫他意想不到的事,竟是芙儿对那奴隶生了依赖之情,竟会是她舍不得分开。   于是宁桀严词稍厉,只差耳提面命去教训,“你说为何?你是尚未出阁的皇家女,难道从小被教习的矜礼都全然忘了不成?先前父皇允你驯奴已是最大极限地宽宏,难不成你还想留他进宫不成?”   宁芙忙摇头否认:“不是的,我只是想把人留在公主府,外男不能进后宫,我岂会不知这个轻重?”   宁桀见她还知些礼教,这才面色稍缓,可却难容那奴继续与她牵扯不清。   “军营弄杂才是那奴隶该有的归属,留在你公主府作甚?皇兄知晓芙儿不过一时孤单少人陪伴,这才下意识想找个人作陪,可那奴隶绝不是好的人选。”   说完,宁桀忽的想到什么,又补充言说,“再说,过不了半月你谢钧哥哥就要回朝,你从小粘他,到时恐怕不到半天便将这奴忘在脑后了。”   宁桀将此话说得言辞凿凿,宁芙刚要出声反驳,却听屋内传来一声清晰的忍痛闷哼。   于是宁芙忙将准备要说的话咽下,当下实在放心不下,便想进内室去探看阿烬的伤势。   可二哥不许。   “急什么,太医还未出来,你怎知他现在在里,衣冠是否齐整?”   宁芙没有话说,只好煎熬坐等。   好在程御医很快出来,宁芙上前问询,御医只说伤口包扎完毕,今日需注意生冷饮食,更要避水。   大概默契一般,程御医一眼便意会出宁芙的眼神深意,遂在宁桀面前,他并未将上次诊出患者的伤势实情关涉言说,此番只议剑伤。   程御医被送回,宁芙坐不住地要进去瞧看,宁桀在后不放心地也要上去跟瞧,却被宁芙拦下。   “二哥,你别进去了,他见你会拘谨。”   拘谨?从没觉他行举多恭敬,连笑容都像笑里含刀。   宁桀哼了声,心想只隔一扇门,里面什么动静他在外也都可闻听,确实没有进去的必要。   又想按程御医的周全,包扎完毕后,他定不会叫那奴裸躯不敬。   没有了顾虑,宁桀这才勉强点头,允宁芙一人进门。   推开门,关严密。   宁芙提裙慌急地向里探寻,见阿烬虚弱倚靠在榻,她满心怀愧地挪步过去,小声关怀:“很疼对不对?”   若照先前,他向来是不愿示弱的,可这回他几乎想也没想地点了下头,而后又仿若出声无力,只虚着气音“嗯”了声。   “是我二哥做得不对。”   她吸了下鼻,瞥目又看到他衣领微张开的部分,隐约可见方才包扎伤口时的血迹,一时愧意更甚。   她不知要怎么弥补,便慌着声音问:“怎么样能缓缓疼啊,程御医都没有好办法吗。”   “就算神医,也有不可及之处。”他安慰地抚了抚她的头。   宁芙眼眶微润湿,开口小声又透焦急,生怕二哥会听到,“那我能怎么做才可以帮到你?吹一吹好不好。”   闻言,韩烬深深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不经意地扫向门外。   他唇角微挑了下,径自用未伤的一手去解自己的上衣。   宁芙忙摇头,还以为他是会错了意,“不用脱衣的,这样就可以,你敞着衣领的。”   可韩烬却压着声,面不改色地回:“伤口深,隔衣怕是无效果。”   自己的伤势当然自己最清楚,宁芙不疑有他,只忍羞避目,允许他在自己面前将衣衫褪下。   接着慢慢凑近,还未近咫尺,她便瞬间觉得自己面目都被他灼热的体温在烘烤。   她忍着一方悸动,倾凑过去,轻轻地沿着裹伤纱布小心翼翼地吹拂,全程间,她一点也不敢乱看别处。   直至,听闻阿烬压抑着嗓音出言。   “芙儿,这样好像没用……”   宁芙忧心他的伤情,当下立刻重视起来,她寻听他的建议,“那,那该怎么办?”   他浊吐出一口气,半阖起眸,面显颓靡。   最后淡淡扫了眼门外,大致是宁桀所立方向,韩烬微扯唇,之后低声附她耳。   “芙儿,舔舔我。”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其实, 在阿烬解开衣襟,将壮硕阔猛的胸膛骤然外露的瞬间, 宁芙的耳尖便不由红透彻底。   吹一吹来缓痛, 是她情急之下未多思量便直接脱口而出的提议,只因自己幼时跌伤膝盖,或是长大后插花时不慎刺破手指, 身边人都会用这样的办法来安抚她。   虽疼痛并未真的减轻多少,但最少注意力会随之稍移,痛觉也能稍减淡些。   她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法子, 为他缓解吹痛是她当下唯一可以接受, 并且能够做到的事。   可直面他的赤身裸躯,毕竟与隔衣去吹相差甚远。   宁芙哪里见过男子裸身, 当下手指微蜷, 眼睫更是轻颤,到底受不住被他周身热气烘面的猛烈冲击感,最后凝吟着做了多次心理建设, 这才勉强说服自己倾身过去拂吹一二。   可她还没凑贴鼓气两下, 就听他隐忍口气地言说此举无效。   怔忡之中, 听他又提出那样好生过分的要求。   宁芙当然错愕,先前凑贴他肩头已经叫她忍羞到了极限,若不是因愧意当头, 她根本不会允他褪衣, 又岂会答应去……   她羞于去想那个字。   “不可以,不行。”她重复言否, 脑袋像拨浪鼓一样直摇着。   话语间, 又不禁小心抬眼看向屋门方向, 只一门之隔, 二哥就警敏守在房外,阿烬怎还能这般口无遮拦地放肆大胆。   “芙儿,我疼。”   他有气无力地言说,面上虽无什么异色,可唇色明显显白,大致是因失血过多所致。   而宁芙最大的弱点就是易心软,尤其当下,眼见阿烬痛苦虚弱阖目,她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心理防线,轻易便被土崩瓦解掉。   她别扭地瞥过眼去,目光往外偏移,声音轻喃含着推拒,“那样,那样也不会管用的。”   闻言,韩烬强势地伸手过去攥住她的手腕,紧接收力一拽,叫她猝不及歪身,而后整个人失去平衡只得被迫倚进他怀里。   男人火热灼烫的肌肤猛然侵来,宁芙瞬间心惊,不仅被他当下不合时宜的亲近吓到,更忧心他肩头刚刚包扎好的伤处会不会因此受力崩开。   “别……别挤到你伤口呀。”   宁芙慌着出言,目光关切盯凝在他的肩胛位置。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不为多余,因着方才那一下扯拽,此刻阿烬肩头包裹的白纱布正慢慢向外浸出血晕来。   她瞬间僵身不敢乱挣,又顾虑着声响大小,只能低语附他耳,“别再抱我了,快放开,出血一定是因为扯到伤口,你再乱动一定会更疼的。”   “很疼,芙儿要不要管我?”他声音断续,似艰涩忍痛。   宁芙缩在他怀中,甚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不行的,二哥还在门外,我真的做不到那样。”   仅仅一墙之隔,她素来敬重的二哥就警敏守在门外,可她却深陷男子裸身的臂膀中,当下已羞愧不已。   加之二哥方才的耳提面命,言复矜礼还萦绕在耳,她现在怎么能做到彻底不顾端矜,与他不知羞臊地榻上缠溺,彼此更享肌肤之亲。   宁芙再次摇头,即便心软也仍旧过不去自己心头那道坎。   “别的,别的都可以,你换一个好不好?”   “换?”   韩烬浑沉的吐息尽数拂撩宁芙耳阔边缘,引得她汗毛都战栗,默了半响,他终于再次出声。   “怕我换成别的,殿下依旧不肯答应。”他似有些神伤模样。   宁芙抿抿唇,避过他注视过来的目光,小声轻言,“只要你别逼我去做那些……坏事,我肯定会答应的。”   对于一个待嫁闺阁的皇家公主,她若脸皮再薄些,方才他不假思索当即启齿的那一个‘舔’字,怕是能把人直接羞哭不行。   她已做让步,又想二哥在外她在这自不能耽误太久,便想快些将阿烬安抚住。   “当真?”他问,眼神认真很多。   宁芙确认点点头,又小心翼翼伸手过去,将他受伤的一侧肩头扶着靠稳,这才安心出声回说:“你安分些,我言行一致,自然当真的。”   韩烬得允,眸光转瞬沉沉,他摩挲着她露在外的一截皓腕,唇角稍扬起,“好,我不再逼公主做什么,公主靠我怀里,只不动便可。”   宁芙依他所言,心头却不由惴惴。   她下意识去提醒,“二哥还在外,我很快要出去的,你不许太过分。”   “我不是只叫公主不动便可,如此也算过分?”   他轻笑反问,竟与她玩起了文字游戏。   于是宁芙还未反应过来,便觉手臂被他覆力一箍,而后右侧肩头的衣衫在他掌心间轻松被褪。   她原本便衣裙着的单薄,此刻衣领更为大敞,凉风灌撩肌肤,引得她瞬间绷紧嗦栗,指尖更寒颤。   宁芙慌张失措欲逃,却仍记得去推避他未受伤的右臂,可她刚要伸手挣抵,露在外的左侧肩窝便忽觉一阵温软濡湿的异感。   她反应出什么,手心当即紧攥,汗都紧张冒出,却又怕引得二哥察觉,便只能咬唇隐忍,无声轻啜着受他冒侵。   与他受伤位置一致,同样都是左肩微偏下。   他那处堪堪止了血,而此刻她的,却被霸道吮嘬湿润。   真是坏透!   分明已承诺不会再逼她做出格的事,可他反过来用自己的行举和她亲贴又有何不同?   宁芙又气又羞,却不敢用实力推他,只好再好意规劝,“阿烬,你别这样,你肩膀的伤……这样会更严重的。”   他唇动,已成醉成痴,“我抱着你,便能缓痛。”   “谬论!”   微缩身姿,衣衫落肩,此刻她裹身的藕粉色小衣,都被扯露出来映上他的目。   宁芙难忍地轻吸了一下鼻,羞得实在难以面对,当即只得怨怪意味地恼嗔他,“你又不只是抱。”   “嗯。”   听他满意含笑,还大言不惭地直接大胆承认,宁芙一瞬更气,于是不肯允他继续埋头,晃着身分明地排斥。   可她当下虽是挣着,却仍不敢闹得太厉害,房门根本不隔音,她全程说话都控制着音量,故而此刻推攘着抽身,也都尽量在减缓动作幅度。   “芙儿,能不能行行好……别再这么晃了?”   韩烬确觉头疼,他咬她肩,咬她锁骨,却忍着迟迟不敢向下偏移分寸,已是十足在考验定力。   可偏偏他避眼不及的,却被正面浮晃地直接冲击。   梦中所见,咫尺可触,他眸底暗暗热沉,却还不能去动。   宁芙身姿一定,像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这话,“什么晃?我只是想叫你松开手。”   韩烬淡笑扯唇,喟叹了口气,而后摇叹反问,“怎么松?像是熟桃在眼前摆晃,我想摘来吃,可偏偏果园还暂未允我进门。摘不到果实,可果香却在引我,还是乱晃蹭着‘花枝乱颤’地作引,芙儿,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不正经地用了个成语,明显的不合适,不贴实。   可宁芙却后知后觉明白了他的隐指,只因他当下的目光实在过于肆意地往下凝盯。   她错愕张嘴,下意识双手环臂去挡他的灼灼目光,嘴上慌乱斥责,可听在韩烬耳里却根本毫无威慑。   “你再这样,我,我叫我二哥进来擒你了。”   “公主不会。”他从容不迫,眉目自信。   察觉他指腹移挪,宁芙湿眸咬牙,“你敢那样,我,我就再不理你了。”   韩烬堪堪只碰了下软,连练掌心都还未实落,闻言,他确实受制不敢再擅动。   比起把叫来宁桀作为筹码,‘不再理他’这话,对韩烬而言明显要严重百倍。   “我不摸。”他承诺开口,原本也没想就这样匆急就摘了桃。   那是极享受的事,自要你情我愿,桃才会吃得香甜。   “也不能咬。”   宁芙急忙补了句,生怕他给自己再设什么文字陷阱,便多留下一个心眼,“你要保证完整,不许模棱两可地说。”   “已经对我这么不信任了?”韩烬把手挪开,蹭了下她的鼻尖,无奈只好照做,“好,我保证今日不做那混账事,不然就把我手剁了。”   “谁要你的手。”   宁芙忿忿瞪过去,还是不甚满意,嫌他方才那话说得依旧不够清楚,混账事还分好多呢,谁知他这会儿保证开口地是哪些。   也不怪她太谨慎,实在是方才那亏宁芙吃得着实不小,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她总要有些进步才是。   “不行,你重新说一遍,保证不做什么?”她口吻认真。   韩烬看过去一眼,似也没想到宁芙会对这个不依不饶,他当然会说到做到,除了与她调情时的出口戏言,他平常允诺,自然还是一言九鼎的大丈夫,又岂会失信于人?   “你说嘛。”宁芙坚持,还在不停催促。   韩烬心想是芙儿一直逼言,真的怪不得他荤话粗俗。   他迟疑了下,到底把要保证的话言说具体,“我保证,不会再冒然埋首芙儿深处去吮……”   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出来,韩烬便被宁芙及时捂住嘴。   这话简直秽乱难入耳,宁芙实在后悔要他说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你莫再说。”   韩烬把她的手拉下,攥着没放,“殿下心思实在变幻莫测,一会逼着要我说,一会又来堵我的嘴,如此,是不是算不讲道理了?”   宁芙呶呶嘴,默了半响也想不出一个能反驳他且不掉面的话来。   最后只好佯装作势地用身份来压,“我是你的主人,讲不讲道理,我说了才算。”   “这么霸道?”   韩烬轻笑,伸手将她一侧落肩的衣衫敛起,收臂时,眼神又欣赏地落她肩头,凝了凝。   “没真的用实力,怎还出了这么多红痕?”   宁芙听他一说瞬间慌措,垂眼落目,果真看到靡靡成片的吻痕和咬印。   万幸是她今日所穿的衣裙衣领稍高,这才能将痕迹全然遮蔽隐下,只是今日回宫后,她怕又要避人沐浴了。   “芙儿,怎么还没出来?”   这时,敲门声骤响,宁桀已等得不耐在催促。   宁芙下意识绷紧脊背,一边着急整理衣裙发髻,一边又佯装镇定冲外言说,“好了二哥,我这就来了。”   说完,她忙眼神示意韩烬不要擅动,可正要起身离开之际,宁芙只觉心间都颤了颤,耳垂齐痒,当下正被他借势猛的吸吮实实。   紧接,听他哑声喑喑,“这才是我方才所想的。”   言含深意,意有所指。   摘桃哪里够,他想吮的是桃尖,最甜的那一口。   两人抱着接吻,韩烬非要这般和她作离别,她推拒不得,眸含雾气地默许。   没多久,宁桀等得不耐,出声隔门传来。   他始终未直接推门而进,似端持姿态,不愿涉足一卑奴之地。   “芙儿,别在里面磨蹭了,叫那奴安分养伤,今后若没必要你也不必再来公主府那么勤,等过几日你谢钧哥哥一回京,你还能记得这奴隶,那才叫新鲜。”   忽的被他咬痛,宁芙眸光湿漉漉,委屈屈地抬眸看向他。   意乱情迷,他喉结微滚,眸意含着深深汹涌,“谢钧是谁?”   宁芙晕沉沉,不慎从嗓口溢出一声娇哼,当下软伏在他肩头已没半分力气,哪里还能思绪清明地应答他的问题。   韩烬却不满她沉默,遂用力咬了一下她的唇尖软肉,再次厉声追问。   “谢钧,是谁?”   她被慑住,下意识回:“是,是言笙的哥哥。”   除去两人最开始的那段磨合时刻,阿烬已很少用这么冷硬的语气与她言谈,尤其两人才刚刚亲密过,甚至吻得彼此迷情忘我,他怎么也不该这般言语寒戾。   “你素日如何唤他?”口吻依旧冷冰冰。   宁芙不满他脾气喜怒无常,可看他此刻眼神又不敢不答,于是只好如实道,“唤作谢钧哥哥。他年长我三岁,我一直都……”   “够了。”   韩烬没听她把话说完便蹙眉言阻,目光恻恻引人不安。   他接着低语,“芙儿好像……从未这样唤过我。”   嫉妒生芽,暴肆疯涨。   他不可控心头的燥,更不可遏胸腔的戾。   哥哥……   这般近昵称呼,他绝不允她去唤别人!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出了公主府的大门, 两人一齐上了进宫的马车。   察觉小妹一路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姿态,宁桀探寻看过去, 幽幽开口询问, “在想什么?”   闻言,宁芙下意识慌张绷紧背脊,面色更微微作掩。   随后应声道:“没什么, 只是思量父皇下月便要北上懋场狩猎,不知我现在开始习练骑术,到时能不能和二哥一起上场。”   宁桀收眸, 又想到些什么, 语气不由沉了些,“只是不伤到自己, 二哥对你学骑没有意见, 可你最少也该找个有本事的校尉来教你,怎可随意寻个奴隶来作师父,这算什么规矩?”   宁芙想起出府前, 二哥脸色不悦地勒令亲从牵走的那匹白驹, 便垂下头小声回道:“阿烬骑射本事好, 我又与他相处熟悉,若寻旁人来,恐还需彼此相互磨合, 父皇下月便走, 我若真想将骑射本事学成,哪有那么多时间可耽搁。”   “不说别人, 难道崔易不行?他守卫公主府的时间不短, 与你也常打照面, 其次论起本领, 他更能算得上我身边数一数二的高手,如此难道不为更合适之人选?”   宁桀反问,条理清晰。   宁芙抿唇思吟了下,反应也快,一些应对说辞,她先前就被阿烬提醒着要未雨绸缪思量好。   于是从容言道,与二哥讲明道理,“崔校尉是二哥的左膀右臂,本来联合军演二哥就劳神费力,这个时候崔校尉还总分出精力来公主府巡守,已经无法做到全身心地为二哥分忧松担,芙儿哪里能不懂事地再去叨扰。”   “再说,我学骑小事相较国事来说实在微不足道,眼下身边既有能教习之人,又何需再大材小用,非要麻烦二哥身边的人?”   宁桀闻言默了默,似有些被说服,可因心存偏见太深,还是存着些许质疑,“一个奴隶……他真能教得好?”   她当然不敢如实交代,自己曾被诱骗着与他对坐骑御,姿态更不堪入眼的靡靡。   于是偏过眼,有些避重就轻地言道:“可以的,先前我试骑时,就进行得很顺利。”   宁桀冷哼了声:“那两匹白驹可是谢钧的宝贝,因军营马厩正值整修,崔易这才暂将它们迁到公主府,谁料一个没看住竟会被一奴隶牵走……那马驹血统高贵,生性便温和易驯,你觉得学骑顺利未必就是那奴会教,而是马自身的功劳。”   宁芙不满二哥总是那样言语不屑又充满恶嫌地相唤阿烬,可她又不敢明言去驳,于是只好颔首低声,“我,我原本也并不知道那是谢钧哥……的马。”   她最后噎了下,稍显含糊。   原本只是寻常的称呼,可时下再叫她完整唤一声‘谢钧哥哥’,对她来说实在有些过于难以启齿了。   虽不想回忆,可有些画面偏偏不倚撞入她脑海,羞耻感更一瞬当头。   方才,二哥在外再次敲门催促,情急之中,她为了能在阿烬怀中尽快脱身,便不得不用了些……特殊手段。   凑近过去,趁其不备轻轻抿舔了下他的喉结,虽一触即离,也引得他瞬间激动身颤,闷哑一声喘。   宁芙便趁着他失魂的间隙,眼疾手快推开他的手,又缩身像猫一般从他臂弯中脱身。   几步赶至门口,推开房门前的一刻,听他喑哑嗓音从背后低低传来。   “只这一下吗?”   他口吻意犹未尽,明显带着未餍足之意。   宁芙当时听得心惊一颤,推门动作也随之显得急切,生怕他会起身将自己捉回,扑压过来言命她继续去……舔。   赶紧敛神。   宁芙不敢继续回想,心头更觉不舒气地轻咳了一声。   “罢了,你既如此信任他,学骑一事交由他来做也无妨,至于那匹白驹……我便替谢钧做次主,继续将其留在公主府吧。”   听得二哥终于松口,宁芙惊喜抬眼,怔愣片刻,赶紧嘴巴甜了许多,“多谢二哥答允,还是二哥对芙儿好。”   “怎么还是孩子脾性。”   宁桀无奈叹了口气,见五妹因这小事便欢喜成这般,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他持重思吟,想了想,又作交代说道:“还有,南越公主不日便要离京,这几天她应会找机会来寻你,以检验你驯奴结果,到时候,芙儿小心别与她再起明面冲突。”   宁芙点点头,差点将此事忘在脑后。   南越公主行事素来自负傲慢,应是笃定他们南越人会全心意地崇敬本国公主,绝不会轻易向他国公主低首认主,这才在最初激她答应挑战,好到最后颜面尽失,更损大醴国仪。   宁芙先前也有这般顾虑,害怕阿烬会向她多过向着自己,毕竟他虽是受迫为奴才进了大醴,可再怎样身份上也是南越人。   民族相连,血脉难隔,宁芙当然没有把握确认,他会更看重自己。   可上次在公主府门口,南越公主纵马挑衅还险些伤了她,那时,阿烬毫不犹豫挡身在前为她出头,还彻底折损了南越公主的脸面。   那天,她方才安心。   “若她这回再敢对你出言不逊,我会直接传信给南越国君,一定叫她吃不了兜着走。上次因军演在即,二哥不得不顾全大局而叫芙儿忍了委屈,眼下军演已顺利进行,她胆敢再没脑子地继续惹你,我首先不饶她。”   宁桀敛神回,口吻直硬,带着几分威慑。   宁芙并不怯她,再说身边又有阿烬保护,总不会真的被她所伤。   于是点头说:“好,芙儿知晓了。”   ……   七日后,驰羽大军浩浩荡荡列队进入玉京城门,百姓夹道相迎,场面热闹盛大。   宁芙得信时,人正巧就在公主府学骑。   负责传信的守门兵士进来汇禀,躬身与她如实言道:“参见五公主殿下。谢家三小姐正在门口作等,叫我进来传言一声,说谢老将军和谢将军已凯旋乘骑入城,又得陛下亲口恩典,晚间于将军府盛办庆功宴席,特邀公主同去欢聚。”   谢言笙只叫人传话,自己却没进来,可见是空闲不足,只待叫上宁芙便返回将军府继续招待来客。   宁芙闻听此信自然十分欣悦,她面色带喜,几乎照习惯脱口而出了句:“太好了,谢钧哥哥终于回来了!”   说完,她隐隐意识到什么,握缰绳的手一紧,刚刚扬起的嘴角弧度也稍放缓些。   她看向韩烬,见其并非有何异样,于是堪堪松了口气。   “殿下要下马?”   听他语气也和善,宁芙这才没再多想,她点点头,搭着他伸来的手臂,踩实马镫一下跳地。   练习多日,她现在上下马已无需有人去扶,只虚搭着借下力就足够上下顺利,大概等到父皇秋猎之时,她一人驰御应不成问题。   想想也算小有成就感。   立定后,宁芙抬手整了下衣裙朱钗,之后又看了眼一旁躬立的兵士,她抿抿唇,收眸凝向阿烬。   “那我先去了,待会在将军府吃过庆功宴,我便直接回宫去了。”   宁芙看他一副并无异议的模样,又想言笙那边许是正等得急,于是转身要走。   “等等。”   韩烬在后忽的出声言阻,把她叫住。   宁芙一愣,顿足转身回眸,眨眼似有些困惑。   接着,听他平静出声,“我有些话,想与殿下单独说。”   淡淡留下一语,他迈步直接朝着内室走去,宁芙在后犹豫了下,想了想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房门严闭瞬间,他满腔躁意便再压制不住地一瞬迸发。   将人抵在冷硬的墙面上,韩烬不顾旧伤隐痛,任她失措挣扎,还是强硬解开她衣领,埋头沿她脖颈一侧便往里一路吮亲。   束身衣带抽剥在地,两侧香肩虚露,宁芙当即慌惊发颤,眸光泪意盈盈的去求他的饶。   这般模样映他眼中,着实像只孱弱无力的小兔子,好似乖乖软软,在主动招着人去狠狠欺负。   他当然不会心软,用力往温软兔身一抓,触感瞬间荡心,醋意的眸也随之凝滞,更添几抹深浓。   “急着去见谁?”   “阿烬……”宁芙慌急,用着全部力气去压他的手,不许他往下捏。   他哑着嗓再问,隐隐凛冽,“你的谢钧哥哥?”   昨日被他亲得无措之时,宁芙确实被迫答应他以后都不再唤这个称呼,可这是她从小喊到大的,早已成了下意识的习惯,难免会不自觉……   “你快松开,昨日的教训还没得吗,你还要不要你的肩伤恢复了?”   宁芙有些软弱,艰难忍着没有溢出声音来,可见他每一下都用力,更丝毫不避自己的伤,她真担心他这只肩膀会由此废掉不可。   “昨日的教训?”   他漫不经心地呵了声,故意将她的话重复一遍,“究竟是谁没得教训”?   宁芙蹙眉喘息,挪蹭着艰难将他的手从衣衫下摆缓慢拉出,眼神盈盈楚楚,受他欺凌得缀泪可怜。   “我,我叫惯了而已,你,你别再亲了。”   生怕脖侧被他吮出痕迹,宁芙任痒伸手推拒,才刚用了些力道,就听他吃痛低哼了声。   她愣住,不确定问道:“可是碰到你伤口了?说了要你小心注意些,你快放开我,我帮你看下伤处有没有向外浸血。”   韩烬却没许她乱动,当下拉着她手,挽留意味深深。   “芙儿,别去找别人了好不好,陪着我。”他低低言道。   宁芙抿唇不语,她最受不了他这样示弱的眼神,倒还不如一直保持最真实本质的强势霸道。   他这样犯规地伪装,总会引她不受控的心软。   “谢……”   她顿了顿,这回终是在他的注视下,记得改口,“他算是我兄长,谢伯伯又是看我长大的长辈,他们在外漂泊数月,如今凯旋回京,我怎能不去庆功宴为他们捧场。再说,若我此刻身在宫里,勉强还有不去的理由,可当下言笙来寻,我正好就在公主府,两府同街相邻,位距更不过数百丈,若是不去的话,又哪里能说得过去?”   宁芙声音软软,一向很会劝人,哄人。   这一点宁桀最有感触,而这回,却是轮到韩烬受用。   只是前者的被迫妥协,是身为兄长的无奈纵容,而后者答不答应,则要看宁芙应允的条件,究竟和不和他心意。   “放你走可以,但我要……之前那样。”   他蹭在她颈窝,肯讲条件便是明显退让了一步。   宁芙被他亲得脑袋昏沉,一时并未理解他的话,只好困惑回问:“什么啊?”   他未直言,只是往前稍稍倾身,吐息微炽,燎着她耳。   凝视她片刻,韩烬抬指,示意着自己的喉结。   “像上次一样,含住……”他箍腰把人搂紧,任满腔占有欲随血液弥漫骨肉筋脉,而后阖目沉声,“慢慢,安抚我。”   ……   公主离了府,韩烬一人背靠冷墙,满面俊红。   难以形容的感觉,方才一瞬直冲到头骨,而后又引得五脏六腑一齐颤栗。   芙儿胆怯,上次这般尝试还只是蜻蜓点水地吻蹭了下,而这回,他手摁在她后颈上,根本不容她羞离。   于是点触即离的刺激,当下变成了洪涛猛浪的阵阵冲击。   他冲外浊呼了一口气,抬手碰了碰自己喉咙,却无法再体验出那种羽毛撩心的感觉,自己的手,根本比不上她能带给自己欢愉的万分之一。   很想继续,可她去找了别人。   隐下眸底的热悸,韩烬神色恢复,瞥眼注意到房门外的窸窣动静,他颔首敛神,对外正肃开口。   “进来。”   得召,柏青方才敢进门。   他在外候立良久,又于旁亲眼目睹了公主脸色绯红地从内室焦慌离开的模样,自然心领神会,机灵地知晓该给主子留些私人时间来作缓。   不过才过去盏茶的功夫里面便传了话,比柏青预想的时间确实要短些,他不敢妄念主子的私事,闻言忙恭敬进门。   “叫你查问的事,如何?”   韩烬面上已然恢复如常般威凛,对下开口更显神容正肃。   柏青见状也再不敢存揶揄心思,忙恭敬认真回说:“回主子的话,我已寻得崔易打听清楚,那位谢钧将军在大醴的确身份崇重,是被民间称颂为当朝国之柱石谢家的家中独子。”   “他少年随父从军,在多年来与南越、扶桑等国的对战中,持胜仗无数,更为敌首胆寒,于沙场尽展带兵天赋,算是大醴新一代武将的翘楚,同时更将成为大醴储君未来执政时,身边最得力的臂膀之一。”   韩烬面无表情地听着柏青言述,时不时用指骨轻扣下书案边沿,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他抬眼,语气平,更没什么表情,“你继续说……”   柏青咽了咽唾沫,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开口就有点冒汗了。   “还有的就是一些传言了……依崔易了解,谢家素被皇室倚重,大醴皇帝更有意与谢家联姻,好以此亲上加亲,而宫中适龄的几位公主,素来与将军府来往频繁的,就属……就属五公主殿下了。”   柏青垂目,惴惴不安地将崔易说的话完整转述,而后静等主子反应。   煎熬中,他只觉自己揽了个苦差事,这话明明崔易自己来说更为省事,可他偏偏以军务繁忙脱不开身为理由,叫他来转述这话。   尤其讲到公主与那谢将军的私隐事,柏青几次险些咬到舌头,实实感受到了崔易就是个奸猾小人!   可半响过去,韩烬并无什么异样反应,整个人平静到,似乎并未把这个竞争对手放在眼里。   柏青见自己未被殃及,自觉侥幸地默默松了口气。   可他目光无意旁落,竟看到主子肩头伤口位置处的衣衫,此刻隐隐洇出了血晕,明显是伤口又被扯到。   他一时情急,护主言说:“主子一直辛苦教公主骑马,实在劳心费力,伤口更无意之中总被扯动,长此以往,这伤还怎好完毕愈合……不如主子就放放手,要谢将军去教公主一阵如何?这话,属下可去找公主说。”   柏青口中的谢将军当然是指谢言笙,就算给他一百八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直面给主子谏言,叫他把公主往别的男人面前推。   那简直无异于找死。   可他不知,此刻韩烬满脑子都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做掉谢钧,做到永绝后患。   于是当下闻听此言,他哪有那个理智去琢磨明白,柏青口中所说的‘谢将军’会是谢家小妹。   韩烬抬眸凝戾,眼神深处早不复方才那般云淡风轻。   他指节磨了下,目光淡淡掠在柏青眉心,周身寒恻,沉道。   “你敢说,我剥了你的皮。”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宴席酉时开场, 宁芙一直与其他官眷一起坐于雅亭叙聊,待谢言笙进来招呼进场, 她这才得到机会见到阔别数月的谢钧哥哥。   她身份尊贵, 自落上座,位置左挨言笙,右边就临着谢钧。   与谢伯伯打过照面, 又被礼敬一拜,宁芙忙上前把人扶起,简单寒暄两句后, 这才得空坐闲。   刚坐下吃盏酒的功夫, 就见谢钧终于得空从宾客把酒交觞之中抽身而出,待人坐落在自己身旁, 宁芙还没主动开口, 谢钧便趁旁人不备,悄悄从食案下给她递过两个锦盒来。   宁芙嘴角隐着笑,表面端坐, 手袖下却在避人偷偷拆着盒子。   边拆着, 她小声开口, 熟稔感十足,更没任何顾忌,“谢钧哥哥, 三月多不见了, 你好像又黑了不少。”   她和谢钧从小熟识,两人之间实在不必拘缚虚礼, 玩笑话更是脱口就出。   当下眼看谢钧闻言后明显愣了一下, 宁芙不禁幸灾乐祸地抿唇想笑。   这事还是溯源到他们小时候, 谢钧自小生得肤白玉面, 模样看着就像是个粉琢玉雕的小姑娘,而偏偏宁芙幼时肌肤显黑,两人待在一起时,常被一干长辈玩笑着趣乐。   所幸,长大后她肌理被养得愈发皙润,又白又嫩,摸着似能掐出水来得娇,而谢钧则因不喜自己面容过于秀气,时常大中午站于炎日之下暴晒,长此以往,他肤色干燥如麦,被晒灼得再变不回来。   虽显足了男子气概,却总引宁芙的记仇逗笑。   “我长途跋涉给小芙儿带回礼物,不想竟是如此吃力又不讨好。”   谢钧啧啧摇头,而后故而烦忧地喟叹一声。   宁芙才不理他,这会正巧将两个盒子拆开,她垂眸一看,见是里面装着两支精巧发簪,款式虽相近,但簪头图案却大不相同。   一支是杏叶缀靛珠,另一支则是青碧绿荷芙蕖连簪。   都是好玉,成色皆上乘。   宁芙落指触了触那玉雕芙蕖的其一叶片,微笑了然,“都不用问了。我自知哪支是给我,哪支是给阿姐的。”   芙蕖生花,占了她闺名一字,也占了大姐姐一字。   只是一芙一蕖既分开,那便不是一花。   那支青碧连簪,他是送给自己心中独有的那株菡萏。   谢钧不动声色,垂目吃了盏酒,而后目光平视在前,掩饰着问:“她,可有书信予我?”   宁芙瞥了下眼,实难见到谢钧哥哥这般透窘又不再在的模样,她忍忍笑,故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学着他方才的模样,自顾自地又给自己盏了杯酒。   谢钧看过去,见状蹙了下眉,刚要阻她再喝,可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见公主已痛快地举杯一饮而尽。   今日上桌的酒烈,可不是公主寻常可喝到的果酒可比,此酒入喉味道虽并不干辣,可余留的后劲却很足。   “芙儿,你……”   谢钧刚要出言提醒一二,却见宁芙正好转过头来,目光透着狡黠言道。   “好啦,我不故意惹你心焦了,阿姐先前便传来信,归来日期正好与你相对,不过你们脚程更快,比预计回京的时间早了不少,所以大概还要再过四五日,就能等到皇祖母携着阿姐从佛寺回宫了。”   话题就这样被岔开,谢钧满心都在盼着能早日与宁蕖相见,便忘了提醒这酒的后劲问题。   当下只为旁思量出声,“太后回宫,陛下定会派人提前去接。”   宁芙点点头,随口说:“想来定是我二哥去了。”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此番三国联合军演更是由他一人督办,自是辛苦万分,如此,寻常事务怎能再操劳殿下亲为?”   宁芙看过去,见谢钧敛神定睛,面上一副认真模样。   他继续道:“我回京正值闲暇,自当为君分担。”   “……”   简直司马眧之心,人人皆知啊。   宁芙摇摇头,看着锦盒中属于自己的那支缀珠簪,只想拿人手短,自己既已收了礼,那不管是打马虎眼,还是布迷障雾,自己都要仔细帮阿姐和谢钧哥哥作好暗度。   谢家不同于寻常的簪缨世家,父皇对其极其倚重,更欲姻联下嫁爱女,除了她,宫中其他姐妹依持身份也都可以成为嫁予人选,却唯独阿姐……   阿姐母亲是凉族人,如今凉族虽已全然覆灭,却仍被父皇防备忌惮。   只因文帝、慧帝时,国君皆娶凉女为后,而朝局也由此动荡,外戚干政揽权,宁氏宗族势单,大醴更险些覆灭。   虽都是些陈年旧事,可当下大醴后宫中早有不成文的规矩,立后立妃,隔非凉女。   也因此,大姐姐生母瑛贵人在世时位份并不高,因其为救母后落水而意外殒命,这才给阿姐无意争得中宫抚育的机会,也算成就了一片未来前途。   只是父爱母爱,尊崇恩宠能有,至于联姻固权,父皇则又是另一番思量。   可怜谢钧哥哥与阿姐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却因些前朝往事,只能这般偷偷摸摸,不见光日。   宁芙心疼姐姐,便主动提议为他们作掩护,她来往将军府频繁,故而外人眼中,皆以为大醴最受宠的五公主早已将主意打在谢家。   于是,无论是宫中姐妹,还是玉京城内的名门贵女,都再没有待嫁女会将心思放在谢钧身上,徒生与五公主抢人的妄念。   待将来时机成熟,加之谢钧哥哥累立战功,凭功求娶阿姐,未必就是不可能之事。   而这些,目前只是他们三人间的秘密,为了稳妥起见,眼下就连言笙和二哥都对此并不知晓。   谢言笙方才去外敬酒,这会儿一回来就看阿兄和芙儿正悄悄说着小话,她将两人互动看在眼里,早已见怪不怪。   “芙儿,阿兄惦记你都比惦记我多,我可在宴席前就看到他藏的那两支钗了,真真好看极了,不像我,勉勉强强沾沾光,才只得到一支。”   谢言笙不知道,宁芙其实也只有一支,给宁蕖的那一支,早被她小心收在袖间。   宁芙看了谢钧一眼,算是又帮他作掩一回。   于是弯唇启齿,揶揄说道:“那既有了一支朱钗,便要时常记得带,好不负谢钧哥哥的一番心意,等下次你着女装时,我定耳提面命地提醒你。”   一身盔铠,或是爽利男装多潇洒,谢言笙早穿不惯繁琐又裾袂宽大的罗裙,忙摇头推拒。   “算了算了,你若喜欢的话,我这支你也尽管拿去。”   宁芙但笑不语,就知道这话能把言笙噎住。   ……   等到宴席结束,谢钧看宁芙酒劲犯起,眼神混混沌沌,连向外迈步都隐隐悬浮。   他眼皮一跳,实在放心不下,于是亲自送人出府。   眼看夜深寒意渐浓,他命人寻来一厚实斗篷,帮宁芙从肩头披落,拿她当亲妹照顾。   之后又特意交代言笙,吩咐她亲自跑一趟,将宁芙安全送回宫去。   见言笙答应得好好的,谢钧这才重新进府,相送其他宾客。   可他人一走,宁芙却转口不依,非要坚持自己没醉,不要谢言笙随跟。   谢言笙艰难把人扶上马车,自己又骑马相送了一段,见公主一直掀着布窗帘,探头坚持叫她回去,于是难言有所犹豫。   眼见此地离着宫门也就相隔了一条街,谢言笙松口问她,“芙儿真不要我送?”   宁芙态度十分坚决,不想总被特殊照顾,“不用……你快回去就是,我只喝了两杯酒,根本就没醉。”   谢言笙方才在宴席上忙着待客,未有空饮酒,因此也并不知晓桌上新酒的劲头如何,她还只当芙儿喝的,就是平日里两人私下常饮的那些。   如此来说,两杯而已,应不会醉得太深。   谢言笙终于点头:“那好,我就送到这,夜深露重,芙儿快把帘放下。”   说完,她又对驾车车夫嘱咐,“安全将五公主殿下送回宫内,路上不得耽搁。”   “是。”   谢言笙转向回府,宁芙所坐的马车也继续朝着宫门方向嘚嘚前行。   可还没走一会儿,车厢内却忽的闹腾起来。   宁芙脑胀晕闷,脸色更显赭红,酒劲明显是现在才算完全上来。   她身软无力地伏在车窗上沉沉喘气,歪头吹了半响的夜风,可周身环袭的热燥劲却未被降下分毫。   她迷迷糊糊地出声叫停马车,从车厢跳下后,又寻了个路旁梧桐树相扶作缓,她微躬身,面上一副想吐又吐不出的难受模样。   这般僵持许久后,她慢慢蹲下身,直委屈得嗡嗡啜泣要掉眼泪。   而时下为公主赶马的,正是个新上任的小太监,他阅历经验不足,更没遇过这样棘手的状况,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   他不敢过去碰扶公主的尊体,于是只好相隔两步远,在后犹豫出声问询:“公主殿下如何,可好……”   一句话还没完整说完,宁芙猛地从原地站起,把小太监更是吓了一跳。   她醉意扬声,脚步也晃。   “去公主府!”   ……   公主府门外守将,一半为崔易心腹,眼下自是被韩烬收为己用。   先前用不到他们,今日他算正式下派了第一个任务——监察将军府门口的一切动向。   于是,韩烬已然闻耳。   “宴席结束,谢钧将军亲自相送五公主殿下离府,两人门口作别,分外不舍……”   “谢将军亲自帮公主披斗篷,举止自然亲昵,而后又特意言令其妹,亲自相送五公主回宫。”   负责回禀的人将话传给柏青,而柏青则负责将这些,一字不落地向上再传。   于是,当主子控制不住烦躁地将手中盏茶狠狠砸落在地上,他不禁衣袍湿了一身,腿更被吓得生颤。   事是苦差事,他人是苦命人啊。   “主子,这……”   柏青吞咽了口口水,当下走也走不了,只好站在原地,硬着头皮去劝,“主子宽心些,大醴皇帝既有赐婚意向,那谢钧自对公主百般殷勤,可……可披个衣服能算什么?主子你又陪公主射箭,又教公主骑马,即便受了伤,也依旧不辞辛苦每日伴在公主身边,若论起相处,自然算你与公主更亲些。”   “皇帝老儿胆敢赐下这桩婚事,大醴国也该从六国版图上被彻底抹掉。”   韩烬威戾出声,闷郁更甚。   柏青也不由背脊一凛,眼见主子眼底浮涌起杀意,他生怕魔崇会吞噬主子理智,趁机出来作祟,于是忙要出言再劝。   可这时,院门外忽的传来一阵嘈乱动静。   柏青一瞬蹙眉,不知是谁这么大胆,竟敢深夜来饶。   他不敢去看主子的脸色,正要起身去查看,房门却忽的从外被推开。   反应不及,只觉一阵幽香先扑面,而后是隐淡的酒香味。   耳边紧接传声,却不是叫他。   “阿烬……你是阿烬吗?”   公主明显是醉了,认不清人,又目光茫然看着他,嘟囔道:“怎么好像不如以前好看了?”   柏青:“……”   怎么干站着也被伤害!   柏青委屈回头,刚要控诉:“主子……”   “你下去。”   韩烬冷冷,哪还有那个耐心去理他,当下几个阔步上前,赶紧小心把迷醉站不稳的宁芙搂进怀里护着。   宁芙眸子湿湿盈盈,似有些未反应过来,“嗯你才是阿烬吗……不舒服,你怀里怎么这么热呢?”   说着,她不适地蹭了蹭,又小心攀伏他肩上,脸色红红。   “乖。”韩烬抬手往她背上拍了拍,目光凝着宁芙身上的披风,怎么看怎么觉不顺眼。   他再出声,声音恢复了只对她才独有的轻柔,“感觉热?”   “有些……”宁芙喃喃。   他笑笑,就这般还当着柏青在场,便直接不顾地倾身下去吻她唇角,他霸道碰着宁芙的脸颊,沉声道。   “公主身上的这件披风,太碍事,脱了,就不热了。”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韩烬掀开宁芙身上披风的前一刻, 向侧旁冷冷扫过一个眼锋,吓得柏青当即周身一凛, 哪还敢不识趣地继续在内室停留。   于是忙自我降低存在感, 屏气低声地从后绕过,出去后又极会看眼色地赶紧将内室房门阖关紧闭。   以此挡住主子的威慑凛目,亦挡住之后可预料的满室旖旎。   ……   门窗皆闭, 室内只两盏灯烛静俏俏燃着,烛光将人影拉长,晃晃然打在榻侧的薄纱落帐上, 平添些缱绻缠绵的氛围。   韩烬喉结滚了滚, 嗓口发紧,当下睥睨眸光, 见宁芙褪下外氅半倚在自己怀里, 两颊泛着团晕的淡淡粉色,实觉可爱得要命。   他眸深些,心悸而闷闷不透气。   “站都站不起来, 芙儿这是喝了几杯酒?”   闻言, 宁芙面上显露思忖状, 垂睫想了想后,她嘟唇微茫,而后面露无辜地言道:“只两杯, 不多的呀, 怎么会醉呢……”   她声音喃喃软软,尾音因含困惑而拉得长长。   说完, 眼皮倦倦阖上, 整个人像小猫寻主人怀抱温暖一般, 慢慢挪着开始往他怀里蹭。   韩烬横臂捞起她, 看小公主如此一副依赖他的模样,当下是再没多余心思琢磨去想,谢钧究竟能对自己带走芙儿构成多少威胁。   不过就算有再大的阻碍,他也能铲除,而最重要的,是芙儿的心意,这也是他唯一在意的东西。   她不能喜欢别人,绝不可以,她身子要属他,心更要属他。   胆敢对其觊觎者,唯令,杀无赦。   “阿烬,你干嘛又黑脸啊,皱眉头一点都不好看的。”   宁芙软娇娇的声音把他的思绪唤回,韩烬敛神,目光也从戾转柔。   他怕她着凉,想抱她从地上起来,可小酒鬼却拒不配合地乱挣一通,耍着赖非要在地板上继续闹他。   “不要起来,你也坐地上。”她伸手往自己身侧拍了拍,坚持示意他坐。   韩烬叹了口气,只能纵着。   他敛着衣袍蹲坐过去,抬手掐了掐小酒鬼的脸颊,启齿沉蛊发问,“公主嫌我不够好看?”   说完,故意倾凑很近。   宁芙怔忡,原本就显醉意的脸转瞬更红,她不自在地瞥眼过去,半响才嗳声喃道,“阿烬好看。”   四目相对,咫尺之间。   宁芙下意识吞咽了下口水,不受控地深深陷进他浓深的眸里。   而后歪了歪头,顶着醉意,单纯出声,“那我呢,好不好看?”   韩烬笑了笑,几乎没有犹豫,“我心中首位。”   宁芙反应慢,愣了愣才意识到他说了个叫自己满意的答案,她微微思吟一番,目光又忽的变得探究起来。   “那,那和你们南越的公主比呢,孰美?”她眼睛眨眨,催促着答案。   听她又提无关之人,韩烬摇叹了下,而后抬手把人往腿上一抱,省得她沾地板的凉,遂才不急不缓地回答。   “我方才说了,公主为我心中首位。”   宁芙没推拒他的亲近,双手更十分自然地环上他脖颈,而后眸间存着少有的清明,轻眨着向他追问清楚。   “你指哪个公主?”   韩烬箍着她手腕,稍用了一些力,“你说呢?”   宁芙只摇头,不说话。   韩烬喟叹了口气,颔首压在她颈窝,声音低低附耳,也有几分认真。   “只你一个,为我心中唯一爱敬的……小公主。”   尤其这份爱与敬,与血统及出身高贵与否全然无关,仅仅只关涉于宁芙本身。   痴迷她,妄想她……韩烬从最初开始,便是将自己低躯于尘埃,而视她为天上月。   只是当月亮肯向下睥睨目光的那一刻,他便再不会犹豫,势必将明月从高引坠,随自己跌欢,坠欲,不复止休。   闻言,宁芙面上带着醉酒的憨态,反应了半响,而后才恍然一般的冲他弯了弯唇。   她心头欢喜,凑近过去和他额头相抵,又左右顶蹭了蹭。   韩烬被她折磨得浑身难受绷硬,好言劝说没用,又不舍得直接把她从身上丢下去。   于是两人就这般僵持好半晌,直至韩烬实在受忍不住,沉沉吸了口气,作叹开口,“殿下究竟怎么样才满意?”   宁芙:“我不要回宫。”   “嗯,还有呢?”   “还有……”宁芙认真思量模样,主意还真随想便来,“我想要骑马!现在就骑!”   韩烬想了想,没有松口允她这个要求:“骑马不行,现在外面夜深霜重,公主又醉了酒,在外迎风实在容易受寒。”   她说着醉话:“那,那就不去外面骑了,屋里不可以吗?”   韩烬抬手拧了拧眉心,只觉和小酒鬼对话实在费心力。   这要是若作别人,他估计早不耐烦地直接把人丢出去,可小公主终究不同,韩烬叹气将所有坏脾气一齐收敛,而后好言好语地继续哄。   “白驹膘肥高大,这小小的屋子岂能容得了它踏迈两步,芙儿乖,等明日你酒醒,我一定带你兜风兜个不痛快,好不好?”   他这话是商量放柔的,似真把人当作小孩儿来哄,可宁芙这回却少有的任性起来。   “不好,我不要……我现在就要骑,阿烬,你去把马帮我牵进来好不好?”   韩烬头更痛,都不知道自己在心里已经把谢钧骂了多少遍,芙儿好好的进了他的将军府,却不知在里被喂了几杯酒,回来就成了眼下这般靡熏模样,都不知明天要如何头疼了。   不是素称大醴民风严谨吗?   他们将军府给未出阁的皇家女灌酒,这又是依的大醴哪条礼制。   韩烬恼着旁人欺负宁芙,却不知这酒分明就是她自己贪嘴才吃多的。   “阿烬,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呀?快去快去。”宁芙还在坚持。   韩烬真的抬眼往房门外看了看,再次确定门框高度根本容不下白驹迈进,他相述事实,“芙儿,外面的马真的不进来。”   “这样啊……”   看她似乎是听进去了,韩烬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可之后刚准备把人抱起,却猝不及防被怀里的娇儿用力搭肩一推,他一下背脊贴地,又抬眼目睹芙儿扑过来直往自己身上跨坐。   他愣住,未出声,宁芙却邀功一般率先启齿。   “我想到办法了耶!阿烬,你可不可以背过去,给我当马骑?”   普天之下,放眼六国,该是无一人敢向雍岐少主提这样匪夷所思又含轻视的无礼要求。   他收眸,盯看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这个胆大包天的小酒鬼,伸手过去箍紧她腰,危险启唇。   “要我给你当马骑?胆子真是不小。”   宁芙早已醉得不轻,歪头晃脑,哪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去思寻问题,当下分明玩心重,童心更重。   “要骑的,你背过去好不好嘛?”   她笑意商量,眼神透着单纯,明显还不知自己已经惹了他的躁。   “背过去,做不到。”   他扬了下眉梢,口吻带着些轻狂痞味,而后往上似有若无地挺了下腰,研磨再开口,“正面,勉强可以。”   “还能这样骑马吗,不都是要趴着?”   韩烬回得毫不犹豫,“自然可以,殿下不是都坐上了?”   宁芙坐得并不十分舒服,总觉时不时被杵到,她困惑地摸了摸脑袋,思绪混乱不清,不自觉间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正对要怎么骑嘛……”   她喃喃,纠结琢磨半响还是思忖不明,最后只得寻助地再看向他,言语道,“你要来教我吗?”   他似叹似喟,眸间深意渐浓,“好,我教。”   说完,他挺起腰肢,故意起伏姿态地颠了她一下,状似马儿迈步前的扬势之姿。   宁芙猝不及地歪身要倒,韩烬眯眸,粗喘了口气,直把自己的衣带递给她。   “拿着,当它作缰绳。”   宁芙怔愣,经方才那一遭,她心有余悸下意识寻心安地将腿收紧,贴实于他腰腹,心想如此,似乎还真有些真实骑马的感觉……   她兴趣瞬间起来,顺着便说:“那什么当作鞍鞯呢?”   缰绳既有了,鞍鞯辔头之类,也该有类替才是。   闻言,韩烬嘴角轻扬,只摇叹小公主如此懵懂纯然,全然不知她与自己尝试玩的究竟是什么靡靡游戏。   很快收了笑,他佯装成耐心教导学生的好先生模样,态度亲和,又亲力亲为地帮她褪外衫,拿在手里收叠好,欲往她后腰上垫,“这样作鞍鞯,如何?”   缰绳可以,但这个不太像……   宁芙迟钝地摇摇头,有些不满地醉意哼声,“白驹上的坐垫比这要厚实多了,根本不像。”   “那要如何?”   等待会儿两人颠起来的时候,状似驰马疾风不就好了?   韩烬心念的重头戏在后,没成想小公主竟这般严谨,还真一寸一毫地以真实骑马姿态去作比。   宁芙思寻开口:“不如再……再垫上一件,鞍鞯要厚一些,不然骑马时会硌。”   她随意脱口的话,却被韩烬一下抓住,他笑笑,意有所指地发难,“什么硌?”   宁芙抿抿唇,目光下意识往腹下扫过,觉出有些微妙不同之处。   可她不知该怎么说,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当下茫茫然言道,“是马鞍,马鞍硌人。”   骑马时若不将坐垫软柔铺好,定是要吃力难受的。   照如此来说,那硌人的自然是坐垫下的马鞍。   她话落,不想身下骤然迎荡起伏起,她惊得立刻抓牢手里自作的‘缰绳’,声颤颤地与他寻助,“阿烬,我,我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这匹‘马’不同,异常桀骜难驯,公主需先御服它,马儿方能认主听命,不然……是停不下的。”   韩烬绷紧嗓音出声,最开始语调还尚显从容不急,可越到最后,越喑哑艰涩难出。   宁芙亦未好到哪里去,她被反复顶上又骤然落降,即便平日于草甸学骑,也没有当下这般伏荡剧烈。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对烬哥哥的手段!不愿多说!   ——————————— 第31章   “马儿怎么……不, 不听话。”   宁芙吃酒熏醉,又经这番起荡, 身子实在吃不消地直直拒推。   想勒马停, 却不知该如何去做,当即无措怯怯。   韩烬闻着她声,眸子暗如点漆, 面上显露出微微扭曲的奢靡之态。   他缓了口气,哑声开口。   “骑御时,该如何勒马减速, 殿下不是都学过了, 何需我再教?”   宁芙眼神滞了下,面色红红, “我, 我不知……”   “不知?”   他含义深深地笑,唇角勾着弧度,“左耳进, 右耳出, 看来公主真不是老师的好学生啊。”   宁芙虽蒙醉, 可好赖话还是能听得出,听言略微反应了下,她眉心稍凝蹙, 随即摇头否认说:“不是, 我是好学生的。”   她自幼勤学,常得先生赞许, 功课方面无论琴棋书画, 在众位姐妹之中都是样样拔尖, 就是一齐加上进宫伴读的各世家女, 她也是名列在前。   素来被夸习惯,宁芙端矜得受不了他对此言存质疑。   于是喃喃出声强调:“芙儿是好学生,一直都是的。”   韩烬挑眉,看着她当下一派发嗲娇态,压不住恶劣地想继续带她冲驰,重启一番跌宕。   “好学生?那殿下合该仔细回忆回忆,究竟要如何勒马?”   宁芙也犟,极力要做自我证明,她指尖捏紧缰绳正要回忆学骑过程,可骤然而来的冲击实在太过深刻,她整个人上起下落,将跌未跌,一颗心更是紧张高悬起,根本无法专心致志去思量清楚。   “还未想好吗?”他故意又问,嗓音夹带几分靡抑。   “……在想了。”   宁芙失措极了,她脑袋原本就沉重不清楚,思寻事情自要静下心来,慢慢吟量。   可眼下这般纵马颠簸,思绪被完全颠碎支零,她根本什么都想不通,满脑子糊乱如麻。   而且,裙摆衣玦不知何时仿佛也沾湿了酒,湿淋淋的,尤其纵马时,越纵酒浸范围越广,仿佛止不住似的。   到了现在这般,已经快成在上面误打上半杯茶水的程度了。   宁芙下意识紧了紧腿,迟疑出声:“阿烬,我,我不想骑马了。”   她示弱松口,彻底知了难,不再任性逞强,娇怯怯地只想要他抱着自己安抚。   “勒马减速,停蹄,这些内容,学骑时公主都做得很好,怎么现在是完全都还给先生了吗?”   韩烬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启齿慢悠悠故意为难,“口令叫停,马驹岂会懂殿下之意?”   宁芙愣住,目映茫然,“可是你能听懂的呀。”   “既要身临其境,现下我又怎能懂?”   他箍她的腰,边反问,边继续一下挨一下地掠地攻城。   “那要怎么办?没有穿骑装,不能再骑了。”   宁芙忍不住往上缩,面显急慌,吸鼻带着哭腔,继续咿语,“身上着的寻常衣裙太单薄了,马鞍……马鞍又不好。”   韩烬垂目,往自己腰腹上略扫一眼,吸气吟道:“马鞍,如何不好?”   宁芙犹豫一顿,似在琢磨合适的措辞,半响才颤睫开口。   “仿若锥刺般,不甚舒适。”   “锥?”   闻言,韩烬动作一定,微眯眸,里面泛起腾腾的危险意味。   宁芙凝着楚楚的美眸看向他,当下毫无防备。   而韩烬则一声冷嗤从喉咙溢出,随后犯起狠意来如棍棒径自贯抵,嘴角衔着隐约的快意报复。   “殿下实际感知,可还要继续唤其作‘锥’否?”   相隔衣纱,几忽嵌进。   他如是睨眼问道。   …   向后昂颈,韩烬吸了口爽凉空气,问言后直等半响却依旧未闻回答。   “芙儿?”   猜她应是不忍羞,韩烬抬手往她背上安抚地拍了拍,再唤却仍无动静。   他这才觉得不对,忙伸臂把人从怀里托腋扶起。   入目,就见怀里的娇娇不知何时已酣然晕迷过去,更不知是醉意作祟,还是受不住方才癫狂冲逆而昏晕。   “方才不过做做样式,尚未实操,怎就这般娇气?”   他摇叹啧了声,缓了缓火,之后将人打横抱起稳放在榻上。   待公主缩身躺舒服了,他俯身吻了吻她额心,起身时还不忘帮她仔细掖好被子。   今日他趁人之危,心里更清楚自己做得究竟是什么畜牲事。   待芙儿明日醒了,若想打想罚,他绝无一个二话。   沉积多年,方才瘾释得痛快,叫他即便事后被捅上一刀,也觉值得。   只是芙儿眼下醉成这个样子,今夜定是回不了宫,韩烬不想夜深露重还折腾着她起身,可留宿公主府又实在不妥当。   他只好思量他法。   半响起身,欲寻柏青去向候守在府门外的太监车夫传话,可他刚迈出一步,就留意到自己袍身腰腹处,此刻正洇着片不小的湿痕,痕迹成不规则状,从深到浅向外团晕。   他目光定在上面,指腹遂落,沾了沾,而后放至鼻尖来嗅。   味道已淡得细闻不出,可不知被什么勾着,他放低姿态,竟生出去吮指的冲动。   最终未果,他厌嫌自己手脏。   手重新放落下去,指腹连带躁意,摩挲反复。   而后,韩烬眸子恻沉,转眼看向榻上睡颜安稳的宁芙。   知她沉睡听不到,于是毫无顾忌,更半丝伪装未带地目光睥睨,直接荤话粗鲁出口。   “浪费了许多,下回……”   他微顿,神容显得那般正经,而后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自己的唇,只眸底隐透病怔般痴狂:“下回,芙儿全部喂到这,好不好?”   ……   近日负责接送公主出宫回宫的小太监,名唤小安子。   他值任不久,更没什么处理特殊情况的经验,尤其像今晚这般,五公主殿下罕见醉酒昏晕,又任性不肯回宫,坚持留在公主府内不出来。   眼看要到宫中门禁时间,他思忖不出办法,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慌措之中,他犹豫作想要不要返回将军府,去寻谢将军帮忙。   可才刚有这个念头,公主府的大门却骤然从里被推开,他惊凛抬眼,见一男子沿阶而下,又直直冲他而来。   “你回去吧,公主今日就歇在这儿了。”   柏青直接开门见山,说着还往小安子手里送了袋银子。   小安子没被贿赂过,心脏尚未被练出来,尤其还是这么大的事儿,于是当下只想着推拒。   他脑袋波浪鼓一样地摇:“不行的,五公主今夜必须回宫,可不能坏了规矩。再说……若宵禁之前,铜锣门还没有公主回宫的记录,怕是今夜都过不去,宫里会直接闹翻天。”   “……”   柏青没成想自己送出去的礼又被塞回来,当即蹙了蹙眉。   又想这大醴国占地不大,规矩倒立得多,哪比得上他们雍岐,霸主之国,不拘小节,从未有宵禁一说。   原本还想省些口舌,现在看来没那么容易,还真只能照着主子方才交代的话说。   “喂,我这可是在帮你,你怎么不识好人心了呢?”   柏青提了提嗓门,唬着人继续道,“公主今夜执意留宿在这,眼下已入眠安稳,谁敢去动?原本就是你负责公主的回程,责任自然在你,和我们公主府的侍卫可没关系,不过是我不忍看你受罚,又想了个能两全的主意,这才来多嘴来说一说的。没办法,谁叫我是个热心肠呢。”   小安子狐疑着问,有所顾虑:“什么两全的法子?”   柏青早准备好了说辞:“其实这事也好办。你只要照常把马车驾回,在铜锣门前给侍卫们过过眼,这事不就算完?公主的马车,任谁在那值守也不敢真的掀帘去查看,之后到了芷栖殿,里面的人都是公主亲从,你把事情交代清楚,自有人帮你一同相瞒。”   此话的确不错,每次他们的马车经过铜锣门,都不必他多说什么,兵士们便会自觉躬立让行。   可这事到底不算小……小安子心怯,还是拿不定主意。   见状,柏青顺势换了强硬口吻:“你还犹豫什么?再这样拖下去,这顿罚你是挨定了。”   说完 ,看着小安子犹豫不决,他又软硬并施,“再说,你有什么可顾虑的?公主府护卫这么多,殿下的安全自得保障,只要你明日照常驱车来接,一切都顺应合理了。是辛苦折腾一夜又被罚一顿,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危险安稳度过,如何择选,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我知道了。”   看着小安子朝着宫门方向驱车离去,柏青轻松完成任务,赶紧闭门进府。   眼下,公主府上下都在他们雍岐人的掌控之中,无论门守、巡卫、弩兵,皆为主子随时能启用之人,崔易在大醴多年苦心经营,算是派上了实际用场。   守卫都是自己人,加之公主当下又酒醉难察,柏青罕见可以彻底痛快一次,于是直接褪下枷锁,大摇大摆地走上主道。   进了偏院,见主子寻了床被子走进内室,他忙脚步一快跟了上去。   一进门,见地铺都已置好,他瞪眼满是震惊。   “主子,你要睡地上?”   “嘘,小声些。”   韩烬蹙眉警告,回头确认芙儿未被惊扰,这才松了口气,再开口,他往后退离几步,又将声音放得更低。   “事办得如何?”   柏青言语轻松,声音不自觉跟着放轻缓,“好糊弄,三言两语便说通。”   韩烬点了下头,铺整被衾的动作继续,“出去吧,关门动作轻些。”   柏青却未动,迟疑了下,遂又开口道:“主子身份尊贵,岂能真的睡地上,不如……先去属下那间将就一晚?”   韩烬摆了下手,“不必,我守着她。”   柏青只好不再多言,转身听命退下。   ……   夜半,宁芙汗津津被渴醒。   她虚阖目,未觉有什么不同,当下只习惯性地出声相唤自己侍女的名字。   “秋葵……给我送一杯水来,好渴。”   等了等,听到有窸窣声响,而后是水柱倾落瓷杯的悦耳透凉声。   她头微微痛,但醉意已消了,只是四肢有所疲惫的酸意,还有……不知为何,腿心有些泞泞的不干爽,细微的痒,还有些磨痛感。   被扶起,她渴得厉害,结果直接仰头灌饮。   饮毕,又言。   “再来一杯。”   对方照做起身。   房间未燃烛,昏暗暗的沉寂无光,宁芙又虚眯着眸,视野自然不甚清晰。   于是清醒半响,她仍未察觉身前递水之人,实际并非自己的贴身侍女,也未觉此刻身下躺的,不是她芷栖殿的上绸软榻。   面前再被递来水杯,她低首继续端来喝。   这回,她明显比方才喝得缓,渴意渐获缓解,不再那么难受。   “现在是几更天了?”她看不清天色,只好问道。   韩烬将杯子端回,向外看了眼,声音磁沉启齿。   “四更。殿下可觉宿醉头痛?”   宁芙闻声一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那出声之人。   她登时看不清他的眉目,只能慌张去抓他的手。   “阿烬,你,你进宫来了?外男不可入后宫,会被杀头的,你……”   小公主下意识保护他的反应,将韩烬轻松取悦到,他眉梢一挑,唇角弯弯,刻意与她装起了糊涂。   “我不怕死,只想见你,怎么办?”   宁芙辨不出他当下所说究竟是真是假,只想到他素来胆大妄为,的确未尝不会有当下的疯狂之举。   “你怎么进得来?那,那现在还能不能安然溜出去?简直胡闹,你想见我,我明天出宫就是,你何必……”   宁芙住了口,只因听到一声隐隐的笑。   她不解蹙眉,迟疑凝看过去,“你笑什么?”   韩烬抬手捏着她的下巴,牵制过来,解馋地亲了亲嘴角。   将人放开后,他伸出食指,不轻不重扣了扣门框,言道。   “这么劣质的木,可不是公主身居的富丽堂皇的芷栖殿。”   他刻意一顿,口吻稍戏谑。   “今晚,是殿下上了我的床。”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宁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闻言愣住,忙左右垂目环顾。   身下倚榻简朴, 只是张寻常的架子床, 和她芷栖殿所置那张极近奢华的楠木镂雕拨步床相差甚远。   她落下指腹又压在被衾边沿一摸,立刻辨出手中布料不过是寻常的棉麻布,和她素日所沾身的软缎云绸简直天差地别。   这些实触都力证着阿烬的说辞, 她今夜是真的宿在了他的房间,他的榻上。   记忆是断在从将军府离开,与言笙在街道口分别那里, 至于后面发生的事情, 宁芙醉得厉害,能忆起的少数画面也都是离碎的。   可她记得自己分明已经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怎么一觉醒来却身处于公主府?   难不成是她中途耍了酒疯, 使性子地非要原路回返来找阿烬……   思及此,宁芙脸色瞬间浮起不自然的羞窘,“……我, 我喝醉了。”   “可有难受?”   宁芙如实摇了摇头:“没有, 只觉得渴, 方才饮了水便觉舒服多了。”   韩烬敛袍于床沿边坐下,颔首说:“没疼就好,看来是昨晚费力给公主喝的那碗解酒茶起了效用。”   宁芙抿抿唇, 脑海里自无这个印象。   可韩烬的眼神却登时幽深了许多。   那时他刚落枕不久, 耳边便听她迷糊相唤,近距一看, 只见小公主难受得眉心蹙起, 一副无法枕眠安稳的模样, 于是没犹豫地披上外衫, 更没吩咐旁人,只冒夜去小厨房亲自给她煮醒酒汤来喝。   只是待汤水熬制出锅,他未曾料想竟会那般难喂。   将小醉鬼捞进怀里托身抱着,汤匙试温后又贴凑到她嘴边,可无论他怎么哄,就是无法叫她配合张嘴,最后他实在没别的办法,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仰头喝一大口,直接伏首亲自去喂。   温汤清香裹挟味蕾,他伸手箍紧在她后颈,倾压上前,撬唇便开始强制向里慢渡。   终究是用得个不算办法的办法,才勉强哄得小公主一碗醒酒汤入肚。   可当他正自觉要把人放开的时候,入目就见两条白皙细嫩的手臂,从前勾连蔓攀,只勾环在他脖颈上。   “要亲……”她承醉呢喃,宛若一声睡梦呓语。   于是,他手臂瞬间松脱不开,当即眼神浓炽,只想直直把人狠狠亲到软。   宁芙自是不知还有那么多事发生,醒来后,嘴角虽能觉出微微的隐痛,可她下意识会认为那是因渴太久,唇角干裂的缘故。   她落下目光,无意一瞥,正好看到地上有张铺就好的辱毯,上面还有被人躺过的痕迹,明显是她占了阿烬的地方,才叫他旧伤未愈,便不得不去睡硬地板。   “阿烬,你方才睡那吗?”宁芙愧疚出声。   韩烬顺着她的目光向外看过,眸定,唇扬起,“不然,公主许我同榻而眠?”   那当然不行。   她手指勾缠着袖口,心绪有些慌乱,“你怎么还有心思与我戏语,眼下我都不知该如何办了……铜锣门的守卫宵禁前未见我回宫,定会报到我父皇那里,栖芷殿现在都不知已乱成什么样子了。”   “公主不必忧心这个。”   韩烬向宁芙简述了下说服小安子作假的措辞,之后又安她的心,“若真被人察觉,公主恐怕无法安睡到这个时辰,府门既未被敲响,想来我的料想没有出错,今夜自当安度。”   宁芙没想到他早把麻烦解决,略微思吟了下,她又困疑出声问,“可你怎么能确认,我宫里的侍女会愿意相帮配合,若她们担心我的安危,坚持不依不饶怎么办?”   “只凭小安子传话的确没有把握,所以……”   他一顿,伸手指了指榻侧一边,她褪下的那件藕粉外衫。   继续方才未说完的话,“所以,我将公主贴身所带的那枚白玉雕交结四方佩取下,当作了传话信物。”   “你……”   宁芙口吻一滞,忙作环臂姿态,方才因室内烛光未燃,她身置其中又未觉凉意,加之梦醒懵然,竟一直未觉自己身上外衫不在。   当下如此姿态入他眼,怕是连薄蝉翼的胸衣肩带都能被他看得清切。   宁芙慌急拽着被子,将自己整个缩逃进里。   接着质问出声,“你,你敢脱我衣服。”   韩烬无话可辨,此事确是他所为。   方才她坚持骑马又一时寻不到鞍鞯来坐,他正好又觉她身上的外衫实在繁复困束,于是直接将其褪下来给她当垫坐。   其实当时并未作他想,可骑动骤伏的时刻,入目景致,窥靡荡漾,他眸子深深,又怎会不凝盯在上。   “穿着外衫怎能睡得舒服,殿下莫恼我,除此外,并无别处任何越礼,就是……”   宁芙刚要松口气,却又被他后半句的欲言又止弄得嗓口发紧。   她手指捏着被沿,忙去追问:“就是什么?”   韩烬坦言:“殿下坚持,非要骑马不可。”   “骑马……”   宁芙眨眸困茫,对此并未有任何印象。   不过只要不是酒后犯起孟浪就好,深夜在外留宿,此等谬行已经算是有失公主身份的败俗行举,若再与他做些难耻言的坏事,她便真真没脸面可讲了。   宁芙肩头松弛下来,没再继续警惕什么。   “那大概是我在说醉话吧,大晚上的如何骑马,何况你也一定不会允我这样任性的行为。”   韩烬挑了下眉,出声透着股懒倦劲,“公主的话,我向来每个字都尊行。”   宁芙迟疑:“那……你真的带我出去骑了?”   “外面风寒,室内骑。”   宁芙当然不信,当下只以为他在和自己刻意逗笑。   “你是在拿我当小孩子哄骗?室内哪能骑马,白驹如此膘肥阔壮,怕是连这房间的门槛都迈不过来吧。”   韩烬解释清楚:“我当时也是如此解释,可公主不依,坚持要骑,于是我没法子,只好甘愿为公主坐骑。”   宁芙瞬间瞪大眼睛,眸底透着不可置信。   “那你……”   她实在难以想象,像阿烬这样心高气傲的人,竟然会因她的一时任性而情愿低头做马。   那岂不是要弯下腰,在她面前跪地屈膝地承受侮辱?   眼见小公主表露内疚之色,韩烬心安理得享受她愧意的目光,而后装就忠侍之态,温和出声言道。   “做起来,其实并没那么难。”   哪怕顶身千次,对他来说都是易事。   难的,在忍。   他这话叫宁芙听着更觉难受,心里反思自己,她要玩闹什么不行,怎么偏偏这样作践人。   于是愧意探手,将指头小心翼翼从被沿下伸出,又勾握住他的。   随之声音软软,“是我叫你受委屈了,膝盖有没有跪痛?”   她脑海里想象着他跪地驼背她的画面,只觉自己好过分,简直比那跋扈的南越公主,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韩烬回握住她的手,指腹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似有若无地在摩挲。   “我吗?”   “自然是你。”   韩烬弯了下唇,说着叫宁芙听不到的话,“我没跪痛。只是公主的膝,跨时蹭地,恐怕会有稍稍的异样红肿。”   “我怎么会?”   宁芙困惑不解,另一只空着的手立刻探进被子摸看,结果一触,果然觉出些隐隐的胀酸感。   她眨眨眸,还在顺着他的说辞琢磨,“难道我骑马时摔倒了……这才磨到了膝盖。”   韩烬隐笑,出声语调故意放缓,“大致……如此。”   原来是这样,宁芙心头这才不再存疑。   “时间还早,不如再睡会儿?”韩烬问。   宁芙抬眼扫了下窗外,夜色深浓,就连月光都照不透。   “好。”她小声应。   韩烬抬手,往她鼻尖头轻蹭了下,没再做什么过分的事。   之后转身退离榻沿,准备躺回自己的被褥。   他没什么困意,被小公主懵懂又带纯的眼神引得浑身都痒,只得辗转翻身,借此平复。   待躁意显退,身后突然传来软喃喃的一声问询。   “阿烬……你是不是睡在地上,伤口印凉难受,疼得睡不着啊?”   半明半寐的月色皎华中,宁芙微撑起上身,青丝于一侧绀滑倾坠,别有一番余韵的慵懒姿媚。   鬼使神差地,韩烬听到自己回答:“有些。”   宁芙似在艰难犹豫,半响尤未出声,只待韩烬都不再心生妄想之时,她终于将话启齿。   “那你……要不要,要不要上榻来歇?反正天快亮了,我们分好楚河汉界,彼此相隔不碍。”   她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又在认真强调,仿佛想极力证明自己此番行举的合理与可行。   “芙儿,你邀我?”   宁芙其实都有些怕被他亲昵相唤,每一次都像狼要吃兔前的嚎声信号。   “不是邀,只是担心你的肩伤。”她急忙纠正,义正言辞。   “肩伤无碍,方才不是都身体力行,带公主骑过马了。”   话虽如此,可韩烬却不照‘无碍’的说法去做,他话音才落,便立刻收敛了面目神采,转眼显出苍白病容。   紧接,狼藏掩好了自己的摇不停的尾巴,和锋利凶险的獠牙,直扑向乖乖小兔温软的窝。   “阿烬,说好楚河汉界的,被衾要分开。”   宁芙被猝不及的火热拥抱,登时更被扑懵。   韩烬从上笼罩,掐柔着她的后颈,“楚河汉界?那我便引鸿沟水,灌浇两界万顷田,就看殿下,能不能守住阀口。”   ……   自上次在公主府门口,被其内一寻常侍卫扯拽下马,又受跌泥之辱后,南越公主日日思量此事,并不因时间过久而弭忘。   再因先前三国联合军演在即,需她为南越亲自站场,片刻抽不开身,不然依她的性子,又怎会将此事做忍到现在。   眼下军演顺利进行并已接近尾声,她得了空闲后第一件事,便是来公主府寻回面子。   偏不巧的是,南越公主气势汹汹而来,正好与今日按计划行事,早早驾马出宫的小安子迎面碰个正着。   南越公主眼尖,几乎当即便认出对面是大醴公主的出行车舆,于是板脸端姿,刻意不相让。   “五公主还真勤励,听说你日日都来?难不成是驯奴受挫,又怕完不成先前与我之约,这才花费这么大的努力?”   小安子紧张得一瞬冷汗浸身,他一动不敢动,生怕会漏馅儿被人察觉,此刻公主根本不在车厢里。   见势,守在门口的卫兵慌急向内禀告。   柏青闻讯,快步赶至偏院,若照主子平日的习惯,晨间早早便起,可眼下,卧房里还丝毫没有动静。   看着眼前闭紧的房门,柏青蹙眉几番犹豫,最终还是咬牙做决,伸手上前轻扣了扣门栓。   “主子……可已醒沐?”   说完,忐忑屏气作等,半响后忽听一声低微喘哼从里传出,他周身一绷僵,更瞬间联想到公主昨日夜宿未出,还……醉了酒。   若自己方才出声打断的是那事,主子非来弄死他不可。   “说事。”   声音不耐低哑,又带明显的警告。   柏青咽了下口水,赶紧交代清楚状况,最后又忧心地补充一句。   “主子可有什么好办法?两马门口迎撞上,若再拖延下去,公主昨夜夜宿在公主府的事,怕是要瞒不住了。”   房内,榻上。   宁芙汗涔涔软他身上,眼睫生颤,白皙手臂无措地攀伏于他肩头。   “我们要怎么办,南越公主定是故意来找茬的,若是被她抓到我的把柄,她一定会宣扬得满城皆知不可。”   韩烬安抚落掌,轻轻抚她的背。   “有我在。”他姿态云淡风轻,丝毫不将这般威胁放在眼里,而后对外扬声:“她带了几个人来?”   “手下人传言,说是她身边只带着两个寻常护卫,还有一常随身边的心腹手下。”   “三人而已。你带着一众府兵亲自去接应,把小安子的马车单独迎进门,切记不可叫南越公主看到车厢内的空荡,而后将府门紧闭,任她如何叫嚣,不理就是。”   柏青迟疑:“南越公主来势汹汹,恐怕不会因此而善罢甘休。”   韩烬自有考量,“照做就是。”   “……是。”   柏青脚步声渐远,院中又复静悄。   内室中,因宁芙睡不惯硬床,娇气总说后背被硌得发痛,于是韩烬便宠她,允许她趴自己身上安眠。   昨夜里就是这样,宁芙本来忧心他伤口,可听他再三强调无碍,她这才束手束脚地贴挨上去,不过全程依旧不敢实挨到他落伤的左肩位置。   而原本说好的楚河汉界,早在盟约立订之初,便被单方面擅自撕毁,取消用效。   一方强,一方弱,弱者哪能跟强者谈议和的条件,甚至条条框框,都要受强者约束。   宁芙坚持不允到最后,便因此要赔礼,补偿,给出诚意。   诚意……她昨晚给出的诚意也太多了些。   “在想什么?”   宁芙脱口回:“南越公主。”   他果然一眼就能看出她藏的心思,敛神又问:“还有呢?”   宁芙顿了顿,犹豫出声:“在想……大醴历代的公主们,譬如我的两位姑姑,三位姑母,还有再往上的先辈。”   韩烬不解:“南越公主不值你忧心。至于你的长辈……芙儿想她们做什么?”   宁芙没有回答,只顾自言着低喃开口。   “姑姑们都没有过,但一位孀居的姑母传言中似乎有……”   她在关键的地方止了口。   韩烬听得几分不对劲,当下追问:“有什么?”   反正两人已经那样亲昵过,宁芙也不羞于言明,眼下都到了这一步,本来就应该提前思量考虑这些事,以顾周全。   于是她坦率的,小声回答他,“豢养,面首。”   “面……”面首?!   闻言,韩烬罕见面容一僵,嘴角更不由地干抽了抽。   作者有话说:   芙芙只是想给你谋个名分!芙芙有什么错!   (ps:本章有引用’楚河汉界‘的典故,但依旧是架空文哦~)   —————————————— 第33章   面首二字, 明显将韩烬刺激得不轻。   他戾目作忍,缓了好久才将脾气暂压住, 而后抬手抚着小公主的后脖颈, 收紧似掐合,缓松似挑弄。   直至半响后,他方才从嗓口溢出一声冷笑。   “芙儿敢不敢再说一遍。”   宁芙抿抿唇, 不满意他对自己突然发坏脾气。   尤其,她并未觉得自己所说有什么不妥之处,依他的奴隶身份, 若想长久留在她身边, 除了去宫身作太监外,面首便是唯一的出路了。   至于前者, 宁芙自舍不得叫他受那个疼, 他身上已经受过那么多伤了,哪怕再添一处,她也不愿。   “难道你不想一直陪着我吗?”她伏身在他怀里, 双手垫着下颌, 歪头冲他问。   韩烬被她一双美眸盯得彻底没了脾气, 手劲松了下来,眸底的躁戾也随之减淡。   “想陪着你,自还有别的办法。”   比如, 带你回雍岐。   “别的办法?”   闻言, 宁芙茫然眨眨眼,心想他的言下所指该不会是……   那怎么可以!   宁芙当下的心情很是复杂, 心中犹疑在想, 难不成他是为了顾及自己的公主颜面, 不肯叫她冒险实施豢养, 所以宁愿选择自己去走那条最艰涩、难堪的道路不成?   那绝对不行。   她认真摇头,拒绝很是坚决。   “不可以,别的办法都不行,一切必须按我说的来做,你别胡闹!”   韩烬不知她所想,当下也觉十分意外,向来乖温的小兔子眼下不知为何忽的炸了毛。   他把手伸过去,轻轻抚背,像是一下一下在为她顺毛,而后启齿:“公主都不知我要说什么,怎否得这样快?”   宁芙将眸偏过,心想他都愿意为自己做出这样的牺牲,实在忠心不二。   于是声调愈软,抱着他脖颈,言语轻喃:“我,我都知道的。”   韩烬面上玩笑的神色忽的一滞,闻言还以为她是察觉出自己身份的异常。   他敛神正目,不动声色地试探发问:“殿下知道什么?”   自宫之类的话,宁芙当然难以启齿。   可看阿烬目光又在催促,她一番犹豫之后,咬咬牙还是艰难出声。   “若是那样……你就没办法给我做面首了,所以……”   她再次欲言又止,谁叫这话实在难以连贯说出,“所以,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知不知道?”   韩烬愣住,面露茫然。   这回,他是琢磨了好半晌,才终于把宁芙的话中含义整个给思忖明白。   什么‘不要伤害自己’、‘长久留在她身边’、‘没办法再做面首’之后的言语,将所有一切串联起来,他哪里会不知宁芙这小脑袋瓜里,方才究竟一直打着什么主意。   他把人猛地拖撑起,叫她分腿跨坐自己腰上,而后咬着她耳朵危险问道。   “熟悉吗?”   宁芙不知道他突然又要闹什么,轻挣也逃不出他的桎梏,“什么?”   他沉声哑哑,眸露恶劣的凶光,当下决定告知她御马真相。   “殿下应该熟悉的啊,昨夜骑马,公主腹坐,便是这般被起承冲晕,浑身泞泞。”   顿了顿,他再启齿,“这样的程度,有没有资格成公主的……私下幕僚?”   他笑问开口,如此姿态哪里像依附公主而存的面首,分明他自己才是主宰一切的王。   当即,宁芙惊诧又羞赧,尤其看他神色戏谑,又愈发大胆凝望,她实在难以承受,于是慌忙伸手过去,实实捂住他的眼睛。   而后嗡嗡低声:“……坏。”   …   此刻,公主府门口。   南越公主跨坐马上等了半响,依旧未闻车厢内传来回话,她不耐地提鞭蹭了蹭入鬓眉峰,自觉受到宁芙的轻视,于是干脆翻身下马,昂首阔步地直冲到车舆前,抬手便要掀开布帘。   见此状,小安子心惊肉跳地赶紧挡身在前,他自知事情败露后会招致什么祸患,于是当即管顾不了那么多,只咬咬牙坚持忍住怯懦,在前横臂阻拦。   又言道:“殿下未说要见你,还请公主入乡随俗,识大醴之礼,自重一些。”   小安子奋不顾身站出来,是为公主,更是为他自己。   而他此刻的这份忠心,映在南越公主眼里却觉几分刺目,她嘴角勾起抹森劣的笑意,凉凉启齿:“在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儿,狗奴才!”   话落,她执起手中鞭柄,狠狠扬甩下来,连抽三下,每一下都实切抽在小安子身上。   听其作痛嗷声,痛苦缩身要往后躲,南越公主睨着紧闭车帘的方向得意昂首,而后言命手下人把小安子给制住,又欲继续落鞭。   不过只是教训一个奴才而已,无可厚非的错处,料旁人也无法拿两国的合联来压她。   只是五公主素来有心纯良善的美名在外,眼下自己身边奴仆受惩,她又岂能眼睁睁就这么看着。   不是要端持姿态吗?那她便把人打到,她不得不亲自出来息宁为止!   “住手!”   南越公主刚要动手,就听一声制止。   应声,公主府府门大开,两排身着盔铠的兵士相继列队而出,团团将公主的銮驾围住。   他们持枪拿戟,铁面威威,以身挡在前不许南越公主越界分毫,同时也及时救下了身杵在后,颤颤怯怯的小安子。   看着这群兵士们出来后,直接二话不说便相护着公主銮驾径朝府内方向去,甚至全程间对她连个见礼都没有。   南越公主气不可遏,自然不肯轻易罢休。   她越琢磨越觉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于是目光不由盯紧于车厢紧闭的布帘之上,出声试探。   “你们到底藏什么猫腻?”   闻言,柏青警惕一凛。   此刻他正掩饰身份,混在一众盔铠甲士之中,眼见这蠢笨的南越公主竟也琢磨出些意味,于是忙眼神催促众人加快动作,以确保公主所坐车舆能安全入府。   见依旧无人应答,南越公主心中怀疑更甚。   她当即引深猜想,怀疑宁芙此刻根本就没有坐在车厢内,如果是这样的话,今早的车舆不是送人而是接人,那昨夜,宁芙难不成是夜宿在这公主府了?   若真是如此,那还真真是有趣极了。   大醴民风肃谨出名,未出阁的女子若无特殊情况,根本连外男的面都不容易见到。   尤其听说,当初宁芙不自量力接下她挑战,扬言要驯服越奴之时,大醴帝后一番思量顾虑,起先并不肯应允,最后还是被一女官谏言所劝,这才勉勉强强同意此事。   由此,可见大醴风俗确是如此谨严,更无论官家平庶,都将男女之嫌看得十分重要。   所以,哪怕是尊贵皇女,若真的做出夜会外男之事,是定会被打在羞耻柱上,身负孟浪贱作的名声。   想想宁芙平日里那副昂首端眉,好似高贵白天鹅的模样,南越公主就觉相当不爽,恨不得立刻叫她也受上一回,自己上次被扯拽跌进泥洼时所受的屈辱。   她忍不住想上前奔轿,好一探究竟,却奈何对方人手太多,而她自己此番出行,身边堪堪只带了三人。   眼看车舆马上就要被团团围护进府,而且只要门一关,他们便要偷梁换柱的机会。   绝对不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南越公主一咬牙,凭靠着自己的轻功,取巧避过挡在前的三人,而后又寻机伸出软鞭,直直朝着门帘抽去。   布帘一角瞬时被扬起,柏青大惊,忙要扑过去挡,可南越公主奔得太靠前,根本赶不到她身前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冷斥从车厢内传来。   “放肆!”   南越公主蹙目一僵,亲眼看清帘后当真有一双红色绣鞋,此刻落地端并齐合。   里面竟然真的有人……   难不成自己想错了不成?   另一边,趁着南越公主怔愣之际,柏青虽摸不着头脑,却还是赶紧按照先前计划行事,先将公主车舆护送进府,之后勒令府门紧闭。   门一闭,隔离视线,柏青犹豫了下,上前一把将车舆的门帘掀开。   入目,竟是一宫女打扮的年轻姑娘。   此刻她战战兢兢,额头浸汗,又慌无措地抬眸看向他。   不用想也知,这定是芷栖殿的人。   ……   南越公主越想越觉怪异,若车厢里当真坐着宁芙,依她那个被宠惯的性子,又岂会一直默不作声,直忍自己忍到现在?   可车舆已经进府,无论是不是都没了定论。   她气不过的忿忿拾阶而上,用力哐哐砸门。   可等了半响,里面都毫无反应,像完全把她无视掉,仿佛她今日就算将这扇实木门整个砸烂,里面的人也不会出来管。   马上就要到了早市贩卖的时段,街上的行人陆续多了起来,见公主府门口似有人在撒野,不少平民百姓也都于不远处,好奇地抻着脖子驻足远观。   见此状,南越公主身边最信任的手下敕禹,忙上前小声劝阻。   “殿下,别忘了我们今日来此的目的,只是教训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侍卫,眼下宁芙公主来了,我们是否改日……”   “同样都是一国公主,分不出来谁尊谁卑,难道我会怕她不成?”   敕禹硬着头皮,“可这到底是大醴的地盘,若将此事闹大,待回了南越,国君定会责难殿下,殿下自无畏,可到时受牵连的怕是王后啊。”   南越公主被戳及软肋,伸手动作当即一顿。   她自小无法无天惯了,挨打挨训都成了家常便饭,自不在乎。   可母后性子柔弱,恐怕父王一声吼斥,都能惹她伤心掉眼泪。   思及此,南越公主收了手,又狠狠剜了敕禹一眼。   “好,我不再与宁芙公主过不去。可上次泥潭受辱之事,我绝不能轻易罢休,那不知死活的贱侍卫,今日必挨我几鞭抽。”   敕禹当然答应。   公主跋扈招惹旁人,他自是劝,可若是受乐外人欺,他拼死也会帮公主欺回来。   这时,崔易及时骑马赶来,他看了眼乱景,眸底现凛。   “殿下,可是要闯公主府?”他口吻平平,却隐藏警告意味。   南越公主抬眸,几乎立刻眼尖认出,此人就是大醴太子身边那位极得力的副手,想他在太子面前都能说上几句话,定不是简单校尉那么简单。   平日她与宁芙过不去,尚且可以说是姑娘家的私下吵闹,上不得台面儿,可大醴太子……她还没目中无人到那般地步,敢直接去开罪他。   于是对着崔易,她态度也好了些。   “崔校尉大概误会了,我们并非要擅闯公主府。只是前几日,我一手下与公主府内一个侍卫起了点小冲突,我事后了解此事,自觉错在我方,于是便亲自带人来,想给人家登门道个歉。可谁成想,偶遇五公主却被冷漠对待,敲门,亦是吃了闭门羹啊。”   “我也听说两位殿下曾私下生了口角,隔阂还在,自是无话可说,想想也是人之常情。”   崔易一回,瞬间便把这话意味变了味。   南越公主原本想暗示大醴待客不周,上升到国家大局观的层面,而崔易早知道她要打什么主意,一个恶人先告状的招数而已,在他眼里还成不了什么气候。   南越公主却以退为进,“我自理解五公主作为。可是那受了委屈的侍卫,应出来得我手下一歉礼致意吧。”   她刻意将‘歉礼’二字咬得很重,明眼人都能觉察,这两字意味深深。   崔易身为高级细作,自有一套打太极的高超技巧。   他面上和颜悦色,嘴巴一张一合,便轻易将人离拒千里之外。   “只是一寻常侍卫而已,不值殿下劳神挂心。不过若真有歉礼,不如现在交付于我,待他们轮岗休憩时,我再转交?如此,对方既能接到殿下的心意,又不会因此而耽误值守任务,殿下认为可好?”   好个屁!   南越公主被他堵得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甚至现在,她都不觉得宁芙那副自得优越的模样讨人厌,而眼前这人,才是笑里藏刀,实实在在的厌人精!   于是她懒得再笑脸相迎,随即偏过目去,又哼了声才道:“不用你转交。我进不了门,但他总要出来吧,正好本公主今日闲暇,我一直守在这就是,一刻见不到他人,我便一刻不走。”   崔易好整以暇,往府门处看了眼,笑问:“殿下确认要进?”   南越公主刚要脱口应答,却见崔易一副斯文善意的样子,于是不禁多心怀疑,眼下他是在给自己设陷阱。   想了想,她不肯退却,“我……我要进!”   ……   南越公主没有想到,崔易一来,便将此事变得那么容易,她率手下随崔易顺利迈进府门,刚刚走过过厅,就见上次伤及自己侍卫就站在庑廊尽头。   她脚步更急,刚要挥鞭教训,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别在腰侧的鞭子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崔易手里。   她恼怒回眸,崔易却一派从容淡定。   “将鞭子还给我!”   崔易表情意味深深,“公主是要教训谁呢?究竟是大醴的侍卫,还是南越的奴隶?”   此话落,南越公主一瞬抬眸,不可置信地看向不远处的那道挺拔身影,她下意识看向自己身边的敕禹,确认问道:“男奴之事是你来负责,你可认得他?”   闻言,敕禹面露心虚之色,先前是他喝酒误事,这才纵得两奴隶出逃,于是便实在没有办法,只好临时抓来寻常的平民来凑数。   眼前这个就是他亲自抓来的,眉眼又实在英俊轩然,他岂能轻易遗忘。   于是艰难开口:“是……是南越人。”   他没说奴隶。   “支支吾吾,话都说不清了?你究竟瞒着我何事?”   若无事,崔易也不会有当下异常之举动,唯一的解释,便是这奴隶身份有异。   敕禹和公主一样的想法,也以为是大醴这边发现了什么端倪,于是不敢再相瞒,当即立刻跪下,如实将情况相报。   闻言,崔易和韩烬在旁,皆面无表情。   而南越公主却神色复杂了些,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松一口气,如果对方真是南越人,似乎一切就都好办了,可那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敬意,这叫她隐隐的不安。   不过转而又想,敕禹先前对他们暴力执行扣押,他们纵对皇室心存不满也是人之常情。   难不成上次他为宁芙出头,便是故意要引起自己的注意,好彰显自己的不满,以及满足隐藏在心的报复心态?   她知道,在南越,大部分男人都心甘情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更不必提一届卑微的男奴。   恐怕能得她一眼注视,都要辗转反侧地一整夜都睡不着。   于是,她上前两步走到韩烬身边,高端着姿态向下垂落白皙腕口,遂干脆慷慨道。   “许你吻一吻我的手指,这一篇就算彻底翻过去了,如何?”   吻公主手指,这在南越可是人人争而欲得的荣誉,更是以上对下的高规格赏赐。   这话一出,很快便被一字不差的传告给宁芙,当引一番酸意。   韩烬对此并不知晓。   当下,他面对南越公主之慷慨,自然不屑嗤之。   而崔易在后,看着映目的那截皓腕,却是不由多盯了两眼。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方才坐公主车舆进门的人, 实际是宁芙的贴身婢女秋葵。   因昨夜收到小安子的传话,以及公主随身所带的那枚白玉四方佩, 叫她与冬梅各自惊诧同时, 只得为保公主声誉,尽力冷静下来。   她们自不敢声扬,只盼明早小安子能顺利出宫, 来个瞒天过海,谁也不知,因惦想着公主在外夜宿, 没有换洗衣物又没随侍伺候, 于是临小安子出发前,秋葵便思量着主动提议一同跟来。   之后在公主府门口遇到南越公主刁难, 确实是她先前无法预料到的, 不过好在一切有惊无险,更因她适时地探出一脚,勉强打消了南越公主的怀疑。   顺利进府后, 她却没被领着立刻去见公主, 那侍卫之首好似有急事, 没来得及安置他们便很快没了人影。   而带他们进门的其余一众侍卫,全部嘴严到一字不吐,没一会儿便纷纷散去。   于是当下只留她和小安子原地面面相觑, 失措不知去处。   因对此地不熟悉, 他们并不知该于何处去寻公主踪影,故而只好坐在一角落的三角亭内, 等待兵士们闲暇有余, 能分出些心思来理会他们。   可没过多久, 她竟偷偷看到南越公主被一校尉从正门礼致领进, 之后庑廊尽头处,又出来一位面容朗俊,身着黑袍的陌生男子。   秋葵刻意留心,于是接下来几人间的对话,都一字不落地全部入了她的耳。   原来都是阴谋!   公主殿下近日来辛辛苦苦驯服的奴隶,竟是口服而心不服,此人内心真正认的主,一直都是他们本国的南越公主。   想到他们可能早已私下谋联,想叫公主驯奴成果徒然变成一场空,那到时,殿下的颜面定被践踏无光。   思及此,秋葵再也坐不住,于是不顾小安子劝阻,从侧面溜走悄悄去寻得公主下落,只想将次密尽快告知。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她出了庑亭后左拐右拐,还真寻到了一处偏院,待推门走近,便见她心心念念的公主殿下,此刻正背身站在花圃前,享着趋蜂逗蝶的安闲。   “秋葵,你怎么在……”   转身见到来人,宁芙双眸不禁一滞,更显几分错愕。   秋葵忙将事情经过整个详述解释了一遍,宁芙听完,心有余悸地蹙了蹙眉。   “亏得你机灵,不然若当真被南越公主发现车厢内没人,还不知她会闹成什么样子。”   秋葵现在可听不进去任何夸奖,当下只着急想叫公主尽早知晓那越奴的真实面目。   于是试探出声:“请恕奴婢多嘴一问,不知殿下如今的驯奴结果如何?”   宁芙觉得意外,“怎忽的想起问这个?”   秋葵顿了顿,猛地伏身跪下来,又将先前自己听到的对话,一字不落全部告知给宁芙。   最后不忘殷诚叮嘱一句,“殿下心思单纯,极易受坏人蒙骗,此事幸亏发现及时,不然若真到了检验驯奴成果的日子,那越奴听从南越公主的吩咐,先假意恭顺,临众时再起忤逆,那样的话,不仅公主殿下会颜面扫地,就连大醴的国威恐怕也会尽受践踏。”   这样的卑鄙手段,依南越公主的性子,自然做得出来。   宁芙沉面定了定神,相信自己的侍女不会说谎,可阿烬同样也值得她信任,尤其他曾当自己的面亲口允诺,今生只认她一人为主。   她不信那些只是哄骗她亲热的风流语。   宁芙把秋葵扶起,将手抚在她肩膀上,认真问道:“你确定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阿烬方才向南越公主认主,要听她命令行事。”   “这……”   秋葵顿住口,仔细回想了下才吞吞吐吐地出声,“奴婢只听得前言,便立刻着急来向殿下回禀,至于后面……并未听得真切。”   宁芙不自觉松了口气,松了松指上的力道,将侍女放开。   “既不曾,怎可轻易便下定论。”   秋葵愣住,原以为自己听得那些对话,传复过来已经可叫公主对其戒备忌惮,却不想公主对那奴已这般信任,凭着单一言语,并不足叫她内心生起防范。   她心忧又言:“可奴婢走时,那南越公主正垂落下手,大概是依他们本国的礼节,她竟要那越奴……去伏首吻她手指。”   “你说什么?”   原本情绪并不见起伏的宁芙,听得此话,却是一瞬拧紧眉头。   她确认一般,叫秋葵再说一遍。   秋葵还是第一次见公主这般明显生恼的模样,于是下意识以为,是自己方才诚言起到了点醒作用。   于是赶紧依言重复了遍,最后又不忍多一句嘴,忿忿提醒。   “公主莫要动怒,否则当真是中了他们的无耻圈套了!”   宁芙却拂开她手,当下是片刻也在坐等不下去,于是提起裙,直接奔达前厅。   ……   等她赶至,不想人已全部散去,院中归寂,不复嘈杂,更不见南越公主的身影。   如此,虽是避就了与南越公主的直面冲突,却叫她内心憋闷着一口气,实觉闷堵不畅。   她步速渐缓,沿着庑廊一直走至水榭,就见榭亭中只剩阿烬和柏青两人还在。   阿烬背立着身,目光落在一泓湖水之上,而柏青在其后,似与他言语说着什么。   见她来,后者立刻噤了声,神色更明显闪过一抹意外之色。   韩烬很快察觉身后动静,回头,表情未有异动。   “怎么过来了?”他主动朝宁芙走过去。   宁芙抿抿唇,看了柏青一眼,欲言又止。   柏青立刻会意,看向韩烬,得允后赶紧识相退下。   于是此处,当下只余他们两人面面相对。   宁芙率先开口,语气显得有些闷闷:“她人呢?”   “说了把事情交给我,不会叫她真的扰到你。”   宁芙看着他,目光一动不动,“南越公主行事素来傲慢,又一向对人不依不饶,她能这样轻易得便走了,莫不是你私底允给了她什么条件?”   韩烬确实没听过小公主含讽着说话,素日里听她软着嗓子喃喃出声,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撒娇,眼下忽的变了口吻,他听着的确有些不习惯。   不用想也知,有些话定是传进她耳朵里了。   “殿下生恼了?”他上前两步,站到了宁芙面前。   宁芙看他神色平静,一如往日般无波,不由揪心更甚。   她探究不明,不知他这般模样,是否是破罐破摔,打算认下此罪。   “你先回答我的问话。”她坚持。   韩烬看了眼左右,似有顾虑,而后伸手上前不轻不重捏了下她的手腕,小声附耳道:“有话别在这说,跟我过来。”   言语时,他气息尽数撩在她耳廓边缘,宁芙瞬间屏气,下意识将背脊绷紧,敏感程度一如昨夜被他抱在怀中吮嘬耳垂时,直连脚趾都发麻到颤悸。   她挣不掉他。   最后半推半就着,只好随他进了一间附近的偏僻厢房。   待房门关紧,她哼声将手腕从他掌心内抽离,语气更算不得好,“你先说你答应了她什么?”   “殿下认为是什么?”   韩烬定眸在她脸上,知小公主脾气正闹在劲头,便并不着急立刻作解。   他进一步上前,她却抗拒明显,他不过只迈了一步,她却干脆向后连躲两步。   韩烬叹了口气,驻足不再动。   “我都知晓了。南越公主要你吻她的手指,听说这在你们南越,能得允吻公主手指是天大的恩赏,寻常人求之不得的机会,连她身边最得力的副手敕禹,闻言也只有眼红的份,倒是你不声不响,凭白就捡了个这样大的便宜。”   宁芙气鼓鼓地盯着他,此言也是试探,如果他真的那样做了,她就再也不要理他了。   “当着崔易在旁,她能说什么,难不成会直接明面逼迫,要我去听她的手段?”   韩烬反问了句,言语虽平直,但语气却始终都带着哄人一般的低柔。   闻言,宁芙立定思吟。   细想想也是,若南越公主此番的目的真是收拢阿烬,叫他里外配合,以致自己驯奴任务失败的话,那她自会想办法私底下与阿烬暗联谋和,绝不会当着大醴将官的面,便直接不顾及地将手段明言。   如此,她便等同于亲口承认,自己玩不起,输不起了。   一向极其好面子的南越公主,绝不会这样做。   思及此,宁芙这才面容稍稍松缓些,却并不是完全没了芥蒂。   尤其,除去最浮于浅表的排斥心理,她心里实际上是在隐隐害怕的。   她当然不是怕南越公主会如何手段,而是对阿烬的抉择……因不确定而不由显怯。   于是,她主动开口,“先前他们强行将你扣押,并强迫你充数为奴,他心怀恨意不满,想报复他们自是人之常情……”   深吸了一口气,她给自己保持平静,继续往下说的勇气。   “若你最开始选择跟在我身边,只是你报复他们的其一手段,那现在,你本国的尊贵公主已经主动向你伸来了橄榄枝,又诚意放低姿态,意欲向你求和。所以,你,你要怎么选?”   选我,还是她……   宁芙当然知道,一国公主在本国臣民心里,地位究竟有多重要,大概如瑶仙神女一般,是人人心中崇拜礼重之对象。   如果今日换作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她都会相信,对方一定会毫不犹豫择选本国公主。   可对方是阿烬,她便下意识排斥这种结果。   “我根本就没作选。”   韩烬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闻言后更是一瞬将眉心凝蹙起,似乎这话引得了他深深的不满。   他嗤声,“她能跟你比?在我这,她压根就没有这个资格。”   这简单一语,一下定了宁芙的心。   她凝看过去,一瞬不移,生怕他此刻是在故意哄骗,花言巧语。   可是,不管凝盯多久,他眼底都无丝毫的心虚之意,两人四目相对,他眸间露显更多的只有坦然与诚挚。   宁芙手心握得都要冒汗了。   “这么大的诱惑,你为何不想要?”   凭心而论,南越公主虽性格不讨喜,但容貌上却并不成劣势,甚至可以说,她长得还算漂亮,只是与大醴女子温婉如水的气质不同,她身上自带一种肆野的浓烈感,说不上来的味道,但也的确有勾人的资本。   这样的女子,还是他母国最尊贵的公主,他为何要拒绝。   宁芙不是对自己没自信,只是想不通。   身份上想不通。   “诱惑?”   韩烬品味一般,认真重述了遍她话音所吐的二字。   而后径自逼步向前,使得宁芙退无可退,只好背贴在冷硬的墙面上,进退承受煎熬。   “说清楚,什么诱惑?”   宁芙几乎被牢牢桎梏于冷硬墙壁和他火热的胸臂间,丝毫动弹不得,当即不禁指尖捏搓紧,就连呼吸都快不畅。   “别,别离这么近。”   韩烬岿然不动,“回答。”   宁芙偏过目,伸手推拒地抵在他肩头,却用不上半分力气。   “你明知故问。她不是都允你吻她手指了,你为什么不吻?”   “这就是殿下所说的诱惑?”   韩烬咬重后面几个字,口吻透着意外,而后伸手从她额心落下,又沿一管琼鼻,点到唇峰。   之后附耳,悠悠言道,“要怎么办呢?殿下已经亲自带我见过最好的了,所以,这种程度的……已经入不得我的眼了。”   听得此话,宁芙瞬间脸红了个透彻,整张面更是将成一个熟透的红柿。   “你……”   韩烬话还没说完,也不顾小公主的羞恼,当下直接再上前一步,幽深开口,“殿下想不想知道,对我而言,真正的‘诱’是什么吗?”   她现在哪里还能做到淡然自若地去暇思,别无选择的只能全部受着他引蛊往下走,直至最后落入他早早设好的圈套里。   “什么?”   韩烬却未立刻言答,只环视了下屋内环境,遂得了句‘还算整洁’的勉强评价,而后收臂,轻松将宁芙托抱起,又几步向前将她抱上一梨木桌案之上。   他凝着她眸,甘愿以半跪姿态低首,紧接又执她的左足腕踝,落放在他右膝之上。   玉足禁明目,这是仅存大醴的风俗。   大醴未出阁的在室女,都将其小心护守,视作为贞象征。   韩烬的眸,当下便凝落在绣鞋表面,那如画的菡萏纹样上。   久久未移开。   宁芙后知后觉,似想明他的意图,当即慌急欲挣。   韩烬却不再犹豫,直接将掌心压实覆上。   应时,宁芙僵身一颤。   他收劲更紧,沉哑出声,“吻手指能算得什么?对我真正存诱的,是……这。”   作者有话说:   芙儿:哼,算你会说!   —————————— 第35章   虽然此处僻静, 小间厢房更仄隅避人,在府院之中存在感极低, 可泛泛白日, 整屋明亮,她羞耻心双倍作祟,实在允不得阿烬再行过分之举。   她双手扶不到他, 只好被迫向后撑去,落于书案案面之上,仰身睨眸看着他。   “阿烬, 我……我信你说的了, 你别这样。”   她手臂向后撑得难受,因姿势怪异, 实际很难用上力气, 于是没坚持一会儿,便忍不住指尖动颤起来。   加之,他掌心的温热贴着绣花鞋面源源传至她足上, 就像是有只来自邪崇的触手, 贪心又强制地摄取她的魂灵。   而她, 无处可逃。   “信什么?”   他轻易褪了她一只粉白绣花鞋,任她如何挣,不管顾地只收力将其脚踝收握更紧, 而后幽幽慢慢吐出二字, “好看。”   宁芙脸颊一瞬爆红。   韩烬喉结一动,更不避地将眸凝定在上。   白袜裹肤, 他不知是否是自己先前从未在此留意过, 总觉入目所见过的女子, 没一个会白成她这样, 几乎浑身所见,都仿若能掐握出水来的娇。   他好奇,难道足上同样会如此?   掌心托住她足底,韩烬慢悠悠出声提醒,嗓音像裹着砂砾一样沙哑,“说话。”   宁芙脚趾不受控地微蜷,“信,信你不会向着旁人,来……害我。”   “关于这一点,芙儿现在才知道?”   他摇摇头,面容不满,口吻更带着体悟不明的意味。   接着,宁芙忽觉他忽然变了掌心温热托握的姿势,转而换成两指直直点戳她脚心,她根本反应不及,瞬间吃痛又吃痒地瞪大眼,满满不可置信。   她自是知晓的,只要他不想放人,依她那点小劲怎么可能挣得过他。   于是干脆放弃挣抵,她吸了下鼻,委屈模样的看着他求饶,试图好好商量。   “阿烬,允你亲一下好不好,只要别像现在这样了。”   在她从小被嬷嬷教习的那些繁冗必遵闺礼之中,哪怕是被男子吻亲,大概都比被摸足要强得多。   昨夜烛火熄,于黑暗之中,她尚且还能自欺欺人地劝慰自己,可现在,青霄白日,一览无遗,她明明就成了他掌中玩物。   她是主,他是奴。   可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越位在上,成了睥睨目光,能轻易掐握住她命脉的人。   后知后觉的思绪晰澈叫宁芙不由渐生恐慌,尤其她今日忽的意识到,在这公主府内,他不再是离开自己的庇护,便活不下去的弱势存在。   如今,他能自由出入,在府中随意走动,甚至就是此刻……胆大包天把她拉进一偏屋亲热,也不受阻拦。   外面真的就无一人察觉异动吗?   她这样想,并不是真的想叫自己与阿烬的私隐被人发现,只是忍不住内心生疑,他在偏院如何对她过分,不被察觉自都有环境隐蔽的理由,可这里呢,前院呢……   驯奴初始,二哥为护她安危,便执行力很强地在四面高墙楼台上,专设了负责巡防的弩手。   他们个个眼目出众,任何遮饰本该都逃不过他们的眼力才对,可偏偏,他们就是很幸运的直瞒到现在。   真的,只是幸运?   脚腕忽觉的凉意,把宁芙飘远的思绪强行扯回唤回,紧接,她目光一滞,眼睁睁看着阿烬将指尖伸进她白袜边沿,而后收力一勾扯,轻易便将她棉袜扯落在手。   赤条条,白裸裸,他无丝毫阻隔地捧住,眼神深凝生热。   “殿下刚刚那话,可否再重述一遍?”   宁芙十指死死扣紧书案边沿,钻心的痒意麻至胸口,她脸颊团晕绯红,受不住得从嗓口溢出一声轻轻的喘息。   “什么?”   韩烬轻笑,终于移开眼看向她的眸,“当真,许我亲一下?”   宁芙反应了下,生怕他是生了误会,于是赶紧摇头去否,“不是的!我的意思不是……”   后面的话,她实在无法言明出口,当下只觉耻得要死过去一般。   要吻她的足吗?那怎么可以……   她原本之意只是允他亲一下嘴巴而已,以此作留转圜余地,绝不是他所想的深意。   看她窘迫模样,韩烬挑了下眉,而后又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她白嫩的小脚趾,眼神深炽,似是喜爱得紧。   “不是吃味别人?”别人的手指。   宁芙什么也不应,只顾摇头,“我没有。”   “没有?”   韩烬尾音扬起,几分清冽逼人,他笑了笑,又道,“也无妨,她没那么重要,我也只是想叫芙儿,对我真的安心。”   话落,她尚来不及思明,便忽觉足背传来股温湿濡热的相贴悸感。   宁芙眯眸,全身猛地僵了个彻底。   半响,她睨眼,入目所及,是他半跪伸前的膝,乌黑浓亮的发,以及发上松木制得簪。   而她的足心,此刻正轻点在他膝上。   他敛颌,肩耸,木簪也颤乱。   很久很久之后,她才恍惚听得他深言。   “芙儿,我今生只为你一人……伏跪低首。”   ……   三日后,大醴、南越以及扶桑三国的联合军演行动,于北境边线顺利结束。   此次行动,是为及时应对雍岐置军渭水河岸线的军情之急,依雍岐的综合国力,想要逐一攻破南境三国,阔自身地界版图,在南境三位国君眼里,已成昭然若揭之事。   若非如此,向来边线摩擦不停的三国,又怎么忽的化敌为友,联合作战兵力,以合抗北方强敌。   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小国作战,彼此之间摩擦征伐,最多不过是丢座城池的事,可一旦正面对上雍岐这样的大国,则是被动承冒被灭国的风险。   孰轻孰重,决策者自有思量。   只是,叫三方都觉意外的是,雍岐此番摆出这样大的阵仗,于渭水河岸,整兵列阵以待,仿若时时窥伺,随时都可能举兵全力侵入扑袭,可最后,只待南境三国被迫联合军演完成,实枪实戟地一番辛苦折腾下来,也不见雍岐那边有任何的回应动响。   他们这样沉得住气,实在不像先前作战,那股雷厉风行,动若雷霆的干练作风。   如此僵持几日,众人这才终于确认,雍岐此番发兵南下,大概当真不是为了侵略征伐弱国。   那除此之外,究竟是为何事,竟将雍岐的作战主力军都能轻易发动起来,难不成是最近,雍岐郢都会来什么大人物亲巡?   对此,所有人都想不通。   ……   待联合军演行动结束,南越公主也没有了继续在大醴逗留的必要,与她一同前来的众位南越使臣,事毕后也都各自收整行囊,启程归国了。   唯独她和敕禹,因与宁芙相约之事还未有了结,便不得不在驿站多住上几日。   生等无趣,若是平时,南越公主定早没这个新奇兴致,完成联合军演任务后,她自早早回了国,可这回不同,她有足够的信心,不久后能看上一场好戏。   很快,驯奴期限至。   原本月初时,便到了大醴五公主展示驯奴成果的时间截限,可因那奴几番伤重,又得大醴太子宽宏,允给他些养伤的时间,于是耽搁下来的一个月,便只能向后顺延。   于是到了今日,那奴和大醴五公主私下相处的时间已快两月有余,实在算不上短。   不过南越公主对此并不担心。   她知越奴生来敬崇她,更视她为神女,瑶仙,只要她稍稍给出去一点甜头,便足以叫他们对自己忠心不二,甚至哪怕付出性命代价,也都在所不惜。   这样的忠奴忠仆,绝不会轻易被别国公主驯服了去。   即便那大醴五公主的确生得媚骨生恣,风情绰约,可心中信仰,哪那么容易被除缔?   怀揣着这样的自信,南越公主得意洋洋,早早便进了公主府大门,更挑了个最中间的坐席位置,好叫自己待会能近距离亲眼目睹,自己的忠奴是怎么当众驳了大醴五公主的面子,叫她当众下不来台。   除了南越公主与她身边手下敕禹,坐席上陆续坐下谢钧、谢言笙、以及崔易和其他两个副将。   今日地点,是大醴国君择选,其中自隐着一番提醒。   宁桀明晰父皇之意,故而今日除去南越公主与敕禹两个外人在,能在此现身者,都是他身边亲信,或可信赖之人。   如此安排,只防芙儿那边万一出现意外,他好及时作阻,叫一众闲话传不出这扇府门。   之后,他更会直接相送南越公主离京,不给她在大醴民众面前作祟的机会,若她今日真打了什么坏主意,那还真是如意算盘打错了。   而且,宁桀隐约能察,这位向来目中无人的跋扈公主,似乎是有一点害怕他,尤其军演之时,两人难以避免经常碰面,而每一次对视,她都会下意识率先避开眼,露怯而不自知,实在奇怪得很。   嘈杂声落。   见芙儿带着两越奴走进庭院中央,宁桀应时敛神凝目,也想知道在新主和旧主面前,那人会如何作选。   得罪了旁人他管不着,可若是叫他妹妹伤了心,他绝留不住他的命。   ……   宁芙走在前,面上尽是尽力佯装出的从容端淑。   坐席上的兄长,好友,皆对她示意鼓励的眼神,南越公主则依旧目光不善,明显含带调戏意味。   可这些,全然入不了她的心思。   没有人知道的……在现身人前的那一盏茶功夫里,她过得究竟有多艰难。   就身处距离此间院落仅一墙的位置上,她被阿烬用力抵在墙面,被迫仰头眯眸,身承他霸道的占有欲。   院内的交流声几乎能清晰传进她耳,言笙的欢笑声更肆意明快,宁芙想知道,究竟是何事引得闺友这般喜悦,可彼时,她嗓口艰涩,一声也发不出来。   被堵得太紧。两人亲过好多好多次,浅尝辄止的,浓情蜜意的,大多彼此愉快,双方同为上瘾享受。   可这回,他不再仅满足于去解那一点点的瘾,似乎当下在这样的极为刺激的情境之中,他内心很多恶劣的心思,都被轻易引着起。   “可以……伸手吗?”   他一手箍牢她腰上,另一手空余,此刻正尝试着向上攀附。   宁芙瞬间大惊,以前接吻时,他从没有这样过。   她慌急立刻打掉他手,口吻干干急促,听起来的确显得略有些无情。   “不可以!不行的!”   尤其还是在这里,万一院中有人出来……周围毫无遮蔽。   被抗拒,韩烬沉闷闷地‘嗯’了下,抱着她缓歇半响,后才再次开口低附:“殿下方才叮嘱说,待会要抽我几鞭?”   说到这,宁芙便不忍愧意满满了。   那些条件,都是她初始时便与南越公主说好的,当时很多人作证,两人谁也不能临时改变。   她低低睫,红唇边泛光莹边启合,开口更是带着不忍与艰难。   “十鞭。”   十鞭,并且一鞭都不可减。   南越公主等了这么久,最想看的无非就是这个环节,如此,她自会全程盯紧牢,不给她任何敷衍凑数的机会。   “无妨,十鞭而已,我受伤早成习惯,公主不必太过挂心。”韩烬语气轻松地开口。   闻听此话,宁芙心中煎熬难耐,只觉更加过意不去。   尤其在听到他说,自己受伤已成习惯那句,宁芙简直一颗心都跟着紧紧揪起。   半响犹豫过后,她终于忍不住向他凑近,又补偿一般踮起脚尖倾身过去,主动吻了吻他的左侧唇角。   她心头怀愧地认真言道:“阿烬,你放心,我的鞭子已经提前做过处理过了,最中心的那根发力藤条,我也已言命专门的巧匠将其剔除,打在人身上,空响虽大,却并不十分疼痛。这些我先前跟你说过的,现在怕你放心不下,就再认真承诺一遍,阿烬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真的伤害到你。”   韩烬身经百战,自是早不惧那点儿伤痛。   他身上的刀伤枪伤,哪一处不比被鞭子抽要严重得多?   方才问那一句,他自然刻意。   闻言后,他只面不改色,又搂着小公主的细腰紧紧收臂,而后满足地低低出声。   “还是公主疼我。”   宁芙知他这话只是感谢,却还是被其口吻中隐约所带的暧昧余韵弄得微微脸红。   她稍避眸,小声回说:“是想叫你安心些。”   韩烬浅浅溢出一声笑,“想叫我安心有更直接的法子,公主何必舍近求远,以为我真挨不了那几下鞭痛?”   宁芙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只好讷讷的问道:“什么更直接的法子啊?”   “比如。”   他将声音咬出来,每个字都显得清冽冽,“允我伸一次手。”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席坐上, 谢言笙看着两越奴已上阶立毕,不由瞥眼扫过坐于自己左前方的南越公主。   她目光自带不善。   原本这一场会如此兴师动众, 最初便起源于她与南越公主的那场比武。   芙儿是为她挽面出头, 这才硬着头皮承接下驯奴的挑战,也因此引得南越公主屡屡不依不饶的故意找茬。   忿忿移开眼,谢言笙又收神看去阶上, 稍稍打量后,她不由出声喃了句。   “芙儿是很紧张吗……怎么脸色看起来不太对,还似有些异样的红。”   坐她身侧的谢钧闻言也看过去, 却未有深想, “大概是有些犯难吧。公主殿下自小被悉护得太好,娇娇弱弱, 甚至生人都少见, 眼下叫她驯教一凶野男奴,身边还未有帮手,确实不是易事, 紧张些也属自然。”   谢言笙又说:“我昨日已跟她说过了, 有我们在旁随护, 就算驯服不成,也绝不会叫她被伤一根手指头,可芙儿却心大的只叫我放心, 说她自己很有把握。”   “好了, 我们不如相信芙儿一回,你这般心忧外显, 倒是助长了南越公主的威风。”   谢言笙不服地哼了声:“若不是我上次受伤, 岂会给南越公主出风头的机会?她那样的身手, 根本打不过我, 若她再敢挑衅,我一定……”   话未说完,宁桀威然回眸,将她小声愤然的话生生打断。   “一定什么?”   谢言笙一愣,抿抿唇赶紧心虚地低下头,“没什么。”   谢钧看着自己阿妹原本还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被太子殿下说了一句,马上就怂得像是只猫儿,于是不忍弯唇笑了下。   宁桀继续持重言道:“没什么的话就安分一点儿,肩上的伤没有好利落,还总想瞎折腾些什么?”   谢言笙有些不敢去看宁桀的目光,尤其从他嘴里听到肩伤二字时,便更不自在讪讪避目。   早已痊愈的伤口,在此刻忽的泛起些异样的微痒。   她沉沉呼出口气,小声应道。   “知,知道了。”   ……   台上,宁芙屏气持鞭。   她拿着自己那根特制的抽了芯的软鞭,暂先走到柏青面前,而后给他示意了下眼神,之后利落挥鞭而下。   一鞭、两鞭、三鞭……   先前有过特意训练,眼下她自知该如何持控力道,加之鞭子提前动过手脚,所以十鞭抽打下来,柏青并未受到实际的鞭痛。   很快轮到阿烬。   宁芙走过去,手心麻麻的,纵然方才落鞭无力,可为了不叫南越公主生疑,她握鞭起势很足,并且每次下挥的动作幅度都很大。   她刚要动手,却被身后南越公主忽的出声叫停。   “等等。”   宁芙一顿,下意识将手指收得很紧,生怕被她察觉到鞭子的端倪。   她迟疑转过身来,正对上南越公主投向的打量目光。   “五公主力气实在太小,十鞭抽下去,那人身上竟一点血印子都没现出来,这算什么?”   南越公主一副不甚满意的口吻,说罢,又凝盯在她手里紧握的鞭身上。   宁芙瞬间有些心虚,纵然面上强行佯装着镇定,可手心却早已忍不住地向外浸汗。   若作弊手法被她发现,南越公主身为一个异客,自然不会真的对她做出什么过分举动。   可如此,她身为公主的颜面会因此扫地,甚至牵连到言笙,更致上升到国家信誉的层面。   说大可大,说小亦小,全在对方什么态度。   可依南越公主不依不饶的性子,自然是怎么搅合怎么开心。   宁芙定定神,尽量将她的注意力从鞭子上移开,于是主动迈前一步,镇定出声:“关于这个,在约定之初我们并未有明确的说法,而且你也只要求,由我来执鞭便可。”   闻言,南越公主没立刻回,只是从坐席上起身,而后拾阶向台上走去。   众人的目光纷纷跟着她,就见其上台后直接越过宁芙,向着那即将被执鞭刑的越奴身边靠近。   位临之际,她忽的抬手,放落在那奴的肩上拍了拍。   南越公主背对众人,故而此刻也就韩烬一人可见,她目光转瞬从平和变到犀利,直直地威慑凝盯,似乎是在提醒他,要注意自己南越人的身份。   可惜,他不是。   “五公主若不用力,给人挠痒痒一般的感觉,我怎知这奴隶是因认主才对你行举恭顺,还是本就不觉痛苦,躲不躲都无所谓。”   谢言笙先坐不住了,从坐席上站起身来,“原本就是你未提前说清楚,哪有这样中途打断的道理,难不成这就是你们南越国的交邦国仪?”   “我未说清楚?好……”   南越公主声音沉沉,目光也立刻寒下,随即,她抽出自己腰间别着的黑皮软鞭,毫不犹豫地直直用出十二分的力气,狠狠抽打在韩烬身上。   登时,就见他手臂内侧的衣帛尽被抽裂,碎布边缘沾就着血肉,外翻着血腥映目。   见状,宁桀一瞬蹙眉,谢钧也未想到南越公主会忽下狠手。   台上柏青更是坐不住,他护主心切,却被崔易眼神一下提醒住,这才生生忍住了反抗的冲动。   现在身份暴露,绝对是下下策。   崔易多柏青一分沉稳,虽心头同觉憋闷屈辱,却更懂当下要忖度利弊,分析得失。   尤其秋猎将至,他们很快便能走得神不知鬼不觉,在此栽下跟头,实在不必要。   南越公主自不知她惹到了什么人,更不知她能得手,全在对方未闪避,或者说是故意受之。   此刻,她全然未觉,还十分有理地开口:“我教训我们南越国的奴隶,可不碍你们大醴皇族什么事吧?既然五公主和谢小姐都说,如何驯奴是我事先没说清楚,那好,我便在此一鞭一鞭地示范,保证给五公主好好打个样,叫她知道,打鞭究竟该是个什么力道。”   “不可!”   宁芙下意识去阻,她眼神透慌,紧紧盯在阿烬的手臂伤处,又怕被旁人看出她的过多关切,只好强忍奔过去的念头。   她牙关咬紧,隐忍到极致,再抬眸,目光罕见地透显出凶意。   南越公主还在大言不惭:“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本国的奴隶,就算我如何打他,他也不会有丝毫反抗,五公主你呢,敢不敢拿我这鞭子来试一试?看他到底认不认主,会不会目眦尽裂地扑咬你?”   “我早说过,他已重新认主。”宁芙冷冷。   南越公主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头笑得十足夸张,半响后才收敛得意,趾高气昂地伸手把鞭子递给宁芙。   “是嘛,那你来证明给我看啊。这回会不会抽鞭了?若不会,我还可以再继续拿他给你作示范。”   说完,她不给宁芙片刻反应的时间,明显不是真的想听宁芙回话,她眯眸直接下手,正对着韩烬胸口位置,又狠狠挥落沉重一鞭。   “你住手!”   宁芙出声,隐忍得手指都在发抖,可全场众人除了她,几乎没有一个人有很大的反应。   她知道,若南越公主此刻实际伤害的是自己,那不管是二哥言笙,还是谢钧哥哥,都会毫不犹豫冲上来相护,并会即刻将对方拿住。   可是换成一个奴隶,便没有人会去在意其生死与病痛。   尤其,他还是越奴的身份,大醴人又何必多此一举,多管闲事?   所以眼下,除了她,阿烬真的再无人管顾。   “我可以不打他,那换作你来?”   南越公主继续相逼,又将她那把锃亮的黑皮软鞭向前递了递,而后补充道,“不见血,不算数,如此实实挥落十鞭,我亲自来替殿下数。”   “无妨,打吧。”   韩烬沉默半响,终于艰涩出了一声。   宁芙动容看向他,却迟疑着不肯动。   尤其,看着南越公主手里那把软鞭的鞭身,上面竟还铆着不少的金属锥点,明显是为加大攻击力度的巧设。   那锥点凸显,当下被头顶午阳耀照得不停闪烁光刺。   若真的用这把鞭子抽打……十鞭,怕是要出人命了。   “阿烬……”她无措出了一声。   “别怕。”韩烬这一言声音极小,大概只台上几人可闻。   南越公主正好入了耳,当即直觉怪异地忽的抬了下眼,目光打量一般,逡巡在两人之间。   别怕……   他难不成是在哄人?   想自己当初在公主府认明他的身份,并慷慨赐予他亲吻自己手指的权利时,他当时的反应实在没现多少敬意。   只一派冰冰冷冷,不觉分毫惊喜,甚至面上还浮闪出些许不耐的神色。   那时,她只当自己是多想,更以为他是天生性冷,不易被人接近而已。   可现在,亲眼见他对宁芙明显态度不同,开口刻意收敛得轻轻柔柔,仿佛只声量大些,都怕会吓到她一般的小心翼翼。   思及此,南越公主戒备眯眸,眼神警告,而韩烬神色淡淡,对此威胁视若无睹。   台下,宁桀言辞鼓励,“芙儿别怕,你打就是,他不敢造次伤你。”   她根本就不是不敢……而是心疼!   这里没有一个人会真正理解她。   对一异族男奴生了怜悯,生了恻隐,甚至还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明明连她自己都理解不了自己,更何况旁人?   韩烬看着她,眼神意味很浓,他不顾南越公主从中阻隔,只定定将目光放落在她一人身上。   “所有人都在等我临众认主……”韩烬轻笑了笑,明明身体正受着伤痛,却还能那么泰然自若。   他继续轻哄着,口吻更有安慰意味,“没关系芙儿,若这是认主的代价,我只觉得代价太轻。”   认主的代价,拥有你的代价。   即便刀山火海,毒瘴深泽,他心甘踏入,亦不会有一瞬的迟疑。   这不过十鞭而已。   先前在雍岐领兵征战,究竟什么伤他身上没受过,更何况这鞭是心爱之人挥落,他自受之如饴。   只是唯一揪他心的,是小公主每抽落一鞭,都难受得仿佛要掉眼泪。   旁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唯独这泪,落他手上,比鞭伤更痛千倍、万倍。   终于,十鞭挥毕。   宁芙几乎是双手发颤地将鞭子还给南越公主,她全程不敢抬头,更不敢去看他的伤。   就像是一个被牵着线的人偶,木讷讷地抽下了艰难的十鞭。   而南越公主在后,当即已愤懑到牙都快咬碎。   虽先前有了几分猜测,可是眼睁睁看着自国奴隶,竟对这一大醴公主生了认主情愫,此等作为,简直无异于是当众打她的脸。   她自觉身受奇耻大辱,如何也忍不下这口气,甚至对那奴隶起了狠厉杀心,可四周皆密列着大醴士兵,尤其大醴太子也在现场,她根本就没有动手的机会。   约定如此,她只能愿赌服输。   最后怨愤瞪去一眼,悻悻而离。   宁芙已没心思再应付她,迈阶而下,当即只觉浑身疲累。   几步走到宁桀面前,宁芙勉强扯了个干巴巴的笑意,“二哥,我早说过,他对我很是忠心,你根本不必带这么多卫兵过来。”   “以防万一。”   宁桀提起那奴,第一次不带厌恶口吻,明显韩烬弃舍本国公主唯护宁芙的举动,深得他心。   谢言笙也附了句,“想不到他对你的忠诚程度,已经超过了南越公主,这回我终于算彻底放心了。”   谢钧不知其中有那么多的因果,当下也只对方才那认主一幕做评价。   “几月不见,芙儿的确是成长了许多。”   宁芙随意对他们应了几声,之后再次看向宁桀,缓声开口。   “二哥,他伤的……很重。”   宁芙口吻淡淡,语气更平,此话几乎没外显出一点超乎主仆关系的过分关切。   只尾音不易察觉地隐约生颤,昭告着她此刻正心扉剧痛。   闻言,宁桀会意拂了下手,吩咐手下去寻军医。   他没那么冷性冷情,知晓那奴今日是为相顾芙儿的颜面而伤,自会给予及时医治。   “放心,他受的只是些皮外伤而已,危及不到性命。”   可他先前不知已经受了多少伤……   旧伤未愈,再添新伤,究竟要累计到何时,才会真的威胁到他性命?   宁芙心痛难忍。   尤其,她是那个持鞭人。   “好了,我与他们两个还有军务事宜要商议,便不在你这公主府继续逗留了,你是现在回宫,还是……”   宁芙没犹豫,“等军医来了,我再走。”   宁桀点点头,允了,又转身冲崔易吩咐了句,“你留下,照看好公主。”   “是!”   ……   宁芙找理由把崔易催促走。   眼下,她并不知崔易与自己同属一个阵营,身边自不会留二哥的眼线。   崔易没多解释什么,当下只配合地默声离开。   宁芙见军医来,拖了拖没有一齐跟进去,只待人走后,她这才等不及地直接奔进偏院。   刚进门,正好看见柏青手端着一盆水从内室出来,她走近些,一眼看到那盆沿边上搭挂着条灰白棉巾,正中心位置正从洇着刺目的血痕。   柏青见了她,面上未显意外,只恭敬示礼。   宁芙却急一些:“他怎么样了?”   “太子殿下派来的军医已经看过,无妨什么大事,只是新伤加旧伤,公子上半身几乎已没什么好地了,眼下擦过金疮药,公子正在里憩休。”   宁芙却不敢松懈半分,必须要亲眼所见他的状况。   “我进去看看。”   ……   迈过门槛,将房门闭严。   宁芙急慌小跑着奔去床沿边,凑近后,她根本不顾阻拦,直接二话不说要将他身上遮挡的布巾掀开。   刚刚才涂抹了药,要盖什么布巾?他分明就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的伤。   韩烬摁着被角,对她摇了摇头:“别看了,只是小伤。”   宁芙还是一言不发,只坚持要往下扯落。   当下眸光随意一瞥,看到他额前仿若强忍吃痛而浸出密汗,于是再也忍不住地情绪崩溃,眼泪垂悬,止也止不住破堤而出。   “别哭啊。”   韩烬轻叹了口气,抬手擦拂,小心帮她掠过眼尾的晶莹泪珠,“我从小受得伤太多,大概身体自成防御,后面渐渐便有了钝感,很多时候,我对痛觉的感知并不十分敏锐,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痛。”   她不相信,啜泣未止。   而后慢慢将纤细的手指试探地从下钻进,抚落在他胸口位置,慢慢点戳,反复细致验证。   她吸了下鼻,言语犹带哭腔,之后确认问道:“真的没感觉吗?这怎么可能……”以前从未听过这种说辞。   她手心温热,实实贴着他的肤。   又似困惑,不放过地一处接一处去亲测。   于是这回,韩烬没有像方才那般,毫无犹豫地立刻回答。   “鞭抽的痛觉的确不很明晰,可你摸我。”   他顿了顿,眉心不自在地轻拧了下,“我会有反应。”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敕禹将行囊挂上马, 抬头看了眼昏黄的天色,将暗不暗的, 时辰已不早。   想要奔袭夜路, 赶在子时前到达晏暨,他们就必须马上出城了。   驯奴一事已经告一段落,公主又当众受了自国奴隶的屈辱, 眼下他们在这玉京城内,颜面扫地,简直多一晚都待不下去。   敕禹站在驿站内的马厩旁侧, 手牵着两根缰绳, 瞥眸看着恹恹在旁神色发愣的公主,他抿唇不敢出声催促。   而后叹了口气, 垂目摇头, 他知晓今日这事,对公主的打击究竟有多大。   略微犹豫,敕禹还是笨拙地开口劝慰。   “殿下, 先前我贪酒误事, 叫两个奴隶从我手底出逃, 又为免罪责强行将南越平民收编进队伍,此举,大概是将他彻底得罪了去, 他今日明面与公主作对, 甚至大不韪地选择站在敌对一方,不顾母国利害, 究根结底, 都是对我的报复, 一切怪在我身, 公主就别再钻牛角尖发省自身了。”   闻言,南越公主这才将放空的眸光渐缓收回,而后抬手,揉了揉拧得发紧的眉心,启齿言道:“敕禹,我要你一五一十,将那日发生的一切都仔细述与我听。”   “是!”   事情已将近过去了两个月,加之他那日又醉了酒,脑子不甚灵光,所以很多细节方面,他已经回忆不出来。   但隐约的印象里,总感觉当时将那两人强行收编进队伍的过程,似乎进行得……并不十分艰难?   对,他们原本就是受着伤的,但伤从何处而来,就不得而知了。   敕禹生怕有误地再想了想,这回几乎可以确定,那两人当时的确没有表达出特别强烈的反抗与挣扎之态,所以自然而然被他视为了可拿捏的软包子,继而混进了他们入大醴献贡的队伍。   他将自己能忆得的事,无论大小,全部向公主详述了遍,最后又压低声音,艰难坦白道,“还有……在,在未进大醴之前,我怕他们嘴皮子不严,将凑数一事宣扬到公主耳边,便时不时鞭打教训,以此给他们威慑……他们大概因此将我恨毒,以致狠心报复,将心思用到殿下身上,早知会有今日这局面,我先前绝不会留他们性命!”   言毕,敕禹沉重将身子跪下,膝盖摩擦在石子路,他不知疼一般伏身又叩了三个响头。   “一切源于敕禹之失,还请殿下责罚!”   南越公主开始的确怒不可遏,可眼下看他这般,实觉郁躁堵在嗓口,她几次起势,终究没有发泄出来。   她虽行事跋扈,可却有个不知是缺点还是优点的护短个性。   尤其眼下,使臣团尽数南下,她身边能得力的,也就敕禹一人。   于是她板着面,不轻不重斥了声,“我看你是这些年在我身边待得太风光,早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敕禹叩首未起,闻言将身子伏得更低。   她静了静神,强行忍住浮躁,而后又琢磨着言道:“刚才你说,初遇那两奴隶之时,是在鞍徽一带?”   鞍徽,是南越,东崇,还有大醴的交界之地,按历史渊源来说,此地应算是南越的领土,因其位置特殊,渐渐发展成三国商队汇交贸易之地,也因此,此处鱼龙混杂,各方势力都有暗暗介入。   闻公主发问,敕禹忙直起身子,跪地点头回答:“是。”   “那里情况有多复杂,你应该清楚,所以你如何能断定,他们就是南越人?”   敕禹自有依凭,“从他们身上搜出的通关文册,上面书写的就是南越文,而且我注意到,他们是跟南越商队一同进入谷道的,只是之后不知为何忽的掉了队,这才给我捉人的可乘之机。”   “在鞍徽,各国的通关文碟,随意找个人就能仿造,还有各国商队,能来鞍徽的都是经验队伍,出发前势必点拔严明,又怎么会随意出现落下人的情况?”   这个……敕禹茫然地摸了下头。   他当时病急乱投医,只想快些寻人凑上奴隶数目,于是看着合适之人便迫不及待地下手,哪还会思量那么多。   见他答不出话,南越公主面容一凛。   她琢磨半响,而后似忽的想通了什么,她眸光幽深,忽的阔步向前,踩上马镫便利落上了马。   “殿下,你……”敕禹还愣在原地。   “你还记不记得当日所见商队的商号?”   敕禹只顾答,“记得,就是我们南越国四大商队之一的,李家号。”   南越公主扯了个干笑,面容背光,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阴恻恻,“想知道他们究竟是不是南越人,回去证实一番,不就能寻得定论?”   敕禹怔忡了下,就算后面发生了再多的事儿,他都从没有怀疑过那两人的身份。   若他们真不是南越人,那当众叛国,忤逆公主一事,便能说得通。   “愣着干什么,还不上马?”   南越公主催促一声,当即落下马鞭,向前奔驰而去,最后的尾音儿只伴随着风声传来。   见着原本还如霜打茄子一般的殿下,此刻竟已如打鸡血一般振奋起来,他自随之动容。   眼下虽震惊不减,却顾不得多思什么,于是赶紧上马,随主骑驾而去。   ……   此刻,公主府内。   宁芙一心关注着韩烬的伤情,想要亲眼看看才能彻底放下心来,可他偏偏坚持,如何也不肯将身上薄被扯下,还刻意摁拽得紧,仿佛生怕被她目光窥到一般。   她没办法,这才不得不忍羞另寻了一个法子。   缓缓伸手,宁芙寻机从被缝边沿探入,只是因着视线被阻,她隔着被子往里探时,生怕会误触到他伤口,故而全程万分小心,每一步沿纱布的摸索都轻轻慢慢。   她大概给自己定了一个标准,只要将力道控制得仿若羽毛拂过一般,应是不会二次弄疼他。   于是,照着这个勉强的法子,她伸手从腹部缓慢向上攀附,大致知道他伤在两侧肩膀,以及锁骨以下的位置,于是动作愈发轻柔小心。   她自然也不自在,讪讪着脸低眸,尽量叫自己保持镇定。   眼下她只将他的伤势放在心头第一位,更只想快些摸探清楚,纱布在他身上缠绕的各处厚度,好辨得上药的具体位置,以此推测出,他究竟有几处重伤地。   腹部位置摸完,她在心里默默记下一个数字。   三处。三处凸鼓纱棉,等同于他光腹部便有三处伤口。   她下手怎么这么重?   宁芙一颗心紧紧揪着,自责得要命,当下哪里还顾得上羞,只着急想再向上探摸。   就在这时,她的手被阿烬隔着被子忽的用力摁压住,丝毫也动弹不得。   她本来只是手掌虚浮,为避就伤口,并没有真的贴在他身上,可他这猛地一下用力,叫她猝不及,就这般不避地直接摸到了他的肤。   她心一惊,不确认自己有没有碰到他的伤,当即一动不敢动。   刚要出声责怪,他先一步低哑开口,还道了句叫人思寻不明的话。   会起反应?   宁芙眨眨眸,一时不懂他这话的意思,只好懵懵地出声问道:“什么反应呀?”   他没把手收回,只继续隔着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她的指,仿若逗趣一般。   宁芙急着催他开口,“说呀。”   “大概……”   韩烬不紧不慢吐出两个字来,之后又稍停顿,刻意吊她的胃口。   他看着宁芙关切的目光,眉梢微扬,眸子更带有些异样的深。   接着扯唇将话补全,“大概,是能缓痛的反应吧。”   “缓痛?真的吗?”   闻言,宁芙眸间当即现出惊喜,眼神更是确认一般,深深地凝看向他。   一直淤积在心头的愧疚与苦闷,好像终于能找到了可缓释的方式,她面上的忧心忡忡勉强算是淡了些。   韩烬想了想,启齿回她的疑问,“反应是真的。”   宁芙这回没再傻乎乎的问,她知道他说的是缓痛的反应。   想了想,她又自然开口,“你现在刚刚上了金疮药,伤口一定痧疼得正厉害,所以你这反应能不能一直有,这样你就不会作忍那般痛苦了。”   “一直有?”   这话,跟问他可否持久有什么分别,韩烬被她撩出点坏心来,尤其,她手还继续在里。   “那要看殿下了,只要被你碰着,就……一直都有。”   他身上遮着被,什么异样都不会落进她的眼,唯一有些不同寻常的,便是他的喘息,此刻控制不住地愈发闷沉。   被子足够厚,他刻意稍撑了下膝,不叫突兀得太过明显。   宁芙并不知自己落入他的陷阱,当下只诚意满满的要帮忙。   毕竟方才那十鞭,是她自己亲手抽下的,眼下为他做点儿什么,都是她应该所为。   宁芙这般作想。   “好,那你别摁着我手了,我继续试一试,好叫你的反应能一直维持住,多缓些疼。”宁芙诚恳恳地开口,目光盈盈澄澈。   韩烬听了这话,眸微眯,更于心暗暗骂了句脏话出来。   引导着纯到不行的娇娇小公主,毫无防备地说出这样一番意味深长的话来,他的确不算是个东西。   可他本来也未诩过自己是个好人、善人。   “嗯,那试试。”他哄着说,神色未异。   宁芙点点头,眼神很是认真专注,仿佛拿出了医者的专术姿态。   她手指前伸,触到纱布,起势准备继续向上。   可指尖儿才刚伸出去,就被紧急叫停,“等等,这样不对。”   “怎么了呀?”她尾音绵绵,明显又不懂了。   不是要靠她探摸才能缓痛么,哪里不对?   “往上,虽有感受,但效果却甚微。”他看着她解释,又像是在言语指导。   宁芙抿了下唇,不知缓痛还有这么多说法,可又想每一瞬的疼痛,都是他能切身感受到的,自该一切都按他的标准去执行。   所以,她温声向他寻助,“那,那我该怎么做?”   “腹上。”   他口吻好心地提示二字,可不知为何,他说话间总是换着腿来撑起膝盖,姿态很是怪异。   宁芙忖寻不明,正要继续听他指导动作,可韩烬却忽的沉默下来,他没浪费口舌,只隔被猛地捏住她手腕,手把手地指引她到正确位置。   “这里就可以了吗?那我该用什么样的力道?”宁芙几番确认,生怕自己会再出错。   “命都在公主手下,当然是任殿下……”   他说话奇奇怪怪,尤其最后音尾处的那两个字,与气音一块传来,有些混混得模糊不清。   宁芙懵懵地反应片刻,而后遽然瞪大眼睛,   他那被气息吞掉的两字,似乎是……玩弄?   ‘任殿下玩弄。’   这是他的话。   宁芙眸有些湿,更觉自己手心都莫名在发热,他,他到底在说什么呀!?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宁芙凝盯了他半响, 似嗔似恼,可对方始终静目平和, 面上未有丝毫故意捉弄人的狡黠,   对峙片刻,宁芙觉得也许是自己想错了,自己为他缓释伤痛, 绝无私心,又何来‘玩弄’一说?   大概,他方才说的是……腕动?   两字发音是相似的, 她帮他抚伤, 也的确需要手腕用力,宁芙这样想, 心里终于能自在些。   “可以继续了吗?”   阿烬态度忽然恭敬到叫人不适的地步。   这个时候她哪还有拒绝的余地, 于是宁芙轻点了一下头,算是下来。   很快,手心被带动着轻贴慢抚, 她无需费什么力气, 只随他带动就好。   可慢慢的, 她无意抬眼一瞬,就看到阿烬俊逸的面容此刻微微扭动。   那副样子带着形容不上来的奇怪,仿佛真的释缓解了痛, 可眉心不时轻拧, 又像在强忍什么另外的痛苦。   她思寻不明白,只觉被牵带着, 抚贴动作越来越快, 直至指尖都快发了麻。   于是她忍不住轻轻唤了阿烬一声, 对方倒是配合地睁开了眼, 而后眸底浓深热悸,直直定在她脸上。   那瞬间,她仿佛猝不及陷进一潭暗泽漩涡里,不由呼吸僵滞,彻底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   他为何一副……动了情的模样?   宁芙困惑作想,手腕被他掐握得更加紧牢,接着,耳边传来一声沉沉又异样绵长的喘息,又哑又蛊,宁芙耳廓都连带得酥了酥。   她眨眨眼更显怔茫,韩烬也正好向她投来目光,当下他胸膛镇鼓,一副并不十分平复的模样。   宁芙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最先的反应还是去关怀他的伤情。   “你好些了吗,缓没缓痛?”   他点了下头,没有出声,只松手将她的皓腕放开,又驱逐一般,把她的手臂从被子里推出。   宁芙没反应过来,垂目看了眼自己明显升温的手,又歪头带疑地抬眸凝向他。   看他额头发着汗,怎么瞅都不是一副轻松的样子,宁芙自然怀疑,方才那些话只是他对自己的安慰,其实根本就没有缓痛一说,他不过生抗下来了而已。   “阿烬,缓痛是不是假的?”   闻她质问,韩烬瞬时一僵,神情罕见浮现出丝缕心虚之色,于是动作仿若不经意似的,伸手将自己腰上盖的被子,用力摁压得更紧了些。   里面泞泞不堪入目,不过缓痛之言倒不掺假。   方才他快意冲顶,哪还感觉得出什么鞭伤,而且就她羸弱挥鞭的那点小力气,纵然见了血,伤口也深不到哪里去。   被她深切注视,韩烬喉结不由上下一滚,他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坦白,毕竟对着公主自渎这种事,并不算大丈夫的光彩。   只是未成想,他启齿还未出声,小公主忽的凑上前来,小心翼翼地环颈抱住他,低低喃道:“你自己算算,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你究竟当着我的面受过多少次伤,剑伤、鞭伤……你能算得清楚吗,是不是多到就连自己都数不过来了?”   “芙儿……”韩烬愣了愣。   宁芙吸了下鼻,下颌压在他肩头,视线就放空一般的低垂着。   “你又不是铜身铁臂,哪有什么缓不缓痛的,就算真的能痛苦暂缓,可你身体受到的伤害却都是实打实的,加之你进大醴前,身上就有旧毒未消,你到底还要对自己的身体不负责任到什么地步?”   她原本是不想哭的,可把话说完后,便忍不住地想掉眼泪。   韩烬背脊僵着,闻听出她的哭腔,又清晰感知到肩上阵阵的起伏轻啜,他不知所措地轻拍了下她的背,不知小公主忽的情绪波动是源于哪里。   但明显的是,她在心疼自己。   “我会对自己身体负责。”   韩烬叹了口气,犹豫片刻把人从怀里松开,而后掀开被子一角,把自己的右侧手臂露了出来。   宁芙抬手擦了擦泪,目光顺着他的示意看过去,当下不由心惊一颤。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他的伤口,很多细节入目,叫她瞠目哑然。   深深浅浅宛如蜈蚣爪一般的疤痕,密布在他手臂各处,新痕交错旧痕,叫他原本白皙的肌理不见丝毫的腻滑,只有骇目的坑洼与凸起,虬根突兀延绵。   宁芙深深吸了口气,不敢伸手,她知道,这只是他身上很少的一部分。   只臂间尚如此,她不敢想象加之其他地方,会震撼惊人到什么程度。   “看到了?不过臂上这些都不是别人伤的我,他们没那个本事。”韩烬口吻平常地说着,避开她戚戚然的目光。   “叫我想想该怎么说……”   他轻松耸了下肩,又看宁芙满目沉重的模样,还特意伸手过来,安抚一般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又温柔道了声‘乖’。   之后继续:“大概是,我非家中嫡子,而家中的当家主母见我长大,又颇有天资,便心生忌惮,为防我与她的亲生儿子争……财产,她便蛇蝎心肠地强行喂我吃了蛊药,每每发作起来,心魔作祟,几欲入魇,剧痛万分。”   “而主母又拿解药作挟,甚至还囚禁了我母亲和小妹,只为逼迫我成为一具没有思想,只听她话的傀儡,去解决一切被她视作障碍的潜在威胁,大大小小的厮杀场面,我见过太过太过。可即便如此,她还总是故意拖延赐药时间,我几次险些支撑不住,生怕入魇后会伤害到身边人,于是不得不拿着匕首自残,靠忍受剧痛来叫自己维持最后的清明。”   “我是一向忍惯了疼的,要是真那么容易死,我恐怕早活不到见你了。所以啊,芙儿别怕别哭,我命硬得很,阎王爷轻易拿不走。尤其现在,即便没有抗制心魔的解药,我也寻到了避免入魇的法子,在大醴我们相处的这两月里,我也只犯过一次魔瘾误咬了你,之后,魇症一直平复至今。”   他一股脑地说了好多,关于毒症来源,还有他从未提及的复杂家事,宁芙全程听得全神贯注,屏气忧思。   尤其听他说起身历惊险的时候,她心头总翻涌着出声打断的冲动。   可她真的好想了解他多一点,什么都好,无论好坏,她不想连他的名字都只模模糊糊的了然一个“烬”字,她想认识完整的他。   于是,她没有关心则乱,真的打断,只完整地听他述完这些。   “怎么不说话,听愣了?”韩烬一哂,往她小脸上掐了下。   宁芙尽量叫自己声音显得平静些,她只想先问最关键的,“避免入魇的法子,是什么?”   她是亲眼见过他入魔时的模样的,目眦猩红,理智全无,就像是一只完全失控的兽,只能依靠放肆撕咬来发泄。   那时,她惊恐怕极了,可现在,她唯恐这般症不根除,长久下来会伤他的性命。   “原本我也并不确定。”   韩烬说出自己所念依凭,“来公主府的第一日,我魇症再犯起,百般受着折磨。后来我无意咬了殿下,又亲触到殿下的肤,当时只觉心里升腾起的那股魔火,好似忽的被一个罩子彻底盖住封印,我仿佛不再身处灼灼焰山,而是临于飘香的桃林。”   “花香催梦,我沉眠入睡,那日算是我入魇以来,破梦最轻松的一回。等到第二日殿下再来,我注意到殿下身上挂着的香囊,里面传来同样的桃香味道,便有所猜测。”   宁芙思吟了下,惊讶地迟疑出声:“所以,闻香就会有用吗?”   韩烬舔了下唇。他也不成想,宁芙竟然是这样的脑回路,当即实在无奈又头疼,都已经点明到这,她居然还不明白。   小笨蛋。   “不是闻香。”他拉过她的手,郑重其事,“是因有你在我身边。”   “我?”宁芙不敢相信地怀疑出声。   韩烬点点头,答她的惑,“芙儿还不知道,我先前犯魇症的频率几乎高达每月四到五次,哪怕后来吃药抑制,最多也只能将次数控制在每月一次,除此外,我夜夜入眠艰难,甚至有时辛熬整夜……可眼下这两个月里,我们朝夕相处,你又时常伴我身边,我竟一次魇症异样未起,甚至每晚都能睡得香沉,再不必受长夜漫漫孤寂之折磨,这些,全是因为你。”   “可是我不明白,你这话好像将我形容成了药引,可这说不通的呀。”   她不信世上有这样邪乎的事,可韩烬却早已将其中关窍找到。   “魇症乃我的心魔,源自我童年受折磨而致的阴影,可我心中,并不只一桩放不下的事。”   一眼惊鸿,少女成了他的心中贪想。   比起魔魇作祟,无处安放的浓烈情愫,加之得不到心上人的辗转煎熬,更能铸成少年人的滚欲执念。   也正因为这个,他才一直以来只是浅意撩拨,实在控制不住,也只会隔衣缓释,并不敢真的得到她。   过头的兴奋同样有引起魇症的风险,他怕自己不可控的在她身上失去理智清明,真的成了疯魔发泄的兽。   “你的意思是说……我也一直在你心里?”   宁芙半响才出声,算是终于聪明了一回,可她说完,又摇着头自我否定,“不会的呀。我们之前并不认识,城郊营地遇见,难道不是我们的第一面吗?”   “大概,是梦里见过。”他回得含糊其辞,但这话若深究起来,其实并不算说谎。   那是西渝国君迎娶大醴长公主,因不久前雍岐与西渝刚刚合作解除洪水溃堤的涝灾威胁,故而他依父皇之命,亲自去给西渝国君送上一份新婚贺礼。   当时,婚宴办得极为盛大,人声鼎沸,锣鼓喧天,晚上的篝火晚更是重头戏。   草原民族,不拘小节,君民同乐,故而那夜无论官宦还是平民,不少都来到晚会想凑凑热闹,他实在不适应被人拥簇,一时间心情闷躁到极致,只想快些见到西渝国君,将礼品送上。   他一步一步在人群拥挤中走得十足艰难,心情更是差到极点,可偏这时,前面还来了不看路的,直直蹭撞到他肩上,还撞得不轻。   韩烬厌恶别人碰他,当下手掌用力,眼神狠厉地要把人给打飞。   可这一掌还没下去,人流又朝一侧挤过来,这回,身前那人猝不及身形不稳,堪堪摔进了他怀里,大概是怕真的摔到地上,并下意识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于是这一掌,韩烬最后也没有落下去。   她身上浅蓝色的披帛被风吹得胡乱飞舞,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他脖颈处拂撩,痒得要命。   小姑娘手指在抖,拽着他衣角缓了缓才放。   篝火晚会要求进场者必须人人都要戴上面具,这是西渝的一方民俗,可小姑娘的面具却因方才的身形摇晃而无意落在地上,于是一双盈盈剪水的美眸就这般入了他的眼。   分明是纯到不行的一双眸,可身姿婀娜间,又透着一股近似熟.妇才能张驰的妩媚,简直尤物天成。   她被吓到似的,站稳后匆匆道了句歉,便头也没抬地慌慌逃离现场。   对此,韩烬没什么多余反应,只觉不过美色过甚而已,他对这些向来不感兴趣。   迎席吃了几盏喜酒,他之后回驿站入眠罕见顺利,只是闭眼前,他如何也料想不到,那娇妩丰腴的身今夜竟会入得他的梦。   他大汗滚滚,后半夜喘息而醒,被褥遗了大片。   后来他才明白,那日,她不仅是撞了他,还是精准撞到了他心上。   她起来若无其事地走了,可他心头,却被凿出一块深深的坑洼。   填不平,补不上。   他后来再想见她,却没了机会——他被紧急召回与东崇作战,而同月间,母亲、阿妹,又相继遭受迫害。   “梦里见过我?阿烬,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能听你随意蒙骗吗?”   宁芙不满地努了下嘴,只觉得他方才的回复着实敷衍。   闻声,韩烬这才收回思绪,手放鼻下作掩地轻咳了声,并不搭话,明显不愿再继续深言。   话点到这里,已经是他存了私心,身份隐瞒多时,他又何尝不想叫公主认识真正的自己——北方霸主雍岐国的摄政王。   威震八面,众臣朝拜,就连新君都为他一手扶上。   而不是苟且在这公主府,生存都要仰仗公主毕护的奴。   他需得走了,带她走。   “我没有骗你。”他没改口,信不信由她。   宁芙不跟他继续深究这个,只另寻了个问题:“那伤害你的人后来怎么样了?你的母亲和妹妹,又如何了?”   “害我者,皆被我手刃。”   这话,韩烬几乎脱口而出,可话刚说完,他忽的意识到不妥,他实在不该在公主面前直言杀戮,惹她生怯。   于是,他忙回别的话来转移她的注意力,“母亲与小妹都无碍,你放心。”   宁芙心头确实松了口气,他现在已经过活得如此艰难,幼时遭非人折磨留下忘不掉的阴影,少时又受经年病痛的折磨,到了如今……原本他安安稳稳做着生意,却不幸遭强盗洗劫,之后又被进贡队伍捉住,被强行充数送进大醴为奴。   在他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单拿出来都能给人以致命的打击,可他生生扛了下来,过程间定有万般的不易。   所以,若他身边之人再离他而去,说不定就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人,总要寻到些希望,才能有活着的勇气。   “我不太了解你们南越的法历,你方才说已将害你的人杀掉,那你身上是否背负了罪名呀?”   韩烬不甚在意地一笑,弑兄,夺位,还真是千古骂名。   只是宫变哪有不死人的。   国都乱了,要按哪朝哪历的法来判他的罪,又有谁敢来判他?   韩烬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圆,半响才回了句,“有钱能买鬼推磨,后来家中是我掌事,我给官府塞了银子。”   这与成王败寇,大概是同一个思路。   宁芙轻哦了声,算是理解,“那就好。原以为只有在皇族才利益纠葛这般激烈,没想到富裕人家同样如此。”   “不觉得我心狠手辣吗?”   按小公主纯善的脾性,没准还真听不得他那‘买通官府’之类的妄言。   宁芙却不为他所想,闻言毫不犹豫地摇头,“心狠手辣的分明是他们!你那会儿才多大啊,身中蛊毒,不给解药,又该怎么熬过来呀……”   被人想也不想直接护短的感觉……实在陌生又奇妙。   韩烬静立原地,半响未动,只想要宁芙方才的话在自己耳边萦绕得再久一点。   见她同仇敌忾,似在替他愤然气恼,他摇摇头,笑着安慰说:“没事芙儿,都已经过去了,伤后结痂,也都不疼了。”   “嗯,已经都过去了,我以后会护着你,绝不会叫你再受伤痛折磨,方才你不是说,只要我待在你身边,就可以压制你的魇症嘛,那我们就一直不分开,好不好?”   韩烬深深凝着她,又伸手,触碰到她一侧脸颊,轻轻掐了下。   之后声音微微泛哑,“这是我的愿望。”   宁芙心头酥酥麻麻,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从心头泛起,开始只是浅浅的涟漪,可不到片刻,就变成了汹涌的曳荡,她觉得自己身上仿佛全部的血液都快热悸腾沸起来。   她脸上带着滚滚的热,依旧羞赧,却没有像往常一般,去刻意闪避他的目光。   心跳震荡间,她开口主动,提及了马上要到的懋场秋猎。   “阿烬,下月中旬,便到了我们大醴每年度的懋场秋猎,我的骑射技艺都是你教的,到时,你要不要亲眼看看自己的学生,训练成果如何?”   听到‘懋场秋猎’四字,韩烬不动声色的敛了下眸。   那是大醴与雍岐少有的边线交界处,亦是身处此番困顿,绝佳的脱身机会。   他顿了下,而后面无异色地问道:“殿下要带我一起北上?”   宁芙当这是自然,闻言点了点头,目光期翼地看着他,“当然了,我们不是刚刚说好,要一直不分开嘛。”   韩烬带宠地伸手,往宁芙头上揉了揉,眼神对上她时,又不由弯了下唇角,如此,纵冷峻面容也显得柔和。   只是他面上虽带着笑意,眸底却并不显多么轻松。   “阿烬。”   一直未听他开口,宁芙似嗔地唤了他一声,像是在等他的表态一般。   韩烬将心思尽藏住,当下拉过她的手,放在唇下阖目亲了亲。   接着沉沉出声,口吻认真又笃定,“好,我们不分开。”   国之界又如何?我会排除万难,义无反顾地带你走。   只要,你愿意牵上我的手。   作者有话说:   来啦!努力不再短小!   ————————— 第39章   南越公主丢了脸面, 出城时自想静悄悄地走,可她与敕禹刚刚奔出城门不远, 正准备向西策马而行时, 偏巧不巧的碰上一队熟悉人马。   领头的将军她不认识,可后面的崔易,她是打过交道的。   她没开口, 对方率先发问:“公主今日就要走?怎么东宫事先没闻到任何消息?”   对上崔易探究的目光,南越公主面色不由僵了僵,也为自己偷偷掩掩想要开溜的行为, 略感到一分不自在。   很快, 她重新端持起姿态,昂首言道:“南越使团已归, 眼下只我与敕禹还在异乡耽搁, 孑然而去最为省事,又何必劳师动众地广而告之。倒是崔校尉,这个时辰不在郊营或是东宫, 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崔易未立刻回话, 而是转头看向前面的谢钧, 拱拱手说:“不如将军先走一步,卑职相送公主至绉州岔口,之后再寻捷径追上, 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公主为客, 大醴身为东道主,确实没有不相送的道理。”   谢钧思吟了下, 睨眼看向南越公主, 他对她并不存什么好印象, 不过大醴身为此次军事汇演的主邀方, 的确方方面面都该顾量到。   只是这话由崔易一校尉来说,难免显得突兀怪异,但又想他常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又极受赏识重用,此言大概是站在太子立场,想要为主分忧,将事情处理得当。   于是谢钧点头应允,“好,队伍走到徽城一带正好整休,你在亥时前赶来便好。”   “是!将军!”   看着谢钧带着队伍远去,南越公主方才知晓他们出城另有目的,她看了崔易一眼,并不领好意,“崔校尉何必多此一举,有你相送,我们反而走得慢了。”   崔易:“公主照常驰驾便好,我送到绉州岔口,便再奔徽城方向。”   南越公主脱口未出,“徽城?你们这么大张旗鼓地去那做什么?”   此话一出,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言词不妥,大醴的将军去做什么,自不会随意告知给她一个南越人。   如此,倒是自己自讨了没趣。   “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走吧。”   南越公主正想挽尊,不料崔易坦然开了口。   “都是公开行程,没什么不能说的。是太后娘娘不日要携大公主和蓉郡主从虚禅寺回宫,故圣上特派我与谢钧将军同去接人。”   南越公主看了谢钧一眼,得了便宜却还面容矜傲,“什么大公主小公主的,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崔易微笑不言。   敕禹则催了声,“殿下,天色不早,再不走怕是子时前赶不到晏暨了。”   晏暨,南越相邻大醴最近的城池,他们冒夜奔驰,就是想快些回到自己地盘。   闻言,南越公主略微思吟,她想了想,嘴角忽的扯了个微妙笑意。   “不急,我突然想起,还有些话要单独对崔校尉说。”   敕禹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着主子的眼色,还是自觉退到一旁,将马匹牵好。   南越公主向一旁空旷处走远了些,确认隔墙无耳,这才深意言道:“我知道,驯奴那日叫你们看了我的笑话,就连你,心里也一定对我有过嘲意。但我还是坚信,任何一个南越民众都视皇族为誓死效忠的信仰,绝无可能轻易背叛,我开始也想不通,甚至自我怀疑,可后来,我将所有发生的事仔细回忆了遍,终于有多半的把握可确认……”   她忽的止了口,谨慎地左右看了看,接着再次向前迈进了一步,几乎整个人都逼近崔易面前。   之后声音刻意压低,她继续道:“我已有多半的把握可确认,那奴,实际并不是南越人。”   崔易面不改色,避人的指尖却不由收紧了些。   果然,驯奴当日发生的一切,的确叫南越公主起了疑心。   烬主顾虑周全,事后吩咐他一定盯紧南越公主,所以他才将眼线及时布下,好随时得知南越公主的动向,今日眼线传信之时,他正准备随谢钧出城,于是便应急以天色渐晚为由,推进了出发时间。   所以两队人马,才这般不算巧合的在城门口遇上。   之后他更冒着惹嫌风险,将相送之话脱口,只为能寻得机会,与之试探一二,而眼下南越公主这话,也的确证明他这一趟没有白来,烬主的猜测更是十足精准。   于是他敛神,故作吃惊地开口:“什么?他不是南越人?这怎么可能……贡奴队伍不是随公主及使臣一道进得城,而且到了军营处,也一直没出什么纰漏啊。”   “是进城之前。”   南越公主喟叹出声,她自没有对崔易作防,甚至还当他与自己站在同一战营内。   毕竟此事也将大醴一方牵涉进来,尤其大醴最受宠的五公主,现下正与那奴相处亲近,若此人身份不明,成潜在威胁,他们又怎么会置之不理,放公主安危于不顾?   思及此,她放心开口:“都怪我手下的人办事不力,只是眼下我还着急赶路,关涉到具体的疑点,我便不方便现在与你继续说了。不如我写一封书信,将此事详述,之后你回去转交给太子殿下,好叫他有个防备,不然自己亲妹妹被人卖了都还不知道。”   此举当然不是出自她的好心。她不像宁芙那样心肠软,原因不过是那奴惹了她不痛快,而她巧借大醴太子之手将人处置干净,自己不仅能出口气,手上也能少一桩麻烦事。   崔易忙跟着点头,表情几分严肃,佯装认同:“若此事为真,的确该提早有所行动,防患于未然。”   南越公主‘嗯’了声,从怀里拿出自己手帕,却因一时寻不到笔而犯了难。   崔易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结果没有想到,她寻不到笔,竟等不及地干脆咬破自己的手指,简言书写下一封血书,而后还是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不顾手指冒着血珠,直接把信递过来。   她对崔易算是信任,却也不忘叮嘱,“快些吧这把信交给你们大醴太子,此事便算妥善了。”   “公主对我们太子殿下,似乎……”有敬意,又有怕。   崔易收好信,不想多事,这话便没说完。明眼之人都可察的,她的怯意都已经显在了脸上。   原本以为照南越公主的犟,闻言定会立否,可这回她罕见地没有盛气凌人,“他与我兄长,眉眼有些相似。关于我们南越先前的内宫丑事,你们大醴人,应当也有所耳闻吧。”   崔易愣了下,没想到她这样爱面子的人,竟会主动提及家丑。   他当然知道。南越太子,奢淫荒唐,恶事做遍。   南越公主与其相较,跋扈程度简直不及皮毛,毕竟脾气不讨喜和心黑还是有本质差别,而这位黑了心的南越太子,因惯于无法无天,后来竟大胆到与南越国君新纳入后宫的年轻妃子背人通奸……   罔顾人伦,大逆不道,此事一经发酵,太子与皇后一族皆被处置发落,太子被废,皇后失宠,国舅更因贪污而落了罪,而南越公主的生母,熬了数年,终于成了如今的继后。   崔易抬头,正好见南越公主冲自己呲牙一笑,好像当下只是在讲别人家的故事,全当着解闷谈资。   “你一定猜不到,太子哥哥的丑事,其实是我暗中捅破的。”   崔易愣住。   她又继续,笑得没心没肺,眼神却是冷的,“不仅如此呢。那个愿意和他私通的妃子,其实也是我事先安排的,谁叫他总是欺负我与母妃。”   “十岁以前,我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皮儿,落得伤疤有多少我都数不清,幸好有神仙药膏能将疤痕淡下,不然我现在大概能丑到嫁不了人。”   她始终口吻玩笑,说完,嘴角慢慢抿平,“可是,到底还是怕啊。”   崔易将眉头蹙上,消化着南越公主所讲的南越辛密,原来她一直以来怕的都不是宁桀,而是住在她心里的‘魔鬼’,即便很多年过去,即便仇人已不再。   “行了,你一直不说话,我可没时间继续等你,信你拿好,记得回去后快些交给你们太子殿下。我走了。”   说完,她潇洒转身,面上毫不带先前的情绪。   那一瞬间,崔易恍然明白,大家认识的嚣张跋扈的南越公主,大概就像是认识了刺猬最外面的盔铠。   见她上了马,即将奔驰,崔易鬼使神差地叫住她。   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   他无关别的事,只是说,“手指还在流血,公主记得吸一吸伤口,会好得快些。”   南越公主无所谓地扬扬手,不拿这小伤当回事。   转身时,她似想到什么,笑着回了下头。   “你记不记住都无所谓啊。”她顿了顿,依旧很端架子地扬起下巴,继续说,“我大名叫——商戎。”   声音伴在风声里。   崔易看着那抹窈窕身影,已很快策马奔远。   言了声‘抱歉’,他并不迟疑地将信纸撕毁成渣,迎面扬了风沙。   只掌心留下一角,上面红色字迹写道——商戎留。   他握紧了手掌。   ……   太后被安然接回宫内,大醴皇帝宁宏也能安心准备有关北上的事宜。   启程的时间就定在初七。这几日以来,铜锣门的宫禁较往常都宽松了不少,为的就是方便内务局的宫人随时出宫采买,以保到懋场后的各方供给,当然,这期间若皇子公主想出宫寻个热闹,买些私人物,只要身边有侍卫跟随,宫门守卫也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宁芙自驯奴结束后,合理的出宫理由便没了,以前日日可到公主府,甚至一去便是一整天,而现在……距上次和阿烬见面,已经过去了足足十日。   皇祖母和阿姐初回皇宫,她开始时的确陪着母后一同忙碌了几日,也因跟阿姐几月不见,两姐妹有说丽嘉不完的体己话,便腻歪地同住了几日,待后来一切步入常态,她心头的思念便像断了线的风筝,决堤奔腾的江水,无法控制,更无力控制。   尤其昨夜,混在内务局新进的衣裙托盘里,竟混了张折叠的小字条。   她惊疑打开,满篇只有重复的两个字。   芙儿、芙儿、芙儿……   除了父皇母后,兄姐祖母,身边人会这样唤她的只有一人。   可这里是戒备森严的皇宫,高墙林立,巡卫重重,就算是谢钧哥哥,恐怕也难做得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地与阿姐传递书信来,而此刻阿烬身在公主府,又怎会有这样通天的本事?   她心里有好多解不开的困惑,可大概是私心将理智遮蔽,她看着满页纸张的亲昵称呼,根本不想去计较那些细枝末节,也刻意不愿去深思。   她只知自己心里有一堆干柴,当他亲笔书下的每一个字,都像一个火种,将燎她的心原。   所以,在阿姐邀她微服出宫,选买些随身用品时,她几乎毫不犹豫地欣然答应,不避再顾忌频繁出宫会惹人生疑。   阿姐向来端淑之礼,母后也放心由她带着自己。   ……   钦正街上。   商铺林立,豪奢相竞,这是大醴最大的买卖市场之一,除去大醴的各类供货,这里也常见其他国家的贩卖商队。   尤其西渝国,因姑姑和亲远嫁过去,又去可汗夫妻和睦,故而两国之间一直友好常联,交往甚密。   侍卫远跟在后,宁蕖拉着宁芙的手,避人笑着言道:“我这才出宫才不到两月,芙儿竟已悄悄学会了骑马,实在是厉害。”   宁芙哂了下,不免喟叹一声,“哪里是悄悄了,因着驯奴一事,我这段时间被多少人紧盯,一点小事都要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说起这个,我也耳闻到一些事……那奴还真的为你背叛了母国啊,此举的确很有认主的诚心了。”   那人毕竟是男奴,有些话题不方便在宫中聊,如今在街上喧闹哄吵,倒自成了遮蔽。   于是宁芙点了下头,略带不自在地低声回:“我对我很是忠心,我也信任他,正因他那日表现出色,二哥还破例将他提拔成了三等侍卫。”   “侍卫?”宁蕖对这倒不知。   宁芙嗯了声,又很在意地特意补充了句,“只是我公主府的侍卫,无召依旧不能随意进宫的。”   宁蕖意外看了宁芙一眼,不知她为何强调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   “当然如此,寻常男子岂能轻易进内宫,除非为监。不过历来进贡我朝的男奴,其实不少都选择了这条路,最起码能吃穿不愁地活着,不像那些运气不好的,最后成了纨绔子弟选中的练舞肉袋,遭得满身的伤痛,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算是你那位侍卫运气好吧,摊上你这么个心软纯善的主,还能得个官职,已算是荣得殊荣了。”   宁蕖平静地相述事实,说到最后,语气也带些不忍。   宁芙默了默,问:“阿姐可否知晓,各国献奴的规矩,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有的。”   “具体寻溯不明,但怎么样也有百年了。”   能寻阅到的先祖撰文里,里面有些文策,就含着关于男奴的只言片语,虽着墨不多,但宁蕖向来阅读细致,心中自然存些印象。   说完,她又想起自己曾读过一本雍岐文人书写的游记,其中似乎有描写雍崇王时期,王薨,陵墓活祭奴隶。   于是她猜测说:“或许是起源于雍岐。雍岐为北方霸主,地大物博,扩军充沛,百年间一直威慑于五国,他有任何动作,自被效仿,若最初时献奴为他提议,流传起来自也说得通。”   宁芙崇拜地点点头,不禁佩服起阿姐的学识渊博,先前皇祖母还常嫌弃阿姐读书读得杂,不成体统,可依她看,阿姐平日爱读的那些游记散本,比起嬷嬷教的《女训》《女礼》之类的繁书,不知要有用多少。   她收回神,顺着宁蕖方才的话,喃喃低语了句。   “雍岐啊,常听二哥和谢钧哥哥说起,感觉……”她思量了下,像是在找合适的措辞来形容。   片刻后,她继续说,“感觉雍岐就像是我们惹不起的大人物,先前雍岐国只是在渭水一带列兵,便引得我们大醴坐不住地主动相邀南越和东篱来合作谋存,之后三方大操大办地进行联合军演,可直至结束,那边都半点反应没有……”   如此,衬得南境三个小国,就如同小丑做戏一般难堪。   这便是强国大国不动而威的气场吗?   宁芙只在心里偷偷作想,万不敢将大逆不道的话宣之于口。   宁蕖也叹气:“无事发生是最好的。与雍岐相比,纵然将南境三国可调兵力都加合起来,国力依旧相差悬殊,凡事做到谨慎一些,也是防患于未然。”   宁芙点点头,彼此目光对了下,神色之中都明显显露些许气馁。   于是两人便默契的一同将注意力放到别处,不再继续讨论这看似无解的政治话题。   两人沿街挑买了不少行头,小到珠翠配饰,琉璃茶盏,大到蜀绣成衣,纸伞足靴,虽说这些东西内务局都会置办,但自当以母妃与其他娘娘为重,对他们这些小一辈的,总是少一些周到。   更重要的是,自己选的全和心意,还是市面上最新的样子,何乐不为?   两人特意从西市逛到南市,就为选上一套样式好看又质量上等的鞍鞯辔头,这是宁蕖身为长姐的心意,只待小芙儿在懋场挑好自己的马,坐得舒舒服服得扬鞭驰越。   出了店门,两人还没走一会儿,宁芙便眼尖看到言笙身边的贴身侍女正迎面走来,之后临前欠了欠身,“参见大公主,五公主,闻听两位殿下今日出宫,我家小姐特意要我过来,诚意相邀两位殿下去府上小叙。”   去将军府……宁芙反应了下,一瞥眼才注意到,阿姐今日发髻上带的钗,不正是先前谢钧哥哥托她去送的那支菡萏簪。   稍凝目,果然见阿姐神色微赧。   可为何是言笙的贴身侍女来传话,难不成言笙也知道了?   自阿姐回宫后,她与谢钧哥哥便没有理由见面,可见相思辛苦,不然阿姐绝不会答应冒这个风险。   “芙儿,你能不能陪我……一道去?”宁蕖犹豫了一路,总觉对不住芙儿。   宁芙却不以为意,“这有什么的,我自然答应啊。”   其实,她想去将军府,未尝没有自己的私心。   将军府与公主府,位临同街。   阿姐想见谢钧哥哥,她又何尝能止得住心思。   ……   她在将军府没有待多久,面对言笙对自己隐瞒阿姐与谢钧哥哥两情相悦一事的质问,只好连连歉意推托,将所以责任,全部一股脑地甩给谢钧哥哥。   叫他亲自来对付,自己那不好惹的亲妹妹。   之后,宁芙离府也不用再找什么多余理由,只是顺路走一遭,不惹侍卫之嫌便无妨什么。   而某人,似乎早已料想到她会来。   才刚刚踏进偏院内室半步,宁芙甚至连脚跟都未来得及站稳,便忽觉手腕便人紧紧掐握住。   熟悉的力道,熟悉的强势。   被这股力气扯拽着,她整个人重心不稳,伴随一声很响亮的闭门哐当声,她不自觉已朝前扑过去。   而前面,自有人牢牢接住她。   “芙儿……”   韩烬低哑附在她耳边轻唤,这沉沉两字,似乎与他书写在信纸上的那满满一篇,悄然重合。   仿佛一瞬间,断了线的风筝重新回到了主人手里,而冲破堤坝的洪水,亦缓和气势流入了千亩农田滋养润生。   一切不再糟,不再乱。   原来,相思可致人的疯狂,执妄。   “多留一会,好不好?”   宁芙大口呼气,像是一条搁浅滩涂的鱼儿。   她伸手环着他的颈,唯独的一丝理智在催促她拒绝,“不行的,阿姐很快就会寻来,唔……我,我最多只能在这留一炷香的功夫。”   话语间,两人已亲得难舍难分,韩烬思念入骨,十日不见,他心瘾暴烈滋生。   没有缓解,不能缓解。   韩烬躁郁不已,只吻,显然已填不平他心底的深壑。   作者有话说:   南越公主后面应该没有出场了,不想写单纯的工具坏人,尽量想让每个角色都立体一些,所以这章简单交代她的出身。   她的强势,嚣张,睚眦必报,都有了合理背景逻辑。   其实某一方面,她与男主经历相似,只是即便同样历经风沙,但每一棵树还是会长成不同的样子。   好啦,不废话了,晚安老婆们!   ———————————— 第40章   先是被抵压在门板上, 双手受他掌心的桎梏,而后手臂又被迫向上高举过头顶, 她整个人濒临缺氧状态, 神思迷离间只能从他片刻的怜悯收力中,暂得渡气的缓生。   再之后,她又被抱坐在书案上, 他牵引着她的手腕,叫她慢慢环攀上他的脖颈,两人交颈缠绵, 脉冲勃发, 仿若冬日寂静的平野上,猛地崩裂出一朵干柴烈火的花。   宁芙推拒、求饶, 可言语尽被他吞下, 没有办法,毫无效用,她只能示弱成一株折腰的嫩草, 敞衣将自己所有温暖都献给他。   甘露入了唇, 他掐着她的后颈, 嗓音依旧干哑,“殿下出宫先去了将军府,是为了要见谢钧吗?”   谢钧哥哥?   宁芙脸赧心怔, 困疑思吟片刻, 方才恍然明白他为何忽的生出这样大的凶戾。   原是误会了她今日出宫是为专门寻看谢钧哥哥,而眼下又来见他, 只不过是顺路的施恩。   宁芙来不及过多思寻, 他困在府内不得出行, 究竟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行程, 当下只慌怯摇头。   尤其,他阴沉质问的口吻,与横掠睥睨的逼视一同迫下来时,叫她眼神中真的不自觉生出几分仿若心虚的闪避。   他太凶了。   也正是因为她这下意识的小动作,叫韩烬瞬间妒到了极点,遂虎口收力,将她后颈掐握得发红。   宁芙眸一滞,似觉知到危险即来,于是忙颤睫抖指地去拢自己衣领,想了想,又单出一手,羞目地伸手捂住他的嘴。   韩烬不闻她解释,只当是说中了她心事,于是再忍不住暴躁,用力拂开了她遮挡胸口的手,指腹磨了磨,没怜惜地用力扇下。   宁芙顿时羞懵了。   下巴又被他捏住,听他冷冷嘲弄,“才几日不见,殿下就这么迫不急地要去找他,那他领兵在外阔别数月的时候,殿下又是怎么缓解的相思情重?嗯?”   宁芙脸红心急,在抖,又不止一处在抖。   她矛盾极了。一边害怕阿烬对自己的粗鲁强势,一边又忍不住喜欢他因自己而醋意疯狂。   更甚至,她有些不想那么快的解释清楚。   酥麻麻的痛,见他又要朝那扇,宁芙眼尾红着赶忙扑他怀里,紧紧贴住来相护自己。   她低低喃着,不满又觉难言的快意,“你敢打我,是不是想掉脑袋?”   “他敢这般轻薄你吗?”他连尊称也不叫。   宁芙耳一热,被他这不伦的话语惊到,这会终于觉得几分耻,也不敢再叫他继续误会。   于是瞪着他,伸手戳着他眉心,“不许这样胡说!谢钧哥哥与我……”   话未说完,又被韩烬冷咧咧打断,他咬重那几个字,“我与你的谢钧哥哥,究竟孰轻,孰重?”   “你更喜欢谁?”   他一字一顿,一问接一问,仿若打破砂锅,势必要与谢钧比个彻底。   宁芙也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一直讨厌她去唤别人作哥哥,可她却总不把这当回事,只觉不过一个称呼而已,就像她叫二哥一样,没什么深意分别。   韩烬口吻继续轻嘲着,温热茧砾的掌心往她腰肢上箍,一触便引得一颤,“带我一同北上,是不是叫殿下为难了?哦……带我,只是对驯奴那日我表现还算得当的恩赏,殿下撇不开脸面才允我同行,其实心里恐怕早就担忧,我会坏了你们幽会的好事。”   “才不是这样。”   她根本挡不住他说气话,当下听他自虐一般的继续言道,“还是殿下打算,干脆一并恩宠,叫我与他进帐同侍?”   “……”简直越说越离谱。   宁芙眼下是后悔死自己方才临解释前的迟疑,他吃醋的模样也太叫人难以招架了。   见他眼神戾着,作势又要呛声,宁芙唯恐他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出来,于是慌不择选,傻乎乎地只好用自己去堵他的嘴。   宁芙手臂拢着喂给他吃,有些招架不住得嘤嘤出声:“以前都不知你脾气这么大,这么难哄,你何必去吃味谢钧哥哥,他,他是姐夫。”   闻听清楚最后的几个字眼,韩烬一顿,启唇吐出来,而后挂着银线盈盈,深深盯着她不语。   “姐夫?”   “是是是,他与我阿姐彼此中意,先前的那些传言,不过是我为他们打的掩护罢了,今日同样如此,我们进将军府,实际是我阿姐想与谢钧哥哥见面。”   韩烬不再介意她那声‘哥哥’,当下只严正开口:“你若敢欺瞒……”   “不敢不敢,都快痛死了。”   宁芙瞥眸看了他唇上一眼,忙讪讪垂目,赶紧将自己敞开的衣襟系好,想这个法子去堵他的嘴,她只当自己方才是坏了脑子。   又见他默了半响忽的发笑,宁芙更气不过地伸手打在他肩上,知晓他肩头伤口已愈,于是这会儿也不再注意力道,只把小拳头握得很紧,每一下发力都打到指骨震震。   他却不怎么在意地牵住她的手,声音终于不再冷厉,却也算不上太轻柔。   “怎么不把这话早点儿说明白,我方才是气极才……”   叹了口气,他目光睨到她胸口位置,宁芙警惕察觉,想起他扇打自己时的羞窘,只当他现在是良心发现,要为自己方才的兽行道歉。   她扬起下巴,想着他若道歉诚挚,自己大方些也无妨,便慷慨宽宏,饶了他这僭越的重罪。   可结果,他压身过来,附耳问她的第一句却是,“方才那样,殿下可感觉舒服吗?”   闻他邀功一般的语气,宁芙震惊抬眼,只当他是记忆错乱了。   “你,你说什么……你刚刚分明是过分地打了我,就是用你这只右手打的,你是要赖帐不成吗?”   他面不改色,左右逡巡,而后轻松一哂,“打别处是打,打这……是在疼你。”   居然真的有人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宁芙不可置信地咬唇,实在委屈得要命。   “你不只打了!”还咬很久。   他抬手往她脸颊上轻轻掐了下,“嗯,我是不只疼你一次。”   “……”   不想再跟这坏蛋讲话!   ……   五日后,皇室车队正式北上懋场。   太子宁桀与谢钧将军带队,其后跟着四阵收兵,再之后,御辇奢华,是帝后所乘坐的车舆。   只见黑楠木的车身四面镶金嵌宝,汹汹踏蹄的汗血宝马正仰首扬姿,精神满满,再之后,便是伴君而来的四位妃嫔娘娘的车舆,车身稍小些,但也尽被锦绸所裹饰。   宁芙、宁蕖还有几位皇子,这些小辈便按嫡庶之别,依次跟在后。   原本这种骑马弄箭的场合,多是皇子来得多些,随行名额有限,而公主的参与性小,自然总被排在名单之外。   可宁芙却不必理会这些不成文的规矩,她最受宠,又喜欢热闹,自是想来便来,父皇也会无条件允她。   而且,这么好的出宫放开视野的机会,还有谢钧哥哥同行带队,宁芙自然要好事做到底,帮谢钧哥哥与阿姐创造出宫外单独相处的机会,于是便亲自去求了父皇,说自己要寻个人在身边作伴儿,如何也要大姐姐去陪。   这不,事就成了。   谢钧哥哥知晓此事办得这么顺利,激动到差点儿话都说不利索,对着她就是一顿发自肺腑的感谢。   她欣欣然接受,也觉得开心。   只是……   宁芙没有想到,小一辈的姑娘家除了她与大姐姐,蓉郡主居然也来了,听说还是皇祖母亲自去了崇政殿,念叨蓉郡主闷在慈宁宫,整日郁郁寡欢,不如一同出去散散心。   父皇孝顺,自然允下,还特意告知她与阿姐,蓉郡主身世可怜,要她们多熟络关系。   思及此,宁芙便不忍头痛。   相同的话,母后先前也交代过不止一遍,说勤王府满门忠烈,勤王与世子又为国壮烈牺牲,他们秦王府只留在世的可怜孤女,势必要被皇家仔细照看好,这些,宁芙自当理解,也缅怀勇将。   可蓉郡主性格孤僻,尤其对自己……宁芙抿抿唇,不知自己是否多想,总觉蓉郡主对自己,似乎有些不喜与排斥,她更不知是何时将人得罪了去。   正苦恼着该怎么完成父皇交代下来的任务,车舆一侧忽的震动两下,就像是小石子敲击的动静,宁芙思绪一敛,赶紧不动声色地看一旁陪侍的冬梅,见冬梅正歪头酣睡正香,于是宁芙松了口气,这才敢悄悄伸手,将帏帘打开。   未见有人,她又往外探了下头,依旧没见什么踪迹。   刚要将帏帘放下,忽的见一消瘦又有力的手臂朝自己伸来,她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嘴巴便被堵上一颗青果。   “唔……”   惊诧间,就见一身着盔铠的甲士从后显出身来,宁芙定了定眸,才认出眼前那目视前方,仿若一切无事发生的兵卫竟是阿烬?   他不是应该行在最后吗?宁芙不解,拿下了嘴里的果子。   “尝一口,甜的。”他姿态不变,伪装得并不像在与她说话,之后又补了句,“洗过了。”   她哪有心思吃,“你怎么会在这啊,快回去,不然若被发现,定少不了挨上一顿罚。”   巡行的各个侍卫各司其职,在数量密度上,主要布在最前与最后,以保证能及时发觉奇袭危险,至于中间的位段,则稍稍松懈些,平均间隔两辆马车设立一卫,又分在左和在右,便足矣。   而宁芙分明记得,她上车时,侯立在旁的,还是一身形偏胖的二等侍卫,怎么才行了两个时辰,便换成了他。   “果子甜吗?”   他还跟自己聊!   宁芙可没心思食果,闻言赶紧回了下头,待确认冬梅没醒,又探头谨慎地往前后环视,于是终于发觉,当下车舆两侧竟一个侍卫也无。   她困疑浓浓,声音却还是不自觉放得很低,“这究竟怎么回事啊?他们人呢?”   “果子吃多了。”他淡淡。   “什么?”宁芙握紧手中的青果,没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他解释:“这是蛇纡果,少食解渴,多吃却极易引得……腹泻。”   宁芙拧了拧眉,责道:“内务局的人怎么办事的?竟给侍卫们分发这么危险的果子,若是耽误了正事可如何是好。”   “不是他们。”   韩烬一人做事一人当,原本也没想隐瞒,“上次队伍原地休整时,我眼尖发现离驻地不远处,长着棵蛇纡果树,所以就勤快摘了不少,之后遇到公主车舆侧的这些碍眼兵卫们,便大方慷慨地全部分了下去,这会儿,差不多都往林子里钻呢。”   怪不得周围一个管顾他的人都没有,原来是都悄悄匿去一旁的深林里去方便。   宁芙叹了口气,微微无奈,“你要做什么呀?这么害人。”   “能做什么?”他把话反问过来。   宁芙脸一讪,只觉得他实在狡猾,“我哪里知道。”   韩烬长腿迈着,继续跟着队伍前行,身姿端正,行止上更是丝毫无异,任谁远远看着,都不会对他生疑。   没一会儿,他又开了口,“难道我不是公主的侍卫?我守在这儿就不行?”   宁芙耐心地与他讲明道理,声音温软好听,“具体的位列,都是二哥与谢钧哥哥顾量多方后,提前安排好的,若人人都想寻方便地换来换去,整个队伍不就都乱了套了。”   韩烬冷哼了口气,口吻倒是理直气壮,“芙儿给旁人殷勤地做月娘,热心肠地只想成全他们,怎么那谢将军就不能来方便方便我们?”   “你……”   宁芙被堵得没了话说,眼下还真想不到一句反驳之语。   虽说周围没了侍卫同行,可前后车舆里的贵人,却未必都像冬梅这般酣睡得雷打不醒,前面是丽妃娘娘,后面是阿姐,尽管现下两人的对话声音已经都在尽量压低,可她还是心有余悸,生怕被旁人窥察。   看她一副为难无措,胆怯怯的样子,韩烬摇叹了口气,只盼何时能把人带回雍岐。   等到了自己的地盘领地,别说见她一面,亲昵说上几句话不再成顾忌,就是他想金屋藏娇,直接把人禁在自己寝殿连日欢好无休,也绝没一个人敢出来拦阻半个字。   路途远遥,他归心似箭。   心上,有她。   韩烬计量着时间,猜想方才那些吃坏肚子的侍卫,应该很快就能重新赶上队伍脚程,于是他也无意继续在此耽搁下去。   人见到了,他心也就安了。   于是道:“你吃一口果,我就走了。”   宁芙正想要劝他离开,却没想到是他先说了这话,她放心同时又忍不住将目光下落,这果子……   她羽睫微动,想起他那话,忙摇头推辞说:“我害怕会拉肚子。”   韩烬一滞,差点被她这话给气笑,“我难道会害你不成?只吃一小口没事儿,放心,甜的,还能解你赶路颠簸的乏。”   宁芙犹豫地又看了眼手里的青果,外表青皮光洁圆润,又隐约散着些,淡淡的清香晨露味。   的确引人食欲。   于是她这才勉强地点了点头,“那好吧,我就只吃一小口,你已经洗过了是吧?”   还真是小娇气包。   韩烬故意将尾音拉长,带着些揶揄意味开口,“是……不洗哪敢献给殿下吃?”   宁芙瞪了他一眼,又从怀里拿出自己的一方精致手帕,顺着青果表皮边沿仔细擦了擦,之后张着樱桃小口,低首斯文地慢慢吃下。   “甜。”   她眯了下眼,入口的确感到股清凉凉的香沁。   韩烬笑:“不如再咬一口?”   “不了,我怕拉肚子。”   她总做些没必要的坚持,吃下整个果子都无妨,更别说只是吃下一小口,她那小嘴,能咬多少?   韩烬朝她伸手,示意道:“把剩下的给我。”   宁芙听话地伸手递过去,她动作很快,生怕被旁人察觉,她与身旁侍卫正在私相授受。   察觉她的心虚,韩烬嘴角不由弯了下,而后拿起手中青果,故意转了个弧度,紧接深眸稍定,直接大口咬下,干脆咀嚼。   见状,宁芙瞬间背脊一战,心虚微栗。   这还是在外面呢!他怎么能这么坦然地直接吃她剩下的果,还偏沿着她方才咬掉的那一小口的位置,整个卷舌包裹,一口吞咽入腹。   还凝着她,嚼得唇动,声啧。   就仿佛,他当下不仅仅只是在吃了一个青果,而是她的……宁芙瞬间红透了脸,避眼匆忙忙将窗牖合闭,又觉不够地把帏帘一同落下。   眼不见为净,少了那双如鹰隼的利眸,她心也不至于乱跳成这样……   这种滋味,似偷情一般,心悸悸,骨麻麻。   实在算不得是好。   作者有话说:   幸好不是吃红果!!   ————————— 第41章   经过五日的舟车劳顿, 大醴皇室的马车队列终于风尘仆仆到达北线懋场,负责管理猎场相关事宜的当地苑令, 早早带着一众尚撵, 恭恭敬敬地候立在进场主道上。   为了这一场秋猎,懋场一带官民更是重视十分地提前一个多月,便将围猎主场地划分出来, 又驱得深林野兽齐齐往中间区域集聚,等到了圣上御辇亲临时,林场内的野畜鸟雀团团密聚, 正是最适狩猎活动进行的时段。   第一日只是休顿, 外加熟悉场地。   等到了第二日,洪鼓声响, 放鹰逐犬, 才是真正振奋之时。   宁芙昨夜睡得很好,今日神采奕奕,醒来后早早的便起身梳洗, 又换上了一身她自己亲自挑买来的白色英气骑装。   这一趟来前, 侍女秋葵正好赶上月事, 宁芙心疼她舟车劳顿辛苦,于是她贴身的丫头便只叫来了冬梅一个,这会儿, 冬梅正躬身为她佩戴护膝护肘, 起来后又仔细检查腰封。   宁芙对着铜镜站着左右晃了下身,还算满意地弯弯唇角, “怎么样, 这样看, 是不是气势头不输言笙了?”   冬梅笑了笑, 又伸手帮宁芙带了双精小的琉璃色耳饰,不显冗赘,只点睛相衬这一身的行头。   她边动作着,边出声应道,“公主这么一身出去,旁人哪还注意得到什么气势,这么招人的脸和身段,任谁见了都得多看两眼美貌啊。”   说着,冬梅低首,下意识瞥了眼宁芙傲挺的胸脯,又偷偷赶忙避过,虽自知此举放肆,可公主将寻常骑装穿成这样的效果,也实在很难不叫人留心注目。   为得行动方便,骑装的一般款式大都设计得极为贴身,袖口裤管一并收缩,束腰更锁得紧,其实这样的装扮并没什么,可公主身姿偏生得腰细胸丰,还不是只一般的腴满,故而当下腰间一紧,上面自然勒得几欲喷张。   宁芙眼尖窥到冬梅的脸色一瞬转赧,开始她还未反应明白,直至注意到秋葵眼神异样的飘忽,帮她捋平衣领时脸色更涨。   宁芙顿了顿,这才终于反应出什么,于是伸手教训一般地点戳到冬梅额上,佯怒道:“欠打了不是?竟敢寻我的乐子。”   “冬梅不敢,不敢。”小丫头红着脸立否。   宁芙收了手,同时也上了心,刚才照镜时她只想着整体效果,没怎么注意其他,这会儿被冬梅玩笑一般的一提醒,她还真生出几分耻来。   她翁了声,“真的……很显吗?”   冬梅认真想了想才回答,“近看近瞧的话,是有些……”呼之欲出。   她这话没说出来,生怕公主羞得不穿了,于是便安慰着开口,“其实仔细想来,这也无妨什么的,奴婢听说西渝那边的女人,都穿着与我们大醴骑装相似的衣服,有些比殿下这般还外显,都当属自然。所以殿下只管宽心,等待会上了马背,背上角弓后,自然就有天然遮挡了,殿下不必过多担忧。”   想想待会开阵的仪式,有父皇与二哥在,的确不需她去参与。   她只管拖一会入场的时间,等进林场的人马少些了,她自然不会再引什么注视。   这样想着,门外被人一敲,发来些响动。   她原以为是阿姐收整好过来寻她一齐去凑个开场的热闹,便扬手示意冬梅去开门,可没料到的是,当下进来的竟会是阿烬。   “你,你怎么……”   见他毫不避讳地迈进了自己帐里,宁芙很难继续保持从容自若。   毕竟不管他是否为公主近卫,现在都应为二哥和谢钧哥哥管束,哪能随意在场内自有走动。   宁芙顾虑着冬梅还在,只想尽快催促他走,免得引人生疑,只是刚要开口,就听他率先解释出声。   “方才太子殿下吩咐,言命我今日只管护好公主安危,其余琐事,无需我再分身。”   原来是二哥的属意……   闻言,宁芙松了口气,她点点头勉强允了他留下跟着自己,只是顾忌身边婢女还在,宁芙只好眼神示意他,行举自控,不可随意乱来。   阿烬是听了她的话,却未料一旁的冬梅早就不满了。   此刻她正腹诽,一个奴隶出身的三等侍卫,回公主殿下的话时竟敢不跪,实在放肆无礼!   于是迈前一步,横臂护主言道:“烬侍卫下次回话时,记得给主子下跪,殿下允了你才能起,不可随意坏了规矩。”   闻言,宁芙愣住,韩烬则淡淡扬了下眉,目光往冬梅身上锁去。   “……秋葵你先下去吧,我有话与烬侍卫交代。”   眼见阿烬脸色不好,宁芙忙挡在前,将他不善的目光给隔绝开。   阿烬素日连自己的话都是进软不进硬,而这小丫头上来便直接教训,宁芙真怕他会生恼将人教训了。   “冬梅,还愣着做什么,先出去呀。”   “……是。”   见人走了,宁芙也无需再避,向他身边走近些,又伸手将他稍凝蹙的眉心抚平,而后哼声道:“还真要与一小丫头计较?”   “不会。”他抓住她的手,稍摩挲了下,而后附耳反问了句,“不与她计较,那我能与殿下计较计较吗?”   “计较什么……”宁芙不解。   “公主玉体金贵,应当很少会跪。”他目光玩味盯在她膝上,意味深深。   “我与父皇母后、皇祖母请安时,都要跪的。”   “不是那种跪。”   他一边说着,一边一步步向前,迫着她后退到身后的梳妆台上,之后身子也只得往后撑。   宁芙以为他这会又想要亲热,于是一手抵在他胸口推拒,一手伸向后,指腹用力扣紧实木边沿来作支撑。   “你干嘛呀,狩猎都要开场了。”   话音刚落,未料肩头被人用力一握,接着她整个身子受力向后一转,以背对他的姿态,被强硬地压到梳妆台上。   姿态实在受屈,宁芙委屈得声音怯怯,“阿烬……”   “若非是我自愿,谁敢叫我跪?可待会却不得不要跪你父皇、哥哥,真新鲜的滋味。”他沉沉说着,而后又撩起她铺在身后的一缕发,拿在鼻尖下轻嗅。   宁芙这才后知后觉,原来他并不是在与秋葵置气,而是在意之后的仪式。   眼下仔细一想,除去最开始二哥强行迫他下跪认主之外,他似乎真的没有再跪过大醴的任何人,包括她的父皇、哥哥。   难不成这是他身为异族人最后的坚持?   先前是没遇到正式场合,跪礼可免,可今日却不行。   狩猎起势,女眷可以不去,但仪典之上所有侍卫都要参礼。   宁芙对此犹豫:“我自不会强迫你做事,可大醴的规矩……”   他下巴压在她肩窝,体温将她的背贴热,“我只心甘情愿,对殿下低首。”   这就是没松口的意思。   宁芙确实为了难,仪典之上当然容不得丝毫马虎,她也不想叫阿烬当众逆反,吸引注目,可他有此执着不依,叫她一时也思寻不出两全的法子。   最后只软声开口,“就当为了我好不好?万一你惹了父皇的恼,他一气之下将你侍卫的头衔撤走,以后恐怕我们见面都难了。”   以后的见面,无需他允。   韩烬无声一嗤,往下压得更深,宁芙软腰吃着他的力道,被他腰腹贴得实。   “必须跪吗?”   宁芙见他有松口的迹象,赶紧松口气地点头,之后又立刻表诚意地允道:“只要你答应……现在离仪典正式开始,大概还有一炷香的功夫,我反正可以不用亲临的,那,那现在亲亲也无妨。”   “公主得让我觉得,这一跪值得。”   她有些懵懂,觉得自己应该是听懂了他的意思,于是主动踮脚向上,啄吻了下他的唇角,“这样,这样行吗?”   “要不要……跪着亲?”   亲亲都不行,他竟还想叫她跪!?宁芙满眼不可置信,刚要斥责说一声放肆。   可宁芙反应不及他,彼此间力气更是差得远,于是声音未出,整个人已经被他托臀抱起。   他好像是在故意吓她,走近榻沿边上,而后背对着直接往后倒仰,宁芙生怕两人一起摔了,当下害怕得双眼紧闭,待觉两侧膝盖被浑厚绵软护住时,她睁眼,看到了他的掌。   此刻,阿烬正闲哉躺倚在她被褥上,而她……跨坐他腰腹,膝盖着落,似跪态。   宁芙意识到自己当下的不堪,羞得根本说不出话,此刻房门未锁,外面的人随时可直接推门而入,她怕秋葵会复返,更怕大姐姐来寻她。   “真疼。”他忽的嘶了一声。   宁芙瞬间明白,原来他方才是用自己的手来给她膝盖做俯冲,可她才不会感激什么,花样都是他在玩,还总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你到底要干嘛……难道这样就好了?”宁芙脸晕晕的,很不适这样姿势与他将话。   他却玩味,“不是说了,要跪着亲。”   他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宁芙试着去理解他的意思。   “现在亲吗?那你仰那么靠后做什么,你过来这边些啊。”   “还没明白?”他轻轻啧了声,嘴角带着明显的恶劣,就这样直勾勾盯着她,很混蛋地大喇喇往上挺了下腰。   他很认真地问,“很契合不是嘛?它们正在磨合地,吻。”   他指的是……宁芙虽不了情.事,但姑姑出嫁那次她也耳濡目染的学到不少,加之嬷嬷平日里的含蓄教诲,她自也一知半解,知晓男女间若那里开始磨合,不久后肚子里就会有小孩子。   所以阿烬是要在她肚子里塞宝宝么,她背脊一僵,实在怕极了。   “不要不要,你快放我下去。”她吓得都快哭了。   可这一挣简直更要命,韩烬腰腹一紧,整个身子都绷直,仿若方才那轻柔的浅吻,瞬间变成了汹涌成烈。   很难忍住,他咬牙一个发颤,还真叫她敛着裙子趁机逃了。   宁芙慌不择路,直接往门外跑,将韩烬一人丢在房里。   韩烬被晾在这,也是一愣,之后微微蹙眉。   他想起她醉酒骑马那次,不是欢脱脱骑得十分开心?怎么这回却像是只受惊的小兔子,怕他成这样。   ……   得了甜头,韩烬自当信守承诺。   于是在狩猎仪典开始,鼓声响起时,他便面无表情地与大醴所有的侍卫一样,低首跪下行礼。   他与柏青站在最后一排的最边角的位置,四周无什么人在意他们,柏青做忍不住,低声道了句:“主子何必要亲自过来,只寻个借口推脱过去就了,如此见主子受辱,柏青心中实在愤懑!”   “某人给了甜头。”   他摇头弯了弯唇角,几分无奈,又有几分回味,“大概是色令智昏,我也免不了这个俗。”   柏青勉强只认识几个大字儿,眼下听着这文腔,半响也没琢磨出来这话究竟是个意味。   他只谨慎地左右睨眼,而后正色言道:“属下与崔易得主子命,已向外认真探查过,也斟酌着做出了出逃计划。今日是狩猎第一日,各方防备正严,并不宜冒险抽身离开。而后日,更有上山野祭山灵的活动,若下方有任何异常动静,也极易被人察觉,所以我与崔易商量,倒不如将日子选在大后日,到那天,狩猎的新鲜劲已过,兵士们值守两日不休也正倦怠,我们不如就趁着这个空,稍稍弄出点乱子出来,为出逃作掩,只是……”   “继续说。”   柏青也拿不准主子的心思,只是经过与崔易的认真思量,他们一致认为,若带着公主殿下一同出逃,所冒风险实在太大。   无非两种情况发生。   一者,即便公主愿意,可因她身份特殊,一旦稍离众人视线,便会立刻引起大醴皇族与兵士们的警觉。   二来,而若公主不愿,一路挣扎,那事情只会变得更加棘手,主子哪里会舍得真将公主打晕,更不会把公主当做人质。   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将所有顾虑思量仔细说与主子听。   “后日……”   韩烬脸色绷僵住,声音微哑地启齿溢出二字。   似有排斥意味。   原本,他们跟来懋场的目的便是寻机归乡,可真临于此地,他心里总下意识地排斥去做出逃计划。   甚至向来雷厉风行的他,此刻却罕见地想把一切事宜,或急或缓,都蹉跎地往后拖。   拖一日也好,两日也好,他妄想能留住身边的镜花水月。   一旦真的坦言身份,择问出口,他知道自己能得到满意答案的几率,最多只占两成。   难道真的要不顾芙儿意愿,直接将人掳走?   他开始真的想过。   可现在,却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排斥。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仪典结束后, 声势浩荡的懋场围猎便赳赳昂昂地正式开始了。   猎场彩旗飘荡,众人怀揣热情, 迫不急要上马弯弓, 一展射技。   放眼整个大醴,最好的马驹八成以上都养在这,各皇子、世子们一进内场, 便纷纷等不及地要亲自去挑选坐骑,生怕晚了一步,自己得的那匹良驹较旁人的矮了瘦了, 影响待会狩猎时的成绩。   除去面子上的事, 今日谁能拔得头筹,便可得一个向圣上求赏的难得机会, 这是大醴历来的传统, 也为历年围猎增添了些趣味性。   鼓声环响,狩猎正式开始。   父皇老骥伏枥,壮志凌云不减, 与几位大臣驰马率先进场, 而那些争着想得赏的小辈, 也早已难耐不住技痒地紧跟其后,除去二哥和谢钧哥哥还算从容淡然,其他几个年少气盛的, 纷纷铆足劲往深林里奔驰。   皇子在前, 几个世子、将军紧跟在后,面生的面熟的, 一张张脸孔渐次从宁芙视线中掠过。   环围的兵士们也举枪扬臂高呼, 各方人展现出如此激昂之热情, 也将现场的氛围宣扬得十分振奋。   宁芙自也被引得心痒了。   眼见大多数人都骑马奔远, 她拿着自己的小弓从角落里缓缓现身,她今日这身骑装实在有些扎眼,为了避免太多人落目,宁芙便思量着,等待会进了林里,她不如去寻一方僻静处,之后骑骑马,捉捉兔,怡然自得想想也是极惬意的。   往年她与阿姐过来,都是寻得当地的尚撵,而后由他们在前牵着马,再安安稳稳地在马背上颠坐一两圈,以此望望风景,解解闷。   不过今年却不相同,宁芙学会了骑射,便无需再和阿姐她们一道去草甸矮坪,她今日策马踏蹄的方向——是深林。   谢言笙早早就在进林口等着,她坐于黑驹之上,一身黑红色紧身骑装,马尾从后高高束起,一副意气风发、英气凛凛的模样,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这是谁家来的粉面少年郎。   多招女娘喜欢。   只是宁芙还没来得及出言逗笑她,便听言笙率先一句揶揄,“芙儿,这套普通样式的骑装,大概也就穿你身上是这么个效果,若多叫几个女郎瞧见,你信不信这家铺子能当天就把货卖光?”   大醴可没有以瘦为美的审美,何处该纤,何处该腴,也无具体的参考,但谢言笙却觉得,宁芙身上的每一毫寸,仿佛都得了女娲娘娘的偏爱,腰肢细得一手可握,而臀丰乳满,又过溢不知,偏偏这样妖媚的身段,上面却顶着一张极为纯洁的面孔。   盈盈的一双眸子总泛湿意,说话声嗲嗲又软,连平常开口时都气音引人,更别说稍带哭腔时,得怯弱央求到哪般,啧……她若是个男子,也想得到啊,软娇娇谁能不爱?   不过喜欢归喜欢,这嘤嘤一套,谢言笙是真学不来。   没办法,谁叫当年她娘怀她时,三个大夫都诊说是男娃,加之她父亲是个武将,常年领兵在外,自想左右臂膀都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老大有练武天资,若老二再能承衣钵,他自无憾了。   可谁也未料,最后她生出来竟是个女儿身,为了不叫先前的念想落空,她爹心一横,愣是狠心将她当男娃训,不过所幸,她从小对武刀弄枪之类确实很感兴趣,大概,这就是谢家人骨子里流的东西。   宁芙闻言一瞪,注意到对方似有若无的打量视线。   “言笙!”   “好好好,我不说了,就是刚才我还困疑想,芙儿刻意拖着时间到底是在藏什么,眼下我是有几分懂了,可叫我说,这有什么好藏的?”   宁芙脸色讪讪,嘴巴努了下,“不自在啊,你不懂嘛……那你怎么平时不爱穿女装?是不是怕叫你那些属下看到,失了平日威仪?”   谢言笙被这话给彻底堵住了嘴,她不敢再逗,只将目光瞭向宁芙身后,而后困疑出声。   “咦,那平日跟你寸步不离的侍卫呢,今日怎么不见他?”   闻言,宁芙哼了声,明显的不悦,“仪典结束就不知道他去哪儿。”   “倒是新鲜,我瞅着他平日里护你的那个劲,怎么可能放心看你进这野兽密行的深林。”   宁芙听着直觉更不痛快,于是言不由衷地回了句,“大概是觉得我身边有了你吧。”   “行,我带着你,怎么不比他好?”   谢言笙得意一笑,而后装腔作势地把角弓搭在自己肩上,又爽快言道,“芙儿上马,我们先去猎一头野猪!”   “野猪……”   宁芙上马的动作一顿,脚底差点踩了空。   上来就野猪吗?兔兔多可爱……   谢言笙其实并不是一时兴起才决定去猎猪,而是因为在这林场里,要数野猪块头最大,数量最多,她思寻芙儿是新学的骑射,该循序渐进地慢慢适应才是,总不能第一场上来,直接就选虎豹这类挑战难度极强的,思来想去,便觉去猎野猪是最佳选择。   至于兔子鸟雀什么的,她压根儿就没想过,毕竟她们千里迢迢地来这围场一遭,如何也该寻个大家伙,彻底尽尽兴才是。   “走啊芙儿,你停在那干什么,是上马艰难吗?”   当然不是!她能上,也可以骑得很好,但前提不是去找猪!   只是顾虑着又被人说胆小,宁芙瞥了下眸,拐弯抹角地问,“言笙,你觉得兔子怎么样?”   谢言笙从前扭过头,微微一笑,而后拿起身上搭着的那把大弓,扬起冲她直挥,“这是临行前我爹给我拿的,说是保证一箭就能射穿野狼的肚子,还要我回去如实跟他汇禀,这躺围猎我共狩得几头狼,够不够给他做件氅。”   宁芙咬咬唇,算了,舍命陪君子吧。   ……   一路上她们遇见的人马不少,有的几人成对,更有勇者单独纵驰。套索、置网、骑马搭矢,真真是十八般武艺尽展。   唯一相同的是,人人都聚精会神盯紧自己的猎物,生怕被人捷足先登,竞争可谓激烈。   猎场之上,彼此互为竞争者,父皇更是强调,在场上可以不顾往日的君臣礼,尊卑别,只全力以赴,能者多得。   而全场,唯一与这剑拔弩张的氛围格格不入的,大概就属五公主宁芙了。   彼时,她端坐马上,全程跟着言笙的脚步,眼见周围人捕住鹿,擒住虎,她却悻悻的并没有被激起什么战斗欲,只继续一心想着,何时才能去捉小兔子。   她也只敢想这个。   之后离开人员密集之地,两人继续向深林进发,待走到一空旷无人处,谢言笙忽的勒马一定,紧接目光如鹰隼般,紧紧向右侧方凝盯过去。   “嘘,有大家伙!”   说完,谢言笙明显两眼放光,好像话语间已将那遮藏的猎物视为囊中之物。   可宁芙手一抖,当即便被吓坏了,她僵僵捉摸着,言笙口中所说的大家伙,该不会是豺狼虎豹之类的吧,那简直比野猪还要可怕百倍。   眼看言笙从背后拿出一支箭,又搭弓作瞄准之势,宁芙吞咽了下口水,也不禁跟着屏气紧张。   咻的一声,箭头乘势迸出。   随之,阴密丛林里先是静默了瞬,而后枝摇叶抖,猛地响起异常剧烈的大幅动静。   宁芙吓得身子一缩,生怕会从里扑咬出来什么巨兽。   而谢言笙却嗐了口气,懊悔地直拍大腿,“应是没射中要害,叫它给跑了!反正受伤应也跑不了多远,待我去把它追过来!”   “那,那我……”   宁芙当然不想跟着一同去追,却又不敢一个人留在这等。   谢言笙却立刻回:“放心,一个地方只会驻着一个大家伙,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方才那只已被我射伤驱逐,眼下这方圆区域里定都是太平的,就算有些异动,也都是些小雀鸟兽,不成什么威胁,你留在这里乖乖等我就是,我尽快归来。”   “言……”   宁芙没拦住,就见言笙生怕耽搁地抓紧拽起缰绳,而后气势汹汹朝着野畜消失的方向纵马疾奔过去。   等谢言笙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前方的密林拐角处,宁芙不自觉地将手里的小角弓攥握紧,胆怯怯的生怕会遇了兽袭。   方才她与言笙一路从林场主道深入,眼下的位置,大概与入场口相离不小的一段路程。   她不敢留,亦不敢走,生怕迷路会叫情况变得更糟,于是只好尝试放松下来,尽量去相信言笙的话。   可偏偏越怕什么越来越什么,稍一定神,她便察觉出身后似传来一阵窸窣动静,仿若有什么东西正在朝她逼近。   瞬间,镇定不再,脑海里刚刚想象过的猛虎呲牙,野狼扑爪的恐怖画面一同涌上,她背脊僵住,一动不敢动。   恰遇风止,周遭一切皆静。   身后那道渐缓靠近的脚步声也跟着愈发清晰,宁芙警敏,明显辨得它绝不是言笙口中所说的,毫无威胁的小兽鸟雀。   它身形应很大,且威胁力十足。   人是跑不过四条腿的凶兽的,即便骑马,依她不熟练的程度,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宁芙心头恐惧泛滥,牙关紧咬,却根本忍不住眼眶微润,之后串串珍珠坠落下,又吸了下鼻,她心一横,心想不如闭眼装死来碰碰运气。   正这样想着,一声吃痛哀嚎忽的从灌丛深里响起,接着又闻一声——   “芙儿!”   是一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宁芙出了一身的冷汗,心却被人一定,她立刻睁眼颤巍巍地看过去。   就见从仪典结束之后一直未现身的阿烬,此刻正身姿颀挺,仰首肃坐于一雄威高立的骏马之上,他手上拿着一张弓,弓弦还在抖,意味这一箭刚刚射出。   她还未反应过来,僵在马上,阿烬却松了口气般跳马而下,几步奔到她身边来。   “哭了?”他低叹了口气,拽着她的缰绳,收力,顺势把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而后伸手过去,轻轻擦她的泪,“放心,现在有我在这,就算是老虎过来也伤不到你分毫。”   明明是宽慰的话,可宁芙听了,情绪非但没稳定下来,反而一瞬变得更糟。   他怎么现在才来……   刚才那样危机时刻,他都不在她身边,还对外称作她的贴身侍卫,都不知刚刚他去贴了谁的身!   “你都不管我……不要你抱。”   她委屈死了,一点楚楚可怜地娇气掉眼泪,一边任性推开他的手。   韩烬却把她手腕箍住,又往自己怀里拉近,“什么叫不管你?你和那谢家二姑娘一进林场,便直直往里奔,根本没给我留任何信号,甚至连个大致的方向都没有,这密林里岔道纵横,枝叶遮蔽,你可知我在里面像没头苍蝇一样寻了多久,又前前后后绕了多少圈,才终于寻得你的踪迹?”   宁芙听他一番陈诉,才知自己是冤了她。   她有些不自在地避过眼,又很端面子不依饶地问道:“那仪典结束之后呢,你跑去哪了?我寻不到你,你也不来找我,你是我的贴身侍卫,就该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   这会儿倒是恢复了理直气壮,不再像方才受惊吓时那般,话音都发颤。   “被留下清扫场地,所以才来迟。”   他的确没有说谎,只是清扫完场地之后,他又与柏青暗中向北一番探查,这才耽误了时间。   “真的?”   宁芙盯着他,总觉到了懋场之后,阿烬便常常心不在焉,心里更似藏着什么事。   韩烬伸手往她脸颊上掐了掐,面上并无异色。   “比起那些劳心费力的差事儿,我当然更愿意来陪殿下,只是殿下别像今晨那样,一直把我往外推就好。”   听他又提羞耻之事,宁芙伸手去捂他的嘴。   他终于安静了,一旁却传来声低低的吁喘,声音不高,有气无力。   宁芙循声看过去,这才想起来问,“你方才射到了什么……”   韩烬目光向旁一闪,又很快收回,他如实道:“应是一只猞猁。”   宁芙没听过这个名字,当下疑惑道,“那是很大的野兽吗?”   “不大,也不敢随便伤人,殿下高坐于马背上,它应是吓得要避着你才对。”   宁芙这才松了口气,想想言笙经验丰富,既敢留她一人在此,势必确认周遭不存安全忧患,倒是她草木皆兵,实在太过胆小。   “殿下是继续留在这儿等她,还是要跟我走?”韩烬笑问。   宁芙犹豫着,“我怕言笙回来找不到我,会着……”急。   对方只听她前半句,后面直接打断,“那就是愿意跟我走。”   说完,他利落旋身上马,又伸手向她示意。   宁芙抬眼看过去,这才知后觉发现,原来他欺的这匹马居然这样高大。   可这一膘壮骏马,方才似乎并不在几位皇兄选马的备选之列里,不然依它四肢强劲、驱体膘肥的出众优势,怎会不被他们率先挑去?   “来。”   他又叫她,俯身稍稍倾侧。   宁芙凝眸过去,不知怎的,视线落于他眉眼之上,不由多停了停。   叫人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容貌真的十分出众,即便身上着的不过一套寻常侍卫甲衣,除去盔铠,里面也只是样式最简单的玄色袍衫,可即便再精简的行头,也衬得他那双不厉而威的隼眸,更加冷寒不可亲。   背着光,他肩头仿佛落着些料峭寒意。   宁芙鬼使神差地向他伸去了手,整个人被他轻而易举抱在身前,很难想象,他眸光那样淡,怀里却热得灼人。   策马疾驰,他带她驰骋深林,混着风声,宁芙听他混糊不清地开口。   “胆子这样小,把你一人留下,我怎么舍得?”   留下。   那时宁芙只单纯以为,他这一句‘留下’,指的是这个林场。   却不知林场向北,是叫她望而生惧的雍岐。   ……   这场声势浩大的懋场秋猎,终于在日暮晚昏时落下帷幕。   进场所有人狩得猎物相加,共获虎四十,野猪六十,麋鹿十九,野狐五只,飞雀雉鸡等数不胜数。   谢钧哥哥遥遥领先,二哥次之,两人只相差在一头虎上。   而宁芙也如偿所愿,被韩烬陪着,捉到了一只雪白的小兔子。   她坐马背上被牵着从侧进场时,就听二哥与谢钧哥哥正说着笑。   宁桀微微惋惜之态:“可惜!若不是最后一箭失手,今日这头筹也不一定叫你拔得。”   谢钧从容笑笑:“往年为了那几个小的能斗志高扬些,微臣可是次次都留手,今年好不容易尽了次兴,殿下倒又要来与我争。”   “让让那些小的又怎么了?莫不是今年,你有什么赏赐要向父皇求?”宁桀玩笑问道。   闻言,谢钧却稍显正色,他未立刻回复什么,默了会,只自然将话题岔了开。   宁芙继续往里走,本想先去找言笙兴师问罪,可见她当下正喜滋滋地查点自己所获猎物,一脸开怀样,宁芙想想,便不打算再去扫那个兴。   只是对方却也看到了她,之后忙小跑着奔过来,殷切言道:“芙儿你不知道,我寻着那动静过去,没见着有狼,倒是看到了一窝狐狸,这回我老爹的狐皮大氅算是有找落了!只是那狐狸实在狡猾,我与它们斗智斗勇了好久,等再原路回去找你时,却见你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当时我也着了大急,一路寻着问才知,你已被烬侍卫护着走了,我这才安心地继续去追狐了。”   闻言,宁芙倒显心惊。   阿烬带她走时,两人是同骑一马,姿态十足亲密,之后又向深林里寻了个偏仄无人处,偷偷地亲了好久。   可全程间,她都一直小心避着人,根本不知何时落了旁人的眼,更想不出言笙是向谁打听到了消息。   她正慌急着想试探问问,阿烬走过来伸出小臂,示意她下马,而后又趁机往她耳边,轻轻附了声。   “是柏青。”   他知她所想,在安她的心。   宁芙跟着松了口气。   之后,她又被言笙拉着看了好一会狐狸,宁芙兴致缺缺,没一会便想抽身去寻阿姐,阿烬一直跟她身后,几乎寸步不离。   可到了后面甸原,却见阿姐面色忧忧,少见的将情绪全部写在脸上。   “阿姐,你手怎么这么凉?”宁芙担忧地凑过去,抚上她的手。   宁蕖手指回握,可臂间的僵硬却不减,面上也是难掩心慌。   宁芙自然察觉有异,忙又问,“阿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宁蕖摇摇头,叹了口气将声音压低,只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量说:“谢钧他昨夜来找我说,要在今日狩猎比赛中争得头筹,而后以第一名身份,向父皇求赏,坦言与我的关系。”   “什么?”   这可不是小事,宁芙跟着紧张。   “他担忧雍岐威慑在北,以后大醴的军力布局重心,势必从南调北,谢家为国为民,自是义不容辞驻防边线,可谢钧却怕自己离京太久,徒生变动,他等不及了。”   宁芙抿抿唇,她理解谢钧哥哥的纠结与忧虑,大醴只是小国,要夹在大国之中安稳求生,势必左右逢源,勤结与易邦的婚联。   如此状况之下,皇子公主们的婚姻大多是不能自己做主的,宁芙是帝后幼女,万般得宠,这才成了那唯一的例外。   “不必过多介怀雍岐列兵一事。”   阿烬在后,忽的沉沉出声。   宁蕖眉心一蹙,似有防备,宁芙也不知他何时从后凑这么近的,于是忙解释,“阿姐别担心,阿烬是我身边极受信任之人,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的。”   “原来就是他。”   宁蕖这才神色缓和,她目光稍稍打量下来,原本听说芙儿驯服一南越男奴,她还只当对方是孔武有力的那种糙野之人,却不想相貌竟是这样出众。   她点了下头,略微示意。   宁芙回过神来,又向韩烬问道:“阿烬,你刚才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拙见。”他这样回。   宁芙摇摇头,心想怎么能不介怀。   为了应对雍岐此番怪异陈兵,父皇与二哥以及谢家,都不知通宵达旦地熬夜制定过多少对策,就是以防万一,生怕国之覆灭。   她只当阿烬是不了解当下时政,于是耐心为他解释。   “雍岐可是如今横据北方的霸主之国,若论起兵力,不知要强过我们大醴多少倍,哪能不妨?阿烬,你想的太简单了。”   “是么。”韩烬淡淡一声,未再多说什么。   只是不由又想,如果大醴皇帝及满朝文武百官知晓,雍岐雄兵声势浩大地列阵在此,其目的只是为迎尊主回国。   而他们的主,却被大醴公主迷诱得失了心,故而魂不守舍,寸步难移。   又该如何作想?   是自叹自己苦思得太过多余复杂,还是嘲讽雍岐之主,竟折腰在了美人关上。   对,他就是过不去那美人关。   作者有话说:   珍惜在懋场相处的时光!呜   —————————————— 第43章   今日狩猎收获满载, 大醴皇帝宁宏喜形于色,与众臣子开怀畅饮完鹿血酒后, 他便乘兴提起今日围猎所设之彩头。   睨眼向下, 看着谢钧正好恭敬站侧,宁宏笑着招手把人唤来,而后扶须言道:“今日爱卿飒爽英姿, 勇猛无双拔得头筹,尽显我大醴儿郎风采,爱卿可有什么想得之物, 朕定当应允。”   往年围猎彩头赐下的, 也大多是些名剑名刀,绝世枪戟之类, 故而宁宏当下才用了‘物’这个字眼。   闻言, 谢钧略怀心事地用余光扫过宁蕖,却未过多停留,之后敛神颔首, 迈前一步恭敬跪下:“微臣斗胆, 想向陛下求赐一礼。”   “大将军见识广深, 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东西能叫你这般惦记?快些说来听听,朕还真是有些好奇了。”宁鸿慈笑着。   谢钧重重伏首,态度庄正:“陛下知晓, 微臣母亲过世得早, 是父亲一人将我与幼妹抚养长大,未再续弦, 可谓辛苦。而每年到了岁末, 偌大的将军府也就只有我们父子妹三人寡减而居, 冷冷清清……身为人子, 孝道当先,自想叫父亲早享到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尤其,微臣早已了有心仪之人,所以特此想求圣上恩赏,赐予臣一旨嫁娶婚书。”   此话落下,帝后先是一愣,反而皆面露欣慰笑意。   见状,后面随坐的一众宫妃臣眷们,也都窃窃低语,嬉笑莞尔,仿佛同盼喜事降临。   所有人都下意识将注意力逡巡打量于谢钧与宁芙二人身上,根本无瑕再管顾旁人。   整个玉京谁人不知,帝后最宠爱的小公主与谢家公子早就情投意合,两人郎才女貌,天生就是般配一对。   若非帝后不舍得这么快就将小公主嫁出宫去,加之公主上面还有几个姐姐也还未定下婚事,这皇家与谢家的喜酒,恐怕是早就喝上了。   宁宏面上喜悦,又看宁芙躲在她姐姐身后,只以为是小丫头害了羞。   于是弯唇笑笑,对着谢钧开口:“爱卿年少气盛,先前替朕领兵出征在外,几月不得回京,可是怪怨朕将你们二人分离太久,所以这一回来便谋划着怎么来跟朕要人?”   “国事为重,儿女私情岂能当先。”谢钧不卑不亢,认真应声。   “说得好!”   即便谢钧回得口吻严肃,可皇帝先前明显的玩笑语气,带动着众人一阵暧昧低笑,前列的目光也都不由向宁芙打量过去。   宁芙则下意识偏目,只想尽力压低自己的存在感,而后安抚一般握了握阿姐的手背,生怕她心里会不舒服,而阿姐只面容平和地冲她摇摇头,无声言道自己无事。   谢钧在前,依旧顶着巨大的压力。   他咬咬牙,决定今日便将一切说清,芙儿帮他们遮掩了这样久,也搭进去了自己的名声,他们不能那么自私地将这份庇佑视为寻常,有些事情,必须由他们自己承受代价。   “陛下赎罪,微臣心中早有挂念之人,即便万劫不复,也绝不负她!”   他这样坚决的口吻,旁人听了也只当他对五公主情谊深重,可皇帝却擅于洞察人心。   闻言后,宁宏略微凝眸,笑容稍淡,眉头更是微不可察地轻轻拧蹙起。   偏选了今日……   如此费力思谋,倒像是想求什么难得之人。   宁宏默了默,又睨眼看向宁芙,见小女儿此刻目光闲落,虽是揪心模样,可神态表情却分明是旁观之态,于是不免陷入思凝。   一旁端坐的皇后娘娘傅归宁,此刻还未敏锐听出什么,她是打心底里对这个准驸马十足满意,觉其为人正派,风光霁月,轩然霞举,怎么看都是年轻一辈之顶尖翘楚,甚至放眼五国,也绝对为堪嫁的上乘嘉婿。   尤其,谢家为国基,她更不舍叫芙儿远嫁。   傅归宁端矜笑笑,看着谢钧出声言道:“好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哪有什么万劫不复?你们自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都是被我们长辈看在眼里的,怎会再遇什么阻挠?”   这话传进宁蕖的耳里,却不由引得一阵涩意。   亲生女儿与……养女,终究是不同的。   她不会嫉妒芙儿从小所受的至极偏宠,可有时却是忍不住怀疑自己,究竟配不配真的得到幸福,这么多年,她始终忘不掉亲生母亲溺水而亡的那一天。   人人都说她命好,生母为救皇后娘娘溺水而亡,因着皇后娘娘心慈怀愧,她便顺理成章得到了教养于皇后娘娘膝下的资格。从此,不仅身份上尊贵了一大截,更在宫中得到了仅次于嫡公主的重视,原本,因她生母地位低贱,她甚至要去看嬷嬷的冷眼而存,可丧母之后,她却成了真正的明珠。   可……她清楚的,也唯独她清楚。   母亲向来擅水,又岂会因救人而丧命?若母亲费尽心思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换她的前途,宁蕖只会觉得自己活得负重。   “阿姐,你还好吗?”   宁芙侧目,见她脸色越来越不好,不禁忧心开口。   宁蕖摇摇头,忙将心事压下,只言道自己无事。   再看台前,气氛已经微微僵凝,只因谢钧当下启齿的那句。   “娘娘恩德,微臣谨记。芙儿与臣自幼相识,一同长大,在臣心里,早已将其视作亲妹,可绝无半分旁人私下言传的儿女私情。”   “什么,你……”皇后面容一僵,喜色顿时全无。   皇帝冷眸睥睨,隐怒,而后责难出声,“你住嘴!朕的宝贝女儿,何要认你为兄!?”   已经到了这一步,谢钧绝不怯惧后退。   他再叩首,“在微臣心里,始终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人,将来她也会是臣唯一的妻,一生一世,不负伊人,还望陛下与娘娘成全我与阿蕖!”   此话落,满座皆惊,哗然不息。   众人目光环前顾后,先前热切盼喜的氛围,渐渐僵凝冷滞。   而宁蕖放开了宁芙安慰的手,在所有人的紧盯注视下,她一步一步,端庄依旧。   最后于谢钧身边,同样伏身下跪。   处之罚之,她心甘承受。   所有一切,两人一同承担。   ……   场子散了,外人不可观。   帝后只将谢钧与宁蕖单独留下,就连宁芙宁桀以及谢言笙,都被隔绝在外。   窥探不得,宁芙站在门前不禁心忧地叹了口气:“为何连我也避开?若我能解释两句,说清楚我对谢钧哥哥从来就没有儿女情谊,事情不就变得简单多了。”   “哪有那么简单。”   宁桀叹了口气,刚刚才安抚好言笙的急性子,现在又生怕五妹冲动。   今日之事,除去儿女私情外,叫父皇真正在意的实际关乎国本,谢家为大醴柱石,可阿姐的生母却为早被父王覆灭的凉族之女。   谢钧所逆,是君王之忌。   何况芙儿方才淡然之表现,父皇哪能看不出她对谢钧并无情义。   宁芙慌慌又问:“二哥,那我们该怎么办?阿姐他们在里面不会真的受惩吧。”   里面的动静,外面只言片语都难闻,实在叫人倍感心戚。   宁桀收眸,看向宁芙与言笙,耳后平色淡淡只吐出一字。   “等。”   不远处。   宁蓉郡主看着当下的一片混乱之景,目光始终漠然冷冷。   她将视线从前方闭严的房门上收回,最终停在了宁芙身上。   无声的一道嗤笑,她转身无声息地离开。   ……   宁芙几人放心不下,坚持在门口作等,任由皇帝身边的主事太监袁如海出来几次劝告,依旧无用。   霜重风寒,韩烬察觉到宁芙瑟瑟微抖的肩,于是趁人不备,附耳轻语道:“殿下还要等多久,若坚持要到等他们出来不可,不如先回去换一件衣服?”   这里无宫婢能靠近,故而差使不了他人。   宁芙的确觉得有些冷,可她拢臂取暖,又会觉一身骑装更不自在,于是犹豫一番,还是与宁桀、谢言笙打了招呼,起身带着韩烬离开。   这时,隐蔽在旁的柏青忽的给韩烬使了一个眼色,而后很快匿下。   待宁芙于室内换衣,韩烬在门外作守之时,两人才得交流机会。   他们刻意避开几步。   柏青压低声音,神色焦急不减:“主子,崔易那边接到紧急密信,从他们的密间网上,得来了来自雍岐的内部消息,其上言说,大娘娘与大殿下的旧势力还未彻底瓦解,其弟姜襄自侥幸逃脱一命后,便一直在郢都环围之郡县,暗中隐秘拉拢旧部,昔日姜氏一族荼毒朝堂久长,各方面深入清扫还需不小的一段时间,主子不在郢都,炘主又刚刚上位,难能服众,姜襄那贼人便是趁着这个空子,借势起兵,打着尊嫡称号,逼近郢都欲夺权啊!”   韩烬冷呵一声,“尊嫡?韩炀已被我手刃,他尊的哪门子的嫡?”   柏青将情况如实相报,“他不知从何处找寻来了个幼童,言称其是先太子的遗孤。”   “荒唐!”那韩炀若有子嗣,他会不知?   “自是荒唐。只是如今雍岐境内谣言四起,甚至还有传言说……”   “说什么?”   柏青擦了下汗:“说主子异乡遭劫,九死一生,没有主子在郢都主持大局,炘主的皇位根本坐得无威望,文臣不服,武将称病,就连广征军也不回返护城,只坚持要列阵在渭水,等主子回返,所以……”   柏青本不敢相催,更知主子这段日子一直纠结难度,名不正言不顺地将公主掳走,这确为相思之下的冲动之言,可经深思熟虑之后,便知此举是对公主的轻视。   主子不会那样做,所以才一托再托,刻意将分离迟延。   可当下,雍岐危机,已是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了。   “主子,万不可再犹豫了!”柏青拱手跪地,言辞恳切。   韩烬闭了闭眼,半响终于作决。   他声音沉哑晦涩,“去叫崔易早作准备,便是今晚。”   “是!”   ……   宁芙换好衣服,韩烬已经收敛好神色,他走过去,照往常一般想先牵一牵她的手。   “干嘛,小心被看到。”宁芙把他手打掉,目光嗔嗔得可爱。   韩烬看着她,嘴唇微动,本是想说什么,可嗓口异常干涩,叫他每说一个字,便觉滚裂的疼。   他对她扫了一个谎,“方才袁公公过来说,你阿姐那边眼下已经无事了,你也无需再过去。”   “真的?他们没事就好,我放心不下,要不还是去看看?”宁芙松了口气,却还是眼见才能安心。   韩烬却把她拉住。   “经此事,你阿姐一定与谢将军有很多心里话要说,你又何必过去打扰他们相诉,而且……”   韩烬凝着她的眸,喟叹了口气,而后往前凑近一步,沉声开口,“而且,我想和你单独待一会。”   宁芙有些脸红,她偏过目思吟了下,而后才犹豫地点了点头。   “确实不该打扰他们,那我们去哪呢?”   韩烬:“这里平野广阔,殿下应还没有夜骑过。”   “骑马?”宁芙问。   韩烬不语,自然握上了她的手。   火热感从手背传来,宁芙韫然,配合地跟上他的脚步。   ……   两人步行到了林场马厩,夜深人静,看守的护卫也只两三个。   宁芙跟着韩烬的脚步一直向里走,而后在内里最偏仄的一方马厩里,看到了一匹威风扬昂的黑色壮驹。   “原来是这匹……”   宁芙立刻觉得眼熟,打量着说,“今日我看你骑这匹马时还困疑了下,依这匹马的高壮膘肥,怎么没被皇兄他们率先挑去,就算皇兄们有更好的选择,那后面几位将军世子怎也没有选?”   “这是匹战马。”   韩烬上前给马顺了顺毛,之后出声解释,“此马生性桀骜难驯,因左蹄负伤才从战场退下,暂养于林场,大概生性倨傲,不肯随意屈于人胯。”   宁芙恍然,也猜到这些应是他从林场的劳役人员打听到的。   “怪不得备选行列里没有看到它,若桀骜难驯,当地的苑令自然会怕牵它出来,会冲撞到贵人。”   说完,她略微思吟,目光打量在骏马的壮硕蹄腱上,又问道,“既然如此,拿它为何又愿意被你骑坐,任你驱使呢?”   韩烬一笑,倾覆过去,抬手在她白皙的后颈上轻轻抚挲。   之后略带意味地启齿,“大概因我胯.下有力,轻易便将这畜生给降服,殿下信不信?”   这个干嘛要问她!她怎么会知道!   宁芙脸色晕晕,忙垂睫错开话题,催促他快些牵马离开。   待走至门口,宁芙又瞥眼看到一匹通体雪白的马,正于她手侧一厩中休憩,她辨得这就是二哥白日间骑得那匹,知晓它应算得这整个林场中数一数二的宝马。   韩烬注意到她视线停留,便问:“芙儿不与我同乘一骑?”   夜间纵驰,他本意无非是想避人与她亲昵些。   宁芙却展颜一笑,目光往马厩里深探,果然就看到系在鞍鞯上的酒壶。   她说:“不是,是我今日亲眼看到苑令向我二哥献酒来着,你看,果然有吧。”   宁芙伸手正好将酒壶够到,为了不打扰马儿休息,全程间,她动作小心翼翼,待将两个酒壶都拿在手里,她摇着晃了晃。   “这一壶剩一半还多,这一壶好像还没打开过,二哥怎么都没喝多少……既如此,那我们带上一壶走吧。”   韩烬点头,此刻他心事重重,自没在意这些小事。   奔驰于原野,闻风声在耳边呼啸,就连衣衫也被吹拂乱舞,宁芙当下换着一套寻常的宽松服饰,迎风摆袖,很是仙气飘飘,不过这一身却扰得阿烬不太舒服,薄纱披帛迎着风,不断地往他面上撩,脖上蹭,他痒得似乎很难受。   宁芙感觉到他在后左右晃身去避,幸灾乐祸地一笑,却不料遭来对方报复,腰被箍住,又听其言语恶狠狠的迫人。   “再笑,叫你正对着。”   他沉哑一顿,又往前倾了倾,附耳将不堪的话语冲她说完,“正对,被御。”   简直粗鄙不堪!   宁芙羞恼地一把拧在他臂上。   可对方对这点儿疼痛显然毫不在意,他只倾身往前继续压,而后霸道地搂住她身,勒紧缰绳,带着她继续纵驰原野。   前面一片开阔无垠,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周遭无任何人打扰,亦没有任何规矩能束缚。   夜幕之下。   只有苍穹照映繁星,只有情人紧密相拥。   韩烬把人从马上稳稳抱下,两人仰躺在密软的草甸之上,鼻尖可闻淡淡湿露与土壤的味道。   有凉风吹过,宁芙肩头一缩,喝了口自己带过来的酒来暖身。   再递给阿烬,对方却婉拒,她便自己拿回又喝了两口。   酒确能御寒,此处时时有风,韩烬便没有拦她。   “星星真美啊,草香也好闻,无高墙拘束,我想扬声高喊便高喊,想撒欢骑马也无需顾量。”宁芙轻轻喟叹了声,又伸出一只手,向着天空的方向。   韩烬看向她,似有不明含义的试探,“芙儿可是厌倦了深宫生活?”   “厌倦倒也说不上……”   她抿了下唇,认真思量着这个难以回答的问题,而后诚言回答:“有父皇母后的宠溺,兄姐的爱护,说实话,我一直觉得自己很是幸福,只是偶尔,也会想尝试些新鲜罢了。”   “可你不会总住宫里,你会嫁人,会离开父母庇护,再换另一人相护你。”   宁芙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谈论此事,便笑着回:“怎么都是被护,我就不能有自己独当一面的时候吗?”   “何需你去独当。”韩烬声音哑涩。   “你这么严肃干嘛。”   宁芙觉得奇怪,因又多喝了几口酒,她脸颊渐渐愠热起来,不过还是继续说,“反正我不会离开玉京的,就算嫁人移居公主府,也一样在我父皇母后的庇护下呀,出不出宫,都在京城里。”   韩烬沉默不语。   宁芙并未察觉他的异样,静默片刻,她像忽的想到什么,开口问道:“我突然想起一事来……你先前将南越公主彻底得罪了去,依她睚眦必报的性格,待她回了南越,定会迁怒你的家族,若真是如此,那你留在南越的母亲、妹妹,还有家族商肆,势必都会受到牵连,所以要不要把她们偷偷接来大醴,到时,我一定会妥善安置她们的。”   “我会回去看看。”   他依旧没甚开口兴致,只直愣愣盯着星空一隅,而后又盯向她,想把今日所有,都深刻记在脑海里。   宁芙对他这话没有深想,还顺着往下说:“原来你早有这个打算啊,那怎么不早点儿跟我说,我好快些着人去安排呀。”   “今日你难忘吗?”   韩烬不答反问,将话题很突兀地岔开。   宁芙愣了下,反应着点点头,愈发觉得身热。   她回:“星空很难忘。”   “还有呢?”   “追风很难忘。我从没有这么痛快的骑过马,月黑风高的……”她促狭低笑了下,附在他耳边,声音隐蔽得轻,“谁也看不到我们。”   “是嘛。”韩烬盯着她,周身生出的压迫感比平日更强,“月黑风高,我们还可以痛快地做更多的事。”   他重复她的字眼,又补充,“谁也看不到。”   这些全部都是她方才的原话。   宁芙觉得自己有些醉了,她很热很热,即便凉风扑面也依旧不觉得凉。   她点点头,翻了个身,往他臂弯里靠。   “要不要亲亲?”她抿唇不害臊地问,香软往他身上贴。   韩烬眸暗下,压抑叹了口气,而后直接覆落大掌扣她肩头,强势有力地将人狠狠扑倒在草甸之上。   翻滚亲拥,啧啧出响,比以往哪一次都更加激烈。   鹿血酒在作祟。   宁芙喝前哪里知晓,除出避寒之外,这酒还有助乐的功效,不然,宁桀又岂会剩下这么多。   率先发现异常的是韩烬,他伸手贴她额头,感觉到非一般的灼烫。   他警敏地立刻去查看那酒,仰头亲自品了一口,当即会意。   这酒靡烈,引欢,虽是林场特色,可哪能叫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去饮,还不只一两口。   道别之夜,韩烬心头纵然撕裂般痛彻,却也从未想过要用占芙儿的身子来安抚情绪的不安,暂缓寂寥。   原本,他只是想留给芙儿一夜美好的回忆,这才带她纵马、看星、原野拥吻。   可这壶鹿血酒,是意外,更在他的计划之外。   宁芙不知他的心事,只觉自己眼前仿佛出现了一道深壑,如何也填堵不满,她发疯地想凉一凉,缓缓渴。   想脱衣,又被粗鲁地止住。   她委屈地盈盈直掉眼泪,“你不疼我了,我好难受,越亲越难受。”   “不行。”   他避过头去,心知自己对她毫无定力,更别说抵住她的招人目光,于是干脆阖眼无视,狠狠心,不听她的喃语低求。   不同往日,他今日要走。   原则不能越。   若真的做了什么,待芙儿清醒,不恨死自己才怪,而她又会惶恐无助到哪般,他根本不忍想象。   “有没有冰啊,真的难受,阿烬……”   “阿烬……”   她一直惹火地叫。   韩烬用力揉了下太阳穴,看着她缓不住的失神模样,想安抚又生生忍住,直至芙儿直接扑坐进他怀里,主动拆冰解热,寻的,还是一大块杵冰。   韩烬猛地一僵,把人拽下。   僵持不下,他摘下拇指的玉戒,示意到她眼前。   “这块冰,行不行?”   这是当初在公主府,他养伤无聊之际,寻了块弃玉随意雕造出来的,除他,从未被人沾过手。   宁芙根本听不清他的话,只喃喃,“要冰。”   用鹿血酒仔仔细细将玉戒冲洗干净。   韩烬眸暗,把人抱在腿上,试探敛裙,慢慢来喂。宁芙在他怀里娇气地轻嘤两声,很艰难地纳住。   “别太馋嘴,会拿不出来的。”   韩烬带宠地叹了口气,堵着逗着,终于慢慢把人哄得散了酒醉。   他又拿酒来净指,前后洗了三遍不止,之后才慢慢探进去取冰。   人已经折腾累了睡着了,韩烬单臂护搂着她,又垂眸凝看着手里还在牵带银丝的戒,不禁微微几分生躁。   他还心心念念没吃过,倒先便宜了这个玩意。   该死。   与此同时,远处的一片山头忽的起了明扬火势,这附近只一座矮山,便是明日大醴皇帝要去祭祀山灵之地。   这个动静闹起来,林场中的士兵恐怕要分出一半以上去上山救火,混乱之际,也就是出离的绝佳时机。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只乖芙儿不是。   韩烬收回目光威凛,视线重新落在宁芙如白瓷般美丽无暇的脸上,很快恢复平日柔意。   他垂眸轻吻,从额心到唇角,而后直身。   玉戒还带着温热。   他放在鼻下,看着她眉眼一动不动,接着慢慢吃进了嘴里。   也好,算在他身边留了个实物念想。   睹物思人的念想。   作者有话说:   小别!莫慌哦~   —————— 第44章   宁芙脑袋昏懵, 被抱进房间榻上。   落了枕,她依旧很粘人地想要被抱, 只是睡意朦胧, 她始终阖着目,伸手也摸不到他,只能感觉到唇上的温湿与被抚玩的隐痛。   阿烬接吻总是不老实的, 她眉微蹙,似于梦中轻喘低喃。   他还是恋恋不舍地亲了好久,把她弄得都痛了, 宁芙没有挣脱他的力气, 只娇气嘤了两声嗔怪作罢,最后, 她又拉住他的手, 带醉含糊不清地喃声,“留下陪我吧……”   韩烬没回应,当下, 听闻外面隐隐的嘈乱声, 便知是大醴将官在点拔兵士们准备上山救火。   眼下也差不多到了与柏青约定的时间, 韩烬狠狠心,想将手腕从她掌心抽离。   小公主却半寐半醒,似有所感地凝蹙眉头, 缠着他不肯放。   “别动嘛……嘘, 别被冬梅听到房间有异响。”   这会儿还惦记这个。   韩烬无声叹气,心道小公主还真天真以为, 自己能瞒得过身边人。   来到懋场后, 两人有次隔人隐秘亲热, 期间拆衣解带, 彼此亲抚到忘乎所以的程度,连他这般谨慎之人,那次也被引得失神丢了防备,也是那次,他们的私情无意间叫冬梅隔窗入了眼。   幸好,冬梅那丫头除去一开始的心惊错愕,倒还算是个稳得住的性子,事后不仅对此事缄口不提,仿若未闻,也并没有不识趣地直接劝阻到芙儿面前,而她羞耻与为难。   而方才,他抱着人直接不避讳地推门而进时,冬梅闻听动静,分明是打算起身来伺候的,可亲眼目睹公主在他怀里撒娇泼闹的模样,便犹豫地装作什么都没瞧见,而后匆匆避过目,又放轻动作隐下身去。   可见,她的确是个有眼力见,不多事的。   不然,将碍眼之人除掉,也不是他做不出来的事情。   窗外天幕森黑昏暗,霎时,夜空中遽然亮起一簇火红信号,一燃即逝。   韩烬远眺,他知,那是广征军的信号。   已经刻不容缓。   韩烬沉沉闭了下目,躬身屈膝,又虚跪在床榻边侧,慢慢将宁芙哄睡。   亲眼看着小公主呼吸渐稳,面容安然地进入梦乡,他再次伸手帮她细致掩好被子,又摸了摸她脸颊。   之后起身走向书案,铺开一页宣纸。   执笔书写,只是为防此信落进旁人眼里 ,他并未在上直接言明身份,而是只道重逢时间。   三月,足以他回国扫平叛军,而后向大醴求娶一事,便为他心中首要之重。   落了款,他谨慎将其合叠好,压放在书案上的两本琴谱之间。   知晓芙儿平日解闷时素有拿起古谱研究的习惯,韩烬自觉置此顾虑周全。   如此,即便惹了她的恼,也不至于是不告而别,叫芙儿伤透心。   三月。   不过几簇花开,几簇花落。   待大醴迎来冬至的第一场雪前,他们一定再见,从此再不分开。   ……   将渡渭水,微雨潇潇。   韩烬默然站在船头,未带蓑撑伞,眼下肩头已尽染湿寒。   他视若无睹,只放空眺远,望着远处火势渐灭的山头,他目光始终冷凝,就如这阴恻不见一丝清朗的天幕一般暗沉。   柏青在后只得摇叹,生怕天凉招来烬主旧疾再犯,于是拿来一件黑色披风,小心帮其披上。   之后一番犹豫,还是难忍劝说道:“主子,崔易已听命留下,算是暗中守卫在公主身边,他先前已活跃了郢都至玉京的联络网,随时能与我们保持联系,主子也能及时了解公主近况,如此,虽是身离,却从未心离啊。”   他嘴笨,只能如此试着安慰,并不知效用如何。   “你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在此静静。”   望着粼粼泛波的江水,韩烬收眸,淡淡开口,而后将拇指指腹,留恋摩挲于右手所带的玉质扳指上,神思幽幽。   见状,柏青叹了口气,只好拱手而退。   艄公在前,继续沉默地摇着桨橹,渭水宽阔,他辛劳一整日,不过也只能等来往返一趟的机会。   一河,隔着两国。一方为巍巍屹北的霸主,另一方则为智慧谋存的弱国。   因为国界,加之北边近日又有士兵列阵,商贾避讳不敢走,纷纷转水路为陆道,故而他的生意也随之惨淡了许多。   柏青不敢继续打扰,便闲不住地一个人走到船尾,和那撑船的老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老伯整了整头戴的蓑帽,一边撑浆,一边怨叹出声,“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打仗了,北边儿一直沿岸陈列着兵,虽然只驻守不动,但这架势看着也挺唬人的,先前大醴又沿河军演,这块儿啊,现在实在是不太平。”   柏青笑笑,礼貌道:“没想到您老人家还关心国家政事啊。”   对方却冷哼一声,吹胡子瞪眼,显出几分暴脾气。   “如果没影响到我挣银子,给我孙儿买肉吃,我管他们做甚!世道不太平啊,商贾旅人避讳地都不从这儿渡河了,这七八天以来,我就只拉了你们这一回客啊。”   柏青默了下,而后深意一言:“您老放心就是,北边儿的陈兵,眼瞅马上就会撤了,你老人家这渡船的生意也能见好,挣得给孙儿买肉的钱。”   撑船艄公显然是不信这毛头小儿的话,闻言摇摇头,继续沉默摇橹。   离大醴渐远,船身一半已进入雍岐界。   烬主归,军心定。   叛军哪还有得以喘息的机会,更别谈妄想去夺得郢都的权属,简直自负得可笑。   而叛军之首姜襄,也是因心惧韩烬现身,使眼下大好局面破灭,所以才会为寻其下落,不惜任何代价,甚至几次三番地派去杀手于五国暗中窥寻。   可杀手最终皆是无功而返。   姜襄又不放弃地将爪牙寻机探伸去五国朝堂,妄想寻得一丝有力线索,可纵是他如何挖空心思,也难得韩烬的影踪。   他怎么会想到呢?   这位戾名远扬,手段暴虐凶残到手刃亲兄时亦无一丝动容的人面伥鬼,困住他的,竟会是大醴女人的裙带。   烬主会为美色绊心。   这几乎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   一场‘意外’山火,叫大醴皇帝祭祀山神、祈佑国运的计划随之彻底落空。   而对于这场火,大醴皇帝身边几个博才多学的文臣则忧思更多,他们一致觉此异象应为上天赐下的警示,昭告危险将至。   其中一人不安揣测道:“雍岐于渭水列兵已有两月之久,就像一只在北沉睡的老虎,虽无动作可爪牙却锋,他们安静了这么久,难不成上天暗示着,他们近期便要有所动作?”   另有一人也怯惧附和:“此地相邻渭水河岸不过数十里,若敌军一举进发,以我方不到千人的御林军数目,实难有抵挡之力……陛下!继续驻留在懋场,所冒风险实在太大,龙体为重,还是紧急撤离方为上上之策!”   不过也有善战武将相持不同意见。   “不过一场山火,又有何可惊恐?如此战战兢兢,若传扬出去,岂非是叫五国都看了我们大醴的笑话!”   双方争执不下。   历朝历代,每至国运危时,向来是文臣主和,武将主战,百年来都是如此。   皇太子宁桀左右思量,同样为求稳妥,劝言父皇抓紧撤离此地   而大将军谢钧却持不同意见,他为沙场征战之人,算是见惯了大场面,绝不会未见敌军便先闻之色变胆寒,更觉不该只因一场山火便草木皆兵。   情况紧急,谢钧纵在私情上叫皇帝心生不满,可他是御林军统领,更是此番护卫之首,自是先以国事为重,私情放后。   当然,若早知今夜会有如此混乱一遭,谢钧也不会选择这个当口去提,无端将情况变得棘手麻烦。   当下,皇帝扶须思量,实在作决艰难。   可就在这时,前方哨兵慌急传信,言说发现前方敌情。   原是一直矗立在北,足足两月有余的雍岐广征军,此刻不知为何忽的有了明显异动,整兵点将,颇起一番气势。   此况,瞬间引得大醴上至国君,下至兵卒所有在场人的重视与忌惮,几乎人人认定,雍岐确有侵略大醴之野心。   并且,就在今日……   山火预言成真!   于是,原本见情况稳定,犹豫去留的大醴君主,此刻几乎立下决心,并紧急传下口谕。   言令时不我待,需立刻收整行囊,向南返京避难。   雍岐广征军,可谓威名远扬,五国之内谁人不闻之色变,又有何人敢轻敌?   众人亦知,昔日间,是一常带黑金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雍岐少主,亲率雄狮出征,而铁蹄所踏之处,皆为雍岐版图之扩充。   后来,也正是这位不留名的雍岐皇子,手如屠刀,人似阎罗,亲自铸就了广征军一骑铁血之师的名声。   只是叫人叹惋的是,自雍岐内乱开始,这位面具少主便突然销声匿迹,有人传言他已死于郢都夺位之争,更有人说,他便是今日雍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握大醴实际兵权调动的摄政王——韩烬。   然,背后真相究竟为何,便叫人不得而知了。   毕竟当年在战场上,五国之内纵高手如云,却未有人真的有本事,能将雍岐少主的黑金面具摘下。   并且,这其中也包括谢钧。   谢将军生平吃过的唯一一场彻头彻尾的败仗,便是由这位少主亲战所致,只是谢钧并不知,他耿耿于怀扎心几年的深刺,其实早被对方毫不在意的抛之脑后,甚至,对方早不记得,世上还有他这样一个对手存在。   毫无特色记忆点,他不过是入不了他眼的……手下败将之一。   面对这样强劲的敌手,不仅大醴皇帝慌急欲速速归宫,就连一直冷静自若的谢钧,也咬咬牙立刻同意暂且规避,比起那场山火,广征军在他心里的威慑程度,显然不知道要高了多少倍。   若能回玉京,借地势之利,还尚存一丝抗击的余地,可若继续留在懋场,待敌军越水入侵,那便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于是很快,整个林场上上下下都慌乱成一团,宫婢四散,兵士蹿乱,又因为时间有限,行囊只能粗略整装,众人唉声怨叹,纷纷骂着雍岐君主蛮横无理,实在贪婪!   同一时间,没人注意到五公主宁芙,趁乱寻机出营,骑着马匆急离开了林场地界。   她醒来后身边便不见阿烬的身影,去他房间亦没有找到他,甚至连柏青都没了踪影,叫她实在不安。   尤其,父皇临时下令返京,所有人都应接不暇,当下,她根本差遣不到兵士去帮自己寻人。   既求不到别人,她不如自己骑马去找。   她喝醉酒后,素有脑袋晕涨,记忆片段丢失的情况发生,这次亦如此。   故而,她只隐约记得,昨夜她与阿烬畅快夜骑,而后两人躺在草甸上手拉着手看星星,她是喝了酒,可分明记得并不多,只几口而已,哪至于深醉?   着实奇怪。   之后的记忆便都很淡了,而她早晨起来寻不到人时,冬梅却隐晦提及,昨夜她曾亲眼看到,烬侍卫带她回来。   那时已经夜深了,所以他之后不睡觉,又能去哪儿呢?   宁芙左思右想,更难掩心焦,生怕队伍出发之际,阿烬落单依旧未能赶回来。   最后是阿姐提醒她,会不会是昨夜扑救山火,烬侍卫困在了山上未能下来……   昨日救火是谢钧哥哥全权负责,可是当下他与众臣正与父皇商议国事,宁芙心慌难定,根本等不到他出来,向他确认救火人数,于是不顾阿姐劝阻,坚持要自己上山救人。   宁桀率先得知宁芙去向,当即蹙眉薄怒,只道芙儿实在任性妄为。   于是,他不得不将一切转移事宜交于谢钧,之后刻不容缓,立即策马奔驰去寻人。   覃山靠北,眼下说不定雍岐的人马已经跨河而来,芙儿岂能自己去冒那个险!   今夜已经混乱成这般,又是山火,又是敌情,烬侍卫若当真被意外困留深山,他们也绝无可能分出人手去营救一个越奴。   所幸半途追上,宁桀罕见动怒。   “究竟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擅自出营,你知不知道前方到底有多危险!”   宁芙却顾不得那些,她急得眼眶含泪,就是不肯回头。   “二哥,阿烬很可能被困在山上了,昨夜为什么没有人发现?为什么没有人救他……”   眼下林场还急需他回去主持大局,宁桀无意与芙儿在此僵持过久。   于是可以冷着心肠,道:“徒生变故,眼下就连皇室的人都环护不过来,谁还顾得上一个奴隶的死活,芙儿你清醒一点,你是大醴最尊贵的公主,难道要为了一个区区奴隶便甘愿涉险吗?”   宁芙面上露出失望之色,她摇了摇头,同样冷下声。   “他现在不是什么低贱奴隶,而是我的侍卫。”   说完,宁芙便不管不顾,勒绳就要继续向前奔驰。   却不料宁桀率先一步加速横冲,待两马平行之时,他冒险跃身,跨坐上宁芙的马,而后狠心一掌击在她后颈之上,将人打晕过去。   “抱歉芙儿。”   没有办法,为了她周身安危,宁桀只能选此下下策。   ……   此刻,林场内。   宁芙冲动出营寻人,冬梅一边忧心公主安危,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整行礼。   这时,一道温声和煦的声音从门口响起,冬梅应声抬头,竟见是蓉郡主罕见造访。   她先出声:“冬梅,芙儿不在吗?”   冬梅忙恭敬向前见礼,犹豫了下,只含糊回道。   “回郡主话,公主不在,奴婢也不知公主的去向。”   公主出营一事,方才已传进了圣上耳里,圣上又忧又怒,眼下外面已闹得风风雨雨,但冬梅不确认,一向不喜与人凑聚的蓉郡主是否也听说此事,于是为避主子隐私,冬梅只好谨慎言道。   蓉郡主上前一步把人叫起,举止间,并不像一般贵女那般盛气凌人,她素来与人和善,就连对下人都亲近宽和几分。   “无需向我多礼,你继续忙你的就是。因我此番出行随身带来的东西不多,方才简单整理完后,便想看看芙儿与蕖姐姐这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已去过蕖姐姐那里,她那边差的不多,所以便又来了这边。”   冬梅心泛感激,可哪里敢劳烦贵人帮忙。   她摆手摇头:“郡主快回去歇着就是,我这边也……快完了。”   不怪冬梅这话说不流利,实在是内室异常杂乱,她这客套婉拒之言,自然也说得心虚。   不得不说,公主随身所带的物品的确太多,她自己一人的行李,大致抵了旁人的三倍不止,只因公主从小被过分溺爱长大,方方面面享用的都是最上乘的佳品。   别的先不说,就是公主平日连擦脸的润膏,抹身的精华,瓶瓶罐罐加起来竟足足装满了一箱,更别说数不清的裙衫钗翠衣裙,或华贵,或清丽,总之各式各样,琳琅满目。   冬梅想全部收整完毕,确需一定时间,公主的贴身之物她不敢随意叫太监来碰,可只凭她的力气,怕是队伍走了,房间内还剩东西未收整到。   蓉郡主似看出她的为难,于是上前温善笑笑。   “这些书籍、琴谱也都是芙儿的吧?不如你先去整理那些芙儿贴身的东西,这边的书,便由我来装箱吧。”   冬梅犹豫,迟疑开口:“郡主身份尊贵,岂能帮我做这些杂事……”   宁蓉却是平淡摇摇头,声音低几分:“有什么尊贵的,不过是一个借光‘宁’姓的孤女罢了。”   冬梅默然,不敢接此话。   宁蓉叹了口气,神色很快恢复如常,又继续柔声劝说:“情况紧急,你一人力单,定是忙活不完的。想来芙儿平日所用之物,定都是万中挑一的精品,若是被你就这样丢了拉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些异族人?再说,芙儿自己不也心疼嘛。”   冬梅被说得几分动容,也怕最后会遗留下公主的心爱之物,于是最终没能坚持住原则,允许了蓉郡主去碰公主的书籍与琴谱。   至于其他的物品,还是由她自己亲力亲为地封存好,不叫旁人沾手。   宁蓉走近一方书案前,先将毫笔洇干,装袋,而后合放几本书籍。   动作间,她注意到两本古琴之间露出一宣纸边角。   她一顿,停住了收箱动作。   而后将那两本书重新放回案面,将夹压在其中的宣纸利落抽出。   上面有字,显然的留信格式。   宁蓉刻意挪挡了下身,又用余光扫过冬梅一眼,确认她并未留意这侧,这才细看上面内容。   原是……如此。   可疑的山火,异动的敌军,三月归期。   似乎一切都在指向一个答案。   宁蓉不禁有些冷嘲想笑,就连如此枭雄人物,都过不去那美人一关,怪不得她那痴心妄想的哥哥,连死前都还在记挂着那女人。   可人家的心,却未必肯回馈出一分。   真是可笑。   宁蓉淡淡收眸,而后面无表情地将手中宣纸慢慢揉搓成团,她全程控制着力道,不叫其发出过大声响。   而后毫不犹豫,将其丢掷于一旁废弃渣斗之中,又随手在上丢了两块不要的帤布作掩。   有人因爱她而死,她又凭什么继续好过?   “郡主,你那边如何了?”冬梅欲走近。   闻言,宁蓉面上阴恻恻的寒戾神色陡然全无,而后很快重新换化为春风沐阳般的柔和。   她将书箧封好,抱于怀中,边走边道。   “古籍古谱都已经全部收好了,你再过去看看有无什么遗漏吧。”   冬梅自是感激不尽。   她探头看了眼书案之上,桌面整洁,书笔纸张,俱已被收整得空空如也,于是忙接过书箧未再向里走,只想郡主做事,自是妥帖无差池的。   作者有话说:   被不告而别的小芙儿:你哄不好了!   —————————— 第45章   御林军护送皇室与众臣迅速撤离, 宁桀则带精锐之部留下断后,严防雍岐人越过懋场后, 会继续侵征南下, 甚至追上圣上御舆。   为防万一,谢钧直接下命将整个懋场所有马匹,能带走的便尽力带走, 不能带走的就地全部放生,势必不能给雍岐留下一点战备资源,以增敌方锐气。   气氛凝滞, 将士们提戟执枪, 整个林场上上下下都透着股战前的威威肃杀之意。   谢钧站前,脸色绷得紧, 只静等渭水沿岸的密探再传敌情。   “报……!”   终于, 探子的身影从远处渐渐现身清晰。   马蹄声渐近,足踏扬沙,密探纵身下马, 几步跪地拱手。   见其神色极为凝重复杂, 谢钧下意识握了握手里利剑。   “说!前方情况如何?”   他音戾, 与身后众人一样,此刻已做好迎战准备。   哪怕广征军千里征袭从无败绩,大醴自有英勇男儿, 心无怯, 护家国。   可没有想到,密探跪地却说:“报告将军, 雍岐兵马并未如我等先前预料那般, 直接渡河南下, 侵征懋场。而是忽的拾集纳之, 在经首领严牧点兵以后,全部行列调转,陆续离开南境边线,向北行去……”   此话落,众人面面相觑,显然不可置信。   雍岐此番大张旗鼓在南境列兵两月之久,显然有其不为人知的目的,尤其还是雍岐大司马严牧亲自领兵,能差遣得动这位位同一品军候的‘大人物’亲来一趟,又岂会是因皮毛小事?   “焉知他们不会中途折返?说不定现在撤离之举,便是引我们轻敌的手段。”谢钧身边的副将不信言道。   谢钧默了默,同样有所顾虑,他不敢松懈半分,只叫众人继续时刻保持警敏状态,以防敌军去而复返,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时间慢慢过去,足足两个时辰后,前方依旧没有任何异动声响。   谢钧等得口干舌燥,他身后的一众兵士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身心俱疲,又只能继续绷神煎熬。   不过唯一令人欣慰的是,两个时辰拉开的间距,已经足够陛下他们安然避难了。   谢钧敛神,谨慎派出探子再去前方深探,可这回探子却回禀说,他出离的范围更远,却连雍岐人的一个影子都未见到。   如此,最好侵征的时机已被他们错过,撤退举动,便不太像虚晃手段。   “将军,你说他们到底图什么?难不成严牧带着人马,兴师动众地在南境列队两月有余,就是为了看看两岸秀丽的山河风景?”   此言轻嘲,不仅是对雍岐,也对他们。   若真如此,那先前南境三国在渭水沿岸联合军演,似乎就成了一场笑话。   “不可放松警惕。”   谢钧冷眸扫过,当下作决,“现将你们分成三队人马。一队跟随许武,留在林场整合贵人们方才慌张出离时,遗漏下的箱箧物品;一队随张冲再上覃山,寻找有无困山的我方卒将;最后一队,跟我去渭水河岸,确保雍岐撤离一事为真。”   “是!”众人领命。   ……   宁芙醒来时,队伍已歇在中途经过的驿站中,她看着眼前陌生的装潢布景,隐觉头痛,仿佛刚刚做了一场疲惫至极的梦,当下梦魇与现实都叫她区分不清。   谢言笙与冬梅在旁安静守着她。   察觉到她翻身的动作,谢言笙眸一定,连忙奔过去,坐在她的床沿边侧,关切询问出声。   “芙儿,你感觉怎么样?”   宁芙摇摇头,口干,不想说话。   冬梅立刻会意,转身后却没有拿起驿站房间自置的杯壶去倒水,反而不嫌费力地翻箱倒箧,特意从里寻来公主常用的那盏青白釉印花杯,之后仔仔细细净洗三遍,这才终于倒上水递过去。   宁芙接过,先抿了抿,待把唇润开,这才开始大口大口地喝。   谢言笙方才就看得着急,这会儿终于忍不住揶揄了句。   “冬梅,照你这么个麻烦式,你主子方才若是真渴急了,等你倒上这杯水啊,怕是要实实渴坏了不成。”   冬梅摆手说:“我不觉得麻烦。只怕公主嫌那寻常杯物不洁,不肯用呢。”   谢言笙弯了下唇,不置可否。   “冬梅你先出去。”   宁芙伸手将瓷杯递出,而后面无表情地出声言道。   冬梅接过茶盏,抿着嘴犹豫想说什么,却被谢言笙眼神示意了下,于是只好默默退离。   内室安静,只余她们两个。   见宁芙沉默着没有开口,谢言笙背脊也犯僵,于是只好硬着头皮主动打破沉默。   “你醒来前蕖姐姐刚走没一会,她在这儿守了好久,之后才换得我。嗯……冬梅出去后应会过去知会一声,还有圣上和娘娘,他们……”   “我二哥呢?”   宁芙出声打断,声音偏冷。   谢言笙一顿,刚扬起的嘴角也随之僵了下。   先前看到太子殿下面色阴沉地将公主抱回,再看公主阖着目,面上明显的昏晕之态,她便立刻猜明情况,知晓芙儿并非自愿回来,而是被打晕后强行带回的。   只是当时看着太子殿下明显不善的面色,她虽担忧至极,却又不敢开口擅问。   之后,她是从冬梅那艰难探问到些只言片语,方才知晓缘由,原是芙儿身边那个奴隶出身的侍卫突然失了踪迹,当下还有被困荒山的风险可能。   谢言笙抬眼,犹豫着回:“太子殿下安顿好这边后,便立刻分出一半的随护人马,原路回返去相助我阿兄了。”   宁芙眼睛闭了闭,指尖慢慢捏紧。   谢言笙便继续相劝着,“芙儿,我知你还在怨怪殿下对你作拦,可当时情况紧急,殿下也只是想护得你周全罢了。”   宁芙淡然看着她,一双盈盈美眸此刻罕见显出几分凝厉,口吻亦绷直。   “若是我二哥受伤困住,你去不去救他?”   “这,这两者怎么能一起做比较?”   抛去身份上并不对等,两者相付的情感也并不相同。   她对殿下是心怀敬爱,而芙儿对那越奴……最多也不过是同情罢了。   谢言笙几乎没有犹豫,回答坦诚:“我当然会救,可我们不同嘛,我是女将军,连战场都上过,更早早见惯生死杀戮,单骑荒山对我来说不过小事,若山上真有人被困,我自有相救的能力……”   言下之意,溢于言表。   是她柔弱无力,自保都费力,竟是妄想去救人。   谢言笙止了口,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失言,“芙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宁芙不语,只嘴角干干扯了个笑。   顿了顿,她掀开被衾直接起身下床,边整着衣裙,边作势要往外走。   谢言笙一惊,见她又要拿起披风,便立刻知晓了她的意图:“芙儿,你现在还需要休息。”   宁芙无动于衷,脚步不变。   谢言笙却利用敏捷身手,两跨步上前挡在门口,横臂坚决不许她出。   “你敢拦我?”   从未在闺友面前端过公主架子的宁芙,此刻正肃板沉着脸,端起了尊贵身份。   谢言笙只得跪下来求,“殿下,你真的不能去!你知不知道自己一路上究竟昏睡了多久,眼下我们又在什么位置,这里又与懋场相距多少里……这些都不算,若是雍岐眼下已然征侵南下,殿下与阿兄到底是该护你,还是去与敌军厮杀?”   宁芙一滞,作答不出。   为何雍岐列兵那么久,偏偏选在今日有所异动?   宁芙手心死死攥紧,咬着唇不忍眼眶湿润。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两人正僵持不下,门外却忽的传来人马嘈杂的响动。   谢言笙下意识警惕,示意宁芙嘘声,又把人牢牢护在身后,生怕雍岐广征军突破防御,现已寻至此。   “父皇——”   “陛下!”   两道熟悉声音相继传来,叫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谢言笙忙推门奔出,宁芙更是紧随其后,其余紧闭的房门也都相继打开。   谢钧在阶下,率先跪言道:“启禀圣上,今日为虚惊一场,身后并无雍岐追兵。”   宁宏忙又问:“那他们整兵换阵,可是已渡过渭水?”   谢钧再次摇头,将所有情况据实相告。   没有渡渭水,没有看懋场,并且……   “你说什么?严牧竟然会撤兵……”   宁宏不可置信的口吻,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事,“将近三万多人马,驻守在这荒野边线上两月之久,军饷、粮草究竟要平白花费多少?费了这么大的代价和心思,到头来不声不响居然撤兵了?”   众人面面相觑,几乎所有人都想不通的一点。   皇帝右看看文臣,右瞧瞧武将,晃神喃道,“这是什么?这又算什么?”   是啊,好像大醴凭白无故被人愚弄了一番。   当然不止大醴。南越、扶桑,所有要仰其鼻息而活的小国,都为其一个异动,不知劳费了多少心神。   宁宏叹了口气,倍感疲惫地拊了拊手,也不知是终于想通还是如何。   “罢了,严牧能撤兵总归是好事,皇室和众位爱卿此番能安然无恙,朕心中高挂的悬石也总算能够落下。”   宁桀不想叫众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于是犹豫又问:“父皇,秋猎只进行了一日,此地虽偏,但位离懋场并不算太远,我们不如……”   宁宏却摇摇头,明显兴致缺缺,“回京吧。经这个一遭,谁还有纵马追风的心情。”   众人也叹,宁桀只好不再坚持。   而一旁的谢钧却悄然松了口气。   太子殿下显然还不知晓,懋场的马,已经被他全部原地放养了!   即便当地苑令能慢慢寻归,可总也需要花费不少的功夫。   尤其还都是些宝马……想起那苑令最后犹豫着与他讨银子的模样,谢钧不禁难受地咬咬牙,自己做决有失,这窟窿就得他来补啊。   宁芙一直等,等到父皇问完话,母后又对二哥一番关切后,她径自提裙过去,开口无丝毫掩饰。   “二哥。”   她淡淡叫他一声,眼神意味却是深深。   宁桀应对着小妹这锐利眼锋,也是倍感压力,他颔首,再次为将她打晕一事认真道歉。   宁芙不语,却依旧瞪着他。   皇后傅归宁也早将来龙去脉了解清楚,虽也觉桀儿行举粗鲁,可情急之下有此举动也不是不能谅解,何况他还是好心。   而且,只为一奴隶便叫兄妹二人间徒生嫌隙,未免不值,傅归宁犹豫着想开口劝言几句,却被宁宏拉着不放,无奈之下,便只好先同他回了内室。   “陛下,你没看芙儿这软脾气都罕见动怒了嘛,我想劝两句,陛下一直推我做什么?”   没大臣和小辈在旁,傅归宁也依着自己的性子嗔怪言道不满。   宁宏这会儿也没了在外的板面威严之态,只过去抚着傅归宁肩头,哄声说:“一路奔劳已经这般辛苦,小辈们的事就不需你再操心了,现在头还痛不痛,不如朕再来帮你揉一揉?”   傅归宁叹了口气,这才安稳坐下。   宁宏会意一笑,上前敛起宽袖。   ……   另一边。   宁芙依旧不饶,任谢言笙和宁蕖在旁宽解,其怨恼也未消减一二。   宁桀向来是个面冷话少的,谢钧怕他这回又懒得开口,便打算帮忙解释,只是刚要开口却被阻拦,宁桀越过他,走离宁芙更近了些。   “芙儿,二哥知晓你挂念那个失踪的侍卫,自会帮你将此事放在心上。我返回林场,与你谢钧哥哥确认周遭无敌情后,便两人为伴重上覃山,那山体本不高,占地更不大,又经过昨夜一场大火,上面光秃秃的一览既无遗,我们从下到上仔仔细细探查一遍,并未发现任何可疑踪迹。”   宁芙愣住,默了默未有言语,而后转头看向谢钧。   谢钧则如实以答,“殿下方才所说皆为事实。而且,昨夜突起的那场山火,是微臣亲自领兵上山扑灭的,经查,当时点拨出的名单并未有那人姓名,加之冒夜上山的士卒们,皆是十人为一小队,各有领属,若当晚当真有人困于山上,我昨夜便已知晓了。”   所有,昨晚上山之人皆已平安回来,并无一人受困。   听完所述,宁芙背脊僵住,一动不动。   恍惚之中,她忽的想起阿烬不凡的身手,诚然语,若依他的武功,纵是身有旧伤,也很难真的被困。   她起初是太过心急,满心只顾惦记他的安危,根本分不出多余心思去想其他,可现在,冷静之余,又被二哥和谢钧哥哥的平静之述镇醒,她并非真的蠢笨,又怎还依旧毫无察觉异样。   若一人被困,还有可能,可巧合的是,一向与阿烬形影不离的柏青,竟也跟着音信全无。   这一点,怕是二哥和谢钧哥哥在来时路上便已思量完毕,只是顾忌她的感受,这才含蓄着未直接言明。   思及此,宁芙心头瞬间闷堵难受,委屈涌荡,叫她抗拒继续往下深想。   可谢言笙心思却没那么玲珑细致,这会儿想到什么,她便直接无所顾忌的脱口而出了。   “芙儿,懋场位于两国之界,甚至再往西走便是西渝属地,这样的交界地带,各国间为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列守在附近的军队,便只会在规定的范围内活动,如此,倒是很容易被遁逃之人寻机钻了空子……”   “言笙!”   谢钧蹙眉阻拦,宁蕖在后同样跟着紧张。   被身边信任之人背叛,即便对方只是一个位低不足于言道的侍卫,可对芙儿这般在温室惯养,未经过风雨的娇花而言,这未必不是一个很重的打击。   几人又想起宁芙驯奴成功之时,面展的真实成就感与满足笑容,于是不禁跟着揪心。   芙儿定是难受至极的。   可是他们没有料想到的是,宁芙闻言后并未有太大的反应,甚至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平静得出奇,却更引得身边人的不安。   “芙儿……”   宁芙自没有应,她只目光放空,直至半响才缓慢挤出一个极淡的苦笑。   接着,又重复了遍言笙方才脱口而口的两个字眼——   “遁逃……”   逃。   原来,他想出逃的心思从未彻底消失过。   原来,两人彼此言道的喜欢,是她的诚挚,却是他的妄言。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在与南越公主的那场赌约上,他还不如直接省去那套假意柔情的伪装,好叫她能尽早看清冷峻炎凉的现实。   也好过现在。   一场美梦恍然做长,却坠入进不见底的深渊。   在心里,她无声语道,几分自嘲——   阿烬……我甚至还不知,你真正的名字啊。   作者有话说:   嘤,黛黛也觉得虐了,自己打自己两下!   两章!两章后就在雍岐重逢!   不能再多了呜呜   ————————— 第46章   回到玉京, 一切重新步入原轨。   青瓦红砖,宫墙高高, 深院宫闱里的生活依旧。   稍有不同的, 是这一个多月以来,素来玩心颇重的五公主,竟是耐住性子安静待在寝宫内, 从未主动提及一句要出宫去解闷的话。   秋葵察觉异样,数次想问询公主为何自懋场回来便始终郁郁不乐,了知真相的冬梅却三缄其口, 涉及公主私隐, 她只能寻旁的话语来敷衍。   一日午后。   宁芙午憩完,拿着一方湿帕慢慢擦了擦脸, 之后有些没精神的站在漏窗前吹风, 待倦意散了,这才执起一柄雕工精巧的灵芝式如意,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点锤在肩头上。   秋葵端茶在后, 眼看公主又是这副怀揣心事, 安静寡沉的样子, 终于再没忍住忧心。   她将冬梅的提醒抛之脑后,上前惴惴低语。   “公主,自从懋场回来以后, 您性子变得稳沉许多……”秋葵言有所指地委婉开口。   冬梅在屏风后, 闻言瞬间一僵,不禁跟着紧提上一口气。   自回宫后, 为防公主伤心, 她早提前交代过秋葵, 关于懋场上的事一概不许再问, 可现在看来,这丫头根本就是左耳进,右耳出,把她的话全部当成了耳旁风。   “有嘛?”   宁芙低喃回道,没什么情绪起伏,依旧将目光放空到窗外。   秋葵点点头,不去看冬梅抽筋似的眼神示意,只一心关切。   “有的。公主明显话少了,也不常言道要出宫了,眼下宫里不少人都在私下传,传……”   宁芙回过身来,神色似乎困惑了下,“传什么?”   秋葵瞥了冬梅一眼,看她还在旁侧瞪着自己,下意识心虚低了睫。   她有些不敢去看公主,便只好咬咬牙,硬着头皮低眉出声。   “外面有些嘴碎的都在传言,殿下是因大公主与谢将军私定终身一事,受了情伤,这才伤心过度,郁郁不乐……”   越往后说,秋葵忐忑地声音越小。   若不是她迫切想知晓些前因真相,好能及时为公主解忧,又何必冒险去私议主子们的私隐,这是为仆者的大忌,可眼看殿下愈发消瘦消沉,她也顾不得那么周全了。   宁芙闻言怔愣了瞬,她确实不知这些谣言。   低低叹了口气,她并无避讳地回说,“阿姐与谢钧哥哥定情一事,我是早知晓的,并且很多掩护,都是我在暗中帮忙,所以,我没有因此事而伤心。”   “什么?”   秋葵吃惊,眼神都瞪愣了。   “至于为何不出宫了……”   宁芙启齿慢慢,眼神似有恍惚,“大概是,新鲜感过了吧。”   是他的新鲜感过了。   连逗弄也觉无趣,最后骗也懒得再骗。   宁芙敛眸,情绪压抑着不显波动。   眼见公主没有怪罪之意,冬梅赶紧上前将秋葵紧急拽走,两人一边拉扯着往殿门外去,一边有隐隐的训斥与责怪声传耳。   宁芙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玉如意放下,而后重新站回漏窗前,远远眺望着似乎是御花园方向的一只扬空的彩色风筝。   真高,真远啊。   宁芙一个人呆呆站了好久,身边无人打扰,她思绪不由跟着那翻扬的风筝,稍稍飘远了些。   而后,喟叹一样地喃语。   “不过消失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而已,哪有那么多变化……”   是啊,哪有变化。   父皇与二哥依旧日理万机,每日勤勉忙于政事,而皇祖母身体硬朗,这个年岁突然兴了学玩冰嬉的兴致,母后放心不下,这段时日便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慈宁宫。   至于阿姐与谢钧哥哥,两人终于算是苦尽甘来,眼下父皇那边虽还未正式点头,但母后与自己深聊一次后,知晓自己鸳鸯谱点错,叹气之余,并没有坚持持反对意见。   宁芙知晓,在母后心中,其实早已将阿姐当作亲生女儿来看待,如此,她又怎会真的狠心去拆这桩姻缘,而父皇,向来是肯听母后相劝的。   故而眼下,大醴既没外敌威胁,又无内事可忧。   似乎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唯独,她还陷足于梦中。   ……   七日后,远嫁西渝的姑姑传信道来喜讯,言说小可汗的百日宴将临,而可汗鲜楽又实在热情,诚意想邀几位娘家人同赴欢宴。   宁芷姑姑是父皇最小的一个妹妹,与他们这些小辈年龄上其实相差不了几岁,未出嫁前,宁芙与她便关系甚好,几乎是无话不谈的。   具体算下来,两人已三年未见了。   若照平时,宁芙说什么也一定要去西渝凑凑这个热闹,见见小姑,可眼下这个当口,她心事重重,对什么都提不去兴致,甚至就连宫门都不想迈出一步。   故而当母后提及此事时,她下意识想推辞。   “为何不去?阿芷在信上特意提及,说甚为思念你,何况你该趁着未出嫁前,好好珍惜眼下动身之便利,若再过几年,你想见你姑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宁芙抿唇思吟。   皇帝宁宏扶了下须,面显威严道:“自从懋场回来,你便一直闷闷不乐的,这回出去散散心也好,我记得西渝可汗有个侄儿,年纪轻轻便正式掌着一队鹰师,与你年岁也是相当……”   宁芙一愣,听着话势不对,赶紧出声打断:“父皇,你说他做什么?”   宁宏却是哼了声,“怎么不能说?蕖儿那事,朕还没与你秋后算账呢,你倒是好心帮了他们,却不体谅我与你母后的劳神费心,我们是私心想把最好的都留给你,又以为你中意谢钧,这才认真提拔,委任重用,更没再将目光放在别的青年俊杰上,可现如今忽的闹出这么一茬,谢家嫁不了,其他好的又都被别家挑走,真是要把你的终身大事都给耽误了。”   宁芙努了下嘴,轻声反驳,“谢钧哥哥分明是自己有能力,父皇想笼络谢家,嫁哪个女儿不是嫁?”   “你……”   宁宏闷气一恼,却被皇后傅归宁及时搭手安抚住。   “陛下和个孩子计较什么,她们这个年纪,想着风花雪月,两情相悦,嫁人也只在意自己喜不喜欢。”   “不喜欢谢钧还能喜欢谁?放眼整个玉京城里,除去她那几个哥哥,还有哪个适龄儿郎比能得上谢家之子?”   宁宏叹了口气,瞪了宁芙一眼,又将目光收回,重新看向傅归宁。   “你也知晓朕的苦心,朕本意是不想叫芙儿远嫁联姻,相离我们太远,这才十分满意谢钧,可现在……”   他摇叹着,言辞意味已明了。   大醴为小国,位微言轻,若芙儿没有定亲,等将来强国求亲,他们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尤其芙儿生得冰肌玉容,花姿月貌,自招激烈争抢。   到时,不管对方是美是丑,是老是小,芙儿都要为肩负两国和平之责,做出一定的自我牺牲。   这,是他们最不愿看到的。   与其被人择选,临面无转圜的艰难处境,倒不如趁现在还有择选机会,挑一挑知根底的适龄者,也不至于那般被动。   思及此,宁宏认真言道。   “你姑父那侄儿名唤雳绉,英勇无双,相貌生得不俗,领携鹰师更是威名在外,算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与你称得上般配,此番你赴西渝,正好借机与他彼此相看一眼。其实,你姑姑此番坚持邀你,也有此深意。”   说完,生怕宁芙会再次推脱拒绝,宁宏语气不由放得更柔些,出声口吻更带几分倦怠。   “芙儿,父皇与你母后都老了,管顾得了你一时,却照看不了你一世,趁现在我们还有余力为你撑腰,只想看你寻得一个好夫婿。左右大国窥饲,前事难预,父皇是真怕你……”   说到这,他欲言又止,同时叹出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感。   闻言,宁芙手指不自觉捏紧,自是被这话影响着,陷入到难择的纠结之中。   原本她是坚持如何也不肯松口的,可眼下听着父皇言辞恳恳,了知到父皇与母后的苦心与用心,宁芙心头不免浮现出深深的愧疚之感,更觉得过意不去。   “父皇、母后,对不起,芙儿……芙儿叫你们失望了。”她小声语道,将头垂得极低。   傅归宁瞥眼看着宁宏表演投入,瞪过去一眼没说什么,只拉过宁芙的手安慰。   “其实只是与那鹰师首领相看一眼,成不成的都无妨,有你姑姑在那儿,你什么都不用怕。而且我们希望你这次过去,最主要的也不是姻联能成,而是希望你能出去散散心,透透气,那侍卫背叛你出逃,不值得我们娇滴滴的乖芙儿,为他伤神成这般的,对不对?”   傅归宁的几句柔声慰藉,在宁芙这一个月多以来强行撑起的坚壳上,轻轻凿透出一个小小的孔隙来。   透过它,温沐的阳光持续照进来,于是壳里面,再不是暗沉沉的一片荒芜。   “母后……”   宁芙肩头一颤,当下就如小时候一样,受了委屈便下意识想寻母亲的怀抱。   她没再端持公主该有的淑庄,娇气地扑进傅归宁怀里,任委屈情绪蔓延,根本控制不住地连连啜泣不止,被背叛的涩意,被辜负的伤心,一并抒怀。   “不哭不哭,芙儿乖,我们不理他,去认识新的朋友,好不好?”   这一通痛快的哭,算是终于通了她那口憋闷于心中多时的闷气。   他不要她,那她就去找别人!   ……   出了承乾殿的门,宁芙在门口看见二哥与崔易的身影。   她这会面容已恢复,只眼尾隐隐的红,可这一点细微之差,还是叫宁桀精准捕捉到,他蹙眉上前,没等到宁芙打招呼,便先一步气势汹汹开口。   “发生什么事,怎么哭了?”   宁芙看过去,根本也没在意崔易在旁,便直接不避讳地言道:“于是,我只是开心的。”   宁桀明显没反应过去,“什么?”   “二哥近日可是要领队出发去西渝?你具体何时出发,记得提前告知我一声,我好将行李提前准备好。”   宁桀有些跟不上她的思维跳跃,迟疑了下才重新开口:“你要同去?我先前听言笙闲语,她说你最近没有出去的心思。”   “本来是没有,但现在有了。”   宁芙刻意言语轻松,似乎说放下便立刻放下,不叫自己再为那负心人伤一点心。   崔易在后不动声色地竖耳细听,如果公主当真要离宫远赴西渝,这种特殊情况他必须要向烬主汇报的。   这段时间,公主黯然神伤,低落情绪一直都写在脸上,他虽是外臣,平日里很难与公主相见一面,但赶巧的几次,也都看到公主郁郁寡欢。   这些关涉公主的详细情况,他都利用密间隐秘联络网将情况向雍岐传送,只是雍岐当下正值内乱,广征军随主子奔驰郢都,捉拿姜襄,想来场面一定是混乱一片的。   故而传信有可能中途受阻,他更不确认到现在为止,烬主究竟有没有收到他发出的第一封信。   这边,宁桀还在诧异宁芙的情绪无常。   他担忧又问:“现在有了,有了什么?”   宁芙没顾忌崔易还在,直接开口,神色自然。   “我很想念姑姑,不过此番去西渝,除了看望姑姑和新出生的小侄儿外,父皇与母后更有意叫我与一鹰师首领相看姻缘,这也是姑姑事先有安排的。尤其听说,那人年纪轻轻便得首领之位,很是有本事,并且相貌英俊,在当地也是出了名的美男子。”   “咳……芙儿,这话你私下跟我说就好了。”   宁桀哪知她大庭广众之下,脱口而出的竟是姻缘一事,当下眼神微微的闪过不自在,于是轻咳一声做掩。   “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正好也想交新朋友。”   宁芙看过去,佯装从容,颇为理直气壮。   “……”   宁桀赶紧瞥了眼身后的崔易,见他神色无异,知晓他自知轻重,主子的私隐探话,只当闭耳不听。   “你想通也好,队伍五日后出发,你有时间可以给你的小侄子事先准备好生辰礼物了。”   “早想好了,一铸可爱的小金猪怎么样?是不是比金锁要实在得多?”   宁桀笑笑:“是贵得多。”   “明明也可爱得多。”   后面这些玩笑言话,崔易已经汗涔涔的全然听不下去了。   烬主走前,特意交代他利用身份之便看顾好公主,三个月后烬主便能空出手来处理这边,可眼下,他自以为将任务完成得很好,可怎么才十日没见到公主的面,事态就发展成了这般。   跟西渝联姻?那烬主该怎么办……   崔易潜伏成细作多年,什么情况没有见过,心理素质早就锤磨得坚毅,可即便如此,当下还是一时没了主意。   尤其想起,烬主走前分明清楚说过的,他已留信交代完毕,公主即便会闹一场脾气,也不会真的不等他。   可现在已经不是等不等的问题,而是公主……还要不要主子的问题。   眼见公主身影渐远,他紧绷的思绪被宁桀一声扯回。   “刚才芙儿口无遮拦,不管你听到什么,都知道该怎么做。”   “卑职明白!”   声落,崔易也拿定了主意。   不管情况如何,好在此番奔赴西渝,他也会随从太子殿下同去,眼下重中之重,是他必须将公主有意与西渝联姻的情况,如实传递给烬主。   先前那封信走的是普通联络路线,当下情况紧急,他咬咬牙,最终决定启动隐秘线路。   保证第二封信,能及时交到主子手里。   不然若真惹了烬主的恼,他这条命能不能保住,还真得抬眼看老天爷意愿了。   ……   车舆出城。   宁桀带队,宁芙安安稳稳的睡醒一觉,才被两个丫头提醒着,身后还有一辆车舆。   为了赶路方便,他们今日寅中便冒黑趁早出发了。   当时她困得紧,脑袋昏昏沉沉,根本没有注意到除了她和二哥,还有什么人跟着一同去。   队伍一直到巳时才中途停歇一回,宁芙下车活动腿脚,这才看到从后面那辆马车上下来的人,居然是宁蓉。   难不成姑姑在信中也给她发了邀请?宁芙并没有印象两人关系很好,而且,在宁蓉进宫陪伴皇祖母前,芷姑姑就已经出嫁西渝了。   思忖不明,不过两人一前一后从车厢内出来,抬头间已经打了照面,倒没有避开的必要。   宁蓉是个安静性子,平日里话就不多,只爱钻研些围棋古籍之类不附和她年纪的雅趣,不过如此,倒是恰巧和了皇祖母的眼缘。   在之后勤王府遇不测之际,她便被皇祖母心软收养膝下,虽名上依旧只是郡主,但在宫里,她所受的尊贵是一点不比正头公主差的。   没有想到,素不爱交集的宁蓉,这会儿会过来主动打招呼。   她见礼很谦卑,是以下对上的欠身,而不是姐姐对妹妹的自然熟络。   “五公主。”   宁芙见状赶紧将人扶起,面上更浮出些许的不自在,“蓉姐姐不必如此,唤我芙儿就是了。”   “好,算我失礼,芙儿。”   宁蓉笑笑,温和的美丽面庞上无一点的锋锐感,是那种很容易招人亲近的面相。   只是……   宁芙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先前两人在宫中一些场合上相遇,对方总会主动避开自己,故而在今日之前,两人几乎没有正面交流过什么。   “蓉姐姐怎么也同去雍岐?”   见她还算友善,宁芙想问什么便直接脱口而出了。   闻言,宁蓉摇了下头,似叹了声:“是太后娘娘心里挂着我的事,我……我父兄的尸骨,葬在西渝与扶桑的边线交界附近,队伍路过,我想浅浅祭奠一下。”   宁芙一怔,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方才发问时她并未多想,可现在却觉得实在冒昧。   “抱歉蓉姐姐,我不知道……”   “没关系,已经过去很久了。”宁蓉宽宏地摇了摇头,转过身去看着一方天际,幽幽言道,“只是曾经大醴与扶桑两国相竞,不共戴天,可时过境迁,现在两国却成了共抗雍岐的亲密友国,不过世事无常罢了。”   宁芙知晓,她的心绪一定远没有出声口吻这般轻松。   她虽然了解不多,但也知晓勤王与世子当年是中了扶桑人的诡谲圈套,这才亡命异土,为国壮烈牺牲。   化敌为友,虽为政治上的寻常手段,可亡者终究不能复活,   这个问题有些深重,好似是无解的,宁芙斟酌着要如何开口。   可这时,宁蓉忽的紧紧凝着她,突然问了一个莫名问题。   “你,你还记得我兄长嘛。”   宁芙迟疑,不明这个问题究竟有何重要,竟引得她这般迫切。   她如实开口,“我自然是记得的,只是平日与世子相交甚浅,宫宴上见过几面,算为点头之交。”   相交甚浅……   宁蓉心头被扯得撕痛,为兄长不忿!不值!   那时,全京城上上下下,几乎人人都认定五公主与谢家长子情投意合,两人青梅竹马长大,恐怕私下早已约定终生。   为了这个,就为了这个谎言。   兄长煎熬苦等,生怕公主为难,如何也不敢擅自表明心意。   直至生命最后一刻,他想得都还是她。   当年,从前线传回的盒箧遗物里,一只印着菡萏花纹的玉镯,在黑金佩剑与锃亮盔铠之中,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宁蓉记得的,在兄长出征前两人同赴一场宫宴,那晚,五公主欢欢喜喜与众人炫耀自己新得的簪。   她说——   ‘谢钧哥哥送我的,我最喜欢菡萏花样的簪了,极衬我的名字。’   最喜欢菡萏花样。   兄长便怀复杂心情,将这话牢牢记在心上,而后怀着爱慕心意,同样送上一礼。   只是这礼太沉重,竟是随遗物一同远归。   也注定,到不了他想赠之人的手中。   “蓉姐姐,你怎么了,似乎脸色不太好。”   宁芙在旁出声,唤回宁蓉飘远的思绪。   她回神,清冷地笑笑:“是啊……只是浅交,芙儿现在大概都已经忘了他的名字了吧。”   宁芙却当即摇头否认:“当然没有,宁雲哥哥少年英雄,我自是记忆深刻的。”   闻言,宁蓉强撑的笑容一滞,半响,才像终于回神般低喃了声。   “他能听到,该多好。”   这句话声量太轻,宁芙没有听清,想问,对方却欠身离开了。   宁芙一头雾水,总觉宁蓉最后的笑容好像暖了暖,却又像……始终冰寒。   ……   宁芙到达西渝都城郸城当日,崔易的第二封紧急密信,终于历经千里,安妥传进了郢都。   彼时,韩烬已不眠不休连续指挥作战三日。先前,广征军奉命将叛军逐城清理,着实是费了一番功夫,不过正因如此,那些躲藏在暗处的姜氏势力,也终于被连根拔出,除去了雍岐内忧最后的隐患。   只是主将姜襄诡计出逃,叫韩烬实在暴戾生恼,于是言命封闭全城,在城内进行大规模搜捕,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衙署监牢里,终于寻到了贼人姜襄的踪迹。   此人倒是会耍小聪明,混在一群即将被处决的死囚犯内里,的确不易被发现,可严牧是什么人,就算城中飞来只可疑苍蝇,他都能给找出来,更别说一个大活人,还断了一条腿。   闻听消息,韩烬亲自过去动手。   他是恨透了姜家人,故而每砍姜氏一刀,他心里都十足的痛快,横流的鲜血,更能叫他报复兴奋。   千刀万剐倒不至于,不过韩烬面无表情从监牢出来时,他身后横躺的尸身已经面目全非了。   严牧觉得恶心,没落眼。   韩烬则口吻淡淡:“脏东西,处理干净。”   “遵命!”   柏青将他带回王府,也是第一个察觉他周身泛寒,眼神愠怒眦虐,显然就是入魇前的前兆。   他瞬间紧张起来,即便主子现在已经开始重新用药,可若仇恨情绪被牵扯太剧烈,药物依旧不能完全抑制魇毒。   主子强撑身体,仰躺榻上,一声一声承着剧痛轻唤。   “芙儿,芙儿……”   柏青无奈,纵知公主就是主子解药,可现在两人千里之隔,远水难解近渴。   这时,外面忽的想起兵士询问之声。   “柏将军,南边传来密信,是否现在给主呈上。”   能直接送到这里的信……柏青一瞬恍然,赶紧迈步奔跃出去。   边奔,边心想——解药到了,解药到!   拿过信,他哪敢擅自打开,于是赶紧奔到主的身边,激动言道。   “主子……崔,崔易的信到了,上面有公主的近况,您快看看。”   韩烬猛地睁开眼,忍着直达肺腑的巨痛,挣扎起身,而后双手颤抖着接过信封,又推开柏青想要帮忙的手,他只想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去读,谁也不能窥看。   芙儿,这两个多月以来,你会不会也像我思你入骨一般,彻夜未眠地想过我?   忍着这份悸动,他将信封撕开,又强撑着病态身体,展信阅读,即便是如此狼狈之态,他嘴角依旧扬着抑不住的弧度。   可,笑容很快戛然而止。   他温和如沐的面容上猛然掀起惊涛骇浪。   眼神中的暖意更是同时消失,只余无尽寒戾,以及摧毁一切的暴戾恣睢。   “噗……”   “主子!”   一口鲜血从韩烬胸腔内猛地震出,他目眦尽裂不阖,手指还死死捏着信纸一角,人却已经完全昏死过去。   柏青心惊胆颤,立刻将主子小心扶上榻,而后言命手下传唤军医,回来时,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信纸之上。   上面几个字眼,猛地钻目。   西渝和亲,鹰师领袖,公主意愿,欢快期许……   这哪里是什么千里相传的解药!?   分明上面的每一个字眼,都能轻易要了主子的命啊。   作者有话说:   醋疯了呀~ 第47章   日落西斜, 车队晚间才风尘仆仆到达的西渝都城——郸城。   车马速度渐缓,宁芙掀开幕帘, 目光向外打量望去。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来汗庭了, 不过已有三年之隔,记忆中的城门景象也大多变得不同,而唯一不变的, 是漠野依旧壮观辽阔,孤雁伴黄沙,入目, 皆与大醴全然不同的一番风貌。   大醴位南, 季候湿润,漠野却极干。   宁芙水润润的一张小脸, 被阵风猎猎吹得发干, 她眯起眼,正要将帏帘放下,隔着沙尘, 远远看到都城门口, 似乎隐约现着一队迎接列阵。   最前, 站着有一身高马大、身材颇为壮硕的西渝男子,见了他们,他豪放一笑, 几步上前热情与二哥打了招呼。   宁芙能听动静, 赶紧将帏帘外敞的缝隙刻意收小,见那人与二哥互相搂肩, 一派极为熟络之态, 又两人言语寒暄, 这才勉强辨得这位生面孔的身份, 应就是鲜楽姑父的胞弟,鲜潍。   芷姑姑只比她大四岁,和二哥甚至为同龄,而这位西渝叶护,分明也比二哥大不了多少,故而几人名义上虽为姑侄,但相处起来因年龄相仿,并没那么多尊长约束。   尤其,西渝人性情豪爽,向来不拘繁礼教束,二哥若真依礼唤其一声姻叔父,他大概会先不自在地跳了脚。   进了汗庭,穹庐毡帐内明火通亮,宁芙随二哥向前端礼一拜,鲜楽可汗威严坐于王椅之上,挥手示意两人平身。   宁桀十分从容,可宁芙还是如从前那般,见了姑父便忍不住想低头避目。   她心里怕他,哪儿敢直视……   鲜楽是一副少见的凶戾面相,加之眉峰上裂出一道疤,显出的断眉更衬他的难以接近,仿佛一句话不如他的意,倾刻间便能被拉去断头台。   宁芙受刑一般,忍着他垂落的目光。   片刻后,他随和开口。   “你们一路奔波实在辛苦,饭菜在后面已经备好了,有话不如明日再说,快去你们姑姑那儿用餐吧,她今日已经念叨你们一整天了。”   闻言,宁桀却只示意她走,显然有稍留之意。   宁芙大概猜出二哥想问什么,于是会意地主动避过,欠身后随着领路的婢女去了内闱,同时更是不由松了口气。   到了雍芳阁。   绕过屏风,见一体态妖娆又丰腴的美人,此刻正侧身慵懒地撑倚在贵妃榻上小憩,她大概睡得很浅,闻听动静,便猜想到一般立刻惊喜抬眼,面上激动之情一时溢于言表。   “姑姑!”宁芙加快脚步。   宁芷同样欢喜着提裙奔过,两人相面,她抬手搭在宁芙肩上,左右仔细瞧看,“芙儿真真是出落得愈发漂亮,就是……太瘦了些。”   说着,直接往她腰上掐,也不避讳丫头们还在。   宁芙羞涩嘤咛,避着她的手,哼声揶揄,“姑姑,怎么几年不见,你倒是不正经了许多。”   说着,她表情微不自然,眼睛也不自觉的往旁边瞥去。   心想着,这西渝女子的衣衫也太过大胆了些,领口怎么能外敞得那么大,姑姑本就属身姿丰腴的类型,尤其当下还在哺乳期,就刚才奔过来的那几步,前面明晃晃颤着,饶她是个姑娘家,只看两眼也足够脸色韫赧了。   “小芙儿,想什么呢?耳尖都红了。”   宁芙犹豫,心想这既是西渝本族风俗,她冒然指点,似乎不太礼貌。   于是只避就地道了句:“姑姑,你,你不冷吗?”   宁芷轻笑了笑,“你姑父怕冷着他儿子,这毡帐里地龙烧得又足又旺,怕是热得都快能烘脸了,我看你这小耳尖儿,就是被热出来的红。”   宁芙哼了声,早听得明白,“什么怕冷着我小侄儿,姑父还不是心疼你。”   “他疼我自是应该的。你还小,不知这生养的辛苦。”   宁芷摇叹,边说边吩咐周围的侍婢退下,而后牵着宁芙的手,叫她离近些去看宝宝。   “这小家伙,虎头虎脑的,你来瞧瞧他吧。”   宁芙本身就喜欢小孩子,眼下早迫不急地主动挨凑过去了。   她手上帮忙摇摇篮哄睡,眼睛盯在宝宝胖嘟嘟的可爱小脸上,怎么也舍不得移开,小家伙这会儿却更精神起来了,怎么哄也不睡,眼睛瞪得大大的,还眨眼冲着宁芙嘿嘿笑。   宁芷摇头啧啧,“这么喜欢姐姐啊……看来我们武儿自小就喜欢漂亮的。”   宁芙也笑,她手里摇着一个波浪鼓,边逗边说:“小腿蹬得这么欢,以后定是个健壮体格儿,跟你父汗一样,身姿魁武,强硕有力。”   这可不是宁芙的评价,鲜楽姑父威名在外,人人称其是西部原野上的一匹狼王。   “这会儿你倒是夸上了。最初你知我要嫁他的时候,看完画像,口无遮拦地言道他像是头凶狼,还怕我嫁过去会受欺负,害怕的哭了好一通呢。”   “姑姑……”   被突然提起昔日糗事,宁芙瞬间脸颊红透。   从此事上得来的教训就是,不该简单以貌取人,姑父虽然长相凶悍,可人却是极好的。   而且,西渝人本就眉浓眼深,她们一时看不惯才觉得凶悍,可姑父在本地来说,也的确算是相貌出众的一类英俊长相,多少西渝女人上赶着来凑,可他就是看中了一南域女子,而后费尽心机,强行娶来。   两人聊到一半,门外传来动静,来人是鲜楽姑父的堂妹,名唤箬兰。   大概是知晓王庭今日有远方客人来到,所以特意过来瞧一瞧。   宁芙起身示礼,两人年纪其实相差不多,但身份上对方却是长辈,她犹豫着该怎么相称,对方只叫她唤自己阿箬就好。   礼貌寒暄后,箬兰目光稍打量,然后直言不讳的开口:“你们大醴实在是宝地,养出来的美人简直一个赛一个的我见犹怜,当年我见嫂嫂一眼,已经实实地惊艳过一回,现在又见公主这样的倾城姝貌,真真是叫人羡慕不得。”   宁芷掩笑,只随意的动作都显妩媚,“就你嘴甜,一会儿要把人给说羞了的。”   宁芙莞尔,还算应对自如,承着几言调侃,偶尔叶随声附和两句,谈笑间的气氛还算融洽。   没一会儿,宁芷便叫乳娘将武儿抱下去休息,她们几个则继续围炉夜话,期间,宁芷询问宁芙要不要先去用些食膳,宁芙没什么胃口,摇头说要等二哥一起。   见她不走,箬兰笑笑,话头一转便提及到那西渝从部的鹰师特勤上。   “公主这样的相貌与谈吐,那雳绉特勤见了,定十分欢喜。”   宁芙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个,礼貌笑笑之余并未接话,明显不想将话题深入。   原本她是一时恼气,又想气话发泄,这才当着二哥的面,脱口而出说愿意与那特勤相看。   可眼下真到了西渝,她虚张声势不在,更没了最初的那股冲动劲儿,事到临头,便不由有点发怵了。   “好了,这事八字还没一撇,等雳绉特勤过来,两人正式相看过,再说其他吧。”   宁芷自是护着宁芙,知晓她向来脸皮薄得很,于是出声将这话题给挡了回去。   宁芙更悄然松了口气。   箬兰是个健谈的,见这话她们不爱聊,眨眼间又想起一事来   “对了,武儿百岁宴那日,雍岐那边好像要来什么大人物,鲜潍向王兄汇报时,我正好也在侧,见王兄罕见的十分重视的模样,我便不由心生好奇,于是偷偷听了两句,你们猜雍岐那边,这趟是谁来?”   宁芙对雍岐了解不多,感觉两国唯一的交集,也是因先前雍岐列兵渭水,威胁到大醴与南境其他两国的安危,她这才在茶余饭后,偶尔听身边人忧虑探讨一二。   因为不熟悉,故而眼下这话题,她自然只有听的份儿。   宁芷认真思吟片刻,问道:“难不成是雍岐的大司马严牧,此番要亲自过来道个喜?”   这是她能想到的,雍岐可随派的最大人物了。   只是这次单纯是小儿百日宴,没有暗中军事协商会晤,就连严牧,她都觉得不必过来。   箬兰却是摇摇头,开口继续吊着人胃口,连宁芙这样从不过问政事的,都不由跟着生出几分好奇来。   “肯定比严牧还让你们意想不到,他这趟亲自过来,王兄知道后心里都直打鼓呢。”   宁芷等不及了,被吊得实在难受,“箬儿,你还真是卖关子的一把好手,快点儿告诉我们竟是谁吧,那总不可能是位杀人如麻,手刃自己亲兄的……”   宁芷话音一止,眼看着箬兰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眼神仿佛在说——就是他!   宁芙在旁实在听得一头雾水,她迟疑着问询:“姑姑,你所指的是谁啊,你们似乎……都很怕他。”   那可是个凶残暴虐的主,宁芷见芙儿不知,本不想介绍此人,可箬兰却已经嘴快地开口了。   “公主没听过雍岐烬主的名号吗?大约三个多月以前,他消失已久却突然现身郢都,亲自带着雍岐战斗力最强的广征军全面清扫叛军,待事态平息,又毫不留情地将那叛军首领的头颅砍下,高挂在城墙门上威慑示众,直至那具尸身流干了血,腐臭熏天,那烬主这才命人取下,更叫人觉骇的事,取下之后……”   “够了箬儿,别再往下说了。”   宁芷言阻,眼看着小芙儿的脸色越来越差,知道她平日被养护得太好,哪里听过什么暴虐行径,想来这回,她定是被血腥之言给吓坏了。   她伸过手去牵握住她,试着挽回说:“芙儿,你不用怕,就算他这次真的过来,姑姑也一定不让他见着你,好不好?”   宁芙慢慢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却没有立刻答宁芷的话,她抬眸,凝看向了箬兰,而后认真询问开口,“阿箬姑娘,方才你说,那雍岐……”   她蹙眉,拮据敖牙一般,没道出这声称呼。   箬兰却已经会意,“公主想问雍岐烬主?”   宁芙点头,神色有些复杂,问:“他是哪个‘烬’?”   箬兰迟疑了下,没想到公主竟会对这个生出好奇,不过还是老实回答,“应是灰烬的‘烬’,带火旁,而‘韩’则为雍岐皇姓。”   韩烬……   宁芙心里述了遍这名,几分怔然。   而后手指掩在桌布下微微蜷紧,又带试探的,艰涩出声。   “你说他先前消失了很久,然后在三个月前却忽地现身,是不是这样?”   箬兰被逼问得莫名,可见宁芙面上一派神情严肃,便愣愣地点了点头。   宁芷也觉出什么不对,尤其看芙儿这反应,似乎并不像是对其生出简单的惧怕之意,反而是更深一层的含义。   可这怎么可能,他们又没有见过。   “芙儿,你怎么啦?脸色突然这么苍白。”宁芷不忍问道。   宁芙却摇摇头,当下她心头好乱,好慌,只想先慢慢静下来。   宁芷与箬兰在旁依旧关切不止,宁芙总要说些什么来叫她们安心。   于是她开口,声低喃:“只是一个……猜测。”   一个不可能的猜测。   ……   三日后,百日宴。   鲜楽可汗将宴席办得十分高调,露天直接架起三十桌大席面,各国来使皆道喜赐礼,场面极为热闹锣喧。   众人围席畅饮欢谈,表面虽个个一心酒酣,暗地里却都时不时将目光扫向院门口外,似一齐在翘首以盼什么重要人物现身。   宁芙将一切尽收眼底,她不动声色,只安静坐在宁芷一旁。   宁芷抬手帮她添了些菜,自也注意到小芙儿今日的不同了。   她明显是认真打扮过的,妆面轻柔,花钿绯妍,两绺发丝落垂颊侧,更添一番别样风情。   身上着一套芙蓉色百褶罗裙,浅飘仙渺,头上挽着如霞云般的朝月髻,其上无太多冗杂配饰,只斜插着一支孔雀拆,整体媚而不显俗,妖而不清浪,却是叫人移不开眼,多盯一会又要脚步悬浮的程度。   宁芷嫣然一笑,与鲜楽可汗偷偷对上一眼,她神色仿佛在示意——今日做的这场媒,也不一定成不了。   若芙儿真对那雳绉特勤无意,能这么用心打扮吗?   偏就赶巧,说曹操曹操就到。   一阵骚动之中,一相貌出众、身姿劲阔挺拔的年轻男子,从院门外奔马疾驰而来,他临近翻身下马,更显身手了得,而后随手将缰绳递给随从,便仰首阔步向前。   步停,跪地,他单手拊胸低首向可汗致意。   平礼后,又简单几句寒暄,他便被侍婢特意引领至相邻宁芙不远的一桌空席上,不过他全程间并没有随意瞥眼乱看,只安静稳坐,与同席上的其他武将把酒话聊。   算是稳重有礼,宁芷很是满意。   她用胳膊轻轻抵了抵侧旁,方向示意着开口:“那位刚落座的就是雳绉特勤,算味你姑父的左膀右臂,是不是的确一表人才?”   宁芙刚才根本没有看几眼,闻言也只心不在焉的‘嗯’了声,她夹筷吃了一口青菜,之后目光仿若不经意的再次瞥过门口。   还是没有动静。   她有些不安,语气却佯装着随意:“姑姑,人都到齐了吗?”   宁芷哂笑一声,神色有些无奈,回道:“真正的大角色还没来呢,你看你姑父,酒都没痛快喝。”   还没来……   宁芙不由垂眸,低低饮了口冷酒,想尽量将此刻剧烈的心跳声压住。   那不是激动,而是慌张。   她好怕自己所想会再次化成一场空。   思绪正漂浮,身后却突然传来异响,在一阵低低的起哄声中,宁芙感觉到自己身边的女眷忽的离席,而后那个位置很快换成了另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   几乎同时,同桌面的其他人纷纷心领神会地主动退避,似好心留给他们独处相看的时间。   “五公主好。”对方率先礼貌示意。   宁芙有些不自在,她本有利用他之心,更心知自己欠缺一份坦诚,故而面对面时,她愧意作祟,面色便没那么僵,也很给面子的颔首应回一声。   “特勤好。”   雳绉默了默,似也不十分健谈,这一点却叫宁芙松了口气,若是对方表现得太过热情,她便不好熬过了。   “公主平日可有什么喜好?”他似乎绞尽脑汁想了一个话题。   宁芙心思根本没在,对方问了两遍,她方才回神。   “喜,喜好?我比较爱睡懒觉。”   根本没过脑的回答,叫他恨不得当即把自己舌头咬断。   她慌忙想喝口凉酒压压心惊,却不小心将箸筷碰到桌下。   对方大概是出于礼貌,蹲身想帮她捡,可宁芙当然不想劳烦人,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几乎同时蹲下,指尖儿都意外差点儿蹭到一起。   这时,外面不知是谁高扬一声:“雍岐烬主到!”   霎时间,全场所有人都被这道粗粝声音吸引,而后目光不约而同齐齐凝看向门口。   宁芙也僵,她慌急想起身去确认自己心存的困疑。   雍岐烬主,到底是不是她的阿烬?   可,她的发丝此刻无意缠到雳绉特勤袖口的银扣上,她越挣得急,二者反而越缠越乱。   雳绉叹了口气,手心收握,生怕将人无意冒犯。   片刻后,见宁芙实在无法解决困境,他开口冷静提议:“公主莫慌,不如我来?”   宁芙咬咬牙,只想这窘迫时刻能快些过去,无奈间便只好允他帮忙。   感觉到被缠住的发丝正一点一点获得自由,她正要松口气,面前却忽的映出一道黑影,不知是谁向他们迈步临近。   她的这份困惑并没有保持太久,甚至来不及抬眼,一道格外熟悉的声音,已然犀利传耳。   “你不如直接钻他怀里。”   极寒、极戾。   他的声音从上沉沉压覆,虽无实物,却重似千斤。   宁芙熟耳怔然,缓慢地抬起美眸,一眨不眨地看向那张叫她熟悉又牵魂的英俊面容。   唯一陌生的,是他看向她的神色,兴师问罪,受伤质问,不过最多的,是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一般的怒火。   他似乎在强忍,似乎在发疯的边缘。   宁芙没有反应,甚至觉得几分痛快,她就这样静静的凝着他,僵持片刻,她并无情绪波动地启齿出声。   “烬主想看?”   韩烬闻言一僵,知她已认出自己,却依旧像面对着一个陌生人一般,冷漠,厌恶,不……他对陌生人不会这样。   宁芙避过眼不愿再看他,她知道那句话有杀伤力,也很少这样迫人,可现在她就是忍不住想对他狠心。   不要再做一只乖温的兔子,当扎人的刺猬反而不容易受伤。   可对方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疯得厉害。   他惨淡一笑,眼角泛红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凑近道:“我想看,你不如试试?”   作者有话说:   猛A烬主登场,不再是奴隶阿烬了~   保证从下章开始甜!   强取豪夺也是甜(跑   ———————— 第48章   雍岐烬主罕见出席这种场合, 因他杀神之名五国骇闻,故而在场众人中有不少都好奇其真容。   只是他一进场, 因周身寒凛气势太强, 引得现场氛围不由几分冷滞,眼锋更是直接扫过,斩断了来自四旁的放肆目光。   鲜楽可汗倒算应对从容, 他并非第一次与韩烬打交道,心头虽也惊诧他的突然现身,却不至于因此生怯。   他笑着主动上前寒暄, 又示意身边手下人接过贺礼, 简单招呼两句后,彼此算是打过照面。   见韩烬未有多聊的心思, 鲜楽可汗便言命一旁侍婢引人入席, 心想只是正常来吃一顿饭,总不会闹出什么岔子。   侍婢明显是个胆子小的,见韩烬面色不善, 又惧着他的名号, 故而全程低垂着头, 硬着头皮向前引路,看对方还算配合地跟上,她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可叫人不曾想到的是, 她正准备安排座位, 将人引领到上座时,那烬主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脚下忽的一转方向, 紧接沉着脸, 便大步朝着斜侧方走去。   见状, 侍婢瞬间一惊。   那个方向上只一张桌席,还是王妃专门空出,特意留给雳绉特勤与大醴五公主相看用的,而且为避旁人视线,让两位主子能交流自在些,王妃便叫下人在旁临时搭起一遮幕,虽并不十分遮隐,依稀能透身影,但两人话聊总能更方便些。   男女相看,自是私隐,怎能被外人惊扰?   侍婢紧追在后,含蓄说明前方置遮幕的缘由,本以为对方会知礼避讳,却未料惨遭对方严词斥了声‘滚’。   侍婢再不敢拦,又盯看到对方腰侧上别就的一把利刃,生怕自己会见血在此,于是双腿抖如糠筛,吓得赶紧闭嘴不敢再劝。   僵立原地半响,待之后回神过来,她又听遮幕内似有言语争执。   侍婢骇然,立刻慌着步子原路返回,去寻可汗与王妃来下定夺。   ……   此刻,遮幕之内。   宁芙已从桌下起身,发丝稍显得凌乱,方才她勾在雳绉特勤袖扣上的那绺发丝此刻随意散在肩窝,松松坠坠,失了最初的淑仪端庄,可配着她眼角隐隐生怒而泛起的红晕,整个人倒意外更显娇靥如嗔,平添了些勾撩人的范。   这些,宁芙本人丝毫未觉,她还一心堵着气,当下半点不肯示弱地瞪视过去,气势汹汹。   尤其看他一派轻狂作为,宁芙不免更恼,纵他持着雍岐摄政王的身份又如何,眼下这里是西渝都城,是她姑父的地盘,他怎能目中无人,张狂到这种这般程度?   于是哼声带讽,接他方才的话。   “烬主把话说清楚,你想看什么?”   韩烬微眯了下眼,盯住她那绺碍眼的头发,又想方才两人蹲在桌下的鬼祟模样,一时妒意于胸腔翻涌衡肆,他艰难隐忍到指骨攥握,几乎快捏出咯吱脆响。   偏此刻雳绉还在状况之外,他几番欲言又止,察觉到危险气息后这才下意识戒备。   方才外面喧嚣入耳,他隐约知晓郸城今日来了大人物,而眼前这人气场不俗,又为新面孔,他稍稍推测,很快将其身份猜出,只是……这位杀戮横肆又素来行踪神秘的主,竟与大醴五公主为旧识。   实在是,精彩。   雳绉不动声色,下意识将目光打量向宁芙,不为探究,只是好奇更重。   “你找死!”   这一眼却将韩烬彻底惹怒,他喘气愈沉,难以抑制暴躁地目眦欲裂。   自接到崔易遥寄的密信,他魇症发作愈勤,先前只有强烈的情绪起伏才会引得病发,可如今,怒意、妒意,任何和宁芙有关的不良情绪,都会瞬间激得他无法自控。   他知道,自己现在简直就像是一个疯子。   可是,在担忧吓到她与眼睁睁见她投进别的男人怀抱,二者之间,他根本没得选。   此音落,他骨节分明的一双手,猛地移向腰际一侧,随之剑柄被握于虎口,力一收,利刃即将脱鞘而出。   宁芙怔住,她几乎一瞬辨出,这是阿烬入魇疯魔前才会有的前兆,也是极危险的预兆。   她原是想与他置气,所以才咄咄逼人故意引他的误会,想着看他也身承痛苦,自己才算抒了口郁解之气。   可她哪里会想到,阿烬已经难控情绪到这般,竟在这种临众场合,对一西渝重臣起了杀心……   宁芙紧张提起口气,看他眼尾染上异样的猩红,此刻目光正死死盯在雳绉特勤身上,眸底深腾,恣睢煞气。   他明显就要抑不住心魔。   见势不妙,宁芙迅速反应过来,赶紧挡在雳绉特勤身前,生怕无辜被伤及,趁着阿烬缓步逼近,还未临前,她侧头赶紧催促一声,“特勤暂先避一避,今日……今日就当我欠你一个解释。”   都是习武之人,雳绉此刻自能感受到对方的功夫与内力皆在自己之上,尤其现在,他仿佛失了理智,只想屠戮发泄,叫利刃见血。   昔日传闻之言,似乎要在眼前成真,可雳绉却不想无辜成了冤鬼,在这里不明不白地丢了命。   他功夫并不浅,只要不正面硬刚,躲避自保当然不成问题,只是余光看到五公主一脸生怯,他犹豫着,有些不放心留她一人。   “五公主一人可还能应付?”   “能的,你快走!”   两人三言两语的互动,映在韩烬眼里,却成了刺目的眉来眼去。   若不是芙儿挡在身前,他一剑割喉,将人毙命,不过眨眼之间。   牙齿快要咬碎,尤其叫他眼睁睁看着芙儿在自己面前去相护另一个男人,他恨极,恨透。   “不许你看他!”   韩烬挥剑向前,雳绉退避着赶紧从遮幕处躲开,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见韩烬不依不饶非要雳绉的命,宁芙气势汹汹横臂拦到他面前,而后压低声音,威胁开口:“阿烬!你敢在这儿犯病,我不会饶过你!”   今夜可是武儿的百岁宴,宾客欢怡,笑语晏晏,他若在此时犯病,大肆屠戮,酿成血腥,自己也会成了牵引的罪人,若真如此,她实在对不起姑姑与姑父的爱子之心与诚邀之意。   她大胆向前,对着他的剑尖,缓步向前逼去,迫着他不得不小心收剑。   “芙儿……”韩烬蹙眉,手腕克制不住地在抖。   宁芙心一狠,阔步一迈,作势便要徒手抓握他的刃。   千钧一发之际,韩烬瞠目猛地收了鞘。   他一把将黑龙宝剑丢地,而后心有余悸地双手捧握住她的腕,开始仔仔细细检查是否有被误伤之地。   宁芙却冷漠地把手抽回,显然不愿与他再有碰触。   被她厌恶……韩烬手一僵,眼尾红得更深。   他周身阴戾不减,只是面上一时间多了些无措与委屈,这类与他本人气场完全违和的神情。   宁芙瞥过目去不肯心软,他招呼都不打,直接人间蒸发了足足三月,现在过来想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才不要!   “你走吧,离我远些,我见你就心烦得很。”   原本以为雳绉走了,他不至于再发疯得太厉害,尤其亲眼见他把剑都收了,大致是情绪已经能够自我压抑控制。   所以,宁芙有闷气便随口发泄了。   可她的预料完全错了,能牵动阿烬情绪的,始终就不是雳绉,而是她。   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一个表情,都能瞬间化成解他渴的琼浆,或是剜他心的匕刃。   一念之间。   渡他,也杀他。   “你,你别吓唬人。”   宁芙立在他面前,目睹着他眼神的变化,有些无措,手脚俱僵。   她不是怕他,而是怕他入魇太深,真的会有事。   早知道会这样,方才她说厌烦他的气话,根本就不会那样随意脱口而出。   韩烬阖目,眉紧蹙,强行消化着她的话,却显然无济于事。   当下他脑子里闪过的,都是宁芙方才在桌下与那西渝男人巧笑嫣然的模样,甚至因身体抵触太深,物极必反,他脑子里竟开始不断浮涌出自己幻想的不堪画面——   芙儿面含羞赧,娇柔倒进那西渝男子的怀里,而后两人就在避绝众人的仄隐环境下,缓慢挨近,额头相抵……   “不可!不可!”   他妒忌得发疯。   伴随一声沉沉难抑的低吼,他情绪再也忍不住地猛烈爆发而出。   血……血……   除去第一次魇症发作时,他无意暴露过嗜血的本性外,之后便从未再犯,可这次,因外来刺激直接刺心入骨,他身抗不住魇症的蛊,疯狂地口干,却根本不想饮水。   “阿烬,你,你清醒一下,我刚才……”   话未说完,韩烬支撑不住地一下跪地,眼神痴溺,伸手过去祈求一般,缓慢拉住她的衣角。   当下,他仿佛身体已深深陷入沼泽,却因求生本能太强,而下意识抓住眼前的萍草。   “芙儿,我忍不住。”   忍不住嗜血、杀人、可怕你会怕我,怪我……   宁芙怔怔摇着头,而后蹲下身相挨到他近处,之后急急出声。   “那快去吃药啊,柏青呢,他没有跟着你吗?”   他闭上眼,舔唇,在忍。   作缓片刻才回:“他骑马骑得太慢,我等不及……早将他远远甩开。”   说完,齿锋刺破薄唇,他咽自己的血来缓解。   宁芙目光震惊,见他饮完这口血,又要发狠,作势给自己再添一处伤口,她根本反应不及,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她将自己的手指伸过去主动帮他作挡。   韩烬自然舍不得咬她,当下疲惫抬眸,反应片刻便侧脸避开她的手指,而后无力开口。   “你先走,一会西渝可汗联众过来,看见你与一发病的疯子待在一起,对你名声不好……”   宁芙听完这话,气得一手重重捶打在他肩头上,此刻也不顾他是否还在魇中。   她语气不好:“我现在走?那不是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发疯发魔,戾气上涌,不留情地当众砸了我姑姑、姑父的场子?”   “抱歉。”他无话可说。   “你,你真讨厌!”   宁芙气他,也气自己。   犹豫片刻,她咬咬牙,随即敛起衣袖,露出自己光洁又白皙的手腕,略微迟疑一瞬,她硬着头伸手过去。   “你来咬这里,上次你在公主府发病时,咬我这里后就恢复得很快。我不许你今日扫大家的兴,你快点咬完赶紧恢复正常”   鲜血管用的话,她的血一定也可以。   他入魇症已经精神消耗巨大,如果再失血过多,后果简直不堪想象。   “愿意帮我?”他声音很哑,又有些蛊意。   宁芙耳热催促,“你快些。”   “那不必如此麻烦。”   说完这话,他最后舔了下唇,而后伸手一下扣在她后颈上,把人轻松牵制进怀。   唇上的温湿感叫宁芙脑袋瞬间一炸,她意想不到这个混球竟敢在这种场合强吻自己,又想他病躯难撑,为何还有这样大的力气?   他咬她的唇肉,趁隙开口,“早说过,你比任何解药都管用。”   “唔……”无耻。   或许,她该庆幸。   庆幸姑姑走前已将周围两个席面清了场,又引宾客到稍远的席位上。   如若不然,没有身后那面遮幕,她被人吻糊口脂、直被凌欺到肩头都发颤的靡靡模样,不知要入几人的眼。   作者有话说:   嘿嘿~   —— 第49章   以人来做药引的惊骇奇闻, 宁芙先前只在一些奇闻异志的话本上听过,当时只当是无稽之谈, 便未有深研详读。   可是哪曾想到有朝一日, 她自己竟会被人当做药引,被一口一口吮咬入腹,以此解毒。   起初时, 她并不信,羞怯着缩肩想挣,可直到亲眼见他眸色慢慢变浅, 不复最初时的阴恻深浑, 甚至就连他周身所散的暴戾气场,此刻也稍有收敛, 宁芙懵懵懂懂, 这才知晓亲吻她来得缓释的法子,竟真的有效。   若不是怕姑姑,姑父过来后会看到他这副疯魔样子, 更怕他执剑屠戮, 惊得在场宾客皆不安生, 她才不会为了顾全大局,受他发疯啃咬的痛。   “你,你轻点……”   “好。”   现在这语气听着倒像是正常人, 宁芙羞臊红了脸, 实在不忍气结。   亲她就能好,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疯病!   “还没好吗……姑姑他们马上就要过来了, 你快些。”   他粗喘着气, 回:“你总躲我, 我自然慢。”   “什么?”   宁芙怔忡, 不解地看过去,当下美眸波映水光,盈盈怜人,唇上更透出明显被蹂凌过的异红。   韩烬额头轻抵着她,带着薄茧的拇指指腹,覆落摩挲在她白皙的脖颈边缘,一下接着一下。   感受着这般如砂砾滚过的触感,宁芙指尖捏紧,忍不住更加紧张。   “躲什么,又不会现在就吃了你,但你若再这样一直吊我,磨我,我便说不准会如何做了。”   “我,我哪有……”   她愣愣发问,声音轻得像只猫,还是被他抱在怀里怯怯不敢伸爪子的猫。   “怎么还是这么乖。”   韩烬啧了声,狭长眼睛眯起,尾音蛊人得拉锯。   而后,在宁芙震惊的眼神注视下,他嘴角弯出抹恶劣的笑,手掌同时移向她的后颈,以绝对的强势之姿,开启正式侵透入腹的过程。   宁芙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瞬间连呼吸都被他吞入。   当他是病人,只当他是病人……   宁芙于心里反复强调着自我立场。   知晓眼下时间再不可耽搁,又怕姑姑不知何时就会忽的带人过来,于是她只得忍羞阖目,试着主动环上阿烬的脖颈,回应,安抚,叫他快些凭意志战胜魇蛊,恢复神志清醒。   “唔……”   即便做了再多的情绪准备,可抑不住的哼声到底被他磨人地从嗓口带动出来,宁芙双颊映霞,唇瓣肿红,心头更顿时腾升出羞耻的为难,别扭的懊恼,情绪难以忽略。   自己分明还没有原谅他,却又别无选择地与他亲密成这般难舍难分的模样,当下,宁芙心情简直复杂得要命。   恼他,又恼自己。   最后到底忍不住委屈,她颤着肩头止不住地低泣出声,而后倔强地偏过头去,不肯再叫他亲了。   韩烬轻轻搂着她,没再追吻,只是舔她的泪,却遭来目光一剜。   “你恶不恶心呀。”   她红着脸嗔着,拿出自己的一方白色锦帕来擦泪。   待稍缓和些,她放心不下地抬眸,目光打量在韩烬脸上,仿佛在确认他现在究竟有没有恢复正常。   受她凝盯,韩烬喉结微滚,确有心虚浮涌。   实际方才两人第一次亲吻的时候,他就差不多已经解了多半的蛊引,至于后面故意要她配合着回应,不过私心作祟,食髓知味地想再尝一次滋味。   而经贪婪地一品再品之后,怕是再乖的小兔子也要忍不住要咬人了。   “你已经好了是不是?”   宁芙勉强止了泪,开口向他确认。   韩烬摸了摸她的头,口吻掩饰不住的愉悦,“嗯,多亏了芙儿努力。”   见他恢复正常,宁芙立刻不留情地将他的手从面前打开,又退步撤离他远些距离。   她亲身收整衣衫发鬟,又将方才凌落下的那绺散发重新挽好,至于口脂……她用手帕着重擦了几下,当下只庆幸天色已暗,旁人该不会紧盯着她嘴角细查,窥得其中隐秘。   “芙儿。”   他跟着站起,似乎不满意两人当下拉出的距离。   宁芙却恢复清冷脸色,闻声戒备地后退半步,显然是打算与他撇清关系。   “尊主既然已经不再发疯,便该知礼些,别再举止轻浮,雍岐烬主与大醴公主,不管明面还是私下,都没有任何的交情。”   她换了对他的敬称,可语气却有轻嘲意味。   韩烬抿了抿唇,像在思考,而后上前一步,神色正经很多,他认真道歉,眼神带着挽留意味。   “是我不对,芙儿。我知我走得太久,可当时敌情复杂,我身份不能泄露,所以只能……”   只能什么?只能不辞而别,叫她伤心累月?   宁芙难掩委屈,冷声打断他,几分赌气地言道,“一边为家国重担,一边不过临时起兴,用来逗趣儿的乐子,若我与尊主相换身份,当时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去顾前者,尊主哪里有错,我又何至于值得尊主放低身份来道歉求和?”   韩烬眼神怀愧,深深地凝着她,她一番带刺言语,刺得他揪心发痛。   他尝试想向前靠近她一步,却被宁芙提防的眼神警告制止,他只好顿足,不敢惹她的恼,嘴上却坚持不肯放弃地尝试挽回。   “惹到我的乖芙儿伤心,只这一点便是千错万错。”   宁芙未料他沉思半响,开口竟会说出这样蜜意调情的话来,脸色不由讪讪,她嗔怒地瞪过去一眼,“油腔滑调!”   说完,她又咬牙切齿地补充纠正,“我才不是你的。”   什么叫他的乖芙儿,这么肉麻的话他居然也能启齿自然,宁芙听不惯,别扭地闪躲避目。   韩烬却趁机上前迈近一步,临在她面前,微微俯低身子。   两人四目相对,他语气哄着:“任你打也好,骂也罢,只要芙儿别再像方才那样,用亲近别的男人这样残忍的方式来折磨我,我任凭你如何作罚,都绝无一个‘不’字。”   宁芙咬唇瞪着他,“我才不会那么容易就消气。”   韩烬点头,依着她如何都好,“行,那我们就不消,我慢慢来哄,好不好?”   宁芙垂眼没回复,被他几句话引蛊,她心脏跳得好快。   可是……可是她心里还是不畅快,他悄无声息地说走就走,现在又想来就来,还换了一个天差地别的身份。   他身上像有无数的谜团,而她则总陷被动。   她真的了解他吗?甚至连他名字,都是她从别人口中得知。   患得患失的恐惧感和失落感叫宁芙答允不出,更点不了头。   韩烬试着拉住她的手,轻轻启齿:“我知道你一定也很想我,方才那一吻,芙儿情不自禁地也在投入,是不是?”   “……”   宁芙不肯回答,更不肯叫他因此得意,于是挣着把手抽了回来。   她知道,若阿烬再这么引蛊下去,自己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忍不住松口。   这时,外面忽的传来一阵嘈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相邻不远。   不用想也知来人是谁,等人多便不必独身面对他,思及此,宁芙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垂眼再次谨慎地检查了遍衣衫,捋了捋自己衣摆褶皱,抬眼间,又看到阿烬的衣领同样被蹭得生褶,她犹豫了下,懒得费口舌提醒,便直接抬手也帮他抚平。   “多谢。”   “哦……没什么。”   韩烬没再叫她为难,就算私下再如何混,他也不会真的不顾她的名声,于是主动往后退了两步,与她拉开安全距离。   他脚步刚定,身后遮幕便被人一把掀开。   “芙儿,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一道女声突兀传耳。   宁芷担心自己侄女的安危,自是一群人中奔得最急,赶在最前的。   鲜楽可汗紧跟在她半步远后,显然是在护她左右。   宁芷奔至她面前,双手搭在她肩头,前后仔仔细细地查看,显然是依着传闻,真将韩烬认成了洪水猛兽,生怕他会发狂伤人。   看来他的名声真的不太好。   宁芙同情地看了韩烬一眼,不想他正好也看着她,还冲她自嘲一笑。   她一愣,没给回应,赶紧将目光收回。   “姑姑我没事,你们不在前席待客,怎么都过来这边了?”   她面不改色,佯装困惑,目光自然地向外扫下,也叫后面跟来想看热闹的一众闲杂人等,失望败兴。   闻言,宁芷这才松了口气:“芙儿没事就好,刚才我还以为……”   她这话未说完,鲜楽可汗意识到不妥,立刻将其打断。   “刚才侍婢传话,说得不清不楚的,只道烬主走错了道,不想王妃听了个误会,还以为烬主与我们家小侄女起了什么冲突,这才着急奔过来,眼下看来都是误会,大伙都散了吧。对了,烬主也别在这儿待了,前席的酒未开坛的还有好多,都是我西渝特供,别处可喝不到啊。”   可汗从中作调和,一方面不想得罪雍岐,另一方面也爱屋及乌,帮着宁芷相护她的娘家人。   “确实是误会。我本意是想寻个安静的坐席,不想绕过遮幕进来,里面竟有人。”韩烬如此言道,方才的异常举动也都有了解释。   宁芙心里哼了声,想他反应还真是快,谎话直接张口就来。   而对方似乎知道她所想,狭长的眸盯看过来,毫不避讳,而宁芙当下又被一众人额外关注着,她生怕这道目光引得外人怀疑,一时实在心虚要命。   不去管他,她自己红着耳垂暂先避过。   鲜楽可汗持重又道:“我当是什么,原来就为一个偏仄的位置,这哪值得你们二人相争?前席的烤全羊马上就要上桌了,放着好好的美味不享,咱们大伙儿干愣在这干嘛?”   他玩笑口吻地发了话,众人也很识眼色地立刻哄散,随列相继返回前席座位。   韩烬也被鲜楽可汗以及他身边的鲜潍叶护热情地请到主桌,现在他面色轻松,明显心情还不错,与他刚进门时仿若要杀人的阴沉脸色相比,当下简直叫人如沐春风。   宁芷却没跟着离开,她心里依旧放心不下,于是见人走得差不多了,又拉着宁芙的手,小声确认问道。   “芙儿不用怕,你跟姑姑说实话,那位雍岐烬主刚才真的没有欺负你?”   宁芙心一跳,面色勉强无异。   她否认开口:“当然没有。”   说完,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嘴角竟微微痛了下,有些钻痒。   混蛋,他刚刚真的吮嘬得好重。   宁芷这才放心,稍思吟了下,她见周围没有外人,便又问另一在意之事。   “对了芙儿,那雍岐烬主突然过来,是不是扰到你与特勤的相看了?”   宁芙不擅说谎,可眼下却没法子。   她有些对不起姑姑好意,可一个谎言出口,就需得有无数个谎言去圆。   “没有打扰我们,烬主过来时,特勤已经离开了。”   宁芷有些遗憾的语气:“啊,这么快?没多聊两句吗?”   “也不知要聊什么。”宁芙摇摇头,因着心虚,头不由垂得很低,声量也小。   此幕映在宁芷眼里,便只以为她是小姑娘家的害羞。   宁芷叹了口气,先前接到皇兄的来信,知晓芙儿与玉京谢家公子没有结亲缘分,她便私心提议,想叫芙儿嫁到西渝来。   一方面雳绉的人品相貌俱佳,出身也是王族偏支,与芙儿算得相配,另一方面,她也想留一与自己有血缘的亲人在身边,以解常日闷聊。   今日相看没什么结果,她琢磨着该如何再给两人独处的机会……   宁芙不知她所想,只道:“姑姑,我们也过去吧,别叫人都等着我们。”   “好。”   宁芷收了思绪,同时嗅闻到远处的烤肉香,于是笑笑拉上宁芙的手,带着她朝着前席去了。   ……   落座后,宁芙左边是宁芷,右边则换成了箬兰姑娘。   因两人先前已叙过几句话,现在彼此也算相熟。   吃过几口肉食,宁芙饱腹落了筷,心里有些没着落地忍不住将余光向外瞥,在她的视野范围内,阿烬身影不大,但正好面对,只是这个距离,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注意到别人敬酒他不推辞,一连喝了好几盅。   今日怎这么随和?   宁芙想他方才痛苦的模样,也不知他没隔多久便喝下这么多酒,身体究竟受不受得,印象里,他总是那么不爱惜自己。   “五公主,你在看雳绉吗?”   正走着神,身旁的箬兰忽然与她搭话,将她吓得一惊,克制着忍住异样。   “什么?”   箬兰怕她害羞,声音特意放小了些,“我说……你是不是在偷偷看雳绉特勤?”   闻言,宁芙这才注意到,大致同一个方向,雳绉就坐在旁边一桌,跟阿烬不同的是,她只能看到雳绉的背影。   想到他方才帮忙相瞒,宁芙知晓还欠他一个解释和一声抱歉,若能寻个不引旁人的机会就好了。   宁芙敛眸,摇摇头回:“没有,我只是随便看看。”   箬兰了然得嘿嘿一笑,没再多问。   这时,宁芷也问了句:“芙儿,西域特产贡葡,眼下正是熟季,正好汉庭后面就有一大片葡萄园,要不要明日随姑姑一起去采摘?”   箬兰接了句:“那葡萄园好像是特勤奶奶种养的,葡萄藤里置着秋千架,可招小朋友喜欢了。”   宁芙正思量着如何不刻意地与雳绉再见一面,这听起来似乎就是一个机会。   她回:“也好,先前只吃特供,倒没见过葡萄园的模样。”   宁芷灿然一笑,以为芙儿是了然她的暗示,有意与雳绉继续了解,心里实在开怀。   “那边还有葡萄酒酿呢,你小时候就好贪杯冷酒,去了定是喜欢的。”   聊得正好,侍婢又引人来落座。   见是宁蓉,宁芙倒不惊讶,她来时途中带一小队人马,单独去了战场旧址纪念父兄,因此绕了些远路,这才进城稍晚。   而且最近西渝常有悍匪出没,二哥担心蓉郡主的安危,下午亲自出城接人,不过好在两人归来及时,白日宴没算错过,酒席也正当热闹。   箬兰好奇席上多了个水灵灵的大美人,宁芷介绍时便笑说也是一位娘家人,引得箬兰怨声载道,扬言非要去喝一口大醴源地的水,说是也想养成这般水嫩嫩的肤。   这话一出,把她们三个皆是逗得一乐。   宁蓉本有些伤感怀心,这会儿竟慢慢平复很多。   宁芙心细,主动出声将她思绪从感怀亲人之中牵出,她道:“蓉姐姐,快趁热尝尝这盘肉,姑父为待客特意命人宰杀的奉阜羊,草原上的上上佳品,入口鲜嫩,肥而不腻,比大醴御厨做的要地道得多呢。”   “好,我尝些。”宁蓉愣了下,犹豫片刻再拿筷。   宁芙冲她笑笑。   忽的,她笑容淡了。   宁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二哥先前是见过阿烬的,虽然只有寥寥几面,可认出的可能却是极大。   她慌忙移转目光,着急去寻二哥的身影,见他同样落坐在主桌,竟是和阿烬只相隔两位。   双方都没有异样,难道是没有认出?   眼下她只盼,因阿烬身份前后实在天差地别,二哥就算察觉眼熟,也不会冒然将雍岐烬主与昔日的低卑噫哗奴隶深加关联。   很快,新上桌了很多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姑姑在一旁劝她再食一些,她却战战兢兢,煎熬得一口也多吃不下。   ……   终于熬到宴席结束。   见西渝众臣子与一些他国外交官令依次退了场,宁芙这才跟着姑姑缓步去了主桌方向。   她原本不想过去,可留下又太惹目,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走到阿烬与二哥身边。   主桌坐得都是皇室亲族,没有外人,而唯一不该坐在这里的,便是韩烬。   只是因他身份实在持重,不坐主桌又不知该如何安排,鲜楽可汗这才临时在身边又置一位,给了他最高的礼数。   宁芙垂目,生怕遭二哥质问,等半响也没动静,她偷瞄一眼,却见二哥已醉得严重,眼神都混了。   她知道二哥一向是不胜酒力的,平时若应酬也只是点到为止,可今日怎么忽的放纵。   宁芷也看到,眼神当即质问过去。   鲜楽可汗一哂,忙把一旁的胞弟拉过来训斥,“说了他喝不过你,你非跟他拼什么酒?”   鲜潍挠头,憨实一笑,挡在前解释:“嫂嫂……方才是我一时兴起的,你别怪我王兄。”   闻言,宁芷收了怪罪的神色,面容缓和下来,也算给了面子。   “今日办得是喜事,喝点儿酒倒也无妨的,只是我这侄儿实在金贵,叫人仔细照顾好就行。”   鲜楽可汗松了口气,忙命心腹副手亲自将人送下,鲜潍也提议跟去。   见此状,宁芙不由松了口气,旁人不知,来前她心脏都要紧张跳出来了。   眼下,只余六人还在。   鲜楽可汗本想先安排韩烬今晚的住所,却不料一旁的箬兰率先出了声。   她是个藏不住话的,想到什么起兴便说:“王兄,明日你派人随护我们去葡萄园摘果子吧,芙儿也想去,我来陪客!”   宁芙没想到自己会忽的被叫到名字,抬眼微愣。   “哪里是芙儿想去,我看是你这个小馋猫忍不住贪酒了。”宁芷摇摇头。   说完,宁芷余光看了眼一旁的雍岐烬主,因先前芙儿与雳绉相看就是被他无礼打断,任其名声再大,宁芷还是微微心怀恼气。   她向来有不满便启齿,即便因顾及王上的面子,她不能明指,但暗讽总免不得。   尤其这本来就是西渝的地盘,又有什么好怕。   于是,宁芷故意拉上宁芙的手,带着她上前一步,走到鲜楽面前,而后笑意深深地开口。   “王上,其实不只是为了摘果子。我一直忧挂着芙儿的终身大事,今日原本安排妥善的,不料临时又出了些难预的意外。”   宁芷刻意将“意外”二字咬重,加深了这话的意味。   就差明着责怪韩烬扰了好事。   闻言,鲜楽笑容一僵,他下意识余光瞥向韩烬,知晓这位素来是个脾气阴晴不定的主,旁人躲他还来不及,芷儿竟上赶着去逆他的麟。   他使下劝阻眼色,宁芷却无动于衷。   她只想,大自己七岁的西渝狼王她都敢嫁,只两句话又有什么不敢说。   宁芙也下意识看向阿烬,见他似没听出这话的针对意味,便稍稍松了口气。   可落眼间,她忽的察觉对方指腹竟在摩挲,宁芙一怔,她知晓这是阿烬极不耐烦时,才会有的下意识动作。   她立刻拉扯了一下姑姑的衣角,又尽量叫自己面显自然地开口,“姑姑,我有些困了,我们不如早点儿去休息?”   宁芷看了她,弯唇笑笑,很是温柔。   “好,明日我们还要去雳绉家的葡萄园逛上一逛,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箬兰完全在状况之外,她跟着一声附和,又挤眉弄眼地暗示。   “雳绉就是走得早了,刚才应该告诉他,叫他明早亲自来接,我们倒没事儿,这不是有位特殊客人嘛。”   言语暧昧,在场谁能听不出来?   仿佛一切安排真的成了醉翁之意不在酒。   明日去葡萄园,众人并不为摘果喝酒,而是为了方便她与雳绉再明正言顺地见上一面。   宁芙也未料姑姑和箬兰三言两语就把话引得复杂,当下不免头疼,她是多辛苦才把人哄得正常,可现在就因这几句含糊的话,一切仿若又回了起点。   一道冷咧咧的目光从后盯扫在自己身上,宁芙只能咬牙当作未察,周遭还有这么多人在,她没办法刻意解释。   “葡萄园吗?”   宁芙还在纠结,可一旁久未出声,隔绝人群之外的烬主,此刻却忽的启齿。   他一出声,一下便引得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大概只宁芙细心察觉,他此刻嗓音微微隐忍得哑。   鲜楽有些警惕地挡身在宁芷前,而后主动接过话来,略尽地主之谊地开口:“采摘葡萄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但还算有几分野趣,小姑娘们大多喜欢过去玩一玩,不过烬主日理万机,抽身一趟不易,是否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归国?若是如此,我便也不好相邀了。”   这话表面虽是邀请,但常人大概都听得出来,这不过就是礼貌的客套。   “倒也不是。”   韩烬笑笑,偏不做那个常人,“刚在城中料理干净了叛徒,眼下倒是闲得紧。”   他口吻轻松,所述更是轻描淡写,可他血洗叛军,搅得整个郢都人心惶惶的铁血手腕,西渝早已传得人尽皆知。   众人皆受威慑,他满不在乎,轻狂至极。   凝眸看向宁芙,他淡淡一笑,故意磨人地问:“只是若同去的话,是否会再扰一次五公主的雅兴?”   宁芙手指攥紧,有苦难言,刚才被他又咬又啃,抱着欺负好久,才好不容易缓了他的疯劲儿。   而这回,他眼神显然压抑更深。   知道拦不住他,宁芙有些怕了。   在汗庭,他明知顾及还那般放肆地对待她,若明日真到了林园藤野,他又要疯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肥章!   ———— 第50章   晚间, 宁芙正准备歇下,未想有敲门声忽的从外响起。   原以为是姑姑又派人来送些起居物品, 却不想来人竟是宁蓉郡主。   宁芙虽意外, 却还是热络招待,又想她今日刚刚祭奠完父兄,可能有倾诉之意, 于是招手示意身边随侍的秋葵和冬梅暂先退下。   “蓉姐姐。”宁芙引她落座,又贴心给她斟了一盏热茶,而后言道, “晚间吃了荤食, 喝些茶解解腻会好入眠些。”   宁蓉客套地道了声谢,她品茶默了片刻, 才轻轻启齿:“这里相距大醴竟有千里不止, 可真是远啊。”   听她口吻难掩伤恸,宁芙也不禁动容。   二年前,大醴与扶桑国的桓水之战, 应是父皇上位以来, 亲苡糀经的最大规模的一场战役, 当时,南越边线同样有异动,谢家分不开身, 于是便由勤王父子领兵出征。   原本大醴是胜券在握的, 可勤王在追击敌方败军时不料陷进埋伏圈,他身中数支暗弩, 又坠马重伤无力脱身, 而世子在众将保护之下, 原本已获得逃生的生机, 却在寻援过程中不知为何临时折回旧营,就在那里,世子被身边奸细偷传消息所害,因不受俘虏之辱,最后壮烈自戕。   勤王父子的尸首被丢弃荒野,而谢钧父子千里驰援,率驰羽军赶到时,黄沙早已埋骨,所以当时被送回京的,只是一捧异乡黄土。   此信传京,勤王妃哀怮恸哭,没几月便香消玉殒,而勤王无妾,从此子嗣断绝,王府也日渐衰落,这一脉只余一孤女存世……   宁芙不知该如何劝,在生离死别面前,一切劝慰的话语都显得无力又苍白。   即便他尝试与之共情,可实际感同身受到的,也不过宁蓉万分之一的伤痛。   所以,宁芙并没有去说那些又空又假的场面话,她只试着慢慢抚上她的手,尽量叫自己给她传些温暖温度。   “蓉姐姐,你有什么想倾诉的,现在都可以告诉我。”   宁蓉静了静,而后才叹道:“事情已经过去好久了。伤心程度更在每日消减,若不是今天触景生情,我也不会这般。”   说完,她停顿了下,将目光从放空的状态改为凝在宁芙脸上。   再开口时,她口吻明显更认真了些,“在天上,爹爹有阿娘陪伴,可我那死脑筋的哥哥……注定要一个人零丁孤苦。”   想起昔日文武双全的宁雲哥哥,年少殒命,宁芙跟着几分揪心难受。   “不会的,王爷和王妃怎么会舍得丢下自己的儿子,哪怕在天上,他们也是相聚的一家人。”   “会吗?”宁蓉抬眼看向她。   大概是错觉,宁芙竟觉得她当下投过的目光,带着几分外显的犀利。   但转瞬即逝,只剩泪眼婆娑,满目戚然。   宁芙不免心软,她点点头,安抚地肯定回答:“一定会的,蓉姐姐莫要再伤感,小心自己身子。”   宁蓉弯了下唇,笑意却并不暖。   紧接,她忽的突兀开口:“芙儿可否知晓,当年,我阿兄原本已经从埋伏圈脱身了,可他却在中途突然返回旧营地,这才被俘的。”   宁芙不由怔怔,不知道对方为何会忽的问这个,但还是如实点了点头。   “我略有听闻,却不知详情……”   “你当然不知详情。”   宁蓉眼神意味更重,说完阖了阖目,似在强行隐忍着什么冲动。   而宁芙后知后觉,知晓她似乎另有一番言下之意。   只是她没来得及多问什么,宁蓉却从袖中掏出一个装点精巧的盒子,上面系着藕粉色的绸带,而带子上则绣缝着好多朵的芙蕖花。   大概是名字与芙蕖关联的缘故,宁芙下意识垂眼多注意了些。   她目光困惑了下,问道:“这是?”   宁蓉解释:“今晚是我扰了芙儿休息,非要拉你与我夜谈,眼下一番倾诉过后,我心情明显舒缓好些,所以便想以此作谢礼,聊表心意。”   宁芙哪里能要她的礼物,于是忙摆手拒绝,“不用不用,蓉姐姐何至于这般客气?”   “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只是一支寻常的玉镯。”   宁蓉坚持要给,还罕见热情地非要亲自为她带上才肯罢休。   看着贴腕后合适的尺寸,以及玉镯上明显的芙蕖刻纹,宁芙不免要多心怀疑,这礼物实际是宁蓉用心准备多时的。   不然依这镯身上精细的刻纹,若只用寻常功夫,根本琢不到这般完美程度。   又闻到手腕处传来股奇异的淡淡异香,宁芙奇怪了瞬,可宁蓉却急着告退。   “蓉姐姐,这镯子你还是拿回去……”   宁蓉似乎早料到她还会推辞,于是离开的动作很快,带宁芙出声是,她已经迈过门槛。   闻言,她头也不回地只对她摆摆手,“适合芙儿的东西,本就该留下。”   宁芙垂目,看着那镯身,只当她指的是上面贴合她名字的花样。   人已走远,宁芙无奈叹了口气,心想改日,她从自己首饰匣里挑一更好的来做回礼,也算礼尚往来了。   毡帐一拐角。   隔绝了身后的视线,宁蓉伤神顿足,背脊靠着一毡堆上,她无力闭了闭眼。   久久之后,心绪稍平缓,她终于睁开了眸,而后出声喃喃低语了句。   “阿兄,你当年亲选的礼物,今日我终于替你送出了,真的……很衬她。”   ……   夜里,王帐内。   武儿被乳娘抱下去休息,宁芷这才得轻松地解了外衣,而后拢着轻薄內衫,慵懒坐对铜镜,开始拆环解髻。   鲜楽将明黄的光烛吹灭一盏,毡帐内瞬间朦朦晃晃。   他迈步走近梳妆台,壮阔的身躯低下,从后伸手向前,贴覆在宁芷纤柔无力的腰肢上,而后把人楼紧进怀。   “王上别闹……”   宁芷被吓得一跳,手上的钗随即掉落桌上,发出当啷的一声闷响。   她回了下头,尽管面上的妆已卸下,可未施粉黛的一张娇俏脸也足够引得人心神荡漾,鲜楽眸深地蹭了蹭她颈窝,慢慢开口。   “芷儿的脾气,这么多年还是如此,今日你对那雍岐尊主出语不敬,可知我在后究竟有多提心吊胆?”   宁芷弯唇,顺势环臂勾住他的脖子,嗔说:“王上尊威,若不是顾忌两大国之间的友交,又岂会真的怕那年轻人?”   鲜楽神色依旧放得严肃,认真跟宁芷说明其中轻重。   “我当然不是怕他,旁的我更不在意。只是那雍岐烬主内功深厚,明显是受过高人指点,连我都未必能保证以一对一时一定能赢,尤其这么近的距离,他若当真出手,我恐怕来得及挡在你身前,来护你安然无恙……”   鲜楽叹了口气,鼻尖嗅到她身上的奶香味,于是轻轻咬着她脖侧间的软肉,慢慢地嘬吮。   又道,“芷儿,以后千万别再冒这种险,若真想狐假虎威地发顿脾气,那就先躲在我身后,之后再偷偷地伸狐狸爪,好不好?”   “什么狐假虎威,哪有王上这样挖苦人的……”   宁芷躲着他的唇,脸色热热的,她闷气回道,“我给我家侄女儿相看亲缘,结果王上邀来的贵客却偏偏过来捣乱,我还不能发几句牢骚吗?”   “我不过作表面功夫才发了一贴,其余五国皆有,照常也就是派使令过来打个照面,哪成想到那烬主竟会亲自过来。”   宁芷蹙了蹙眉,隐隐思量,“今日不过就是小孩子的百日宴,哪值得尊主亲临,他定有另外不得不来的缘由。”   鲜楽摸了摸她的头,说:“方才酒席上我早已含蓄问过了,他过来实际是为了找我商榷,如何处置近日来流窜于雍岐与西渝一带那伙强盗悍匪的事儿,你也别再胡思乱想了。”   宁芷显然没被说通,“这种小事,雍岐的大司马严牧捎带手就能管顾了,何至于他……”   “芷儿。”鲜楽无奈出声打断,又点了她鼻尖一下,“夜都深了,你哄完了武儿,能不能陪陪我?”   宁芷正和他聊正经的,哪成想他忽的眸色深深,她又不是小姑娘,自明王上的暗示,当下脸色不由染上些赧晕。   鲜楽开怀一笑,知她允了,于是把人打横抱起,脚步向着床榻,模样更明显的迫不及待。   烛光尽熄,红被翻起。   宁芷伸手搭在鲜楽硕壮的肩胛,眉轻蹙起时,却又不忘最后一声嘱咐:“臣妾……臣妾小侄女的事,王上需替我上心些,明日去葡萄园,王上记得提前交代雳绉特勤过去随护,给两人面看的机会。”   “求我办事?”   鲜楽喘息明显渐重,下颚绷紧,幅度愈急愈快,之后他幽深目光慢慢下移,缓声语道,“那爱妃要先与本王表些诚意。”   宁芷察觉他视线,羞耻偏过目去算是默认。   她抱着鲜楽深埋下的头,有些颤栗忍痛,而后恍惚忆起两人三年前的初遇。   当年她初嫁到这西北荒原时,不过只是一懵懂的小姑娘,可婚礼还未举行,她便赶上部落里的血屠叛乱。   原本,大醴是受迫才将她嫁给一位年过半百的老汗王的,却不想婚礼未成,先前负责来大醴接亲的叶护,便趁着宾客喧杂混乱之际,带着自己的亲从寻机而进,而后他当众亲手斩杀可汗,除去自己敌对一派,高调自立为王。   不同于中原,在这西部,弑君称王上位,并不受人非议,可宁芷却将其当做了洪水猛兽,一时惧怕得不行。   她从小深宫长大,哪里经历过这样大的变故,一时彻底被吓慌了神儿,她以为自己也会成了他刀下亡魂,却不想,对方看到她后直接将刀刃丢开,而后缓步向前,又单膝跪在她脚下,他一手拊胸,行着西渝大礼,对她相诉一见钟情的爱慕,恳求她能下嫁与他。   那人,就是如今的西渝可汗,也是她的枕边人,鲜楽。   他说,先王残暴无道,鱼肉百姓,他早有反叛之心,可计划并没有打算这么早实施,但因为她的到来,叫他实在等不及地想动手。   他看中的人,绝不能受旁人指染。   进到西渝第三日,她嫁了他。   ……   翌日,几人约着一同前去汗庭后面的葡萄园。   箬兰早早地收拾好,挨着毡帐去叫人,等宁芙、宁蓉都现身出来,宁芷这才姗姗来迟。   宁芙看姑姑眼底青青一片,关怀开口:“姑姑,昨晚没有睡好吗?”   宁芷脸色一哂,双腿着实酸得厉害。自武儿出生后,她的确对王上关怀渐少,他是攒够不满情绪,昨晚摁着她一通发泄出来,最后竟连武儿的吃食也要抢,若不是她承诺今后将武儿多交乳娘照看,绝不再冷落他,她怕是后半夜也得不了饶。   三年的夫妻,他还是如最初娶她时那般的霸道。   眼下受着小辈们的盯看,宁芷实在讪讪,于是只好临时扯个谎来作掩。   “昨夜武儿一直哭闹不肯睡,我去看了两次,这觉就没睡连贯。”   宁芙几个当然不疑有他,只是临出发时,她想起阿烬昨日坚持跟去,可眼下却不见他的身影,于是不免犹豫地往后看了看。   宁芷察觉她的视线,会错了意,开口说:“你姑父今日政事繁忙,便不同我们去了。”   说完,她声音故意压低了些,补充出后面的重点,“放心,雳绉特勤已经在葡萄园候等了,芙儿去了就能见到。”   “我,我不是在想他。”宁芙立刻回了神。   可她这样一句苍白的解释,显然效果不大,她说完,宁芷便立刻弯了弯唇,面上摆出一副我懂的神色,叫宁芙实在不怎么自在。   她懒得再继续解释,只想着待会与雳绉见面后,她诚意道个歉,这件事便算彻底翻了篇。   ……   到了葡萄园,宁芙意外发现,除去雳绉在前恭迎,不远处竟还有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   见他们明显一言一语有在交流,宁芙不由跟着提心紧张。   两人昨夜于宴席间才刚刚剑拔弩张过,不,应该说是阿烬单方面的宣战,而对方只是被迫自保,可不管怎么样,这两人凑到一起,便叫她觉得不安。   几人互相见了礼,韩烬摆了下手示意起身,而后面不改色,冲着年纪相仿的宁芷,默默行了一个晚辈礼。   见状,众人皆诧。   宁芙更震惊地眼巴巴看,心里闪过奇异的一颤。   他,他干嘛这样……   身为雍岐至高无上的尊主,即便雍岐拥立了新君,可天下谁人不知,他才是雍岐实际的拥军领袖,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尊贵,他不必再向任何人躬身低首,可方才,他偏那么自然地冲着她姑姑,俯身颔首。   “烬主实在客气,只是这礼数……”宁芷犹豫了下,“大致雍岐与西渝礼数有异,在我们这里,同辈同尊间,是不必再互相致意的。”   韩烬没多说什么,而其他人并无立场发言。   场面冷了冷,宁芷笑着打破沉默,招呼着众人一人拿一提篮,进园中开始采摘。   这园子很大,葡萄种类也丰富齐全,而且分片儿种植,更方便了进园者可随意依着自己的偏好口味去采。   宁芷喜欢吃无核白葡,便打算去中间那三排去采,不过走前,她还特意拉着宁芙一番嘱咐,“特勤守在外围,就是临近最边缘那三排琉璃翠旁边,你待会提篮过去,寻着摘葡萄的由头,和他再聊上一聊,彼此继续增进些了解。”   “好了姑姑,你快去摘你的。”   宁芙轻轻催促,虽然她的确与特勤有话要说,可却不会相看意味的。   她不善解释这些,只想今日过后,姑姑若再想撺掇,她便直言自己对特勤无意,叫此事有所了结。   两人对话结束,分开时,其他人已经相继进了藤间,这块园林实在宽阔,宁芷下意识去寻阿烬的身影,却不知他何时已经率先走开。   收了眼,她提篮照姑姑解释向着最远处的琉璃翠最近,她迈进藤间,却并未着急去寻人,她几分新奇地注目,将目光置于晶莹剔透的紫色葡萄上,试着摘下一颗。   有些想尝尝鲜,可这里离水井有些远,无法清洗干净。   宁芙盯着那颗饱满剔透的葡萄,可惜地将它摘下入篮,又将那一嘟噜整个采下。   “不吃吗?”   身后响起一道声音,宁芙吓得回头,见阿烬冲她扬眉,她闷闷瞪过去一眼,左右环顾。   “你不许跟着我,一会儿若被人发现……”   “你来找那特勤?”他边说着,又走近了些。   宁芙感觉出一丝危险,迎着头皮说:“我只是想跟他把说清楚,你昨日那样粗鲁地对待了人家,难道不欠一个解释?”   “是我欠下解释,你说什么。”   宁芙简直被他气到,“若我不来说,难道你肯降尊开这个口?”   想想他昨夜恢复身份现身,而后一副盛气凌人、目空一切的样子,宁芙便知晓此路不通,更不想再费那个口舌。   其实,若真仔细回忆,他为她奴隶的时候,便看谁都带一副睥睨蝼蚁的轻视,唯独除了她。   宁芙不知这份特殊究竟来源于何,尤其在知晰他身份后,再去回想他先前痴缠自己的动情模样,宁芙羞耻得简直无以复加,可同时又不禁怅然心想,他这样的枭雄人物,合该见过美女无数的,却又为何选定上她?   或许,她不过是他遭囚之际勉强接受的慰藉,再不济些,便是他落魄时无趣想逗弄的玩意……   “在想什么?”   宁芙瞬间回神,见他不知何时,已经相临到自己面前。   她匆匆瞥目,没答。   而他却说:“别去找那个特勤了,该说的话,我已经与他解释清楚。”   “你解释了?”宁芙猛地抬眼,明显有些不可置信,又确认问道,“你是如何解释的?”   “没多费什么口舌。”   韩烬口吻淡淡,有些不耐烦地在重复,“只是跟他讲清楚,你是我想要的人,让他不想找死的话,就少动歪心。”   宁芙立刻瞪大眼睛,“这……这算什么解释,你这分明是在威胁人。”   韩烬冷哼了声,“威胁?没要他的命,我已经是好心了。”   宁芙气他胡来,转身就要走,手腕却被攥握住。   “你要去哪儿?”   宁芙挣着力,语气有些不善,“不要你管,你就继续逞你尊主的威风吧。”   韩烬自然不放,声音更试着软了些,“芙儿,他真的不在那儿。”   “……”她又没说要去找雳绉。   “你放手,我出去洗葡萄吃总行吧。”   不再提雳绉,他脸色明显缓和好多。   他把人拉近些,试着问:“我给你洗?”   说完,他从腰间解下一水壶,而后从她的小篮子里选摘了一小串葡萄,又蹲下仔细冲洗。   宁芙没想到他会带这个,正意外着,手腕被他一拉,于是受力也跟着蹲下。   “洗了三遍,应是干净了。”   他递过来,宁芙想接,他却逗着没给,“洗没洗手啊。”   宁芙摇摇头,他只笑,“没洗接什么?我喂吧。”   宁芙本想拒绝的,可他动作太快,她一启唇,一颗干净的葡萄便被他趁机塞进她嘴里。   难以避免的,他指腹轻擦过她的唇尖,叫她一边咬出葡萄沁甜的蜜,一边感受直钻心尖的痒。   得了头一次的允,他又一连亲自喂了她好多颗。   宁芙脸颊热热的,别扭地冲他开口:“你洗的,你也尝一颗吧。”   韩烬还想再递的手一顿,笑问:“芙儿许我吃?”   宁芙:“你想吃便吃,干嘛还要得我的允许?”   “某人不是说我逞尊主的威风。”   他灼灼盯着她看,言语蛊人,“哪有威风可逞,我只以芙儿唯命是从。”   作者有话说:   小姑与姑父,是中原大美人和异族“狼”王的设定,就……身形差很大,外加一点一见钟情和强取豪夺~   —————— 第51章   他这话说得实在招弄人, 话音落下,他又轻扯嘴角, 垂目挑了个滚圆饱满的葡萄粒, 趁机又喂进她嘴里一颗。   宁芙眉头轻蹙了下,下意识启唇咬住。   可随即又很快感觉出他动作的不老实,他喂完没有立刻收手, 反而故意用指腹一下一下擦摩她的嘴角。   他指上本就生着好多厚茧,此刻蹭到她嫩润的唇上,引得她只觉一阵砂砾滚过的痒。   “别摸。”   宁芙偏头想躲, 韩烬却将手一下伸到她的脖颈后, 而后收力一扯。   她哪里支撑得住,更难以稳住身形, 于是身晃着就直直扑进他怀里, 被他牢稳抱住。   韩烬手箍她腰上,带着她顺势滚进草里,宁芙自是心惊难抑, 慌着伸手抵在他肩头, 生怕两人闹出的声响会引来旁人注意。   似是看出她担忧所想, 韩烬翻身一转,把人实实压到草甸上,而后覆低身子开口。   “你姑姑为你谋划亲事可谓劳心费力, 地点选的也实在是好, 不仅周围空阔,还有草藤遮蔽, 不管做些什么也不会叫外人察, 还为你二人幽会无扰, 特意将其他人都远远支引开。”   宁芙觉得当下姿态实在受屈, 他像骑在自己身上一般,将她左右牢固覆紧。   她咬唇挣着,推拒却又不敢大声,“阿烬,你放开我,你,你下去!”   韩烬却有些轻佻地看着她,故意用下颌刚冒的轻茬扎她嫩如桃肉的脸颊,声音带哑,“昨夜我辗转睡不着,胡茬蹿冒得也猛,原来想你还能刺激到它,新不新鲜?”   宁芙只觉脸颊被刺得又痛又痒,匆慌将头偏过,可他又好坏地追上去,坚持扎她脖颈肩窝处更嫩的一片软肉。   宁芙慌慌闭目,下巴又被他顺势挑起,十足的逗弄意味。   “伺候殿下吃食这么久,不给我亲一下?”   “别闹……阿烬,你放我起来。”   他却耍起无赖,依旧面不改色地开口:“喂我,就放。”   当他所指葡萄。   宁芙无奈,赧红着脸,瞥眼看到地上滚落的葡萄粒,她随意拿起一颗,故意往他身上蹭蹭灰,明显不怎么情愿地问:“只有这个,你吃不吃?”   看出小公主的应付事,韩烬没在意,张嘴一口咬下,还顺势吸含了下她的指尖,引她缩肩战栗,不忍一声嘤咛。   韩烬爱听得要死,很快把嘴里的汁肉咽下,他不犹豫地直接俯身咬上她的嘴,而后撬开,深深侵入吮吻。   在宁芙湿漉的眸子震惊闪动下,韩烬趁着喘息间隙,笑着哑声逗她。   “我可没说是喂葡萄。”   他扶住她的后颈,叫她仰身更好地来作配合,再次落吻前,他弯唇幽幽为她解惑,“我要的是你,把自己……喂给我。”   ……   藤蔓茁密,风动卷着淡淡的沁鼻果香。   紫葡埂田铺得平坦,两藤架之间相隔着些距离,但难免有些杂枝不规则地外伸,叶片影密,横联纵系,将外来视线挡得严密,几乎半点落不得窥。   韩烬也喟叹,芙儿那爱多管闲事的姑姑,今日总算勉强办了件叫他满意的事,这地方找的着实不错,依芙儿的那股羞臊劲,若这里不被藤条覆盖得严密,她又怎么肯放下身段,与他放肆在这野埂之间相拥翻滚,热切密吻,亲得几乎快要忘神。他简直爽到神清气朗,但也快憋得炸出来。   宁芙失神软他怀里,小脸已然红透,待缓回劲来,她自懊得不行,当即就要轰他走,“算喂好了吧,你,你现在就走。”   “你姑姑特意选的好地方,为何那西渝特勤能和你在此独处,我却不行?芙儿这样,我有点伤心啊。”   他单手轻松桎梏着她双臂,绝对强势的霸道姿势,偏神色故作的委屈。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却又被他捏起下巴,听他继续追问,“我把那特勤趋走,芙儿可是觉得可惜了?”   宁芙简直被他磨得没了脾气,他已经把人赶走,这事居然还不算完吗?   她不想再被他报复一般的边亲热边质问,于是只好双手捧住他的脸,可如此一来,他没了阻挡实实压覆在她身上,正成了野嬉之姿。   宁芙忍住强烈羞耻,尝试与他讲清道理,“今日,我也就进园时与那雳绉特勤打过一个照面,其余时刻甚至与他连句话都未说过。不是你将人赶走的?现在还一直不依不饶追问我什么?”   “我就是不满意。”   韩烬压着她闷闷回,没有逗弄意味后,他眼底显出几分真实的情绪。   是嫉妒,是不满,是腾升翻涌的强烈占有欲。   他舔她的耳朵,像是讨好主人的狗,一副罕见的示弱姿态。   “你放弃等我……若昨晚我不出现,你已经在考虑选他了是不是?芙儿,你为何连三个月都不肯等等我……”   口吻不是质问,只是轻轻的低诉。   他留信说出离三月,可眼下三月还未足,她却同意了与旁人相看姻缘。   韩烬心里当然不舒服,却又舍不得真的恼她,原本就是他先隐瞒了身份,作了欺骗。   只是他走时也持几分自信,相信依他与芙儿互坦爱慕的诚意,两人短暂分离三月并不会使这份感情分溃,可现实却叫他倍感失落。长途跋涉,千里奔袭,她一路跑死三匹壮马才终于赶至郸城,可亲眼目睹的,却是她与另一男子巧笑嫣然的画面。   那一刻,他仿若心被揪裂。   “芙儿,哄哄我好不好……你哄哄我,我就什么都不介意了。”他埋头在她肩窝,声音压抑低低。   若是平时,依着宁芙易心软的性子,听他如此委屈低诉,或许她早就动容地环抱过去,主动给予安慰,可此刻,宁芙却只觉心头酸涩蔓延。   什么叫‘连三个月都不肯等’?他不告而别,又没有言定归期,凭什么现在又在她面前摆出一副被伤害的模样?   宁芙咬咬牙,没有顺他的意,反而牙尖刺刺。   “你介意什么?我和任何人见面都跟你没有关系,我喜欢见就见了。”   瞬间,两人刚刚亲热的旖旎氛围瞬间消散荡空。   韩烬目光含戾,死死地盯住她,“说什么?”   宁芙用力一推,不想真的能把他推开,他此刻好像突然失了所有力气,只余目光炯炯凝盯。   宁芙偏目没有心软,只故作镇定地站起身来,慢慢整理衣衫,又用手帕擦了擦唇上糊花掉的口脂。   她迈出几步,背对他慢慢回,“就是想告诉你,没必要演绎深情。”   说完,也不理他怔愣原地的错愕,宁芙弯腰迅速拿起提篮,加快脚步离开。   心里很不好受,伤他也伤自己。宁芙走出去好远,在确认隔绝了他的目光,这才长长叹了口气,而后就近拐进一葡萄藤间,将自己藏起来后终于忍不住慢慢红了眼眶。   如果他不装得那么无辜,她或许也不会狠心讽刺伤人,可到底被骄纵惯的脾气没有忍住发作,她眼里是容不得沙子的。   她苦恼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虽然心里已经偏向原谅他,可这么快就叫她点头,她的确端持面子做不到。   犹豫思量半响,宁芙嘴巴撅了撅,心想下次他再示弱讨饶,她勉强些暂且可以给他点好脸色,之后再被哄一哄,原谅他也不是不行的。   到底还是很喜欢他。   宁芙脸色讪讪,现在回想起方才与他那一吻的痴缠程度,同样还是心悸到不行。   没人迫得了她,她哪怕半推半就,心里也是默许,甚至期待的。   两人三个月不见,她又怎么会真的不想他。   思绪想开些,她闷堵的心思也好了很多,只是垂目看着自己篮子依旧空空,便不由担心待会儿引得姑姑怀疑,于是决定就近摘下几串葡萄作掩。   她弯腰仔细去挑,想着这些葡萄除去供人食用外,剩下的一些还要用于酒酿,于是她便想挑选些圆润饱满的果串来摘。   她正提篮看得认真,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不到半米处的位置,此刻正匍匐着一条剧毒的黑白银环蛇。   吐着信子,半全段的身子缓缓挺立起,分明的攻击之态。   “公主!”   ……   率先发现宁芙被毒蛇咬到,吃痛瘫软在地的,是她身边随侍的婢女秋葵。   原本秋葵是看正午日头太烈,贴心寻进来想为公主递一副带帽遮帏避阳,公主雪肤嫩润白皙,除去天生丽质外,实际后天的保养爱护也占重不少,去年与京城闺女们一起出去春游时,公主只晒黑了一点点,便闷闷不乐了半个多月。   担忧这种情况再出现,秋葵带着帽帏进来,又挨着藤列寻找。   地方太大,她几乎找遍了大半个园子,临歇息的间隙,才终于听得一声熟悉的惊叫声,秋葵闻声奔过去,却看着公主一人软在地上,额头密汗不止,又战栗缩身。   她当即作势要奔前去查看,却被公主一声呵住脚。   “你别过来!这里有毒蛇,快……快去叫人!”   秋葵惊得瞬间冷汗浸湿了背,不为看清了那毒蛇黑白的段身,只因公主此刻虚弱苍白的面色,绝不像是单单只受到惊吓,而是实际被毒蛇咬伤。   秋葵强作镇定,忙转身冲外颤音大喊有蛇,公主危险,以此寻援。   瞬间,无论远近相继传来声音回应,而这时,一道奔急迅速的身影从另一藤隙间直接冲破而出,伴随藤架落倒,一男子的挺拔身影站稳现出。   秋葵只看背影没认出此人是谁,对方更是一句都未理她,只干净利索掏出匕首,上前低身将利刃精准插进蛇头中,三进三出后,又干脆地断了它的尸身。   这血腥一幕,看得不远处的秋葵腿都发软。   “有没有被咬到?”   韩烬着急询问,扶起宁芙的肩膀,先从她两只手臂开始查看。   宁芙半阖着目,吓得现在还心慌,更别说小腿处的胀痛感实在鲜明。   她轻轻攥握住他的衣角,出声无力,含含糊糊,“小……小腿。”   韩烬闻言脸色沉下,作势要脱她鞋袜。   “……不可。”   “不可!”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来自宁芙,另一道则来自刚刚寻声奔来的宁芷。   大醴女子重玉足私隐,即便眼下情势危急,宁芷也绝不允许一个与自己侄女毫无关系的外男来褪她鞋袜。   她上前推开韩烬,将宁芙护进自己怀里,连声安慰:“芙儿别怕,特勤奶奶是原上有命的医者,她现在就在园后的小院里,姑姑叫人带你去。”   宁芙忍痛点了下头,宁芷用手绢为她擦了擦汗,而后环视四周,今日随侍同来的都是薄弱身子骨的小丫头,谁也没力气抱动芙儿,而在场男子只有两个,雳绉和雍岐烬主。   几乎想也不用想,宁芷立刻冲雳绉招了下手,“特勤,劳驾你……”   “时间耽误不得。”   宁芷这话还没说完,怀里虚弱的娇娇儿便被身侧突然伸来的一双有力手臂给抢走了。   待她眨眼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抱走十步远不止。   现在不是计较礼数的时候,宁芷咬咬牙,示意雳绉赶紧也跟上去。   ……   众人皆围在雳绉祖母云翁奶奶的院子外。   诊病需静,云翁奶奶的规矩是随护不得多余一人,宁芷原本想亲自进去,可不想芙儿被抱进去后就昏迷过去,手里无意识地牢牢抓紧烬主的衣襟不肯放,宁芷没办法,只能退离出来。   不过好在,雳绉是云翁奶奶的亲孙,他留下帮忙碾药便算不得随护人员,有他同在里面,宁芷便不用担心芙儿被那烬主占了便宜。   也不知为何,就好像命里犯忌似的,她每次计划好好,遇到那烬主便总会突生变故……只是眼下,她也想不了许多了,是心盼着自己的亲侄女能福大名声,转危为安。   宁芷伤神,箬兰在旁劝慰,秋葵和冬梅在角落里无声掉着眼泪。   只有宁蓉,面不改色,连装都懒得装。   ……   此刻,里屋内。   云翁奶奶瞎了一只眼,诊脉时,她那如隼的独目透着股睿智犀利的光。   片刻,她阖上目,开口直截了当,“伤不及性命,但得把身上残毒吸出来。这丫头到底是你们俩谁的心上人啊,是谁的人,谁就快去用盐水净口,之后脱下她衣裙,抱着她去幕帘里边那间屋。”   韩烬对宁芙的救命恩人自当恭敬,念及雳绉是她亲孙,他语气克制得勉强缓和一些,“你离她远点。”   “……”   雳绉心里暗骂一声娘,他根本就没动过这个心思行不行?   “阿奶,这姑娘跟我没关系,不过外面有随侍的婢女,能否叫她们?”   云翁奶奶坏脾气地直接敲下一棍子,哼了声说:“你以为这事谁能来?吸毒者难免入腹残余,平常小姑娘的身板儿岂能消化得了,那是白白害人性命,你们两个都是习过武的,有内力抵着,事后喝碗我的药汤自当恢复如初,到底谁来,时间可不能再耽搁了,没看小女娃儿受罪得脸红这样。”   “我来。”   韩烬回得干脆,说完上前就把晕迷的宁芙捞进怀里,走前又向云翁确认问道,“吸到什么程度算好?”   “直到人醒为止。”云翁奶奶回。   韩烬示意点了下头,最后交代雳绉一声,“离远些,但也别出去。”   他只要一出去,宁芷恐怕又要防他如防贼一样的想往里探查。   雳绉嘴角干扯了下,勉强算是应了下来。   见人去了里间,雳绉坐在云翁奶奶身前,困惑言道:“阿奶,你怎么知道那个人习过武?”   云翁奶奶不耐烦地瞥过来一眼,拿起竹棍又要打,“我是盲了一只眼,不是两只眼睛全瞎!”   雳绉嘿嘿一笑,边躲,边安慰出声:“阿奶放心,你这只坏了的眼睛我一定寻得医术大家给你治好。”   “我自己就是医者。”   “医者不自医的多得是,再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阿奶不信世上高人存在吗?”   云翁叹了口气:“高人踪影难觅,怎能就轻易叫你寻到?”   “自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雳绉笑意扬起,而后目光深深,盯了一眼里间方向。   ……   宁芙意识失迷前,隐约记得自己下意识不想叫阿烬离开自己身边。   哪怕知晓与自己亲近血缘的姑姑就在身侧,可她还是觉得有阿烬在,她才能真正安心。   脑袋越来越沉直至昏睡过去,她不知阿烬最后有没有离开,但意识已然难撑,她慢慢陷进一场梦魇,没有阿烬,也没有姑姑,只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在她身边蹭来蹭去,闹腾得欢。   开始时她还有力气陪它嬉玩,可小兔子却越长越大,踩在她腿上实在覆压感好重,她再不能抱动它。只是兔子顽皮,踩完她的膝又尖牙覆首啃咬,开始时力道很轻很轻,像只是在和她玩闹,可后来它却慢慢受不住力道,把她的衣裙咬破,牙尖抵触到她的肤,引她深深的痛。   太痛了……她受着这折磨好一会,才慢慢得以缓释,痛感在不断变轻,直至她可以忍受的程度,再之后,她似乎听到有人在轻唤她的名字,只是隔离很远。   “芙儿?芙儿?”   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当她渐渐意识到是阿烬在相唤她时,她意识慢慢回笼,又缓慢地将眼睛睁开。   “……阿烬,你在这。”   “我在,我当然在。”他立刻去握她的手,安抚地在她额前亲了亲。   宁芙被他喂喝了一口水,嗓音终于不再那么发涩。   可她心里却依旧泛着涩意。   她没有忘记,不久前自己才对他说了刺耳的话,他该生气才是,不该再对她这样好。   半响,两人谁也没说话,宁芙忍不住抬眼,却看到了他嘴角的血红,她一惊,“阿烬,你 ,你留血了吗?”   察觉她的视线,韩烬用指腹将血印抹擦掉,冲她摇摇头:“没事,不是我的,是刚刚为你吸出毒血时带出的。”   闻言,宁芙瞬间瞪大眼睛,“什么,你……你帮我?”   后面两个字,她有些羞耻说不出口。   再敛神向身下看,她这才注意到自己鞋袜被尽褪,裙身更被撩到膝盖以上,伤口附近大片泛红,最中心处被吮出好些不浅的印记出来。   她目光怔住,脸颊瞬间爆红。   而后慌急将衣衫落下,鞋袜却因顾及着他在,不敢马上就穿。   韩烬舔了下唇,“事出权宜,寻常人扛不住毒血残余,能为你做这个的,眼前只有我,不过芙儿放心,你姑姑不知还要吸.毒,更没起疑。”   他没提雳绉也可以。   “多,多谢。”   宁芙实在不知要说什么,此刻耳垂红得都要滴血了,最后只干巴巴谢了他一句,又羞得把头垂下。   韩烬看了她一眼,又凝上伤口位置,问:“看着还有些红,还痛不痛?”   宁芙回神,稍微动了动膝,如实回说:“还有些胀痛感,不过忍得住的。”   那就是没事,云翁奶奶交代过,人醒了就算清尽残毒。   “阿烬,我,我已经好了吗?”   她美眸盈光闪闪,望着他轻轻出声,似有恐忧。   这样一副下意识依赖他的样子,加之同时投来的信任他的目光,二者相加,轻易便将韩烬心头因她话语刺伤而郁结的阴云顷刻驱散。   他犹豫了一下,眸色变沉,而后看着她开口:“可能还不行,要没有一丝胀感才算好。”   宁芙自然信他,闻言慌忙询问:“那要怎么办,阿烬,我怕。”   韩烬面色如常,顺势把人搂紧,又捉着她的小手拉进唇边暧昧亲啄,“乖,等我把毒都吸出来,芙儿就一点不痛了。”   还要他帮忙?   宁芙抿抿唇没立刻应,方才她是晕迷状态,被如何医治她都是没有意识的,自然免了过程的窘迫,可眼下她已然清醒,再被那样对待,实在羞人要命。   “只能这样吗?”她手指缠紧,难掩紧张。   韩烬认真点点头,又安抚,“别怕,我会轻一些,不疼的。”   只是正常医治,宁芙向自己强调半响,这才终于允他掀开自己的裙,又撩翻在上。   白皙的腿被他弯起,他凝目在上,意味欣赏。   之后轻柔一声,“忍一下。”   宁芙眼眶湿湿,简直羞到脖子,但还是冲他乖乖点了下头。   只是……只是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马上传来,他真的如承诺一般,力道很轻很轻。   甚至轻到叫宁芙不禁要生出怀疑,他这样,真的能把残毒吸出吗?   不太像‘吸’,反而更像是轻轻的……亲。   宁芙十指攥紧,只觉自己在承受一番新的折磨,半响还没好,她艰难撑起身,随即怔然看到阿烬竟慢慢偏离伤口位置。   他失神模样,一路亲到她腿弯。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终于等到残毒尽被吸除, 宁芙垂着头默默穿好鞋袜,又将衣裙敛好, 不许他再看再碰。   韩烬摸了下她那如熟透红柿一般的耳垂, 刚要说什么,嘴角又被她用手绢轻轻擦过。   “嘴角。”她红着脸提醒一句。   韩烬挑眉,无所谓地道了句, “无妨,我喜欢沾着你的东西。”   “……”   宁芙一囧,刚刚才艰难平复的杂乱心跳, 此刻听他轻佻一句, 轻易便被引得仿若心头撞鹿,闷响不停。   她匆慌瞪过去一眼, 硬着头皮给他擦干净, 之后又小声交代,“不许说这样的话。”   韩烬半响没出声,之后牵握住她的手, 用认真商量的口吻轻柔语道, “我若答应, 那芙儿以后能不能也别再说那些刺我心的话?”   宁芙抿抿唇,稍微瞥过眼去。   经过今日涉险一遭,她自然更清楚自己下意识有多需要他, 她不想再和他分开, 只是面子上依旧有些端持,故而沉默半响, 最后也没给他个是与否的回话。   韩烬不急, 见她眼神缓柔下来便已明大意, 于是试探着凑前去吻吻她嘴角, 宁芙这回只羞臊,却未把人推开,两人正要继续深入,却听门口想起一阵略急促的敲门。   “烬主,王妃在外催促几次,再耽搁下去,我怕是真要拦不住了。”   一听门外出声之人竟是雳绉,宁芙顿时一僵,她眼神询问过去,韩烬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放心,交给我。”   说完,他将宁芙扶着躺下,起身去给雳绉开门。   “公主她……”   韩烬门开一半,另一半则用自己身子挡着,显然还戒备着雳绉,不许他乱瞟乱看。   雳绉会意,当即识趣站定,也不再抻脖往里瞅。   “无事了?那我去请王妃进来?”   韩烬把门关严,出来和他交代道:“待会若被问起诊治过程,吸.毒一事……”   雳绉:“我知道该怎么说,也已经嘱咐过阿奶了,关乎公主声誉,此事自该掩过。”   韩烬颔首,勉强对他态度好了些,“当是我欠你们祖孙俩一个人情。”   雳绉深意一笑,“烬主客气。”   两人去开门,宁芷着急扑到宁芙床边查看,后边相继跟着箬兰和宁蓉,几个随侍丫头只能站在最外围,其中冬梅和秋葵最急,直接踮脚互相扶着往里探去目光,确认公主安危。   云翁奶奶看着自己这小屋里骤然涌进这么多人,不满地哼了哼气,念及有王妃在,她不便发作什么,只好高扬起嗓子喊了句。   “没有性命之忧,但需好好修养,短时不要轻易走路挪动!”   众人松了口气,宁芙也不需在费口舌。   只是韩烬闻听这话不由稍蹙了下眉,短时不能轻易挪动……有些影响他的计划。   宁芷还有些不放心,拉着宁芙的手坚持想看看她伤口,宁芙忙摇头,小声说伤口在腿上,不便查看。   “别处还有没有异样感?毒素是不是短时除不干净啊,姑姑看你小嘴肿得厉害,难不成是咬伤遗症上了脸?真可怜死我的小娇娇了。”宁芷心疼道。   宁芙顿时好窘,下意识用手背擦擦唇角,有所遮饰,另一藏在被衾下的手又紧张蜷了蜷指头。   她轻摇头回,盯着这么多人的目光,也是别扭的紧,“没有异样,只伤口隐痛,别处都无事了,姑姑在这等我这么久,武儿在汗庭不知有多想念母亲,姑姑快回去看看武儿吧。”   “可你这样,姑姑哪走得放心啊。”   宁蓉罕见插进一句,“姑姑放心回去就是,方才你不是叫人传信给太子殿下了,殿下过来,芙儿这自有人照看的,而且我也留下,还有几个随侍的丫头在,姑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宁芙点点头,应和着这话,宁芷犹犹豫豫,这才一番叮嘱后,勉强和箬兰一道离开。   见王妃一走,冬梅与秋葵这才得隙凑到近前来,见公主无碍大事,两人也不敢再哭哭啼啼,凭白添了晦气。   只是心疼不减,一想到她们娇娇公主受那秽物的咬,便心有余悸恨不得自己去替公主受了这份疼。   此刻屋内,两个壮年郎,两个贵女,外加两个小丫头,实在不够清净,云翁奶奶拐棍戳底,将众人目光吸引过来后扬言道:“谁去给公主煎药?”   冬梅秋葵自赶着上前。   云翁奶奶一番指点,又支走两人,脸色稍稍缓和些。   而后,她拄着拐棍起身,也拒绝雳绉来扶,直接坐到宁芙跟前,没说什么,目光却盯住她手上戴的玉镯。   她道:“这玉镯匠工精巧,公主可否摘给老妪细看一番?”   宁芙自礼待救命恩人,点头将玉镯拿下,双手递过。   云翁奶奶拿着镯身,贴近鼻尖儿,仔细闻嗅,而后眉头轻轻蹙起。   “果然和我猜测不错,这镯子里面藏着引信草的味。”   闻言,众人不明所以,只雳绉先一步琢磨出来什么。   “引信草?这草经研磨萃取,其味可引毒蛇靠近,阿奶先前需蛇胆用药的时候,便教我拿着引信草的汁液去诱捕……”   韩烬脸色瞬间沉下,他阔步上前,也不在意周围还有旁人在,便直接抓起宁芙的手,将那浸了毒的玉镯摘下。   他尽量克制地问:“这镯子,有谁碰过?”   宁芙还未从惊诧中反应过来,这不是镯子经过谁手的问题,而是它原本就是旁人相赠之物。   是蓉姐姐,昨夜亲自带来,又亲手为她带上的。   可她实在想不出,蓉姐姐究竟有何谋害她的动机,两人无冤无仇,最近关系更是有所温缓,甚至已到倾诉心事的亲近。   察觉到宁芙的视线,韩烬伸手直直指过去,“是她?”   宁芙犹豫没回答,韩烬却已经不耐烦地迈步过去,而后毫不留情地将人直接剪住胳膊制住。   见状,云翁奶奶拉着雳绉出门回避,不愿听这些恩怨纠葛。   雳绉却竖起耳朵新生好奇,可却遭亲阿奶的一棒槌击打。   “……阿奶。”   “你臊不臊,两个姑娘家的恩怨,你一个八尺儿郎偷听什么?”   “那烬主不也在里面?”雳绉哼哼不服气,“他不也是男郎啊?”   云翁奶奶又打,“里面两个小姑娘,谁也跟你没关系,人家在里是护花使者,你算什么?”   想起那蓉郡主刚刚咬牙硬撑的样子,人又生得那么美,他难免有些怜香惜玉。   于是无意喃了声,“我也当花使者啊,反正里面两个姑娘呢,一人护一个呗。”   云翁奶奶斜过来一眼,“放毒的姑娘你也敢要?”   “有什么不敢?再坏的我也能教好,再说,这草原上谁能比我更会用毒?”   云翁奶奶懒得理会,知晓这小子是看上人家姑娘模样好了。   ……   此刻,韩烬在里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他声音彻底冷下,外显威慑凶戾。   “芙儿不说,那你来说!”   宁蓉惊得一抖,像是真的被吓住。   宁芙也没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迫人开口,一时间竟有些明白,为何六国之间有那么多人惧他畏他,甚至言道他是戮命杀神,没做其他,只出声冷冷,加之他周身散出的冷凛气场,确实足够引人胆寒。   “阿烬……”   宁芙下意识想作拦,生怕他上去后会直接要了蓉郡主的命。   “芙儿,别心软。”   韩烬对上她,明显有刻意收敛声厉,却依旧有些转不过来的僵硬。   说完,他虎口再用力,迫她老实交代。   宁蓉是闺秀小姐,哪受得了被这样粗鲁对待,手腕儿瞬间被搓红,但她眸光始终倔强着,咬紧牙关就是不肯主动求饶,她只死死盯看向宁芙,目光如刃般锐锋。   “先放手,叫郡主把话讲明白,万一她……”   万一她也不知,一切只是误会?   这是宁芙原本想说的,算是抱着一丝期翼,她实在不想再受一次被亲近之人背叛的苦楚。   可她此话还未说完,对方却已经不遮饰地坦率承认。   “是我。”   “为何?为何要害我?”宁芙皱紧眉,手指攥紧,心里实在闷堵。   “为了要你记住。”宁蓉冷冷。   韩烬得宁芙示意,勉强松开了手,给她坦白交代的机会。   宁蓉站起身,松了松腕,眉眼几分凉薄,“昨日我跟你讲起我父兄惨死过程,公主是否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上心呢?”   “你怎么会这样想?勤王父子为国捐躯,我敬之,缅之,内心岂会有一丝不敬之意?你同我相诉思念之苦,我安慰你时同样诚心诚意,我可发誓。”   “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可事实就是你好好地活着,而我阿兄……我阿兄……”她咬牙切齿,全然失了往日温和为善的姿态,目光更是瞪得凶。   宁芙此刻不能起身,只好撑着床头,费力与她对峙。   “世子?难道你今日毒害我与世子有关?可我不仅与你没仇,与你勤王府上下更无一丝仇怨啊。”   宁蓉只冷笑一声,不答反问,“你喜欢你手上那个镯子吗?上面刻着跟你名字相关的芙蕖花纹,实在很是相配你。”   宁芙不解她为何又突兀的转而提起这个,实际这个镯子确实得她欢喜,可现在一想到镯身上面染着招引毒蛇的草液,她再喜欢也不会再带了。   听了宁蓉一句提醒,宁芙这才想起要把它摘下。   可她刚准备动作,宁蓉却仿佛一下失去所有理智,她发疯一般作势要冲过去阻止,却被韩烬一下桎梏,无力摔倒在地上。   但她嘴巴没被封住,此刻颤声在喊,“不要摘,你不要摘!”   宁芙看着对方瘫倒在地上的狼狈之姿,心里也不禁翻涌出些复杂心绪。   她手落镯身,将眉心拧起,“这镯子到底还有什么关键?”   “那是我阿兄……拿命换来送你的!”   宁蓉终于喊出了这句憋闷在心头多年的话,声落,她难忍酸涩地泪如雨下,低低控诉而出。   “他原本已经脱身了啊,却是想到为你挑选的礼物还留在旧营,便冒险折回去取,若不是因为你……我现在还有哥哥的啊!”   她声音戚戚,叫人难免动容,可宁芙更多却是茫然。   城心而论,她与勤王府世子并无任何私交,若说真有,那也不过是偶尔于宫宴相遇,有些点头之交罢了,这样的浅薄情分,何至于他不顾性命坚持护那礼物。   “郡主可是有何误会,我与你阿兄素来并无情义呀。”   她话出口,宁蓉还未如何,韩烬在旁先默默松了口气。   宁蓉艰难站起身来,她手指颤颤指向那礼物,道:“误会?为了使镯身上露出与你名字相应的剔透芙蓉花纹,我阿兄在边境寻得能匠,费尽心思才铸成此镯,若非那样辛苦得来,他又岂会在那危机关头失了理智,冒险去寻?”   宁芙垂目,看着那玉镯上一朵一朵灿开的芙蓉花,想说什么,却又觉嗓口闷堵,只好一直哑然。   宁蓉继续,“他一直默默地痴恋你,并且一心以为你心仪谢家将军,便一直将心意暗藏,不敢打扰,不敢靠近,将你视作不可触碰的仙子。所以你知不知晓,当我得知你与那谢家将军表面装得两情相悦,实际是在为大公主作掩护时,我究竟有多替我兄长不值?你们都好好的,大公主得偿所愿,你更有烬主相护,只我哥哥埋骨黄沙,受累世孤苦……”   终于诉完,宁蓉像是一瞬失了所有的力气,手撑在桌面,艰难站立。   她目显几分滞愣,像是失了生机。   “我话都说完了。今日害你之事我认,何况人证物证俱在,你想如何处置我,我都无二话。”说完,宁蓉无力闭目。   空气死一般的寂。   宁芙凝看着她,心绪难掩复杂,骤然得知世子对自己的浓深情义,她虽无法反馈,却难免有所歉疚。   可她未深思太久,韩烬却径自走上前来,双手握在她肩膀上,目光炯炯,他问:“你在愧疚?”   宁芙下意识点点头。   可他却冷哼一声,“旁人爱慕你,关你何事?此人所言实在霸道得很,她将兄长殒命算在你头上更为混账之言!身为一个带兵出征的将领,难道他连最基本的辨识危机的能力都没有?返回旧帐取物,这行为本身便是战场大忌。这是他的失误,也是他的一厢情愿,为何要强加你身?芙儿心善,可施以同情,但不可过多苛责自己,知不知道?”   他的这些话,瞬间安了宁芙的心。   原本她心很慌很乱,生平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叫她实在无措,并且听完郡主委屈控诉,她被潜移默化着,竟开始下意识将责任归结在自己身上,甚至一时愧疚到不行。   可事实却是,那些旁人所做的自我感动,她真的全然未知。   她帮阿姐成就姻缘,这不是错;她与世家公子克礼相待,更不会错;甚至,她开始期盼自己的姻缘,也不是错。   阿烬告诉她,不必自责。   她定定神,看向宁蓉,此刻只当她是一个可怜人。   “对世子的殒世,我很遗憾,更缅怀,可郡主……你当真觉得害了我,就是为你兄长报仇了吗?”   宁蓉没说话,一动不动。   宁芙叹了口气,“我无法强行改变你的想法,但我可以选择不追究你下毒一事,更不会对外人言说。你讲恩怨分明,执意将你兄长的死怨怪到我的头上,那我今日留你一命,便算恩怨相抵了吧。”   说完,宁芙不等她回,试着将玉镯取下。   一直没有动静的宁蓉却忽的睁开眼睛,她口吻认真,似祈求,“别……只要你不摘,那就恩怨相抵。”   “你……”宁芙不知她为何执念这个。   “只带三个月。之后你如何处置,我都不会再管,行不行?”   她这话说得实在认真,好似前面那些话都不是重点,只这两句才是。   宁芙犹豫了下,“我若再带,也会命人将上面残毒除解,它害不到我性命的。”   “谁要你的命。”   宁蓉淡淡一声,又盯着那镯,问,“你答应吗?”   “当真恩怨相解?”   “当真。”   宁芙答应下来,宁蓉不再碍眼地出门平复。   她一走,韩烬不满地冷嗤一声,随即迈步上前,恶狠狠欺在她耳边,有些恼气地说,“她什么心思你不知道?三个月,那不是相当于在为情郎守丧,你们大醴的规矩。”   “啊,我都没听过啊。”宁芙茫然。   韩烬咬咬牙,没说自己先前在公主府看过一本大醴民俗书籍,上面就有此记,只是守丧不是戴镯,而是身着素衣,三月不可娱。   “你比我懂得还多,但带个镯子又不至于。”   韩烬哼了声,看着镯身上面那样芙蓉花纹,只觉碍眼地移开,“真决定就这么放过她?她害你,我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我不是没事嘛。而且皇祖母在深宫一人孤单,有她陪伴膝下,老人家心情眼见好了不少,既解开执念,我不想再深究了。”   韩烬抬手摸摸她的头,声音缓下来,“你这个伤不是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恼……”   宁芙困惑,“不是什么时候?”   韩烬没解释,只搂了搂她。   这会儿屋内只他们两个,他轻轻抱着她低喃一句。   “乖乖,心疼死我了。”   宁芙脸一热,若不是亲眼瞧着她也实难想象,上一刻还要打要杀的冷面尊主,下一刻便能抱着她,对她脱口而出一些蜜意情话。   她心里酥麻了下,于是忍不住冲动,仰头吧唧亲到他脸颊上。   这会儿,她已经彻底不再怪他了。   ……   宁蓉出来,她身边的贴身婢女小霞躲隐在旁,见状立刻慌急奔上前,前后仔细查看主子安危。   见未有明显外伤,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她担忧言道:“刚才里面的动静小霞都听到了,主子差点儿丢了命,怎么就不说出实情呢。”   宁蓉板着脸,“实情就是我要杀她。”   “才不是!那毒蛇是我们事先抓好,毒液更是早就排干净了,就算还有,也只是残留的微微少许,完全伤不到人性命,主子为何不将实情说出来,就这样自己生生承下害人的罪名?”   宁蓉当下只觉身心俱疲,她怕隔墙有耳,立刻给小霞递了个嘘声的眼色。   确认无人,她无力叹声道:“若不叫公主真的以为,自己此番实际经历生死凶险,她又岂会将今日之事记得刻骨铭心?我只要她忘不掉阿兄,为此付出任何代价,我都心甘情愿。”   她并不是不讲理之人,除去开始的确生过恨意,可到后面,执念慢慢释然,她也知这一切与公主并没有关系。   只是在将阿兄的事告知公主以前,她确实不愿她身边有关系过于亲近的男子,若对方只是寻常人,她还能暗自使些绊子,可那人却是大国尊主,她心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的那点儿小伎俩上不了台面,也早晚会被识破,于是便不得不加快计划。   “郡主……”   宁蓉摇头,“此事你知我知,切不可叫第三个人知道,公主愿意继续带那镯子,我便总算叫阿兄的心意没有白白付出,我已满足。”   “……是。”   主仆两人离开,隐在暗处的雳绉这才轻轻摇头,对这身边的阿奶低声言道。   “啧啧,阿奶你看,也不是个毒美人啊。”   “但却是个犟美人。”   云翁奶奶收了独眼,瞥了眼雳绉,见他眼神落在人家纤纤背影上就没舍得收回来,于是撇嘴一嗤,“怎么着,真看上了?人家可是郡主,比公主地位只稍低一点儿,你这特勤怕是有点儿配不上啊,两个都配不上。”   “怎么配不上?”   雳绉立刻蹙眉,他向来对自己自信,年少率领鹰师数立战功,所有尊崇全是自己拳拳打下,亲自争来。   唯一比不上她的,便是寒门出身。   雳绉挠挠头,想起这个,他还真有点儿不确认了。   “阿奶,真……真配不上人家吗?”   男子汉大丈夫,他觉得这话实在有点儿难以启齿,瞬间红了脖子。   云翁奶奶瞥过去一眼,没眼看地哼了声,“没出息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马上解锁雍岐地图啦~   刺激得要来喽!   —————— 第53章   药房, 冬梅和秋葵在里等着将草药煎好。   这里距内室尚有些距离,故而方才屋里闹出的动静, 她们并未落耳多少。   冬梅拿着蒲扇仔细控着火候, 扇了一会,她偏过头去,冲着一旁闲坐的秋葵语道:“你有没有觉得, 那雍岐烬主好似有些面相眼熟……”   秋葵默了会,而后思吟着点点头,“百日宴那夜, 因天黑未能仔细瞧看清楚, 待今日再遇到,见其眉目, 确实容易叫人错想。”   冬梅听秋葵也有同感, 瞬间激动起来,“你也觉得他与公主先前失踪的那个侍卫,面容有所相似是不是?只是公主驯奴时从不带我们随侍, 我也只见过那侍卫两面, 所以很不确认。”   秋葵更谨慎些, “我只见过那人一面,更说不上什么。想想两人地位天差地别,哪是易混淆的, 大概是我们看错眼了吧, 若不然,公主定会率先认出, 眼下怎么可能还这么淡然?”   冬梅想了想, 之后被说服地点点头, “也对……咱们公主才是最熟悉他的人, 眼下公主都没异样反应,想来定是辨出两人的细微之差了,是我多想,居然把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联系在一块,未免失敬。”   纵她们是大醴的侍婢,可也难免对雍岐尊主恭惧。   霸主之国,谁人敢蔑视其威?   两人说到这,抬眼看到不远处一抹白色身影焦急下马进门。   见来人是太子宁桀,两人远远起身见了礼。   宁桀根本没注意到角落里的丫头,直接越过廊门,向内室而去。   见状,秋葵冬梅二人不敢再随意闲言,赶紧专注熬药。   ……   宁桀进门前,韩烬提前听闻动静,主动从内间退避出。   他与雳绉对坐在外室茶榻上,待宁桀进门,他只面不改色地继续端持茶瓯慢品,雳绉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上前恭礼相迎太子,之后斟酌开口,告知公主眼下已无碍的实况。   宁桀点点头,着急要自己亲眼去看,只是脚步正要迈出,余光向旁一扫,视线便由此定住。   韩烬将茶盏放下,察觉对方的视线后也慢慢抬起眼来,而后回了一个颔首示意。   宁桀未动,目光似探究。   雳绉笑着走到两人中间,顺势介绍道:“太子殿下,这是雍岐尊主,昨日宴席上,可汗已为你二人做了介绍,只是昨晚乘兴,殿下喝醉了酒,眼下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   宁桀和宁芙一样,喝醉酒后大概率会出现记忆混乱不清的状况,昨夜他被激得与鲜潍拼酒,难免贪杯,今日他更是一直睡到晌午才醒,起来后脑袋昏昏沉沉,隐隐疼痛。   之后思绪刚清明一点,又霎时听闻芙儿被蛇咬伤一事,他着急赶来,策马迎风,眼下头痛更是加剧。   闭了闭目,他只道自己脑袋不清,所想怎么可能。   宁桀回了一礼,之后不再耽搁,迈步向内室走去。   见门闭上,雳绉目光收回,又看了看韩烬,当即只觉新奇,“烬主倒对大醴的太子很是客气。”   不怪他有这个反应,昨日赴宴,烬主是如何目中无人,不屑睥目的,他在旁桌可都是亲眼目睹,别说五国使令皆仰其鼻息,就连可汗都免不了要忍让其几分,可方才,烬主居然愿意与太子主动示好,这不算稀奇事算什么?   韩烬只弯了下唇,回得几分深意,“关系还是不能搞得太僵。”   ……   亲眼瞧看到小妹无恙,宁桀这才算松了口气。   他本想再看看她伤口处理如何,却被宁芙以位置不便探看为由推脱过去。   宁芙克忍着心虚,实际避人的缘由却是,阿烬为她吮毒之时,不仅伤口周围留了印,连带腿侧、膝盖内弯,都被他细致舔到。   那时她怕痛闭上眼,全程由他如何也都配合,后来察觉到他唇贴的位置有所偏移时,她虽不适,却又担心随意动作会牵动腿伤,于是便自己咬牙忍着受着,直至后背薄汗都出了一层,方才被他里外轻薄个遍。   腿侧好些不堪入目的痕迹,故而当二哥问起疗治的细节过程,她是羞耻难当,一点都不想再提的。   宁桀见她当真无碍,面色也在渐渐恢复精神,虽唇色依旧苍白,可脸颊两侧却明显渐渐晕红,于是放心的不再追问。   他坐在一旁的梨木椅上,想了想,又问起旁的。   “芙儿,那雍岐尊主的面相,你可觉几分眼熟?”   宁芙屈指一顿。   宁桀思量着继续道:“似乎和你那失了踪迹的侍卫,眉眼有些相似?”   听闻二哥并非肯定语气,宁芙定定神,强压住内心的慌乱,而后佯装镇定回说:“只三分像罢了。”   “三分?”宁桀凝眸看过来,迟疑开口,“我怎觉得最少有七分。”   宁芙板住脸,面色遽然变得严肃起来。   “二哥知晓我素来憎恶旁人欺瞒我,如今我恼了他,厌了他,二哥又何必牵扯进旁人来叫我烦心,若真是他,我恨不得直接命小厮打过去几记杀威棒,以此来解我心头恼气。”   宁桀见芙儿口吻如此坚决,心头猜疑顿时少了多半,他与那奴隶只草草见过几面,对其五官细节并无法辨认清晰,又想依着芙儿眼睛不容沙子的脾气,若真有怀疑,绝不会忍到现在还不发作。   大概,真是他多心。   “等你伤好,二哥便带你回去。”   “好。”   宁桀犹豫了下,又斟酌用词地开口,“你与那西渝特勤……”   没等他问完,宁芙便了然他要问什么,于是赶紧摇头否认,“我与特勤什么都没有。”   “没有缘分也没关系。”   宁桀默了默,似安慰的口吻,“如今你的婚事,被父皇放在眼前,来之前父皇曾与我说,东崇国送贴,似有联姻之意,若西渝不行,东崇也可考虑。”   宁芙闻言震惊抬眼,目露不满与委屈,“为何父皇就这么急着将我嫁出?”   宁桀叹了口气,与她将话坦明。   “芙儿,大醴与北方三国,国力实有悬殊,他们若主动求娶,大醴是没有拒绝余地的,西渝与我们有亲联,可汗又对姑姑极为爱重,所以一切才都好说,可东崇却不行……不仅是你,只要是帝王子女,便要身负与国家的责任,所以,父皇当初才执意想把你许给谢钧,将你留在大醴,护在他们身边,那是他们明面对你的偏心,可你却不要。”   宁芙咬咬唇,看了二哥一眼,小声说:“也不是非东崇不可……”   “西渝不行,东崇不可,那难不成是雍岐,那可是真正的柴狼虎穴之地。”   宁桀眉头深深拧起,生怕小妹真有这种可怕念头,他继续道,“你难道不知那雍岐尊主的杀戮恶名?手刃亲兄,逼死嫡母,还有不久前处理一干叛军时的凶残手腕,人人闻之胆寒,甚至暗地里都称其为活修罗,芙儿这样的娇娇贵女,若被他们强娶过去,岂非被吃得渣都不剩?”   两人说得正激烈,房门却突然被敲起。   宁桀一愣,扬声问了句谁,可对方不应,他只好蹙眉起身开门。   终于得了喘息的空,宁芙实在感谢敲门之人。   雳绉在外端着茶盘,面容实在有点苦涩,待宁桀不耐烦地打开门后,他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小心言道:“殿下和公主聊了这么久,烬主提醒我端两杯茶过来,以备两位殿下润喉。”   宁桀没接,只抬眼环视一圈,见外室没有韩烬的身影,他试探问了句。   “这内室隔音如何?”   雳绉尴尬一笑,“殿下放心,外面听不真切。”   这是实话,依他的耳力,的确听不真切,可烬主就有些不太好说了。   将茶端进去,宁桀也没喝两口,将茶盏放下,他最后语道:“你这伤暂且不宜挪身,便暂且在这园林偏院里好生休养,所需的一应物品我回汗庭后会请姑姑准备,待修养四五日,我们便返回玉京。”   宁芙听着哥哥的安排,讷讷点点头。   四五日后,她回玉京,那阿烬呢……   宁桀出院,雳绉在后相送,骑上马时,他看到韩烬正临着一溪流背立而立,于是多看两眼,谨慎问道。   “他为何还留在这儿不走?”   雳绉回得自然:“尊主身子也出了些不适,他方才说等阿奶午睡过后,叫她老人家帮忙诊诊脉,所以才一直等到现在。”   宁桀这才收回眼,又交代,“那你看顾好公主,别叫闲杂人等靠近她养伤的内室,明日这个时辰,我还会过来。”   “是殿下。”   宁桀先前与雳绉交结过,算信得过他的人品,又想云翁奶奶在此,芙儿自能得到更周到的照看,于是这才放心而离。   纵马驰远,见其背影消失在茫茫原野,韩烬收神,连个眼风都没给雳绉留下,直接迈步向内室走去,步速明显有些急,像是早等得不耐一般。   雳绉伫立原地也承受煎熬,一边是太子殿下的信任,一边是尊主威凛的气场,他夹在中间也很难做人。   算了算了,保命要紧,何况他惦记着阿奶的事,原本就有求于他。   再抬眼,见尊主已阔步进了公主的房间,他若这会儿再赶上往上拦,那就是真不要命了。   ……   “我去看了眼,你的药还没熬好。”   韩烬单手把门关严,又在她床沿边坐下。   宁芙看他手里端着什么,没有去问,而是率先嘱咐他说:“你还是不要总在我侍女面前晃为好,她们都见过你,若再察觉你对我的关心,说不定真的会起疑的。”   “我知分寸,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没叫她们见着我。”   宁芙这才安心。   她抿唇默了默,方才和二哥聊了好久,她现在心情有些闷堵,故而也不知要主动说什么。   韩烬却将沉默打破,他递了递手里的梅花杯,道:“你二哥爱品茶,你不喜欢,喝点莲子炖奶解解渴?”   刚才的那盏茶水她确实没动,她素来厌苦喜甜。   她接过来先润过一口,确实感觉出些渴意,之后仰头一杯喝光,还喝得有些急。   韩烬耐心伺候着,见她饮毕便接过杯子,又抬起拇指,擦去她不小心沾到嘴角的甜渍。   宁芙顺势垂目到他指上,而后眨眼新奇发问,“你今日带了玉扳指。”   “如何,这是我珍贵之物?”   宁芙以为他问款式,便认真端详起来,半响评价说:“雕花山水,玉质饱满又通透,算是上品。”   “不止。”   韩烬忽的伸出玉戒往她唇上轻蹭了下,上面精细的刻纹,引她一阵细痒。   他缓缓又说,“它沾过你的味道。”   宁芙只以为他挑逗自己,只擦碰过一下,能沾到什么?   “胡说,不许逗我了。”   韩烬不再多言,上次懋场离别夜,他自己相思难抑,芙儿又乘酒兴胡闹,故而两人疯狂一遭,他便是借着这小玉物,唇抿白蜜,以此润了他心头久裂的涸旱。   “你二哥对我,似乎没存好印象。”他幽幽开口。   宁芙却一下紧张起来,“你方才听到我们对话了?”   “没听完整。”   宁芙刚要松懈,却听他继续道,“只听见东崇有意与大醴联谊,所以是东崇的哪位皇子?东崇那皇帝老儿,膝下总共三个儿子,却个个都是酒囊饭袋之辈,没一个真正有出息,他们,有哪个配得上我的乖芙儿,嗯?”   他质问得实在要命,尤其最后半句,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刺挠得宁芙简直无措极了,她只好赶紧摇头解释。   “东崇国只是送来了帖子,还没聊那么具体呢,而且我,我眼光很高的。”   韩烬睨下目光,往她脸上摸了摸,“慌什么,怕我恼?”   她摇摇头,“不怕,知道你不会那么不讲道理。”   “也是。不过你父兄自以国事为重,纵爱护你,可东崇势强于大醴,他们在此事上的确护不了你。”   宁芙越听越怕,她赶紧抱住韩烬的胳膊,整个人香软扑身地往他怀里缩。   “我不要去东崇,阿烬。”   听她声音又嗲又软,好似还求着他似的,韩烬实在受用得紧。   他哪受得住被她这样抱着撒娇,于是喉结一滚,将人压回榻上先亲了一通,不过因顾及着她的腿伤,他没敢太过火,衣服也没扯下太多,但整个肩头是完全给他露出来了。   他的确是坏,便宜占够才问。   “那该怎么办?你二哥说了,若娇娇公主来了我们雍岐,只有被吃到渣都不剩的份儿,若真是这样,芙儿还敢跟我走?”   宁芙眸子湿润润,纯怯轻眨,而后信任开口:“你吓我的,你才不会这样。”   “把我想的这么好啊。”   韩烬弯唇一笑,舔她的耳朵,把话一字一字传给她,“不听你二哥的话,可能真的会吃亏。”   他声音愈发沉,“因为跟我走,我会马上吃了你。”   作者有话说:   上章出现了些争议,黛黛解释下:   确实初衷是想把人物刻画得立体些,可能笔力不足,引起些不同的声音,黛黛会慢慢进步,争取作品越来越成熟~   至于强行给女配组cp,其实黛黛本意是想引入他人视角,来丰富一下人物,可能处理得不够丝滑。(捂脸   后面当然主线为重,乖芙儿和烬主最带感的部分还没写到呢,绝不会有配角强行加戏的情况哒。   感谢老婆们支持到现在,但如果真的不喜欢了,就不浪费小钱钱啦,鞠躬。   还有,本文副cp只有宁芷和可汗这对!   (今天双更,晚上11点多大概还有二更哦~么么)   ———————————— 第54章   韩烬晚上自不能留在葡园, 他走后,宁芙喝下婢女熬好的药, 不知是否为药效作用, 她慢慢觉得浑身乏力困顿,而后沉沉地睡上一觉。   她这一觉睡得实在太久,待午夜时分才终于苏醒, 一睁眼,见满屋黑得不见指,加之周围环境陌生, 她瞬间有些发慌。   几乎是下意识, 咬唇轻唤了声,“阿烬……”   话落,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当下是在哪里, 这里是云翁奶奶的葡园,自然不可能有阿烬在。   她轻叹了口气,顿觉一阵失落, 可这口气还没舒回来, 软腰遽然被人收力一搂, 宁芙瞬间汗毛立起,心惊到差点喊出声来,‘救命’两字几乎就要宣口而出了, 嘴巴却被一手掌用力压住。   “嘘, 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宁芙眨眨眸, 心跳依旧杂乱不止, 可浑身紧绷的劲却慢慢卸下。   她转过身来, 抬手将他的手拿下, 这才得了开口的机会,“你怎么会在这?”   韩烬牵握住她的手,没瞒,直接道实情,“傍晚间我去汗庭辞别西渝可汗,明日一早,我便北上返回郢都。”   宁芙立刻坐正身子,眼下适应了黑暗,她借着月色勉强看清他刀刻分明的下颌,再上是薄唇,挺翘的鼻,还有一双点漆般浓深的眸。   她鼻头不禁酸涩了下,大概因刚刚睡醒思绪还不清的缘故,听韩烬此言,她竟下意识觉得自己又要被抛弃。   “你,你又要走?那我呢,你不要我……”   韩烬还没反应过来,猝不及就被人推肩压在榻上,她那点小力气当然憾不动他,只是他担心会无意间蹭到她腿,这才赶紧扶住她的腰,每个动作都小心迁就,左右护着。   “芙儿,注意腿伤。”   “又不是伤到骨头,有什么不能动。”   韩烬无奈,稍稍撑起些身,把人抱在自己腿上,对方却闹起小脾气,环着他脖颈不依着嗔怪。   “你又要不告而别。”她隐隐哭腔道。   都已经翻院钻窗地费力来寻她,这如何算不告而别?   韩烬叹气,手抚着她的背,也舍不得现在离开她身侧,可在西渝地界,多留自会引疑,这会影响他之后要实施的计划。   略微安抚,他轻轻哄着,“芙儿,你该知我对你的心意,你是我的命,我怎会不要你?只是眼下,你身上毒素虽危及不到性命,可难防会不慎转移到厉害处,安全起见,你现在挪不得身,更不可奔波劳累。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安心在这将身子彻底养好。”   “那身子养好之后呢?”   “依你二哥所言,东崇皇子对娶你一事势在必得,我没办法眼睁睁看你回玉京,受那群废物的觊觎,所以,宁桀这回带不走你。”   宁芙抬眼,这才有些回过神来,“不回玉京?”   韩烬捏了捏她的下巴,有点口吻轻狂,“你身上若没这个伤,我哪有那么多顾虑,恨不得今晚直接暗中将你劫走,将你带入我雍岐金屋,到时谁也扰不到我们。不管是你姑姑姑父,还有太子哥哥,他们没一个能奈何得了我,芙儿信不信?”   宁芙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霸道的法子来,两人相守的法子有很多,怎么偏偏是私逃……她一时踌躇犹豫。   这话也叫她彻底醒了困顿,当下不再那么依赖人的只想钻他怀里,只是这会她想出来,对方却不肯轻易放人了。   “阿烬,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妥……你是一国尊主,又不是悍匪强盗,怎好直接劫人,这样实在太大胆了些。”   韩烬语气却显然没得商量,“芙儿,我已等不及。”   上次在懋场,他走前就是这个也考虑,那个也担忧,束手束脚,一边顾虑着宁芙的意愿,一边又替她考虑着国家声誉。   可最后换来的却是,芙儿被送来西渝相看姻缘,刺得他心痛难忍,嫉妒疯狂,因此几次入魇承受折磨。   这回,若他还不为自己争取,难道要眼睁睁再看芙儿返回玉京后,去与东崇那群酒囊饭袋的皇子们再轮番相看一遍?   一想到那些画面,他简直恨不得追过去将那些人全部杀光。   压了压内心的戾躁,他口吻尽量显得和缓轻柔。   “芙儿,你返回玉京途中,会在西渝与大醴边线附近经过一处花甸驿站,你若想跟我走,便从驿站脱身,然后穿过官道,去寻驿站东南方向的杏树,待走到第三棵杏树下,你会见到我的人。”   宁芙凝着他没出声,她承认,自己有时很爱他的霸道,可有时又……   她准备再说些什么的,可韩烬忽的抬头看了眼天色,之后便有起身欲离的打算。   宁芙还未作择,心里慌得很,见他留着这话便要走,她赶紧起身从后抱住他的腰腹。   “阿烬,你别走,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韩烬回身,捏抬起她的下巴,俯身深深亲吻住。   皎月光洁,窗隙偶尔透过几缕夹杂葡香的风,撩着宁芙散落的发丝,叫两人临分别前的这一吻更加缠绵旖旎。   宁芙仰头喘息,受着他的主动,被侵夺到舌尖都忍不住开始发麻,待呼吸艰难不畅,这才堪堪被人怜悯放过。   她眼角湿了。   韩烬声音也发哑,“乖芙儿,你是我的,是我的……很快带你回雍岐,我要你做我的王妃,我要你。”   他咬她的耳朵,声音更磨人,明明知道她还没有下定决心,却还是坏心地引蛊着她选择那条疯狂的道路。   宁芙咬牙没有应。   他又吻她的眼睛,宁芙只得闭上,待那股温湿感消失,她迷乱地睁开眼,房间也成空。   他走了,房间只剩她与孤单的风。   ……   休养七日后,宁芙与姑姑一番告别,终于坐上了返京的马车。   一路上,她心神不宁,时不时掀起车上帏帘,看一看沿途景致。   自阿烬走后,她没有一刻敢松懈。   车队今日便会经过那片花甸,她们到时也会进驿站休息,那是阿烬事先给她规划好的最好的脱身机会,可是……   可是,她毕竟是一国公主,就这样明目张胆地与人私奔,实在陷父兄的名声于不顾,更会使大醴国誉蒙羞。   阿烬他,实在是给她出了一道难择的选题。   宁芙不想承认,她内心其实已经做好决定,只是抛不开那些责任,需要有人来推她一把。   她终究是为情爱自私,至于责任,它排在阿烬之后。   宁芙一心想着杏花林,直至在车厢里摇摇晃晃地睡着时,脑子里都仿佛有花瓣儿飘过……   一阵巨大的轰隆声响起,宁芙被这动响吵醒,她慢慢睁眼,思绪归神,而后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落雨声。   她拧了拧眉,立刻伸手掀开帘子,只是抬眼看去整片天都阴着,她根本辨不清此刻是什么时辰,更推断不出眼下到了哪方地界。   车厢内是秋葵陪着她,宁芙慌忙把人摇醒,声音很急:“秋葵,我到底睡了多久?车队怎么没有在驿站停歇?”   秋葵用手揉揉眼睛,回神后立刻回话:“回公主,是太子殿下交代,我们要晚上赶到掖庭,因下雨路滑,耽搁车速,故而中途那一站便省了,我们直接赶去下一站休息。”   宁芙拧眉,忙确认路程:“中途车队可否经过了一片杏林?”   秋葵点头应:“正是,那杏林好大一片呢,车辆远远驶离,那香味儿都萦久不散。”   宁芙瞬间愣住。   恰逢外面雷动雨斜,狂风吹开落帘,将宁芙手臂一侧打湿,真真是冷极了。   宁芙下意识缩身,秋葵赶紧过来将帏帘落好,又帮她披上一绒毯,“殿下小心别冷着了,这一路舟车劳累,待回了玉京,奴婢伺候公主好好泡泡澡,解解乏。”   闻声,宁芙没回答,眼睫轻抖,她无措不知该怎么办。   自己意外错过那杏林,阿烬若误会她不愿赴约,是否会恼气之下一走了之?她心口被紧紧揪着。   车轮碾过泥泞,外面雷声轰轰作响不断。   久违的坏天气。   方方面面,全部都糟糕透了。   ……   到了掖庭驿站,天色彻底黑下,可外面的雨势却丝毫不见小。   众人饿了一天,纷纷围桌大口食饮,只宁芙一人心事重重,上桌后没有一丝胃口,只勉强被劝着喝了两口奶味的甜汤,之后早早回房休息。   躺在榻上,她睡不着,辗转半响,房门突然被敲响。   “公主?”   认出是宁蓉的声音,宁芙开门的动作顿了下,留出一条缝隙,但她手没从房门上松开。   宁蓉苦笑了下:“公主若防备我,有些话,我就站在这说也无妨。”   宁芙淡淡看了眼她被湿透的肩头,以及沾泥的裙摆,猜测到她的房间距离这个院子应当有些不断的距离,她不明有什么话值得郡主冒这么大雨,还要坚持过来一趟,没心思多想,宁芙把手松开,示意她进门。   宁芙坐榻沿边,宁蓉则坐在食桌旁的木凳上。   没酝酿太久,宁蓉开了口:“恕我冒昧,想问公主可是与尊主闹了嫌隙,若真如此,可是因为佩戴玉镯一事?”   宁芙当然不会再与她交心,即便她是为数不多知晓她与阿烬私隐的人。   “关玉镯何事,是他多想,不知在哪看的杂书,我们才是实实在在的大醴人,你可听过别的含寓?”   宁蓉只说:“我只希望公主能缅怀一二,不敢有他想。”   缅怀,这是宁芙自愿带那镯子最重要的缘由,为亡者作缅,也安她自己的心。   “郡主过来只为说这个?”   宁蓉抿了下唇,犹豫起身,慢慢跪地,“臣女是来请罪。公主先前没惩我罪责,甚至宽容圆我的心愿,愿意继续佩戴此玉镯,以德报怨,叫臣女惭愧万分,是以良心自责难安,心里所藏一事,如今再不敢继续相瞒。”   宁芙看过去,声音严厉了些,“你还有什么瞒我的事?”   宁蓉伏首,“原以为公主会与尊主说清楚,我便私心想开脱此罪,可见公主与尊主骤然分别,公主又闷闷不乐,面带忧色,臣女便怀疑是否是因旧时误会尚未解开。其实,尊主出离懋场那次,他为公主留了信,并且信上清楚言明了三月归期,可当时我执念太重,见了此信便不由生了坏心,之后自私销毁,没叫公主入目。”   宁芙眉蹙起,指尖握了握,胸腔更是不由一震。   “臣女不敢向尊主请罪,还请公主能开恩饶命。”   宁芙闭了闭目,缓和半响,而后端持开口:“原来就为了这个。此事我们早已说开,就这些手段也妄想影响我们,不是痴人说梦?”   闻言,宁蓉这才敢抬头,明显松了口气,“说开就好,如此,臣女也不必一直惴惴不安,良心上过意不去。”   “如果没有别的话,你暂且退下吧,以后记得慎思而行,心存痴妄只会害了你自己。”   宁蓉跪首后离开,宁芙回过神来,赶紧将房门紧闭,而后扑进被衾将自己整个人蒙了进去。   这样拙劣的手段,竟生生折磨了两人将近三个月,宁芙心里纵气得要命,却实在难以承认出口,更不愿叫宁蓉这么容易见了她的笑话。   终于没有外人,再不必讲究面子,宁芙原本就郁闷,这会更是忍不住得呜咽哭了起来。   若阿烬给她留了信,那么在他眼里,她非但没守住与他的三月之约,甚至移情别恋,三月不到便跑来西渝与旁人相看姻缘……   怪不得两人见面,他没经住她两句刺激,便险些痴狂入魇,失去理智。   宁芙简直难以想象,在他启程之前,他究竟是有多气,多恼,而后又艰难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肯放低尊主姿态,主动再来找她求好。   他为了她,再三舍退原则,可她呢,却那么自以为是。   闻听着窗外的雨声不断,她一会怨宁蓉,一会又怪这坏天气,就这样烦郁了整整一夜。   有些等不急。   她好想立刻见到阿烬,把所有的话都讲清楚,向他告知自己始终如一的心意,再尽力地补偿他。   什么补偿,她都愿意。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啦!   误会解除,下章阿烬抱得美人归,嘿~   —————— 第55章   翌日辰时, 降雨初歇,晴霁空明。   崔易整点好人数, 禀告宁桀后, 队伍出离驿站,继续向东行进。   前面过了平昉城道,车队便越过西渝地域, 正式到达大醴地界。   宁芙全程心不在焉,同车的秋葵唤了她好几声,才勉强将其思绪唤回。   见公主微蜷的眼睫慵懒扫下, 秋葵忙凑上前去, 将手里端着的白瓷冰玉盖碗递去,又低声道:“殿下昨晚和今晨吃的都不多, 奴婢怕殿下中途饿腹, 又见殿下近日喜喝甜汤,于是在走前借着驿站的小厨房,和冬梅一起特意为殿下煮了壶奶汤炖莲子, 里面还温调了蜂蜜, 口感应是不错的, 殿下不如尝尝看?”   宁芙闷闷不郁,整颗心都在忧思挂着阿烬,先前实在没甚胃口, 如今两顿未好好食膳, 她的确感觉腹中空落,有些殃殃无力。   炖奶的吻醇味道飘香入鼻, 宁芙抿了下唇, 这才勉强点点头, 伸手接过来杯盏, 将奶汤慢慢饮下。   见状,秋葵面色一喜,赶紧抱来一直放在边侧的团花两撞小提盒。   她一边打开食盖,一边笑着言说,“可把殿下盼着有些胃口了,奴婢这里还备着些果子糕点,殿下可凭喜好来择选一二。”   “你有心了。”   宁芙淡淡弯了下唇,落眼,看食盒分为上下两屉。   上层有两碟,排列满满当当,分别放着枣栗糕和四叶草酥,下面则只有一盘糯叽叽的裹馅青团。   宁芙眸光定在青团的薄皮上,轻声问了句,“青团裹着什么馅?”   秋葵忙回:“是莲蓉的。”   青团颜色看着十分有食欲,夹馅也是她喜欢的,宁芙敛袖,伸腕接过箸筷,夹上浅浅尝了一口。   大概是因为空腹太久的缘故,这一口软糯没入唇齿,当真叫她觉得嘴间艾草飘香,甜不满腻。   驿站储备不全,秋葵和冬梅两个丫头还能琢磨出这么多花样,可见十分用心,宁芙将青团完整吃下一颗,为不辜负丫头们起早的辛苦,便决定尽力多吃一些。   待吃下半盘青团,又将枣栗糕和四叶草酥分别各尝了一个后,宁芙已经饱得不行,正准备最后再喝口奶汤压一压,可原本稳缓行进的马车却忽的一个急刹,若不是秋葵眼疾手快将碗盖托稳,宁芙这身月白银绣留仙裙定要遭殃可不可。   宁芙被惊得蹙眉,秋葵见主子被唐突,正要冲外扬言问一句,可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外面却先一步传来嘈杂响动。   “大胆贼人!你们可知这是谁家车列,究竟有几个脑袋够砍,竟敢拦截我们的车?”崔易挡前护卫,厉声质问。   闻言,对方却毫不忌惮,直接轻狂开口,“今日就算是天王老子过路,我们也照劫不误,兄弟们,上来给老子围了他们,将财货美人全部拿下!”   不知是否听错,宁芙只觉那拦路强盗最后开口那句,似乎在‘美人’两字上特别加重,有所强调。   她下意识手指蜷紧,同时察觉到此间车厢被自己人环环围护,作着重保护。   从小被护养皇宫的娇娇公主,哪历过这等遇劫凶险场面,纵知二哥和崔校尉在外保护,外人更不会轻易近身,可还是难免心惊,加之那为首贼人轻佻言语,宁芙实在怕极。   宁桀对峙在前,为避免加剧冲突,他决意现出身份。   于是勒马上前,身姿挺拔端持,而后将象征大醴皇族的令牌拿出,又伸臂过去叫对方可以看清。   “你们劫道而存,靠此安身立命,但应该也不想随意招惹官家吧?这是大醴皇族车队,为你们招惹不起的人,若尔等现在即刻收手,收刀让路,我们可宽宏不予计较,留你们完整性命。”   宁桀端持言道,留予对方退路,聪明人自该知道该如何作选。   “真是大醴皇室的车马?”为首劫盗反问。   宁桀严厉凝过去:“谁有这个胆子敢来冒充?”   贼首笑着点点头,似有收手打算。   见状,众位执枪防备在侧的大醴士卒也是纷纷松了口气,倒不是他们不敢应敌,实在是对方带来的人手太多,而他们又要护卫公主郡主安全,更不能叫太子殿下遇危,如此分心应敌,他们的确没有十足的制敌把握。   等了片刻,见贼人依旧不退,宁桀不由蹙眉,声音也更强硬了些。   “本殿下想留你们一命,尔等若还不速速退去,我大醴兵士的铁戟冷器,便直锋向前,再不留情了!”   此言几分威慑,宁桀也料想着纵这伙贼人如何贪财,应也不会真的不要命地去得罪大醴皇室。   却不料,那贼首听闻此言反而更加狂狷,他高声放肆大笑,显然分毫未将大醴皇室放在眼里。   紧接又呵令手下,直接猛围硬攻,借凭人数优势,很快将大醴兵士环围的包围圈捣冲击散。   “兄弟们,少听他们胡说八道,随便拿个破牌子就敢冒充大醴皇室?那我还是西渝可汗呢!”   哄笑声越来越近,随即伴随一阵刀枪混打的混乱声响。   “他们人多,不可恋战!崔易,你速带芙儿和郡主撤离到安全地带,之后再寻机复返驰援!”   “殿下,还是你带公主先走,我留下断后!”   “啰嗦什么,快走!”   “是!”   崔易功夫高深,自能以一己之力同时做到自保与相护他人,叫崔易带走芙儿,再制敌时便可无任何后顾之忧,这是宁桀经过一番慎思,才想出的最为妥善的安排,不管如何,他作为兄长绝不会叫小妹陷入危境。   听着外面的惊心动魄,以及二哥的临危托付,宁芙一颗心紧紧提起,她不安地攥住秋葵的手,指尖更忍不住得不停发抖。   可眼下她什么忙都帮不了,柔弱之躯,既无武力能应敌,甚至还因过分羸弱,而成为需要二哥分心去保护的负担。   宁芙没自责太久,车夫便很快换成了崔易,车速提起,崔易一边控制车头方向,一边叫秋葵准备拉郡主上车。   可意外忽的发生。   秋葵已经伸出手去,却不料一侧盗贼忽的射来一支火箭,箭头堪堪擦破马身皮肉,又燎伤明显的一大片,于是惊马不受控制,吃痛得前蹄飞驰猛踏,不仅没有捎带上郡主,就连原本在车厢内的秋葵也一并被甩了出去。   “马受惊了!公主坐好!”   “崔校尉,秋葵她们……”   “公主放心,周围有我们的护卫兵在!”   一片混乱嘈急声中,宁芙甚至还未来得及与二哥作声告别,人便在车厢内,颠颠撞撞地晕了过去。   两人沿小道行,走出很远一段距离之后,崔易这才瞥眼向后。   只是他并没有按照太子所言,在确认自己与公主的安全后便立刻返回驰援,而是默不作声,继续朝着小道方向深入直行。   同时,他敛神运功,落掌将隐在马身暗处的玄镖逼了出来。   瞬间,马蹄不再疯踏。   而他们,也一路畅通的,正式进入雍岐地界。   ……   此刻,宁桀带着随护人马终于迎险击退劫盗,看着他们匆慌逃窜的撤退身影,宁桀并没有下令继续追击。   此处是三国交界之地,各方势力盘踞汇横,若他们追去西渝还好,可若是万一不小心踏入了雍岐地界,势必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听说雍岐边境是大司马严牧在守,宁桀自不想招惹到那群人,故而左右思寻,也只能暂且吃下这个哑巴亏。   所幸,这群贼人只是声势大而已,方才嚣张叫嚷半天,可实际拥上来的几个却没一个有厉害功夫在身,于是一翻拼打下来,双方都无要害伤势,只寥寥几位受了些皮外伤。   “殿下,这群人实在好生奇怪,这么大张旗鼓地围了我们车队,居然肯就这样轻率收尾?”   宁桀也蹙眉思寻不通,“保持警惕,以防他们寻援再返。”   “是!”众人齐应声。   返回车舆,见蓉郡主与一众侍婢也都安然,宁桀略微顿迟,而后抬眼向远眺望。   他问:“崔易还没回来吗?”   属下:“一直并未见崔校尉的身影,莫不是方才带公主出离太远?”   宁桀有些忧色显面,这时,秋葵忽的上前一步,因心忧公主而犹豫低声。   “殿下,先前崔校尉要带走公主时,那马儿受惊疾奔,闹出动静不小,于是便引得一小队劫盗从后追上,也不知凭崔校尉一人之力,能不能甩掉那伙贼人。”   闻听此言,宁桀不禁踟蹰多想。   难不成方才劫盗是在使声东击西之计,表面与他们僵持对峙,可实际却早将目标定在了芙儿身上?   思及此,他心大骇。   于是根本来不及去想什么周密计划,只着急带队,去沿崔易消失的方向全力寻人。   ……   宁芙昏昏沉沉中,只觉鼻尖钻痒不适。   她首先嗅到的,是一股异样的草药味并且裹挟梅子的淡香。   这股味道她似乎已经闻了好久,过程中若稍偏些头,那香便好似会追人一般,贴着坚持要入她的鼻。   接着,香味没了,她原本混沌发散的意识也渐渐清明,待之后力气恢复些,她指尖轻动,又缓缓睁开了眼。   一双手从她眼前略过,他手里捏着一个半指大的琉璃瓶,原来异香是从里散出。   宁芙力气还没恢复完全,故而视线偏移的很慢。   原本她十分戒防,可当目光慢慢凝定在对方的脸上,她防备全无,只余惊诧。   看清他俊朗无双的侧颜,宁芙不禁怔怔眨眼,满心谜团。   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不明自己原本是和崔校尉遁逃,怎么一觉醒来竟是阿烬在她身边,而且,当时情况紧急,她为何会突然沉睡下去?   她困疑太多,只是嗓音干涩,艰难尝试,却什么也问不出来。   “阿……烬。”   “嘘,先别说话。”   韩烬俯身,握住她的手,眉心蹙拧得深,显出几分懊恼与自责神色。   “下面的人不会办事,迷药用量没个轻重,叫我芙儿受苦了。”   闻言,宁芙瞬间瞪住眼,这次她脑筋罕见转得快,几乎是立刻便联想到,那伙形迹可疑的伙贼人应与雍岐在暗中有所秘联。   “你……咳咳。”她恼自己现在出不了声音。   韩烬立刻会意,端起一旁提早准备好的温水,试着叫她喝下润嗓。   可大概是迷药的缘故,她嘴唇有些发麻,故而被喂进去的水,其中多半会再次漏遗出来。   她焦急地看向阿烬,更准确点,应该算是瞪。   “换个法子喂?”   宁芙还是瞪。   韩烬却笑了,他重新倒满一杯,又伸出空着的一手,用指背带宠地蹭了蹭她的脸。   “芙儿不是有好多问题想问?待喝完水润开嗓,我都一一挨个回,好不好?”   说完,他根本就没等她应,便直接迫不急地俯身过去,轻轻舔她的嘴角。   两人其实只别离了七八日,可他仿佛已相思汹涌,眼下缠绵抱着她,伪装的轻柔很快荡然无存,变成了完全的掠夺,占有。   宁芙被亲得发了懵,待艰难润开些嗓,她伸手抵他肩上,无措出声提醒,“水,水……”   不是说要喂她?   韩烬一顿,再瞥目。   看着自己左手间满满的一碗水,里面几乎一滴不减,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什么,于是轻咳一声做掩。   他舔了下唇,面无改色地仰头含下一口,之后凑近,伸手箍上她的后颈侧头贴过去,这口水轻轻缓缓,总算艰难送了进去。   一连喂了几次,他越熟练,可收尾时的动作却反而越腻得不干脆。   嘬着她,吮一会,含一会。   直至这碗水喂完,宁芙的脸已经红透彻底。   “唇还麻不麻?”   宁芙眼尾湿湿,完全被他带动着点头。   韩烬面色却沉下,“迷药的劲儿还没缓?我分明交代过,不许他们对你用烈药,一群混账!”   眼见韩烬不饶人的有处罚之意,宁芙犹豫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口。   “不是。”   她瞥过目去,声音似嗔,很低很低,“不是……迷药的那种麻。”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嗓子慢慢润开, 宁芙出声无碍,只是浑身依旧没有力气。   韩烬轻柔动作, 将她扶着小心躺好, 之后作势要从袖口掏出那个带着异香的琉璃瓶,宁芙看了眼,困疑问:“这是何物。”   “解香。”   她记起自己醒来前, 确实闻到一股钻鼻香味,于是很快明白过来,他那是在帮自己清醒。   可这法子折腾得她实在好不舒服, 在车里骤然昏晕过去, 之后磕磕碰碰的,挫伤了好几处。   她有些怨气地开口:“尊主可真有办法, 雍岐的眼线都布到大醴与西渝的沿路驿站了, 你倒说说,他们究竟寻得什么法子,竟能在侍卫戒备森严中大胆给我下毒?”   韩烬笑着纠正:“哪里是毒?此药无害, 只会叫芙儿暂时昏睡过去。”   宁芙却娇气起来, 示意他看自己手臂, “可我睡得太久,现在头都有些痛了,而且胳膊也在马车上被撞得好痛, 你看看, 一定有青紫。”   韩烬没掀她衣袖,只牵握了下她的手, 声音放柔。   “乖, 你睡时我已经检查过你的身体了, 只额头和臂处有些轻微发红, 但好在都不算严重……是我手下人办事不力,我方才已经狠狠罚过他们。”   什么叫检查她的身体?   宁芙立刻警惕起来,眸光质问嗔嗔,“你,你都看哪了?”   他回得面不改色的,“进门后见你额前擦红,我实在心疼得不行,若不仔细查看,如何叫我安心?”   行,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全、都、看、了、个、遍!   宁芙不免有些脸臊,见韩烬又朝自己伸过手来,原本下意识想躲,可她力气还没恢复完全,自然不如他快。   生怕他又有花样要玩,宁芙生怯地闭上眼,可下一瞬,太阳穴被他落指,轻轻揉捏。   她怔愣,慢慢将眼睛睁开。   “这样,头痛会不会好些?”   她没说话,不过舒服确实是有。   为了不叫他继续得意,宁芙只矜傲地勉强点点头,之后试着自己使些力气,顺利地枕在他膝上。   姿势更舒服了,这样也能叫他落手更方便地伺候自己。   对此,她还挺心安理得的。   眯眼惬意了一会,她似忽的想到什么,又懒懒开口:“罚你属下做什么,罪魁祸首不是就在眼前?下迷药不也是堂堂尊主大人的主意?”   听出她这话是在拐弯抹角地损着自己,韩烬弯弯唇,也不恼,只抬起指腹蹭了下她的脸。   “真可爱。”   宁芙躲他逗弄的手,差点就想真的呲牙咬人啦。   韩烬见好就收,一边继续耐心地帮忙揉太阳穴,一边出声解释说:“主意的确是我出的,可我只是叫他们将迷药寻机下进你的饭菜里,我知你的食量,素来跟个小猫似的只吃两口,可这回也不知是何处出现疏漏,竟叫你食入过量,晕得太久,还受了这般颠簸的委屈。”   原来迷药是下在食物里。   宁芙眨眨眼,又想大家在驿站分明是同桌而食,症状自该一样才是,尤其那些兵士们可比她吃得多多了,也不见一个有事,那她为何……   思绪一下接上,她忽的想起自己在车上吃的那些青团点心,因为早先几顿她都没吃好,加之那青团栗膏的味道又格外顺她心意,所以便一超平日食量,贪口多吃了好些,   所以,若迷药提早被人加在青团糕点上,如此一来,既能保证只她一人食进昏晕,还能刚好控制时间,使她不必过早昏迷,影响队伍行进速度。   之后再按照他们原定的计划,进入到那伙伪装劫盗的伏击圈内,再趁乱将人掳走,如此天衣无缝,环环相扣,最后论谁也怪不到雍岐身上。   可是还有最关键的一环……崔易?!   宁芙终于琢磨出事情的蹊跷,她当即蹙眉,明显不太想接受这个答案。   但最后,到底还是不死心的确认问了句,“崔易他,是你的人?”   没有再隐瞒的必要,韩烬点了点头,“是。”   “你……”   宁芙不叫他给自己揉脑袋了,只撑起身来,质问的目光凝过去,“你知不知道我二哥有多重用他,就算说是左膀右臂都不为过,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将其策反,难不成是威逼利诱了?”   “力气还没恢复多少,别乱动。”   他言语有些强势,之后完全没用多少力气,便把人轻松抱进怀里重新搂住,他落掌在她背上,隔着单薄的衣衫,慢慢哄着安抚。   继续道:“何至于威逼利诱?”   他平浅地笑,姿态贵矜,落目看向她时有如王者睥睨。   宁芙对上他这样的目光,不自觉气势弱了些,可为了不显怯,她佯装镇定,又气势汹汹的,“你快些交代清楚。”   迎着她的责难,韩烬表现得从善如流,尤其那双平静无波的眸,深深映笑,似含一切掐握在手心的把握与自信。   “好,我都交代。崔易原本就是我父皇派去大醴的密间,如今为新主效命,不是应该?而且他功夫不浅,由他带你出来,我勉强放心些。”   宁芙震惊瞠目,一时难以置信。   甚至不知自己是该先愁虑大醴防守的松懈,还是恼他们雍岐人,心思深沉,策无遗算,竟然十年埋线,可以不声不响将暗桩埋藏得这样深。   “怎么,生气了?”   韩烬捧住她的脸,上前倾了倾身。   之后又故意用着戏谑的语气开口,“芙儿,为了将你接来,我不惜暴露崔易,折损这样一枚关键之棋,使我父皇诸年心计付之东流,你说,这样表不表我的诚意?”   听他不以为奸谋耻,反而以之为荣的样子,宁芙气恼地伸手拧了拧他的胳膊,可硬邦邦的,她根本用不上力气。   “……都是你的道理。”   韩烬眸底暗深了些,商量口吻的对她说,“芙儿,下次再打的时候能不能多用点些力气,像刚刚那样的话,有些痒,像是在被你玩抚。”   宁芙简直震惊于他的厚脸皮,被他随意开口的一句调戏,磨得耳朵直直发热,脸更通红一片。   她咬咬牙,“你好好说话!”   “我不是怪你的意思。”他又补充,眉眼一派认真正经,“而且,我也很喜欢你那样对我。”   “……”   宁芙简直无法再与他平和交流,即便她脑子还有些混沌,却还是很快察觉出,他对自己加强了言语上的攻势,似乎只要稍不留意,就有可能落进他提早设好的陷阱里。   她轻轻哼了声,打掉他一直不老实的手,赶紧另换了正经话题。   “对了,你手下的人会不会伤了我二哥?还有,若是那些冒充的劫盗被捉了活口,他们难保不把你供出来,等到时候,雍岐尊主冒然劫人的事传出,别说我父王不会善罢甘休,我姑姑姑父也一定会为我做主,大醴虽势微入不得你的眼,可西渝你总不会完全不忌惮些吧?”   他倒有为她解答的耐心,“我事先交代过,不许下死手,你二哥出不了事。而且那伙人都是流窜西渝的悍匪,向来无法无天,踪迹隐匿,大醴车队在西渝与大醴界丢了人,如何也怪不到我们雍岐才是,而且……”   “而且什么?”宁芙紧张地看向他。   “而且芙儿方才那话说错了,大醴不仅能入我的眼,还是我这整个棋盘上最关键的一枚子。”   韩烬弯了下唇,声音没什么起伏,却有股把万物都轻松玩转在手里的轻妄劲,“先前你劝我不要走这劫人的下下策,却不知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打消你父皇嫁你入东崇的念头。”   宁芙眉心蹙起,怀疑他脑袋是不是忽的发了昏。   “阿烬,你说什么呢?我父皇千方百计想留我在身边,又怎么会舍得将我外嫁?分明就是东崇那帮人自作多情地送来帖子,我若不点头,只需叫父皇替我婉拒就是了。”   “我的乖芙儿,怎么这么天真?”   韩烬不禁摇叹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有些宠溺地轻柔。   其实,他也舍不得这么快就将真相剖给小公主看,可这一把若不推她迈过去,将来她还不知要跌进多么深的坑。   韩烬凝眸正色了些,将斟酌再三的话,缓缓冲她全部诉明。   “相比你的其他兄弟姐妹,你父皇的确偏爱你更多,可他一旦坐在了那个至尊宝座,便注定他父亲的身份是要排在君王之后的。”   “懋场围猎后,你们大醴的地方官曾秘密上报给你父皇,言称在稷南图壁一带,发现一神秘山洞,而那山洞顶部密密匝匝有大量金块镶嵌其中,尤其洞深不见底,若将其实际开采完毕,势必会成一笔有利强国增军的巨额财富。原本发现那金矿,算为你大醴山水钟灵毓秀,可偏偏此旷的位置相邻于东崇,消息难封,几乎一日不到,东崇兵被虎视眈眈觊觎列阵,掠夺野心几乎不加掩藏。”   “所以,你二哥此前得到的消息并不准确,据我深查,东崇此番并非只是简单送来拜帖,而是三位皇子已尽数抵达玉京。他们三个算在六国已臭名昭著,强抢民女,贪财好色,几乎是无恶不作,尤其那东崇二皇子,似乎早闻你惊世美貌,这次来,他对你是势在必得。若你嫁,金矿可五五两分,可若你不嫁,东崇人便要不讲道义,直接作抢,论军事实力,大醴难抵东崇,西渝援驰更来不及。你说,这般状况之下,你父皇最后究竟会不会拿你来换那半山的金矿?”   宁芙从未听过什么金矿之说,心里岂能不觉骇然。   良久过去,她依旧不能将这些话消化完毕。   思绪好乱,脑袋昏沉,直至半响后,她才终于有勇气抬眼。   开口第一句,宁芙犹豫问的是,“阿烬,你是在挑拨吗?”   韩烬一怔,被气到几次欲言又止,可终究舍不得对她说什么重话,便只好抬手,不轻不重地用指骨敲了下她的额头。   “你说呢?”   宁芙抿抿唇,一副思吟状,美眸眨了又眨。   之后垂头,喃喃开口,“若金矿一事为真,那你现下将我劫走,也是为得那金矿吗?”   “宁芙,你倒是很会气人。”   他罕见叫了她全名,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   宁芙见他十分幽怨地瞪着自己,心跳竟不由加快了些。   她其实并没有真的那样想他,也不怀疑他对自己的心意,只是方才他一股脑地讲了好多她接受艰难的话,眼下实在慌乱无措,她不知自己该讲什么,更寻不到可反驳的充分落脚点。   她太陷被动了。   看他仿佛真生了气,她慢慢伸手牵住他的小指,又亲昵状地往里蹭蹭,以此示好。   可他却直接捏抬起她的下巴,眼睛眯得有些危险。   “之后,我的确也要在你们大醴金矿上,大作回文章。”   宁芙瞬间紧张地看向他,“阿烬……”   “不过我不会五五两分。”   他身子又压低了些,姿态很是迫人,“东崇的兵若真敢过来,我直接命人替你们横扫,至于你父皇在意的金矿,到时也全部归你们大醴,但……”   这话显然还没有说完,宁芙不敢懈怠,赶紧凝神屏听。   “但是,你得归我。”   他覆上她耳,沉哑咬出这几个字。   而后又似要教训她方才的质问,低头用力咬了下她的嘴角。   宁芙吃痛嘤咛了声,腰软盈盈,被他欺负得完全解释不出话来。   等他一通发泄好了,脸色才稍稍和缓了些。   顺势点着她额心发问,“这笔买卖,岳丈大人应不算吃亏吧?”   原来,这才是他的一整盘棋。   宁芙已没心思去计较他忽变的称呼,只觉就算给她一百个脑子,她恐怕也琢磨不出这里面的环环连扣,利害相关。   政治姻联,弱国难拒。   若东崇人此番当真是为金矿而来,那她无疑已成刀俎上的鱼肉,不管父皇会不会相护自己,又作何选择,只要她现身在东崇人的视野之内,便一切陷入被动。   所以,大醴势必难回,可就这么跟随阿烬去雍岐……她又难免有公主的端持与顾虑。   “阿烬,不回大醴的话,我其实也可以先去我姑姑那里拖延些时间的。”   “这不是根解的法子。”   “根解?”   韩烬带兵打仗多年,兵法烂熟于心,讲究一击即中,必中要害。   尤其,他早已经等不及。   “眼下你失了踪迹,你父皇和兄长势必封锁消息,到时便只能硬着头皮去应对东崇使者,面对他们娶你不成便想独吞金矿的霸道,应当很是难以斡旋,若这个时候,我雍岐横插一脚也要提亲,你父皇会如何?”   宁芙想了想,顺着他的思路走,“应会认定雍岐也是为那金矿而来。”   “正是。”   似乎是奖励她说得对,韩烬笑了笑,暧昧地嘬了她额头一下。   搔得人心慌意乱。   之后,听他继续道,“所以啊,一边是蛮不讲理的强盗,一边是既不要金矿,又能好心为他们提供女儿线索的正人君子,你父皇若因畏强而嫁女,你说他会把你嫁给谁?”   所以要先将她藏起来,以此来将所有的主动权都掌握在他手里。   此计步步周全,绝非一日之功。   妥善,无差。   宁芙怔怔看着他,哪是其对手,于是很快被他引出答案,“会,会选你。”   韩烬勾了下笑,扬眉故意装作不解,“谁来选?”   宁芙看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难掩脸热,一个‘我’字实难脱口,于是硬着头皮嘴硬回道:“我父皇。”   “在我这儿,你父皇可没那么大的面子,也不值我费这样的心力。”   他这话说得倒一点儿都不客气。   宁芙受不住他的灼灼盯看,慌忙想瞥过眼去,却又被他趁机双手捧住脸,两人咫尺之间,遽然对视。   他声音很蛊,“所以,到底是谁来选?”   宁芙实在拗不过他,被迫得脸颊红透,声音更羞得轻若蚊声,还颤着些抖,“……我,我选。”   韩烬终于满意,可他依旧没松手,睨下的眼神也慢慢变得更幽深了些。   宁芙自然心绪忐忑,刚想催他放手,不想他忽的启齿道:“只是,眼下还有一棘手之事。”   宁芙眨眨眸,生怕是计划还有什么欠妥之处,于是忙问:“是什么?”   “掩住你身份,将你暂且藏进我的王府金屋,我们将朝夕相处一段时间。”   宁芙抬眸看着他,似乎隐隐感觉出一丝潜在的危险。   很快,听他再次启齿:“我很担忧,自己会无法做到……对你克礼。”   宁芙:……   作者有话说:   小兔子要进狼窝啦,不对……是金屋! 第57章   遇劫一事, 不仅关乎公主声誉,更关涉国之威仪。   宁桀抵达玉京, 几乎第一时间便将除郡主外的所有知情者封闭于东宫严加管训, 防止消息外泄。   而后,经与宁宏一番思忖商量,便对外扬称, 因西渝王妃对亲侄女百般不舍,加之几番恳切挽留,五公主这才盛情难却, 多留于郸城几日。   只是对于这个说辞, 东崇人傲慢并不买账,尤其东崇二皇子直接明言, 若此番见不到五公主, 他们就算把玉京城内驿站的床榻住塌,也不会轻易离开。   对此,宁宏也是实在头疼, 一边因寻不到女儿踪迹而倍感心焦, 另一边又受着强国威慑, 不敢随意怠慢。   如此蹉跎了七八日,宁宏身心俱疲,面容也尽显倦色。   崇政殿内。   宁宏将宁桀与谢钧秘密传召, 询问搜寻的最新进展。   眼下, 宁芙失踪的消息还在封锁之中,故而除了历劫的当事人外, 只宁宏、西渝可汗, 以及承命追查的谢钧与雳绉知晓, 其他一应人等, 包括皇后和宁芷都还未知。   寻着劫盗遁逃的方向,可汗暗中下令,命雳绉负责西渝一带追捕,而谢钧则沿大醴边线,严密搜察。   “还没寻得一点儿线索吗?”   巍巍龙椅之上,宁宏蹙眉阖目,微微歪身,拇指和食指合捏按揉着眉心,声音透着喑哑。   谢钧默了瞬,而后跪地如实禀告:“回陛下,臣已带人沿大醴临西边线,仔仔细细一番搜查,却并未发现任何可疑踪迹,若不在大醴,那伙劫盗眼下会不会是已匿去西渝?”   宁桀在旁率先开口,表情几分沉重,“可汗昨日已经派人传来密信,信上言称,特勤沿途挨户排查,并未有所发现。”   “什么?”   此事愈发扑朔迷离。   宁宏始终沉默未言,片刻后,他将两指从眉心拿下,而后面无表情地端坐正身。   紧接,毫无预兆地扬起手臂,将手边一盏青绿品茗杯大力甩掷于地。   当啷一声闷响传耳,紧跟一阵碎裂脆声。   久久回荡在寂静大殿内,叫人感觉压抑非常。   宁桀、谢钧不敢出声。   宁宏则几番敛息,像在强抑脾气,最后终于艰涩开口。   “这么一群招摇过市的贼人,难不成就这样人间蒸发了吗?”   宁桀立刻上前一步,作揖请命,“父皇,芙儿是被儿臣弄丢的,若不将小妹早日寻回,儿臣心里实在难安,故而想向父皇再次请命,允儿臣亲自带兵,再沿边境搜寻一番,只要能寻到那伙劫盗踪迹,一定就能找到芙儿下落。”   宁宏没有犹豫,“不行,你现在不能出京。眼下东崇人像看门狗一般盯得那么紧,你若一走,难免会叫他们起疑。”   宁桀看了谢钧一眼,两人眼神交汇,似都存困惑。   默了默,他大胆试探问询,“父皇,大醴近来可是出了什么事,怎会引得东崇人这般迫不急地上前贴凑,他们行径如此反常,恐不只是为了联姻而来。”   宁宏一人担着重责,实在辛苦,于是便不再相瞒。   他叹了口气说:“联姻只是幌子,稷南图壁发现的金矿,才是真正吸引他们扑凑的那块肥肉。”   “金矿?”   宁桀、谢钧面面相觑,总算接近真相。   “若非芙儿失踪,也与那金矿有关?其间是有第三方在暗自介入,还是……”   宁宏不耐烦地打断,语气少有急厉。   “简直妄想!图壁乃我大醴地界,金矿更是我方率先发现,旁人休想觊觎!谁也不行!”   宁桀愣了愣,眼下他哪有什么多余心思去关注金矿,他只一心顾量着芙儿的安危。   可不想父皇开口,句句不离金矿的归属。   也是这一刻,宁桀瞬间明白,现在站在他眼前的,不是父亲,而是君王。   宁宏已敛神镇静下来,他看向宁桀,声音稍和缓。   “桀儿,父皇知晓你担心芙儿安危,朕又何尝不是?但金矿涉及国本,得之如虎添翼,可若被对手抢先占得,那一寸金石,便能成刺我将士的暗弩,攻我城门的云梯。朕为爱女思愁,可也不能不顾江山社稷,等你将来坐到这个位置上,便能理解朕的难为了。”   闻言,宁桀没有应声。   将来的事他无法确认,但最起码在眼下,芙儿的安危重于一切。   “父皇,金矿一事儿臣暂时无法分心参与定夺,只希望父皇能再次向可汗遥寄书信,叫姑父能加大西渝边界一带的搜寻范围,一定要不惜任何代价,全力营救芙儿。”   “这是自然。若芙儿被劫一事,当真与金矿有关,那她安危便暂时能得到保证。”   见父皇重新正色说到寻救芙儿一事上,宁桀面色稍缓,他正想再为谢钧讨些跨城调兵的权利,不想却听父皇追加一句道。   “至于东崇,他们若想耗,我们便同他耗到底,金矿我们绝不拱手让人。”   “……是。”   从崇政殿出来,宁桀脸色一直不太好。   谢钧看出来,却没有立场妄议什么,于是便只好伸手拍了拍宁桀的肩膀,以视安慰。   之后又想到什么,开口问道:“崔校尉也还是没任何消息吗?”   宁桀稍顿,而后摇了摇头。   谢钧略思吟,又多言一句,“说来也是奇怪。先前我无意间看到兵士在录籍册,在职军官那几页名录里,看到崔校尉的籍贯是河东衡旸,正巧我手下一副将同样来自衡旸。我随口一问,可我手下人却说,他先前征兵入营过程中从未见过崔校尉……我便在想,依着崔校尉的不俗身手,一进营中便是该凤毛麟角的存在,又怎会在入营初时,让人毫无记忆点呢?”   闻言,宁桀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直接否认,只道谢钧是多心。   “我身边的人,个个都是经过身份严密核察的,出不了差池。而且崔易十五岁便跟在我身边了,这些年又受重用提拔,怎会生出不臣之心,难不成你是怀疑,是他带走了芙儿又故意匿身,那你说,他图什么?”   见宁桀不像能被轻易说服的模样,谢钧只好暂将疑虑藏心。   眼下搜寻一事没有任何头绪进展,谢钧本想试着从崔易这里寻到突破口,可过程中却发现,崔易在玉京没有成家,无妻无子,甚至连朋友都罕少去交,几乎吃住全在军营。   他的经历就像白纸一样干净,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破绽。   可一个寻常人,真的能做到这般无欲无求吗?   于是,这干净的经历,这反而成了谢钧眼里最大的疑点。   宁桀并没有顺着谢钧的提醒深想,反而思凝言道,“依崔易的身手,劫盗若能将他困住,大概要围攻上不下二十余人,我相信他有自保的能力,可是芙儿身娇体弱,又能抗几宿的寒凉……”   说着,他眼眸渐渐黯淡下去。   马上将入初秋,天气渐转凉,不知芙儿困顿在外,是否冷到饿到,身边又有没有暖衣可趋凉避寒?   在皇宫时,她为最受宠的公主,素来吃穿用度都享用最好,而如今遽然遭受劫难,恐怕果腹都难。   如此,真不知小妹在外要忍吞多少委屈,又要无助到掉多少眼泪。   ……   郢都,摄政王府。   原本来之前,听阿烬言道什么将她藏进金屋,宁芙只以为他是想引‘金屋藏娇’的典故,所以便并未当真什么。   可直到她迈进王府,被人引着去了院落东北角,亲眼目睹隐在一片檀香梅后美轮美奂的鎏金楼宇时,方才他并非戏言。   郢都之内,竟真的有座名副其实的金屋。   韩烬将侍婢散去,而后亲自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入。   顷刻间,金灿灿的映烛光亮仿若能照进人的眸底,宁芙轻轻闭了下眸,眼前满派奢丽,叫她这样从小受宠处优的公主,都不由几分惊讶。   她拉了拉韩烬的手,犹豫着小声言道:“阿烬,是不是太亮了些,我怕晚上被照得睡不着。”   韩烬被她这话逗得莞尔,弯唇回道:“第一次带你来,为了叫你能看得更清楚些,我便提前命下人将蜡烛全部点上,这才这般朝眼,等待会儿要睡的时候,熄灭一些就好了。”   宁芙觉得自己脑袋好不灵光,居然连这一点都没有想到。   她正懊恼着,韩烬又示意她推门进殿。   迈过门槛,只见檀梁悬顶,满室富丽繁缛。   尤其四壁,皆嵌金带玉,玉面之上,细看可见清清浅浅勾雕着数不清的芙蕖花形,有收苞的,有待绽的,叫人身临其境,仿若能透壁闻香。   宁芙的名字便取自芙蕖,走近自然被其吸引住目光,便不由多看几眼。   韩烬站她身后,看着她一身白裙与透光玉璧交相辉映,百玉光莹,一切成为她作衬的背影,此景入目,竟叫他心头生出一种梦照现实的奇妙异感。   这时,宁芙忽的眸光亮闪地转过头来,似发现了什么新奇事。   “阿烬你看,这些小小的芙蕖花,凑在一起就成了一朵大芙蕖,好精妙的工艺阿。”她衷心赞叹了句。   韩烬‘嗯’了声,声音柔和,“芙儿喜欢就好。”   他这个语气……   宁芙眨眨眼,听他这话,仿若言下之意是,这整面的雕花玉璧就是专门为她而准备。   可是这怎么可能?   玉璧镂雕极费功夫,依这面墙体之大,若没个一年半载定不成工事,而且阿烬又不能未卜先知,知晓自己将来会认识一名中带‘芙蕖’的女孩。   所以,只是巧合吗?   “在想什么?”韩烬落目在她脸上。   宁芙哂笑一下,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巧,我名字里带着芙蕖,这面墙上又正好是这个花样。而且装潢方面,一般芙蕖入画并不多见,大家总是更为偏爱牡丹和秋菊的。”   “我却唯独偏爱芙蕖。”韩烬盯着她,有所深意地开口。   宁芙被他说得微微脸热,知他这话不怎么单纯,便想自己才不要答话,好防止又落进他的陷阱里。   韩烬也没再追迫,只拉着她继续向内寝方向走。   隔着一面素屏,入眼便见一张榉木雕凤拨步床正置其中,宁芙下意识将其与自己栖芷殿的床榻作比,只觉这张床更宽出半丈来。   床下是还垫着层雪白的短绒地毯,像是白狐貂绒,触及时一定倍感松软。   她正细细观察着内室装潢,韩烬却忽的搂了下她,而后垂眼向下示意道:“地铺暖玉,自带温热,芙儿可光脚去踩,会觉得十分惬意舒服。”   闻言,她稍窘,脚趾也下意识轻蜷了下。   虽然眼下是在雍岐,可她身为为大醴人,传统的旧俗自不敢忘。   于是轻声喃喃道:“鞋袜不能脱的。”   韩烬抬了下眉,“跟我还羞成这样,难道我先前没有落过眼?”   “先前还不是被你找理由哄骗的。”   她有点责怪的意思,又怕他直接不讲道理,便戒备地把脚往后缩了缩。   韩烬无奈一笑,上前将她打横抱进怀里,自己则脱靴踩上暖玉。   “那我不在的时候,芙儿可试着光脚踩一踩?原本费这个功夫,就是专门为你准备的,若你不用,我岂不是心意白费了?”   宁芙有些被说服了,伸手拦在他脖颈上,脑袋缩在他怀里,轻轻点了下,“知道了,那你什么时候走?”   这个问题,他没立刻回。   反而是抱着她迈步直直走向拨步床,暖玉在下,被明烛一映,衬得满屋满室,各个边角,都透着股珠光宝气的光亮。   宁芙被放下来,以为他是没听清自己刚才的问话,正准备再说一遍。   可她还未开口,便猝不及被他扑压到身后的锦绣被衾上,她身穿的襦裙自带宽松衣领,故而被人一拉扯,肩头不慎滑落,□□更为隐隐现现。   “阿烬……”宁芙慌了瞬。   “不想走,我想留下过夜,可以吗?”   宁芙眸光盈盈,鬓云铺洒,只一个纯纯怯怯的表情便将韩烬勾得无法从她身上跨下。   他已经把人困到自己身下,岂有轻松放开的道理?   尤其,他自认自己绝非君子,又因被放养长大,向来不忌繁缛俗礼,而他仅有的一些克己,应是都给了宁芙。   若非自我压抑,在公主府与她相处的朝朝暮暮,或是在懋场围猎时两人的朝夕以对,这么多恰到好处的时机,加之小公主纯善到对他从不设防,他分明可以入她百次不止,步步侵占她的所有,但最后也都选择忍下。   现在,他不想再忍。   “阿烬,你,你带我过来,难不成一路都是在想这个?”   她伸手抵着他胸口,嘤嘤得委屈,似乎是觉得自己被哄骗进了狼窝。   韩烬没否认,他的确想了一路。   怎么能不想?   他更没觉得这是羞耻,当下反问回去:“想了能成真吗?”   “不,还不行……”   可见宁芙一副要哭的表情,他又心软心疼得要命,于是咬咬牙,最后还是没有只凭自己的意愿,将她身上剥个干净,只是抱着亲了又亲。   “现在不行,那什么时候行?”   他觉得再抱真要出事,便赶紧从她身上翻下来,又仰头喘着粗气问。   宁芙如释重负地把胸衣重新穿好,小脸红得涨涨,之后小声说,“一般来说都是……都是新婚之夜才可以。”   “你父皇还要和东崇僵持一番,少说也需一月有余。”   韩烬认真思量着计划周期,又想正式提亲后的一番繁琐,眉头越蹙越深,他目光睨过去,微微地迫人,“所以,你要这么吊我一个月?”   宁芙抿了下唇,心想今日他还愿意好心和自己讲道理,可一个月的时间变数实在是大,他对自己又像饿狼扑食似的,自己又能推脱几回……   “哪有吊你……”她瞥目,声音弱弱地回,“反正今天不行,要让我有些心理准备,我还有些怕。”   不知是否是他先前耍弄的手段太多,自己又前前后后被他哄骗着做了不少出格的事,到了眼下关键时刻,内心原则竟有不自觉为他宽松的势头。   宁芙觉得不妙,认定自己是入了他的迷蛊。   “怕什么?”他似乎有些不解。   宁芙却只觉他明知故问,她怕什么还用明说嘛……   是谁眸光凶凶,一扑着她便瞬间双目透亮,那分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眼神嘛!   自觉说出来又会引他得意,宁芙哼声推搡一把,不肯理他话茬。   韩烬没深究这个,当下一番思量过后,他抬手捏起她下巴,似在下最后的通牒。   “不久前,我母亲带我小妹去山上寺庙还愿,估计七日后能回,待将你正式介绍给我唯二的两个亲人,我不会再等,你必须是我的人。”   七日……似乎有些快。   宁芙在犹豫。   韩烬盯着她面上的每一个细微变化,见她明显迟疑,便主动拉上她的手,轻轻地左右摇了摇,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新招数,竟罕见的冲她收威示弱起来。   堂堂尊主大人,明明不厉而威,此刻却收敛锋芒,眉目间只余默默含情。   宁芙就要招架不住,他却趁机攻势又起,坏坏的用低哑嗓音撩着她,“这样还不行吗?芙儿,别这么折磨我……好不好?”   说完,又埋首在她颈窝处亲亲蹭蹭,实有讨好意味。   ……好痒。   宁芙闭了闭眼,简直被磨的没了办法,一番犹豫过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心软。   她看向他,小声着最后提出要求。   “那你也不能太过分,好不好?”   “过分?”韩烬抬头,单手撑着下巴颏,作势认真听她继续讲。   宁芙却羞得打他,“我已经说完了!不能很过分!”   被她嗔嗔一瞪,韩烬这才终于回过点味来。   原来是这么个不许过分法。   他嘴角得意勾起,往前凑了凑,低声向她允承。   “好,不会过分,我保证。”   他确实和她意愿地说了。   可显而易见,两个人对于过分的标准,是完全不一样的。   作者有话说:   什么七日,乖芙儿可别信他!   ————————— 第58章   因和阿烬有七日之约, 知晓他今日不会冒然越礼,宁芙这才勉强允他留下, 与自己同枕而眠。   但想到在某些方面, 他也的确不太值得信任。   故而宁芙洗漱完毕后平躺在他身侧,全程小心翼翼,不敢有一点儿动作来惹他注意, 甚至中衣都不敢脱。   “芙儿。”   屋内很寂静,他忽的开口,声音沉砾, 磨她耳朵痒痒的。   宁芙本来就没多少困意, 这会听他出声也是立刻提了神。   她有些迟疑,“怎么了?”   韩烬略微停顿了一下, 才说:“可以试着放松些, 不用怕。”   被人轻易窥到心事,宁芙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羞还是窘,或者两者都有, 她眼睫扑闪了下, 手指攥紧被衾边缘, 勉强镇定回:“我才没有怕。”   “那不如靠我近点儿,我想抱着你睡。”   宁芙没立刻回答,僵持片刻, 身后忽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响, 她很快了然什么,更不敢允他靠近。   “芙儿, 好不好?”声音再次响起, 已经附着到耳边。   他显然是朝里翻了下身, 离她已是无隙的咫尺距离。   宁芙犹豫迟疑, 当下被他的呼吸所烫灼,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还是想得到他进一步的保证,便小声试探着去问,“阿烬,那……那你可以不摸我吗?”   听到他没有忍住笑,更感觉他肩头一缩一缩克制艰难,宁芙一窘,连忙羞得蒙头直往被子里钻。   原本榻上是有两床被子的,两人各盖各的也更为自在,可她蒙头一缩,闪避不肯见人,倒是激得韩烬想要捉她。   这样一来二去,几番拉扯,被子自然被拽出缝隙。   韩烬便顺势钻了进去,被浪翻了翻,两人上下紧裹在一起。   “阿烬……”   宁芙真慌了,眼睛眨了眨,怯怯地望着他,口吻更是隐隐求饶。   韩烬哄了声乖,并不为难地答应她:“可以。”   宁芙却不敢眨眼地凝着他,依自己对他的了解,总感觉他这句话并没有说完。   “但,你可以摸摸我。”   “……”   在郢都的第一晚,宁芙过得实在有些艰难。   熄了烛,屋子里昏昏暗暗,一点儿不见玉碧的光亮,更没有金灿灿的富丽,只余几缕透过窗隙的月光,铺洒在白绒毯上,衬得整个房间格外静谧。   但若细听,依稀可闻床帐之后,混杂在一起的沉沉喘息声。   宁芙也是稀里糊涂的被他抓住了手,然后又一寸一寸被他带动着,去触摸他身上那些密密匝匝的疤痕,从肩头开口,一路向下,手心都被烫灼,尤其虬根一样的触感,叫她觉得自己仿若摸到一棵树的粗粝枝干。   原来,他被自己想象中受的伤更多。   起先宁芙还有些排斥这种亲密,可被他攥着手腕一阵揉捏,又想到这样深的伤口,他流血时究竟该有多疼,便又忍不住心软。   他趁时哑哑开了口,像是嗓口有细沙滚过,“芙儿,他要你的抚慰。”   说完,他故意虎口松了松,像是给她逃走的机会。   可虽是如此,他眼睛却直勾勾地凝着她,纹丝不移,即便隔着幽幽夜色,眸中的光璨却究竟能烫得人心悸。   宁芙没有回话,就是这片刻的停滞,韩烬重新握上了她的手,收力将她拉近。   他声音很轻,又沉砾。   “试一试,我教你。”   ……   翌日,宁芙很晚才醒,睁开眼后她下意识去看身边人,却发觉身侧早已没了阿烬的踪影。   又伸手过去探了探,被褥透着凉,显然他已经走了很久。   宁芙收回手,重新躺回闭了闭眼,想起昨晚的荒唐,她有些无所适从地蒙住脑袋,手心也很痒。   这时,房门忽的被轻轻敲响。   随后传来低低的恭敬声音,“姑娘可醒了,是否允我们现在进去伺候?”   宁芙稍平复了下心绪,这才将脑袋伸出来,闷闷扬了声,“进来吧。”   声落,依次进来六位随侍丫头,她们个个穿着淡绿色的罗裙,进门后便规矩地将头垂得极低。   得宁芙开口,这才敢上前来伺候梳洗。   洗完漱,只剩梳妆,宁芙不想叫房间里乌央乌央堵着好多人,便只随意留下两个看着机灵些的,旁的一应叫散去。   负责挽髻的丫头手很巧,分毫没有扯痛她,便巧成一朝云近香髻,海棠珠花斜斜插入,旁的杂冗头饰一概全无,如此反倒更衬显出她明媚的五官。   宁芙不禁多看了那丫头两眼,心想她的手艺倒和秋葵不分伯仲。   “姑娘,这些首饰都是宗主亲自选来的,奴婢方才看着这支海棠珠花十分相配姑娘的明艳面庞,这才忍不住自作主张给您带上,不知姑娘可否满意?”   宁芙对着镜,余光往旁一瞥,这才发觉除了桌上看到的,妆台旁边竟还有那么大一个首饰盒箧。   凭这个就想讨她的饶?   宁芙心里哼了声,才不肯就这么轻易原谅他昨晚的混蛋作为。   很快收了眼,她又专注看着镜中自己,左右都瞧过后,便骄矜地点了点头。   “手艺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谢姑娘夸奖,奴婢巧儿。”   对方恭敬回,说完又看向那盛首饰的盒箧,示意道,“别的饰品,姑娘可自行择选,这都是尊主的心意。”   谁想领他的心意。   宁芙别扭地没有去看,只挑了对摆在近前的铃兰白玉坠,样式朴素,带上后却是辉映着那张明媚的脸,更显几分温婉柔和。   吃过早膳后,宁芙呆得有些无聊,便叫着巧儿陪自己在这座偌大金殿里随处逛一逛。   昨夜天黑,金殿里的很多细节她都未能看清,眼下晨光明朗,殿宇迎着灿阳矗立,明皇瑰丽,实在是美得壮观。   宁芙词语有些匮乏,只觉美轮美奂,她看向一旁的巧儿,随口问了句,“金殿以前住的是何人啊?”   “回姑娘的话,金殿以前从未住进过人,姑娘是第一个。”   宁芙看过去一眼,“这么奢华的楼宇,没人住岂不可惜?院子先前可是有别的主人?”   巧儿如实回:“这里一直都是尊主的院子,不过金殿确实为后期扩院新建,大概是三年前。”   见宁芙有兴趣听,巧儿这才放心继续说,“三年前,尊主还是皇子,据说为了建造这金殿,尊主是将期年战功所累得的赏赐全部换成了钱银,而后又六国寻来能工巧匠,亲自督促他们联手合筑这辉煌金屋,当时京都内还有不少人说尊主孝顺,金屋是为母妃所筑,可后来,芳娘娘并非来换寝,倒是这璀璨金屋一直空置到昨日,才终于迎来它了第一个主人。”   宁芙很是意想不到,“我是第一人?”   “正是。”   宁芙思吟了片刻,又道:“昨日我入住寝殿,入目所有都洁净如新,不像久空的模样。”   巧儿笑了笑,继续答疑:“是尊主一月前特意交代下来,叫我等勤于扫洗,不可有一日怠慢,我们私底都猜测着,今日金殿要住进人来,这不就迎到了姑娘。”   一月前?若往前推算,那应是阿烬出发西渝之时。   宁芙不禁深想,阿烬是否在那个时候,便有将自己带回雍岐的心思。   只是一月之内的事,尚且可推算得与自己有几分关联,可三年前的事,是如何也扯不到她身上的。   宁芙抬眼,看着眼前的金壁檐牙,曲折廊腰,巍峨却不妍秀,显然是为女子而打造的殿宇,若与她没有关系,那阿烬所作这一切又是为了何人?   或许,是她不知道的旧人。   思及此,宁芙委婉地想向巧儿再多打听些内情,可对方却并不知晓更多私隐,只再次强调着,她是第一位入住金殿的姑娘,尤其还是尊主亲自引入,显然受极重视。   见问不出什么,宁芙也只好作罢。   之后,两人又一路从殿前庑廊转到花园,沿途景致确实不错,只是宁芙一派心事重重的模样,并没有赏花捉蝶的兴致。   眼看日头渐大,宁芙也不想被晒太久影响肤白,于是便与巧儿一道原路折返。   重新金殿,宁芙又路过昨夜里吸引住她目光的光莹玉璧,白日里,上面浮雕的芙蕖花更为刻明漂亮,叫宁芙不禁再次为其驻足。   巧儿见宁芙盯看入神,便热心言道着:“姑娘可是喜欢这玉璧?此物同样得来辛苦,费了尊主不少心思呢,尊主向来宝贝得很,甚至为防止壁面磨损,尊主严令不许任何人随意摸碰,就连我们平日擦拭时,都是万分之小心的。”   “有这么严重?”宁芙问了句。   巧儿认真点头:“可不是嘛,先前有一回,三公主殿下与朋友捉迷藏时,无意跑来金殿,躲在这玉璧之后,过程中又不慎用指甲在玉璧上剐蹭出些许微瑕,此事惹得尊主十分不快,差点就用戒尺打了公主手心了,事后,公主愣愣吓得一个多月都不敢跟尊主说话。”   宁芙听得认真,大概也猜出巧儿口中的三公主,应就是阿烬的胞妹。   那连亲妹都不允……宁芙不禁作想,难不成是这玉壁价值连城,这才备受保护?   “他真不许任何人碰?”   “不是不许。”巧儿表情很是生动,似乎真的很怕韩烬,“是绝对不允!”   宁芙被她这股机灵劲逗笑,心情勉强算得好些。   记得昨日阿烬同她看壁时,她好奇地伸手过去摸摸碰碰,也没拿它当什么稀罕物,而阿烬全程看着,非但没阻止,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他似乎没怎么在意,仿佛将玉璧立在那,就是专门让她赏看的。   ……   韩烬似乎真的很忙碌,早晨早早的不见人,晚上又过了饭点儿才风尘仆仆地回来。   他来时,宁芙正好沐浴完,身上披的衣衫很单薄,韩烬挥手屏退侍婢,接过一面干净的棉巾,凑近过去亲自为她擦头发。   宁芙回头时,正好看见走在后面的几个丫头纷纷面露吃惊之态,似乎是意想不到她们的尊主竟然会屈尊做这种事。   房门闭严,韩烬坐在她身后,两人相挨很近。   经过昨夜的那番指尖亲密,宁芙如今也没再扭捏地要故意多加层外衣遮蔽,只自然地由他伺候,心里也默许了他夜宿的要求。   擦干了些,韩烬出声关切询问,“怎么样,在这适应了一天,还习惯吗?”   宁芙藏着些心事,她转身回过头来,双目盯着对方,仿佛生怕他会说谎一般,道:“我想问你件事情,你认真回答,不许说谎。”   “好。”他想也没想地回。   宁芙见他这样痛快,也不想拐弯抹角,于是直接开门见山,问道:“这座金屋,你到底是为谁而建?”   韩烬一愣,而后扬了扬唇,语气没什么起伏,“现在是谁住在这儿?”   “不许避重就轻,反正不会是我。我都打听过了,这金殿是你三年前建的,肯定和我没什么关系,你到底说不说?”   韩烬笑得更甚,牵过她的手,稍用力揉了揉。   “句句属实。”   这回,轮到宁芙反应不过来了。   “怎么可能……三年前我们都不认识。”   “只是你不认识我。”韩烬嘴角慢慢收了笑,同时跟着一声喟叹。   而后,在宁芙错愕又几分怀疑的目光中,他继续言道,“记不记得你姑姑出嫁那日,西渝广坪之上,篝火光灿,整夜通明?”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姑姑婚事与这金屋铸造,二者间似乎是完全不相关的两个话题。   宁芙本以为他又要玩什么花招,可转念又想,姑姑出嫁便是三年前的事,而金屋也是在三年前被铸造。   略微思吟了番,宁芙缓缓抬眼,将心头猜测问出,“婚礼那日……难不成当时你也在场?”   韩烬将手扶到她肩上,眸光不由变得深了些,“当时我不仅在场,还被一冒冒失失的小姑娘不小心撞到。”   宁芙被他这话牵引出些模糊记忆,但并不敢轻易确认。   他又继续道,“她面具掉在地上,又声音温软地冲我道了句歉,而后便着急跑开,我犹豫了瞬,出声喊了她。”   听他描述,宁芙不知为何居然能想象出当时的画面感来,甚至觉得自己脑海里闪出的那张模糊的脸,似乎就在他的一字一句中,开始慢慢变得具体而明晰。   她心跳不禁加起速来,忍着情绪地起伏,再次询问。   “那然后呢?”   “然后……”   韩烬深深凝着她,四目相对,彼此存映于对方的眼睛里。   片刻后,他回:“然后,在篝火明亮处,我记住了一双……今生都难忘的眼睛。”   宁芙屏住呼吸,神色不可置信,又觉得人与人间缘分奇异。   韩烬却从容,他扶着她的肩膀转身,叫她面对着满屋金灿的装潢。   而后附上她耳,再道:“自见你第一眼,我便不由生了痴心,只想筑得天下最好的金屋,来将你私藏。”   “自始至终,金屋只为一人而造。”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尊主情话满分好不好!   —————— 第59章   听他坦然言述, 宁芙心头自是微震。   稍敛神后,她抬眸轻声语道:“原来, 你这么久以前就对我起了心思。”   韩烬弯了下唇。   其实, 他当时并不止简单起了心思。   只是因大皇子宣命急召,他不得不临时折返郢都,临危受命, 替大皇子那不争气的舅父收拾战场烂摊,于是这般匆急离开西渝,意味着他没了寻她的机会。   可他忘不掉。   那一张盈似芙蓉的娇俏面庞, 久久萦绕他心, 叫他寤寐思服。   后来,更不知从此入梦过几次, 他在虚幻中, 一步步临近,最后终于慢慢看清了她的脸,她的身。   以及在自己身下, 那朵娇娇芙蓉含吐露珠, 蕾苞绽放。   宁芙见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忽而变暗, 便明白自己的猜想皆为真,她偏目躲避着他的目光,又寻起一事开口问起。   “你明明一开始见我时, 眼神是想杀我的, 看着好凶。”她秋后算起账来。   “只是凶。”怎么可能会有杀意。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 “那时你用了我生平最讨厌的眼神看我——同情, 我最恨别人的同情。”   “可人果然都是善变的, 现在, 我恨不得叫你多多同情我,也多疼疼我。”   他目光贪婪,凑过去舔了舔她的白皙脖颈。   宁芙难以招架,很快晕晕沉沉,“那你当时在想什么?”   “好漂亮,叫人难以移开眼睛,就跟三年前一样。”   他又亲她的唇,说着从未与人言道过的心里话,“可那时我的境况太窘迫糟糕,纵然心动,也只能缄闭于口,而你又用那种乞怜的目光看我,我越忍不住想对你凶,想叫你移开眼睛。”   宁芙哼了声,手戳着他胸口,又嗔嗔怨道:“你当时吓坏我好几次呢。”   “抱歉芙儿,以后再也不会对你凶了。”   宁芙并未真的生他的气,这个话题算是掀过,她思吟了片刻,思绪又回来,便开口问道。   “对了,主殿里那面浮雕着芙蕖花的玉璧,贴合我的名字,所以它也与我有关?”   “嗯,算你聪明了一回。”   韩烬夸赞地揉了揉她的头,又把手伸挪到她的耳垂边沿,挑逗一般地轻弹了两下。   只这两下,轻易便叫宁芙的耳尖敏感得烫了起来,韩烬盯着那抹晕出的鲜红,指腹在下不由磨了磨。   怎么哪哪都娇,他想。   头发已经擦干,韩烬把她打横抱起,又放到软榻上。   但他没有立刻熄烛,似乎并没有马上歇息的打算。   正好宁芙同样也有话想说,“阿烬,我白日里听下面的人说,那面玉璧你先前不许任何人碰,连你妹妹同伙伴玩闹时不小心损毁些边角,都被你一顿厉责,这个是不是她们私下传得夸张啊,我还从没有见你疾言厉色过呢,有些无法想象。”   “你不用想象这个。”韩烬有些无奈地一笑,又说,“我不会对你有任何的坏脾气。”   宁芙不得不承认,他有时候真的好会哄人啊,只刚刚那两句,便足够她脸烫好久了。   她也是从小受宠爱惯了的,父皇母后给了她最好的一切,所以在面对旁人对她的好时,她其实并不容易在心头生出什么波澜,但显然阿烬与旁人不同,他的偏爱言语,很容易便能牵住她的心。   宁芙心情很好,想了想抱上他脖颈,在他唇角上吻了吻。   韩烬搂住她腰,把人顺势抱在腿上,叫他能亲得更方便。   渐深渐浓,两人皆动情,只是想起七日之约,韩烬克制着把人松开,而后下巴压在她肩头,粗粗几声压抑的喘意。   他牵住她的手,触感很软,反复捏了捏,再寻到另一只时,触到一股玉的冰凉,他之间一顿,垂目看了过去。   又是那个碍眼的镯子。   上面朵朵芙蕖花,是另一男子对她的情义,即便芙儿佩戴是为逝者缅怀,可他心里还是不舒服。   韩烬沉默片刻,呼吸稳了稳,而后平静开口:“芙儿可喜欢那玉璧?”   宁芙并未听出他语气有何异样,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点点头,眼睛也明闪闪的。   “喜欢的,尤其喜欢上面浮刻的芙蕖花,谢谢你为我准备这个。”   “那跟它相比……”   他忽的执起她手,将玉镯映在她眼前,同时,自己抬指另外指向素屏后的那面光莹玉璧,继续问道,“芙儿更喜欢哪块儿玉上的花?”   都是玉身浮刻,都精品巧具匠心。   宁芙闻言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两者竟这样的相似。   只是和那一面状若座屏的完整玉壁相比,这玉镯实在算是小巫见大巫了,若镯身有浮花几十朵,那玉壁之上,便是数不胜数。   宁芙眨眨眼,没见阿烬脸色不好,这才松了口气。   她主动凑过去,拉上他的手,又左右轻摇了两下,似有哄人的意味。   “阿烬,你之前不是答应允我带一段时间嘛。”   韩烬看向她,严肃了些,“现在撒娇没有用,我问你喜欢哪一个?”   “喜欢玉璧。”她微笑着,很显诚意地立刻回答。   韩烬眼睑微动,抬指往她掌心处戳了戳,幽幽道:“你只能选一个。要么摘了镯,要么我把玉璧撤走送人。”   宁芙愣了愣,没成想他会给自己出这样的难题,便努嘴道:“阿烬,你这是故意为难人嘛,哪有这样的?”   “素来没有鱼和熊掌兼得的道理,你可以选。”   他说完,指腹转着扳戒,给人一种不厉而威的压迫感,明明他一句重话都没说,宁芙却觉得他身上气势忽然变得好强。   “选不出来?”   “嗯……我在想了。”   “这镯子确实好看,不如继续戴着,我现在命人将玉壁挪走。”   见他真不是玩笑言语,说完便有起身打算,宁芙立刻匆慌地从背后扯住他,“等等。”   韩烬依旧那派威肃的模样,被她叫住,回头后依旧不动声色。   宁芙却比他急得多,“你,你要把它撤走再送给谁嘛?”   韩烬语气无波,仿佛真要对她冷硬到底。   “既是无用之物,命手下人随意处置便是,有谁看中,便自行搬回家中。”   “不可以!”   宁芙立刻言阻,她十分喜爱那玉璧,尤其上面镌刻着她的名字,又载着阿烬多年的心意,她岂会真的舍得,眼睁睁看着玉璧被送人。   抬眸,又见韩烬目光幽幽地盯着自己,宁芙抿抿唇,到底是做了选择。   她扭动皓腕,小心将玉镯取下,之后递到他面前去,闷闷道:“喏,这样好了吧。”   韩烬直接将那镯子拿在自己手里,仿佛生怕她会再戴一样。   “可以,我很满意。”   看小公主目光不满地盯看着自己,韩烬伸出另一只手,轻蹭了下她的鼻尖,嘴角总算是扬起抹温浅笑意。   他道:“手腕现在这样看着确实有些空落落的,我拿走你一只镯,定会再还给你一只,喜不喜欢粉珍珠?”   纯色粉珍珠自是豪奢难得的,不过当下宁芙并未在意这话,只听他说要将玉镯拿走,便不免多言了句。   “阿烬,我知道你不喜欢它,但毕竟是逝者之物,你别……”   “放心。我不会摔也不会故意损坏,只是将其置于高阁,别再来碍我的眼。”   宁芙安心了些,没再阻拦。   虽然直至今日,她并未戴够三月,但总也有十日有余了,如此,缅怀的心意应该算到了。   韩烬下了床,身影很快隔绝在她的视野范围内,再回来时,只见他两手空空,镯子已不知被他置于何处。   这一夜,他只抱着她睡,没再做什么不规矩的事。   宁芙在他怀里正要睡着,听他忽的又问了遍,“粉珍珠,到底喜不喜欢?”   宁芙眼皮都有些撑不起来了,闻言含含糊糊地回了句:“喜欢……可是纯色粉珍珠一颗都难求的。”   声音越来越小,她眼皮松耷,最终再也睁不开了。   看着宁芙安静恬美的睡颜,韩烬伸手帮她掖了掖被子,而后低声自言了句。   “只要你想要,多难得我都能寻得来。”   ……   后面一连三四天,宁芙都没再在金屋见到过韩烬。   原本只以为他是政事繁忙,宁芙虽觉得寂寞,却也不敢任性叨扰,非要他来自己身边作陪。   可到了第四日,她刚刚睡完午觉,正叫巧儿重新为自己梳妆打扮,门外却忽传婢子通报,说左将军求见。   宁芙也是一愣,她初来郢都,人生地不熟,又从来没有出去随意结交过,哪里认识什么左将军。   “巧儿,这人是谁,怎么能随意来得王府的后宅?”   闻言,巧儿插钗的手一顿,这才忽的想起,先前王府内没有女主人,尊主的一应手下向来可在王府内随意进出,如今姑娘已住进金殿,这外男进内宅无碍的规矩,势必要改一改了。   她应声回道:“左将军是尊主的心腹手下,姑娘不必害怕,他过来应是承尊主的意。”   若是阿烬差人来找她,那便没什么好避讳的了。   梳妆完毕,她看了眼身上衣裙还算端庄,这才不紧不慢地起身,示意巧儿开门。   “属下参见姑……姑娘。”   熟悉的声音传来,宁芙一愣,立刻提裙往前快走几步,垂眼睨下。   原来巧儿口中的左将军就是……柏青?   素来听惯他称呼自己为公主,眼下忽的换成了姑娘,两个人明显都有些不习惯。   但为了遮掩她的真实身份,如今府中所有人对她的尊称都只是姑娘,连个具体姓氏都没有。   宁芙看懂柏青的眼神示意,只好轻咳一声,假装彼此不识,跟着演戏配合,“左将军有何事?”   柏青明显愣了下,片刻后反应过来,赶紧拱手回说。   “回姑娘的话,主子他现在情况不太好,可否请您过去一趟……卑职亲自护送。”   “什么?”   闻言,宁芙脸上的轻松与揶揄顿时全无,她赶忙奔前一步,焦急询问道,“阿烬出了何事?他现在在哪?”   柏青带她匆匆出府,解释的话只能在路上详禀。   马车奔去的方向是城郊西潭,与郢都大致相离二十余里,景致更是出名的清丽秀美,而最叫这潭扬名的,是数月前一当地的养蚌人,曾在此潭中采得一蚌,而其内却夹藏着一颗绝世珍宝纯色粉珍珠,最后是以天价卖给了东崇的皇太后。   据柏青一一相告,韩烬半年前便在西潭附近寻了观景佳处,而后围了一幢临潭水独院,可因西潭被大批寻财之人看中,故而最近多了不少异乡客,他们一来,不仅搅混了潭水,还叫这附近一带皆吵吵嚷嚷,不得安宁。   宁芙越听越懵,不知这些和阿烬受伤有什么联系。   尤其近来,他身体见好,更从来没有魇症发作的前兆,宁芙知道他清醒状态下武功绝然,非一般人不可近身。   所以,若只是与那群寻常的养蚌人发生冲突,即便对方人手再多,也应伤不了他才是,何况他身边还有护卫军。   宁芙思寻不明,眼看还有些路程才能到西潭,于是难掩担忧,再次询问柏青。   “阿烬他究竟伤了何处,到底严不严重什么?”   柏青挠了挠头,明显愣了一下,同时想着,自己方才似乎只是说主子情况不好,却并没有说主子受了伤啊。   眼下没有外人,他称呼也就自然换了回来。   “回公主的话,主子他并非受伤,只是染了很严重的寒气,身上发烫厉害,却依旧要亲自下水捞珠,主子身上本来就有旧伤,这一连又泡了三天的深潭水,身子怎么可能受得了?”   “是我与柏松……就是主子的另外一个护卫,我们两个强行把主子拉上岸,给他喂了碗驱寒汤,这才叫他勉强睡了会觉,可是又怕他之后醒来,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我们不得已,只好思量着请来公主劝一劝。”   宁芙越听眉心蹙得越紧,实在不知阿烬在胡闹什么,怎么能如此作践自己的身体。   先前,她是亲眼看过,亲手摸过,明晰知晓他身上究竟有多少处伤疤,当时触目之震撼,依旧叫她历历在目,一想到寒冷的冰水就这样刺着他的肤,他的伤疤,宁芙的心不由便揪在一起。   “怎么能这么胡闹!就为了和那些养蚌人争财富,他便这样不顾自己,是不是不要命了啊!”   柏青眨眨眼,他没想到自己说了半天,公主的脑回路居然是如此,这话,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   最后,在公主的怒瞪质问下,他咬咬牙,只好硬着头皮将实话道出:“公主,其实主子他……并非是为了求财。”   宁芙凝看过去,脸色十分难看,“那是为何?”   柏青咽了下口水,只好托盘而出,“是为了给公主凑一串纯色粉珍珠的手串……先前主子原本是召了一群人下水的,可最终只得来四五颗成色上乘的粉珍珠,显然用于做手串是远远不够的。于是主子心一急,便也亲自下水参与,可主子体质与常人不同,并不耐寒,如此三四日浸泡,实在伤身。”   “胡闹!”   方才公主出声,还只是质问更多,可眼下艰涩咬出这两个字时,柏青听着,竟觉得公主仿佛要心疼得掉眼泪了。   他赶紧将马车驾得更快,好快些赶到西潭。   心想自己自作主张一次,主子可千万别责难呀。   ……   西潭独院内。   韩烬喝完药后睡得并不好,期间接连做了好几次噩梦,半睡半醒间,神志一直都不怎么清明。   别的感觉都变得很顿,只余冰寒刺骨格外真切。   身上叠盖了三床被子,除了压沉得不舒服,根本传不出丝毫暖意。   韩烬不忍打了个寒颤,算是彻底醒了过来,只是他正要睁眼,却听房门打开再合闭,紧接便跟着一阵小跑的动静。   旁人不敢这么放肆,他身边更没第二个人会在身上涂桃花香。   于是几乎不用多思寻,便能猜出刚刚推门直入的是谁。   只是芙儿怎么会知道这儿?眼下他这幅狼狈样子,实在不想入她的目。   韩烬本就疲惫,思及此更不想睁眼,至于佯装着并未睡醒,想着等她走了再起来。   “阿烬……你听得到吗?”   他没应,对方低低一声叹息。   接着,额前忽的被贴上一只温软的手,像是在小心帮他试温,韩烬本来没当一回事,可源源不断的热意就这样涌流进他的身体里,对抗着他身上的积寒。   “怎么这么凉……”   听芙儿语气担忧,韩烬迟疑要不要睁眼免了她的顾虑。   他还未做择,被子却突然被人掀起一个边角,紧接一软团钻进他怀里,双手更抱起他的腰。   原来她是想用自己的体温来暖他,韩烬心头开怀,虽然知道隔着衣服取暖并没什么用,但怀里抱着他的感觉却十分美好。   他有些珍惜眼下的静谧一刻,便选择继续装睡,又顺着她的力道,取巧劲把人收进怀里。   桃花香钻鼻,他身上在慢慢热起。   尤其被她贴着的腰腹。   “怎么没有用,难不成还要脱衣服?”   宁芙喃喃自语了声,几分犹豫,又想起自己刚刚进门后,已经在房门上落了锁,外人定不会随意进得。   那她要不要……   脸红得要命,宁芙觉得现在已经不单单是阿烬需要寻暖,而是她也需要抱块冰来解解羞!   看不到阿烬那么难受……宁芙犹疑想着,眼下阿烬是睡着的状态,自己只要趁他醒过来之前,穿好衣服离开就好。   如此神不知鬼不觉,也不必徒生四目相对时的不自在。   思及此,她躲在被衾内,慢慢抽开自己的衣带。   之后伸出光洁的手臂,先从外衫开始,一件件慢慢向外丢出。   直到最后,她浑身上下堪堪只剩件小兜衣时,便实在臊得不敢再解了。   慢慢贴上他,幸好他身上的中衣也薄,如此传热方可无阻。   只是不知为何,睡着的阿烬,竟在她贴实后明显抖了下身,就连喘息也渐重。   这么冷吗?   她顿时好担忧,赶紧上前拥贴得更紧,几乎要将自己接近光.裸的身子,都整个贴进对方的怀里。   作者有话说:   这如果能忍住,尊主就不是……   ————— 第60章   宁芙环着他腰腹实实抱了一会儿, 又抬手去试他额前的温度。   方才碰时,触感寒凛得都咋手, 现在却明显能感知到阿烬的体温有所回升。   还好管些用。   她松了口气, 又怕他一直保持同个姿态太久,肢体会不舒服,于是便决定帮他轻轻挪动下身, 她全程小心翼翼,生怕会将人真的弄醒,每一个动作更是格外轻柔。   如此慢吞吞地帮扶片刻, 直至将他整个身子都放平下去, 她这才作罢地准备收手撤回,可她刚有起势动作, 一侧腰窝却忽的被他掌心箍住, 只是这次,她非但没感觉到一丝冰寒,反而觉得他掌心热得仿若聚了火。   被吓了一跳, 宁芙手腕一歪, 瞬间脱力跌进他怀里。   他被自己砸醒了吗……   慌乱之中抬眸, 当即对上一双皂白分明,又格外深炯的一双眸。   宁芙瞠目愣住,僵滞片刻后, 又下意识垂下目光往自己身上扫了眼。   此刻她全然一副不堪入目的模样, 香肩外露,春光乍现, 人又主动姿态地趴在他身上, 加之出现的不合时宜, 她当下简直窘到想直接咬舌自尽。   投怀送抱也就罢了, 可她现下还光着身,什么解释都好无力。   宁芙受不住被他打量盯看,慌忙抬起双手捂住脸,也顾及不得自己还压在他身上,便硬着头皮往下贴得更紧,想先借此挡住他的视线。   可目光虽阻住了,实感却更分明。   韩烬完全不动声色,只装作一副刚刚被她吵醒的模样,几分睡眼惺忪,又似有些茫然。   “芙儿?”   宁芙脸一热,听他开口哑哑的语气,更加佐证了自己的猜想,他就是被自己给砸醒的。   于是声音慌乱言道:“我……你别误会,我不是,我是怕你冷得难受,所以才想帮你暖暖身的,不是故意……”   她解释的话语还没有说完,便听头顶传来低低的隐忍笑声。   不知他在笑什么,宁芙羞意更甚,十指紧紧蜷在一起,觉得自己真的好丢脸啊。   “阿烬,你放我我下来好不好,别看我。”   “可我……还有些冷。”   他如此说着,顺势收紧臂弯,将她搂得更紧。   如此一番动作,叫韩烬原本就虚系的衣带彻底被蹭开,他却全然不察的样子,将脑袋缓缓埋进她肩窝里,贪恋地深深吸了一口。   淡淡奶香味。   他知道她素来有泡奶浴的习惯,于是便在她进府之前,特意吩咐王府的下人寻来郢都内最好的润泡香乳来满足她的应求,而且,他也十分偏爱这味道。   “还冷?”   宁芙抿抿唇,思量着他这话,有些犹豫地开口,“怎么会呢?你身上的体温已经变热了呀。”   此刻两人贴挨得这样紧,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口异热灼灼。   “不知道,就是冷。”   他有些无赖地抱着她不肯松,可若只是这样抱着也就算了,没过一会儿,宁芙便红着脸察觉他手脚不规矩起来,直至他指尖精准扯到她兜衣的背后系带时,宁芙方才警觉地挣了挣。   “别……”   韩烬到底没将这件小衣服扯下来,只从下面寻隙往上覆,宁芙咬唇身颤,躲也躲不过去。   “母亲和小妹明日便能到。她们不住在王府,一直以来都是住在城郊另辟的独院里,那边离这里不太远,今晚我们就住在西潭,明日出发也方便,这样安排的话好不好?”   宁芙有些不能接受,他一边同自己说道这样正经寻常的话题,一边却又坏到了极致,动作不紧不慢,配合着沉哑语速,时重时缓,磋磨得她临于云端又疯狂下坠,她身子彻底软了。   “不,不一样的,我们先前分明有说好。”   韩烬却同她讲着另一番道理,“可你没告诉我,期间要对我进行如此程度的考验,芙儿,你应该知道我多痴你,还敢这样过来招惹?”   她还是眸光湿湿的摇头。   韩烬颔首一翻身,轻易把她桎梏身下,他睨眼,盯着她眼尾处可怜兮兮挂的泪,伸出指腹轻轻擦去。   “就当提前几个时辰,明日带你去见我母亲。”   宁芙最后一件小衣服也散开了,此刻只虚虚挂脖,后面的系带不知何时开了结,他没完没了,左右兼顾。   她脸颊红成熟透的柿,闻言艰难摇头,声音颤弱,“还是不行,你正受着寒,合该好好休息才是,待蒙着被子发上一通汗,寒气自会尽除,阿烬,你……你别再闹我了。”   “被子不管用。”   韩烬俯下身来亲她,边亲边将自己利索解除干净,之后又一件一件往榻下丢去,他身上是瘦而不柴的,尤其胸膛和肩膀很是宽阔壮硕,只是腰腹精窄,双腿又格外修长,这才会首先留给人瘦削的印象。   在宁芙认知中的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给她的初印象便是清消,可实际上,他身上肌肉一点不少,处处紧实有力,力量感更是十足。   尤其当下,她几乎用不上一点力来拦阻,被他肆意妄为着不放,也只能可怜楚楚地来央求。   “阿烬,求你好不好,我们……”   “不是说叫我发发汗?”他哑声打断她,口吻带着些性感的蛊引,“这个,大概需要你来配合。”   哪能不知他话有深意?   宁芙忿忿地瞪着他,只是眼尾处晕着润润的潮红,叫人看过分明感觉不出丝毫的威慑力,反而被招引得心痒。   “芙儿,你是我的。”   “我想彻底拥有你,我要你。”   耳朵似被砂砾一轮轮滚过,好痒,好痒。   宁芙心头跳得杂乱无章,她抿抿唇,最后下定决心闭目启齿,又报复似的用力往他肩头上咬了一口。   她就是故意要刺痛他。   伴随一声轻轻的喟叹,她像是认命一般伸手环上他的脖颈,终于给了他进一步动作的首肯与应允。   “那,那你不许太过分。”她羞得声音已如蚊声,更将头藏得低低。   韩烬眸热,顿了顿,侧首咬上她小小兜衣的挂脖细带,喘息言道。   “好,我保证。”   ……   柏青是在未时四刻将公主送进西潭小院的,他自有自知之明,把人送到后,便没再进去碍眼,还很有眼力地顺势将院落近处的守卫都撤了,只留一队兵士在稍远处站岗。   柏松原本负责护卫尊主安危,当下被柏青拉走,还很摸不着头脑。   他虽知近日尊主带回一女子,还叫其入住进金屋,可对方身份却扑朔迷离得很,既不知何名何姓,更不知来自哪国,怎么看都像一号危险人物。   而眼下尊主昏迷虚弱,身边岂能不留自己人?   柏松自以为自己思虑周全,可刚刚将戒备之言宣口,却被柏青出言骂了声蠢,他还言道若碍了尊主的事,被罚时可别牵带连累到自己。   碍事?柏松自不知什么内情,闻言更是一头雾水。   可是见柏青对那姑娘如此信任,还言之凿凿说什么不会出事,他这才勉强同意撤掉近处守兵,叫众人皆退避到远处。   之后,两人一道去了西潭附近督促采蚌,柏青更是直接下了水,心忧若是粉珍珠采得还不够数目,主子为搏公主一笑什么事做不出来?没准到时候又要不顾身子坚持下水,旁人又不敢拦。   思及此,柏青干得十分卖力,柏松见状略微犹豫,之后也脱鞋下了水,风风火火加入了采蚌队伍。   期间,他实在没有忍住好奇,边弯腰捞珠,边开口问了句:“欸,你知不知道那姑娘到底什么来头,竟如此得尊主喜爱,咱们两个跟在尊主身边这么多年,那是从来没见他身边出现过女子啊。”   柏青自然知道得多,可先前得过主子亲口交代,现在还不到时机,不可随意对外泄密公主身份。   于是他假装不知地摇摇头,回道:“主子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你我打听,好好干活吧。”   忙活了整整一个下午,两人直到申时末才堪堪冲了澡,换上干衣。   柏松腰酸背痛的,直觉这个活儿比带兵打仗还艰难,便忍不住道了声:“这粉珠子可真难捞,这么多人忙活一下午,竟一颗也没见着,主子向来讨厌麻烦事,这回竟对捞珠有这样大的耐心。”   柏青也没好到哪去,当下趴在浴房隔间的软榻上,有些直不起腰来。   半响后,才懒懒应了声,“这你就不懂了吧。古有烽火狼烟戏诸侯,今有咱们尊主大人深潭捞珠攒粉镯,都是为博美人一笑的事,那可是甘之如饴啊。”   柏松闻言震惊一声:“啊,采蚌是为了给那姑娘攒串手镯?我原还以为尊主是为了钱财,先前不是有个商户,一颗粉珠子就卖出了天价,听说还是卖给了东崇国的皇太后。”   “放心,以后这西潭里的粉珍珠,一颗也外流不出去了。”   “这是为何啊?”柏松又问。   柏青嫌弃地瞥过去一眼,“跟你这木头脑袋说不清楚。”   两人都闭了口,缓歇半响后,柏青抬头隔着窗棱看了看外面日头,心想到了给主子备餐的时间,便起来抻了抻腰,叫上柏松一起去厨房。   从厨房拿上食盒,两人便打算去独院,路过外围的巡卫兵士时,柏青顿足,而后思吟着问了句:“主子院里什么动静?”   “回左将军,右将军,里面一直无动静。”   没动静就是没人出来的意思,柏青沉默思寻着,心想公主进去都快两个时辰了,就算不出来,也应该开开窗透透气?   何况天色已经渐黑了,房里窗棂又糊着纸,应是不透光亮地需要点烛才是。   他有点不敢去了。   柏松却不知他想什么突然止了步,于是在后推了推,催促说:“快走啊。主子若挨了饿,拿你是问时可别扯带上我?”   平日里总听柏青用主子名号压人,这回逮到机会,柏松也用了用。   可对方依依旧神叨叨地不动弹,还扯着胳膊把他拦下,而后伸手向前示意说:“看见了吗?门闭着,窗户也没开,蜡烛也没点。”   柏松蹙蹙眉,顺着他指向看过去,“这有何奇怪的?可能还在睡着。”   柏青又问:“现在什么时辰?”   “快酉时了吧。”   寻常发热贪睡也不至于睡到这会儿,柏青敛神,看着柏松开口,“嗯……没什么奇怪,但你若敢现在过去添乱,主子非砍了你不成。”   “啊,你说什么呢?”   看破一切的柏青,什么也没多说,拉着柏松就往回走。   想起昔日在公主府,主子对公主就像是狼对上兔,就光是他落过眼的亲热,就一只手难数过来。   只是公主单纯,真以为自己瞒得好,她是瞒得认真又努力,可主子那事后一脸餍足的样,仿若生怕旁人不知他上一刻在干什么似的,明眼可见的想炫耀……那段时日,回忆起来只他一人苦啊。   先前困于异国,受百般桎梏与身份限制,主子都能将人欺负成那样,那眼下都已经把人劫到自己地盘儿了,还能再收敛什么?   思及此,他倒对公主有些内疚了,这回把人带来,原本也是他自作主张。   柏青重新吩咐一句身旁兵士,强调除非门开,否则切勿靠近院中,之后便强行拉扯着柏松离开。   被着一来一回弄懵圈的柏松,当下茫然开口,“这……这怎么个意思?”   “救你小命的意思。”   柏松三步两回头,看着小院窗边似有个人影,可一闪而过,他没怎么看清楚。   之后还想再看时,日头已经完全落下,视线就由此全被隔绝。   ……   内室里,气氛一片氤氲。   暖炉炭火不知何时已灭,可满室温度却依旧高得足够叫人舌燥口干。   她出了好多汗,背上,额头,鼻尖上,也将榻上铺得软席弄湿好大一片。   不止一片。   它没法再用。   韩烬很开怀的模样,即便声息已喘哑,依旧不吝一声夸赞,“这么棒。是来前饮了很多茶吗,现在都来赠予我,好多。”   宁芙想堵住他的嘴,可她完全没了力气,甚至,她都不知自己是何时被他抱来窗边硬台上,没完没了,攫取不休。   “回去。”   “放心,外面看不到什么。”   “……有兵士在。”   她来前都看到了,位置并不远,并且少说得有十位以上。   韩烬力道没变,当下吸着气道了句,“谁也不敢离近,若听到里面一声,他们不会有命活。”   依他的耳力,自知近处无人窥,也不会有人敢,而且柏青在外,应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旁人做什么蠢事。   这些,他原本都不放心上,可芙儿在意地一紧张,就有些钻磨得要他的命了。   他把左掌放她后颈上,摩挲两下,而后用扳指的寒,贴上她肤的烫。   又磁沉道了句:“放松。”   她很难做到,到底还是顾虑的,于是羞目开口,“先,先出去……”   “这里,没有人敢命令我做事。”   他弯了下唇,面容和善,却做了并不和善的动作,已到开拓到极致,他却再次向前。   悬挂眼尾的眼泪瞬间坠下,宁芙恍然若失,眸都有些散了。   不知想到什么,宁芙晕沉沉咬了两个出来,“……尊、主。”   “这个称呼,不适合你来叫。”   韩烬笑意渐浓,贴耳道,“他们认我为主,那我……认你好不好?”   宁芙哪里还做得到与他对答如流,当下只怔怔然。   “什么……”   “你是我的主,我便为你的饲主。”他抬手,捏着她的下颌,微磨砺,“然后把所有好的,都喂食给你,如何?”   宁芙又咬紧他。   似在证明,他喂进的已足够多。   作者有话说:   看过不亏!   —————— 第61章   宁芙这一觉睡了很久, 醒来时窗外已暗得彻底,窗棂被人打开了一个缝隙, 此刻不间歇的有细细凉风吹拂进来, 卷着淡淡的檀香味。   嗅入鼻尖,很是淡雅舒服。   她睁了睁眼,隐约记起院外似乎是有种着一排的茂密乌檀。   房间里只有她在, 被衾床垫也全部都换过,宁芙向下环视一圈,看到被扯下的床单堆叠在门口一竹篓中, 她敛眸重新躺回, 因为身侧空凉,叹息中难掩一丝失落。   她还是没有彻底歇过来的, 当下倦倦地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 又翻身将头埋进枕头上,克制着不叫自己回忆起那些不堪画面,可腰间的涩、腿肚的酸, 无一不再提醒着她方才曾历一番云雨。   这时, 房门突然从外被推开, 她立刻紧张地望过去,见是阿烬,这才松了口气。   “醒了?”   “你去哪了呀。”她语气含着隐隐的小抱怨。   韩烬走近, 落座榻沿, 将手里拿着的衣物示意给她看,“我这里没有姑娘穿的衣服, 方才命人回府给你备置了些新衣, 他们一共拿来三套, 我出去挑了这身红色的广袖留仙裙, 感觉会很衬你,美得定夺目。”   宁芙看着垂下视线,很快收回,故意用端持来掩羞,开口时口吻更带了些公主的骄矜。   “我穿什么颜色不好看?何止红色。”   韩烬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嗯,确实都好看,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赤红鲜妍,更衬得芙儿肤白。”   听他言语意味深深,宁芙一怔,抬眼,目光顺着他的视线向床帏一侧扫去。   就见那处有一鲜丽的衣角暴露在外,其余掩在被衾之下,另有两根红色系绳格外扎眼。   宁芙脑袋轰的一热,看清那是被他掌玩过的小小兜衣。   脸颊瞬间一热,她避开韩烬揶揄的眼色,慌着甩臂将被子挪过去,好借此盖藏,之后又忿忿然,随手拿起一个枕头砸向他。   韩烬歪头躲过,容着她闹,又道:“天色还早,现在可以再睡会儿,或者起来吃些东西。”   被他一提醒,宁芙才想起自己并未用过晚膳,加之又在榻上遭了那样大的罪,她眼下早没了力气,合该进食补一补了。   可是,她摩挲得痛,动一动都难受,实在不想下床。   想到罪魁祸首是谁,她闷闷开口,嗔嗔透着股娇气,“要你喂我吃。”   “娇气包。”   韩烬笑着抬手点了她鼻头一下,而后起身出门,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再回来,他手里面多了一个竹编双屉食盒。   “里面有些粥饼,还有青菜和虾肉,时辰还早,之后大概还要再睡一会,食太多荤食容易腹胀。”   宁芙自也没吃荤的胃口,甜粥就正好满意。   她撑起身倚着床头坐好,想想道:“这么晚了,厨房还有人在吗?”   “他们都睡了,我没叫他们再起,菜都温在锅里,热一热就能吃,尝尝看?”   边说,他边拿勺舀了口白粥给她递到嘴边,宁芙却看着他没有动,眼睛自然地眨了眨。   韩烬弯了下唇,“不热,而且放了糖的。”   话虽如此说,但他还是耐着性子把手收回,又放在嘴下仔细吹了吹。   宁芙这才满意地咽下一口,被他伺候也十分心安理得。   多半碗白粥下肚,又吃了两口虾肉和青菜,她算是七分饱,便伸手推拒着不再吃了。   “猫一样的胃。”他将东西收走,评价了句。   宁芙吃饱喝好,这才想起关怀他,“你不吃吗?”   “我比你醒得早,刚刚已经吃过了。”   “……哦。”   宁芙漱了口,再次躺下也没什么睡意,可外面一点亮光都没有,显然离天晨还有些时间。   她捏了捏被沿,目光不自觉向旁移去。   韩烬将人伺候完,起身灭了屋内明烛,之后上榻和她挨肩躺下,两人又盖上同一床被子。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窗外静谧的风卷着枝叶乱颤,沙沙作响,搅得宁芙心湖泛漾荡波,久久平静不下。   “你……母亲和小妹,她们是什么样的人啊?”   反正睡不着,不如找些话题来聊,想着明天就要和他的家人正式见面,宁芙虽然表面没什么异样反应,可心里还是难免有些紧张的。   似了然她的心事,韩烬伸手过去,牵住她的手腕,安慰出声。   “不用担心,我母亲是随性温和之人,对小辈更是十分的关爱,至于阿盈……因自小在宫里受过太多的苦,我征伐在外又护不住她,有一段时日,她备受欺凌,又无人可为她撑腰,于是性子变得愈发胆怯,现在更不太爱与人说话交谈。”   宁芙蹙蹙眉,脱口而出说:“你妹妹是公主,在宫里怎么会有人敢欺负她呢?”   韩烬目光落入黑暗里,默了默才出声,口吻隐隐透着股晦涩之意。   “在雍岐,公主皇子不过是空空的头衔。我母亲位卑,而当时在后宫大娘娘一人独尊,加之姜氏外戚揽政,父皇软弱对其生惧,纵有心也无法对我们相护,年少时,我与阿盈几乎没吃上过一顿饱饭,我们都以为自己活不过成年,但好在……上天庇佑。”   宁芙听到这,忽的想起他先前假装商贾时,似乎也与自己讲述过类似的身世经历。   原来那些都是真的。   争夺商铺归属,其实是暗指争夺皇权,他口中手段狠辣的当家主母便是一直迫害他们母子的中宫皇后。   他参与进的,是实实在在,腥风血雨的皇位之争。   宁芙忧心忡忡地回握住他的手,似乎能感知到他提起旧事时依旧翻涌难抑的心绪。   她知道的,即便深仇已报,可那些刻心的记忆又怎么会轻易消除。   每次提起,只会恨意更浓。   她并不打算劝他试着放下,因为坏人不值得被宽恕。   声音不自觉放得更柔软了些,她手指轻轻勾着他的指骨脉络,戳戳点点,“阿烬,以后谁也欺不得你,更欺不到你的家人,我也会一直守在你身边,其实我也没你想得那么柔弱嘛,说不定以后我还能在你身前保护你呢。”   韩烬没说什么,只侧过身,用力把人搂紧在怀。   他低低喘了两声,埋进她肩窝里,阖着目沉倦言道:“这样的机会大概不会有。”   宁芙不满嗔着他,“你怎么看不起人呢。”   韩烬凝着她,被她撒娇带哄地磨着,心情显然好了不少。   眼下他哪里还能想到大娘娘的阴毒,只满脑子都是芙儿俏面盈盈的模样。   他伸手捏了下她的脸,软糯糯,于是留恋地眼神缱绻微深,“我知道芙儿已经越来越坚强,可你在大醴是无忧无虑的公主,来了雍岐,依旧可以是。”   宁芙嘴巴努了怒,觉得他是故意在嘴上占自己便宜。   眼下雍岐国君是他的兄弟,若她依旧为公主,如此岂不是差了辈分?   于是便驳着,“我又不是你们皇家人。”   “雍岐皇家性冷,手足相残,欺君罔父,为达目的从来不择手段,不是皇家人才好。”   “那你还说……”   韩烬双手精准她腰上,一个翻身轻易就把人压在身下。   他凑压过去咬她的耳朵,声音沉沉带哑,“我的意思是……在这,你是我一人的公主,是我最最宠爱的宝贝。”   宁芙不知是因磨耳的痒意作祟,还是被他一声‘宝贝’喊得心神荡漾,总之,她乱了神绪,慌了脉搏。   “要不要再睡会儿?”   宁芙不敢回应他的目光,感觉得出他眸子里含着深意,可她今夜肯定无法再承受。   “不,不行。”她慌着回避他的眼。   韩烬无奈失笑,捏上她的下巴,“想什么呢,我是禽兽不成?”   已经够禽兽了……宁芙咬咬唇,这话她只敢在心里小声说。   韩烬倒是痛快地把人放下,之后又侧着抱她,大掌落在她后背轻轻拍着,像是真的单纯在哄她入睡。   宁芙的戒心也慢慢放下。   可忽的,他又往前贴了贴,寻隙进了她的腿,难以忽略的存在,叫刚刚才稍有些困意的宁芙一下子睁眼清醒过来。   他什么时候……   “今晚这样抱着睡。”   韩烬一点不显窘迫,甚至开口从容如常,好像先失礼难控的不是他一样。   宁芙却做不到如他这样淡然,眼下情状叫她如何能睡得好,腿肚上像是蛰伏着一只危险巨蟒,不知何时便会朝里吐信子。   之后毒到她,吃掉她。   她吓得抖了下身。   似感知她所想,韩烬哑笑了下,“别乱动,否则我也难以保证。”   宁芙顿时身更僵。   “腿……夹。”   他拂了拂她的发,似好心地提醒引导,“夹得住,便不进。”   ……   翌日一早,韩烬与宁芙用过早膳,便乘马车去了郊野的宁苑。   原本,宁苑不知是郢都哪家奢户主人辟给外室的院子,无论宅邸花园,还是内室装潢都设计得十分漂亮,之后几经流转,被韩烬看中买下,又经翻新装饰,这才成了芳娘娘与韩盈公主如今的住所。   西潭位距宁苑并不远,可宁芙却是紧张了一路,到达目的地时,她手都出了一层浅浅的汗。   韩烬期间失笑安慰她几次,她便更觉不好意思,颇有种丑媳妇儿要见公婆的感觉。   这念头若让阿烬知道,肯定会被几番笑话,于是她忙作掩饰,偷偷把手汗擦掉。   两人一下马车,立刻有侍婢来接待,更有人示完礼后,便转身急匆匆往里传报。   于是他们还没有往前走两步,就看到一素雅妇人从内室迈步迎了出来。   那就是芳娘娘,阿烬的母妃。   宁芙不禁怔看两眼,见其妆容很淡,眉眼也很柔和,心中确实生出些亲切之意。   韩烬拉着她的手上前,言语由衷,“母妃,这是芙儿,我的人。”   最后那三个字没必要加吧……当着长辈,好暧昧。   宁芙不由脸更红了。   夏芳菲瞪了韩烬一眼,视线收回后又变得温柔。   她主动拉上宁芙的手,弯唇由衷地赞了句,“生得真是太漂亮了,就像是朵芙蓉花,娇艳欲滴的。”   “母妃,你好好夸,她脸皮薄。”韩烬挡了挡。   夏芳菲揶揄过去一眼,“这是护上了?脸皮儿越薄的姑娘,遇到你这个混小子,只有被欺负得更狠的份儿,我警告你,你收敛一点儿。”   “知道。”韩烬淡淡。   听了他们这两句对话,宁芙当即是只想钻地缝,若没经历昨晚,她还能当这些是寻常话语,可她现在已经不是……   赶紧耳热回神,她用昔日对母后的礼节屈膝请安,“芳娘娘安好。”   “快起来,快起来,这里又不是皇宫,不用多礼。”   芳娘娘和母后的性格相比实在好不一样。   宁芙被她扶着起身,只觉得她亲切随和,真如阿烬所言。   路上她打听时,阿烬曾简言说过他母亲并非贵族女人,而是江湖医女。   眼下看来,确实有些江湖人的豪爽。   宁芙正要收眼,余光却看到后面门框边缘正缩着个小脑袋,看上去怯生生的。   她好奇多凝了两眼,芳娘娘便冲着那个方向招起手来。   “阿盈,别躲着了,快点过来看看漂亮姐姐。”   原来是阿烬的妹妹。   想到小姑娘的童年遭遇,宁芙自是心软,于是扬起的笑容立刻温柔好多。   小姑娘罕见没认生,闻言小跑着奔了过来。   “阿兄。”她先叫了一声。   韩烬点点头,“嗯。”   宁芙在旁听了都不满意了,小姑娘这么热情,阿烬怎么回应得如此不咸不淡。   正想着,小姑娘突然又走向自己。   宁芙立刻温和地蹲下些,看着她像水葡萄一样的双眸对着自己眨了眨,她简直心都要化开了。   小姑娘害羞似的闭开眼,犹豫着开口。   “嫂嫂好。”   嫂嫂……这回是轮到宁芙害羞了。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宁芙看着小姑娘清澈的水眸眨眨, 实在不忍心不应,可那称呼细想又有不妥之处, 尤其当着芳娘娘的面, 于是她羞窘地看了阿烬一眼,有几分寻助意味。   她确定对方已经收到了她的信号,可他却默然不语, 一副并不打算相帮的态度,甚至眼眉还故意逗弄地上扬了下。   知他故意使坏,宁芙不着痕迹地嗔瞪过去一眼。   两人视线交流这一来一回, 等得韩盈眼巴巴地站立原地手脚无措, 宁芙赶紧收回眼,安抚地伸手摸了摸小阿盈头上的可爱总角, 想纠正她还是叫姐姐更好。   她先软声打了招呼, “你叫阿盈是不是?”   小姑娘害羞地垂目点点头。   宁芙收回手,又道:“小阿盈真可爱,以后可以多来找姐……”   她这话还没说完, ‘姐姐’二字也未脱口完整, 眼前的奶团子却一下被人拽走, 她一愣,抬眼就见韩烬单臂把人抱了起来,另一手还捏了捏小阿盈的脸蛋。   “你嫂嫂夸你可爱, 开不开心?”他问。   小团子点点头, “阿盈开心。”   “那以后就都这么叫。”   闻言,韩盈偷偷看了宁芙一眼, 被发现后又连忙躲开, 红着脸小声道, “好, 喜欢嫂嫂。”   宁芙无奈,悄悄伸手拧了韩烬的腰窝一下,气他这样当众使坏。   不痛不痒,罕迹没什么反应,只瞥眼凝了她一瞬,神色幽幽。   这时,小团子又好奇地偷偷看她,被她发现,便立刻缩下头去,可爱得紧,这模样叫宁芙如何能不心软,于是只好应下这声。   看得出来,小阿盈既怕他这位兄长,又很喜欢依赖,眼下已经得了应,估计以后都不会轻易改口了。   罢了罢了,她就当是哄小孩子了,任由着如何叫吧。   芳娘娘将一切看在眼里,对孩子们的眉来眼去,暧昧嬉闹,只假装什么也不知。   她笑着招呼他们进屋,韩烬抱着阿盈在前,她则手领着宁芙迈步在后面,边走边说道:“我们阿盈很喜欢你,她平时很认生的,也是芙儿实在模样可爱,别说是烬儿和阿盈,连我看着都觉得很难挪开眼。”   宁芙其实也是从小被夸惯了的,只是她先前身边接触到的京城贵眷,大都是如她母后那般端持含蓄,说话内敛,夸人也点到为止,而像芳娘娘这样左夸一句,右夸一句,畅口欲言口毫不遮掩的,她还从未遇过。   掩下那点羞意,宁芙想了想,觉得要礼尚往来,于是她看向芳娘娘口吻认真地言说:“娘娘也生得美,阿烬和小阿盈的样貌好,一看就是随了您的。”   宁芙这明显不擅长夸人的话术一出,惹得夏芳菲瞬间忍俊不禁。   她笑着压低声音,点点头开口,“我还想呢,就烬儿那狗都嫌的臭脾气,冷脸色,怎么会招得你这样可爱姑娘的喜欢,原来是模样上加了分。”   “……不是的。”宁芙稍窘。   “难道不加分吗?”夏芳菲目光往前眺了眺,作出思吟状来,又自言似的道,“除了脸好看点儿,哪有什么别的优点,他这是沾了我多大的光。”   这是不是亲母妃呀……   宁芙招架不住,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   虽然两人现在是在悄悄耳语,可阿烬在前相离并没有多远,若她坦诚言道自己昔日的确觊觎过他的容颜,又不知他要如何得意了。   多说惹祸,她还是算了。   好在芳娘娘也没有真的要继续追问,四人相继进入室内落座,宁芙也悄悄松了口气。   一旁侍婢上来沏茶。   桌上摆着十二件大玉川先生,侧台还有成套的捻纹盖碗,可见芳娘娘平日便有品茗的雅致。   小阿盈只在内室坐了一会,等新鲜劲过了,便跑去院子里拿兜网捉蝴蝶。   眼见人走,芳娘娘放下茶盏,低低道了句:“阿盈今日倒多说了两句话。”   韩烬点头:“情况会越来越好的。”   听得这两句话,宁芙目光不自觉看向素屏以外,院中奔忙的小姑娘身影活泼,难以想象她这样可爱的小家伙,竟遇过童年欺凌,还有严重烧伤。   宁芙刚刚有注意到的,小阿盈的头发并没有全部梳上,右侧故意溜下一缕,挡着脸颊上的伤疤,她当时不动声色,是怕自己异样目光会叫小阿盈察觉,惹得她难过。   她很容易共情,这会儿心里不舒服,品茶也觉得微微苦涩。   夏芳菲是擅观察人的,她偏目注意到宁芙的神色,便故作寻常地对韩烬说道:“先前你师父新研了药,效果倒比之前的更好,阿盈涂了些时日,脸上的烧伤疤痕的确有淡下许多。”   “师父说过会有办法的。”   这也是他先前掩下身份,冒险赴东崇西渝寻药的前因。   “嗯,待阿盈脸好了,她慢慢的应该就不会再避人。”   夏芳菲说着,又弯眼看向宁芙,语气几分温柔,“阿盈对你亲近,但她对旁人其实都是避之不及的,看来,我们真是有成亲人的缘分。”   宁芙听到小阿盈的脸还有恢复的机会,心情便没方才沉重,她点点头,诚然回:“我也很喜欢小阿盈。”   话刚落,韩盈正好抱着一个玻璃瓶从外跑来,里面困着一只彩翼蝶,显然是她刚刚得来的战利品,她进门后犹犹豫豫,最后抱着瓶子站到宁芙面前,垂着头小心翼翼把玻璃瓶递过去。   “送嫂嫂。”   宁芙一愣,心头动容,于是忙双手接了过来。   瓶中,彩蝶静立在壁上,两翼合叠起,露出上面纹理清晰的青与紫,实在漂亮得紧。   宁芙仔细看了看,微低了低身,开口说:“谢谢你的礼物,嫂……嫂很喜欢,那我也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闻听这自称,韩烬拿茶瓯的手一顿,静滞片刻后,方才不紧不慢地如常续饮,但显然,他此刻嘴角已经压不住地微翘起来。   夏芳菲看自家儿子这模样,嫌弃地啧啧摇了摇头。   宁芙倒没注意身后,只见着小阿盈闻听她的话后,目光瞬间亮起来,心头便忍不住开心。   她把瓶子先放桌上,而后想了想,把今日带在头上的两个白茶绒花拿下,戴在阿盈的总角上。   成对的两朵,点缀在乌发上,很衬得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   这个不是她从阿烬备置的首饰箧盒里随意拿的,而是她自己带来的东西,是她母妃相送。   戴好,宁芙目光停了停,柔声言道:“小阿盈真好看。”   小姑娘耳一热,又害羞地垂目去盯自己脚尖,半响后才迟疑地拉起宁芙的手,像是不自信地邀请,“嫂嫂,出去玩。”   声音软软,叫人怎么舍得拒绝啊。   宁芙眼神不由更柔和,她看了芳娘娘一眼,得了对方应,于是礼致到位地起身,又拿起桌上的玻璃瓶,牵起韩盈的小肉手,和她一起去了外面的花园。   外面花儿开得盛,招引来许多各色的彩蝶。   小阿盈指指这只,又指指那只,热情地一直在与她分享。   宁芙笑容深了深,原来这个不爱说话的小姑娘,带她出来要将看蝶的喜悦传递给她。   ……   人一走,室内只剩韩烬母子二人。   夏芳菲收回眼,再没顾虑,于是板起脸看着韩烬,道:“这姑娘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得体,你老实交代,她应不是常人吧?”   “大醴人。”韩烬简洁回答。   夏芳菲惊讶道:“大醴?你先前受困不就是在大醴,可是那时遇的缘分?”   韩烬顿了顿,摇头,“不是,我们的缘分深得很,而且她是不是常人都没关系,人我要定。”   “……”   夏芳菲拳头硬了硬,又忍了忍。   她侧头,看了眼外面此刻和阿盈玩在一起的绝美少女,叹道这孩子人美心又软,不知是如何被烬儿看中,遭了强夺。   尤其她前几日探听到的消息是,人就是被强掳来的郢都!   这么美的娇娇儿……夏芳菲叹息着又看了眼自己那面容冷凛的儿子,于是忍不住言道了句,“我警告你,不要恃强凌弱,更不要仗着权高,便迫着人家去做自己不情愿的事。”   越说越离谱。   韩烬看过去一眼,低眉有些无言,他声音懒懒,“恃强凌弱?没到那地步。”   “怎么,你还真有这打算?”   夏芳菲瞪过去,眸光几分犀利。   韩烬抬手摸了下耳廓,没答这话,思寻片刻后回道:“方才不是您说我模样生得好?大概是沾了您的光,叫小公主对我把持不住,色令智昏了吧。”   “……”   一时间,夏芳菲不知自己要震惊自家儿子的厚脸皮程度,还是惊讶于小芙儿的真实身份。   别国公主都敢劫……他简直胆大妄为到无法无天!   “你速速把人给我送回去,喜欢为何不名正言顺的娶来?是不是人家压根就看不上你,这才遭得你的强掳?”   牵扯多国,情况很复杂,一两句显然无法解释清楚。   当然,韩烬也根本没有解释的打算。   他敛敛神,依旧一派目中无人的姿态:“人我要了,母妃,婚礼筹备的事还要您多辛苦操持,想来应也不会太久了。”   “你……”   什么叫……要了?   夏芳菲气得差点拿茶壶丢他,可心想自己儿子做事虽浑,却因身承魇症,素来比常人更能克制己欲,在男女之事上更不懂开窍。   所以,大概是她多想了吧。   她迟疑的,又确认地问了句,“那话什么意思?”   “说了。”   韩烬懒懒抬眼,音色无波,“色令智昏啊。”   他被迷得要死,等不了。   哐当一声,夏芳菲把茶杯用力往桌上砸了砸。   ……   宁芙和韩盈玩闹一会,两人一共捉了五只蝶。   它们颜色各不相同,但在阳光的照耀下,劫夺目耀眼,只是最开始那只已经开始恹恹了。   宁芙看向阿盈,温声细语的:“阿盈,玩累了回去找母妃好不好,但我们要走了,小蝴蝶也想回家找爹娘,你说我们要不要放它们回家呀。”   “要放,要放。”   “好,我们一起放好不还?”   韩盈笑得开心,明显喜欢亲近宁芙,两人将半个时辰的劳动成果成功全部放飞,洗洗手准备一同回内室。   只是临进门时,韩盈忽的想去净房,宁芙便在门口等。   里面的人不知她离近,于是有些私密之话,也因此不小心落进她耳里。   先是芳美人的一声,“他是皇帝,商贾于西潭采蚌贩珠,自有他暗中属意,你如此不留面子将那些采蚌人轰走,他得知后心里又怎么会高兴呢,雍岐属你权势最重,严牧唯你命是从,这个谁人不知?可一些尊面你需得留给他,他才是雍岐的君上。”   “我不恋栈皇权,否则就凭一些坊间议论,岂能阻我称王步伐?眼下皇位我已经大方给他,至于威仪,那便需他自己来挣,靠不得我表面虚让面子。何况东崇人虎视眈眈想夺回东境川郡多时,势必早晚会一试,君上御驾亲征,这在雍岐也不是没有先例。”   他能扶着韩炘安稳坐下皇位,但威仪是民心所向,他给不了。   夏芳菲迟疑言道:“御驾亲征?炘儿和他母亲一样,都是软性子,哪带得了兵?”   “所以,带兵靠我。”韩烬语气平淡。   夏芳菲与当今太后,也就是先前的颖娘娘一直关系交好,前几日两人聚在一起,她敏锐听出对方似有隐言,一经探问才得知了养蚌人被逐一事,她们两个老太太自不懂政事,但君臣生隙总是不好,这才想着从中作调和。   “我是在跟你说养蚌人的事儿,你把话题引远了,那不就几个蚌壳而已,你让一让又会如何?”   “还真让不得。”   说到这儿,韩烬这才口吻认真了些,“那粉珠子芙儿喜欢,我命人捞珠攒成手串,是准备之后作纳采之礼的,既如此,聘雁岂能轻易相让?”   “……”   夏芳菲一噎,终于不再多言。   此刻房门之外,宁芙暗暗听着这些,心头酥酥痒痒。   她虽不了解雍岐政事,更不懂得他们的兄弟之礼,君臣之道,却唯独知晓阿烬惦记着自己,每时每刻。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用过午膳, 韩盈被侍婢哄着去午眠,剩下三个便坐席闲聊。   期间说起太后娘娘寿宴一事, 夏芳菲看向宁芙, 主动提议说道:“芙儿一直闷在王府会不会住得无聊,不如过几日跟我一道进宫去换个环境散散心,到时我只说你是亲友之女, 跟着进宫是为帮我照看着阿盈。”   宁芙闻言思寻了下,她确实不太想一直待在王府的金屋里,长久下去, 仿佛自己真成了阿烬豢养着的金丝雀。   可是思及阿烬的隐秘计划, 知他还另有一番斡旋,便想自己眼下还是避免抛头露面才好。   她看了韩烬一眼, 像是征询, 对方也正好将视线扫过。   他并无阻止,允道:“去吧。”   “真的可以吗?”宁芙倒显迟疑。   韩烬点头,安她的心, “无妨, 宫宴上没有外人, 到时给你换一身份,自惹不了嫌疑。”   夏芳菲也紧随开怀一笑,“参加家宴没什么可顾虑的, 我不专门拉你去人前介绍就是, 到时只在殿中给你找一安静又不被注意的座位。你便与阿盈坐在一处,阿盈平日认生得很, 这回有你在身边陪着她, 我也能安心多和太后娘娘闲聊几句。”   见阿烬已经允下, 芳娘娘又如此盛情, 宁芙没什么可过多顾虑的,尤其阿烬素来比她更能思虑周全,想来参加宫宴而已,不会节外生枝。   于是她点头应下,问好宫宴寿诞的具体日子,决定去见一见雍岐的宫殿风光。   ……   到了当日,宁芙穿着一身浅青色的素气裙衫,钗环配饰都不见分毫靓丽,显然有刻意降低存在感的意图。   女眷与外男不同行,阿烬进宫前已特意安排她与芳娘娘同坐一辆马车,待上车后,阿盈见了她眼神瞬间一喜,与上次相比,小丫头显然害羞少些,都敢试着往她怀里凑了。   宁芙亲切地抱住阿盈,又与芳娘娘打过招呼。   夏芳菲应了声,紧接目光往她身上一扫,立刻眼尖地看出什么,随即掩笑说:“芙儿,你故意穿这么素也寻常不到哪去,这么招人的一张脸,身着素衣反而更将你衬得娇柔楚楚,待会旁的贵门子弟若多看你几眼,阿烬定会忍不住吃味。”   宁芙被说得脸一热,听得打趣更实在羞窘,于是忙摇摇头道,“不会的。”   夏芳菲莞尔不再多言,当下看着阿盈被宁芙抱在腿上又逗又哄的,实在打心眼里对这儿媳妇满意,虽然儿子是混了些,但只要媳妇找得好,不要儿子多要一个漂亮女儿也是足足赚呀。   ……   进了雍岐王宫。   开始时,宁芙走在甬道上,还因新奇于雍岐王宫的巍峨壮观而左右观摩,先前便听说雍岐王殿的横阔占地为六国最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过了永定门,人慢慢多了起来,宁芙停止了左顾右盼,只牵着小阿盈的手安安静静跟在芳娘娘身后。   期间,她尽量垂目掩着脸,遇人多时便抱起阿盈来避开目光,好在众人的注意力始终都在健谈的芳娘娘身上,所以她一路走来并未受多少瞩目。   因为韩烬的缘故,芳娘娘实际比雍岐太后还要更受尊崇,只是芳娘娘亲和随善,从不端架子,不管韩烬如何权重,她都照常尊上庇下,因此十分得众人爱戴,更与太后a娘娘的关系处于一种微妙的和谐中。   宁芙在后默默地观察着,目睹着芳娘娘在为人处世方面如何做到面面俱善,既有几分端持,又不过于矜傲,面对新帝妃嫔时随善亲和,面对重臣官眷又十分庄仪,再到与太后娘娘相对时的自然谦卑,处处游刃有余,一般人很难做到。   大概,这便是昔日间芳娘娘受前皇后迫害的原因之一,她玲珑的性子实在讨人喜欢,若被视作假想敌,便一颦一笑都易遭嫉恨。   待之后身边拥簇的人少了,夏芳菲这才得空落了座。   趁没人注意,她挺直的肩膀这才渐缓下来,又悄悄对宁芙道了句,“可算没人了,刚刚笑得我脸都要僵了。”   “……”   宁芙眨眨眼,若非亲见,她似乎很难想象得到,眼前展露真性情娇憨一面的美妇人,刚刚还八面玲珑,无懈可击地应对着后宫诸多纷扰。   “娘娘很是得心应手。”宁芙由衷赞叹了声。   夏芳菲啧了声,声音懒懒,也有玩笑意味:“生活所迫,这不是得给新帝妃嫔作表率嘛。我倒还好,实际太后娘娘才是真正的遭罪,她以前胆子可小了,现在出来不得不装气势,努力撑场面。”   宁芙有些忍俊不禁,愈发觉得芳娘娘有趣。   这时,从旁又过来一个作势闲叙的娘娘,与夏芳菲交流中似无意问起宁芙的身份,夏芳菲反应很快,当即便言称宁芙是她远房堂妹家的女儿,此番是入京访亲。   对方也顺势称呼了她一声表姑娘,宁芙礼貌弯唇示意,同时默默记住了自己今日所顶着的身份——远房表姑娘,阿烬的……表妹。   她抬眸,随意向前席瞄了眼,可不知是否真为心有灵犀,还是他一直在盯着自己,两人便如此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   心头隐隐欢悦了下,宁芙有所迟疑,但最后还是没有移开目光。   隔得这样远,旁人应注意不到什么,怀揣这样的心思,她不禁胆子大了些,承着他的灼目。   真威风啊。   远远看着他尊于人前的威厉模样,周身又散发着不喜人近的漠然,宁芙难免有被偏宠的得意小心思,因为只有她看过他柔情时的模样,动情时的模样。   他可以不这样冷,也可以热得灼人。   甚至烫进她身体里。   不再是不通□□的乖乖公主,宁芙觉得她被教坏了。   眼看周围落座的人渐多,宁芙赶紧收回视线,得了芳娘娘的眼神示意,她起身领着阿盈悄悄挪到三排之后的位置。   此处正好有一立柱,旁人看过来时大概只能看到她一半的身影,宁芙十分满意这位置的隐秘。   等着食膳上桌之际,宁芙和小阿盈压低声音一直说说笑笑,可忽的,她似有所察觉地抬眼,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一女子正盯看着自己,眼神不算多么友善。   见其穿着打扮奢贵,身后又跟着一众婢女,便猜知其身份定是不凡。   只是宁芙都不认识她,一时还以为是自己多想。   可等她慢悠悠地饮完一杯茶后,再用余光瞥过去,却发现那道敌视的目光依旧没有消失,只是除了敌视,更多了几分打量。   毕竟对方也没有真的做什么,宁芙眨眨眼,即便感觉不适,也只好尽力将其忽略掉。   这时,小阿盈悄悄凑她耳边,小声说了句,“嫂嫂,那是侯府的姐姐。”   “阿盈认识她?”   小家伙用力点点头,“她总来宁苑看母妃,也看阿兄。”   宁芙似乎忽的懂了些,她不动声色,顺着小阿盈的话笑着接道,“也看你这个小家伙吧。”   闻言,韩盈的眼神忽的黯淡了些,“没有,林湘姐姐不爱理我的,只嫂嫂喜欢阿盈。”   这话,宁芙听得几分不舒服。   若对方来宁苑是有意讨好阿烬与芳娘娘,那小孩子的感受也该一起相顾上才是。   大概是有些人觉得阿盈无用处,便懒得对一孩童消磨耐心吧。   可在小阿盈眼里,这是又一次被人异待,得不到答案,小姑娘会不会敏感难眠,忍不住去钻牛角尖儿呢。   “那我们也不要理她了,阿盈来和嫂嫂好,行不行?”   阿盈一下抬眸,方才还模样蔫蔫,闻言后却立刻恢复了精神气,用力地点点头。   正好餐食上了桌,宁芙照顾着小孩吃饭,也没心思再管什么林小姐,张小姐的。   没必要的人,懒得占脑子。   前席列坐的都是雍岐宗亲,宁芙用膳期间好奇地向上打量过去一眼,眼见雍岐新帝确实年少,甚至还有些乳臭未干的感觉。   这也难怪阿烬要握兵掌权,先不说能力如何,就光这一分气势,新帝韩炘便逊色了不少。   众人送了礼,贺了寿,宴席本该就这样氛围欢悦地结束。   可席末,殿外却传突兀一声——东崇使者特来为太后娘娘献礼!   闻言,宁芙拾箸的手一顿,内席也一瞬安静下来。   众人停筷,将目光移向外,而后看着携礼入门的几个异域打扮的使者,面容纷纷显露出错愕与惊奇,之后更是将目光一齐移看向韩烬。   若没有摄政王的招呼,这些东崇人怎敢冒然进郢都?所以这是尊主又有什么新的指示,众臣皆猜测。   宁芙同样不明地盯看过去,同时将自己掩身在石柱后,尽力侧身遮着脸。   她现在身份还为隐秘,怎能与东崇人直接相面,尤其她的画像说不定已经在东崇贵户间广为传播,今日入殿的使者也不一定认不出她。   阿烬自明这些,怎还会邀东崇人来,这不是会坏了他原定的计划。   正思寻着,韩烬忽的起身,木桌发出嘎吱一脆声,动静实在不小。   他侧身抬眸,冷冷看向皇座之上的新帝,而后无波言道:“这是陛下请来的客人?”   韩炘闻言只随意笑笑,似乎并不觉这是什么大事。   他轻轻松松应对:“兄长莫怪。寡人原本想邀来东崇使君,与其商议贩珠的商线开拓,可没想到兄长忽的将养蚌人全都赶走,打了寡人一个措手不及,可邀请信函已经寄出,客人也千里迢迢地出发,总不好中途无礼驱客吧?”   原来还真是为这小事便耿耿于怀上。   韩烬冷下脸色,心想自己还真是高估了他的肚量。   新帝怕是忘了,当初是他打平天下,抚平雍岐内乱,而后将皇位干干净净地拱手让给他的,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他没打算养政权傀儡,适当的时候也会放权,可前提是,对方绝不能是一条养不熟的狼。   韩烬面色很不好,口吻警告,“这条商线以后不必再做,西潭的珠,我全包了。”   被当众下了面子,还是在太后娘娘的寿诞上,韩炘挂不住脸地隐隐薄怒加隐忍。   众臣也随之感觉到气氛的压抑,于是纷纷垂目不敢多言,全场只殿中心的那一帮东崇人像看热闹一般的,目光在大殿上来回逡巡不停。   宁芙生怕被他们看出端倪,便只好借着阿盈的小身板来躲。   小家伙眨眨眼,很奇怪地发问,“嫂嫂,你藏什么呀?”   “……嘘。”   她确认两人这一来一回的声音并不大,可那为首的东崇使臣就是目光精准地瞥过来,而后眼神犀利地往她脸上淡淡扫过。   幸好前面那石柱挡得恰好,宁芙又躲避及时,便想自己的真面目并未叫使臣看清。   只是现在不是松一口气的时候,刚刚听到阿烬与新帝的对话,她知晓这群东崇人的出现并非是得阿烬的属意,若如此,情况怕是有些棘手,她须得无声无息地溜出去才好。   “王兄要那些宝珠可是有其他的重要用途?只是寡人想不通,有什么事比充盈国库更重要呢?”   “这话不止一人问过,说得烦了。”   韩烬蹙了下眉,神色透着隐隐的倦,只是想起先前母妃的嘱托,他这才忍了忍脾气道,“只最后再说一遍。那珠,是我送美人的赠礼,陛下可否相让?”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   可是美人……哪来的什么美人?   郢都谁不知道,尊主素来不近美色,身边甚至连宫婢都无,就只留几个下属随从在身边伺候。   一时间,众人都以为这是尊主的调和之言,认为他不过是不想将场面继续僵化。   宁芙听了这话,不禁提起一口气,生怕阿烬会冲动的将她带到众人视野之内。   却不想这时,先前一直对她有所敌意相视的林湘姑娘,此刻忽的从坐席站起。   而后,不知她真是如此作想,还是单纯只为解围,竟开口道:“下月是臣女生辰,我先前已向烬哥哥讨得礼物,不知炘哥哥可否有什么表示?”   她这话一出,现场的紧张氛围倒是降下来些。   连新帝都缓和了些脸色,似想借着这个台阶而下。   可韩烬抬了下眼皮,并不是很给面子,也懒得做这出戏。   他什么也没多说,只忽的转身,向着位席之下迈步走去。   而他每走一步,宁芙的心便不由纠紧一些。   她是不想看到阿烬当众和别的姑娘纠缠不清,可顾及着东崇人在,她本打算受了这个委屈的,任由那林姑娘冒领。   可谁知,她忍下,阿烬却不许。   几个阔步走到她面前来,韩烬没有直接开口,只是将目光盯到她的耳垂上,稍顿。   “怎么没戴耳饰?”   宁芙有些无法承受他当众的逼进,慌乱之下只怔茫冲他眨了眨眸,几分心慌,更有悸动。   他则弯下腰来,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绸环包的小盒,递上前道:“本想回去再给你的,可见你戴的首饰太素,便这会儿给你吧。”   说完,他将盒子打开。   两个格外润泽圆滚的粉珍珠映眼,宁芙方才知晓,他竟为自己打了一对珍珠耳坠,而取材,便是方才争议于朝堂的价值连城的粉珍珠。   他说宝珠赠予美人。   而美人,就在眼前。   不理会周围人的灼灼视线,他伸手小心翼翼地帮宁芙戴上。   再开口时,他声音不自觉扬了些,甚至带着几分揶揄意味的故意逗弄。   “表妹,甚美。”   心头麻了下,受他声音的蛊。   此声,全场皆可闻。   她抿抿唇,耳朵不由发烫,差点儿就要忘了,今天,她是这样的身份。   作者有话说:   玩什么哥哥妹妹这一套,嘿   ———————— 第64章   话落, 全场的视线全部聚拢于一处,宁芙的指尖更不由捏攥得紧了紧。   而韩盈原本就胆子小, 眼下忽的被众人巡视, 吓得立刻往宁芙身后躲,宁芙把人护了护,嗔瞪了韩烬一眼, 抿抿嘴,实在是不情不愿才道了声——   “表兄。”   闻言,韩烬似在强抑嘴角弯起的弧度, 他没应声, 只将落在她耳垂上的力道忽的收重了些,指腹捏揉, 旁人看不到的暗处, 他明晃晃地调戏人。   收了手,韩烬直起身,而后回到上席间, 面色如常地姿态端矜。   而立在一旁的侯府小姐林湘, 此刻脸色已难看到极致, 韩烬方才的举动实在叫她难以下台,她委屈地看过去,模样也算楚楚可怜, 可韩烬却连一个多余眼色都没给, 最后还是芳娘娘出来打圆场,叫场面过得去。   “湘湘放心, 你的生辰礼几位兄长自然都记得的, 到时他们若敢忘, 本宫和太后娘娘都第一个不答应呢。”   太后闻言, 面上也随之扬起调和的微笑,只说生辰礼应时必到,不在今日,也错不过正时。   林湘这才终于面色缓了些,而后顺着这个台阶儿下来,欠完礼重新坐回座位,只是相比方才,兴致明显淡了许多。   全场只林小姐一人在走动,宁芙自然与大家一样,不自觉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没觉得这有何不妥,何况方才自己也被她盯看了好久。   可对方察觉后回视目光,将其他人的打量全部忽略掉,只精准将她的视线敏感捕捉,而后眸底瞬间怒意腾腾,连点掩饰都没有,仿佛受到了她的挑衅。   “……”   宁芙立刻收眼,无奈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这是无意间将人给得罪了。   不过反正现在已经被迫露了脸,她也不必要再像刚刚那样左藏右躲,于是动作自然地开始执箸用膳,努力凭借信念力隔绝纷扰。   什么雍岐东崇她也管不了了,眼下她唯一想到的,就是把自己身边的小家伙喂饱,至于其他,有阿烬在就是,她才不要再管。   想想他刚刚公然捏耳的调戏举动,宁芙便气呼呼地忍不住脸热,他这么胆子大,烂摊子自己来收就是了!   殿中,那为首的东崇使臣将视线从宁芙面上收回,他似思吟了下,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不知尊主原还有这样一位年纪相仿的表妹,既为兄妹情深,那粉珠我们势必不能夺人所爱,西潭的采蚌生意,我们不再做就是。”   韩烬弯唇笑了下,没多说什么,只抬臂冲其举了举手中的酒杯,颇有些轻狂之态。   而眼下,一众东崇人还未落座席位,哪里接得住这酒,见此,众臣皆知尊主并不欢迎这些异客的明晰态度,于是也跟着不慎热情。   韩炘坐在高位,睨眸看不清的意味,他看了韩烬一眼,等了等,半响才硬着头皮出言赐座。   之后又故作轻松姿态,笑着言说:“原来都是误会。兄长若早些告知,也不必生出这样的芥蒂了,美珠配美人,相彰甚好。”   韩烬眼皮都没抬一下。   而韩炘却一副未觉尴尬的模样,忙吩咐身边大监去催催菜。   只是各系佳肴菜膳齐上了桌,却有人吃的没滋没味,更有人吃的战战兢兢。   原本其乐融融的寿宴氛围,全部因着这些东崇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渐渐消匿,徒增场面闷沉。   宁芙原本是局外人,不过当下身临其境,也隐约察觉到雍岐内政的行之微妙。   仰仗权臣上位的新帝显然威严不足,但又难掩自身野心,刚刚他明显是在试探地做出小动作,想以此来测阿烬的底线,只是大概连他自己也没想到,阿烬会如此不给面子的当众黑脸,众臣见状更无人买帐,于是最后只碰得了一鼻子的灰。   现在,宁芙也是真切地感受到,阿烬在雍岐是如何的说一不二,位极人臣。   也怪不得他分明不是君上,却被六国中人尊称一声尊主,可见极受拜崇。   比如现在。   他一人不高兴,在场所有人都谨小慎微地吃不好,喝不下。   嗯……准确来说,应除了她和小阿盈。   垂了下眸,看着面前骨瓷釉盘上的十五只油焖虾,眼下已被她入腹七只,剩下的八只也全部进了阿盈的肚子,整盘被吃得见底,宁芙不禁悻悻然。   方才前席凝滞时,她是竖耳一边看戏,一边在仔细剥虾。   ……   宴席散。   宁芙随着芳娘娘出殿时,忽觉斜侧方有一道视线一直紧盯在自己身上,起先她以为是阿烬,便没有理会,可那道视线经久不消,仿佛探究意味更多时,宁芙终于忍不住地回看过去。   而就在她抬头的瞬间,对方却十分机敏地将视线收回,宁芙没能抓个正着,可那个方向,是东崇的一众人。   她几乎立刻警惕起来。   芳娘娘这时牵住她的手,摇头叹道:“待会儿我要去趟永寿宫,与太后娘娘说几句话,今日这事有些复杂,大概我们人老了,总觉有些事实在有心无力,也越来越难真的介入其中。”   宁芙心知两位娘娘是担心兄弟阋墙,引来国之危难,于是忙懂事点点头,回了声:“娘娘不用过多忧心,阿烬心里有数的。”   “但愿如此。”   宁芙又问:“那我去花园转转,不如阿盈跟着我一道?”   她自不会主动寻去人前露面。   夏芳菲却摇摇头,“席上看你光照顾她了,自己都没怎么吃好吧?一会儿我带阿盈同去就是,应该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御花园就在附近,你便先一个人逛逛,等我们待会儿过来寻你。”   宁芙感觉着当下的饱腹感,有些羞窘地低低应了声‘好’。   芳娘娘拍了拍她肩膀,似在表达感谢。   而她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方才在席间,其实根本没比阿盈少吃多少==。   ……   今天天气有些多云,即便刚过午时,也并不显得十分闷燥。   倒是凉风习习,卷着花香拂面,叫人闻着几分舒服怯意。   不知阿烬去了何处。   她白无聊赖地赏了会儿花,又寻着个木秋千自己荡玩了会儿,时间慢慢消磨,却一直没有等来芳娘娘和阿盈。   大概是被什么事儿耽误了吧。   又等了会儿,宁芙稍稍有些犯困,秋千荡起的幅度也缓下。   身边没有侍婢,她自不会真的就这么睡过去,只是打算短暂闭眼憩休下。   脑袋沉沉向外一斜,她意料之外贴到一温热的手掌。   心头一惊,她抬眸,见阿烬竟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来。   大概方才是以为她真的睡着,这才抬手帮她托住脸。   她坐正,醒了醒盹,道:“芳娘娘带阿盈去了太后娘娘的永寿宫。”   “我知道,所以过来找你。”说完,又问,“喜欢荡秋千?”   “嗯嗯……挺喜欢的。”   他说了声‘好’,之后迈步绕过木架,走到她身后,帮忙推背。   千绳荡起,自己孤零零地玩儿和有旁人陪着,感觉完全是不同的。   “害不害怕?”   宁芙才不肯露怯,“你可以推得更高些。”   “行。”   说完,韩烬便不再刻意收着力了,在保证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尽力给她刺激的体验。   宁芙两只手攥得紧紧的,开始时她还觉得迎风畅快,可到了后面的高度,简直要闭眼来忍怯。   最后实在太怕,便颤软下声音喊他,“阿烬……我怕。”   声音刚落,千绳受着阻力立刻缓下,宁芙一口气没喘回来,后背便精准贴进他胸膛里。   心跳杂乱着,耳边被他气息拂过。   “怕什么,我在你身后。”   宁芙吸了下鼻,简直后悔死自己方才非要逞英雄了。   她回身抱住韩烬的腰,想了想,思路清晰地开口:“可万一我从前面摔出去呢?”   韩烬忍笑了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那我也护得住你,从小习练一身的功夫,哪能连这个用处都没有?”   宁芙收力将他搂得更紧,还寻贴贴地蹭了蹭,不得不承认,被这样的男人拥着,她得到的安全感很强,也心安很多。   想到什么,她问道:“今日撞见东崇人,你说他们会不会认出我?”   “可能。”   宁芙立刻抬眼:“真的?”   “今日进殿,使臣团里为首的那人,是东崇军师慕容肃,不过他还有另外一个隐秘身份。”   慕容苏。   宁芙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便顺势问道:“什么隐秘身份?”   “东崇皇帝的私生子,也算是东崇见不得光的……四皇子吧。”   宁芙思寻了下,似乎先前的确有听说过,东崇国特立独行行尚一夫一妻制,就连皇室也是如此。   若皇后没有子嗣,方可另娶,若有嫡子,私生儿便连得个体面的机会都没有,在别的国家,庶子尚且是个寻常皇子,可在东崇,却是不入流的东西。   不过,一隐姓埋身、不得光明的皇子后继竟成了一国军师,可见此人并不简单。   “那他对我们可有威胁?”宁芙比较担心这个。   “目前来说,没有。”   韩烬多言了些,“东崇如今的皇后算是为母族争气,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只是哪能料到,这三个儿子个个享乐贪色,竟没有一个成器,全部不得老皇帝信任。如此下去,皇后母族黎氏的势力定会岌岌可危,这样的紧迫时刻,黎氏一族若知慕容肃的真实身份,明里暗里不知要对其下多少次死手。”   宁芙似乎听明白关键,“所以,你抓住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便能以此牵制于他。”   “只是留一后手。”   宁芙安心多了,又问:“这些辛密之事,连黎氏的皇后都不知晓,你又如何得知?”   韩烬看向她,抬指,稍用了些力气戳点在她的额头上,才道:“芙儿以为我只是个能带兵打仗,却有勇无谋的勇夫?”   “不,不是的。”   韩烬有点儿哄不好的模样,抬着她下巴就要亲,可这里是花园,说不定就会来别人,宁芙瞬间紧张到不行,可他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几乎是夺着她呼吸亲,大力到她晕晕沉沉,险些从秋千上跌下来。   他顺势把她托腰捞起,继续缠绵悱恻,互换气息。   宁芙很快无力,腰软着攀上他的脖颈,细细密密,又忍不住发出弱弱的撒娇声。   可忽的,异响传来,似乎是有脚步声从远临近。   偏偏不早不晚,就赶在阿烬对她最坏事的时候。   宁芙实在羞窘又心虚,于是猛的把人推开,同时听清不远处的言谈。   是两道女声。   “湘湘,你可是忠毅侯府的正经嫡女,身份多么尊贵,可比一个不知来历的野丫头强多了,你何必为了她一直闷闷不乐?更何况尊主这样高山仰止一般的人物,自该匹配身份得当的贵女,哪会真的看上那野丫头。”   林湘:“你刚刚不是都听见了,她是烬哥哥的表妹,并非来历不明。”   对方语气十分不屑:“只是远房的便宜妹妹而已,又没有多亲。她不过就是仗着自己皮囊好,发发狐狸精的骚,上赶着贴呗,你跟她比岂不是掉价儿?再说,芳娘娘她多喜欢你,你都未雨绸缪地把未来婆母讨好过了,还至于这会儿发什么愁?”   “也是。”   之后,便没了后话。   脚步声没有继续逼近,明显两人并没有继续朝里散步的打算,若宁芙他们继续保持安静,自能与她们安全避过。   可她却忍不住有些忿忿闷气,当下更恼得简直恨不得与她们迎面对一对。   她不擅吵架,可更受不得委屈。   自有记忆以来,她都没听过这样恶毒的言语,宁芙实难想象,这样难听的话竟都是出于女孩子之口。   真的好气。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不想暴露出去,可又忍不下这口气。   而这时,韩烬却忽的捧住了她的脸,叫她回神。   “不解释,叫她们眼见为实。”   话落,他俯身,再次用力嗦吮住她的唇,宁芙还在怔茫,只觉唇片细细被咬,对方得隙,直接进入扫荡全部的口腔空当。   他的左掌慢慢移到她的后颈,没有掩盖意图,“可以出声。”   因为害羞,她之前几次其实是一直在忍着声的。   但这回……   嘤嘤咛咛,喘息不止,宁芙也什么都不顾了,被他占有时本能的撒娇发嗲反应,此刻全部不再收敛、不留余力地展现。   她平时就有够招人的,眼下试着放开些,简直妩媚到了极致,韩烬受不住地慢慢被她勾着走。   他们闹出的动静也越来越大,吻出水声的激烈,视若无人的投入,很难不把人引过来。   引过来,正好。   正好叫她们看清楚,她若真成狐狸精到底会是什么样的。   而且说不定还会新奇发现,在这个过程里,比狐狸精更投入享受的,没准另有其人!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刚刚走过岔路, 身后便忽传几声哼唧不停的娇喘。   几乎是闻耳瞬间,两人贵女迈步的动作一僵, 紧接不由涨红了脸色。   原本她们还以为是听错, 可屏息再细听一阵,那喃喃女声愈扬上来,挂着气音不停地哼喘, 简直嗲得不成样子。   哪里来的浪蹄子,竟敢来御花园做这等有伤风化的孟荡事!   林湘一个侯府贵女哪历过这些,于是下意识看向自己身边的知府千金冯梦玉, 却见她同样又惊又窘, 愣于原地不知所措。   即便两人方才背后嚼舌根时言语颇恶毒,可到底都是未出阁的小姐, 没亲历过□□, 眼下听着身后的靡靡之音,她们真不知是该赶紧避开污秽,还是出声训斥那些没规矩的东西。   冯梦玉率先回过神来, 压低声音道了句:“一准是哪个宫的宫女在和侍卫私相授受, 今日寿辰宫宴, 守卫的重心全在前殿,这才难免叫这些人钻了空子。真是不知所谓!御花园这宝地也是卑贱奴才随意能来玷污的?我倒要过去看看,到底是哪个小贱人这么有胆子。”   林湘赶紧拉住冯梦玉的地胳膊, 犹豫言阻。   她并不想去, 尤其听里面那女人喘得声音这么厉害,说不定是在做那种事, 她们姑娘家家, 怎好冒然去捉奸?   “梦玉, 要不还是算了……暂由着他们浪荡去吧, 若他们行为不自束,以后总会有人替我们教训,何必过去污了眼?”   冯梦玉想了想,也觉有道理,于是没有执意坚持去捉奸情。   林湘已经一刻也待不下去,抓紧提裙要走,可这时,身后的嘤嘤喘息稍停,而后忽的传来一句——   “烬哥哥……”   闻言,林湘身姿一僵,脚步更不可置信地顿住。   冯梦玉跟在后,也是一下白了脸,根本不敢去看林湘愈发沉下的脸色。   放眼整个皇宫内,哪还有第二个烬哥哥?   两人面面相觑,第一时间尚且还侥幸想着可能只有同音混淆,可之后再一声传耳,则是彻底将她们心头的猜想坐实。   女声喃喃透着嗲:“哪有你这样欺负妹妹的嘛,都亲痛了,小心我待会儿去告诉芳娘娘。”   对方没回声,但听女娘吃痛的哼声,便知她是被教训得吻得更重。   林湘气极攥紧拳头,这会儿一点也没有方才相劝冯梦玉时的理智,她恨恨迈起步子,直直冲向隐秘岔路。   花丛深里的秋千后,故意出声使了回坏的宁芙,此刻正冲着韩烬无辜眨眨眸,笑容更难抑的狡黠欢快。   她就偏偏要招人过来。   反正这里也没人知道她大醴公主的身份,就算被外人看到,明面上也是阿烬不着调地连自家表妹都欺负,跟她可没有什么关系。   韩烬似乎察觉了她的小心思,虎口箍在她两侧腰窝,将力道慢慢收得更紧,但亲吻并未缓弱停下。   听到身后脚步声渐近,他阖眸咬了她小舌一下,之后离开她的唇,开口声音微沉,更带着不一样的沙哑,“演什么。”   宁芙耳一酥,不知他喘得这样性感,究竟是因方才亲得过分投入,还是被她一声‘哥哥’给唤得躁了。   见他紧凝着自己不放,宁芙轻哼了声,不甘示弱地踮脚仰头。   大概宁芙自己都未察,此刻她两侧脸颊浮着涔涔潮红的模样,实在媚眼如丝,她就这样顶着双湿湿的眸,拥覆到他右耳耳边,压低声音轻轻道。   “不是你说我是你表妹,那叫声哥哥不行吗?”   话落,身后有两个匆匆身影现出,而两人彼此相视着,对外皆默契地置若罔闻。   韩烬眸深邃,滚了下喉结,引蛊着,“再叫一声。”   宁芙其实也觉羞耻,若是平日面对面单独和他相处,这称呼她是如何也叫不出来的,可抬眼间,看着那位林姑娘正冲着自己怒目而视,她反而被激起了几分报复心,又想她刚刚与同伴在背后恶意揣测自己,这股气便不由更盛。   于是宁芙整个软在韩烬肩上,又偏头,受着他吮颈的力道不禁唇瓣微启,而后睨眼淡淡扫过林湘,慵懒缓舒的嗓音随之喃溢出。   “烬哥哥。”   韩烬自然察觉身后有人临近,也清楚知道怀里人正在耍什么小把戏,不过他懒得拆穿,也愿意配合一二。   “舒服?那再亲一会儿。”   “……”   这个真的不行了,宁芙气人归气人,可方才两人那般激烈,她的唇早已经被吮得麻了,再下去估计都见不了人了。   “不要。”   她用气音极小声地道了句,又再看了眼咬牙隐忍的林姑娘,于是乘兴便表演起来,她神态故作惊慌,还动作很夸张地一把将韩烬推开。   韩烬怀里一空,先是意外了瞬,再抬眼,却对上宁芙那双楚楚可怜的眸。   接着,听她声音委屈又隐着控诉道,“表哥不要了,有,有人……”   “……”   韩烬先是反应了瞬,而后眉头挑起,看宁芙故作一副被迫顺从,仿佛一切是被他威逼强迫的可怜模样,心头犹然而生几分心痒。   他想,不如到时真叫她陪自己扮演一回‘强迫’戏码,这应该会十分有趣味。待进入到特定情境,他会铁面地冷下心肠,而后撑在她身前眼睁睁看着她无助哭泣,不安抚,不劝慰,他只会俯身吃下她的咸咸眼泪,再毫不留情地狠狠凿入埋根。   作为兄长,好好浇她是他不容懈怠的责任,养花,养料需足。   林湘见宁芙动作退拒,又怯怯喃语,简直如遭雷劈一般僵怔原地。   这狐狸精为何会那般抗拒地说不要!?   林湘原本奋不顾身地冲过来,就是为了叫醒为美色沉迷的烬哥哥,怕他被狐狸精滥用下三滥的手段勾迷住魂。   在她眼里,烬哥哥向来严于律己,洁身自好,一心只有征疆扩土,身边更是从不围莺绕燕,算得真正的正人君子,她在他身后默默注视了好多年,亲眼见证着他从低处步步艰辛爬到顶端的全过程,她才是最懂他心的人。   可为何朝夕之间,他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模样狐媚子的表妹,林湘原本又妒又嫉,可刚刚她目睹的那一幕却是——烬哥哥竟在对那女子用强。   尤其,对方眸光楚楚带泪,嘴巴被吸得肿,明显一副被□□过头又忍惧不敢挣的怯怯模样……原来不是她在主动勾引,恰恰相反,她才是弱势一方,遭着反复不知几轮的强吻,她已被欺凌得无力脱困,只能抖着承受。   直至外人打破这一切,她这才得救一般地终于脱了桎梏。   林湘咬紧牙关迈前几步,脚下如拖着重铅石,叫她步履艰难,如负千金。   她实在难以接受烬哥哥的风流一面,对表妹用强……这简直畜生行径。   难道凭他手握强权,就可以这般为所欲为吗?林湘是对其痴心一片,可最基本的原则却不会因爱而偏移。   幻想中的清冷君子形象破灭,她到底不死心地质问开口:“烬哥哥,你,你在做什么……”   韩烬垂眸,看了宁芙一眼,见她此刻戏意正浓,还扮着神色凄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被欺负到红透眼的小兔子。   于是无奈眼皮跳了跳,有什么办法?小公主要演,他只能配合着呗。   “不是都看到了?”   他声音慵懒,磁沉的声线被他咬得格外性感,若是平时,林湘不知要如何内心荡漾,可眼下闻听入耳,却只觉压抑生寒。   得了这么个连敷衍都算不上的回答,林湘摇摇头,眼底全是失望。   “好,就算我看错人!”   一声哀恸,满是脆弱,林湘转身哭着跑开,再不复方才在宫宴上的那副盛气凌人、气势汹汹模样。   林湘走了,僵在一旁的冯梦玉也想跟着遁逃。   此刻她脸色同样板沉得难看,只是与林湘不同,她脸色骤变不为别的,只因心虚生惧。   方才以为周遭没人,她开口才没有什么顾及,也因此脱口了许多对尊主冒犯的言辞,还有对那位表妹,她更是为了讨好侯府小姐而故意对其抹黑着编排,眼下,她不知自己出口的那些恶言究竟有多少入他们的耳。   思及此,冯梦玉实在战战兢兢,连头都吓得不敢抬。   “你叫什么名字?”韩烬垂落目光,忽的出声。   她心一凛,不敢不回,“冯……冯梦玉。”   “你父亲叫什么?”   “冯远征。”   韩烬没什么表情,闻言将视线收回,“原来是冠洲知府家的女儿。”   听其语气无波,冯梦玉慢慢松了口气,以为自己是侥幸得了尊主的宽恕。   可正当她慢慢松懈下背脊时,韩烬却目光微敛,忽的沉沉开口,“二月前,冠河桥梁修缮,朝廷拨给你父亲三万两银元,以作安抚民生之用,可后来有民众上访检举,言称百姓们手里根本没落到多少钱,原本我还忘了追究此事,好巧冯小姐今日偏偏站我跟前儿来,如此,倒是提醒了我。”   “……”   闻言,冯梦玉简直吓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虽是知府嫡女,可处境却算得艰难。生母已逝,父亲娶来的继室又添丁进口,为冯家前后生了一儿两女,没有母亲疼爱,她在家中全是靠着祖母的爱护才能得几分尊崇,然而实际上,她并没有继母所生的两个妹妹得父亲欢喜。   甚至,她如今已经到了待嫁的年纪,可家中却无一人为她的婚事上心,祖母年迈,父亲偏心,所有好的英年才俊,又全部继母劫着去叫两个妹妹先过眼,她实在是气不过,这才想着好好讨得侯府千金林湘的欢喜,试着把脑袋削尖,最好能嫁进侯府去。   可偏偏,她马屁没拍好,竟惹得尊主的怒,不仅得不偿失,她简直是毁得肠子都青了,若被父亲知道,自己做的蠢事竟影响到他的仕途,那不被打死才怪,更别提拥有什么好姻缘了。   匆慌下跪,冯梦玉强抑身抖地向前,深深扣了一个头,“尊主饶命,表姑娘饶命,我再也不敢多嘴了,是我嘴碎,口无遮拦!”   “没说要你的命。但说错话,总要受些惩罚才是。”   韩烬懒得再看她,只拉上宁芙的手,安抚道,“别叫这些人烦了你的心,不值得,她们连你一根头发都比不上,何来议论你的资格?”   宁芙点点头,她其实并没有真的将那些言语攻击放在心上,除去一开始听到对方脱口字眼污秽程度时的震惊,之后便都没有太大的反应了。   “怎么处置,你说了算。”韩烬把权利交给她。   宁芙不在意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略微思吟了些,她只语气平静地开口:“贪官自该受惩处。”   一句话,冯梦玉顿时心凉彻底,就连跪地都没了力气。   宁芙看着她一派如困兽般的狼狈,倒没有真的把事情做狠绝的打算。   小惩大诫就好,没必要给自己树一死敌。   “巡检官宦贪奢,该为督察院的职责所在,贪多少补多少,惩罚到位,这些与贪官家眷都没什么干系。”   闻言,韩烬挑眉,冯梦玉更是愣了片刻,这才得获新生般连连向宁芙叩首。   她可不想受这大礼,于是忙躲到韩烬身后,对其最后威慑了一句。   “祸从口出,知府小姐以后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是……”   亲眼见着尊主对这位表小姐的宠爱程度,明显根本就不是单单的一时兴起,她心里知了个底,以后就算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再冒犯这位主子呀!   ……   人走落个清净。   花园重新恢复静谧,只是眼见芳娘娘还没有过来的动静,韩烬实在舍不得再叫她一个人干等。   若之后再有个嘴碎的出来找不痛快,小公主再受次委屈可怎么办?他会心疼坏。   于是他叫了个小厮给夏芳菲传话,之后直接将人护送回了王府,既然都对外说了是表妹,那被兄长照顾照顾也算合情合理才是。   一进金屋,他便遣退了所有随侍,而后一边抱着她往里步步挪走,一边着急去解两人身上的衣带。   宁芙不知他为何忽的这样急,开始还稍有推拒,可对方却一道怨声。   “你方才那副惨兮兮好似要哭的样子,知不知道已经坏了我的名声?君子成了登徒子,她们以为我那时是在对你用强。”   宁芙当然知道,她就是要那效果嘛。   出出气还要被质问,宁芙不满哼了声:“谁叫她们说我是狐狸精的,那林小姐明显喜欢你,那我就是要演被你强……”   话没说完整,臀部忽的被他落掌重重地打了下。   宁芙瞬间被打懵,当下不可置信的抬眼嗔望过去,一副委屈到极致的模样,“你,你敢打我……”   韩烬不顾她挣,又伸手垫上,慢慢地往上揉,感觉出蜜桃似的触感。   “姑娘家说什么粗话?”   她哪里有说!   明明她刚刚准备脱口的两个字是强吻,他以为是什么?   可来不及与他对峙,宁芙直接被他护着腰窝压倒在榻上。   他实在强势,不容拒绝地扑过来,便开始细密衔咬她锁弯处的嫩肉。   宁芙吃痛,自两人有过亲密以来,无论是在大醴还是雍岐,她都从没受过他这样的粗鲁对待,当下实在忍不住委屈地嘤哭出来。   可韩烬却明显是故意如此,见她落泪只稍停,而后手腕一动,轻松便撩开了她的裙衫下摆。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他覆捉上去,听她哭一下,他腕力便重一下。   “戏瘾这么大,不如再陪我演一出?”   “演什么……”   宁芙吸鼻,带着怯弱的哭腔,困惑地看向他。   韩烬唇角弯了下,一字一顿,“被我,强。”   作者有话说:   乖芙儿不懂烬哥哥的恶趣味!   这个月应该可以正文完结,还有两个情节点,收尾写得好慢~嘤。   —————— 第66章   宁芙双手被桎梏左右, 美眸映荡着水雾,嘴巴微张, 明显是被他的气势和粗鲁言语所震惊到。   哪里见他混成这样过, 就连刚刚那两个字,她都以为是自己听错。   “你说什么……”   他没有回答,回应她的是落下的掌以及笼罩而下的阴影。   随后一阵天旋地转, 宁芙惊呼着被他整个翻过身去,脑袋压在软枕上,她几乎完全受制, 只能侧头去寻觅呼吸, “阿烬,别闹了。”   “叫我什么?”   韩烬动作粗鲁的单手掐握住她的两截纤细手腕, 再带过头顶, 明显的屈辱姿态,叫宁芙登羞耻要命。   再联想他刚刚恶劣咬出的字眼,宁芙不禁身抖不止, 生怕他真的会以此姿态来欺负人。   她咬牙, 抿紧嘴巴, 带着点犟,就是不肯叫出那称呼来让他得逞得意。   “刚刚当着林湘和冯梦玉的面,芙儿不是一声声‘哥哥’喊得干脆, 怎么现在回了王府, 反倒叫不出来了?”韩烬解开自己的裤带,又将她整个剥开, 蝴蝶骨上明晃晃的白瞬间晕了人眼。   他微顿, 再开口时声音更显沉砾, “芙儿, 哥哥想疼你。”   小变态!   “你才不是哥哥。”   宁芙听他脱口的那些荤话,气哄哄地干瞪眼,小拳头打不到他,她便用力着乱蹬腿个不停。   韩烬由此趁隙,把她两条腿左右一掰,又撑起她的膝盖,叫她背对自己呈跪就姿态。   宁芙完全被他带用着走,几乎没有丝毫与之对抗的力气,甚至反应不及,人便被他从后压住,一瞬间,她脑海里的画面都跟着不干净了。   她忽的想到自己小时候曾养过的两只小鸭子。   最开始她本来只想养了一只,可为了不叫小鸭子孤单,她最后还是留下了雌雄两只,因新奇感正浓,那段时间她几乎除了吃饭睡觉,大部分的闲暇都是在观察这两个毛绒可爱的小家伙。   母后见她是真的喜欢,还特意寻了个擅养家禽的嬷嬷过来指导,就怕她无意将鸭子养死落得个掉泪伤心,于是后来,有着嬷嬷在旁帮忙照看,两只小鸭子越长越快,也愈发有力气,以前她一手都能掐握起两只,现在却连抱起一只都费力,她知道,小鸭子长大了。   而后忽的有一天,嬷嬷神秘兮兮地指给她看,只见鸭窝里有一枚圆滚滚的青色鸭蛋,还说这是小鸭子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她开心极了,又实在好奇鸭蛋是如何而来,可嬷嬷回答得不清楚,只说那是小鸭子的心意,叫她不必纠结过多。   那时她正好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嬷嬷不说,她便坚持自己偷偷去观察,于是在一个无人的晌午,她惊讶看到公鸭完全压在母鸭身上,前前后后不停地在推进。   小时候,她对此只是一时新奇,即使没理解,之后被别的事情打断专注后,便也没有继续深究。可直到后来姑姑要成亲时,她无意间翻到藏于枕下新婚必看的小册子,又偷听到嬷嬷嘱托姑姑要做的事,忽的茅塞顿开,小单纯也从这一天开始变污了些。   原来在某些方面,万灵都是如此。   一方强制,一方软欺,譬如此时此刻,她甚至觉得自己比那只惨戚戚的小母鸭还要更可怜些。   ……   临近傍晚,夏芳菲的马车到达王府。   一整个下午,她在长寿宫与太后娘娘坦心聊了不少,后宫虽一向不得干政,可今日寿宴之上发生的一切,叫她们实在惴惴难以心安。   两人都不想眼见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出现隙漏,引朝堂危岌,只是此番新帝坚持将东崇人邀来,显然是对烬儿有所背瞒,太后娘娘也是临时得知情况,阻不及,拦不及,也是困恼不已。   夏芳菲心知太后言道这些的用意与试探,她是怕烬儿一恼,会将皇权再争回,如今雍岐兵权五分之三在他手,他若真有颠覆皇权的打算也实在容易,可夏芳菲还是了解自己的儿子,当初他若真有意坐上那位子,绝不是众民的悠悠之口便能拦住的,恰恰相反,因幼时成为过争权的牺牲品,他心里对皇权有分明的抵触心理。   所以,她在长寿宫安抚太后宽心,并说明若新帝不再有意联合东崇势力,烬儿这边她自会相劝,尽力将今日之芥蒂根除,也正因如此,她才一出宫便迫不急来这王府一趟。   进了门,柏青与柏松亲自出来相迎。   夏芳菲牵着韩盈往里走,眼下差不多该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可一路走到前厅却见室内烛火都未点,于是瞥眼问道:“烬儿呢?”   柏青犹豫了下,正想着该如何忙主子遮掩,可一旁的柏松却愣愣的直接脱口直言。   “回娘娘话,主子正和姑娘在金屋休息,还没有传膳。”   夏芳菲脚步一顿,蹙眉回头问,“两人什么时辰回来的?”   柏松却没看懂柏青拼命使下的眼色,只老实地如实回答:“不到申时。”   不到申时回来,而眼下都酉时末了。   堪堪两个时辰,玩闹也该有个度才是。   夏芳菲脸色怪异了瞬,她当然知道依小芙儿温乖的性子,怎样也做不到刻意去招惹,更不会荒唐成这般,毋庸置疑,定是那混小子现在霸着人不肯放,在后院欺负着人家。   毕竟当着他这么多手下人的面,夏芳菲不可能完全不给二字留面子,再怎么说,他也被人叫着一声尊主,哪能没有威重。   尤其还有阿盈在旁,她顾虑着更不可能明言去教训,于是只好冷冷脸,言道:“他不吃,那我们先用膳,阿盈也饿了。”   小阿盈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想着进府没看到宁芙心情好失落,于是她伸出小手扯了扯夏芳菲的衣角,喃喃轻语:“母妃,要嫂嫂一起吃。”   夏芳菲神色闪过片刻的不自在,之后抬手摸了摸韩盈的小脑袋,抿唇想了想后才说,“柏青,你去后院把人给我喊出来。”   即便再年轻气盛也不该自纵太久,夏芳菲也心疼那丫头弱不禁风的身子骨。   “……这。”   闻言,柏青脸色瞬间苦涩起来。他自不敢违娘娘口谕,可又怕自己真这么莽撞过去,一旦扰了主子的兴,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   他垮着脸犹犹豫豫,好在夏芳菲见他为难的模样到底没有继续为难,她摇头摆了下手,“罢了罢了,没出息的东西,我们自己吃。”   柏青呼出口气,瞬间如释重负。   韩盈眨巴眨巴眼,不知母妃在恼气什么,可也很懂事的没有再坚持见嫂嫂,只想自己吃饭吃快些,之后再找嫂嫂玩。   ……   金屋寝室内。   宁芙膝盖都已磨红,最后终于忍不住地放声哭了出来,也由此知道,他温柔与不温柔之间究竟区别有多大,而两人第一次时,他又有多么的收敛。   宁芙快死了,韩烬却还只是半尽兴。   他缓缓才从宁芙背上起身,呼声半响,而后把人整个翻正过来。   抬眸,看清她脸上流着的眼泪,还有乱糊着的细软发丝,可怜模样看上去的确很像受尽躏蹂,他喉结滚了滚,之后敛了目光,却掩不住陡然变得热悸的眸底。   说了要演一次,就得把人弄哭啊。   哭了,依旧美得惊心。   韩烬抬手,用拇指指腹慢条斯理地帮她将眼角悬着的泪珠擦掉,而后吮进自己嘴里,咸咸的。   他弯唇微笑着问,“入戏这么深,害怕我?”   宁芙避过眼,也倔强着,“才没。”   什么入戏!宁芙简直气得想踹他了,可刚一蹬足,脚踝却被他一下箍住,随之她一条腿就这样受迫搭在他肩上。原来他强势没减,恶劣更没减。   他挑了下眉,逗弄地问一句,“这么便宜我?原来做哥哥会有这种待遇。”   宁芙痛得吸气,嘴角也压下,模样怎么看怎么委屈巴巴,她喃喃轻语,“你,你不能这样对待我。”   韩烬垂首,看着小乖乖满脸全是潮红的羞,口干地舔了下唇。   他起身,却再压一遍,“怎么对待,说清楚。”   她声音不自觉带着孱弱,哭腔忍着扩张,“就刚刚那样。”   韩烬却道,“没明白。”   宁芙艰难抬眼看他,想确认他是不是在对自己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可见他神色十分认真,像是真的在虚心请教,她只好忍羞开口,将话说得露骨浅显些,“就是…从后面压着。”   那副样子真的好屈辱,就像是动物在……宁芙说不出来具体的形容措辞,就是觉得那样好野蛮,好粗暴,如果要再来一回,她大致会直接羞愤而死。   韩烬似乎是溢出了一声笑,他把她手心牵过来吻了吻,又低声说:“乖,那样我最爱你。”   宁芙脸红红,眨眸怔怔露茫。   他摸摸她的头,开口多一言解释:“爱你,到最深。”   只想对你放任难抑,最原始的难抑。   ……   宁芙沉沉睡了过去,即便饥肠辘辘,可晚膳到底没一点力气再起身去吃。   韩烬吻了吻她的唇角,亲自帮她擦了遍身,而后自己去净房洗了澡,很快重新穿戴整齐。   他走回房间将窗棂开了个缝隙,好叫房间浊气散去,她能睡得更好。   临出门前,他又嘱咐巧儿叫下人们在外别弄出动静,让姑娘在里面好好睡一觉。   原本只是寻常的交代,可这回,巧儿回应时脸色不忍烫烫发灼。   她赶紧点点头,不敢抬眼,更不敢多言。   之后,眼见尊主神清气爽地离了院门,她这才慢慢呼出一口气,随后又将目光同情地凝看向身后紧闭的一扇房门。   她知姑娘是受了罪了。   巧儿不是故意要偷听主子们的墙角,只是眼下她身为唯一一个被姑娘亲自选出的近婢,负责照顾姑娘贴身的一切事宜,所以总要比旁人操的心更多些。   她心里知晓姑娘和尊主的关系,也在两人进殿后不敢靠近打扰,直至后面,她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敢走近门外去候立,就怕主子们醒来传人伺候时,自己会回应不及。   只是不成想她自以为的周全,会叫她入耳到那些靡靡之音。   那时姑娘声都求颤了,一句句模糊不清‘烬哥哥’‘求求你’艰难溢出来,听得她一个身外人都忍不住心疼坏了,可尊主却一点不惜怜,甚至回了句叫她现在都不敢回想的话。   巧儿拍了拍自己的脸,不敢回忆,不敢回忆,可怎么强调还是拦不住脑海里钻出的字,它们慢慢连贯成一句话——   两张嘴都好会吃。   尊主的声音当时也是沙哑到极致的。   巧儿本不懂,可在亲耳听到姑娘被堵得连哭都哭不出声时,方知姑娘在里正经历着什么,她匆慌捂着耳跑掉,就算待会被骂懈怠也再不敢再靠近姑娘的寝屋了。   这已经不是罚不罚的事,她若敢再听下去,故意会被尊主灭了口!   ……   走到前厅,芳娘娘与韩盈正用着晚膳,他正也饿,坐下准备陪着她们一块吃些。   柏青加上碗筷,又出去赶紧吩咐厨房再上些菜肴。   厅里只他们母子三人,夏芳菲给韩盈喂了一口鸡蛋羹,这半响半句话也没理他,之后见韩烬开始夹筷吃东西,她这才睨眼阴阳怪气了一句。   “还没吃饱?”   韩烬动作一顿,知母妃话里有话,不过他面上没什么异样,也不见什么心虚,即便被打量着也从容接受目光,最后看到小妹正吃着汤圆,这才淡淡提醒了句。   “阿盈在。”   “……”   浑事做得出,还不让人说了?   夏芳菲撇撇嘴,看他一副爽利模样地出来吃饭,却不见那丫头的身影,当下还有什么猜不出来。   她懒得多言,韩烬也吃得安静,倒是韩盈眼睛转了转,忽的看向哥哥问道:“阿兄,嫂嫂不吃饭吗?她不会不饿呀。”   韩烬看过去,弯了下唇,“嫂嫂在睡觉,一会再吃。”   小姑娘点点头,随即一副大人口吻地认真叮嘱道:“好,阿兄不要叫嫂嫂饿到肚子哦。”   “不会。”   桌上又新添了几道菜,吃过后,韩盈有点犯困,便不想折腾着再去宁苑,于是这晚决定直接留在王府休息。   夏芳菲叫嬷嬷抱走韩盈,又把下人屏退,当下和韩烬面对着面,她认真言道起正事。   “今日寿宴之上,满朝文武都在旁看着,你不好当众叫新帝下不来台的,下次再遇这样的情况,你不如就忍一忍脾气如何?”   韩烬抬了下眼,“政事无需母妃忧心,我心中自有数。”   夏芳菲叹了口气,“是太后娘娘找了我,还言辞切切说炘儿这皇位坐得实在辛苦,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着,你既选择让位,不如试着慢慢放权。”   韩烬很少解释什么,有些话说一遍便足够,这也是最后一遍。   “他若有心,当知我正在一步步放权。眼下严牧手下一半的兵力,被我前后分解成护城军、御林军、巡卫营。这将近两万人马,我可是大大方方全部交给了我们圣上,可母妃大概不知,我将兵权上交的第一日,各军各营的统领皆被圣上贬黜降职,而后又在原位换作了他自己的心腹,可见防我之心。”   夏芳菲当然不知这事,闻言稍稍蹙起眉,“这是何时的事?”   “那不重要。只是他迫切想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这属人之常情,也无妨什么,只是作为一国君上竟私下接触东崇人,这才真正的涉原则问题。尤其,今日上殿的东崇使臣更不是旁人,而是东崇皇帝的私生子,潜于暗处的继承人,其中利害关系很深,绝不是他这样没历过凶险的人可掌控。”   韩烬顿了下,再开口声音更沉,“圣上现在是在做蠢事,被利用都不知。”   夏芳菲的脸色也很快闷下来,原本她以为有自己与太后娘娘从中作调和,便不难使兄弟二人误会解除,可她没想到实际情况竟然这么复杂,更绝非一两句话便能轻易理通。   她叹了口气,又道:“太后寿辰已经过了,东崇人若能立刻离开郢都,情况或许没那么糟。”   韩烬喝了口茶,之后唇角突兀地勾起了下,“嗯,我也在等。”   夏芳菲觉得他这笑有些恻恻,不免心头一跳,忙不解问道:“等什么?”   “东崇人若走,一切当然没什么。若不走,圣上大概会对我出手了。”   夏芳菲嘴巴张了张,却半响无法语言,缓了缓才一颗心提紧说:“应还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韩烬将杯中的白毫茶水饮尽,瓷盏落下时,发出声碰桌脆响。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缓声淡淡言道:“这要看他。”   ……   宁芙醒来时已经午夜了,一连两日她都昼夜颠倒,想想也是闷气。   嘴巴好痛,也有些干涩。   她起身正打算叫巧儿,却见身边正睡着人,他合着衣,没完全躺下,似乎睡着只是无意。   眼看着罪魁祸首睡得这样安详,宁芙心里不平,于是伸手打过去根本没收力气,而韩烬在她身边又从不警惕设防,忽的挨了一下推,险些从侧边跌下去,到底宁芙是不舍得真摔了他,赶紧起身去扯他胳膊。   可奈何自己刚醒,晕乎乎的完全没什么力气,于是不仅没拽上他,自己也被牵连的跌了下去。   一声闷痛,他醒了,双手下意识箍在她腰上,抬眸无波地看着她,似乎有些在状况之外。   宁芙忍下心虚,脸不红心不跳的看着他,解释:“你刚刚歪身摔倒,我没拉住你,你还把我也扯下来了。”   谎话有些拙劣,不知他会不会相信。   韩烬醒了困顿,却没动,就这样继续仰躺在绒毯上抱着她,之后关切问。   “摔到了吗?”   宁芙眼睛眨眼了下,摇头,“没……”   韩烬撑起身,又把人打横抱起来,稳放到榻上,只是再站起来时,他下意识动作地扶了下腰,这细节之处被宁芙敏锐察觉到。   她不安开口:“是伤到了吗?”   他摇头,“就被硌了下,无大碍。”   宁芙抿抿唇,想到自己方才故意报复打他的那一下,不禁愧疚了几分。   她坐着往前倾了倾声,柔声细语的,“要不要紧呀……”   韩烬揉了下她的头,“没事。”   说完自顾自下去给她拿餐食,食盒被热炉温着,她随时都能吃到热的。   韩烬准备得很多,他挨着食盒一个个打开,问她想吃哪个,宁芙挑了几样,之后就坐在床上安安静静被他喂着吃。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坐在床上吃饭了,而且两次境况类似,宁芙心头不忍叹息,心想被他喂饭似乎已经默认成轮过辛苦后的犒劳。   越想越羞愤呀,她不知怎么表达不满,就做粥的动作大了些,像是咬牙切齿,张大嘴巴用力吞下一口。   韩烬却提醒,“慢慢吃,刚才给你上了药。”   “上药?”   韩烬把汤勺放进粥碗里,而后抬手指了下自己的唇角,有所示意。   什么意思宁芙当然一下看懂,她脑袋嗡的一下,耳尖也烫起来。   “破,破了吗?”   她眼圈红了,怪不得刚刚一醒过来,就感觉嘴角在隐隐作痛。   韩烬‘嗯’了声,之后眼神透显诚意地抱歉,“那时没点烛,太黑了,我看不到。”   宁芙怔怔听着他这番,看似诚意实则很坏很坏的解释。   他继续,“所以……尺寸不合的问题,我发现的并不及时。”   宁芙这回没有气恼地直接打他,只在眼睛眨了两下后,忍不住的直接羞哭出了声。   他眼神哪有真的在抱歉,他分明就是坏透了!   作者有话说:   捂脸!   ——— 第67章   之后几日, 芳娘娘与韩盈未回宁苑,就一直歇在王府的北屋里。   一开始宁芙并没有多想, 只以为是阿盈想粘她, 芳娘娘也跟着纵容罢了。   可后来,眼见王府内外守兵巡卫在人数上明显有所增持,芳娘娘更罕见失了笑脸, 转为满目忧色,宁芙不禁有所猜想,总觉郢都近来一定会有大事发生。   而当她向韩烬询问, 对方却三缄其口, 显然不愿叫她了知真相,只是他这样的反应, 叫宁芙不难猜出, 此事应是牵涉雍岐朝堂。   她也袒露忧心,韩烬只安慰她乖乖和母妃待在王府,一切放心交由他来做, 宁芙自然对韩烬信任, 只是从那天后, 一连数日,两人都未见过几面。   他骤然忙碌起来,一整天都待在城内衙署, 甚至有几日连回来和她们一起吃顿晚膳的时间都没有。   又一夜, 宁芙像往常一样一个人早早在金屋睡下,却不知亥时末分, 韩烬晚归推门, 那时她早已睡得沉, 对枕边有人近身完全没有丝毫意识。   直至第二日照常醒来, 她被巧儿伺候着穿衣时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垮裤竟不是昨夜入睡时穿的那条。   她垂目思吟,正错愕心惊着,巧儿在旁却轻声如实告知,言说昨夜晚间尊主回来过,与她同眠,今晨清早不到卯时便又离府。   听着这些,宁芙都毫无印象。只是除了阿烬,整个雍岐哪还有别人敢为她换垮裤,别说是这般的亲密之举,就是靠近她身侧半步远恐怕都难。   思及此,她也后知后觉,知道昨晚他趁她熟睡后,都用了哪里。   耳垂有些发烫,宁芙微微透窘。此事她本人分毫不晓,还需被一丫头提醒才知道自己早被占过便宜,实在羞耻地有些无法自处。   先前她被折腾到两日离不了金屋,期间被芳娘娘亲自关怀一趟,又被小阿盈误会成生病,此番经历已经叫她难堪到不知所措了,而眼下,这才没过去几天,他又再次叫她面子上挂不住,想想,也真是恼人得很。   梳妆完毕,宁芙还是不太自在,大概是在大醴时,她总受冬梅和秋葵的玩笑打趣,眼下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以为巧儿同样会眼神揶揄一二。   抬眼去看,倒是她自己多想了,巧儿神色非但没有丝毫玩笑之意,反而一副忧思苦恼的模样,像是有烦心。   住进金屋后,巧儿是第一个与她说上话的人,缓了她初入郢都人生地不熟的慌怯,更解了她一人独处时的孤闷,故而眼下,宁芙自然忍不住要关切询问。   “巧儿,发生什么了?见你好像有心事。”   忽的被叫到名字,巧儿身子一僵,回神过来后慌着跪伏在地。   她求饶开口:“姑娘恕罪,巧儿不是有意一心二用的!下不为例,求姑娘给次机会。”   巧儿这样过激的反应不禁叫宁芙微怔,真不知阿烬以前是如何对待他府上的下人的,稍有些扬声,她们便吓得好似要丢掉小命一般。   宁芙摇摇头,上前把人扶起,又温声安慰道:“我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不用怕,你有什么难处,不如说一说?”   巧儿犹豫半响,被宁芙眼神鼓励着,这才面容带愁地言道苦恼。   “我二叔家有一堂妹,跟我自小相处得亲近,前不久,她家里给她定了一门不太好的亲事,虽说是续弦过去做大娘子的,身份有尊贵和体面,可对方却已年过花甲,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她昨日来求我说,想暂进王府为婢,由此来避过这遭嫁人的祸事。”   “可是我实在有心无力,想帮也帮不上忙。王府自有王府的规矩,寻婢进府需总管层层遴选,整套流程走下来,前前后后要费不少的功夫,而她却等不来太久,如此时间上定然调整不及,主意再好也根本无济于事。只是我一直都把她当作亲妹妹看,这回帮不了她,我心头不免几分怀愧……”   “真是难为你的用心了。”   宁芙认真听她低诉完,心头的确被打动了几分,她素来容易心软,而巧儿的这番言述,又把她堂妹的处境渲染得真实感十足,甚至凄惨可怜程度也加倍。   抬手就能做到的善举,她不会吝啬。   于是几乎没什么犹豫,宁芙道:“管家选人自然要走具体的规矩流程,不过也总有破格的时候。不如我去与芳娘娘询问一番,若娘娘能同意,那便叫你表妹免去遴选,先暂时来王府一避如何?”   巧儿诚惶诚恐,闻言赶紧感激地再次跪地谢礼。   只是抬手小事,宁芙并不需她对自己感恩戴德。   ……   吃过早膳,宁芙刻意等了等,这才去了北屋。   见了门,没见阿盈身影,不知小家伙又去了哪里玩耍。   她欠身向芳娘娘问了安,两人闲聊两句后,她便主动寻了个新话头,之后慢慢将话自然引到巧儿堂妹那事上。   宁芙没绕什么弯子,直接告知诉求,只是说完又礼貌地补充一句,“巧儿是我来王府后,第一个看着有亲切感的人,所以我很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一帮她,可我也知晓,王府内规矩颇严苛,若娘娘觉得为难的话,这事就算作罢,我去回绝就是。”   夏芳菲看她一副忐忑的模样,心里都发软,她哪里忍心看小姑娘难做,于是立刻点头允道。   “这不是什么难事。”   说完,夏芳菲唇角又不由微微弯起些,继续说明,“我和阿盈一直住在城郊处的宁苑,王府里的一应琐事其实都不必过问我的,就那些左左右右缚累死人的规矩,全部都是烬儿的手笔,他先前戒备心极重,对身边人的要求也更高。”   宁芙脱口将心头顾虑问出:“这样啊,那我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去坏他的规矩……”   “傻姑娘,你和别人能一样?他那些规矩对你全部是无效的。”   宁芙被说得稍显羞意,这话也不知该如何接。   夏芳菲则继续道:“烬儿已经一连几日没有回过王府,你心里可惦记着他?不如今天午间,你去府衙给他送一回午膳,他见了你,定也是欢喜的。”   原来芳娘娘也不知他昨晚回来的事……   宁芙抿抿唇,想他进出都未惊扰到人,可见昨晚留府的时间并不长。   若只是为了回府能睡个安稳觉,他大可不必如此,难不成是忍不住想要见她嘛?   那为什么不把人叫醒,反而趁着她晕睡只图自己爽快,宁芙有些不开心,心也因此硬下来。   她随口找理由将芳娘娘的提议搪塞过去。   “我昨夜睡时忘记把窗户关严,晨间醒来后脑袋一直隐隐作痛,今日应是出不了门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适当扮起些弱态娇柔。   夏芳菲自然不疑有他,她知道两人现在正蜜里调油一般的亲近,如果小芙儿不是真的不舒服,她是肯定愿意去的。   于是关怀叮嘱两句,她便督促芙儿快些回去休息,以后也不必做一早请安这样的麻烦事。   宁芙一一应下,回了金屋后便立刻将好消失告知给巧儿,对方感激涕零,明显是真疼她那个堂妹。   问了遍堂妹的名字,巧儿欢喜的嘴角压了压,犹豫了下才回:“叫福儿,福气的福,我听尊主唤过姑娘闺名,应是与姑娘犯了冲突。”   宁芙也觉意外,不想竟会有这样的巧合。   “不是一个字。”她摇摇头,没在意什么。   先前在大醴,不少的后宫娘娘们也都很避讳这个,不过宁芙倒不会介意那么多。   当初母后还未有身孕时,父皇便翻阅词经诗典,先给她定下一个单名‘芙’字,而她还未出生,便有不少人想借一借嫡公主贵气,于是纷纷给自己的女儿也起与‘芙’有关的名字。   比如大姐姐的宁蕖,可与她汇成芙蕖二字,还有蓉郡主出生时,勤王妃同样是想沾上芙蓉二字的光。   当初母后能大气地说出公主赐福,慷慨万户之言,她又怎么会做事小家子气,又那般蛮不讲理地霸道。   只是奈何巧儿一再坚持,宁芙劝不动,这才只好依她。   她不擅起名字,绞尽脑汁地认真想了想,这才终于道:“不如就叫,禄儿?‘福禄’二字相辅相成,换一个也无碍父母给她取名的用意。”   巧儿很满意,立刻痛快答应下来。   ……   过了半日,禄儿正式伺候到跟前。   念她和巧儿的关系,宁芙也将贴身的事宜信任地交由她打理照看。   禄儿是个手脚麻利的,模样也生得可人,算是招人喜欢,眼下有两个人在身边服侍,宁芙独处金屋的日子也更随性惬意些。   这样平平淡淡过去三天,宁芙十分确认,阿烬这回是真的一次都没有回府过。   即便上次他匆匆来匆匆去,又在榻上闹了她,还脱了她的垮裤,可那时两人全程间没有交流,她更对亲密没有实际的印象,若这样算下来,两人已经足足有五天没有见过面了。   有些想他,很想他。   很难克制的下意识,不经意,占据着宁芙全部的思绪余暇。   她忽的想起芳娘娘三天前给她的提议,言说阿烬衙署公务繁忙,她若有空闲,便可借着送午膳的由头亲自过去看望,如此也不会引人非议。   当时宁芙讪讪推脱了。   她当然知道这午膳没那么容易单纯送过去,平日连奋力推拒都挡不住他,若她傻乎乎地自己主动送上门去,更不知会沦为什么。   纠结了一整个上午,到了巧儿进来内室询问午膳菜品时,宁芙抿抿唇,放下纠结,到底是多点出了一人的饭量。   去就去呗。   她又不是没见过他犯浑的模样,难道还有更浑的不成,她才不信。   作者有话说:   尊主:哦,不信。   ———————— 第68章   提前从小厨房拿上食盒, 宁芙向芳娘娘知会一声,便坐上了去衙署的马车。   这一趟出门, 宁芙照常只打算带巧儿一人随身跟侍, 只是走前禄儿也热心表达同去之意,若是平时出门带几个婢子都没什么,可这趟去衙署, 宁芙不想摆太大的架势来惹人注目,于是依旧没变主意,只带上了巧儿跟去。   衙署距离王府有些距离, 她们从东城角出发, 直接奔到西城区,足足走了一个大对角, 也算串过了整个郢都。   上次参加宫宴, 宁芙一道上与芳娘娘交谈不止,闲暇时又哄着小阿盈玩闹,加之路途并不远, 她全程连掀开窗帘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也没看到郢都城内的街道巷口。   而这回, 她们的马车正好越过内城区,临街吆喝声都能清晰入耳,叫宁芙这才算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雍岐的民俗风情。   同样都是商铺林立, 郢都的内城街道明显要比玉京宽敞很多, 还有特别的一点是,因街道敞阔, 内城街里白日都不设禁马通行的限制。   迎面便擦肩过去一队骠骑壮马, 咴咴声入耳, 鞭尘扬起, 宁芙被吓得赶紧把窗帘拉下来,心想这若是在玉京,这伙人恐怕早被护城官兵捉了去了。   思及此,她思绪不由飘远了些。   到今日为止,她已经在郢都住了有将近十日,父皇母妃还有二哥阿姐他们……一定都心急到不行。   她知道,在这件事上,自己自私很多。   可是……她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东崇人狼子野心,对着金矿与她而肆意垂涎,父皇护不住她,大醴更保不下她,唯独阿烬,能以北方尊主的身份将她护在羽翼之后,不叫她承冒半点风险。   被巧儿提醒一声,宁芙很快收归思绪,到达目的地,马车恰时停下。   被扶着踩上脚踏板,宁芙立稳,落地端持。   走在前,她受着门前两个侍卫的目光打量,知晓阿烬的这些手下并没有见过她,自不会轻易放行,于是眼神示意巧儿上前说明身份。   巧儿也很知礼,上前欠了欠身,言称她们是奉芳娘娘交代来给尊上送饭,又辛苦他们进去通报一声,说是王府的表姑娘来了。   侍卫没听过什么表姑娘,闻言有些犹豫,可看巧儿的确身着一身王府侍婢的衣裳,这才慢慢消了戒备,答应进去帮着传句话。   宁芙和巧儿站在门口一直安静等着,可半晌过去,也没看到那个侍卫回来,她不由恼自己没有经验,其实出门前该找人提前传话的。   以前在大醴,谁敢叫她这么等,她从来都是被人恭恭敬敬请见的,可眼下在这里,没有身份加持的公主光环,她成了小人物,小角色,甚至想见阿烬一面都复杂连连。   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巧儿在旁提着重重的食盒,也逐渐觉得双手发酸。   宁芙叹了口气,就在这时,府门终于从里被打开,见得人来,两侧侍卫纷纷躬身礼敬,可宁芙见了他,恼气一下蹿冒出来,简直难抑忿忿。   对方恭敬作揖,宁芙收回眼,开口冷冷带嘲:“崔校尉,别来无恙。”   听着旧日称呼,崔易心头震了下,可很快又恢复从容。   崔易并不是他的本名,在尊主麾下他官职更不再是什么校尉,可他并未出言纠正什么,只觉公主对他的一切都不会感兴趣。   “尊主命属下来接人,还请姑娘移步,随属下进去。”   崔易依旧毕恭毕敬,还主动将巧儿手里就快提拿不动的食盒接过手去。   宁芙见状只冷哼一声,不领他什么意。   大概是因曾经信任过又被背叛,或者是为二哥心凉,她很难对其有什么好脸色,这和他如今效命于雍岐人还是东崇都没有关系,更与他是不是阿烬的手下无关,最关键的是,他对不起二哥的一路提拔与重用,她因此而忿忿。   现在说这些都没意义,她收回目光进了府门,全程没有给他一个好脸色。   见状,巧儿不解,一旁侧立的侍卫更面面相觑,似乎由此猜出她身份的不一般。   崔易将人领进书房,放下食盒后,便很快知趣地退下,走前还顺便把巧儿带走,把她安排进旁院休息。   宁芙郁气慢慢消散了些,犹豫了一下,她走过去将房门落了锁,之后提上食盒,绕过屏风往里间继续走。   人应该在里面,可不知为何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她若有所思,不禁将脚步放轻了些。   进了书房里面的隔间卧房,果然看到阿烬坐在书桌前,只是手撑着头阖目养神,明显的疲惫模样。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他坐着的太师椅旁站定,犹豫了片刻,伸手轻缓地贴上他的太阳穴,而后慢慢地揉了揉。   没两下,手腕忽的被抓住,她惊诧了下正打算开口,人却被他猛地一拽,顺势就分坐到了他的腿上。   他依旧没睁眼,就这样抬手箍紧她的腰,将下巴压在她的肩窝上,之后深深嗅了一口她身上的味道,开口微微低哑:“怎么过来了。”   宁芙被他的长睫撩痒,不禁稍仰起头,回复的声音更不由软嗲嗲的。   “娘娘担心你在府衙里三餐简陋,所以叫我给你送些王府的餐食,给你补补身。”   “这样。”他手臂收力,将她抱得更紧,弯唇喃了声,“母妃知我心思。”   说完,他忽的张嘴,轻咬住宁芙脖间一侧的一块软肉,没用什么力道,但依旧叫人难以忽略,不忍缩身战栗。   “……阿烬。”她手心瞬间攥紧。   他问:“想我了吗?”   宁芙点了点头,脸颊晕显赧意,如果不是因为好想见他,她哪里会这么巴巴地送过来被他欺负。   被他吮得彻底没了力气,宁芙娇气地趴在他肩头,任由他帮自己褪下外衣,鹅黄色的披帛与裙衫一齐落在宣纸上,叫后面悬立的羊毫笔尖都跟着晃了晃。   她自己都没怎么反应过来,上半身就只剩一件心衣挂脖上,勉强兜着身,其余不是覆落在两人身后的书案桌面上,就是被他扯到椅子侧旁的绒地毯里。   再看他呢,衣冠齐整,衣带端谨,连袖上那点微乎其微的褶皱,都是被她紧张无措抓出来的。   宁芙看向桌上食盒,这才回神想起自己的来意,她声音稍显慌促。   “你,你要不要先用膳,待会可能会凉的。”   韩烬没说话,只伸手从她心衣下摆探入,伴随满意一声叹息,他享受地眯了眯眸。   “不是说想我?”   想他,所以先给他吃的不能只是饭菜。   听出他言语之下的深意,宁芙咬唇不回,佯装着镇定,可实际已羞窘到只想缩进他怀里躲避目光。   即便来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眼下真这样几乎光身地被他审看,她那些身为公主的骄矜,和女孩子家本身就有的羞耻心,一瞬全部齐涌上来。   她搂住他的颈,抓他头发,哼声闷闷出言:“不想你的话,才不会许你这样急切。”   两人连话都还没说两句,他就已经快把她剥干净了,这些论谁也羞耻万分。   闻言,韩烬捏住她下巴,倾过去亲了亲她唇角似作安抚,他承认,自己对她有存独一份卑劣心思。   很想弄哭她,再亲自吻去她的眼泪。   甚至有时候,看着她模样乖温得就像一只怯弱的小兔子,他心头便会忍不住地闪过恶意念头,进她身的感觉太美妙,他想粗暴,想蛮横,想把娇娇公主欺负得求不得神,拜不得佛,只能把他当成唯一的救世主。   而她,则是在为自己的主心甘献身。   “前天晚上,你回府了是不是?都不叫醒我,还偷偷摸摸做坏事。”   宁芙不知他走思在想什么,反正自己是有秋后算账的打算。   韩烬从容不迫:“已经很晚了,当时看你睡得正香,便舍不得把你吵醒。”   冠冕堂皇!   宁芙努了努嘴,明显没有被说服,“那你还那样……”   第二天醒来,她的垮裤明显换了条新的,这么明显的罪证,她才不信他什么都没干。   韩烬见她眼神质问地瞪着自己,唇角弯了下,连忙诚意保证。   “真的,没干。”   平平常常的两个字,愣是被他重重咬出不一样的意味。   宁芙一下烫热到耳根,慌着伸手捂住他的嘴。   “粗鄙!”   韩烬失笑,挑了下眉,没着急拿下她的手,反而加重了自己掌心覆拢的力道。   果不其然,她颤着嘤咛了声,差点直接羞哭。   宁芙这回再不敢乱挣乱动了,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骨头,更像是认命死在他掌心里似的。   他将话解释清:“当时只是想看一看那恢复得如何,我去府衙那日,还很娇气地淤着,我能不心疼?”   宁芙不理他,转身,把头藏进他怀里,一声不肯吭了。   看来是真的有些玩过头了,韩烬稍稍反思了下,之后不甚满足地把手收回。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神还算诚恳,只是话语却听得叫人窘意不减反增,还是大增那种!   “芙儿,我大概对你君子不了。”   他说着,轻抵上她的额头,哑声继续,“你太甜,太美好,和你灵肉合一的吸引力,比我先前犯魇症时见到的所有蛊引加起来的效力都还要强多倍……知道吗?如果我们从未见过,而大醴又有求于雍岐把你当美人计献来,我想我一定会心甘情愿地上钩,没有原则的让步。”   宁芙觉得他好似吃醉了,说出的话像是沾着酒精,把她熏得都有些头脑发晕。   她绝不是故意想拆台,可闻言理了理逻辑,还是没忍住地小声喃了句。   “可是若那样的话,父皇将我嫁来联姻自然会要我作皇后,我会嫁给你的弟弟,成你的弟妹。”   “呵,是嘛……”   他凉凉嗤了声,像是真的被她这话气到不行,之后隐忍半响,才终于勉强将他蹙起的眉头压下。   欠收拾。   韩烬冷着脸起身,脸色不善地把人抱放到书案上,紧接很刻意地在她身下垫了层厚厚宣纸,他当下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揪着宁芙脆弱的心灵。   这里分明就有休憩的软榻呀,而且只两步路的事,至于书案……实在不行的。   “你,你干嘛?”她显出几分慌乱。   韩烬却攥着她手腕,从上强势笼罩,口吻凶巴巴,“芙儿是戏瘾又犯了不成?上回是兄妹偷欢,这回是什么?准备红杏出墙的……弟、妹?”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才将那称呼咬出来,同时掐握她手的力道也不禁收紧几分。   宁芙有些怕他这样,眼神里全是掩不住的躁郁,可见他终于有一回被自己牵引着情绪走,她也不禁小小得意一次。   不过还是要见好就收的,她适时地示起弱来。   “你弄痛我了,阿烬,先放手。”   韩烬戾眸不变,“说清楚。是否论谁权重,你便嫁谁?”   “嗯,这个嘛……”   宁芙刻意作出思寻模样,韩烬见状却真的恼了。   他冷笑了声,随即把她放开,头也不回地作势要走。   见状,宁芙都有些懵了,以往哪次他犯脾气不是更坏地从她身上欺负过来,怎么这回居然肯真的轻易放人?   完全不像他的行事作风。   她正犹豫自己要不要追上,却见他只是从屏风外的博古架上取拿一物,可当他再靠近时,手里并未见多出什么。   难道没有取来东西?她琢磨着。   “撩裙。”   他忽的道出两字,分明命令的语气,叫宁芙不由心慌慌的。   她抿抿唇,果断抬手抱上他的腰,又像猫一样的粘过去主动蹭了蹭。   “别气了嘛,你最最厉害,我只想嫁你的,刚刚那些都是假设的话。”   他顺势摸了摸她头,真的像是在逗猫,只是声音并未回温多少。   “不乖。”他手指慢条斯理,从她额前移到唇尖,又道了句,“欠教训。”   说完,他将袖中的一截崭新皮质鞭身露出,故意叫她看清。   他曾经送给过她一条防身用的鞭子,只是和那条相比,眼前这条明显精小很多,还有分明的棱纹,不像是单纯防身所用。   她茫然眨眨眼:“这个做什么?”   “芙儿上学时,可曾被戒尺打过?”   他莫名其妙问了一句。   可之后并不等她回答,他直接将她身上唯一的一件心衣也扯落下。   硬质的鞭身陷落进软绵,一次两次……宁芙眼睛睁得圆圆的,不可置信,很快控制不住地抖着肩膀大哭起来。   她示弱求饶,却只得他懒懒一句:“芙儿喜洁,放心,很干净。”   地方官员特意献来讨好的玩意,原本上次回府他便想带回去一拭,可到底怕吓到她,便忍着心痒,藏下恶劣,将其原封放好。   可现在。   他只想弄坏她。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宁芙去了衙署这一次, 引得他像上了瘾一般,耳鬓厮磨地询问她明日可否再从王府过来一趟, 帮他带份家中的餐食。   情动之时的缠腻, 宁芙哪里能拒绝得了,只是听着他找的借口,又眼巴巴看着那根本没被他开启过的食盒, 脸颊不禁晕挂上明显的羞红。   膳食没吃丝毫,但他一定是吃饱的。   他又问了一遍,宁芙挣了挣被他困束在背后的双手, 眼睛湿湿仿若带着雾, 最后被他欺到最狠时,她巧力挣脱出来, 伸手颤颤地抓拿住那鞭的皮质尖端, 落泪求饶同时终于肯点点头,算作应允。   临走前,他又故意把那皮鞭仔细用木盒装好, 之后又用彩纸里外包裹几层, 遮掩完毕, 他嘴角随即弯起,还亲昵抬起手摸了摸宁芙的头。   “乖,拿着。”   知明他叫自己把鞭具偷偷带回府中的用意, 宁芙仿佛接到一个烫手山芋, 心坎也忽觉火辣辣的。   她受不住他的眼神盯看,于是咬牙将木盒抱紧怀里, 头也不回地掩面逃走了。   之后, 只剩韩烬一人留在房中, 他整个人轻松状态地倚在太师椅上, 又抬起手腕挡在眼前,嘴角扬起弧度不减,像是完全控制不住地在回味。   花白白地乱颤,比梨花脱瓣迎风绽时还要美。   当时,他是狠了好几次心,不然哪舍得执起硬质的鞭来,把白蕊生生抽成粉嫩的芯?   最后红得像是颗熟透的果,诱着他俯身吃一吃。   真是他的宝贝。   ……   回到王府,宁芙羞答答闷头直接进了金屋,将随身侍婢全部都遣走后,只孤自一人进了浴房去净身。   那些痕迹落不得旁人眼,不然她是真没脸继续待在王府了,原本两人的婚缘就未正式缔结,她许他近身,也是实在受不住他的求,加之自己也有隐隐的好奇与期待,这才半推半就地与他犯了禁制。   可结果呢,他变本加厉,简直越做越过分!   就算是正式嫁人为妇,大概也难受那个羞耻,她摸了摸自己烫热的脸,小心翼翼把鞭子藏到放置熏香乳膏木架的最上一层,又仔细铺了层来遮蔽。   做完这些,她勉强松了口气地迈步进浴桶里,疲惫感缓释了些,她手指绕后,两下解开兜衣。   她觉得自己每一寸肌肤都在干涸得缺水,并且自记事起,便从没像今日这般缺过。   犹豫片刻,她咬咬唇,到底是垂目往下看了眼。   也就是这一眼,叫她佯装良久的从容瞬间溃散一地,心态上到底还是知羞的小姑娘,她捂捂脸,羞得再次哭出了声。   居然还没消去那些异红。   呜咽着过去半响,宁芙勉强缓过劲来,终于肯抬头。   没人看到,她也不必在意丢不丢脸。   于是她一边吸着鼻,一边双臂作环拢姿态,像是掩耳盗铃一般坚持作挡,之后整个人缩着浸泡下去,决定自欺欺人,眼不见为净。   ……   晚间,芳娘娘带着阿盈过来看她。   宁芙歇了一觉,这会儿已经没有初回府时那么乏,闻听通传,忙起身迎到前厅。   夏芳菲原本笑着迈步往前走,见到宁芙时她不知忽的想到什么,脚步一顿,之后又瞥眼看向一旁的玉璧,略微琢磨了下,她仿若顿悟般惊喜开口。   “芙儿,你这名字……”   夏芳菲边说着,边抬手指了指一旁镌刻精匠的一面光洁玉璧,眼神意味也不由深了深,“芙儿,芙蕖花。原来烬儿当年从西渝回来后,魔障一样地坚持要造这金屋,又到处寻觅巧匠雕刻玉璧,都是因为打上了你的主意是不是?”   闻言,宁芙目光不由也向旁侧飘了飘,旁边还有巧儿和禄儿在,她承认或不承认都不好。   可夏芳菲却来了兴致,当下询问感慨不止,“这混小子,这么多年冷面端高着不许姑娘近身,我还真以为他是清心寡欲到可皈依佛门的程度,却不知,原来他是早早便玩起了金屋藏娇的主意。”   宁芙脸色瞬间更红,她忙看了眼一旁的巧儿和禄儿,生怕娘娘说得再细节些,自己的身份就要瞒不住了。   虽然这在旁的这两个丫头都是她近身的侍婢,可到底小心谨慎些更好。   她没答得明确,只说道:“其实也没那么多渊源的,大概只是巧合。”   “巧合?”   芳娘娘以为她是羞于承认,于是面带揶揄,顺势又把韩盈牵过来,她扬着小家伙的手开口。   “你不知他有多上心呢,金屋刚造之时,我与阿盈还没搬去宁苑,有一日,忠安侯爵夫人带着她家的孙儿来看我,我们叙话时便放这两个小家伙出去玩闹,结果他们捉迷藏时正巧躲进了金屋内,之后无意在玉璧上划出两道痕去,我当时亲眼看过,其实上面也就留下隐隐一道,可阿盈还是被她兄长狠狠打了手心,她也从此怕上了烬儿,原我不知他到底上的什么心,刚刚反应了下,总算是终于知晓了。”   宁芙担忧芳娘娘因阿盈被打一事耿耿于怀,于是蹲下身,摸了摸小阿盈的头,语调安抚着说:“小阿盈这么可爱,哥哥居然都舍得打,嫂嫂之后帮你打回来好不好?”   韩盈原本就喜欢宁芙,被她摸了头,她先是害羞了下,接着便欢喜地迈着小碎步,要往她怀里钻。   宁芙温柔地把小家伙抱住,“我们不怕他。”   韩盈葡萄似的大眼睛眨了两下,稍思吟了下,她抿抿唇又说:“不打哥哥,阿盈喜欢哥哥。”   宁芙微笑着,故意逗小孩玩,“那阿盈是喜欢哥哥多些,还是喜欢嫂嫂多些?”   小丫头一下被问住了,之后真的认真思寻了好半响,最后眼神转了转,摆出一副纠结寻助的模样看向夏芳菲。   “母妃,阿盈都喜欢,选不出来。”小孩实在为难极了。   夏芳菲的注意力也因此被转移,当下不再追问玉璧的事,只跟着宁芙一气逗趣阿盈。   宁芙忍着笑,凑过去故意吧唧亲了小家伙的脸蛋一下,之后又耍小聪明地问道。   “现在呢,小阿盈最喜欢谁?”   第一次被偷亲的韩盈瞬间脸红彻底,她立刻羞答答地把自己的小脑袋缩埋进夏芳菲怀里,而后声音喃喃地回。   “喜欢嫂嫂,嫂嫂身上香香。”   夏芳菲把韩盈抱起来,知道小丫头经不住闹了,又想起来意,她问了问烬儿衙署那边的情况。   宁芙则尽量从容回答:“那边都还好,就是阿烬比较辛苦。”   夏芳菲点点头,多嘱托一句:“衙署内的厨子哪里比得上王府的名师,你之后可多过去看看他,餐食记得准备得丰盛些,他废着精力,要多补回来些。”   宁芙点头应下,听芳娘娘交代得这样认真,她心里不禁闪过抹心虚的羞窘。   今日带过去的那些食膳,她都未见他入口一勺,便被他剥了开始享用,最后匆匆遛逃出来,也不知他到底吃是没吃。   芳娘娘和宁芙进屋后又闲聊一会儿,眼看天色不早,便带着韩盈离开了。   巧儿和禄儿跟着送了送,回来时,眼见周围无人,巧儿随意嘟囔了句。   “听芳娘娘刚才那话,原来姑娘和尊主是在西渝相识的,还真叫人意外呢。”   “意外?”   自进王府后一直寡言的禄儿,闻言罕见表现出对一件事的好奇心。   巧儿抬了下眼,也觉意外,不过她自不会对自己堂妹作防,于是只将声音压低了些,便没犹豫地回道。   “姑娘一派柔美的模样,再加上温润如水的性子,我原本猜测姑娘是来自南境三国,大醴、南越或者是扶桑,却没想到竟是西渝,不是人人都说草原儿女性子不羁,行事彪悍嘛,怎么还能娇养出这般水灵灵的,静如处子似的仙女人物。”   巧儿诚心感慨,她也是真的如此觉得,自己所有入过眼的貌美女娘里,能生成宁姑娘这般倾城姿容的,当真是凤毛麟角,不管是后宫佳丽还是京都贵女,她按尊贵上下仔细思量一番,竟真的挑不出一位,能比得上宁姑娘的无双姝貌。   也怪不得连尊主这般眼高于顶的人物,都不惜用金屋藏娇来把人留在身边。   “不一定。”   这时,禄儿在旁十分突兀地回了句。   巧儿思绪收回,抬眼困疑地看过去,没听明白,“不一定什么?”   “不一定来自西渝。”   巧儿笑着提醒她,“哪里不一定,方才芳娘娘不是都亲口说了嘛,尊主与姑娘先前在西渝初遇,这才有了后面的缘分,你不是也在旁听到这话了嘛。”   禄儿若有所思的模样,却由此止口,不再谈涉此话题。   见状,巧儿不禁有些摸不到头脑,可之后她被姑娘叫去铺床,一忙起来,便很快把禄儿的异样忘在脑后。   ……   宁芙并不是一个不讲诚信的人,说好第二天会再去见他,她总不会胆怯食言。   这回带上的饭菜都是芳娘娘亲自叮嘱厨房做的,宁芙目睹着芳娘娘恳切的爱子之心,当下心中做决,这回她无论如何,一定要亲自督促阿烬多吃一些。   两人绝不可再像上次一样,双双都荒唐得不成样子。   可是往往事与愿违,他这回的确是真的吃了,却堪堪只是在她的坚持下敷衍咬了两口,之后便迫不急地把人往书案上压,换作吃她。   桌案上的案牍叠累堆成小山,左边摞放整齐,大概是已被阿烬逐个批阅完毕,而右边的那些铺放凌杂,大致还未入过他的眼。   宁芙爬在上,虚阖着目低微喘息,檀唇半起间,她大致向前略过一眼。   很明显,他的公务审阅还未完成,目睹着大致应还有不下五十几册。   怪不得进来前,阿烬满目疲惫,想来昨夜又是熬了好久。   有那么一瞬,她真的心疼他的辛苦,可被他的动作牵带回现实,刚刚的心软便立刻化成乌有,眼下看他一心二用得熟练,模样还明显愈发神爽,宁芙便对他只有恼气。   “食盒里的餐样,都是娘娘的心意,你先用去用些好不好?”   “母妃能把你劝来,才最得我心。”   宁芙闭闭眼,闻言胡乱攥住手下的一张宣纸,无力生出叹息。   韩烬则一边疼她,一边继续做审阅的正事,他认真开口,声音沉哑厉害,不过咬音却字字清晰。   “这封是南蜀直隶总督的上书,称南蜀连月雨量充足,下游河道一带有冲堤风险……涉及民祉,此事的确需防患于未然。”   他边说,边提笔简直回复几字,之后把它归置到左侧摞放好。   很快又拿起第二封,他全程面色无异,可宁芙坐他怀里,当下是实在难忍地溢出一声娇娇嗲喘,同时手指先前紧紧扣住书案边沿,难控地抖动起肩。   韩烬对此全然视若未闻,他只动作从容地继续地打开另一牍册,若是只看表面,忽略掉他直通到耳根的那抹异红,他这副衣冠楚楚模样,还真是有一副正派严苟的威厉气场。   可只宁芙知晓,他下流掩在正派之后,譬如现在,他审阅公文的同时,分明正在做着衣冠禽兽的行径。   他要赶在戌时前把牍册全部批审好,经过他手,这些奏折才能被进皇宫叫新帝过目,只是前几日,他一直有其他公务负身,奏折也因此累攒下不少,若不开始夜以继日,的确有些来不及按预定时间完成。   而她来送餐两次,前后都赶在正时。   耽误了他时间,但也不算完全耽误。   “第二封公文……嗯,倒没什么正事,只是上奏农产丰收之盛,像是邀功。”   韩烬勾笔画了下,这一封公文也算处理完成。   虽然里面关涉到要紧事的不多,但每一封也的确不可遗漏。   又要去拿第三封时,宁芙小声地溢出声呜咽,就像是只受了委屈的小猫。   韩烬见状,止了拿牍册的动作,而是指腹磨了磨,收回来落到她脸上。   两滴晶莹的泪花在他指肚绽开,温温热热,略微钻痒。   当然舍不得见她委屈,韩烬狠狠疼了她一下,不再理公文,开始专心致志。   “我没这样体验过。原来案牍劳形的一个下午,是你叫我过得精彩。”他吻了吻她皙嫩的背部,意犹未尽,之后又继续道,“只是有些效率不高,半个时辰,我原本能将它们全部处理完,可你美妙到时时刻刻都能轻易叫我分神。”   “别,别说。”   韩烬半阖目,双手同时箍上她的腰,往下按。   “明日我不在府衙,后日再来一趟好不好?我阅牍文,你,悦我。”   “才……不。”   她才不要去!   宁芙脚趾一蜷,回过神来侧目,气呼呼地咬了他一口。   他面上没什么反应,神色反而很爽利似的,宁芙顿时觉他坏透,抽泣地眼泪掉个不停。   可这一哭,肩膀也被带动地一抽一抽,宁芙开始并没察觉什么,可始终从容享受的尊主大人,却忽的僵住,不忍一声闷喘。   “别哭了。”他罕见对她声厉。   没办法,她若再继续抽搭两声,那还真是在要他的命。   ……   在王府歇了两日,宁芙没有再去衙署。   因不用特意早起去北屋向芳娘娘请安,宁芙便干脆省了每日的早膳,她每日睡到巳时才起,也无人打扰,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总觉身子隐隐倦着,如何也歇不过来。   她不是没有那方面的担心,阿烬每每都烫进到最里,还总霸道封着她,不许出来,只是她每次过后,都很小心地用下阿烬为她备好的药丸。   听闻那药是他身边有一神医所制,那神医不是一般人,而是芳娘娘还是江湖医女时的同门师兄,他本有云游四海之志,这些年来却为长期治疗阿烬的魇症,而不得不暂居于郢都郊野外的癸山上,做了位隐世高人。   宁芙都不敢想象,他治疗魇症之中忽的向神医寻求躲孕的丹丸,对方该有怎样的意外眼神。   她不在当场都不免跟着羞愧。   神医的药不会出问题,她这个累应当就是浅显表面,被他欺负得来的。   不过纵是生气,两天过去也好了许多,她不会再主动过去,可若得了对方特意来请,宁芙不会真的狠心不去理他。   叫她很羞于承认的一点是,这几日被养得娇了,的确比往常更容易生出渴意。   守在王府门口的府兵得来一封从衙署传来的信,说是尊上想吃一顿王府的饭菜,宁芙自然懂其中的言下之意,于是也没扭捏什么,跟娘娘告知一声,便叫厨房备好餐,上了离府的马车。   只是出发前有一个小插曲,原本宁芙还是照常想叫巧儿跟随自己去一趟的,可巧儿不知为何,临出发前肚子忽的不舒服起来,像是有腹泻之意。   没办法,宁芙等不了她,便只好叫上禄儿跟自己一道。   已经去过衙署两次,宁芙其实已经有些记路了,在路上,她照常掀开窗帘想透透气,可抬眼却见外面街景是全然陌生的冷清。   她犹豫地看向禄儿,困疑问道:“今日这路线……是不是不对?”   禄儿摇摇头,恭敬与她解释:“回姑娘话,今日初三,正好赶上热闹集市,前面街口拥堵,马车通不过去的,所以才选择绕了远路。”   “这样啊。”   这些都是王府中人,宁芙没有多心怀疑什么,她很快收回手,耐心地重新端坐好。   直至一阵眩晕直直涌上,宁芙心头一慌,只觉眼前黑下,四肢更是无力。   视线很快模糊不清,旁的意识也渐渐都减淡,她无力从座位上跌坐下来。   最后的清明一刻,她抬眼,看清禄儿那冷漠、疏远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宁芙在一阵颠簸之中醒来, 意识回拢前,一股难闻的潮腐味道钻鼻而入。   定了定神, 眼前黑暗一片, 她努力叫自己镇静下来,随即试探性地伸出手去,向前探究摩挲。   指腹摸到木质的硬板触感, 她心下一冷,再继续探摸时,竟发觉四面皆是实木。   她是被困在了一个木箱里, 意识到这一点的宁芙, 顿时凛意横生。   没有轻举妄动,闹出多大声响, 宁芙只抬手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开始努力回想着自己这几日与禄儿的相处。   两人就是以寻常的主仆尊卑相对,她对自己礼敬,自己对她也没有任何过分的苛待, 不管从哪方面想, 都没有不妥之处。   所以问题究竟出现在了哪里, 才会引得她的背叛?   尤其在雍岐,还有谁有扳倒阿烬的能力,禄儿胆大包天, 敢把不安分的手伸向王府, 又是在为谁做事……   木箱左右摇晃,颠颇程度很像是在马车里, 宁芙心头揪紧, 不知自己此刻身处何处, 又是否已随车队离开雍岐境内。   虽探究不明这伙人的身份, 但可以确认的是,他们暂时不会要了自己的命。   木箱上层刻意被凿出数个透隙的孔洞,明显就是为了让她能够畅快呼吸,不至于在里困憋窒息而死,所以,她一定还有被利用的价值。   ……   将近三天的时间,韩烬几乎要将整个郢都翻个底朝天,眼下四大城门皆闭,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不管是豪门贵院还是勋侯人家,都被柏青、柏松带上府兵,挨间挨户地仔细一番搜查。   可饶是如此,依旧没有好消息传来。   公主,当真失了踪迹。   柏青从最后的西城区寻归复命,全程战战兢兢,头也不敢抬起。   尊主已经将近三天没怎么阖过眼,当下疲惫与躁郁皆映眸底,柏青柏松跟在他身边最久,这样的愠戾眼神,他们也只在主子犯起魇症前夕见过,表面灼灼,可实际盯人却透彻骨的寒凉,那是要起杀戮的目光。   略微犹豫了下,柏青看到柏松频频使下的眼色,只好硬着头皮出言:“主子,巧儿那丫头都已经交代清楚,她对主子绝对忠心耿耿,而且事先并不知她那堂妹与君上存着暧昧关系,这才因心软受了利用……”   说着,见韩烬半阖目没有激烈反应,柏青这才敢屏气继续言道:“所以,主子能不能留那丫头一命,人在监牢里关着,现下已经悔悟彻底,只期盼能出来戴罪立功。”   终于把话全部说完,没见主子盛怒驱逐,柏青暗暗松了口气,而柏松则在旁,默默露出感激的眼神。   他一直对巧儿上着份心,自不信她是王府奸细,这几日他也一直在帮她努力洗刷罪名,只是因为嘴太笨,向主子求饶的话还得求着柏青来说,就怕自己一个不慎失误,把巧儿也连累到。   等了半晌,主子依旧没有表态,两人面面相觑,一颗心也紧悬着。   终于,韩烬睁眸启齿。   “若寻不到芙儿,我要所有参与者,一个不落,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柏松心下一慌,似着急想要再说什么,却被柏松眼疾手快的拉住,又摇头眼神劝阻。   走出书房一段距离,柏松闷丧着一张脸,急得手忙脚乱。   “这可该如何是好,主子他不会是想要巧儿的命吧?”   “主子向来恩怨分明,巧儿也是被算计的,因此丧命倒不至于,我倒是怕……”   柏松忙问:“怕什么?”   “主子已命大司马率北征军将皇宫团团围住,更是禁军直入,将君上幽禁于武政殿,甚至芳娘娘来劝几次都没用。眼下民间谣言四起,猜疑主子野心未消,又想第二次逼宫上位,所以,如果近来还寻不到公主踪迹,我真怕主子耐心不足,再顾及不得什么弑君之名。方才那话,不就是前兆?”   柏松虽在人际交往方面比较迟钝,可在用兵之上却丝毫不逊色于柏青,他同样对主子调兵一事机敏警备,只是,他的带兵风格与主子更像,没那么多优柔寡断,反而明显更狠厉些。   所以,他并没有过多的担忧与顾虑,更不在意什么悠悠之口,他只听主子任命,且唯此令从。   “你说的,才是最不值担忧的事。”柏松如此回了句。   若主子当真下定决心,要取缔皇权,颠覆朝政。   他势必冲锋在前,第一个冲破宫门。   闻言,柏青意外看过去一眼,问道:“那什么值得担忧?”   柏松口吻沉沉:“主子的魇症。”   身为韩烬的左膀右臂,他们二人是亲眼目睹着韩烬自发病以来的全过程的,最开始,魇症窥得主子心魔,便以大娘娘那张伪善的面孔来激得主子恨意爆发,后来有神医帮忙研药,加之时间有效疗治,主子才慢慢克住心魔,魇症也因此犯得少。   可是眼下,主子心头最放不下的早不是什么陈年旧事,而是他最最珍爱的眼前人,这一点,柏青在大醴时就看得很清楚,所以,若公主踪迹再寻觅不得,主子内心新的心魔涌现,之后若真陷入疯执,恐怕无人能渡。   时间再耽误不得,两人彼此心中都有数,于是立刻出门上马,督促城内兵将继续分散寻人。   先前主子亲自带人外追二十余里都未见到东崇那伙人,排除他们出城的可能性后,眼下这如铁笼一样的郢都,他们不信真的生了邪,几个大活人能生生消失不见。   ……   傍晚,芳娘娘又来了一趟衙署,她一边忧心着宁芙的安危,一边又想探探烬儿的口风,对新帝到底打算如何。   两人正好在衙署门口迎面碰到,只是芳娘娘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韩烬一眼看出心事般,率先把话堵了回去。   “母妃无需多言,先前我已说过,我怎么选择,要看他选了什么。”   夏芳菲心头一跳,两人正在大门口,众目睽睽之下,他竟就这样不避人地直接启齿大不敬之言。   “烬儿,你……”   韩烬没耐心地打断,眼神阴戾,口吻毫不客气,“他自作聪明,选择去上东崇人的当,母妃你说,他还配不配坐上那位置?”   夏芳菲这回终于不再阻拦,眼看他策马奔向皇宫方向,心头不由紧了紧。   她自己从不恋栈权利,当初与师兄云游时被先皇看中纳进后宫,她便从此开始敛住性子,努力做到不争不抢,只想平安度日,可当年的后宫,又有几个人能真的逃过大娘娘的魔爪。   亲眼目睹过为得皇位的心性复杂,她当然不愿自己的孩子再去碰那个位置,高处不胜寒之地,权高未必是好。   可是这回,恐怕要事与愿违了。   ……   武政殿内,韩烬面色冷持,视若无人地迈步进入。   眼下,殿内的所有宫人早被他言命驱逐,空荡荡的大殿,只留韩炘一人,被脱去龙袍,摘掉龙帽,狼狈不堪地背束于一根粗硕的实木柱上。   他不再需要每日上朝,这三日以来,他的吃喝拉撒,全部仅限只限于这根木柱附近。   隔离三步远的位置,韩烬停住了脚步。   他摆手,将守卫屏退,看着眼前那张失了意气的脸,他睨眼冷冷。   “是没什么尊严,但兄长给你留了命,既然活着,何必这副模样。”   韩炘无力恹恹,口干而出声无力沙哑,“你杀了我,杀了我。”   “三天了,还没有想起来什么?”   韩炘闭唇不言,不再有反应。   “那个叫福子的丫头,对你倒还真是忠心耿耿,被我的人捉到后,刑具都上过一轮儿,还是不肯出卖你,现在就吊着最后一口气儿在了。”   闻听这话,韩炘才终于有了些反应,他瞠目相视,咬牙切齿。   “她只是奉命把人从王府带出来。主意都是我出的,你要杀杀我!”   韩烬凝眸上前,愤然一把掐在他下颌处,紧紧用力,威慑十足,“你的主意?你还没长这个脑子!若不是那帮东崇人好话哄骗连连,你敢这么硬气,竟敢把主意打到我的人身上!”   韩炘简直快要呼吸不下去,只是双手被绳子束住,根本想挣都挣不开。   “咳……我,我知道我没有命活……杀了我,放了福子,兄长……我最后求你一次!就念在大娘娘权重之时,我母亲与芳娘娘互相照应的份上。”   闻言,韩烬立刻厌嫌地收回手,他十指握紧拳,强行忍耐:“想救她,那就给我好好想!仔细想!他们究竟把人带去了哪里?”   韩炘慌忙大口喘息,“咳咳咳,已经过去三日,说不定他们早已出城走远了。”   “说不定?”   韩烬忍耐地闭了闭眼,简直气极他的愚蠢,“勾结外邦人,用芙儿牵制我,再借助东崇人的势力夺拿兵权,这些环环相扣,我原欣慰以为你如何也算有了些城府,却不想你是彻头彻尾都被人当傻子利用,就连最基本的脱身计划也只片面了解,韩炘,你真是好样的。”   他目光嘲讽,拍了下对方的肩头。   可韩炘就像是忽的被戳到痛点,挣扎着怒意横生,涕泗横流。   “被人当傻子利用,也比做你的一条狗强!军事,政治,朝堂,这些哪一个不是你一手遮天,我作为君上,说话又有几分威严,我就是你的一个傀儡,等一朝民怨消失,议论不再,我便会被你毫不犹豫地一脚踩下去,你可知我战战兢兢,每日过得有多辛苦?!”   “韩炘,在我决意扶持你以前,这些我全部跟你明确说过,是你答应之后,才有了被我扶持上位的机会。”   韩烬冷冷提醒,并不认他的这些委屈控诉,“国基不稳,外敌汹汹,放权当然可以,但眼下的时机不对。我并没有扶持傀儡政权的打算,所以一步一步也有在给你反馈,是你自己坐上那高位以后逐渐迷失自我,越发贪心不足,所以,你谁也怪不得。”   说完这些,眼见从韩炘嘴里得不出什么关键讯息,韩烬拂袖转身,再无任何留恋之意。   只是迈出门前,他留下最后一句。   “你最好祈祷芙儿没事,不然,不光那个女人没命活,你更没有。”   他声音无温,冷厉,“血缘,是我最不看重的东西,已经弑过兄了,再弑一次弟,又何妨?”   又何妨。   冰冷的三个字音回荡于大殿,像是王者睨下的轻蔑,韩炘闻之心生寒凛。   看着不远处的角落里,龙帽横落在地板上,而帽沿坠带的福穗也乱糟糟的到处铺凌,他微凝滞目光,知晓自己从此,应是再无缘将其带上了。   ……   韩烬几乎真的要将整个郢都掘地三尺,不是玩笑话,而是他真的命人准备了锄头铲具,翻斗推车,像作势真有把整个京城推成平地的打算。   郢都内几乎人人自危,更有不少人冒死来劝谏,说东崇人很大可能目前已经离开郢都,在当天便寻机匿得身份溜出了内城。   这说法,渐渐说服了韩烬身边不少人,就连柏青也稍显怀疑。   可韩烬却十分坚持,更毫不犹豫地下令继续严密封锁城门,连只苍蝇都不要放出去。   就这样生生耗着,直至第一个转机出现。   先前因贪下修缮桥梁银子,而被罢官贬黜的知府冯远征,近日正有回旧乡的打算,可因尊主下令城门不通,这才无奈耽搁许久。   原本冯府已经被查封了,可偏巧负责执行此令的刑部大人,正是冯远征的昔日同窗,同窗雪中送炭,这才避人通融一二,给他们一家老小在此多住几日的机会。   冯家败落了,哪还有人主动过来交际,故而徒留在京的这几日,外面的那些传言并没有传进冯府多少,他们也因此只知,尊主喜怒无常,平白封了城门。   而知府千金冯梦玉,登时一心想着自己即将颠沛流离的命运,并没有多心留意外面的那些闲事,可有一日,她夜半十分睡不着,披衣起身想去屋外走走时,正准备开门之际,却见几个黑影暗搓搓翻墙而入。   她心一惊,原本以为是入室盗贼,便机智没有立刻声张,她本打算偷偷寻去父亲屋里,叫他们带上家伙一起捉贼,可她走近北院,看到的却是父亲在书房正与那伙人亮烛交谈。   虽然心生困惑,但她还是不想惹事的放下戒备,准备回去。   可刚要转身,她忽的注意到隐在暗处竟有一个大大的木箱,而里面此时此刻正传来低低不断的呜咽声。   她瞬间吓了一大跳,一时间惊恐得冷汗出了一背。   “外面有人?”   闻言,冯梦玉一僵,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她愣愣没有说话。   紧接,箱中继续传声,闷闷透着气郁,“到底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劫雍岐尊主的人!”   果真是熟悉的声音。   冯梦玉简直难以置信,这里面藏着的,竟真是尊主心爱的仙女表妹。   这些人究竟怎么敢的,父亲又怎么会和他们关联上?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听着箱子里的试探敲击动静, 冯梦玉心惊得不敢继续靠前,更不敢冒然出声。   眼前状况实在超出她的预料, 父亲因贪遭贬黜, 本该与朝堂诡谲再没任何干系,可怎么会忽的与一帮黑衣人牵扯上?   正思寻不明,她忽的察觉眼前动响似乎已引得书房内的戒备, 见状,冯梦玉眼疾手快,迅速匿身于后面可遮蔽的矮丛中, 紧接就看父亲卧房的门被打开, 有几位黑衣人从里出来先是四周环视一圈,之后又仔细检查木箱状况, 确认无异样后, 他们这才重回禀告。   冯梦玉困惑了下,目光也盯住那藏人的木箱,不明宁姑娘方才对自己声厉, 可为何现在又不肯出声, 正琢磨着, 她却眼见有一黑衣人去而复返,站定后抬腿就往箱板上用力踢了一脚。   听到里面一声忍耐吃痛的咽声,冯梦玉这才明白, 宁姑娘在里面的情况显然并不好。   而那黑衣人此刻也冷冷开了口:“小贱人, 你再敢故意示弱勾引主上,我便划花你的脸!给我老实点!”   听得声音, 冯梦玉瞬间辨得这位身量高挑的黑衣人, 竟是女子身份。   她吃惊地张大嘴巴, 却不明她口中所说的‘主上’, 究竟是指尊主大人,还是另有其人。   冯梦玉继续抻脖探看,很快就见父亲毕恭毕敬地礼待着一位年轻男子从房间内走出,冯梦玉忙屏气眯眸,当下仔细辨了辨,很快认出此人就是先前为太后娘娘拜寿的东崇使臣。   而那年轻使臣走出后,看向黑衣人一眼,当即开口带着明显的责怪之意。   “说了,不许背地对她动粗,这话别再叫我再说第二遍。”   那黑衣女子闻言明显不服的模样,可忍了忍到底还是点头。   对方继续下达命令,“将木箱抬进书房密室,之后把人放出来,备好食膳,叫她好好休息。”   “一个犯人而已,主上……”   “我说了,不要屡屡试探我的耐性。”   黑衣女回得不情不愿:“……是。”   眼睁睁看着他们抬着木箱离开,冯梦玉也寻机准备尽快溜走,不想牵涉其中。   可父亲与那东崇使臣还有避人之言,他们没注意到冯梦玉潜在暗处,于是自以为的秘密之言,也因此进入到第三人的耳里。   两人对话传来。   “主上放心,冯府如今还是查封的状态,承蒙昔日同窗救助,我这一家老小才能继续在此居住。不过也因为这点儿特殊,这宅院倒成了郢都城内最安全的藏身之地,经过第一轮的搜查,冯府已被排查在重点审查范围之外。之后只要候等城门解禁,主上便能安然随我出城了。”   此话落,那东崇使君也随之开口:“冯大人做事得力,待回了东崇,大人身上肩负的职责可不止再是区区知府了。”   闻言,冯远征笑笑,声音也随之变得更加谄媚,“全靠主上提拔!”   两人渐渐消失于视野范围之内,见状,冯梦玉这才蹑手蹑脚地从矮丛后面出来,她心里一番纠结,既念着宁芙先前对她施下的恩惠,可又不想因此去坏父亲的事,而将整个冯家置于险境。   最后,她到底是为了顾及家族利益,以及爹爹的官途,而选择沉默未闻。   ……   翌日,冯梦玉心事重重地出门向爹爹问安。   全程间,她面上尽量装作如常,可心里总下意识的挂念宁姑娘的情况。   她原本也想寻机含蓄打听一二,可见大娘子张氏也在爹爹书房,便一直未寻到开口的机会。   知晓张氏素来瞧不上自己,冯梦玉识趣地正想要离开,却不想大娘子忽的朝她睨过眼来,目光紧盯住她白皙手腕上带的和田玉镯。   见状,冯梦玉下意识把手腕背到身后去躲,可大娘子却霸道地直接站起身,几步逼临到她身前道:“前几日,家中被抄,你这镯子倒藏得严实,现在刑部的人才刚走,你这就忍不住炫耀的带上了?知不知道,眼下你弟弟妹妹身边儿连一个傍身的贵重物都没有,你作为大姐姐,竟舍得看他们寒酸,自己却张扬不止。”   闻言,冯梦玉立否道,“我并没有炫耀之意,这镯子是祖母临去时留给我的,这几天是我的生辰,故而对她老人家十分想念,所以这才想起来拿出带一带,只是缅怀,并没有其他意思。”   “你祖母向来疼你,想必这镯子也有祈福避灾之寓意了?”   冯梦玉不知张氏又想打什么主意,这话便没有立刻往下接。   可对方咄咄逼人不停,这回直接挽住一直未言语的爹爹,姿态半嗔半娇着言道,“老爷,祺儿这几日不是一直梦魇不停嘛,有几个嬷嬷便猜测着,祺儿可能是不慎招惹上什么邪性脏东西了,我看老夫人生前留下的这镯子便有驱邪功用,不如就叫梦玉大方些,把这镯子借给祺儿带上一段时间可好?梦玉向来身强体壮的,也该主动关怀关怀她那身弱的妹妹。”   “……”   借带一段时间?这话说出来,怕是张氏自己也不信吧!   自从张氏给父亲续弦嫁进门来,又有一双儿女后,便开始变着花样儿,耍尽心机地从她这里搜刮好处,这些年来,冯梦玉都数不清自己到底被其贪去了多少便宜。   而张氏则变本加厉的,先是离间他们父女的情感,又在其中耍弄心计,将她母亲的遗物搜刮到底,充补家用,而父亲就这样眼睁睁地纵容着张氏将她一个好好的嫡女,愣生生排挤到连寻常官宦人家里的庶女地位都不如的程度。   思及这些年历经过的委屈,冯梦玉手心握紧,愤愤地几乎颤抖起来。   她太渴望父亲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自己撑腰,回怼张氏的蛮不讲理,恃宠而骄。   然而,她得到的回应却只有冷冰冰的一句:“玉儿,你是大姐姐,合该向着弟弟妹妹一些的。”   声落,心头的一根弦,生生被勒断。   冯梦玉抬眼,眸光委屈至极,“在爹爹眼里,大概只小妹一个女儿吧。”   听得这话,冯远征明显不耐烦起来,“你这说的什么话!养你这么大,到头来反而只得埋怨!?”   “有没有偏颇您自己心里清楚……我与小妹,爹爹真的同样看待吗?明明都到了适龄婚嫁的年纪,你与大娘子却一心只为妹妹的前程考虑,何时有想过我?今日同样的,只大娘子一句话,爹爹就又心软的想把祖母遗物从我手里夺过去,以前受了委屈我都可一一忍下,但这镯子我今日绝不退让!”   说完,她将玉镯握紧,绝不会叫祖母的遗物被张氏霸占下,可没想到,正当她满心满眼都在戒备于张氏是否会动手硬抢时,她敬爱的爹爹却大步迈向前来,生生给了她一个耳光。   一道脆响,把她煽懵,而张氏则趁其不备,直接眼疾手快把玉镯拿到了手,之后还不忘目光嘲讽,得意一笑。   冯梦玉直愣愣看向自己亲父。   可冯远征却口吻冷冷:“最近府上有贵客在,你休要胡闹,还不快点回房间去反思,在这儿丢人现什么眼?”   “贵客……”   她一边强忍不住泪水,一边轻声喃出这两个字。   自母亲去后,她留在这世上便像是一个多余的人,只是幸而能得祖母疼爱与庇护,这才叫她勉强健康成人,直至三年前,祖母也病逝,眼下想想,这人世间还真没什么值得她继续留恋的。   甚至,就连与她只一面之缘的宁姑娘,都能善意放下芥蒂,原谅她的冒犯,可自己时时想要维护的亲人,却生生将她的心剜锄个稀烂。   很好……   抬手擦干眼泪,冯梦玉眼神已渐冷下,她现在只想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   地下密室,宁芙被人从木箱中放出,而后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被困了三日,她手臂因阴潮湿冷,当下已起了不少的红疹,除此之外,因几次受外力撞击缘故,她身上淤青不少,也全是那位女黑衣人的手笔。   宁芙一直不知这伙人的身份,更不明这女黑衣人究竟为何对自己常存敌意。   可就在今晚,那群黑衣人的头目终于肯以真面目视人,也解了宁芙长存心间的困惑。   他直接推门而入,站直睥睨,目光先定在她脸上,随即扫过她脖颈、肩头,还有手臂。   宁芙无力撑起身,只好倚着墙壁,艰难回视过去。   她见过此人,是被阿烬所忌惮不喜的东崇使君,他似乎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私密身份,宁芙仔细回想一番,记起阿烬曾说过的话,东崇使君同样也是东崇皇帝在外的私生子,不被正统所任,而已军师身份斡旋于朝堂。   她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近,心下不由一凛。   好在,他隔离两步站定,而后目光灼灼,弯唇启齿:“宁芙公主,真人果然同画像一样貌美,不对,真人应是更叫人魂牵。”   君子之面,轻佻口吻。   宁芙忍住心惊看着他,强作镇定模样地否道:“什么公主,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听不懂吗?你的画像在东崇朝堂,可谓传得人尽皆知。”   慕容肃冷意笑笑,原本英俊清秀的五官,此刻却在这烛光昏暗的密室里,显得格外森意恻恻。   他凑前一步,继续道,“那日大殿之上的惊鸿一瞥,我还真的以为,这世上会有面容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可之后,我派人一番打探才确认,雍岐尊主哪有一位这样倾城貌美的表妹,他倒美得紧,给自己得来一份大便宜,权势在手,美人在怀啊。”   宁芙不知他意欲何为,但可以确认的是,他绝对站在与阿烬对立的一方,于是戒备心腾然升起,她尽力忽略掉自己所处的危险环境,丝毫不愿自己在此刻露现胆怯,而致阿烬被人捉拿把柄。   她不愿自己成他的牵制。   于是依旧嘴硬不肯承认,“我不是宁什么公主,只是芳娘娘远房亲戚家的女儿,有籍有贯,不怕你查。倒是你,身为他国来使,竟敢如此无礼绑架官眷,你那雍岐的颜面当作什么?”   见宁芙犟着不肯配合,一旁的女黑衣人看不惯地上前言道:“君上,不如属下用些手段,来叫她松口。”   闻言,慕容肃目光警告地盯看过去,“紫菱,别再自作聪明。”   “君上!”   “我知道她身上的这些伤,都你干的好事,我已经警告过你一次,若你之后再敢冒然替我作决,我不会顾念你跟随我多年的主仆之情。”   慕容肃敛神,移开目光,沉沉吩咐,“去备药膏。”   紫菱不情不愿地离开,而宁芙开始与他单独处于一间密室,只觉浑身的不自在。   尤其他目光太过大胆肆意,对她并不避讳地从上到下打量。   “大醴最受宠的五公主,何时受过这个委屈,放心,我命人帮你擦药,绝不叫公主白皙润嫩的皮肤留下丝毫疤痕。”   “……”   他像是认定她的身份,宁芙这回不再反驳,选择直接将其无视。   慕容肃的眼神则愈发强掠,他盯着她衣衫领口脱线的位置,似要好心帮她拢一拢。   宁芙见状一慌,凶巴巴地就要将他的手打掉。   “你放肆!”   慕容肃没再继续,只弯起唇角,开口揶揄她一时情急下的疏漏。   “对嘛,这才是公主殿下该有的姿态。”   “你离我远些。”宁芙瞪着他。   “公主为何对我就这般凶巴巴地不解风情,那日宴席之上,我看你与雍岐尊主眉目传情,可是温柔小意得很。”   慕容肃歪着头,这会儿忽的显出几分轻飘浪子模样,叫宁芙看着越发忐忑不安,生怕他会无礼。   “不过……五公主原本不是应该在西渝探亲,怎么会忽的出现在雍岐,你这样行踪不定,我们东崇那几位对殿下心生爱慕的皇子,可是要在大醴伤心扑空了。”   “我说了,你认错了人。”   慕容肃依旧笑得和善,伪装的和善,“还在否认。难道公主是被其强掳过来后,对其动心生了情?若真是如此,二皇子还真是要伤心欲绝。”   宁芙眸冷,抿唇不言。   见宁芙情绪始终不变,慕容肃的眼神忽的变得幽深。   离她咫尺之间,他存在感极强,同时眼神也十分掠人,“韩烬可以,那我行不行?都是庶子身份,我并不比他差多少,不如……公主跟我一道回东崇?”   “你离我远些!”   宁芙这次没了好脾气,一边声厉,一边用力向后去躲。   慕容肃不满她如此,很快蹙起眉头,试探地想要朝她伸手,去实际触碰。   然而就在此刻。   暗室房门猛得被强行击破,随即一把闪着寒光的锋锐匕首,从外直冲,精准插进慕容肃的手上。   声声痛嚎中,慕容肃跌扑向后,整只手掌都被强行钉在冷硬墙壁上。   紧接鲜血迸薄淌流,血污很快染上灰白色的墙面,分流而下,将阴冷暗室徒添几分腥诡氛围。   宁芙目光愣愣收回,当下失魂落魄地抬起眼,就看到烛光幽暗的密室门口,一道挺俊拔阔的身影此刻大步跨过满地碎石,又急匆踩在残垣碎墟之上,朝她急急奔来。   她甚至还反应不及,就被他用力猛得横臂搂抱住。   怀中的温暖,慢慢融化掉宁芙强行撑起的满身盔甲。   只有在阿烬面前,她可以强撑,不用伪装坚强。   “阿烬……”   忍不住哭腔泛涌,她眼泪同样克制不住地冲破眼眶,夺目而出。   韩烬手心握紧,忍住心中的戾气,当下格外轻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随后,一个干脆的手势吩咐后,他一手继续抱着她,另一手扯拽住身后披风一角,将其拉到宁芙头顶,以此遮蔽她的目光,同时挡住即将到来的满屋血腥之气。   厮打,肉搏,冷器,暴戾。   他用自己宽阔臂膀,将一切不堪隔绝在外,而后仔细把人护搂在怀,又低身附在她耳边,温声轻哄。   “别怕,我在。”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慕容肃带来的近身随从, 个个都是一顶一的高手,尤其那身着黑衣, 束紫带的女子, 当下以一敌三,招招致命,丝毫不落下风。   这些东崇人强蛮顽横, 在暗室与崔易柏青等人全力拼杀,护主不让,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加上冯府隐藏的残余府兵, 闻听动静后一齐涌进助攻,一时间, 四壁之内肃杀之气横弥。   慕容肃拔下匕首艰难脱身, 此刻耷拉着血淋淋的一只手,匿身于黑衣人之后,目光却凶冷凛冽地隔着人墙穿透而出。   “背后偷袭, 雍岐尊主就这么点肚量?都是崇武之人, 规矩在心, 今日我不计较那许多,便单手来和尊主打上一打!”   此话落,慕容肃横掌直接劈过来, 宁芙眼尖看到, 他刚刚匿身片刻,伤口已被属下做过临时处理, 可即便如此, 他单手之言也实在猖狂。   她知道阿烬武功奇高, 寻常人哪怕十位一同围袭, 对他也不生威胁,可慕容肃竟敢单手挑衅,他真是不要命了不成。   正思及着,她看到韩烬眼神一嘲,随即倾身上前,抬手实实捂住她的眼。   “等我。”   交代完这两个字,他捏了下她的手指,又眼神示意柏青来护着宁芙,紧接转身,正面接下慕容肃横凶直冲过来的掌风。   若真仔细算的话,两人的确是师出同门同宗,招数类似自是并不为奇,几乎见对方抬手一起势,两人便都能立刻知晓该如何接下这一掌。   韩烬两招接连落空后,便知慕容肃对自己一招一式都很有研究,且并非一日之功。   倒是有趣的很。   慕容肃拜师于却风,而昔日间,却风不满只得天下第二之名,缕缕挑战却云师父,现在慕容小儿倒算完美继承了他师父的衣钵,不仅得了却风上不得台面的功力,还对却云徒弟的实力观察揣测,耿耿于怀,可见他们师徒二人不甘屈于人后,心中究竟是有多在意了。   既然来试,那他就陪着玩玩。   韩烬敛目,只照慕容肃预想的招式慢慢进行攻守,果然,见对方只是一时略处于上风,便忍不住神色得意的模样,韩烬不避讳地目露轻嘲。   他知晓,慕容肃是认为自己已窥破他的精妙功法,这才得意至此,韩烬有这个耐心陪他玩儿,也是想明白明白,他们师徒二人多年来缕缕打不破十层功法的上限,到底是固步自封在哪一步。   念及却云师父对自己训教有恩,而师父又念旧的放不下昔日同门的亲师弟,韩烬这才网开一面,不然方才,他不会只是废掉慕容肃的一只手,利刃出鞘见血,应当狠狠插进他的心脏里。   为了引他上钩,心急露怯,韩烬故作吃力难迎的模样。   只是这样并不显风度的试探,韩烬自身端持,并不愿叫宁芙落眼。   在她眼里,他该是最强的存在,每时每刻都不例外。   于是,几个转身牵引,他轻松便将激动的慕容肃引到密室之外的空地上,两人继续你来我往,表面上,一直是慕容肃在步步紧逼,强势压迫,可实际他的每一掌落点,甚至每个力道的掌控,一切皆在韩烬的预想范围之间。   他已经是在明晃晃地逗弄牵引了,可对方却为能将他战胜而亢奋难抑。   几个回合下来,慕容肃也终于被引得招招下狠手,存杀心,可他越是这样激动,越能将自己的疏漏各方铺露无疑。   韩烬也很快探明出,他和他师父之所以破不得功力的最高层,便是他们太在乎自我证明。   却风想证明自己不逊色于同门师兄,而慕容肃不知是要与自己作比,还是与东崇那几个有嫡子血脉的废物皇兄比,总之,他们都不自觉陷入毫无意义的自证怪圈之中,凭白作着自我消耗。   韩烬没耐心继续和慕容肃玩猫逗老鼠的游戏,眼见其再起一式杀招,韩烬便打算趁此机会收手,也透几分真实实力来给他些教训。   可就在这时,密室里的黑衣人全部被崔易柏青等人制服,宁芙也被他们护送出来,于是她出门抬眼见到的第一幕,就是韩烬无力招架,马上要被慕容肃击中要害。   “阿烬,快躲!”   她急声一道提醒,心头也不由跟着揪紧。   “你吓到她了。”韩烬嘴角压低,开口冷冷。   他半眯起眸,不再复先前那样的试探逗弄,于是在对方冲击过来十足功利的一拳时,韩烬抬掌,只用了五分真实功力,便瞬间卸走了对方引以为傲拳式上全部的功力。   脆声嘶耳,是手骨断裂的声音。   韩烬厌嫌地松手,将人毫不留情地像甩垃圾一样丢掉,随即阔步向前,不顾众目睽睽将宁芙打横抱紧在怀。   “怕我受伤?”   宁芙受不了被这么多人盯看,于是几乎在被他抱起的同时,便忍羞缩着脖子躲进他怀中了。   闻言,她只动作小幅度地点点头,可心跳声强烈,丝毫掩不住她方才的失措慌张。   “收收眼神。有过先前在兵营的那一次体验,我可受够你凝弱眼神的盯看了。”   韩烬摇摇头,自嘲又玩味地开口,像有些无奈,可细听却有明显的宠哄意味。   宁芙不再埋头,慢慢抬眼凝看向他。   知晓他指的是两人当初在大醴再遇之际,那时,他狼狈落魄,功力被封,每日被当做奴隶遭受虐打,而她的出现则是施予下同情榄枝,她以为救他于水火,于是怀揣小公主的自傲骄矜,自信满满地叫他认自己为主。   若当初她知晓站在自己眼前的奴隶阿烬,竟然就是雍岐势高权重,一呼百应的尊主大人,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如此逆忤,闹出这样大的笑话。   “谁敢向你凝弱。”宁芙努努嘴,低声道了句。   “你可以,也只有你可以。”   见周围人忍不住好奇地抻脖环顾,宁芙实在不忍羞意地重新缩进他怀里避目,再不肯当众与他调情一句。   韩烬弯了下唇角,臂弯向上稳托了托,而后迈步准备将人带离是非之地。   身后,慕容肃瘫躺在地,吸声强忍痛苦,就是不肯示弱出声。   而那被束的黑衣女子,拼命想跪爬着向她的君上凑近,却都被柏青无情阻拦。   当下,慕容肃的左手已被匕首戳穿成血洞,而其右手则被生生断掉指骨。   痛苦都是十万分的,而韩烬此举暴戾不为其他,只因他破开密室闯进门的那一刻,他首先看到的是慕容肃找死一般,将手试探地伸前作势要摸宁芙的脸。   这样不知分寸的一双手,自然没有留的必要。   慕容肃该庆幸的,他并没有实际碰到,不然手臂相连,他断的不一定只是那截碍眼的手腕。   “尊主饶命,尊主饶命!都是慕容肃威逼利诱微臣,又将微臣一家老小的性命全部拿捏在手,微臣这才迫不得以同意帮他潜逃出城,尊主明鉴开恩啊……”   冯远征凄凄声音传耳,韩烬一嗤,暂停脚步。   他所站身后,就是院中耸拔直立的几根木柱,此刻,每一根立柱上都绑着冯府亲眷,而最前的一根,此刻正绳束着冷汗浸背、哀嚎乞怜的冯远征冯大人。   在他背后,还有一众受惊的家眷,他们个个被困束成牲口一般,歪斜倒瘫,而其嫡长女冯梦玉也在其中,只是她面容冷静,坐得端正,身上束缚的绳索也明显稍松,表面虽看不出,但实际并没有勒疼到实处。   在一众人惊慌失措间,她眸底只剩凉薄,以及隐隐的报复成功的得意。   别抛弃的女儿,也终究抛弃了整个家族。   而妄想冷情冷性的尊主对下施舍同情,冯远征是彻头彻尾打错了算盘。   不对着宁芙,韩烬面上自然没那么多的耐心与柔情,闻听祈求,他几乎是头也不回地开口。   “冯大人是老臣了,应当记得新帝登位前,我亲自做过如何的筛选。当初也是冯大人会审时度势,才在我血洗孙王冯孟,郢都四大家族时,得以全身而退,即便权势失去多半,但最少保住了家人性命。可你贪奢又不忠主的脾性,还真是刻骨,无法移改。”   “忠主,绝对忠主!微臣以后一定肝脑涂地,唯尊主之命从!”   “这么忠心啊。”   韩烬讽弄一笑,回过身去,他没有看冯远征,倒是将目光停到角落里并不起眼的冯梦玉身上。   然后,故作慈悲心肠言道,“既如此,那我便施你一恩。”   闻听得赦,冯远征一愣,随即惊喜激动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可韩烬的话并没有说完,于是在其万分感激的眼神中,韩烬毫无犹豫地正式对其下达死刑。   “我看你这大女儿倒十分顺眼。除了她,冯府上下全部处死,若有求情者,同罪处之。”   平地惊雷,万念俱灰。   听到尊主下达死令,冯远征做梦一般,恍然原地怔愣,一字一声都艰难发出。   其大娘子张氏闻听此言,几乎一瞬间吓得昏死过去,其子哭泣软瘫在地,其女则目光凶狠狠,如平日一般对着冯梦玉出言不逊,恶言以对。   “你这个贱人生养的,凭什么全家上下就你能活!”   冯梦玉看了眼被尊主抱离喧嚣的宁姑娘,心存一瞬感激,之后很快收眼,同时恢复了眸底的一派冰冷无情。   她被尊主手下松了绑,而后起身敛衣,口吻平静地作答。   “凭什么……因为爹爹把我生得顺眼呀,尊主方才不是已经亲口说了?”   说完,冯梦玉不再留情地离开。   从此,‘冯’从此不再是她的姓氏,她随母姓,心有所依。   作者有话说:   解决完东崇,就娶乖乖!   —————— 第73章   韩烬没有回王府, 而是就近将宁芙带去了西潭独院。   将人抱进卧房后,他吩咐院内随侍将热水烧好, 再装桶送进浴房。   一切备好后, 他将其他人遣下,之后掩门合帘,抱着宁芙去了里面的隔间。   他没有直接将宁芙放进腾冒热气的浴桶里, 而是小心翼翼又向前几步,将她稳抱到一张梨木椅上。   站定,他握住她的手腕, 空出的一手则慢慢掀起她的衣袖, 不敢用力,之后向上轻轻敛去。   雪白的皓腕入目, 再往上是更为皙嫩的纤细手臂, 韩烬目光随动作上移,眸底也随之暗沉。   她肤白,原本嫩肉被轻捏一下都会堪堪泛红的透娇, 可此刻却全然失了莹洁光润, 其上触目惊心, 密布着几道磕碰出的红紫淤青,直直锐刺着他的眼。   韩烬握着宁芙手腕的力道不由重了些,呼吸也渐沉, 循此往复缓了半响, 才终于将心头翻涌的不愉情绪艰难压下。   松开她的腕,他面无表情着抬手再次向上。   先是用手背蹭擦过她的脸颊, 之后下移, 开始动指除解她领口一侧的系扣。   宁芙眨眨眼, 很快觉出脖下一凉, 还很痒。   虽然被他正面直盯,难忍有些羞窘,可知晓他的用意是为自己检查伤势,便怯怯避过眼去,并未用力挣抵阻止。   很快,上半身被剥除干净,只堪堪脖上挂着件小小的藕粉色兜衣。   她原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可仅剩的衣角还是被他无言捏紧一拽,随之,后颈挂着的兜衣系带轻易坠落,直直掉进他布茧的浑厚大掌里。   宁芙目光向下,耳尖瞬间讪热。   好像包裹花蕊的外层绿叶忽的被外力强行剥除,于是未成熟的花蕊猝不及要提前遭受风雨的摧残,宁芙下意识缩了下肩膀,蕊红被牵动上下浮涌着一颤,如此堪堪全映在韩烬眼前。   他视线自然被引,也一瞬定格。芙儿那处生得极好,就像一双并蒂的熟桃,任谁不遮蔽地目睹上一眼,大概都要魂牵梦萦,更想摘得,捧着吮咬。   可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韩烬忍了忍躁地移开眼,散去那些靡靡念想,开始万分细致地帮她检查伤处,从肩头锁窝,再到胸脯腰腹,之后又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两条纤弱手臂,前后确认一遍具体有几处伤痕。   整个过程间,宁芙手指不忍蜷紧,放松,再蜷紧。   就这样硬着头皮,迎着他晦暗强掠的目光,将自己身上每一寸位置于他展露无遗。   他目光灼灼,指腹的茧更异样磨人,宁芙咽了咽口水,只想叫这难忍的过程能快些结束。   可偏偏对方检查得十分尽心细致,不肯在她身上疏漏一处。   “阿烬……”   宁芙叹气,伸手攀附上他的肩头,当下只觉自己身子都要被他盯看得发软了。   韩烬顺势单手落在她后腰上,目光终于回敛。   他安抚一般轻拍了拍,不敢用力,更不敢收紧,半响之后才沉沉出声,“他打了你。”   口吻明显忍耐着怒意,以及杀戮过后依旧无法释怀的积沉愤懑。   宁芙抱紧他摇头,“没有。他们将我掩藏在木箱里,转移过程难免磕碰到,我身上那些很少是磕伤,其实更多的是这几日生出的潮疹。”   韩烬松了口气,可心头的戾意并未消退多少。   他又问:“是不是很痛?”   宁芙枕在他肩头如实道:“只痒一些,痛得并不明显。”   “还是要涂药。”   他声音在慢慢变得温柔,极努力地压抑住心头蹿生的怒火,只尽量将正常的自己展现在她面前。   即便他现在十分不甘,不甘方才只废了慕容肃的一双手。   他该要他的命。   宁芙不知他眸深是因起了杀戮念头,当下稍稍松力将人放开,唇角轻轻弯了下,随后冲他点头开口:“好,那要你帮我涂。”   “先帮芙儿洗澡。”   韩烬闻言敛神,边说边往后退开半步,他目光向下扫过宁芙的裙尾,之后思吟着又补充了句,“腿上还没检查,我看看有没有外伤?”   言毕,他目光又凝起来。   见状,宁芙突然不忍羞地回避起他的视线,同时抬手往自己胸前拢了拢,以此作挡。   因他突然向后的动作,两人的距离也随之被拉开,身躯不再紧紧贴凑,于是她在他视野范围之内,再一次成了毫无保留的晃白。   她看了眼斜前方翻冒热气的浴桶,只想快些向里匿身躲藏,于是忙出声解释说:“腿上没有外伤,红起来的也都是湿疹。”   “我看看。”他似乎并不放心,提醒道,“有伤口便不能直接沾水,要做处理的,我还是检查一下,以防万一?”   他如此态度严谨正经,叫时常想入非非的宁芙率先开始不自在了,她抿唇犹豫了一下,似乎也觉得自己若再推脱,实在显得有些矫情了。   于是声音很轻很轻,算是勉强应允了他。   “那,那你检查就是了。”   韩烬唇角弯起弧度,又抬手摸了下她的头,出声哄了哄,“乖。”   他没耽误什么,毕竟要赶着合适的水温入浴,于是麻利将人打横抱起,之后自己落座,再把人往腿上稳放下来。   帮其三下五除二地褪下衫裙,韩烬凝住目光,开始细心耐心地在她肤上一寸一寸地检查。   从脚踝、膝盖,再到腿根侧,几乎不出丝毫疏漏。   宁芙只得颤睫攥紧他腰上的衣料,当下紧张又难挨,她倒希望阿烬能别持那般严谨细究的态度,分明扫一眼就能确认完毕的事,他非要伸手在她腿上每一处淤痕位置,都耐心轻力揉捏片刻,以此来确认是否有隐蔽外伤。   全部检查过后,宁芙脸红着,耳垂更煎熬烫热,而唯一着在身上的粉粉小裤,眼下已然漉漉得没法再穿。   她简直又羞又气,窘迫要死。   韩烬见状,则寻作自然地软言安抚。   “我碰到了你,那不过是你身体对我正常的反馈,很正常,也很诱人漂亮,里面就像慢慢洇出一朵水花……”   什么虎狼之词啊!宁芙闻言,几乎是瞬间瞪大眼睛,她想也没想直接捂住韩烬的嘴,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孟浪之言,以及不堪的形容字眼。   韩烬眼神透着柔意,慢慢拉下她的手,声音蛊哑,“芙儿,不用在意。”   她怎能不在意!   若他没在过程间落指一沾,她或许还能假装不知地避去尴尬,可他就是故意为难,沿着渍痕打圈,作势要将整朵的花蕊给催出来。   事情都做到这份儿上了,他倒置身事外,叫她不要在意。   坏透了。   宁芙没办法,只知有一招能制住他,于是赶紧吸鼻缩脖,又佯装身抖娇脆。   “阿烬,冷……”   韩烬果然立刻把人抱紧,再没有故意逗弄的玩笑之言。   他垂目,之后很快起身,“确认没有外伤,抱你去洗澡。”   总算不用毫无保留地面面相觑,宁芙稍松一口气。   ……   浴房水雾氤氲。   即便她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但因为一些湿疹和淤青同样刺目明显,韩烬便全程间动作格外轻柔小心,生怕会无意间弄疼到她。   宁芙其实没有他想的那么娇气,不过被这样用心地伺候着,的确觉得惬意又舒服。   于是十分受用的半阖眸,爬在桶壁一边,任他在后帮洗。   他应该也是第一次亲自做这些,动作虽尽力细致,但也难免会不经意地透露出些许笨拙。   比如现在,他帮她洗着头,其实已经用淘米水冲洗过,之后再加些皂角粉便能去污彻底,可他大概是想帮她养护,便打算再加些何首乌、黑豆粉混合来用。   原本适量就好,可他一下加入的实在太多,夸张些来说,眼下沾在她青丝上,都快成了泥糊。   宁芙扭头发现时,也是晚了一步,于是只好耐心跟他讲清楚,他听完则有些无言,当下闷着脸,不怎么高兴的用清水将发丝分缕洗净。   真是少见他窘迫啊。   宁芙在前尽力忍着笑,即便嘴角已经大幅度在上扬,可却不敢真的出声招惹他。   万一把他引得伸胳膊要教训人,自己岂非得不偿失,她才不要吃这个亏。   终于洗完澡,浑身清透舒爽,韩烬把人捞出来,手拿棉布向前一裹。   “时间不早了。今日不回王府,就在这儿歇了。”   宁芙攀着他肩头,也觉得如此安妥,“也好,那我们明天早些回府,好叫娘娘知晓我已安然,不至于再为我继续提心吊胆,还有小阿盈呢,这么天没见到我,小丫头是不是想我了?”   “别人倒都记得。”他声音不冷不热。   宁芙听出他这话有些意味,于是哎呀一声,在他怀里蹭蹭撒娇。   “我知道你肯定想我呀,还用单独把你提一提?你总在挑我的理。”   韩烬抱她出了浴室,又将人放在榻上,但没有立刻松开他。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还真跟她计较起方才那个问题。   “怎么不用?”   宁芙眨眨眼,心想这个男人怎么就这么爱听她对他讲情话?   这样的他,宁芙倒不陌生,可外人应该如何也不会想到,堂堂雍岐尊主,私下里与她相处的模式竟是如此。   有点儿粘人呐,我们尊主大人。   宁芙心头欢悦,也愿意顺着他的意,于是声音温柔很多地开口,“好好,那我以后都提,并且首先提你行不行?”   韩烬这才松了手,看其眉峰微扬的小表情,知晓他应当勉强算是满意了。   “等会儿再睡,等我下。我去冲个凉,身上味道不太好。”韩烬又道。   “……好。”   宁芙眼巴巴看着他转身把寝屋的烛火熄了,而后身影消失在隔间门口。   他的确动作很迅速,宁芙才刚刚躺下,就听到整桶水从上盖浇而下的动静。   从里面出来,他身上只在腰腹位置随意围了件衣服,之后拿着棉巾将头发擦了个半干,便直接将其甩手一丢。   似有些迫不及待,他上榻掀开被角,很快钻进里面环臂将人拥住。   “我身上是不是有点儿凉?”他问。   宁芙僵了僵身,摇头,“还,还好。”   两人刚刚沐浴过,身上湿漉漉的棉巾也在上榻时都脱掉,于是当下两人拥得很实在,就连腿缝都嵌合得紧。   而他还在继续努力,只为二人间不留丝毫间余。   他挤着,慢慢来,侵略意味十足,待将她完全占下,才话音暗哑着粗声开口。   “想和你说会儿话,可又觉,十分难忍。”   他似很为难,但隐隐中,又透着神清气爽的快意,他指腹摸着她的后颈,慢悠悠继续道,“所以,不如我们就这样贴着聊。”   宁芙忍不住咬住唇,“那你别抖啊。”   “抱歉,但他可能更听你的。”   韩烬把人往前一推,又猛地追上去,将人欺负得呼吸都颤乱,而后,他绝对强者的姿态,附在她耳边道。   “试一试,你能驾驭。”说着,又扶住她的腰,将其摆放到正面。   “阿烬,你刚才说要聊天的……别这样,我不会。”   “好,那聊。”   他现在什么都依,哄着宠着,只要她肯吃,“想聊什么?”   宁芙咽了下口水,艰难唤回自己神智,“我感觉你和慕容肃好像之前就认识,而且你知道他那么多关于身份的秘密,那些事情的私密程度,似乎也并不像寻常密间能探来的情报,所以,你和他是不是先前就有一些渊源?这些我只是猜测,并不确认。”   “哦,原来是想聊他。”   宁芙赶紧否认,“不是想聊他,我就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韩烬:“还有什么事儿?”   闻言,宁芙便将心头萦绕的困疑全部都说了,“嗯……还有关于冯府的。冯府眼下已因贪饷而被查封,按理说循规检查时是检查不到他们的,那你又是怎么寻到线索,锁定目标的?对了,还有冯梦玉,她之前嚼我们的舌根时还被当场抓了个正着,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她嘛,怎么这回又单单将她宽饶下来了呢?”   “问题有点儿多呀。”   韩烬笑笑,抬手揉了下眉心,嘴角噙起弧度,“芙儿要我先回答哪个?”   宁芙现在有点看不得他笑,便闷闷道,“随便你。”   韩烬手掌放落,从腰窝移向她膝盖,帮她省力接纳,缓了缓眉心,他沉声,“我懒得费那些口舌,但你问,我当然要答,只是……”   他一顿,目光也瞬间凝深了许多。   宁芙没懂他的意思,和他相视片刻,再开口时没设防的,轻易就掉进了他的陷阱里。   “只是什么?”她询问时的表情也单纯。   于是,韩烬的话便被自然引出,正如他意。   “只是能不能,边驭,边答?”   他凝着她一动不动,并有恃无恐地坏笑补充,“驾驭我,我的……公主殿下。”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两人十指紧扣, 那是宁芙身躯离撑半悬时,唯一可附着的受力支撑点。   韩烬鼓励着她, 夸奖着她。   从开始地耐心带动, 到后来亲眼目睹着单纯懵懂的小公主,变成一行一止都能扯要人命的小妖精,整个过程, 已论不清到底该算成谁的功劳。   直至最后,小公主彻底累倒软瘫在他怀里,半阖着美眸, 脸颊红涨, 气若游丝娇弱到没有一点力气,只眼尾余挂染赭晕, 一半透纯, 一半妩媚。   韩烬眸深看得成痴,于是没能忍住,抬臂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颊, 而后喘息不匀, 出声沉哑赞誉:“乖乖很棒。”   “……”   不想理他。   宁芙哪有别的力气, 闻言纵是不满,也只能微蹙着眉,嗔软哼出两声。   而韩烬原本就没彻底和她分开, 眼下听得她这样半撒娇式的发嗲软音, 没抑住得几乎瞬间便重新把空隙全部填充夯实。   韩烬也没成想会如此,他眯了眯眸, 先喘出口气, 同时目光下意识往下移扫, 只是他这一眼还没落实, 胸口便被怀里的小猫赌气似的伸出爪子用力挠抓了下。   “阿烬,你不能这样。”她忿忿着抗议。   韩烬叹了口气,和她根本讲不成道理,于是一个翻身把人从上笼罩压覆,又单手将她两个手腕箍住,轻易提到头顶。   他凑近她一侧脖间,声音发沉,“又撒娇?”   宁芙怔愣眨眼,迎着他目光挣了挣手腕,“我哪有……”   韩烬则盯住她,凑低,两人距离只咫尺之间,甚至连鼻尖都快凑贴到一块,“明明知道我遭不住这个,还敢招我?”   “谁让你突然又变……”   宁芙生生顿住,差点儿咬到舌头,心想自己一定是被他气到昏头,竟也差点脱口而出粗鄙之言。   韩烬轻笑了声,扬着眉看向她,似在眼神催促,明显在等她把这句话说完。   宁芙闷头,气恼得很,如何也不肯再吭声了。   “怎么不继续说,我到底变什么?”他笑意玩味十足。   宁芙瞪着他,装凶,“你自己心里清楚。”   韩烬弯了下唇角,不再逼迫,只是眼神转而幽深。   之后,他不想浪费时间直接挥臂拉起被子蒙过两人的头,开始发挥主导,开始新一番的酣畅淋漓。   宁芙最投入时,恍惚觉察他附在自己耳边,边亲边安抚,“忘掉那些不好的,只记得有我在你身边,宝宝……”   被他气息拂撩,宁芙长睫不由微颤了颤。   她知晓阿烬今晚这般激烈痴缠又不肯克制,是想用一场恣意痛快的缠绵,来叫她丝毫分不出心,去想先前三日所受的惧怯与苦累。   他霸道地要她只记得当下,此时此刻,没有匿身箱怯时的凄凉,更没有战战兢兢的恐慌,只有他灼热的体温在不断地烤着她,暖着她。   他浑硕的背,强劲的腹,可为她支撑起一切,他在保证,今后再不会有意外状况发生。   宁芙回吻过去,蜷住脚趾环住他的腰,虽过程间到底不忍地嘤咛哭泣出声,可她并没有退缩。   因为有他,她满眼满心,满身都被占据。   再想不到别人,只有他。   ……   翌日直到巳时,宁芙才懒懒地挣开眼。   她这一觉睡得十分踏实,舒快,也因睡前身体彻彻底底地舒展拓开,这会儿缓过劲来,倒没像寻常那样酸痛,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轻松劲。   原以为这个时间,身旁肯定是没人了,可她刚翻了个身,却迎面对上背后的一双眼睛。   阿烬居然没走。   宁芙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顺势被他捞进怀里,大力搂着了。   “干嘛这么看我,不认识了?”他轻笑。   宁芙在他怀里贴了贴,“你白日这么忙,又练功勤奋,平常不都是卯时就起,今日怎么赖床这么久?”   “怕你醒来之后觉得身侧冷清。既然每日都忙,事情也没个解决完的时候,那空出一天陪你反而算我赚了一天空闲。”   “真的能陪我一整日。”   韩烬抬起手指,点蹭了下宁芙的鼻尖,笑问:“我何时骗过你。”   若论起这个,宁芙可就有话可说了。   她有点儿秋后算账的意味,努努嘴道:“你骗的还少嘛……”   “非常时期,自然要用特殊手段。那时公主见到一群奴隶遭着苦难,不忍之下,同情心泛滥,我若不装得苦弱些,保不准公主要把那点悲悯慈怜施予给别人,若真是如此,我可怎么办?”   虽是问句,但他心里似乎早有对此问题的答案。   若真是那样的话,他恨不得立刻将那些吸引公主目光的其他奴隶全部杀干净,然后只剩他自己,享受着公主独一份儿的关照,保护,哪怕是怜悯。   他很贪婪,嫉妒贪婪。   他只想要公主的目光独一份地停留在自己身上,再分不出毫缕赐予别人。   要占下她的一切,这个声音,已经在他心里叫嚣了很多年。   宁芙不知他在想什么,只顺着回答:“谁也不会有你这么坏。”   “嗯,是我抱歉。”   不和他再说这个,宁芙起身穿衣,没召丫头进来伺候,之后坐在铜镜前,一边梳妆一边问他,“对了,你寻到我的消息可通知到王府了?”   “早派人去过了。”   宁芙放下心来,看他突然贴靠在自己身后,还拿起梳篦,似乎是要为她梳发。   随他去吧。   宁芙双手空闲下来,想了想,又嗔着说:“昨天问你的那些问题,你都还没有说。”   做起来,确实没回话的空闲。   不过这会儿却有。   “我与慕容肃的确算是旧相识,我们师如同门,彼此的师傅曾经是同门师兄弟。”   “你还有师傅?”宁芙忍不住好奇的想回头。   韩烬却扶正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影响自己发挥手艺。   “坐好,会帮你梳一个好看的发髻。”   宁芙只好听他的,重新端坐。   他继续道:“就是之前为我治病的却云神医。不过他不止精通艺术,武学造诣更是极强,因我母亲与他是旧交的缘故,他照顾我颇多。”   “原来是这样。”宁芙恍然点点头,想了想后又认真语道,“他帮了你这么多,那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也要去拜见一下他老人家。”   韩烬肯定,“好,会带你去的。”   对着面前的铜镜,宁芙看他居然真的有模有样地为她挽起一发式,虽然并不是什么流行复杂的款样,但简单中又透出一股格外温婉的雅韵。   她不禁有些惊讶,“你居然真的会,难道你以前为其他姑娘梳过头?”   韩烬被她试探地无奈一笑。   “可别冤了我。阿盈倒算是一个,别的没有。”   阿盈当然没问题了,宁芙收了心头的那点不愉快,面容重新端持起来。   “那……冯梦玉呢?”   “这位冯家大小姐的确算是个狠角色。”   他一边耐心为她答疑解惑,一边拿起两支钗子虚插在她发髻上,仔细比对挑选,“当时已经过了三天,如果再寻不到你,我怕是真的要急疯了。不过当夜过午时之后,城北一院落突然起了火,浓烟密密,而崔易柏青几人奉我命令,彻查城中一切可疑动静,方方面面谨筛严防,只为做到不遗漏一处,所以这场突兀生起的大火,也自然将他们很快引了过去。”   宁芙怔了怔,闻言忽的回想起,自己被阿烬抱走离院时,鼻下的确有闻到些燃余之味。   只是他所在的密室并未受火势殃及,所以才没有立刻联想什么。   她又确认问到,“所以那火源是?”   “冯梦玉放的。”   宁芙有些意外,印象之中的冯大姑娘虽然面相有些刻薄,但到底是一个娇养深闺女儿家,根本不像是敢做出这样骇闻事儿的人,尤其她如此举动,简直是覆灭整个家族,宁芙想不通他这样做的理由。   韩烬看出她的困惑,便继续道,“她这些年来其实一直过得很憋闷,也素来与家人不睦。冯远征娶了续弦之后,他便对这位先夫人所出的嫡女时长冷落,并又明显偏袒小女儿。长此累积,总要爆发时刻,而那晚上她又受了委屈,于是一怒之下决定报复。赶巧的是,她事先在无意之间已探知其父与东崇人的私下勾结,所以最好的报复方式,是借我的手除人。”   宁芙闻言,不由几分感慨,“竟已经恨到这一步了……”   “人的忍耐度都是有限的,我也一样。”   说完这一句,他为她挽的发髻也正好收了尾。   两人目光在铜镜上交汇了瞬,宁芙眨眼凝着他,似乎是听出了他这话有些更深层的意味。   她有些担忧,说不清是为什么,更像是一种直觉。   韩烬摸摸她的脸,“怎么突然这种表情?”   宁芙低下眼睫,声音喃喃,透出些低落情绪。   “不想你再杀人了。昨天……我在密室见到你时,见你眸底异常发浑,我一直没有问你,寻不到我的那三天,你是不是又犯魇症了?”   原本没想告诉她,可小丫头却观察得如此细致。   韩烬有些无奈,面对她的凝盯也只好坦言。   “犯过一次,不过都已经过去了,别担心我。”   他不忘安慰她,可她怎么会不担心?   宁芙深深叹了口气。   愤怒,杀戮,任何大幅度的情绪波动,都会引出他的症状,她见过他入魇症时的样子,痛苦,难抑,没有自我,几乎半失意识。   她不敢想象那些画面,每个情境,都会叫她心脏难忍得揪痛。   “阿烬,那些东崇人,你要怎么处置?”   “没剩几个活口了,至于慕容肃,念在师父的面子上,我大概得给他留下一命,只是这样,却觉得委屈了你。”   宁芙几乎想也没想,立刻摇头否认。   “才没有委屈我。你不用总站在我的立场去思考问题,尤其我并没有受到实际伤害,现在这样给了他们威慑,就足够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好不好?”   “东崇人自要遣离,这是解决外忧,可内患同样要除,并且迫在眉睫。”   “内患……”   宁芙没有把问题思考得那么深,并且因为她自己就是皇室女的缘故,所以并没有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意识,尤其那人还不是什么皇子,而是雍岐新帝,龙椅之上的立法者。   即便阿烬手掌实权,可到底名义上是臣子,所以宁芙想不出他会如何解决这个内患。   她试探着问,“你是准备谏言提醒?”   “不是。”   韩烬摇头,动作随意地拿起桌上的一支眉笔,之后沾了些黛粉,便开始慢悠悠地为其描摹。   宁芙等得着急啊,心想这么严肃的话题,他怎么一点都不重视!   终于,他再次启齿。   “我准备废帝。”   ……   事实证明,阿烬这话并不是随口的玩笑之言,他付诸于行动很快,几乎是东崇人前脚刚被遣送走,后脚北征军便被他手下大司马严牧带动着,直抵宫门,环环严密地将整个皇宫围了起来。   双方对峙,新帝根本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在装备精良、人人善战骁勇的北征军面前,新帝手里所掌的御林军、巡卫营,就算加起来,也连探查小分队的些许皮毛都比不上。   前者久居在都城,安稳度日,后者则是浴血奋战,真正奔驰沙场的铁骑队伍。   当年韩烬一场场胜仗,亲自拉练出来的雄师队伍,不说能以一敌十,但声名威慑却已足够。   眼下,后宫中人几乎人人自危,郢都千家百户更是人心惶惶。   谁也不知道手握重权的尊主大人究竟能把事情做绝到哪一步,甚至整个过程间,民间不断有谣言流出,言称尊主此番逼宫,是为与新帝争夺一女子。   即便在这样草木皆兵的紧张氛围内,男女之事也亘古不变地成为人们热衷传播的谈资。   而这离谱谣言传到宁芙耳里时,故事版本竟已发展成为——尊主目无历法尊卑,看上新帝后宫妃嫔,故而弑弟上位,只为拥得美人。   初闻时,宁芙简直都被气笑了。   只是一传十,十传百,想要溯源谣言绝非易事,宁芙也只好作罢,任雍岐百姓们寻了这一时的乐子。   五日后,新帝到底主动下达了退位诏书,此信一出,瞬间引得满城风雨。   韩烬便是在这样的嘈乱议论声中,步伐稳健地踏上了那个高位。   没有人敢反对。即便老将为忠,内心深处也深刻明晰,众位皇子中,韩烬上位才真的能使雍岐长盛。   只是他们唯一担心的是,二皇子难控杀戮脾性,这实在为一巨大隐患。   不仅是那些老臣,芳娘娘更是如此。   因韩炘与其一众妃嫔尚且被禁足于宫中,未得最后处置,芳娘娘生怕韩烬会下杀命,于是几乎日日都来王府探听口风。   先不论旁的,先太后娘娘在夏芳菲身处逆境时,曾多次出手帮扶,这份恩情她铭记于心。甚至后来,两人互相取暖,彼此鼓励,这才没被阴狠至极的大娘娘迫害致死,并且保住两人的孩子,韩烬和韩炘的性命。   这段难忘的经历怀心,叫夏芳菲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迫害。   若真是如此,韩烬又和当年的姜氏外戚之流有何区别?   ……   宫内,弗居殿。   此殿为韩烬新拓的办公场所,占地很广,共分为前后两部分。   前殿,为他会臣之用;后院,则是因他想叫宁芙能时刻相陪在自己身边,这次隐蔽为她独僻出一方寝院。   如此,应该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金屋藏娇,眼下后宫宫苑尚未空出,前殿又不许容存女人,韩烬也是对此头疼,可最后还是明知故犯,坏规矩地把人秘密留在身边。   故而近来每至夜半时分,宁芙都心虚难挨,作忍辛苦,尤其和他缠溺时那般受用,可她却因生怕溢出不妥的声音,而被迫咬着他无声哭泣。   外面守卫环围,这种偷摸摸的感觉,不太好,但有时又……很好。   宁芙羞于承认,她也是跟他学坏了的。   ……   白日里,夏芳菲再一次到访。   开口还是那一套劝言,“烬儿,你能不能给我一句准话,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置炘儿他们?”   韩烬微躁,这话,他这几日都听出了茧子。   “我早说过,关涉朝政的事,不用母亲担心,我心里有数。”   “我怎么能不操心。你把他们困在宫里,就像提着把刀,悬在他们头顶上,他们这些日子以来过得战战兢兢,听说炘儿高烧不退,他那些妃子们好多都要死要活地闹,就连太后……”   “颖娘娘现在已经不是太后。”韩烬目光淡淡,开口纠正,“之后正式行册封礼,太后便是您了。”   夏芳菲看过去,面上没什么表情,“我不会住进皇宫里,宁苑是我的家。”   韩烬就不是一个重规矩的人,对此也随意,“无妨。”   见他如此态度,夏芳菲忍不住追问:“所以你非要坚持,偏要继续这样一意孤行?”   “这才哪到哪儿?”   韩烬声音冷下来,也失了耐心,“因为韩炘的自作聪明,芙儿无辜受了迫害,东崇人我没有放过,对兄弟,我同样不会心软。”   夏芳菲却说:“芙儿福大命大,很快被你解救出来,不是也没出什么大事?”   “那三日,我几乎度日如年。我内心受过的煎熬折磨,他们必须也要承受一遍,我持刀久悬不落,他们生死不由己,这种受折磨的滋味,眼下他们应当已经尝到几分了。”   “……”   夏芳菲哑口失语,她知晓自己是劝不懂了。   眼下能叫他甘心选择和解的,只能是他心里那块宝贝疙瘩了。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宁芙匿身在房门后, 将芳娘娘和阿烬的全程对话听得清晰完整。   这几日她虽一直相伴在阿烬身侧,但并未主动向他问及过政事, 一方面是她对此并不精擅, 无法替他迎难解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身份上的特殊性, 身为一个大醴人,她似乎没什么立场去管顾雍岐朝堂之事。   除此外,她本人也不想身涉争权, 只要承冒风险不大, 阿烬如何选择她都会选择支持。   而她唯一忧虑的一点,是怕阿烬此番登位, 若造成杀戮太重, 会引得他体内魇毒危害加剧。   同时也怕有魇毒会趁机在他心头作祟,催蛊他冲动作决,昏晕下达杀令。   若真是如此, 恐怕会造成不可逆的后果。   思及此, 宁芙不由心事重重。   认真考量一番, 她也做了决定,在阿烬正式下达旨令之前,她需时刻陪在他身边, 确认他心情时时轻缓放松, 不被魇毒控制。   纵是下令,也该清醒时分下达。   ……   夏芳菲从前殿出来, 很快寻到宁芙的寝屋, 宁芙佯装未闻两人先前的对话, 耐心听其一番叮嘱。   “我的话他是不听的, 能劝动他一二的,恐怕现在也就只有你了。”   夏芳菲叹气地摇摇头,之后又与她叙了遍昔日的艰辛不易,其中很多都是她和颖娘娘惺惺相惜,彼此互为赎救的感慨之言。   有一事,她叙述绘声绘色,格外叹慨,宁芙也不由听得认真,动容。   “那时候,外戚干权,大娘娘后宫独大,不仅欺辱嫔妃是常事,就连皇子也不少遭其迫害。先帝性格软弱,无法庇护,所以我与颖嫔只好自己小心谨慎,闭门不敢招惹,甚至在两个孩子的餐食上都格外戒防,自己动手,就是生怕大娘娘会丧心病狂到在饭菜里面下毒。”   “可有一次,先帝与大娘娘出宫上山祭神,尚食局的奴才们暗自受命,故意断了我们两天的食粮,还困住我们不能出宫。烬儿与炘儿饿极,看到有宫女拿来点心便着急要吃,当时我也饿昏了头,一时松了戒备,忘记阻止。眼看烬儿就要吞下一整块糕点,是颖嫔眼疾手快,奋力扑过一夺,又用头上银钗插进一试,方才知晓那些点心全部都被浸过毒。”   “若不是她,烬儿那么小遭此劫难,真不敢想象结果会如何。不管怎么论,她对烬儿都是有救命之恩的,我实在做不到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烬儿去杀她的儿子,我做不到。”   共患难的情谊的确不易忘怀,宁芙听后心头自然几分波动。   可她虽有同情,却并没办法那么感同身受的站在芳娘娘的角度思考问题,芳娘娘一心想帮韩炘宽释通敌的罪,而她只想站在阿烬这边,想办法缓解他内心的戾意。   旁人跟她是没有关系的。   芳娘娘拿不准她的态度,便牵起她的手,言辞恳切。   “烬儿想登位,我对此并不持反对态度,但他对炘儿绝不能痛下死手,如此有违人道……芙儿,我知道你先前受了番委屈,烬儿更想帮你出一口恶气,可若杀戮太重,我真怕他往后步步负累,连睡得安稳都难。”   此话倒中宁芙心怀。   芳娘娘顾念恩情,不想叫皇宫再见大片血光,而宁芙只关切于韩烬的身体状况。   血光,真的不易再有。   他的魇症更不能再受外力催发。   于是,宁芙点点头,尽量叫芳娘娘能安心,“我的委屈不算什么,阿烬那边,我会试着相劝的。”   闻言,芳娘娘终于松了一口气,看向她的目光也感激许多。   离开弗居殿,夏芳菲本想亲自去一趟永寿宫探望。   可内苑依旧防围森严,她刚一现身踏足便立刻被韩烬的手下无情拦住,最后她无奈叹声,只好出宫回了宁苑。   ……   晚间,韩烬回寝屋,看到宁芙坐在榻上思吟的模样,便猜知到一二。   “母妃来找过你了。”   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宁芙点头坦言,“娘娘是担心你。”   说完,她起身向前迈步,站到他面前又拉起他的手。   继续道:“还有我,我也很担心。”   “你也怕我杀了他们?”   宁芙摇摇头,凝看着他说:“我不在意别人。”   韩烬垂眸以视。   宁芙抿了下唇,片刻后抬眼认真问道:“阿烬,你真的想当皇帝吗?”   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韩烬思吟了下,开口直言道。   “实话实说,以前并不想。我无恋栈权利之心,不然也不会自找麻烦地扶持别人上位,只是唯一挂在心上的是雍岐这广阔山河,毕竟亲自领兵打过那么多场仗,心中总有怀挂。可现在,我的想法的确变了些。”   他出声稍顿,手落在宁芙肩头,继续开口,“如果我在高位,东崇人便不会寻机在我眼皮子底下匿身潜进郢都,你也不会遭遇险境,芙儿,我实在对你内疚。”   他克制地叹了口气,掌心轻抚她肩,眼神意味深深。   宁芙心头不由跳了跳,两人四目相汇,她几乎没犹豫地挪步上前,伸臂扑进他怀里。   “阿烬……”   韩烬眼中忆往昔的清寒淡去,只余眷眷柔情,“怎么了?”   “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我不要你愧疚,更不要你为我伤神,你只管做你自己想做的,不用负重那么多。”   韩烬摸了摸她的头,笑问开口,“不做母亲的说客了?”   宁芙摇摇脑袋,“我知道你并非冷性残厉之人,外面的人不了解你,才会那么怕你,我相信就算没有我和娘娘一同来劝说,你最后做决,也不会真的要了兄弟的性命。韩炘无兵权,更无心计,根本不成威胁,即便在对上东崇时有过错漏,却也不至于以性命相抵,对不对?”   韩烬没有立刻回话。   宁芙等了等,从他怀里出来,抬眼想看清他的神色表情。   “你为他说了很多好话。”他幽幽道,似乎有些不爽。   宁芙愣了愣,反应了片刻这才回过味儿。   她都不忍笑了,“什么嘛,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居然这个醋也要吃!”   韩烬不置可否,没觉有何羞耻。   宁芙踮起脚,之后伸手朝他眉心重重点了点,口吻十分认真。   “阿烬,不要被魇症迷惑到,我不想你为我什么出气,只想你安顺。”   安顺。   安然,顺遂,如此就好。   韩烬把她作乱的那只手牵握在掌心,顿了顿,点头答允:“知道。”   “那你准备如何做?”她眨眨眼,目光殷切。   “雍岐皇子,成人及冠之时都能获赐封地,先前姜氏占去的廊州地界,本该是属他们母子,既如此,叫他带着颖娘娘回自己属地颐养天年,当成全了颖娘娘昔日对我的恩情。”   这不像是临时所想,反倒像经过一番深思熟虑。   宁芙心头悬石一定。   她回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在源源暖着他。   ……   韩炘自己都没想到经此一番还能侥幸活命,他与旁人一样,认定韩烬因童年经历而性情残虐,杀人如麻,内心毫不在意血亲之联。   在那样艰戾环境之中长大的孩子,性格无非两面。   一种像他这样,畏手畏脚,懦怯软弱,纵有些野心,却无胆识气魄可支撑。   另一种则像韩烬,有拳头击来他便将拳头打碎,用周身成刺的代价得以自保,之后野蛮生长,心硬如石,成了凶残杀戮毫无人性之徒。   即便他现在还未到此地步,但韩炘直觉,那会是他的归途。   直至瞪上马车,将离郢都之际,韩炘都还是如此作想。   可这时,外面突然传来马车驶驾的动静,他探头去看,看到车舆之上的象征身份的挂穗,便知是芳娘娘前来送行。   此番韩烬能宽饶他一命,并好心放他们母子二人前往封地,想来其中一定是芳娘娘在竭力劝说,因此韩炘念着恩情,闻声连忙下车拜谢。   “韩炘多谢娘娘救命之恩。”他拱手作拜。   “快免礼。”   夏芳菲摇摇头,把人扶起,看着原本意气风发的韩炘这几日被磋磨得如此沧桑,她心头不禁有些不是滋味儿。   见后面来人,她又迈前一步,迎上正朝这边走来的颖娘娘。   夏芳菲率先开口,几分叹慨:“皇家无情,但我们一路从逆境中携手步步走来,彼此深交的情意到底是不一样的。烬儿并非无心之人,他虽嘴上不说,可心里都明白,也记着你的恩。”   竺颖释怀地拉住夏芳菲的手,冲她摇了摇头,“好了,旁的都不必再提了,能与炘儿安全离开这是非之地,已达我心愿,我是知足的。廊州好地方,昔日姜氏争权夺略,应当如何也想不到,这里最终还是我母子的归属之地。”   她言语有些得意,故作轻松摆出胜者姿态。   夏芳菲看了不禁莞尔失笑,心想若姜氏还活着,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被气到吐血。   “听说廊州凌霄花好,等有闲暇机会,我一定带着阿盈去看你。”   竺颖玩笑着挑理言说,“那今日不带着小阿盈一块儿过来,这么讨人喜欢的小家伙,以后都不能经常看到了。”   “你喜欢小孩子还不简单。”夏芳菲意有所指的旁瞥眼神,示意到韩炘身上去。   没了那一身象征帝王身份的庄肃衮服与冕旒,此刻韩炘一身素袍,干净玉冠,被揶揄时还不自在轻咳两声,此情此景,倒更像夏芳菲记忆里的样子,而他还是那个举止儒润的孩子。   眼看就要到了出发的时辰,竺颖被婢子扶上马车。   夏芳菲目送一二,回神之后,她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压低声音看着韩炘低低开口。   “炘儿,别怪你兄长,他经历过太多凄苦,早不知该如何表达爱与善,若不是有疗愈他的人在身边,这回只靠我,你们不一定能脱险,但好在以后有芙儿陪着他,他脾气一定会慢慢变好,性子也会更加敛收的。”   韩炘抬眼,迟疑问道:“娘娘说的……是那个表姑娘?”   旁人还并不知道宁芙的真实身份,多言也是无益,于是夏芳菲点头算是默认下来。   韩炘思吟了下,扭头眺望了一下远处。   之后喃声:“也好,总好过一个人。”   寿宴上的匆匆一眼,他记得,那姑娘生得极美,像块无暇白釉,不染纤尘。   他很清楚,对于一个灵魂不整全的人而言,有一个近乎完美的姑娘出现在自己眼前,他一定会执拗把人占下,并将人当做补全自己灵魂的养料。   待养料浸透他干涸的心,兴许,他会变得正常。   若有机会再见。   希望他的魇症已经得以治愈。   马车驶离,沿着官道加速向东远处,落日余晖,将车顶轭衡的影子拉得极长。   很快,车子无影,匿在了橙黄的天际边。   ……   矮密灌丛之后,隐着另一俩豪派马车。   旧人远处淡影,车厢内的目光收回,并抬手落下挂帘。   韩烬吩咐人驾马回宫。   车轮驶动起来,土路稍有颠簸,宁芙全程陪坐在他身边,见他神情幽幽,于是没忍住试问出声。   “都在百忙之中特意抽空跑这一趟了,怎么不下马车,亲自过去道个别?”   闻此言,韩烬立刻将眉头锁蹙起,略微思吟一番后,这才稳沉启齿。   “母后去过就行,我若现身,反倒影响这离别的温馨气氛,颖娘娘他们现在不把我当仇人就算好了。”   韩烬说这段话时,神色端明,加之一套暗色天子金绣衮服着身,叫他看起来比平日更加威肃凛然,仿佛自身便带着常人不敢随意近贴的冷冽气场。   可宁芙不是常人,偏偏就要对他动手动脚。   她狡黠地伸手过去,帮他拂去肩头蹭起的褶皱,说道:“怎么会?颖娘娘性子是拎得清的,而且韩炘纵先前有恼气,可你留了他一命,他该知你还是顾念兄弟之谊的。”   韩烬嗤了声,似对此毫不在意。   “什么兄弟之谊,芙儿怕是忘了,我身上还背着弑兄之罪,在百姓眼中,我皇位得之不轨,是上不得台面的乱臣贼子。”   “谁敢这样想!”   宁芙护短地急厉开口,“这几个月我都打听过了,你父王还未咽气时,便被软禁在寝殿,不得与外界之人接触,赐位诏书根本不清不楚。而且当时,太子韩炀迫不及待提前登基,他的上位难道就方方面面皆合规制?怎么民声那时不怨,偏要在这会儿来刁难你呢?”   名声什么的,韩烬从来不在意。   不过这样被人急切相护的滋味,确实体验起来很不错。   见宁芙喋喋不休的还在继续维护他,且神色十分认真。   韩烬赶紧端坐起来,洗耳恭听。   “姜氏一族,那是害你的恶人,还是十恶不赦那种!先太子韩炀更是欺人太甚,你身上的魇毒到现在还没尽除,这些不全部都是拜他们所赐?心肠歹毒之人根本不值得你惦念兄弟情深,你报复回去分明是对的。颖娘娘母子和他们不能作比,两者性质都不同,一个阴毒害你,一个曾经救过你,你又怎么会真的将他们视作仇敌,狠心戮其性命。”   韩烬笑笑,没有立刻回应什么,只是目光深深凝着她,而后伸手过去捧住她的脸颊,轻力捏了捏。   之后弯了下唇,笑意很暖地点蹭了下她鼻尖。   “打听的还不少,这些都是谁与你说的?”   宁芙脸颊烫烫,大概是被他的掌心捧热。   她被他盯得心跳都快,以前他穿着随意都足够给人压迫感,现在衮服着身,气场自然更强。   她想着,在这样的注视下,应该没有人敢对他说谎。   于是,她也下意识对他坦言:“你还不知道。冯梦玉前几日进宫做尚衣局的女官了,她做的衣服款样极好看,我常寻她来量衣,期间无聊便和她闲聊上两句,由此才知道得多些。”   韩烬顿了顿,忽的严肃,“这些都是宫苑辛密,她敢将这些告知你,看来此人嘴碎的毛病还是没改。”   宁芙品出味来,生怕他会真的怪罪对方,尤其这些都是她自己好奇非要追问的,冯梦玉若真因此而受罚,也实在太无辜了些。   她赶忙劝阻,帮着求情,“我是想多了解你一点嘛,你不要罚她。”   “你们两个经常在一块儿?”   宁芙点头:“有时会聊聊天。”   她现在一个人住在宽敞的菽樱阁,殿大空落,没有他过来陪伴的时刻,的确难免闲闷。   “看在她还有个能陪你解闷儿的用途,我便暂先留着她性命。”   韩烬看着宁芙松了口气,顿了顿,又特意解释开口,“芙儿,我并非不想叫你了解曾经的我,只是那时我实在……狼狈,那副样子,我不愿叫你想象出来,若非要我一个解释,你就当是我也需要些自尊心吧。”   听他这话居然略带几分委屈意味,宁芙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不忍想笑。   怎么阿烬坐上龙椅以后,包袱竟也跟着重起来了?   现在他倒决口不提自己当初在大醴之时,是如何耍弄心计地故意装可怜了。   把她糊弄得一愣一愣,更吃准她那点儿心善心软,将她便宜里外里都占了个够。   一想到自己曾经还为他和二哥据理力争过,宁芙便又忿又窘,气恼得不行。   “今日把人送走,这边便算处理完。接下来,我们要一起准备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   闻言,宁芙敛神抬眼,从他眸间读出些意味。   “重要的事儿……”她喃喃述了遍。   韩烬牵住她的手,指腹摩挲了两下,之后眼神专注,神色更十分认真。   “马上就快一个月了,再久,我怕芙儿会想家。”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宁芙从小没怎么离开过父母身边, 先前最长的一次,也是姑姑宁芷嫁入西渝国, 她跟随出嫁参与庆典, 在郸城前前后后逗留了有十来日。   而眼下这回,从离开玉京之日算起,她先后辗转西渝、雍岐两地, 实际在外的时刻已经远不止一月了。   当然会想家,尤其近来两天,阿烬日理万机不能常陪伴在她身侧, 于是夜半寂寥时分, 她总会担忧父皇母后,还有兄长阿姐等一众亲属, 一想到他们可能时时为自己匿踪而挂心, 宁芙更十分过意不去。   好在,合适的时机终于等到。   韩烬:“慕容肃回国之后,一定不会安生, 他原本就因自己的庶出血脉, 而病态执地想要自我证明, 如今成了一半废之人,应更是恨不得将局面搅得天翻地覆。眼下,他既认出了你的身份, 总会想方设法将此信通知到大醴, 告知给他那三位废物皇兄。”   闻言,宁芙心下一急:“那该如何是好?”   韩烬摇摇头, 将内情告知给她一些, “我原本按兵不动, 是想等东崇人耐心尽失, 忍不住向大醴施压,如此,你父王便不得不为曲线救国而寻援于雍岐。到时,我便顺势而为,以娶你为条件,叫你父皇不得不同意赐婚亲事。可没想到的是,你二哥和谢钧实在是谈判的一把好手,竟生生将他们稳住如此之久,也将我的筹划打乱一二。”   “所以,慕容肃回去闹一番也好,这水面静得太久,反倒不利我运作,希望他有点真本事,要折腾就折腾得狠一点儿,别叫我再失望一次。”   静了静,宁芙忽的品出些这话的深层意味。   阿烬肯罕见慈悯留下慕容肃一命,除去看在他师父的面子上,更多的或许是因为慕容肃还有其他利用价值。   想想也是,他这样的人还需要仰谁鼻息?在他这里,恐怕没有谁的面子真的值钱。   只是,他述的计划似乎有些漏洞。   父皇就算受制于东崇,着急想寻外援,大概也不会首先找上雍岐。西渝与大醴结亲交好,姑姑姑父得知大醴遇困肯定会倾囊相助,父皇实在没必要舍近求远,放着西渝不理,反倒巴巴地来向雍岐借调。   看着宁芙眼珠左瞅瞅右晃晃,明显困惑难解的模样,韩烬温和笑笑,知晓她在思寻什么。   “放心,你父皇一定会来找我的。”他眉微敛,倒是自信十足。   宁芙脱口问出:“这是为何?”   韩烬:“大醴与西渝联合寻你踪迹,这么久却依旧全无消息,怎么会不急?雍岐、西渝接壤,你失踪的地方又在两国边界线附近,所以,若此刻有消息传称,在雍岐境内发现了大醴公主的踪迹,你说你父皇会不会立刻千里传信,急于寻我相助。”   宁芙看着他,认真思吟一番,蹙眉说道:“你发的消息,他们未必会轻易相信。”   “确实如此。可此消息若是由西渝特勤放出的,他们还会不信?”   闻他忽的提起一相熟的名字,宁芙惊讶不已。   “你说雳绉?”   韩烬没立刻回答,只睁这眼睛淡淡睨过去,语气无波微敛,“这么久了,倒还记得他的名字,这么难忘?”   “……”   宁芙眨眼一愣,闻他语气酸酸,真不知他这重点到底是怎么找的。   只是想起昔日间,自己的确意气用事地同意与旁人相看姻缘,宁芙心头难免浮泛些几分心虚情绪。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确实是她理亏。   继续这样掰扯下去肯定自己吃亏,宁芙才不会傻傻地自讨苦吃,于是赶紧扯开话题。   “雳绉又不是崔易,哪里会愿意蹚这浑水,帮我们的忙?除非你告诉我,他也是你们雍岐暗中插在西渝的密间,随时可听你调派,唯你命从。”   她说完,看韩烬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于是也开始不确定起来。   她犹犹豫豫,试探问道:“难不成……他真的还有另一层身份?”   “当然不是。”   韩烬很快作否,“他只是西渝特勤,土生土长的草原人,和雍岐无关。”   宁芙莫名松了口气,同时腹诽着想,若雍岐势力当真如此大范围的渗透到五国朝堂之上,那才真是恐怖如斯。   可如果不是,想请雳绉帮忙便绝非易事。   她也跟着为难起,“那你要寻什么法子?”   韩烬只问:“你还记不记得云翁?”   宁芙认真想了想,脑海里很快浮现出一老妪的沧桑面容。   怎么会不记得?她对自己还有救命之恩呢。   她点点头,虽有些不明所以,可还是肯定回道:“记得,云翁奶奶是雳绉的祖母。”   见她记起,韩烬便继续往下说:“云翁只有左眼能看见,右眼盲了多年。只不过她并不是天生如此,而是因少时上山采药,意外遭到暴雨泥流,之后不慎从坡道跌落,伤到脑袋,这才致得如此结果。在葡萄园那次,雳绉主动向我示好,愿意帮你我隐藏关系,便是想通过我联系上却云师父,为他祖母寻得诊治的机会。”   原来如此。   怪不得阿烬一开始对他态度如此恶劣,他却还一直礼貌相对,甚至还那么好说话的愿意为他们遮蔽。   尤其,在她被蛇咬伤之际,阿烬胆大包天直接在木屋帮她吸吮毒液,那时姑姑和一众人就站在外面焦急候等,若不是雳邹帮着掩护,他们哪有独处的机会,吸.毒更是想都不敢想。   一开始,她还以为雳绉如此行止,是因惧怯于阿烬的威崇,再加上两人初识就是为相看姻缘,可没过多久便乍然出现另一男子来宣布主权,如此境遇任谁临面,大概都有伤男儿自尊。   宁芙当时还只当他故作大方是为自己挽尊,却不想他从始至终,都只是想尽一份孝心。   这样思寻着,她倒为自己的自以为感到几分羞窘了。   宁芙:“他们祖孙两个相依为命,雳绉特勤也是尽心,所以……你那时便答应了他的请求了?”   韩烬坦言,“这是双赢的事。我早有带你走的计划,雳绉或可成我棋盘上的一枚有力助子,我当然不会因小失大,只为那点醋意嫉妒心便将人化为仇敌,置于我的对立一面。”   见他说这话时眼神意味颇深,宁芙不禁脸色稍红,她努努嘴,言不由衷道了句:“就你思谋多。”   韩烬眉稍扬,“为了得到你,我自不计任何代价。”   宁芙心跳也加快,有点招架不住他这么直白的攻势。   于是匆忙避开目光,只轻声喃喃道:“若是如此,事情应会容易许多。”   虽知他行事风格素来周密,谨严顾量,可这样的长久埋线,到底还是叫宁芙不忍惊讶的。   他心怀这般周密城府,若旁人与之相对,大概会难免心生惧怕,可宁芙却因他道的那个理由,心头隐隐泛甜。   他是什么样的人都好,她都会喜欢他。   “却云师傅闭关修行,除我之外,已经一年左右未接过诊了,答应雳绉的事说难不难,说易却也不易,大概需要母后亲自过去帮我卖个面子。”   宁芙接他的话玩笑道:“芳娘娘的面子,比你好用吗?”   韩烬笑笑承认,“大概好用很多。”   知道却云与芳娘娘是旧识,宁芙没有深问,只认真听阿烬继续言道。   “眼下共有两队人马负责暗中寻你踪迹,一队由谢钧所领,在大醴范围之内负责搜寻;而另一队人马则由雳绉所管,受你父皇寻援,西渝可汗言命雳绉带着护卫营将,沿他们本国界内仔细探查。所以,无论你父兄还是谢钧,都会对雳绉的话百分之百信任,若他言道雍岐境内有线索,你父皇一定会迫不及的立刻给我传信。”   “而且,他们寻了你将近一月之久,全程都杳无音信,如今终于有了点儿希望苗头,他们是防心更多,还是心焦更多?”   到此,宁芙终于全部听懂了。   如此一来,他算是彻底将自己摘个干净,在父兄眼里,他非但不再是不讲规矩随意劫人的强盗,反倒成了关键时刻施以援手的强权恩主。   宁芙讷讷怔然,实在为他这一番思谋感到五体投地的佩服。   她收敛了下浮动的情绪,认真凝看着他问道:“你坦白告诉我,这计划的前前后后,你到底筹谋了多久?”   “从去西渝寻你开始,我心里便有了一个计划的大概雏形,之后结合实际,慢慢完善,到现在总算无缺漏了。”   他这回算真的全盘托出,再对她没有一丝的隐瞒了。   宁芙闻言默了默,实在是都替他觉得累。   “你这样,是不是与在战场上思谋兵法一样辛苦?”   韩烬摇叹地揉了下眉心,对她实话实说:“带十次兵,打十次仗,都不如这一回运筹帷幄来得费力。”   宁芙被他牵住了手,随后听他叹息地再次沉哑出声。   “芙儿,我要你,势在必得。”   ……   大醴玉京。   一连整月时间过去,公主行踪搜寻依旧没有任何实际进展。   众人心焦沉重,又因着时间间隔太久,纵然有西渝可汗的联谋串合,可皇后傅归宁到底还是起了疑心。   崇政殿内,傅归宁一番不饶追问,终于叫宁宏倍感疲惫,坦言叹息地开了口。   “桀儿从西渝归朝当日,车队遇劫,芙儿失了踪影……”   “怎,怎会如此?一月之久,陛下竟然如此狠心地生生瞒了臣妾一个月!”   得知真相的傅归宁情绪激动难抒,起伏异样激烈,险些晕倒过去。   见状,宁宏急得不行,当下忙传唤太医,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傅归宁喝了安神汤这才终于歇躺下。   可偏祸不单行,东崇的那几个皇子原本安安分分的歇在驿所里,一直没有异动,可今日却罕见闹腾起来,非要进宫面圣。   宁宏没办法,只好应允,答应面见他们三人。   却没想到,对方进殿直接气愤言明,说他们东崇有使到访西渝,并未在郸城看到宁芙公主的踪影,还趁时扣帽子,安置大醴故意欺瞒,轻看东崇。   宁宏闻言瞬间慌乱,东崇是与雍岐都相差不大的强国,他们小小大醴哪能得罪得起,于是连忙否认。   可对方不肯作罢,直说再给七日时间,若到时公主还不现身,就别怪他们粗蛮无理,直接对金矿开采,不肯多留一杯羹了。   眼见东崇三位皇子下完最后通牒以后转身嚣张离开,宁宏气极,终是忍无可忍将手边的瓷物落盏掌心抓握,而后咬牙切齿狠狠向地上砸去。   剧烈的一声动响,在空荡荡的大殿之内反溯回波。   他面显疲惫的叹了口气,一种力不从心之感,油然而发。   眼下,似乎是到了绝境。   这时,太监在外忽的传报,扬声告知太子与谢将军正在殿外求见。   宁宏紧绷的神色稍松,舒出一口气后,声音发哑地传两人进来。   “你们怎么一道来了,可是有什么线索?”   这只是例行一问,连月以来,两人每次回京汇报,都没有一个好消息带回。   每问一遍,他们不是愁容闭口,便是摇头叹气。   久而久之,这份希望越来越淡,宁宏希望也抱得很小。   可越是如此,反倒会有意料之外的惊喜。   宁桀急切开口,眸底尽是难掩的喜色,“回禀父皇,芙儿终于有了消息!”   闻言,宁宏身躯一僵,随机愣在原地,生怕自己听错。   再开口时,声音都不忍几分战栗,“桀儿,你快仔细说清楚,到底有什么线索?”   “父皇放心,现在可知芙儿并未有性命之忧。她与崔易先前的确被劫匪追到,可崔易拼死相护,中途寻机总算艰难带着芙儿逃了出来。只是崔易受了不轻的伤,两人只好暂时匿身在雍岐一村落里,待崔易身子恢复了行动能力,便立刻就近寻援传信,所幸那村落与西渝毗邻,他很快与雳邹取得联系,我们也很快收到消息,只是……”   说到此处,宁桀眉心稍凝,似遇了难。   宁宏惊得精心,见其停顿忙立刻催促,“继续往下说啊,只是什么?”   “只是雍岐内部近来也并不太平,新帝被废,尊主即位,大事累累之下连带边境巡查也更为森严。先前,我们的人还能向里拓寻几里地,现在却是半步都进不了雍岐境内了。也因着这份时间差,崔易收不到我们的及时回应,我只怕他再带芙儿深入匿逃,离雳绉的位置越来越远,再遇危机。”   宁桀说完,谢钧紧跟提议,眼下所有人都想快些将芙儿带回安全之地。   “陛下,事不宜迟,眼下只能靠您手书信笺,传于雍岐尊主,没有他点头应允,我们步步受阻,实在难选芙儿下落。”   相比方才的急迫,宁宏现在却有些犹豫。   家门口已经守着三条狼了,难不成真要再去招惹来雄据北方的虎?   金矿带来的累世财富实在太过吸引人,东崇人等了一月吃相便已如此难看,雍岐人不一定能比他们好多少。   “父皇,你快下决定啊,不然真的会失去最好的机会,芙儿已经在外吃苦受难足足一个月了,眼下还没有性命危机,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我们真的不能再犹豫了。”   宁宏心头也是紧揪难受,他怎么会不心疼自己的女儿,可许外敌分得宝矿,他便是这个国家的罪人,更无颜去面对祖上历位先帝。   就在宁宏挣扎难决之际,傅归宁已经泪流满面地从后殿走出。   她在里早就苏醒,神思清明,同时也将他们三人的对话听得清晰完整。   而此刻,她步伐孱弱,面容悲怮,褪去一身华服,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大醴皇后,而是一个失了女儿的寻常母亲。   她跪地,拜伏,言切恳切,“陛下,求您救救我们唯一的女儿。你应该没有忘记,臣妾生芙儿时,胎位不正,几经凶险,整整生了三个多时辰,当为九死一生。那时,陛下不顾合宫规制以及血光忠告,坚持进入产房陪我生生熬挺过……她是我们得来不易的宝贝啊,陛下对她自幼疼爱,人人艳羡,臣妾一直坚信陛下对芙儿的爱重。可是今日,臣妾却辨析不明,在陛下心中芙儿的位置究竟能占几分?若只她的不够相抵于那金矿,加上臣妾的如何,若还不够,桀儿、蕖儿,我们所有人的一齐加上相抵,这样够不够?”   “归宁,你来威胁朕,竟也不懂朕的苦心……”宁宏声痛。   “不是威胁,是想叫陛下知返,做回那个我们熟悉的温慈帝王,那诡异突现的金矿,焉知不是源祸?”   宁宏挫败地闭了闭眼,声音疲累,“我大醴的大好山河,竟被列强肆意瓜分,朕不甘心,不甘心啊……”   傅归宁走上前,伸臂将宁宏拥住,温声劝慰。   “没有那金矿,我们的日子不是照样过得好好的,没有什么比家人团聚更重要,陛下,难道你忍心叫芙儿知晓,她敬爱的父皇曾经竟想要将她放弃吗?”   宁宏摇头喃喃,“我从没有放弃芙儿的打算,从来没有。”   “陛下,桀儿他们还在等,只等陛下的一句话啊。”   宁宏回搂住傅归宁,深深叹了一口气。   缓和半响,他终于艰涩出声,做了最后的决断。   “我立刻写信求助于雍岐,不顾任何代价,只保证芙儿能安全回来。”   做一个好皇帝太难,大醴夹缝求生,小国难存。   他是要付出比强国首领多数倍的心血,才能带领国民艰难求存,苟且偷安。   而想要国家强盛,阔域,则更是难上加难。   险路难通,那便不如退一步。   脱下枷锁,选择只做一个好父亲。   作者有话说:   烬哥哥这么精,当然要洗白才上岸,不会被捉把柄的!   走完大婚就正文完结,很快啦!   (虽然很不舍得~   ———————— 第77章   已经做决, 宁宏放开傅归宁,起身沉着站起, 而后背影落寞地一人去了殿后书房草拟书信。   房门落, 傅归宁敛神收了视线,她姿态端持,迈阶而下走到宁桀面前, 再次确认问道:“桀儿,芙儿她现在当真没有性命之忧吗?”   宁桀立刻肯定道:“母后放心。雳绉特勤千里传信,此事不会有假, 而且有崔易护卫在她身边, 安全保障自多一重,崔易的身手如何母后也是知道的, 此番若不是他受了重伤, 恐怕根本不用寻援于雍岐,他一人就能将芙儿安全带返。”   傅归宁心头悬石可算落地,她叹息一声, 双手握合到一处, 诚挚祈愿:“老天保佑, 芙儿一定要安然无碍,安安全全的回到玉京来。”   宁桀伸手过去,安抚地牵住傅归宁的手, 同时保证道:“有我在, 还有谢钧、雳绉、崔易,我们所有人都会全力以赴。”   傅归宁点点头, 之后沉吟片刻, 转过身去, 目光扫过斜前方那扇紧闭的房门, 面容转而又变思愁。   将视线收回,她压低声音,语重心长道:“别怪你父皇,他心里也很苦,先帝临去时,殷殷切切将江山托付,并且嘱咐无论如何,一定要不顾艰辛难阻,将被东崇霸道侵占走的魏平走廊一带区域追回。可你父皇即位这么多年以来,总与南越、扶桑两周边国家对峙弩张,分身乏术,力不从心,到现在为止也没能完成先帝遗愿。你父皇肩负的压力很重很重,眼下不仅旧地未能回归,新旷又再被东崇觊觎,他心里当然过不去那个坎,所以,他并不是真的要舍弃芙儿,他绝不会。”   闻言,宁桀神色微动,敛眸一默之后,他再出声便是郑重其事地承诺。   “魏平走廊终会回归故里,父皇之肩负,也是儿臣的义不容辞。待接回芙儿,儿臣一定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势必亲自去会会这群狼子野心的猖狂悖徒,有儿臣在,有谢钧在,抵御强寇,父皇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此言振奋,谢钧在旁同样恳切表态:“先帝在位时,东崇皇帝的确势强有谋,可现如今,东崇新帝只是平庸之辈,而其下三子,更个个都是酒囊饭袋,竞奢淫意之辈。他们已经是一代不如一代,即便靠着老祖宗打下的优势逞一时威风,终也不会长久。魏平走廊,在不久将来一定能重进我们大醴图域之内,请娘娘放心!”   见二人信誓旦旦,傅归宁面露欣慰,当即鼓励出声:“大醴有你们这般勇毅奋进之少年郎,版图原复,定当指日可待!”   声落,宁宏恰时从内殿走出,不知他是否入耳了三人方才的对话,此刻他神色凝持,一派严肃。   临近,他将书信亲手交到宁桀手里,而后拍着他肩膀,声音浑厚开口,“父皇老了,大醴的未来最后还是要压在你身上,压在你们年轻人身上,你们才是国之基石……桀儿,此番你二人前去,一定不顾任何代价,将芙儿安全带回。”   “儿臣遵命!”   宁桀声沉,将手中信封捏指握紧,他知道,这是大醴向外寻援的最高诚意与筹码。   只希望,雍岐尊主不要太过贪心。   ……   郢都皇城。   韩烬在弗居殿阅览奏折,宁芙在旁边陪着。   她闲来无事,看到书案上的琥珀琉璃盏上推成小山状的桂圆,于是顺手端来,开始消磨时间地剥果皮。   因她喜欢这些各式各样的好看玩意,于是不仅两人休息的寝屋摆上好些,就连他办公的地方也布置了不少。   除去这杯盏,像殿内壁面四角先前放置的鼎形铜灯,也都随她的喜好,换成了彩绘着花鸟山水的六方宫灯,还一挂就是六盏。   整个内殿,大到座屏,小到茶瓯,纷纷秀气美奢,全都是出自她的手笔。   韩烬宠着她,就连自己常用来喝茶的罗汉杯,被换成不贴他身份的粉色琉璃海棠瓯时,他也没二话,只照常使用,引得宫女侍婢都侧目。   当然,除了韩烬母子,其余人都不知宁芙身份,只当这位宁姑娘是尊主表妹,不同关系的表妹。   剥了小小一盘,宁芙自己甜滋滋地吃了几颗后,便开始大方地往他嘴边送。   韩烬没什么异样,一边批着折,一边吃她送来的甜果。   倒很享受。   桌上案牍很快堆成了小山。   见他半天都没有跟自己说话,宁芙不太满意地小声哼了哼,谁知声落后,他还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甚至全程间,眼神就没有从手里的谏册上离开过。   于是宁芙故意将剥果的速度减慢下来,磨蹭好久才肯往他嘴边儿送,本想看看他的反应,可谁知对方根本照吃不误。   宁芙坏心起来,之后一边佯装继续剥皮,一边寻他批阅认真的间隙,趁机便将一颗带皮的桂圆递到他嘴边去。   而韩烬没防备的自然上当,他当即咀嚼动作一顿,引得宁芙得逞坏坏一笑。   察觉自己被戏弄后,韩烬眉头皱起,而后不紧不慢地侧身,从她身上抽来一方手帕,再低头将带皮的桂圆吐了出来。   他看着她,像没什么情绪起伏,可声音却严肃几分。   “再剥一个。”   到底是自己做了坏事,宁芙难免有些心虚,听他吩咐后便下意识重新拿起一桂圆剥好。   正想问他还要不要吃,手腕就被他一下握住,而后,随他力道牵引,她抬起手臂,小心将果肉喂进他嘴里。   两人离得很近,整个过程,韩烬的目光都紧紧锁在宁芙身上。   方才明明已经喂他吃了好几个,却没有一个像现在这样,越靠近他,便忍不住指尖发颤。   他启齿微张时,她手心已经紧张得出了汗。   见他终于咬住,宁芙刚要松口气,指腹却猝不及被他舔过,不止一下,他在很认真地吸吮沾着在她指上的甜丝蜜意。   “很好吃。”   说完,他终于松开了她。   被‘报复’过的宁芙连带腰窝都软,怎么能有人眼神这么蛊,还动不动就舔人的呀!   疯了,疯了……   后面她不敢再闹。   殿内只他们两个,韩烬不出声,宁芙实在百无聊赖。   心想在这磋磨时间,她还不如去找小阿盈玩儿呢,可阿烬坚持要她陪着,霸道得很,她哪里有的选?   宁芙努努嘴,一边从琥珀盏堆上挑拣颗大肉厚的桂圆,一边幽幽开口抱怨:“你知不知道,我们大醴皇宫平日都热闹得很,逢年过节更不必多说。无聊之际,各宫娘娘时不时便会办花会诗会,我更很少待在自己宫里的,整日各处闲逛,乐趣十足。可现在待在你身边,都没有地方去玩,再这样下去,我会被憋坏了的。”   说完,桂圆正好剥好四五颗,她净净手,用玉勺喂给自己解馋。   韩烬看了她一眼,声音平和:“大醴皇宫热闹,是因为你父皇娶得妃嫔不少。人多,自然吵闹。”   虽然这是实话,可宁芙怎么听都觉得不太顺耳。   她哼了声气,严肃道:“不可随意议论我父皇。”   韩烬弯了下唇,倒十分配合,“遵命。”   顿了顿,他放下手中奏折,重新盯上她的眼睛问:“芙儿当真想叫雍岐后宫热闹起来?”   宁芙一愣,见他眼角笑意,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瞬间浮现出些许画面。   后宫佳丽三千,她成了其中之一,每日想见他一面还是和其他美人醋意相争,而他喜新厌旧,早将她忘之脑后。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恼,小拳头都不由紧紧攥起。   而见她一直不回答,韩烬神色如常,又笑意追问一遍。   “嗯?芙儿到底想不想?”   宁芙立刻瞪过去,抿抿嘴,眼锋更凌厉许多,“你敢!”   韩烬挑眉,“怎么突然生气?我不过是想提议在空置的闲殿附近,空出一马球草场,方便你平时玩闹,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摆对我脸色。”   “打马球……”   “不然你以为?”   说完,他抬手掐了掐宁芙的脸,又觉得她嘟嘴模样实在可爱,于是没忍住地侧身亲了亲。   可宁芙却没高兴很多,被亲也茫然。   那些心头万分排斥的事情,哪怕现在没有面临,将来恐怕也避无可避。   他毕竟是尊位之上的帝王,难道真的可以只她一个吗?   父皇宠爱母后,可后宫里还是有其他娘娘,即便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它们彼此间也都像姐妹一样相处很好,可再怎么温馨和睦,父皇到底不是母后一个人的。   这个问题她以前从来没有细想过,可如今落在自己身上,她才后知后觉,懂得了些母亲慷慨之后的无奈与苦楚。   又想,连母后这样蕙质兰心的心人都无法避就这般状况发生,她又有什么本事可以解决好。   思及此,她隐隐有些后悔,又想自己当初毫不犹豫地支持阿烬坐上高位的行止是否是错的,她不确认这样会不会把他推远……   “怎么了,是不喜欢打马球还是不会?不会也没关系,我打得好,可以慢慢来教你。”   宁芙垂下眼,兴致显然不怎么高。   她回道:“你不是都教过我骑马了,打马球不过加一提杆而已,有什么难的。”   韩烬摸摸她的头,肯定道:“对对,芙儿最聪明,怎么会被这个难住,到时你若想寻热闹了,我便吩咐柏青柏松他们也一块儿过来打,我们以二对二,保证叫你玩得痛快,好不好?”   “嗯。”她闷闷回应。   韩烬盯着她没动,过了会儿倾身往前凑了凑,“还不开心……是还想要别的热闹?”   宁芙一下扑进他怀里,大力地摇着头,否定地坚决,“不要,我不想。”   看她情绪起伏剧烈,韩烬眉稍紧,随即把人捞坐在腿上,抬手轻抚着她的秀发乌丝。   “瞎想什么?”   知他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宁芙不受控制的更加委屈。   她声音嗡嗡然,都快带上哭腔了,“没有瞎想,你以后会的。”   “不会。”   没有一丝犹豫,他斩钉截铁。   “你刚刚也说了,连我父皇都……”   到底不敢妄议长辈,宁芙这话只说了一半儿,便赶紧封了口。   韩烬顺势牵住她的手,掌心暖着她。   “你父皇看重江山社稷,自会为子嗣兴旺而纳封妃妾,而当初我上位,只是为了能更好的护住你,你在我心中首位,我怎么会舍得让你伤心?”   “不管现在还是将来,任何人都左右不了我的选择,若将目光再放长远些,关涉到继承人的择选,就算是从宗室里选一个适龄孩子,我也没任何异议。能收权自能放权,这又有何放不下。”   宁芙怔怔的,像平静无波的心湖,突然被猛地砸进一块儿重石。   湖面瞬间涟漪泛起,荡漾不停。   她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只知自己心头当下有暖流在满溢,那应该是幸福的感觉。   宁芙被他盯得心跳加速,最后只傻傻的喃声出两个字。   “真的?”   他却回答:“也不一定。”   “啊……”宁芙美眸睁得大大的,眉心似乎又要蹙起。   韩烬不再逗她,抬手捧住她的脸,认真把话补全,“若芙儿给我生了儿子,我们哪里还需舍近求远,去寻什么宗师子弟即位?不过儿子也好,女儿也好,我都一样珍视,我渴望我们的小家。”   “说的那么远,你都还没有正式娶我。”宁芙气他总逗自己,握拳往他胸口打了两下。   韩烬大掌包住她的小拳头,默了默,声音忽的低落下去。   “你父皇的书信已经到了,我也作了回复。芙儿,这意味着我们马上就要分开一段时间……我舍不得你,但为了光明正大,名正言顺,我们必须要这样。”   宁芙愣住,似乎没想到会这么快,“你怎么不早点说……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我走?”   他指腹磨着她的掌,回道:“很快。”   可他眼神的眼神意味却根本不像很快。   眼下两人如胶似漆,哪怕一两日见不到,都会彼此想得不行,可想而知这次分开,两人一定都会难受到极致的。   怪不得这段时间他总粘自己,格外得粘,她不明真相,还怪他总霸道占着自己,连阿盈都不许她见。   怎料竟是这样。   好不公平!她都不知道两人分别将至,根本毫无准备,越想越难受,眼圈都控制不住地发红。   她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跨坐他腿上,也不管这是在主殿了。   “坏死了,你叫我怎么办……”   “离别之苦,舍不得叫你受,你越晚知道越好的宝宝……”   帮她擦着泪,韩烬额头抵着她,哑声嘱咐。   “但回去之后,不可以不想我。”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宁芙忍不住眼尾红红, 挂上泪珠,攀着他脖子软软求抱, 韩烬手箍紧在她腰上, 垂眸敛息,半响也叹出一口气。   察觉肩头轻抽颤颤,韩烬与她分开些, 晦眼去捧她的脸。   之后抬手,轻柔慢慢地帮她擦去眼尾悬挂的泪珠,指腹被长睫拂撩得痒, 他叹息哄着:“要把我的心哭碎。”   这句话像是引匙, 只一言便轻易冲破了洪水临堤的闸门。   不舍的情绪瞬间全部弥漫溢出,宁芙眼睫颤颤, 泪涌汹涌, 感伤再难克忍。   他越是指腹温柔拭泪,她便越控制不住地舍不得他。   “抱抱我,抱紧些。”   韩烬臂弯收力, 像是要将人揉进自己的筋骨里, 他眼神始终克制着, 最后半阖上眸,偏头去轻吻她讪红的眼尾。   舔舐过,可眼泪的咸, 根本压不住他心头的涩。   侈欲翻涌, 他急于奢想更多。   从眼角吻到琼鼻,檀唇, 再向下去吮咬住她透艳的唇珠, 两人纠缠于一处, 心甘匿身情沼。   韩烬粗喘出一声, 边亲边把人放到腿上跨坐,而后抵着她,咬着她,把娇娇宝贝困在自己胸膛与坚硬书案之间,她身上的暗香幽幽很快压过了桌上飘来的水墨气,叫他忍不住想抱着她,就在这庄威肃穆的大殿里试一试。   到底是宁芙率先回过神来,往后稍退,又轻轻把人推离些。   正殿之内,毫无遮挡,岂能公然宣淫……宁芙脸颊羞臊,偏头躲开他愈发凶猛的吻,枕在他颈窝身娇孱弱,喘息不止。   她摇摇头,声音低弱游丝,“……不可的。”   “嗯,知道。”   方才他确实是昏了头,当下理智回拢些,也意识到场合实在不妥,若真来一回,芙儿也一定不会舒服。   把人松了松,他抵着她额头静心缓和半响,而后将人从腿上抱下去。   两人若再保持这般姿态继续贴坐于一处,他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撞进去。   宁芙很快缓过来,可他却明显紧绷难受,想了想,她赶紧另寻话题叫他别再想方才冲头的旖旎光景。   “对了,你放才说我父皇来了信,我想看看,可以吗?”   韩烬点了下头,眼神依旧很晦,他抬指向前示意,说道:“夹在那本地方志中间。”   宁芙伸手够不到,于是敛着裙起身,弯腰将信封从书页中抽出。   展开信,看着纸上熟悉的狂草字迹,她心头下意识涌浮上些许愧意,不过她没叫这份情绪持续深入蔓延,很快收了神,开始默声读信。   没有多余的形式客套,父皇直接开门见山,明确言称愿意以一半金矿作为条件,只求雍岐能短时放松边线巡防,许得大醴兵士入境寻公主下落。   公主失踪事大,又牵扯到女子名节,她知道不到万不得已的危紧时刻,父皇绝不会传此消息入他国,想必东崇一定逼迫得紧,而她漂泊经久,父皇母后又哪会真的不牵挂她。   看到结尾之处,父皇还再认真叮嘱诚言,恳求尊主一定将密信妥善保管好,不要将公主被劫一事向外扬传,若将公主顺利寻回,大醴自感激不尽。   何时见父皇这么低三下四地求过人,宁芙心头忍不住发闷,不太舒服地将信收放好。   她有些不是滋味,倒不是怪罪阿烬几番思谋把大醴逼到这份上,而是亲眼目睹着全过程,当下心间难免生出作为女儿的自责与愧疚。   像是看穿她的心事,韩烬拢了拢她的肩膀,宽声道:“芙儿,这是权宜之计,也是唯一的办法,但……我依旧很抱歉。”   宁芙摇摇头,不会在这种时候真的耍小性子。   “没有怪你,只是忍不住……没事,我过一会就好了,要稍缓一缓。”   韩烬摸摸她的头,宁芙靠在他肩膀,想了想,她又忽的问道:“你说你已经回了信,你回的什么?”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韩烬眼神飘忽了下。   宁芙直起身来,眼巴巴盯看着他。   若他不这样说还好,这样一引,她怎么可能忍得住好奇心,于是当下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为什么?你不会没答应吧……一半金矿呢。”   又不是要雍岐劳力派兵去帮忙寻人,而是只需要他向下吩咐一声,允许大醴兵将入关就好,可谓容易得很。   而且进关数量不到百人,父皇在信上也已经说明,如此更不成军事威胁。   很明显,大醴给的诚意已经足够了。   被她眼神这样直勾勾地盯着,韩烬觉得有些不妙,但事情已经做了,他自然要认下,这只是计划的一半,后面还有很多要接连实施,步步紧凑,出不得一处纰漏。   不想欺瞒,他如实道:“我回信说,若真要我开疆通域,一半的金矿不够,我要那整座金山,若能给得起,本尊主亲自带兵寻人,绝不外漏消息。”   宁芙真的被气到,更有些揣摩不明他的心思。   “你……你不是说你不要金矿,为何还要这样轻悖回信?难不成你和东崇人一样,同样野心勃勃,早想私吞下这笔财富。”   这当然是气话,但脱口而出,后悔余地也没有了。   她硬着头皮承着他的目光。   半响。   他才终于出了声,“你这样想我。”   “……我。”   宁芙咬了咬唇,一句话也没说完整。   而韩烬看着她同样沉默,没有情绪起伏,他声音口气始终很淡,被质问时面色也未显异样。   宁芙只能偷偷用余光瞄他,当下不免几分泄气。   她承认自己不如阿烬聪明,若他不把话说清楚,讲明白,她就只能胡乱猜测,根本想不到什么下一步,下下步。   别说往前走了,她根本就只能原地踏步。   两人对视僵持,谁也没有再开口,倒是阿烬率先坚持不下去,叹息着出了声。   “你父皇兄长都是千年的狐狸,若我直接答应,他们岂会不生疑。而且你二哥曾见过我几面,即便我前后身份转变巨大,但难以保证怀疑的种子没有深埋。若他真因眼前事而生出疑心,难免会将先前所有一道串联,这对我们来说才是真的麻烦。”   宁芙故意态度冷冰冰的,看着他问:“所以呢?”   “所以,我必须要傲慢态度,先给大醴一个下马威,但这并不是不礼敬长辈,而是捭阖战术。当然,我确认此时此刻即便是用整座金矿来换公主安危,你父皇也会选择弃之金,佑其女。现如今,两大国左右窥伺,明哲保身才是大醴该选的上上策。”   宁芙还是没回过味来,当下满脑子都是韩烬更看重金矿,不管她,甚至一半不够还贪心整座金山,于是没忍住地故意开口恼他。   “哦……那真是要恭喜尊主了,价值连城的财富眼见轻松到手,雍岐又可以丰兵固武,屯粮充饷,进一步坐稳六国霸主之位。”   “牙尖嘴利,倒挺会讽刺人。”   牙齿锋不锋还要试试才知道,她现在的确很想咬人。   拉起他的手,见他还是如常一般对自己从不设防,宁芙心头哼了声,狠狠心,将手指头送到嘴边儿,一点儿没犹豫地俯身一口咬住。   “嘶……”   韩烬吃痛,但没挣,就怕自己力气太大会伤了她脆弱的齿。   等她嗦含不动,口水就要沾出时,他适时指头微蜷,向上回弯,这一下把小姑娘玩弄得直接没忍住连娇喘都外溢出声了。   “唔唔……”   她赶紧吐出来,眼神湿湿的像弥漫着一层水雾,谜一样的雾。   韩烬看在眼里,心头抑不住在放肆疯涨的想法是——   想弄她。   弄穿,弄坏。   很快敛住那些恶念邪想,韩烬还不想这么快就让她见到自己的内心卑劣。   于是,他面上还是那副从容正派的模样,看着她,带哄一般抬手蹭了蹭她发粉的小鼻尖,柔声继续道。   “我讲事实。因为地势原因,若没有雍岐力量,你们大醴实际很难独自将金矿开采顺利,更别说在虎狼环伺之下,将其完整吞腹。”   看他还这么自持优越,宁芙顶着刚刚被他玩红的脸颊,没任何威慑的瞪着他。   “那难不成我们还要拜高香感谢你不成?”   “倒也不必。”韩烬唇角稍扬,觉得她脸红可爱,还有点贪享被她舌尖舔过的感觉。   可惜,只是手指。   很想给她换一根别的,嗦着慢慢吃。   “何至于拜高香,只要你父皇愿意把他最宝贝的小公主换给我就好,至于那金矿,我帮忙负责开采,待开矿完毕,整座金山都作为我娶你的聘礼,芙儿觉得如何?”   威据在北的猛虎,吐出了眼前唾手可得的肥肉。   宁芙听完这话怔愣地眨眨眼,当即已经被他前后一番话语,弄得头脑晕晕,思绪难晰。   可他轻笑着,显然是早就做足打算,见她误会也不解释,还故意逗弄她玩。   不想看他这么得意,宁芙不领好意,轻哼一声。   “金矿本来就是我们大醴的,你用作娶我的聘礼就这个?”   “这个不够啊。”韩烬扬了下眉,尾音拉长,果然还有后话,“那魏西走廊?”   “啊……”   宁芙这回是真迟疑了,看着韩烬凝过来的幽深目光,她心头微震,下意识如实开口,讲明那段历史渊源。   “魏西走廊从前的确是大醴地界,可是早在几十年前,走廊一带就被东崇人霸道夺去,列为他国版图,至今还未复归……”   韩烬目光始终未移半寸,停定在她脸上,再次问声,“所以,这个同作聘礼,够不够入芙儿的眼?”   宁芙惊讶不已,何止能入她的眼,他给的根本就是无价之礼。   她又确认一遍,“你要为大醴夺回失地?”   “是为你。”他纠正,强调。   “我这二十年里打过无数的仗,给仇人当过刽子手,也为国家奉献牺牲过,但每一次都像是被人赶着推着,身不由己,无奈去做无情的杀人傀儡,但终于有一次是不一样了……”   宁芙认真听着他的每一个字眼,心尖不由被扯痛。   他敛眸,继续说完。   “帮大醴归复疆域版图,这是为娶我心爱的姑娘,特此献上的诚意。”   这与其他,当然不同。   ……   西渝雍岐边域。   宁桀与谢钧在西渝边线城池菡州和雳绉约定回合,大醴书信早已传到雍岐郢都,可对方端持高傲态度一般,迟迟没有回信,宁桀心焦难耐。   等他们千里迢迢带着寻人兵马赶来西渝,也终于在雳绉这边得了信。   宁桀将回信周折拿到手,当下并没有多疑什么,他们只当雍岐尊主是为寻近,才将信转交给雳绉,毕竟西渝相比大醴,确实离郢都要近得多。   之后没有再犹豫,赶紧将信打开,可是越往下看,宁桀的脸色越不好,眉头也更拧得紧。   最后他把信纸紧紧攥握在手里,大力到险些将其扯碎,开口声音更是咬牙切齿的。   “这厮实在猖狂,竟狮子大开口,大言不惭直接要整座金矿!”   谢钧立刻把信抽出,展阅查看,随着目光移略,他脸色同样愈发凝重。   只是他比宁桀理智多些,掩下怒气之后忙建议道:“为今之计,是快点将雍岐尊主之意传递给陛下,听其定夺。”   宁桀叹息摇摇头:“父皇早有此猜想,我们出发前他便单独召了我,给我托了底,交代说若雍岐此番当真要趁火打劫,我们别无他法,只能点头。”   谢钧沉默了下,不甘之意同样写在脸上。   两人忍息半响,谢钧率先开了口,声音沉沉,“殿下宽心,眼下,什么都比不上公主的安危重要。”   宁桀阖上目,缓了缓愤懑,终于冲雳绉忍痛言道:“答应他的要求,整座金山,换芙儿踪迹。”   雳绉应令,又补说:“尊主还有一要求。他说雍岐绝非是有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更不能玩闹一般给他国兵将随意打开防线,所以尊主的意思是,大醴兵将不入关,而他可随线索,亲自带手下去寻公主踪迹。”   宁桀迟疑:“此人城府颇深,实在让人信不过。”   雳绉顺势道:“我也有此顾虑,故而自作主张先一步交涉,询问尊主能否允一人进关。”   “他怎么说?”   “他说可允第三方国家人入,殿下与将军身份不便,可我为西渝人,可在两者中做调和。”   旁人的地盘儿自然是人家说了算。   宁桀思吟半响,只好同意,之后又再三叮嘱雳绉,一定尽心帮忙寻找芙儿下落,他自感激不尽。   雳绉一一应下。   同时,他又忍不住心头作想,尊主料事如神,就连宁桀与谢钧两人读信时的反应都猜得八九不离十。   如此智谋与城府,他不赢谁赢?   大醴该是万幸的,以两国实力差距之悬殊,尊主若看中的是其版图上的一座城池,大醴何敢又何能招架?估计到最后也只能拱手相让。   可偏偏,人家唯爱美人。   还宠到了心肝儿上。   ……   宁桀的信传来。   按照计划,事不宜迟,宁芙明日便要被人安排着离开郢都。   这次,韩烬罕见地将即将要实施的计划详细告知给她,一方面是想叫她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接下来的计划的确有需要她配合完成的部分。   宁芙认真听着,慢慢消化。   她没有想到阿烬会叫自己配合雳绉在二哥面前演一出戏,似乎还十分考验演技……   她面带忧色,很担心自己能否做好,也不由心生推辞之意。   可又想,阿烬已经辛苦做了那么多准备,眼下到了她的关键时刻,她绝不能拖后腿。   他完成了前面的九十九步,到如今只剩下最后一步,她如何能退缩?   所以即便忍羞,最终宁芙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   最后一晚,两人歇得很早。   内寝烛火皆灭,只余贴着月纱纸的窗棂此刻能将月光一半透隙,照在铺玉的榻前地板上,折出浅白的皎影,隐约的芒辉。   拨步床上不算太暗,抬眼就能看到雕顶绘纹,纹路不甚清晰,但走向却十分明了。   两人谁也没有率先打破这份静幽沉默。   宁芙睁眼用目光慢慢描摹床顶的案纹,之后恍然想起,几月前两人在懋场离别那次,当夜她分毫不知,也没有任何离别的愁绪,而阿烬满腔伤意无人相诉,孤单强忍,当是成倍煎熬。   思及此,她更难受舍不得了。   试着伸出手去,她轻轻牵住他,试探问:“睡了吗?”   “睡不着。”   他回得很快,同时用大掌将她的小手整个包裹住,给足她安全感。   宁芙顺势朝他翻了下身,伸手环搂住他的腰,往他怀里凑贴。   察觉到她手凉,身上也凉,韩烬二话没说,直接弯膝把她双腿夹住,又拉着她的手腕往他胸口处贴,他丝毫不觉得冰,眼皮都没抬一下。   倒是宁芙率先不自在地面色讪讪,先显羞意。   当下,他正抵着她腿,存在感十足,宁芙也不懂,为什么他能这么快,才蹭了没一会,就长到这般程度得骇人,这叫她以后还哪敢碰到他。   赶紧找个话题聊为妙。   宁芙咳了声,假装未觉:“你刚刚一直不说话,在想什么?”   “想到了懋场。”   “……”   原来还真有心有灵犀,宁芙明显惊讶了下,没想到会这么巧。   她低喃,“其实我刚刚也想到了,那是我们第一次分离,虽然你很坏的什么都没有告诉我,自己一走了之……现在马上就要第二次了,阿烬,你觉得我们会分开多久啊,会不会也像上次一样,我三个月都见不到你。”   说到最后,宁芙声音越来越小。   她心里闷闷难受,很怕忍不住的再哭一次,那好丢人。   “很快,很快。”他连连保障,又承诺,“若顺利,最多超不过一月。”   “那万一不顺利呢。”   一想到还有别的可能,她便忍不住心忧起来。   韩烬摸摸她的头,说道:“芙儿只好按我教的演,我保证顺利。”   “我会努力。”   宁芙吸了下鼻,脸蛋儿贴着他的胸口,将他搂得更紧。   韩烬又揉揉她的耳垂,玩捏两下,忽的又开口。   “懋场分离那夜发生了什么,芙儿还记不记得?”   闻言,宁芙认真回想了一下,凭着记忆说:“当夜,我们在草场痛快骑了马,之后还躺在草坪上一起仰头看星星,好像还一起喝了酒,其他的……有些想不起来了,我后面可能醉了,我和我二哥都一样,喝醉酒就容易忘事,是这些吗?”   “不止。”   他看着她回,眸底深深。   “啊……”宁芙倍感意外,而后看着他诚心发问,“我真忘了一些事吗?是什么啊,我记不得了。”   韩烬没说话,抬手,摘下拇指上的玉扳指。   自从被她亲身浸过,他格外珍视,期间特意封盒,甚至平日都不会带在手上。   可今日,他特意取来挂指,就是想她看到。   “也不记得它了吗?”   边慢悠悠问,韩烬边将扳指放到她手心里。   明明是凉玉触感,可宁芙却莫名觉得手心被烫住。   他言语明显意味深深,笑容更似隐着坏,宁芙一下便听出这问题的不简单,可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只能全程被他牵着鼻子走。   见他目光转而移向自己的唇,宁芙一滞。   突然,她想到前几日咬他那次,他伸指在自己嘴里胡作非为地乱搅,熟练的仿佛并不是第一次。   难不成……   她不可置信抬眼,惊诧又羞耻地将心头怀疑问出口:“你不会趁我醉酒,将你的扳指……”   话音都在嗓口,她羞耻地有点儿说不出来。   “没有。”他做否。   怀疑错了吗?宁芙一怔。   可不管怎样,他否认了就好,还不至于叫她太羞。   正要松一口气,哪里能想到他下一句话才是真正的惊人之语。   他抬手,往她腿间指了指,“你是吃了它,不过……是用这。”   宁芙僵住,一动不能动,羞耻冲顶,她愣了片刻,猛地将被子拉过蒙上自己头顶。   没脸见人……阿烬就是混蛋!   她羞愤地连骂声也喊不出来,干脆不要理他。   韩烬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窘意,他只从容矜雅地笑笑,而后俯身搂着包成粽子的娇宝,声音低沉,继续肆意惹羞。   “芙儿你知道吗,当时我好嫉妒,它陷进的温池是我做梦都想品尝到的霖泉,我得不到,只能把带着温度的戒指咬进嘴里,以此,尝到你的味道。”   “不要说了……”   她真的呼吸都快不畅了,但她此刻也的确是恨不得把自己闷死。   韩烬没有那么好心的轻易把人放过,他伸手,将她死死护在怀里的被子拉下。   看她已经冒了一整头的汗,发丝也胡乱的糊在脸上,他耐心细致地帮她擦,又将碎发拨去耳后。   宁芙吸了下鼻,看着他满目委屈,似乎已经到达自身能承受的极限。   “阿烬,你不能对我这么坏。”   他目光很抱歉,“临近分别,我忍不住。”   忍不住对你的恶劣,邪念。   眼下这样,已经是他极力克制的结果。   “你,你还要怎样……”   攥着被衾边缘,宁芙声颤颤的发问。   他直言,没有任何避讳,“想成为一次玉戒,陷入,被滋养,湿掉。”   “做不到的。”   她连连摇头,根本连想象都艰难,更不要说实际做到。   韩烬向她证明。   把人抱起来,箍腰向上托举,而他本人则向下缓慢移挪。终于调整好,她两手在前支撑,两膝抵在他头左右。   韩烬喘息明显重了很多,他稍提她的裙,裙摆便跟着拂撩过他的鼻尖,像羽毛剐蹭,带来涟漪一样荡漾漾的痒。   “别抖,不要怕。”   他安慰着,哄着,怕她临阵脱逃,不肯慷慨为他降下这一场春雨。   宁芙紧紧闭上眼,黑暗吞噬了她。   “……要怎么做?”她懵懵懂懂,很害怕无助,完全不知道会被指引到何处。   “坐好。”   韩烬屏住气,不敢怠慢唐突到,他叫自己别急,可越近,喉结都开始控制不住地上下滚动。   闭眼之前,他的最后一声。   “春雨今夜,为我而降。”   作者有话说:   捂脸跑!肥章!   ——————   给小伙伴推个文~《折京枝》by西菁   文案:   作为盛家这代唯一的嫡女,盛怀宁自小千娇万宠,聪颖无双,还有个皇后姑母做靠山,本以为可以平稳走过这辈子。   谁料一朝靠山倒了势,盛家被贬,姑母废后,家族栋折榱崩,她不得已亲自谋划,弃了藏拙的想法。   这荒唐世道,栋折榱崩的体系之下,无人翻案还盛家的公道,她来还。   无人施舍留盛家一条活路,那她来杀。   南明若无君王肯放手,那她就来撕开这层层的虚伪肮脏,做这清流世家反抗的第一剑。   斩权臣覆皇室,她从容冷静地布下一盘棋,算心算计算命数,谋权谋势谋大局。   直至棋局帷幕落定,她前路沉疴又负重,身后已无退路——   “太子殿下。”   “求圣君求仁人不如求孤,   我做你的退路——”   满目疮痍皇权乱世,她是傲骨难摧风雨不折的世家女,是他舍一身清白傲骨,于重重暗夜沉疴里捞出来的明月。   (喜欢可搜索id 7863913收藏哦~) 第79章   宁芙临走才知, 原来阿烬安排的是由崔易带她出城。   见到来人,她几乎本能地排斥着, 于是看着韩烬, 神色不悦地闷闷开口。   “为何非要他。”   崔易不敢出声,垂目恭敬立候。   韩烬看过去一眼,之后视若无人迈步上前, 抬手摸了摸宁芙的头。   他轻哄言道:“芙儿忘记我说的话了?这一个月以来,是崔易拼死护主,负伤累累, 尽忠带你匿身乡野, 历经百般周折,这才终于与雳绉取得联系, 进而传信于大醴。放心, 他带你回去,你二哥不会生疑。”   闻他将二哥与崔易一道提及,宁芙眉头更蹙拧得紧。   对于崔易, 宁芙实在是‘爱’之深恨之切。若换作旁人谍间身份暴露, 她或许根本不会如此窝火, 但崔易昔日间真的极受她信赖,更受二哥的提拔与看重,故而她心头不仅只生恼气, 更有失望之意, 这才很难轻易释然。   于是她忍不住,微带讽意出声, “叛徒倒成了忠士, 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雍岐间谍重新插入东宫, 成为时刻威胁我二哥安危的存在吗?”   崔易一字一句听得真切, 当下低首避目,沉默不敢出言。   为间者,首先便要锻炼出极强的心理素质,无论见喜见悲,都不会有较强的情绪起伏,崔易为谍中佼佼者,更常年牢记此信条。   可面对公主的嗔恼,他心头微动,竟罕见生出些不该有的愧意。   即便站在他的角度,循于不同立场,他并没有什么错。   眼看崔易要被芙儿的凌厉目光刺穿,韩烬尝试解围,他向侧旁挪了下身躯,以此阻断她的视线。   “芙儿,好了,何至于到那一步?”   韩烬看着她,出声平和,补加说道,“等你父皇同意婚事,崔易便会适时主动请命,作为近侍随公主一同北赴郢都,你父兄原本就十分防备我,当然希望能有一信任之人长留在你身边。如此,你父兄既解了忧心,芙儿也不必担忧东宫匿藏间谍了。”   原来他是这样的计划。   崔易最终还是会回郢都,并不会有国安隐患。   “可……”   宁芙还是有些犹豫,她将目光从崔易身上收回,同时收敛语气开口,“可崔易身上哪里有伤势累累,若被人临检一看,岂不是轻易便露馅儿了?我二哥又不是三岁小孩,易受蒙蔽,加之谢钧哥哥此番也一道过来接我,他们都是谨慎之人,眼里留不得沙子。”   “我自考虑周到,崔易身上也的确有伤。”韩烬回。   宁芙诧异了下,抬眸再次看向崔易。   见对方一副尽量降低存在感的透窘模样,似乎还很有自知之明地选择不那么明显碍眼,宁芙叹了口气,心头的恼气微微减淡了些。   她开口:“何时受的伤?”   韩烬替崔易回:“慕容肃劫持你那次,崔易随我进冯府寻人,在与东崇黑衣人打斗期间,有个身手了得的紫衣女子实力与崔易不相上下,最后那女子被擒,崔易却也难免受了些皮外伤。”   宁芙从不知这些。   若真是如此,崔易的伤便是为救她而受,说严肃些,也算是予给了她一份恩情。   想起自己方才的冷言冷语,宁芙心里不禁别扭了下。   “若伤得很严重,便不宜长途跋涉随我回大醴。”她语气不再冷硬。   崔易受宠若惊,忙回了句:“回殿下,属下伤势无妨,伤口也并不深。”   宁芙确认地看向韩烬。   他点头道:“嗯,芙儿放心,他身上的伤已经事先找人特殊处理过,只看起来触目惊心,但实际并不算深入,这只是为防你二哥和谢将军多疑,才谨慎施下的障眼法。”   宁芙这才松了一口气。   事到如此,她拒绝的话实在无法再说出口,于是勉强应允下与崔易同道而行的计划。   仔细想想,除此外,似乎眼下的确没有更妥善的解决办法了。   之后,崔易会以公主近卫的身份随她北上,二哥不会因此伤神,更不会得知自己曾遇背叛。   此事,由她帮忙瞒下,而崔易与大醴的关系也由此彻底断绝……   尘归尘,土归土。   原轨一切未变。   不得不承认,阿烬方方面面都已为她思寻周到,没再叫她临面一点为难。   临上马车,宁芙忍不住驻足回头,最后留恋地凝看了他一眼,即便知道只是短别,很快便能再见,可……   宁芙心头郁郁,赶紧蹬上杌凳,掀帘坐进了车厢。   没叫他看到自己克忍不住掉落下的泪。   柏青趁时牵马过来,可见主子眸眼眺远凝沉,他静默半响,不敢随意出言打扰。   人走远,车影消。   韩烬久立原地未动,直至再看不到一点远方虚影,这才缓慢收了眼。   “去做准备吧。”   “是!”   ……   按照约定,宁桀与谢钧接不可越过雍岐边线,而作为第三方国家的中调者雳绉,则承双方信任,带人经检后进入了大醴境内。   整整三天过去,外面又是接连的滚滚阴雨天,宁桀等得不畅快得很,心焦胸闷,坐立更是难安。   没有消息传来,叫他待在狭窄的木屋子里,连呼吸都凝窒。   一方面,宁桀担心雍岐人是否会如约履诺,认真帮忙寻人,另一方面他又气恼自己无用,当下耐不住性子,直恨不得亲自下场领兵在崔易最后一次传信的位置扩大范围,挨家挨户地搜查。   可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煎熬又等了两日,宁桀这才终于收到雳绉的第一封传信。   信上言明,在雍岐尊主的带领下,五公主下落已被寻得,且公主当下无恙安然,身上更是无病无伤,不必甚牵。   看到这两行字,宁桀胸腔里长长舒出一口气,心想眼前困顿的日子总算没有白熬,他很快便能与小妹团聚,携归故乡。   原本他以为,既然人已经寻到,那与芙儿相逢的日子自不会间隔太远。   可很快,雳绉的第二封信传至。   上面书道,因寻人之时发生了些突发意外情况,折返可能需要再多些时日。   结尾又补充——事小,太子殿下不必扰心,耐心作等。   信上说的不清不楚,模模糊糊,宁桀不知意外为何,抓心挠腮,又怎么能耐得住性子?   当下,若不是谢钧拼力阻拦,宁桀怕是要无所顾忌,直接执剑生闯雍岐边线。   “我当初就不该轻信于他,狼子野心之徒,何值信任!”   谢钧赶忙劝言:“殿下,事情还没有完全弄清楚,不一定就是雍岐尊主在背后耍弄手段,好在特勤跟在公主身边,还有崔易也在,一切等他们回来再说。”   宁桀咬咬牙,艰难叫自己尽快镇定。   无力之感涌浮心头,除了等,眼下他的确什么都做不了。   ……   终于。   伴随雳绉的第三封信到,得知小妹归期明确,宁桀心头的焦躁总算暂得安抚。   只是这封信上依旧未对先前的意外事件多作说明,宁桀虽挂心,可也只能将心头忧虑猜想压下,并盼着能与芙儿面对面施以关切。   当日,远远看着马车慢慢临近,宁桀欢喜难掩,心头既雀跃又不禁浮泛出些许酸意。   他其实一直都放不下。若不是他当初疏于防备,芙儿也不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劫走,说到底还是他无能。   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几乎夜夜难眠,愧疚要命,入梦更常见到芙儿冲自己求救挥手,而就在今时今刻,他心头沉沉压着的那块重石终于被挪移开分毫,他呼吸也更顺畅。   “二哥!”   宁芙还没有彻底从车上迈下,便忍不住先扬声冲外喊了一声。   熟悉的声音入耳,宁桀心头微震,先是一滞。   宁芙又喊了一声,这回宁桀终于回过神来,而后急忙奔过,脚步满是慌急。   当下,他全然分不出心思去看路,只将目光紧紧锁在宁芙脸上、身上,以此来确认她是否有伤情,是否一切都好。   好在并没有明显的外伤。   他暗自松了口气,站定又将手臂向前稳稳递过去,原本这都是下人该做的事儿,宁桀此刻却要全部亲力亲为。   把人慢慢扶下,他没再强忍情绪,直接伸手将宁芙用力环抱住。   紧接声音苦涩,“芙儿,你受苦了。”   宁芙心头同样闷闷的。   眼看二哥这样俊雅讲究的人物,现如今却明显面容败颓,眼底泛青,甚至就连胡子都无心打理,此刻密密实实向外冒着,全然不似平日的做派。   都是为了她思苦愁目,念及此,她心里怎么会好受。   “二哥,你瘦了。”   宁桀把人放开,摇摇头说:“你没事就好,兄长带你回家,与父皇母后团聚。”   “好……”宁芙开口,不禁涌上了些哭腔。   谢钧也上前去,关怀一二,宁芙按照阿烬的事先交代,回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关心询问。   之后,宁桀抬眼,看向马车一旁的崔易。   见他此刻面色惨白,唇上更不见丝毫血色,甚至他想向自己行礼,还需要被雳绉搀扶着艰难屈膝,可见伤势之重。   宁桀走过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崔易,这次多亏有你相护在芙儿身边,你一直以来都是我信赖之人,此次公主历难,当能窥见人心,你果然值得我的看重提用。”   闻此言,崔易下意识余光瞥向宁芙,见她神色未见异样,他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之后面不改色,向前拱手应承。   “为主效力,是臣之幸!”   雳绉眼见到了时机,于是故意面带上明显愁容。   而宁桀警敏,很快觉察他还有时未说明,于是直接临众问道:“特勤可有何为难之处,但说无妨。还有,先前你信中所提的意外之事,到底指代什么?”   此话落,雳绉一脸为难,崔易更是闷闷着脸,似乎难以启齿。   再看芙儿,脸色忽的讪讪透窘,眼神更是闪避。   宁桀立刻蹙起眉头,目光在三人脸上挨个逡巡打量过,他知道事情肯定不简单。   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他把人带进木屋内,避免隔墙一会儿之后,这才放心问话。   “还有什么事相瞒?芙儿,你说。”   “我……”她迟疑地抬眼。   演戏真的好难。   何况她先前真的很少说谎,当下按照阿烬提前的交代故作委屈之态,她心里是既内疚又紧张到不行,生怕自己行止上达不到预计效果会惹疑。   宁桀已经急不可耐,涉及到小妹,他实在做不到冷静自持,于是揉了揉眉心,又冷言命令。   “崔易,你来说!”   崔易被叫到名字,猛地跪地伏首,认罪。   “回陛下……先前为避山匪,我带公主逃去了山林高处,之后特勤与雍岐尊主寻迹上山,才刚刚找到我们,不料却突遇险情。因之前接连下了几天暴雨,山道受损出现泥流滑坡现象,我们下山时遇阻,眼见泥石要将公主吞没,千钧一发之际,我和雳绉根本来不及奔去相护殿下,而彼时是雍岐尊主离公主最近。情急之下,他为救公主只好带人跳入身后不远的河湍里,如此,他的确救下了公主性命,可是男女授受不亲……”   崔易咬咬牙,稍顿。   “雍岐尊主将公主安全交付时,只留下一句——”   崔易看着宁桀骤然黑沉下来的脸色,硬着头皮将话明晰说完:“尊主说,愿意对此事负责,迎娶公主。”   “痴心妄想!”   宁桀咬牙切齿,恨到几乎要将当下出声的这四个字都碾碎一般。   “所有人都出去。”   宁桀吸了口气,阖目,太阳穴直跳。   宁芙从没有见过二哥这样子,当即也被唬住,她愣在原地片刻,刚想也随大流出去,却被叫住。   “你留下。”   “……好。”她面上强装着镇定。   见其他人已经避开,宁桀敛目,问:“到了什么程度?”   “什么……”   “崔易说男女授受不亲。”宁桀出声凛冽,开口每一个字都透着冰寒,“所以在水里,他究竟入眼多少?”   宁芙偷偷掐了自己一把,脸颊是自然红的,眼眶犯泪却是疼出来的。   而后她照着阿烬给出的主意,垂下眸,慢吞吞回道。   “落水后,衣衫不慎被扯开了……”   她咬唇。   心里羞得厉害。   闻言,宁桀眼眸眦裂,拳头死死攥住。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大醴极其看重女子声名, 更严忌少男少女未婚前的私相授予。   所以,若芙儿当真与男子一同落水, 还不慎在水下漏了春光, 那此事便棘手难处,甚至还有可能叫芙儿在大醴百姓面前失了公主尊仪,后果不堪设想。   除了他们几个, 此事绝不能继续外传。雳绉、崔易他自信得过,肯定会知轻重地对此守口如瓶,可那素来狡诈多谋的雍岐尊主, 却引他十万分的戒防。   若他动了歪心, 为了得到芙儿故意耍弄阴毒手段,将消息外漏, 那芙儿除了嫁给他, 便只有名节则毁的份。   此事容不得作缓,宁桀必须尽快确认其中细节。   可这般私隐事,他又不能询问于崔易和雳绉这样的外男, 故而当下, 他只好宽慰地帮小妹擦去糊面的泪水, 之后尽量放柔声音,向她再次确认问道。   “芙儿别怕,你跟二哥把事情说清楚, 当时到底什么情形?”   “就……我们突遇了泥流, 当时同行的四人里,只我一个不会武艺, 不能自保, 而特勤与崔校尉又被泥流逼退到另一边, 情况危机, 只尊主在我身旁。故而为救我性命,尊主没有旁的选择,只好被我拖累入水,以此避祸,至于之后的事,大家都没有料到……”   宁芙声音越来越小。   其实落水只是韩烬为她事先想的借口之言,山村突发泥流为真,不过却不是她与崔易所在的那个山头。   但她不得不装作羞意,以此来叫谎言逼真,不引嫌疑。   只是,宁桀对韩烬成见很深,闻言还是心生怀疑。   他又问:“你确认他当时没有旁的选择,当真是救人心切,而不是故意拖你下水,想趁机占你便宜?”   二哥问得直接,宁芙羞目避过视线,而后摇头回说。   “不会的,当时潭水涨势湍急,尊主水性并不十分精通,过程中他也险些呛水,为救我承冒着很大的危险。”   这样的解释,虽然排除了他故意带人入水的嫌疑,可宁桀的脸色还是缓和不下来。   他斟酌又问:“那崔易、雳绉他们,都看到你……”   碍于她姑娘薄面,这话只能点到为止。   “没有的。”   宁芙立刻否认,“上岸后,尊主便立刻将他的披风拧得半干,搭我身上,他一直护着我的名声,只是湿身难避,水下的窘迫只我二人知晓。”   一个入眼她身最多的人,现在反而成了救她性命,护她名声的大英雄。   宁桀实在不忍闷郁。   又联想芙儿方才亲口所说,入水后她衣衫不慎被扯开,现在又来一句什么‘水下窘迫’,可想而知过程中不仅仅是入目的问题,或许混乱之中,小妹被其碰到实处都是说不定的。   有此联想,宁桀咬牙恨着韩烬,同时更气自己,可暴雨是老天爷降的,他继续溯源反而愈发追责无力。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想办法解决才是唯一的出路。   半响敛眸,他强作镇静道:“那雍岐尊主扬言要对你负责,你怎么想。”   宁芙怯怯抬眼,生怕自己的回答会叫二哥更恼。   犹豫了下,她没有按阿烬教的那些直接点头答允,而是退一步说道,“芙儿听从父皇安排。”   她没有直接拒绝。   宁桀蹙着眉,沉沉叹了口气,静默半响后,他转身向外勒令众人,即可返回玉京。   ……   大醴,玉京。   宁芙阔别一月有半,终于再次回到故土,回到父母身边,迈进芷栖殿的那一刻,她心头忍不住泛起层层酸意,既感怀又欢喜,尤其见到秋葵与冬梅远远迎过来,那种昔日间的熟悉感更是叫她倍觉回家的真实。   冬梅眼眶红红的,临面她时忍不住激动,“殿下在外受苦了。”   宁芙冲她笑笑,不想叫当下的氛围变得太伤感,久别重逢,她并无伤病,大家该高兴快悦些才是。   “冬梅倒是长胖了。”她故意玩笑,口吻轻松,“看来进来吃的没少。”   对方闻言立刻羞得一窘,“……公主。”   秋葵趁时也上前来给宁芙行礼,她亲眼确认过公主无碍,便比听来的任何言语都强。   之后侧身,将主路空出,忙道:“殿下快进来,皇后娘娘在里等得着急,方才吩咐我们站在门口作守,就盼着公主早到呢。”   宁芙应了声,赶紧加快脚步奔进主殿。   门大开,她映眼便见母后并不像平日一般端坐软榻,满是端持矜雅,此刻她焦急地来回渡步,面上更明显透着焦忧。   她分明是坐立难安的。   宁芙心酸了下,当即声颤颤,一声母后喊下,两人目光于一处相汇。   甚至不必再多言什么,只需一个拥抱,她知道母亲一定会懂她的想念。   傅归宁原本也不想当着女儿的面哭的,可抱着她香软软的身时,眼泪到底没忍住得潸潸而下。   宁芙更是小声啜泣不停,忍都忍不住。母亲的温怀是她最软意的港湾,回到这里,她可以不用坚强,不用掩饰,重新做回了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更不必独面任何事。   傅归宁稍直起身,她目光柔和打量下去,“芙儿,快叫母后看看你瘦了没,这么久在外奔逃,你何时受过这份苦。”   “母后安心,我没事的。”生怕露馅,她只能在母亲面前说假话,“在村子里时,村民们都对我们很友善,吃穿都不缺的,我更没有受什么罪。”   哪里是没受罪,她分明住在整个郢都最豪奢的金屋里,吃穿用度各方面都享受着极致供应,不仅侍婢随身伺候,就连地位崇高的尊主大人都低身为她擦发,穿鞋,宠着她而做那些伺候人的琐事。   但这些不能说。   “好在遇到的民众心地良善,如此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傅归宁心有余悸地叹慨了声。   宁芙只能应和,她说的这些,阿烬事后一定都会妥善处理好,谎话势必能圆。   没过一会,宁蕖也着急赶了过来。   她其实早在谢钧的传信中得知芙儿安好,可没有亲自瞧看见,她作为长姐又怎么能彻底安心。   可眼下,芙儿就实实在在站在自己眼前,比任何文字描述都更具体有效,尤其,一个人的脸色是骗不了人的,宁蕖当下凝目去确认,看着芙儿一派的春光满面,甚至比当初在西渝时还要水灵灵,于是宁蕖心头沉压的悬石这才终于得落,面上也挂起如释重负的笑容。   见阿姐来,两姐妹忙手牵上手。   正要叙话,傅归宁忙多一分谨慎地吩咐冬梅秋葵去关闭院门。   她遇劫一事,眼下除了父皇母后,以及当时的一众同历者知情外,并未再有其他人知道。   这不是什么光彩事,还事关她的女子声誉,母后自要小心多些。   闭了门,傅归宁与宁蕖这才放心地开始询问她一些出逃细节,宁芙一一回答,并不掩避。   实际,这些话她都提前背过。   哪怕并没有真实经历过什么死里逃生,荒林求存,可有阿烬事先交给她的那本‘必背手册’在,当下她应答起来虽没有十分如流顺畅,但也不觉太多为难。   一番深入交谈过后,总算没有出言惹疑,宁芙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   后宫内苑当下是一派母女团聚、姐妹话聊的睦温氛围,可前殿却格外气氛凝沉压抑。   宁桀将实情全部如实相告,宁宏得知情况后沉默半响,脸色黑沉厉害。   被东崇、雍岐两大国环伺,危机四伏之下他已做出让步,愿意主动放弃金矿。   可付出了这样的代价后,只一个意外的突发状况,便又要他将最是心爱的女儿远嫁他国,宁宏怎么做得到?   “芙儿当真没有明确的反对之言。”宁宏沉声,再次确认。   宁桀点头,如实开口,语气也透艰涩,“是。大概因顾礼节,才如此言说。”   “此事绝不能声张出去,一个字都不行。”   “儿臣自知轻重,崔易与雳绉那边也已特意做过叮嘱。”   闻言,宁宏这才稍透过一口气。   稍晚时候,宁宏亲自去了趟芷栖殿,正好傅归宁也在,宁宏没刻意避着她,于是将情况如实转告。   宁芙则全程噤声,不敢抬头。   声落,傅归宁满眼的不可置信,她看向宁芙震惊问道:“发生这样大的事,芙儿白日怎么不与母后细说?”   宁芙声软下,“我……我怕母后担心,不敢说。”   闻言,傅归宁哪里还舍得责怪什么,她叹息着拉过宁芙的手,柔声安抚道:“出了这样的事儿,芙儿心里一定害怕极了,母后懂你的羞与耻,但就像你父皇刚刚说的那样,这件事完全就是一个意外,根本怪不得你。你是受了委屈的那个,并不是做错了事,知道吗?”   宁芙点头,伸手回牵住母后的手,指尖被温暖的掌心包裹,她忍不住感动,生愧。   宁宏在侧也郑重其事,他决意给女儿撑腰,“芙儿放心,雍岐虽势重,但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强娶我大醴公主,至于落水的事,你便全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之后父皇会给雍岐备些珍贵名礼,以此就算还了他雍岐尊主救你的人情。”   傅归宁原本还担心宁宏的态度立场,当下闻他这样言道,心里宽慰满意同时,也忙出声附和。   “没错,芙儿就听你父皇的,只要落水的秘密不外泄,咱们两国相距着千里远,谁会无缘无故把你与雍岐尊主联系在一起?之后,你可以全当这事没有发生过,你们两人各自婚娶无碍,不必强行牵连上什么关系。”   宁宏也认同地沉沉‘嗯’了声,之后吹鼻子瞪眼,再加一言。   “雍岐人贪婪,雍岐尊主更是内心极具城府之人,在金矿一事上便可见其野心勃勃,如此,他们又怎么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明面上的事,大醴弱于雍岐,与我们联姻于他而言根本得不到什么助益,或许他那番愿意娶你之言,只是随口的君子一说,并未真的上心。如此,我们实在不必过于忧思。”   宁芙点点头,面上佯装成一切皆可听从父母安排的乖顺模样,可此刻内心却已经是掩不住的震动。   父皇所言,他真的完完全全猜透。   知晓父皇会先恼怒,而后怀疑,之后重拿轻放,以为此事不足为虑。   她实在佩服于阿烬的洞察人心。   很快,就在宁宏以为此事会这样安顺过去,短期之内再不会与雍岐有任何接触联系之时。   雍岐却忽的特派大司马严牧为使,亲自千里相赴,并整车送上重礼。   严牧算是雍岐朝局内的二号人物,眼下他能亲临玉京,可见尊主亲自授意此行,并且极其看重。   见此情形,一时间,宁宏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再看那送来的礼单——   金元、担饼、八式海味、香炮镯金……还有一应俱全的丰硕三昇、对椰京果,帖盒斗米,分明就是受币纳征的正式清单。   换言之,这些是尊主送来的聘礼!   看着宁宏诧异错愕,双目用力瞪着的吃惊模样,严牧躬身敛神,礼致言道:“这些只代表尊主的一部分诚意,另一部分则是……”   他顿了顿,目光轻松,口吻也作随意,“若贵国公主愿意下嫁,金矿全作聘礼相还,雍岐毫寸不留。”   “……什么?”   闻听此话,宁宏吃惊站起,可严牧却还未说完。   “嫁女是喜事,但尊主成婚还想再填一喜。魏西走廊一带,贵国已失多年,为展我方诚意,迎娶公主之日,版图复归之时,陛下可觉此番诚意足够?”   照尊主之意,严牧逐字相告。   作者有话说:   快到大婚啦!离完结更近一步~   —————— 第81章   严牧虽是言之凿凿, 端谨正经,可宁宏听在耳中, 却觉眼前出现了一池散沙, 而混在砂砾中的唯一一块耀熠宝石,偏偏无缘无故被他占到,对此, 即便眼前利益诱人,可他还是不肯轻易相信会有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还正巧就砸到他的头上。   若说尊主肯归还金矿, 已经叫人足够意外, 那雍岐愿意出兵助力大醴,帮忙夺回被东崇霸道占得的魏西走廊一带, 对于大醴而言,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诚意不诚意的事情了。   而是难以回还的重要人情,能入史册的慷慨扶助。   诱利太大,宁宏一时难以做择, 但先前抗拒芙儿嫁进雍岐的态度坚决, 却在此刻难免出现松摇动容。   严牧不急不缓:“陛下可以慢慢考虑, 不用有何负担,婚嫁为你情我愿之事,尊主虽意诚, 但也绝对尊重公主的意愿, 不会强迫分毫。只是眼下还有一事,恐怕稍急迫些。”   宁宏抬眼, 很快压下惊诧神色, 面容也恢复如初的稳持。   “什么事?”   严牧继续道:“近日接连骤雨, 从北向南积云密布, 若大醴再不及时准备金矿开采事宜,恐怕再拖下去会生塌陷之风险。”   闻其频繁提起金矿,宁宏心头稍有戒防。   可对方很快又说:“方才本使提到的两个诚意,其一便可立刻付诸行动。此番使团进京,同行有不少经验丰富的开矿勘量师,是尊主事先特意从六国寻来,并非只雍岐一家。我方既承诺,便会在六国的齐目见证下帮忙开采,之后全数交还贵国,但唯一的要求是……”   宁宏:“是什么?”   严牧表情为难了瞬,似是有些难以启齿,但偏偏为尊主交代,他又不得不从。   于是他只好忍下心头的那点不自在,颔首言道:“尊主只想挑选矿中最好的一块金石,用以制成公主的凤冠霞帔。不管嫁衣嫁鞋还是玉冠团扇,都要用最好的金丝钩串,以此彰显富丽,尤其嫁衣上的金凤凰,更需金翅招展,双翼高扬,极致明奢,如此,当配得上五公主的国色天香、倾城佳貌。”   声声落耳,宁宏简直听愣了。   若尊主已将事情远想到这一步,可见愿意迎娶芙儿之事绝非随口应承之说。   可……万一对方只是先礼后兵呢?   宁宏难免还有顾虑存心,于是婉拒开口:“采矿一事,还是暂先作缓。”   严牧点头,“此乃大醴内廷之事,一切听从陛下安排。”   宁宏眉心这才放平。   只是顾及着严牧大司马的身份,宁宏不禁担忧自己方才是否拒绝得过于生硬,由此将人得罪,于是又思量着补说一句,“大司马远途赴京,舟车劳顿可谓辛苦,不如先在驿站休歇几日,养养精神,至于其余的事,我们慢慢言定。”   “多些陛下盛情,我等正有叨扰之意。”严牧回。   宁宏需要多些时间考虑,更想如此耗些时间,也能趁机探一探雍岐下饵的真实用意。   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不肯轻易相信,雍岐尊主这样大费周章只是为了讨得芙儿欢喜。   可是很快,大醴安置于边线负责情报侦查的兵士,便将魏西走廊一带的异动趋势传回大醴,信上言称,眼下雍岐左右先锋将军已先后率兵而至,而魏城守将寡不应众,估计三日之内雍岐军就能占下魏城主城。   阅完此信,宁宏震惊地根本坐不住,他忙召来宁桀、谢钧一同商讨,可后者得知大司马严牧的事先承诺后,同样面面相觑,难言诧异。   倒是谢钧先行恍然一般,口吻怀疑地说道:“难道雍岐尊主对芙儿当真有意,或许他们并没有旁的图谋,只是少年人的一腔热血,再见倾心?先前两人落水算是共患了难,春心被波动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   宁桀蹙眉打断谢钧,几乎是下意识否认,“韩烬他是什么人物?少年时期便杀人如麻,血腥弑命,及冠之年,更是手刃亲兄,大逆不道!尤其,他扶持新帝上位还不到一年,便迫不急地选择弃子,而后自封为帝,引天下流言指戳。”   “就是这样一个手段阴狠毒辣,满心满眼都是权谋算用的野心家,会只因芙儿美貌便全然弃失原则,又是主动放弃金矿,又是献上不可置信的城池聘礼?简直无羁之谈,他定有其他目的。别忘了,他可不是东崇皇子那类酒囊饭袋之流!”   听宁桀忿忿说完,谢钧默默向前扫过余光。   心想太子殿下这话虽明着听像是贬低,可细琢磨,怎么反觉其中欣赏意味更浓?   既两人想法不到一处,谢钧不好再继续开口言抒己见。只是凭他现在与蕖儿逐步的感情升温,他少有经验地试图以情感角度揣测尊主心理,细析之下,他只觉自己的猜疑并非全无道理。   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罗又如何?   若真动了凡心,被撩拨了春水,他恐怕绝不会选择自我忍受或压抑,而是用尽手段把人抢来夺来,占得拥有,若真如此,如果芙儿对其并无排斥与过多惧怕,那么或许可正成一段姻缘。   尤其,雍岐尊主虽备受妄议,六国之人更多惧其戾煞,可实话实讲,这么多年以来,他身边似乎从无关乎男女之事的谣传。   如此可见,他也是一自洁身自好之人。   “关于此事,父皇如何作想?”   宁桀见谢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换人询问。   宁宏思默良久,终于沉沉道了句:“芙儿随了你母亲,姝颜倾世,花羞月闭,哪怕于六国都是美名扬拨,加之性格乖温更是招人喜欢得紧,寡人这样宝贝长大的乖女儿,他雍岐尊主怎么就不能看上?我倒觉谢钧此言有几分道理。”   宁桀咬咬牙,怀疑深深,似认定雍岐别有坏心。   于是坚持质疑道:“父皇……韩烬岂是常人,能只为皮囊轻易所迷?”   宁宏顿了顿,眼神微动,态度并不坚定的像是随时可动摇。   最后,还是谢钧建议说道:“陛下、殿下,我们与其这样无休争论,倒不如先等一等。就看三日之后,待魏城门破,尊主拿到城玺后是首先返回雍岐,还是绕远来我们大醴作客,这二者间,差别极大。”   谢钧分析得明彻。   若三日后韩烬选了前者,便能证明他弃金夺城,是想吞下更大的利益。   可若他选了后者,则可直证——迎娶大醴公主,韩烬态度十分认真,诚意更足。   闻言,宁桀摇头表态,还是坚持认为,韩烬会毫不犹疑地选择前者。   而宁宏思吟片刻,却是同意照谢钧所说,先耐心等上一等。   当下,他一边因揣测不明强国意图而思忧不断,一边又忍不住被这种可能所带来的巨大助益,吸引得立场动摇。   甚至现在,他已经开始作想:雍岐尊主传闻中也是难得的俊朗少年,尽管拥权的手段狠厉些,可若娶了亲成了家,说不定性格也会随之转变柔和,加之尊主救过芙儿一命,有恩情夹在二者之间,芙儿应也不会太惧怕他。   思及此,他更觉联姻不是绝对不成的,只要芙儿肯点头接纳,那……   宁宏敛思。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似乎前路也没那般步步受制,纠结难行。   ……   三日很快过去,就在宁宏等人等得坐立难安之际,韩烬身骑骠骑壮马,亲临于玉京城下。   他充展礼致,全部按照大醴的访国流程,在门口客气交于看守一封亲笔书信,并且,随访信一同被送进宫的,还有一块带着缺口,饱经沧桑而微微泛黄的魏城城玺。   几十年如云如尘,漂泊离乡的城玺,于今日终于再返故土。   这份礼太重,一时间,宁宏心头情绪汹涌,手颤颤险些要握拿不稳。   宁桀在旁忙眼疾手快接手过来,同时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即便此刻城玺正沉甸甸的被他拿握在手心,可接触着这份玉质实感,他还是无法接受像韩烬这样的人,竟真的会为芙儿做到如此地步。   不可置信。   来者是客,何况对方身份如此尊崇,又送上了对于大醴而言能载进史册的厚礼,于是宁宏不敢有丝毫怠慢,当下立刻决定要亲自出城迎客,谢钧随同。   同时,他又吩咐宁桀留宫,亲自督促尚食局齐备晚宴,并且一定要按合宫内最大的规制去办。   其言下之意就是——今晚,尊主是不可被怠慢的重客。   临走前,宁宏犹豫着还是交代一句,“还有,要派人快些去通知你母后与芙儿,说今晚有贵客参宴,叫她们提前准备好赴宴华服,不可失我大醴风采。”   说完,宁宏带上谢钧赶紧出发,不敢再拖延,生怕再不及时现身,会引对方误会成大醴在刻意慢怠。   很快,殿内只剩宁桀一人,此刻他脸色沉沉留在原地,明显的不情不愿。   他想,父皇刚刚那话何有必要特意交代一遍?   母后和芙儿都不是第一次参加有外使的宴席,完全无需提醒着装,现在父皇却故意强调,仿佛就成了因雍岐尊主要亲临,芙儿就需得好好打扮,供人相看欣赏。   思及此,他排斥去开这个口。   于是,他只将宴席安排下去后,只派人去向傅归宁传话,并且只说晚上有寻常使客参宴,却并未言明其具体身份。   至于芙儿,宁桀想了想,没去下这个通知。   ……   晚间,崇政殿正式开宴。   感谢的话,宁宏已在城门口向韩烬道了多遍,眼下两人互相敬酒热络,不谈政事,只讲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忘年之谊。   傅归宁不由侧目,她也是刚刚才得知,今晚参宴的主客就是大名鼎鼎的雍岐尊主,想起他与芙儿的那些牵扯,她不禁在旁默默用余光打量着这凶名在外的年轻人。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倒是生得极为英俊,且言谈谦和,行止有礼,与传闻所描完全不同。   她也已经听说了,他为了娶到芙儿,舍了万金,又献来城池作聘,如此诚意,也怪不得陛下对其有如此热情态度。   若他能保证芙儿嫁过去以后依旧这样爱重她,傅归宁想,她也不是不能点头同意这门亲事。   慢慢收眼,她又看向宁桀,推测出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当下难免怪怨他的自作主张。   若他能提前早些告知,她好有个心理准备,也不至于方才懵愣半响,差点在人前失仪。   还有……芙儿事先没得通知,一个时辰前她就在芷栖殿自己单独用了膳,这会儿没来,倒是错过了与那孩子相见一面的缘分。   只是今日宴席开得高调,到这会儿,芙儿在后苑应已听到了前殿的风声,但她依旧没来,倒像是一种委婉的拒绝。   罢了,芙儿若当真无意,其余都是空话。   ……   宴席临尾,宁宏看了眼宁蕖身边的空座,面色稍显为难。   “怪朕通知得晚,没想到芙儿已经在自己宫内用了膳,没能亲自过来作陪……还望尊主切莫多心。”   “陛下哪的话,公主身份尊贵,何需作陪我一外客?是我临时叨扰,陛下与娘娘能如此热情招待,我已感激甚深。”   韩烬作为雍岐国主,与宁宏算为同位同尊,甚至有国威为基,他的地位明显要更高崇。   可当下,他与宁宏与傅归宁言谈,全程礼敬谦卑,分明是刻意舍了国君身份,而后以小辈姿态礼致长辈。   宁宏自然能觉,惊讶同时,虚荣心都忍不住稍稍膨胀了一些。   而傅归宁同样心头诧异,又听其下意识在维护芙儿,简直对其愈发心生满意。   尤其他谦谦君子的模样,哪里见得半分传闻中的暴戾,可见那些都是假话,还是要眼见为实才真切。   散席之时,韩烬已稍显醉意。   宁宏不敢怠慢,忙叫宁桀亲自送人去驿站休息,而宁桀对其态度懒懒,表面虽痛快应承下,而转身便将韩烬交由崔易去送。   他大概是不想在父皇与母后面前留下爱端架子的不良印象,故而今日进宫,他随身只带了一个侍从。   为了占到芙儿,还真是用心良苦。   宁桀冷嗤了声。   抬眼,见韩烬那侍从当下同样吃醉不醒,酒量明显还不如他主子。   懒得费心思去管这群雍岐人,交给崔易,宁桀甩手而去。   ……   离宫主路。   避开人,韩烬脚步很快回稳,就连身侧那装醉的随从也瞬间清醒正色。   韩烬神色收敛,“事情都办好了?”   崔易恭敬回:“已寻得与主子身形相近之人,今晚代替主子出宫去驿站,绝不会被大醴眼线所察。”   “做得好。”   韩烬整整衣衫,不紧不慢,之后又道,“宁桀与谢钧都是谨慎之人,你出宫时需万分小心。”   “是!”   知道崔易极得宁桀信任,原本他没觉这是什么好事,可现在,一切另当别论。   有崔易做掩,一切好行事得多。   比如现在,他想留下。   即便他有足够自信可以讨得大醴帝后的欢心,时间更不会太久,可他就是连这几日都等不及,忍不了。   相思的汹涌程度,比他先前预想的还要强烈得多。   分别十日,大概已达他的极限。   今晚就想见到她,吻到她,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疯狂咆哮喧腾了整整一日。   根本抑不住。   他更没想抑。   轻功如影,他知大概方位,于是借夜色蒙蒙,很快潜进芷栖殿。   他没有着急进去,而是谨慎倚坐在一墙角阴影边上,安静耐心地等了又等。   直至耳房烛光熄,确认丫头们都睡下,他才起身,迈步拾阶,推开了心心念念的那扇门。   作者有话说:   咱说,给崔易一个爱情保安的称号,不过分吧!   今晚是装乖的尊主大人,哼哼~   —————— 第82章   重回玉京数日, 在她自小长大,最为熟悉的宫苑环境里, 宁芙却意外的难以熟睡安眠。   她几乎夜夜都会做梦。   梦中有金灿灿的穹顶, 晶莹剔透的玉壁,还有栩栩如生的芙蕖花,那花好似在她面前朵朵盛开, 但她却闻不到花香。   还有一人的背影时刻在前,虚虚实实,她奔过去, 伸手却碰不到他。   梦魇中的意识十分混沌, 但她知晓眼前是她想见的人,而她所处之地, 不是栖芷殿, 不是玉京,更不是大醴。   是郢都,雍岐的郢都。   每次历梦苏醒, 周身倦倦, 她知道, 这是想念作祟。   好想见他……今夜最想。   二哥没有派人专门传信提醒,可宴席一开,她很快便知前殿来了不得了的大人物, 她当时心跳慌快, 想去见他可又不敢。   郢都分别前,阿烬已向她详细告知了接下来计划的具体实施步骤, 可其中却没有他突然到访大醴的部分。为了不惹嫌, 后续计划他并不打算亲自露面参与, 而是全权交由大司马严牧, 还有柏青柏松等一众得力手下去做。   所以现在,他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也正是如此,宁芙在得知他进宫的消息后,一边因与他距离骤然变近而难抑欢喜,另一边却又担心他如此大胆行事,是否是因先前计划出现意外变故,这才致他不得不铤而走险。   宁芙如此思寻,便更不敢贸然去前殿参宴,生怕自己会在毫无准备之下露出马脚,打乱他的规策。   只是,已得知他到临玉京,对宁芙而言,此夜,注定更加辗转难眠。   灭烛,上榻放落薄月纱帘帐。   宁芙怀揣着心事,平躺久久,终于将眼睛闭阖,只是睡意很淡,翻身换姿又磋磨了好半响,这才艰难安睡过去。   而在梦中,果然又见了他。   先前几次梦魇,她印象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虽能看到他一个虚影,可两人并没有实际碰触到什么,而这一次身陷梦境,她却觉真实感愈发强烈。   像是真的被人拥入怀中,捏抬起下巴,掐扣住后颈亲吻……   更有甚,宁芙恍然能实感到他覆掌在自己腰窝上的力道,而后指尖掀开她的心衣衣尾,运着巧劲向上放肆游走,直至两朵红蕊樱梅险被他弹玩坏掉,她终于难抑不住,嗓音湿哒哒地溢出声软哼。   “不要……”   似醒非醒,她轻声推拒,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晕沉沉半睁开眼,无光隙漏的昏暗中,她察觉自己身前似有暗影起伏,她试探着伸过手去,竟真的摸到硬硬的发,冰冰的冠,之后探摸到他的脸,又往上使了些力道,她努力想要看清他。   熟悉的英俊面庞入目,宁芙眼睛彻底睁开,她一动不动,紧紧盯住他,之后手指不规矩地从他的下颚一直摸寻到他鼻尖、眉骨,好真切的感觉。   这个梦,比以往的都要好,宁芙忍不住心想。   “被吓到了?”他声音哑哑的。   好真实的声音。   宁芙看着他愣愣地眨了下眼,之后低语喃喃,主动伸手环住他的脖颈。   “是梦吗……阿烬,我想你。”   好想你,所以才会把你梦得这样真实,感觉到你的温度,甚至嗅到你的气味。   宁芙鼻尖一酸,向上贴得更紧,对方似乎跟着僵了僵。   之后,她的温热呼吸尽数拂到他的喉结上,引得他难以自控地上下一滚,宁芙根本没闲暇去想,只一个寻常的梦为何会有这样的细节,当下她只想离他近些,再近些。   韩烬轻笑了一下,沉沉舒出口气,而后双臂撑在她脑袋两侧,把人完全桎梏身下,他没反驳什么,只搂着她问。   “有多想?”   “好想……”   韩烬不太满意,捏起她的下巴,开口语气有些轻佻,“空话怎么行,芙儿不要证明一下?”   宁芙从没有在梦里和他说过这么句多话,生怕梦会醒,她全部依着他,顺着他,想把美梦好好做完整。   “要怎么证明?”她询问着。   韩烬抿了下唇,像在思考,随后目光先是凝在她一双水汪汪的美眸上,而后视线下移,沿着琼鼻,停在她水光盈盈的唇峰峰尖。   宁芙以为自己看懂了他的意图所想,便傻傻地主动问道:“是想要接吻吗?”   他微笑了下,没拒绝,即便他当下想的并不是这个。   更喜欢看她主动,于是韩烬没动作,只摆出一副任她为所欲为的姿态,慢慢作等。   而宁芙一心只想着梦境而已,不必羞更不必怯,便主动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之后贴身向上,将软唇送了上去。   她吻得很轻,柔柔的力道,像是羽毛拂撩人的痒。   韩烬难忍地喘出口气来,被这种落不到实处的勾引,折磨得浑身都发燥。   于是他很快反客为主,灵巧地冲破对方贝齿关卡,带着强势意味,汹涌来回扫荡,仿佛是要把人活活吞下,吃入腹中。   他又怎么不是想她想得快要发疯。   一吻毕,两人环抱着低喘,韩烬是意犹未尽,而宁芙却觉自己的美梦应当做得快醒了吧。   韩烬规规矩矩地将人搂了会儿,待两人勉强都歇过劲来,他忽的翻了个身,把人抱到自己身上。   “再亲会?”   宁芙脸色讪讪的,却没有拒绝,她喜欢和他缠溺在一起。   只是她主动地凑过去吻吻他的唇角,对方却摇头并不满意。   “这不是刚刚亲过了?”   她愣住,心想,那要亲哪里?   韩烬单手拉着她,慢慢指引向下,而另外空出的一手,则扯开自己中衣的衣带,将胸膛裸露出。   他幽幽道:“在魏西城破之时,有一小将偷袭放箭,我当时闪避不及,腰腹不慎留下擦伤。”   宁芙本想躲的,可闻他这样言道,她手上忽的失了挣脱的力道。   “在哪里?”她不免有些忧心。   “这儿。”   说着,韩烬拉着她的手慢慢贴放到腰腹位置,离脐两寸,体温灼着她。   屋内很黑,宁芙凝目过去也看不真切,最后只好作罢,换用指腹间的触觉代替。   她慢慢探摸,顺着他紧致健硕的肌理,尝试寻他伤处。   “嘶……”他忽而吃痛。   宁芙手顿住,“我,我碰到了?你还好吗?”   “能亲亲这里吗?”他不答反问,目光如晦。   宁芙呆了呆。   见她不回答,韩烬退一步说,“或者吹一吹?”   吹一吹似乎可以接受……望着他凝眸深深,宁芙一时心软,避开眼轻点了一下头。   爬伏在他腹上,动作有些不堪入目,宁芙忍着脸上的臊帮他轻轻吹着伤口,只是她不确认具体的位置,只好全程听他指挥方向,慢慢移正。   “左边些……嗯,还是右边,再向下一点。”   宁芙信任地随他指令,一步步跟从。   温温的气息不断从她唇上呼出,她嗓口不知不觉有些发干了,而韩烬全程闭眼受着,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绷紧脊背,握紧拳心,艰难作忍着某种冲动。   觉得移寻得差不多,宁芙扶压着他的腰,抬头轻轻问。   “是这里吗?”   韩烬口吻如常,只哑意重了些:“再下面一些。”   “……”   位置尴尬,宁芙觉得没法再往下了。   可犹豫片刻,见他继续如此指挥,她只好硬着头皮,试着用手轻扯他的裤带,再把此处衣料稍向下压一压。   隐藏的肌理露出,宁芙像被当下的温感烫热,恍惚之中更似有些分不清此刻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直至,后脑被他的大掌压贴落覆。   感受到他骤然加重的实质力道,宁芙心头的怀疑瞬间更深。   头脑混乱之中,耳边又闻一阵窸窸窣窣的动响,她瞬间懵了懵,隐约猜知到他空出的一手是在干什么。   “可以吗,芙儿?”他摸了摸她的头,似宠溺地抚。   宁芙摇头,怔然回:“这,这里没有伤到。”   他笑了下,抬手轻戳她的额头,不忍喟叹,“这若被伤,芙儿该比我更吃亏。”   闻言,宁芙脸颊瞬间通红涨热,同时更是确认,眼下的一切都不是梦,就算她再怎么私下大胆,也想不出这样混的话由他说出。   她梦不到这些,但他却能做到。   渐渐恢复神思清明,她不顾眼下旖旎正浓,率先想着去问正事。   “阿烬……你忽来大醴,可是因为有意外情况发生,所以才不得不亲临?”   韩烬默了默,自嘲地一笑,之后才叹息回:“高估了自己,这算不算意外?”   “什么?”她没听明白。   “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他试着慢慢调整位置,角度对好,眼看着宁芙专心致志听他讲话,丝毫没注意到危险将至,韩烬稍顿,吸了口气,紧接用力落掌压在她的后脑上。   她挣得那么无力,整个人看着像朵脆弱的娇艳玫瑰。唇更娇艳。   十指白皙,对比鲜明,韩烬要她自己来扶。   “芙儿,和你分开的第一晚,我彻夜无眠,太想见你,发疯发狂地想……我根本等不到严牧回来给我传信,更等不得柏青他们在魏城带兵缓攻,我要立竿见影的效果与速度,只想尽早尽快地将你娶回。”   韩烬叫她接纳住一半的自己,之后抬手轻柔抚着她的发,继续沉哑说道:“所以我亲自过来,效果当属最佳,城破城玺现,你父皇很是开怀。”   她唇内好软,韩烬几乎在抖了,“原本我还担忧惹嫌,怕你父皇随你兄长偏见而排斥见我,但没想到,今晚参宴会这般顺睦。”   感觉到宁芙的眼泪都糊他腹上,温温热热,叫他心疼得紧,于是稍作缓歇,又赞誉出声,“做得很棒。”   她哭得瞬间更凶,只是越哭,越要他的命。   韩烬连带头皮都发麻,咬牙把话说完,“期间,我与你父皇母后都交谈了几句,想来他们对我印象应当不会差,我也因此意识到,娶你一事大概会比我们事先预想的要容易些。”   看她不哭那么惨了,韩烬再度嵌内,之后面容微扭着不忍喟叹一句:“芙儿,我实在快悦。”   被悦到极致,好似从云端坠欢,直坠渊底。   他从未体验过这般的失魂一刻。   ……   事毕,宁芙惨兮兮地蒙头躲进被子里,不肯再理他一句。   场面有些无法收拾,韩烬默了瞬,干脆把方才垫在她下巴处的裙衫包裹着贴身衣物一应带走,以此帮她灭迹消痕,不然侍婢进殿洗扫,说不定会窥端倪。   自不能在宫里过夜,临走,他揉了揉宁芙的头,安抚带哄,“桌上有温热的茶,待会喝些润润嗓再睡,明早穿衣时也别传侍女了,我怕她们看到你身上的痕。”   宁芙蛄蛹着躲开他的手,当下还在羞臊与恼气。   韩烬像是故意要招惹她,不紧不慢又嘱咐了句:“不想喝的话,不如簌簌口,方才……”   “韩烬!”宁芙急忙打断他要说的混账话。   只是她一向对他亲昵,罕少这样连名带姓一起叫他。   当下显然是已羞恼到了极点,不过他对人做了这样的畜牲事,眼下得什么待遇,他都心甘认下。   “好,我不说了。”   韩烬笑笑收回了手,其实很想再亲亲她的,只是见她避着坚持不肯冒头,他也只好作罢。   出门前,韩烬到底是帮她倒了一杯温茶,就放在床边木凳上,方便她伸手就能轻松够到。   流了那么多眼泪,合该补一补水。   ……   四月晴日,宜赏春景。   宁宏和傅归宁原本有意给韩烬与宁芙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可宫宴办过一次,实在不易再来一回声张。   原本外界便对雍岐过界兵伐魏城,不惜得罪东崇来帮大醴夺回失地一事,便众说纷纭,猜疑不断,眼下大醴若再高调宴请雍岐尊主,那便等于明面去打东崇的脸。   宁宏更不愿将东崇彻底得罪了去,毕竟若与雍岐联姻不成,好歹还能有个退路,这是他为自己留的一手。   但若不讲这些后话,当下他确实希望芙儿与尊主的姻缘能成,以后有北方霸主之国作撑,大醴还能被谁软欺?   宁宏与傅归宁几经思寻,最后觉得出宫游春最为合适。   如此既避耳目,船游湖心时,四周僻静,如此也可给两人足够的单独相看空间。   只是他们作为长辈不适亲自出面,此事便交由宁桀与宁蕖两人去做,兄姐作伴,想来芙儿也能免些羞怯。   起初,宁桀对行此撮合一事持十万分的拒绝态度,原本他就视韩烬为觊觎芙儿的洪水猛兽,现在他怎么做得到把芙儿亲手推去他面前?   “桀儿,母后知道你心疼妹妹,不愿看她远嫁。可你想想现在的情况,谢钧与蕖儿情缘私定,芙儿更只当谢钧为哥哥,这是少了缘分。还有西渝的雳绉特勤,母后先前话里话外的向芙儿打听过,也探明芙儿对他并无属意……”   “照如此下去,若东崇强行求娶,我们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芙儿嫁给那些不学无术之辈?思来想去,雍岐尊主的确是难得的合适人选,不论外界传言如何,就母后亲眼看到的,他容貌昳丽,谦和有礼,在长辈面前不端尊主架子,行止上简直挑不出一丝错来,这样的人,芙儿如何不堪嫁?”   宁宏点头,随声附和,“你母后说得对,隔心隔肚皮,传言又能信几分?说其杀戮成性,暴戾凶煞,依朕看来,怕都是敌国兵将在战场上赢不得他,这才记恨在心,寻机进行诋毁。”   “可他弑兄夺位,这难道不是事实?”   没等宁宏反驳,傅归宁正色先回:“你只重结果,焉知前情如何?何况在母后看来,男儿怀有野心并不为可耻之事,尤其眼下实况证明,他的确有为帝之姿,睥睨之威。”   “……”   宁桀被反驳得简直说不出话来。   他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皇与母后竟都开始向着韩烬说话。   作者有话说:   宁桀:好气!好有心机!   —————— 第83章   宁桀到底答应下来。   当日, 他代替父皇聊尽地主之谊,同谢钧、宁蕖一道, 邀请雍岐尊主到外城翠青湖一日闲游。   即便众人并没有把话说清楚, 但宁芙暗悄悄随阿姐同来,今日出行目的便已是昭然若揭——相看姻缘,成人在天。   途上, 宁桀始终态度疏远淡淡,除去驿站接人时不可避地要与韩烬两言寒暄,之后两人再没说过话。   其实他这般冷漠, 并不是当真在意韩烬上位不正的谣言, 若单纯论起个人,他甚至对韩烬的杀伐果断有几分欣赏, 可如果将其与芙儿一并作论, 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执念想给小妹挑选世上最好的郎君来嫁,譬如温润如玉,光霁矜和的谦谦君子, 或是满腹经纶, 擅诗能文的端雅才子。   可韩烬呢?除去表面装出来的谦和, 他本人分明更像凶煞的豺狼虎豹,甚至野心都显明面,像芙儿这样的娇娇女, 哪能轻易驾驭得了他?   越是如此作想, 韩烬的态度便越难做到睦和友善。   宁桀执着如此,现场气氛便只能靠谢钧来热情带动, 实际若不论国别立场, 谢钧一直很欣赏韩烬本人身上那股战场杀伐决断之威, 而宁蕖在傅归宁的影响下, 也对韩烬有些好印象。   于是五人同行,有他们两个隔在其中作缓,几人勉强算是相处轻松。   而唯一不太轻松的……当属宁芙。   韩烬昨夜偷溜去她的寝宫,又胆大如此,半迫着她去历那样一番不见人的荒唐,眼下才一觉睡过,堪堪过去几个时辰,她便又要换个脑子,忘却那些亲热,强行装作与他不熟的模样。   这对宁芙而言,羞耻难言,实在不算容易之事。   谢钧未察宁芙的异样,此刻还在努力撮合,他一边继续向韩烬介绍翠青湖的沿岸景色,一边尝试去给宁蕖使眼色。   “晚春垂钓,鱼情正好。尊主有所不知,我们大醴有道名菜叫做红烧鳊鱼,而玉京城内外,时下最好的鳊鱼都游在这翠青湖里,每年惊蛰之后,这道家常菜便要常上百姓餐桌,油椒炒香,炝葱铺酱,做熟以后可谓鱼肉鲜美,汤汁浓郁。我们江南一带,素有鱼米之乡称号,这称号可不白来,晚些用餐时候,尊主可一定伴着汤汁尝尝拌饭,绝对香绝。”   谢钧介绍得的确叫人很有食欲,韩烬笑笑,应声答应。   宁蕖拉着宁芙的手,原本矜持地在后走得很慢,可得谢钧眼神提醒之后,她忙带着小妹往前快走两步,试探加入他们的对话。   她先开口:“不知尊主是否擅钓?一会我们亲自沿岸钓鱼烹食,应当别有一番野趣,等到食过饭后正好过了正午,阳光没那么强烈,温度也合宜,正适在芦苇荡间歇暇游湖,也可喂喂鸬鹚,添点趣味。”   韩烬稍顿足,礼貌转过身来,目光先从宁芙身上不着痕迹地扫过,之后微笑看向宁蕖,谦和开口。   “蒙大公主关照,入乡随俗,我一切听从安排。至于垂钓,虽并不精擅,但也有尝试经验。”   谢钧自然接过话来,又看了眼宁桀,“太子殿下平日一大喜好便是临溪垂钓,今日正好解解殿下的手瘾,我们也能跟着沾沾光,一饱口福。”   宁桀见韩烬如此不端架子,心想自己若再继续冷面下去,恐失东道主之仪,于是他勉强态度敛着,主动回了句,“垂钓用具都已叫人提前备好,厨具与调料也齐,待会到了地方,有兴趣钓鱼的就留在左岸,觉得无聊的,可去右岸玩玩水,消消午暑。”   韩烬知道他是在间接与自己说话,于是点头微笑:“知道了,殿下费心。”   宁桀面色不自在了瞬,而后嘴角扯了扯,目光瞥向旁处回:“郊野闲趣,尊主不觉怠慢便好。”   “哪里。”   宁芙听着两人这一来一回的对话,在后默默将视线停在阿烬身上,半响未移。   刚才因恼他昨晚的过分,在分明注意他几次偷偷给自己暗戳戳使眼色时,宁芙都故意假装看不到地没去理会。   可现在,眼见着阿烬在二哥阿姐面前这样小心翼翼,举止收敛,完全不同于他在雍岐时的威风凛凛,宁芙心里忽的有些不是滋味。   父皇恋栈他的权,二哥对他的敷衍更在表面,若她再冷冰冰不理人,他心里该有多难受。   思及此,宁芙动摇地选择暂将昨夜受到的欺负忘却,待会有机会,若他再给眼神,她大度地去理一理……似乎也不是不行的。   众人很快到了预选的垂钓位置。   眼见二哥进去后直接坐下调整渔具,准备鱼饵,明显并不打算热络招待什么,宁芙抿抿唇,看向谢钧主动问道。   “谢钧哥哥,你也要在这钓鱼吗?”   闷葫芦有宁桀一个就够了,谢钧身上可还有任务在。   知晓宁桀对撮合芙儿姻缘一事还有排斥态度,于是陛下早就私下有过交代,若宁桀甩手不管,今日便主要由谢钧来促事成。   “我不擅长这个,而且等鱼上钩的过程实在太……漫长煎熬,我可没你二哥那个耐心。”   宁蕖和他配合言说:“正是如此呢,走了一路身上也出了点儿汗,我想过去对岸沾沾水凉,芙儿不如同阿姐一道。”   宁芙本来就不想时时刻刻都在二哥的监管,于是顺势点头回:“我随阿姐去对岸。”   谢钧和宁蕖互相对了下眼色,彼此十分默契,芙儿这边没问题的话,给两人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便容易得多。   于是他又看向韩烬,给了个眼神,“尊主呢,是想留下钓鱼,还是……”   “我同你们一道。”   韩烬对他笑笑,知晓谢钧的用意。   几人说好正要一同离开,这时,安静在后的宁桀却忽的出声,“芙儿留下,我有话同你讲。”   “……”   谢钧与宁蕖面面相觑,宁芙更不敢公然不从二哥指令,于是余光看了眼韩烬,犹豫了下,转身走到二哥身边。   韩烬没多说什么,只看着谢钧的歉意笑容,沉默地跟着他们去了右岸。   ……   原地只剩他们两个,周围环境静谧安惬,连拂过抽芽绿柳的风声都好似变轻。   宁芙没有寻草垫坐下,而是站离宁桀不远的位置,安静看他将视线久久停在微微荡波的湖面,神色不动,言语不出。   站得脚都快发麻,宁芙忍不住唤了他一声,“……二哥。”   宁桀眼睑微动,终于开了口:“先前在西渝,姑姑安排你与雳绉特勤相看姻缘,我见你态度始终冷冷淡淡,明显没有一丝热衷,便以为你并不想像姑姑那样离家太远,于是我当时便做决,回京后一定仔仔细细为你择选一门好亲事,叫你能长久生活在我与父皇的护庇之下,可……”   他顿顿,收眼转过头来,又将视线停在她身上。   继续道:“可你对那雍岐尊主,是不是并无排斥之意,你们当初在西渝便见过,在雍岐该是第二次,你对他印象如何?”   没想到二哥会这么快试探自己的态度,宁芙不禁心跳有些加快。   她一边怕二哥察觉更深,一边又怕自己嘴笨,表达不清而徒惹更多的怀疑。   默默思寻片刻,她轻声只说:“初见时觉得他有些不好接近,后来再遇,便觉他很叫人有安全感。”   安全感,宁桀将关键字眼抓住,之后默然片刻,收眸喟叹了一声。   “很高的评价,二哥有些没想到。”   宁芙垂下头,“二哥可是因传言,所以对他……”   “一部分。但最主要的,是你的态度。”   风徐徐,撩着两人的衣衫。   宁桀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口吻严肃道,“父皇的确已被他给的诚意所打动,但二哥不管那些,只想一切以你意愿为先。若你不点头,他想只凭些利益好处便将你强娶,这绝无可能,可若你已经对他生了好感,二哥自然不会再作拦。”   “二哥,我……”   “先听我说完。”   宁桀打断她,“现在,二哥认真向你确认一遍,你对韩烬究竟好感如何,可否能接受远嫁到雍岐北地?那是全然陌生之地,你点头,便意味着你将从此离开我与父皇的护佑,去过全貌全新的生活。”   宁芙同样正色,“二哥,我知你对我牵挂,可我也想去看看外面更远的天地,更重要的是,芙儿第一次对男子心生波动,就是在面对尊主时……”   她是忍羞才说出这样的话的。   生怕自己词不达意,她便没有含蓄,而是选择直接向二哥明达自己的心意。   她愿意去北地,愿意和阿烬携手共赴新的生活,去迎任何挑战。   “此话认真?”宁桀问。   宁芙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头,“认真的。二哥,我这次想随心去做择。”   这回,宁桀没有再说什么,他重新坐下去,专心去调钓杆角度,就在宁芙等得忐忑之时,他头也没抬地出声。   “去找你阿姐吧。”   闻言,宁芙不明他的态度,愣在原地,一时没敢动。   宁桀抬眼,冲她和煦弯了下唇,同时将她的不安出言安抚住,“去吧,等二哥待会钓上鱼来,会差人叫你们过来一起烹煮。”   宁芙眨眨眼,反应过来,欢悦瞬间汹涌心头。   知明二哥此话意味着同意,她不忍激动地上前一步,用力将他拥住,同时喃声,“谢谢二哥。”   自成年以来,她几乎没有再这样动作亲昵地与哥哥撒过娇了,但这回,她真的好开心,欢喜难掩,藏都藏不住。   宁桀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抬手拍了拍她的头,之后又稍有吃味地说,“就这么喜欢他?”   可不敢露馅。   宁芙立刻摇头表态,“我最喜欢哥哥。”   宁桀没拆穿她拙劣的谎话,只抬手戳点了下她额头,用些力道把人推开,之后交代道:“去吧,他专门为你来这一趟,别叫人白等太久。”   “好。”她终于安心。   看芙儿素裙飘飘,身影渐远,宁桀于原地敛神收眼,转身又闲去垂钓。   他故作轻松,祝愿却难掩不舍。   婚事既成,便意味与小妹分离不远,作为护她长大的兄长,宁桀心头情绪翻涌,既喜既忧,既乐既愁。   ……   见芙儿终于过来,宁蕖暗暗松了口气,方才她还在想,若宁桀再扣着人不放,她都要过去亲自理论一番了。   好在虽是耽误了些功夫,但这边也刚刚玩闹起,宁蕖拉上宁芙临近岸边,示意她去看水里的人嬉闹。   眼下韩烬和谢钧都下了水,两人各持竹签,似乎是在比赛叉鱼,见到她来,韩烬面上没什么明显反应,而谢钧却忽的故意往岸上扬水。   宁芙刚刚站定,完全没反应过来,于是迎面猝不及被弄湿了裙角。   “谢钧哥哥,我的裙子!”宁芙惊呼了声。   这里没有新衣服给她换,湿了以后还怎么吃鱼游湖……   谢钧却并无抱歉之意,他朗声道:“芙儿,我见你额前都冒汗了,这才好心帮你凉一凉,莫怪我啊。”   “哪里有汗!”   分明就是故意戏弄她!   大醴女子不能随意在外露足,若不是顾忌着如此习俗与闺礼,宁芙当下气哄哄的,早就下水报复回来了。   但现在她没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张牙舞爪地在岸边做只毫无威慑力的猫。   好气。   忽的,湖面不知又被谁泼扬出一股巨大水柱,明显比方才的更猛更急。   谢钧被正面打了满脸,瞬间懵了懵,他没过脑下意识道:“喂喂……尊主你泼我做什么,护短啊……”   “嗯,护个短。”韩烬回得无比自然。   这话很暧昧了。   宁蕖听了都不禁暗暗噤声。   而宁芙则瞬间脸色乍红,两人现在还没什么关系呢,他怎敢公开这样说……   只是,她方才想做却做不成的事,阿烬在水里全部替她做了,而且还成倍的帮她把便宜讨了回来。   他泼得谢钧步步退避,连连求饶。   宁芙将一切看在眼里,而后恍然觉出,原来今日她不是猫,而是一只小狐狸。   狐假虎威的,狐。   作者有话说:   尊主:嗯,护短   啊啊!   —————— 第84章   在湖边闹了这么一番, 谢钧的衣袍上下都湿了个半透。   眼看谢钧不是韩烬对手,被打得节节败退, 宁蕖站在岸边不禁有些心急, 于是忙阻劝开口:“尊主手下留情。”   谢钧倒是不服,他素来对自己身手持傲,此刻暂时落得下风自然想着锐起还击, 何况蕖儿还在岸旁眼巴巴瞧着,他总不能跌了面子。   只是没想到,韩烬认真起来运力实在讦诡, 他几连出招都没能将水花击落到对方上半身丝毫, 于是谢钧心态没稳住,越功越急, 却更寻不到偷袭机会, 最后自己湿个半透,完全没讨到韩烬半分便宜。   直至他一个退步闪避,不慎跌坐进水里, 引得水花四溅, 韩烬这才微偏了下头, 堪堪收了手。   “谢将军莫怪。”   韩烬略带歉意上前,俯身伸手主动将谢钧拉起,同时声音刻意压低, 解释说, “五公主在岸边看着,她……大概在看我。”   意思不言而喻。   他想在芙儿面前有所表现, 所以即便泼水玩闹, 也不能失了威风, 展现劣势。   只是谢钧直起身后瞥向一眼岸边, 当即内心闷痛一瞬,难道岸上只芙儿一人在注目看着?眼瞧着蕖儿满目忧色地正凝着自己,谢钧忙抬手划拉了下脸,随即故作轻松冲她一笑。   罢了,想到自己今日还有撮合两人的任务在身,这哑巴亏谢钧只好自己吃下。   两人上岸,宁蕖忙命随从去寻两身干衣过来,男子衣袍没多么讲究,只附近民家的衣服换来也无妨。   等谢钧半个时辰后从外面换完新衣回来,宁桀那边也垂钓得差不多。   他派人过来招呼,于是几人过去帮忙一起烹调。   宁芙从不擅厨艺,之前他们出宫游湖,大多时候都是带着御膳房的人一道,也有时,二哥和阿姐正好闲手乘兴,便也亲自动手做一做,而她只偶尔帮一帮下手。   当下,眼看二哥洗手敛袖,一副要亲自露一手的架势,又见阿姐过去熟练地帮忙调蒜汁酱汁,谢钧哥哥也在一旁捡柴聚火,大家都有事做,宁芙也不好干坐闲等。   于是她想了想,看着另侧木桌上摆放的碗筷似乎不全四人使用,于是主动开口道:“二哥,阿姐,我再去木屋那边拿些碗筷过来。”   宁桀闻言抬了下眼,淡淡“嗯”了声。   而宁蕖目光在韩烬身上稍停片刻,眼睛眨眨,忽加一句道,“对了,屋内的蒸饭应当已经闷好,不如辛劳尊主与芙儿同去一趟,帮忙把食桶拿过来?”   谢钧也附和说:“那食桶装着五六个人的量呢,分量应当不轻。”   闻言,宁芙余光看了眼不远处立候的一众随侍,当即脸色不由一讪。   这么拙劣的借口……   “应该做的。”韩烬开口应道。   说完,他与宁芙四目对上,前者浅浅一笑,后者则下意识避过眼去。   韩烬目光始终不移,主动问道,“五公主带个路?”   宁芙轻轻吸了口气,眼看阿姐与谢钧哥哥的打量视线瞬间齐聚过来,她不禁脸颊发热,之后硬着头皮点点头,“……尊主随我来。”   两人并肩出发,刚走,一直在后未发一言的宁桀却忽的抬了下眼。   他这动作引得谢钧立刻紧张,生怕对方一个不爽快又要作拦什么,不过好在宁桀只眺望一默,很快收回若有所思的打量,开始自顾自专注烹饪食材。   宁蕖谢钧这才纷纷松了口气。   ……   另一边。   进了木屋,宁芙径直走向碗柜,之后半蹲下身子去数碗碟。   刚刚拿出两个,她正欲伸手再探,可这时身后脚步声渐近,更清晰可闻一道闷闷的关门声响。   她愣愣回了下头,就见韩烬正将门闩横落。   “你锁门做什么?”   刚问完,他已走离她身边半步远的位置,宁芙眼见他从自己手里将碗碟拿走,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他双手打横抱起。   宁芙一声惊呼,忙抱住他的脖颈。   韩烬手臂横稳,带着她往里挪动两步,进了隔间内,他落臂把人放到窗旁铺着白棉布的木桌上。   “装得太久,累了。”他道。   话音落,又低身贴凑过去往宁芙脖颈处深深吸了一口气,入鼻是隐隐的栀子香味,有些陌生,不是她在雍岐时身上常带的桃香幽幽。   韩烬十分贪恋这份入怀的香软,当下阖眼没忍什么,就这样一副半迷醉的模样,歪了下头,张嘴精准叼住她脖间的一块淡粉软肉。   “别……阿烬。”宁芙轻轻呼痛。   知道他有多爱在自己身上弄出痕迹,宁芙喘息着偏头躲避,又推拒伸手阻着他肩膀,害怕他的胡作非为。   韩烬捏起她的下巴,又咬她盈光艳艳的唇,边性感地喘着气,边攫取她的味道。   “怎么装……看着你就忍不住想亲,芙儿可知我忍了多久?”   他边说边加大攻势,宁芙在他面前很快溃不成军,她坐在窗边摇摇欲坠,全程间被迫仰头受着霸道,整个人颤然然仿佛一朵易折身的可怜小白花。   “不能耽误太久……会,会惹疑。”   她艰难才出这么一声,之后无力软在他怀里,怯弱弱,娇滴滴。   韩烬却没怜惜地停下,手隔着衣裙在慢慢疼她,宁芙不舒服地左右扭身去躲,却逃不过在他掌心绽放成花,彻底娇艳靡頽。   轻轻的声溢,喃喃的哑哼,叫这间窄仄矮掩的屋子更加暧昧横生,两人交颈拥吻,缠绵好久才无奈分开。   是韩烬主动放的人,没有办法再继续。   他的失礼已经濒临迸发边缘,可这里实在不合时宜。   稍分开些,韩烬用额头抵着她,而后哑声低低语道:“谢将军和你阿姐的确是在认真撮合你我二人,他们努力创造机会叫我们独处,好趁机说上几句话,只是……若他们知道,我在这里这样欺负他们的乖乖小公主,他们会不会一气之下,立刻拿刀执枪地过来砍我?”   说完,没等宁芙反驳什么,韩烬故意自顾自地补充道,“哦不对,应该轮不到他们,你二哥一定会率先过来。”   宁芙眼神恍迷,唇角还颤挂着银光晶莹,当下听他拿自己二哥来揶揄,忙不满地忿忿瞪过去,“不许这样说我二哥,他若不是心里已认同,怎么会允许你跟着我过来?大醴男女之防看得重,我们这样私下接触,其实已经是一种暗示了。”   “什么暗示?”   宁芙气得抬手推了他一下,不禁脸颊热热,“你明知故问。”   韩烬笑,顺着她道:“好那我猜猜,是暗示我们……情投意合,婚事将成?”   “臭美。”   宁芙趁机把人推开,站稳后谨慎地整理了下衣衫发髻,之后赶紧拿上餐盘,准备逃出这适合做坏事的隐秘幽室。   “等下。”   韩烬在后忽的拦了句,之后几步站定到她身侧,抬起指腹往她嘴角边擦了擦,“好了,没痕迹了。”   宁芙本来都已心绪平复,无故又被他一个简单动作弄得不上不下。   见状,韩烬摸摸她的头,言作鼓励,“方才我收着没用力,放心,唇上没有异样,至于手下抚得虽久……但好在挡在衣内,你哥哥姐姐觉察不到的。”   听他又故意用那种好坏好坏的字眼,宁芙忍不住攥拳想打他,可被他大掌一包,她腕上软下,根本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她气呼呼地瞪着人,可韩烬却抬手上来遮住她的眼。   “你干嘛……”   “别这样眼神湿乎乎地看我,我会忍不住想继续吻你……芙儿,待会还要继续装成陌生人,别为难我好不好?”   说着,趁她闭眼识不到人的空隙,韩烬微低身,启齿吮了吮她的耳垂。   感受到那股湿润触觉,宁芙几乎立刻僵身一颤。   而韩烬意犹未尽,沿着她颈上那条最性感的线条伸舌舔舐,待细致描摹完毕,才堪堪把人放过。   宁芙落荒而逃。   ……   回到湖边,鱼肉鲜美已经被端上了石桌。   见她与韩烬姗姗来迟,宁桀存疑打量一眼,问向宁芙,“怎么去了那么久?”   若不是谢钧和宁蕖在旁劝阻,宁桀怕是坐不住得早亲自过去看看了。   宁芙被问得一怔,刚刚她只一心想逃阿烬的唇热,借口一时还没想好,她站立原地一时倍感心虚,正慌措时,韩烬上前一步帮她回了这话。   “米饭焖得只有七分熟,五公主尝了尝后不满意,这才加了二次火候,叫众位等得时间久了些,不过这会儿米饭应是正好入口了。”   这理由倒是合理,宁芙心跳控制不住地加速,但见二哥点了下头后,并没深究的打算,于是暗悄悄松了口气。   谢钧主动起身,把他们带过的米桶和碗碟接手,摆上桌后又玩笑出声,“就等你们的饭了,这鱼肉的香味太冲鼻,你们若再来晚些,怕是要见不着这鱼的完整模样了。”   宁芙和韩烬相邻而坐,拿起箸筷,她等二哥和阿姐先尝,之后自己夹来一块入口,味蕾被一瞬刺激,舌尖上卷着肉鲜汁美,火候正佳,入味刚好。   她看了眼六个位置多出的那一空坐,没忍住道:“能尝二哥烧鱼的手艺可谓荣幸备至,只是可惜言笙近来不在京内,不然今日她一道能来最好了。”   谢钧也吃得香,闻言回道:“这几个月以来,江南区域纺织业垄断情况愈发棘手,商民矛盾更是到了一触激发的程度。当地衙署近来也接到不少的匿名举报,真真假假,总之封封都在揭发当地黑心纺织场困锁女织工自由之事,若此事证实,那压榨女工昼夜劳作,的确令人发指。”   “眼下,百姓们都将目光聚焦在此,这个节骨眼上,陛下将此任务交给言笙,是对她的信任也是考验,如此也正好叫她历番锻炼,不然总是莽撞的孩子心性。”   宁蕖顺势接过话来,“自是正事为重,以后总有再相聚的机会,何况言笙是芙儿最亲近的闺友,无论怎么说将来也是要与尊主见见面的。”   “……阿姐。”   宁芙心下一慌,还是不习惯被人当众开这种玩笑,尤其顶着二哥和谢钧哥哥的注视,她实在又羞又不自在。   韩烬却表现地从善如流,他笑容沐春,将眼神不避讳地落到她身上,之后认真开口:“五公主愿意带我去见好友的话,我自然求之不得。”   宁蕖扭头向左,乘势追问:“芙儿?”   这样一来一回,双方竟是已经把话说得如此明面了。   谢钧和宁桀也停了吃饭动作,两人抬眼微顿,目光一齐看向宁芙。   宁芙心头不掩慌乱,她抿抿唇,迎面受着四道目光汇聚,到底出声艰难。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因紧张而稍绷,之后语速缓慢言道:“那……那等她回来,我带你去见就是。”   “好。”韩烬笑意更深,像是已全然不顾旁人。   见此情形,宁桀默不作声地独自饮了杯酒。   而宁蕖心头一喜尽数露显面上,她忍不住和谢钧对视一眼,互使眼色。   今日这事,算成。   总不枉费两人绞尽脑汁地做这牵线红娘。   ……   饭后稍歇了会晌,宁蕖建议去游湖,她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最后,宁芙和韩烬被推上了一搜蓬船。   他们船头向东,与后面的那一艘正好背驰渐远,见状,宁芙也知一切早有安排,除了那小木屋,这里也是阿姐事先想好的隐秘相看地点。   “你阿姐确实……对你的事很上心。”   韩烬亲自在前撑蒿,位距后面稍远些,他直身头也没回地道了句。   宁芙坐在画舫里拿着团扇适闲清幽,闻言轻哼了声,眼见两船不再那般挨近,她这才敢不压低嗓子说话。   “总之你是开心得意了。”   韩烬笑笑无言,只专注把船再向前撑出更远的一段距离。   他不再主动挑起话题来逗,宁芙一人在里也坐着无聊。   又等了会儿,宁芙起身出来站在船头,与他正好一前一后,之后立稳眺望着翠湖两岸的沿途风景,被风吹得怡然。   韩烬瞥了她一眼,又向远看了看,之后才默然放下碇石将船身稳定,直接大步走过去,从背后搂住她。   宁芙完全未觉他的靠近,当下被人一贴,差点吓得惊呼出声,她赶紧用手捂了捂,这才堪堪压住。   她下意识躲闪,“你等会再抱,二哥他们就在后面呢。”   韩烬仿若未闻,伸手揽环住她的纤细腰肢,腰与腹都贴着她,又俯身埋首在她颈窝,仿佛亲昵不够地阖目蹭了蹭。   “放心,看不到了已经。”   这样的远距,船影都淡,更别说人影飘茫。   不然,他方才一直专注撑船向远是为了什么?   韩烬没有顾及地横臂收得更紧,静听,是两人交颈而缠的热灼呼吸声,以及远方不见踪影的翎鸟斑鸠的阵阵嗥鸣。   声声入耳,与之相伴着的是两人几乎共震的心跳。   湖心之上,微风撩面,给人带来舒舒的痒。   宁芙终于不再绷紧,在他的环搂之中尝试将身子放松。   韩烬在她耳边道:“芙儿,山水宜人,大醴的确有好风光。”   宁芙也在向前看,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头,是大醴地势最高的望鹤峰。   山衬水,水环山,自成一副浓淡相宜的青黛水墨画。   知他说的是风景,宁芙自以母国为傲,于是口吻颇得意的认同点头。   “大醴的大好山河何止这一处,西岳的云霞峰,东壁的幽明谷,可谓处处好风光。”   “可惜我看不到那些。”   韩烬声蛊哑,开口间唇峰好似擦过她耳垂,每一个字都掠过危险的灼记。   他继续沉沉道,“我的伊人,只在这方水中央。”   作者有话说:   两三章之内结局!   —————— 第85章   伴随雍岐车舆人马大摇大摆进入玉京城内, 两国即将联姻一事,算是在六国之内彻底高调传扬开。   韩烬如今刚刚即位, 树大招风, 自有无数双眼睛在紧盯着他,也盯着他身旁一直空悬的后位,先不论西渝、东崇有无与其强强联手的意愿, 就先看南越扶桑两边陲小国,实际早跃跃欲试,有着献上美人讨好尊主的打算。   可偏偏他们还没来得及付诸于行动, 尊主却忽的亲自远赴大醴, 眼看被大醴捷足先登,占得先机, 南越、扶桑两国可谓忿忿。   一时间, 各方流言传扬而起,众说纷纭之下,有一点似乎被广为认同——醴皇为夹缝求存, 特献女讨媚雍岐!   涉及男女事, 人们似有无限的探究热情, 加之大醴五公主的确倾城美貌名扬六国,若美人计施之,待入帐暖情, 塌边枕边风吹响, 大醴当立不败之地。   由此,看客也嗟叹, 五公主到底是千里挑一, 百年难遇的大美人, 无论音容姿貌, 体态身段方方面面都娇娜绝顶,想也是如此,才叫那位素来威戾不喜人近身的寒漠尊主,也难以做到无动于衷,坐怀不乱。   寻常百姓只津津乐道着英雄难过美人关,同时更想满足一己窥私欲,好奇大醴公主是如何软身送怀才暖得凶残杀神的一刻动容。   但与此同时,各国政客们却在深思,若雍岐大醴当真联姻结盟事成,以后六国局势怕是要跟着巨变。   尤其大醴,从此有雍岐作为背后强硬有力的依撑,一下便从南越、扶桑一众小国中脱颖而出,甚至不必再对东崇生惧……   只嫁了位公主,便轻易成了最终的赢家,任谁观着眼下走势,不佩服言道一句醴皇手段高明,深谋远虑,步步走棋妙觉?   而此时此刻已成大众瞩目焦点的大醴皇帝,却并非传言中那般运筹帷幄,万事皆在掌握之中,尤其在与韩烬商讨婚事时,对方好似早将一切思熟完毕,方方面面俱到得叫他不必再费一点心思。   只是在具体的联姻时间上,双方却并没有达成一致。   宁宏犹豫言道:“半月后就成婚……这,这是不是太快了些,这么短的时间里,怕是一套完整繁复的嫁衣都赶不出来,尊主不如再往后推延推延?”   傅归宁在旁端坐,闻言也一脸为难地实话实讲。   “不妨与尊主讲明,半个月时间大概不够本宫为芙儿准备丰厚嫁妆的,再怎么说芙儿也是远嫁,身边不好没有财物傍身,若真如此,怕是会被外人议论看不起。这不仅是两国婚俗规矩,更是本宫与陛下想对女儿尽的一份心意。”   闻言,韩烬一派正经模样,思吟一番后对上浅浅鞠了一躬,宁宏自知受不起,忙下阶亲自将人扶起。   “很快就是一家人,尊主不必如此。”   韩烬却口吻认真道:“还望陛下与娘娘体谅,其实想促成婚事并非因我太过心急,而是半个月后,更好赶上我雍岐一年一度盛办的合欢节。此节渊源于月老赐福,能得福庇的缘侣注定将成彼此命定之人,我母亲想叫我与芙儿讨得这个福佑,所以特意来信催促,想叫我们趁节时礼成,这也是她老人家对我们的千里遥祝。”   “至于婚服,其实合欢节成婚有其特定款式的嫁衣,当天大概用不到寻常衣样。只是照大醴这边的民俗,别的姑娘嫁人时有的大红嫁衣,我芙儿也一定不能少,所以先前说定的金丝嫁衣还有照常缝制,但无需太急赶至,等之后送去郢都,只当一份惊喜礼物送给芙儿便好。”   韩烬思量周到,宁宏与傅归宁闻言后面面相觑,倒是不好再继续坚持不放人了。   至于聘礼清单他们却还是犹豫,雍岐为六国之首,观礼的勋爵人家想必见过的宝物数不胜数,若芙儿带去的只是国库里寻常的珍奇宝件,怕是免不得惹得笑话,又受轻看。   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傅归宁想想还是道:“嫁衣的事就按尊主所言商定,至于嫁妆准备,还望尊主能再多宽延两日,本宫年前已与一能手巧匠定了一顶靛翠飞凤衔珠华冠,想应很快便到。其余嫁妆清单可从宝库内选填,但这冠算本宫为芙儿尽的一份爱女之心,还望尊主成全。”   韩烬大概猜出傅归宁的顾虑,当下直接明言给他们吃下定心丸。   “娘娘宽心就好,不管嫁妆分量如何,芙儿在我身边都绝不会受到旁人丝毫的轻视,她嫁来雍岐便为一国国母,我受到一分尊崇,她便受一分看重。”   傅归宁叹道一句:“你这样说,本宫信你是真的会疼她的。”   这一言,傅归宁没再用尊主称呼,而是下意识换作寻常对小辈的口吻,明显有亲近与接纳之意。   韩烬听得其中差别,诚意笑笑,答应了傅归宁最后一点要求,他应道:“等来华冠至,我正式接芙儿出城。”   ……   半月后,浩浩荡荡的接亲队伍从玉京主城招摇而进。   韩烬不叫傅归宁劳心准备太多的嫁妆,可他自己随军带来的聘礼却足足在城门口进了两个多时辰,才终于把全部的珍礼箱箧尽数搬进玉京城内的国库之中。   今日雍岐不知来了多少异国之客围观,南越扶桑,西渝东崇,当然大醴雍岐最多。   见一箱箱价值连城的珍宝贵器从眼前相继略过,众人嗟叹雍岐侈奢手笔的同时,更有不少未亲眼识得尊主面貌的好事者,见着迎亲队伍临近,连忙站在阁楼高处眺远。   映目只见骠肥壮马之上,坐着的俊朗无双新郎官,其面无表情尽显气沉之威,除去眼底映现的几分暖意,整个人实在凛凛迫人,叫人不敢与其直接对视。   但从其难掩轻轻微扬弧度的唇角可以看出,这位高高在上的尊主大人,今日心情的确不错。   想想也是,照常两国联姻,期间路途千里之遥,何需男方亲自来迎?   不管女方身份多么尊贵,一般而言都是千里送嫁的,可此番雍岐与大醴联结亲缘,却听说近日来,尊主已经在两地辛苦跑了两趟,到了今日正时,又亲自来迎自己的新娘,不管从哪里说,他都代表雍岐给了大醴天大的面子。   不过这面子很大可能并不是给醴皇的,众位看客个个心里都门清得很,只猜尊主大人是实在喜爱那位大醴五公主,于是辛劳也忍,颜面与气派也愿意给足。   除了对自己即将过门的新娘实在爱宠有加,哪还有第二个理由?   ……   宫门前殿的空阔之地,宁芙一身红衣华服早已准备,待到正时,殿门开,她便要阔别自己从小长大的宫苑,去达自己未知的远方。   谢言笙站定在她面前,伸手帮她正了正皇后娘娘为其今日出嫁而特意准备的飞凤衔珠翠冠。   同时语道:“芙儿,皇后娘娘与大公主舍不得你,方才在宫里抱着你哭了那么一通,当下眼睛红得见不了人,应当不来人前了。”   宁芙点点头,抬臂握住言笙的手,“我知道的,母后也怕我忍不住哭,上轿时会不好看。”   谢言笙安抚地回握住她,“芙儿放心,我待会儿一定不掉眼泪来惹你,保证叫你美美的站在尊主面前,今日芙儿这么精心打扮,美得就像瑶池女仙,他见了你定要移不开眼了。”   见谢言笙开口音量一点没收,宁芙生怕会惹了笑话,于是忙脸色发红的掐了掐她手指,又低声道,“你前几日一直不在京内,还没和他正式见过面呢,你就不对他好奇吗?”   谢言笙弯唇一笑,坦言道:“我当然好奇得要命,所以早早就向兄长打听过了,我兄长对这位尊主大人可谓评价颇高,说他算是年轻一代不可多得的枭雄人物,文韬武略,谋略过人,而且容貌昳丽,与我们小公主堪称般配!”   宁芙被戏说得更加脸热,当下一边伸手想报复地掐对方的腰肉,一边低语嗔道:“谢钧哥哥才不会说这种话!”   “半真半假,反正夸你们家尊主的都是真的。”   谢言笙边躲边逗,宁芙则又羞又恼。   “咳……”   宁桀在后面不远处忽的一声轻咳,威慑得两人瞬间不敢再动。   她们谁也没率先回头,半响后,宁芙才不忍叹了句,“我二哥这样时时正经,你喜欢他什么……我是说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太端着了,会不会叫人很有压力,很不自在?   宁芙不忍好奇。   谢言闻言笙怔了下,似没想到宁芙会问得这样直接,眼睛眨眨后,她将声音压得只两人可闻,道:“你懂那种感觉吗……”   宁芙凝神去听。   谢言笙在想合适的措辞,“我做个比方。就是有些时候,我会忍不住冲动,就想扒下禁欲佛子身上的最后一件袈裟,然后看他们犯忌,失控,看他们因为自己而守不住戒……我对太子殿下,大概就有这样大逆不道的疯狂想法。”   她自知是疯狂。   闻言,宁芙将这话好好消化了一番,半响才一知半解地佩服语道。   “言笙,原来你是……”宁芙咽了下口水,支支吾吾的,“原来你是想脱我二哥的衣服。”   “都说了是打比方。”   “那你也……好有勇气。”   憋了半响,宁芙终于评价出一声。   叫佛子堕落的感觉,宁芙不懂,因为她招惹来的是百无禁忌的邪魔。   知道这是什么场合,两人不敢继续再闹,之后各自端庄而立,只等正时到。   没一会儿,宁芙忽觉自己肩膀被轻拍了下,她转身回头,就见宁蓉不知何时走到她们这边来,此刻她面显犹豫,似乎是有话要说。   谢言笙并不知晓先前事,当下对她态度依持未变的和善,又玩笑言语。   “郡主怎么过来了,是要冲芙儿再道一遍喜吗?”   “自当贺公主喜事。”   宁蓉低低言道,说着从袖口中取来一个纹绣花样的绣袋,又轻声继续道,“臣女无以聊表心意,这枚香囊是臣女亲手编成,虽比不上珍宝贵重,但里面的香草能助眠,气味更能解凉。北方天躁暑热,我怕公主到了新殿夜间睡不安稳,所以特意备置了此物,公主白日可随身携带,晚间放枕边,应当会显效用。”   宁芙还没说话,谢言笙率先把香囊接了过来,她垂悬在眼前,边打量边说,“郡主这礼物送得倒用心,比我给芙儿的那把匕首似乎更有实用。”   “……”   也的确,新婚送闺友名贵匕首的,谢言笙的确算第一人了。   旧事早都已经说开,往事归尘,她更无意提及。   于是宁芙大方将香囊接过,微笑着说:“多谢蓉姐姐的心意,香囊我会记得常带在身边。”   “愿祝公主远途坦坦,佳偶天成。”   “多谢。”   宁蓉颔首,此刻了却一桩心事,她默默从前排退出,之后站在人群最后一派打算降低存在感地继续观礼,却没想到,身边忽的凑过来一个人,站在自己相邻的位置,叫人难以忽视。   她往左边挪,他则跟着也挪一步。   宁蓉察觉到他是故意为之,态度一瞬冷下,“这位公子,还请自重。”   话落,正时已到,前殿正门打开,人群开始窜动,于是宁蓉被拥挤得根本无法抬头看清那人的面容。   而对方却忽的低下头来,用只她能听清的音量道:“自我介绍一下。西渝人,雳绉。”   人们都互相簇拥着上前去看新郎接亲,而宁蓉也终于得了抬头的空隙。   雳绉……怔怔间,宁蓉凝着他,似是觉得此人面容几分眼熟。   看她困惑半响也没个反应,雳绉终于忍不住地轻咳一声,又继续补充身份言道:“西渝特勤,雳绉。今日特意代表西渝,前来祝雍岐尊主与大醴五公主婚成,不知姑娘姓名?”   宁蓉还是不语地望着他。   雳绉端不住了,手摸了摸头,犹豫道:“喂,真对我没一点儿印象啊?”   ……   高阶之上,宁宏威严端立。   等韩烬从马上利落翻下,又一身红衣上前躬身敬了长辈酒后,宁宏点点头,面持满意之色,将手中芙儿的手换置于他掌心,又说着老旧不变的祝福词。   “望今后你二人举案齐眉,如宾相敬,遇阻携手共度,应难并肩而上……”   韩烬手中牵着她的力道收紧,全程耐心听着。   待宁宏终于说完,韩烬与宁芙华服在上,当众喝了一杯交杯酒。   起哄声起,韩烬顺势改了口,他压低声,轻轻笑说:“父皇莫怪,旁的都好,我却唯独不想与芙儿相敬如宾,她不必敬我,只需无所拘束,肆意而活。”   宁宏被这声称呼明显唤得一愣,他反应了下才回:“毕竟是要做皇后的人,还是要持重些好。”   韩烬笑容依旧温和,应道:“无妨的,作威有我,芙儿再乖旁人也会敬着她。”   闻言,宁芙的表情尽数掩在华冠的珠帘下,不然旁人一定能窥得她此刻究竟有多羞。   这种话当着她父兄的面说,宁芙实在不自在极了,哪怕她很喜欢狐假虎威,可也受不了无数目光在自己身上齐聚。   其中当属言笙,宁芙余光可见,此刻她简直兴奋到了极点,好像是听闻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当下迫不急想寻机找她八卦探究。   宁芙就怕这个,而且又想起言笙与阿烬昔日时曾打过照面,她怕两人再接触多些,会勾起言笙一些回忆,于是她很小声地催促韩烬。   “要走了吗?”   当下礼毕,她想远离瞩目,更想快些避开周围打量。   此刻场里外里围在宫门口的,可不只有大醴民众,简直已属六国荟萃。   时下谣言四起,父皇自是没有那个底气四海发帖盛邀,而近日场面能如此盛大热闹,实际都是他事先的属意安排。   她单方面不想成为六国关注的焦点,可阿烬却坚持要高调迎娶,似要将娶她一事,传扬得人尽皆知才最好。   “抱着走?”   “不行!”   他口吻淡淡,但笑意却舒朗,“这会儿没有拒绝的余地。”   腰窝被人一揽,宁芙睁大眼睛,随即整个人天旋地转,她被他当众打横抱起。   一时间,看众扬臂皆呼,场面更是一下喧沸欢快极致。   谢言笙眼睁睁看着,实在没有忍住,激动地用力拧着谢钧的手臂,疼得后者斯哈半响。   连宁桀都罕见难得地露出一笑,而宁宏在后,亲眼目睹着年轻人的行止轻狂,既无奈又心生几分怅然感怀,谁不是从年轻那会儿过来的。   韩烬一路抱她走得很稳,囍轿停在宫门外,与前殿还有些距离,而他步履款款,每一步都迈得稳沉。   宁芙从未感觉过,这条路竟有这么长,走起来仿佛不见底,时间过得也极慢。   “芙儿,抬眼。”韩烬忽的凑在她耳边低言。   她已经羞得一路避目了,闻言抓紧他的肩角,喃喃回道:“你又要闹什么?”   “乖,看城楼上。”   听他一再坚持,宁芙这才勉强听从他的话。   眺望入目,就见母亲与阿姐正在城墙上远远冲她挥手,见此状,她几乎是难以克制地一瞬泪目。   说了不来送,不惹她哭,可她们最后还是来了。   宁芙眼眶温热,忍不住泪挂眼角,最后鼓足勇气,一手搂着韩烬脖子,一手高高冲城上招扬。   “她们看到了,能安心了。”   宁芙吸了下鼻,收回手后又重新藏进他怀里,当即嗔说:“她们看到你欺负我。”   韩烬臂上用力,将人往上掂了掂,抱得更稳。   随后笑着纠正,“她们看到的是,我有多喜欢她们视若珍宝的小公主。”   “六国内的百双眼睛可看到,我迎娶你时真切的兴奋与欢愉。”   站定,把人抱进囍轿,韩烬伸手慢慢抚上她的脚背,把她的脚放落沉稳。   他补充最后一句,“而我,只是不愿叫我的小公主,新鞋子上沾了泥尘,就这么简单。”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过了函关谷口, 婚车即将进入雍岐界。   队列中除去雍岐的随军巡护,还有一队崔易领带的大醴兵卫, 一如韩烬先前料想, 宁桀比醴皇多一份小心,故而特将自己‘亲信’派出,除去沿途护守的目的, 他应是更想探得芙儿在雍岐的生活如何。   崔易夹在其中也为难,他真正效忠的对象是尊主,到郢都后怎能再向大醴太子私自传信, 尤其还关涉到主子们的私隐, 这就是给他十个脑袋,他也没这个胆子呀。   可没想到尊主倒十分大方, 待他如实坦言后竟直接点头应允。   崔易不免还有顾虑, 韩烬却只说了句:“你如实如据向大醴传几回信,最多五次之后,到时你就算想继续再传, 宁桀也不一定想看。”   “这是何故?”   “你时时记录, 照做就是。”   崔易一知半解, 只好应命。   ……   韩烬在前勒马,示意队伍歇停。   前方矗立一石碑,上书朝覃二字, 这是雍岐大醴两国官道相连的分界线。   过了这石碑, 进入谷口,宁芙的第一身份将不会再是大醴的五公主, 而是雍岐皇后, 他的妻。   韩烬从马背上翻身而下, 将手中缰绳递给一旁的严牧, 之后径自迈步走向囍轿,抬臂掀开帏帘。   他将空出的一手伸向前,温声语道:“芙儿,下来。”   宁芙听得一愣,坐于她左右两边的冬梅与秋葵也面面相觑,一时不解尊主的言下之意。   秋葵面带难色,鼓足勇气对韩烬率先开口:“尊主,囍轿不宜中途下的,而且新娘双脚不可半途沾地染尘,这是大醴的规矩。”   大醴繁冗的规矩实在是多,尤其着重在女子脚上的。   韩烬不以为意,只想大醴不知哪位爱定规矩的老祖宗,竟如此喜爱偏研闺阁在室女的一双玉足,若往上溯源,其因是否关涉些见不得人的特殊癖好,也尚未可知。   “到了雍岐,听我雍岐的规矩就是。”   韩烬如是道,说完,他把手臂横过去,示意宁芙来扶。   秋葵冬梅二人见状不敢再阻,两人垂目在旁等待公主回应,可宁芙犹豫片刻,还是有所顾虑地慢慢向后挪动脚尖。   不管身在何处,她身为大醴公主总不好主动去坏母国的旧俗。   韩烬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目光稍向下移,察觉到她当下的不安,于是不由想起先前在公主府时,他有次不顾阻拦地褪了她的鞋子,而后又抚上她白皙透着淡淡粉色的脚趾,实际上他并没有什么特别过分的举动,可依旧将人惹得险些羞哭。   褪她衣衫时都没这样的反应……韩烬略思吟,目光久落在她靡艳的红绣鞋上,眼神稍深。   暂将脑海中闪过的念头压下,韩烬收神,安抚出声。   “好,那就不沾地,我抱着你走。”   宁芙不解他为何坚持这个,抿唇想了想,到底答应下来。   他接亲出宫时已经当众抱过她,经历过那样大的场面,宁芙现在心里早有所准备,这会儿不至于再慌措什么,于是忍羞伸手搭上他有力的小臂,挪身向前迈出。   刚从车厢探出头去,她整个人便稳稳落进了他的怀,抬眸看着他锋锐的下颚以及性感的唇,宁芙环着他脖颈,眨眼轻轻出声。   “为何坚持要抱我呀。”   “石碑为界,在南,芙儿是不谙世事的大醴小公主,迈步向北,从此,你便是我韩烬之妻。”   宁芙怔怔,恍然明悟过来,原来他是要给自己足够的仪式感。   她心里浮着暖意,开口用只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喃,“其实不用这样的。我为你穿了红色婚服,带上华冠,我们也当着父皇的面喝了敬长酒,礼定婚成,我的身份自然已经变了,所以,无论是车轮寻常滚过边线,还是你亲自抱着我一步步迈过碑界,我们的姻缘都已达天听……阿烬,从今伊始,我是你的人。”   将她咬出的每一个字清晰入耳,韩烬心头仿若被砸出一道宽深的裂隙,其间源源不断迸溢出灼热岩浆,烧着心,烤着肺,叫他难忍悸乱与躁动。   手臂微绷,他脚步放缓,而后垂睨下眼,望着怀中那张娇妩明媚的脸庞,喉结更不由地滚了滚。   他低首,声沉哑道:“再说一遍。”   宁芙耳垂被他呼出的热气撩拂得痒,当下脸颊染晕,难掩羞意地埋缩在他怀里如何不肯出声。   方才是情心微动,所以她才冲动地没有任何顾虑,直接将心里话脱口而出,可现在如常状态下再叫她重复,确实是有些为难人了。   她不回,他却坚持追问。   “怎么不说……芙儿是谁的人?”   此刻,两人身后近距跟着行队轿辇,兵士巡列,当是众目睽睽。   宁芙受不了他在人前这样犯规地逗弄调情,于是不禁抿抿唇,手指更控制不住地蜷缩,用力捏攥着他肩头处的衣衫褶皱。   “说话。”   “……阿烬,别闹了好不好。”   他似是笑了下,眉眼明扬,声音不厉却迫人。   “好不闹,那换个抱法如何?”   “什么?”宁芙一下没反应过来。   韩烬头更低了些,下颚几乎能蹭到她的左侧脸颊,其实两人并没有真的碰到,可即便如此,宁芙还是觉得一股痒意直直钻心。   她忽的感到几分慌措与不安,正想抱紧他,可很快,她敏锐察觉韩烬手上力道微松,一掌似要抽离,另一箍在她后腰上的手也没用实力。   生怕自己会悬空掉下,于是宁芙想也没想立刻手脚一齐用力,可当她转瞬反应过来,意识到若自己坚持这样‘自救’会在他面前呈什么姿势时,宁芙羞得只敢攀他的肩。   “不行阿烬……你快些抱好。”   在人前被他分腿托着抱,还不如直接叫她死了得好!宁芙忿忿想。   韩烬挑眉,再开口时声音压得极低弱,可强势却没有减弱分毫,“到底说不说?”   “我……”   “芙儿是谁的,属于谁?”   他一再迫人,像是不听到她回答便不肯罢休。   宁芙挂他脖上整个人摇摇欲坠,如此继续下去恐怕难以维系姿态端雅,于是她脸色讪讪,到底拗不过地妥协言道。   “是,是你的。”   “说清楚。”   宁芙都快哭了,他那么多手下就跟在后面,万一其中有耳力好的将他戏弄人的话落耳几言,她还存得什么颜面去立国母之威?   可阿烬不满意她的回答,当下掌心落她身上如何也不肯搂实,仿佛就要眼睁睁看着她发怯,看着她整个人无力寻援,最后别无选择地只能乖乖依附在他身上的样子。   他对她的坏都使在明面上了。   宁芙咬咬牙,实在受不得他又迫又欺的动作,还有那如虎狼掠伺猎物的凶凶目光。   于是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艰难低声而出,顺了他的意。   “芙儿……只属于阿烬,永远属于阿烬。”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的脚步正好跨过两国国界线。   前方函谷幽深,两侧山石密林耸立,驻足野望,入目是漫山遍野,清风浮动的绿。   她却看不到那片漫山的野色,映入眼帘的全是他俊逸的面庞。   见他终于笑了,满意了。   宁芙不仅没松下紧提的那口气,心脏反而跳得更快更无章。   韩烬睨下眸,手臂微收,把人重新稳稳抱入怀里。   他低头认真回应她的情话:“我也只属于你,独属于你……心脏因你而跳动猛烈,我更想将躯体的所有都献给你,芙儿,要我吗?”   “你不要这样讲话。”她幽嗔,不肯回答这样的陷阱问题。   要他,还是要他的……身体。   他这话分明就是在故意引歧。   “所以,是不要?”韩烬凝着她,声音隐隐失落。   宁芙微叹,真觉自己完全就不是他的对手,他的目光持续蛊着她,话音不断撩着她,就是要将她彻彻底底吃定才肯作罢。   舌尖舔过上膛,宁芙嗓口抑不住地在发痒。   “要的。”   “要什么?”   宁芙心尖好像被他掐攥在手里,他落一字,她颤一下。   环臂向上拥贴紧紧,宁芙已然无法顾羞,于是仰身将声音递到他耳边,开口很轻很轻。   “要你疼我。”   韩烬眼神幽暗,启齿几乎快要咬上她的耳朵。   “怎样才算,疼?”   ……   其后,崔易默默观察,并将尊主亲自横抱公主入界的全部细节尽力记在脑中,方便之后据实向宁桀传信。   该怎么写呢?他本人并不通擅书墨,想寻得合适措辞来言述实况的确并非易事,当下琢磨思虑半响,只想关键的细节点绝不能缺漏。   等到书写时一定要记清的是——尊主当众怀抱公主,跨两国之界,步缓而耳语长,跨线良久,两人仍缠溺未分,勾颈厮磨,所语外人不得知。   待认真汇总完毕,崔易才恍然觉悟。   怪不得主子先前那么痛快地纵许他如实传信,就这样的实情……怕是宁桀殿下落耳一次,便会忍不住吃味一回吧。   这样的不自在,不痛快,谁会一直上赶着来找?   ……   进了雍岐界,韩烬并没有带着宁芙直回郢都,而是绕远去了他们雍岐合欢节的起源地——轲兰河滩。   表面的规矩还是要做,故而迎亲大部队依旧要继续北上,而崔易与几个近侍,当下跟着他们同道而行,直奔轲兰郡。   原本,宁芙以为他说的什么合欢祈祝,只是为了提前婚事而临时想出的借口之言。   可当他真的牵上她的手,单独领着她来到古老的合欢树下双手拢十,姿态虔诚祷愿之时,她才知他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极其认真。   关涉他们的姻缘,他又怎么会轻易戏言?   韩烬叫她原地作等,而后独自一人绕去合欢树的树身背后,半响再出来时,他身上红袍竟已变成了浅月光色。   浅色更衬他的面朗俊逸,宁芙目光凝在他的一双剑眉之上,不由看得愣愣。   他走上前来,手中拿着她那套粉色特制锦服,开口道:“我出发大醴前,便已经托母亲开始着手准备合欢婚服,特制的锦奢衣物制作起来费时费力,时间上的确有些赶,但好在十几位绣娘昼夜不歇地赶工,总算在三日前,将它们完完好好地送来了这里。”   宁芙伸手接过,手抚过明显金贵的软绸纱面料,微凝神道:“所以,我们要在这里走完最后仪式吗?”   韩烬点头,“今日十五,月色正满。待今夜满月映出,我们一同拜一拜花神,虔诚向礼,缔结婚缘。”   暮色、月光、合欢树……   想想一切的构成,实在梦幻又浪漫。   只是宁芙还有些旁的犹豫,“阿烬,我们不回郢都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坏你们的规矩?”   韩烬没有直接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忽的将目光凝在面前的古老合欢树,他口吻认真。   “当年,父皇为表爱诚,便是破例在这里迎娶了我母亲。也因此,大娘娘耿耿于怀多年,之后更妒忌生恨,变本加厉地迫害母亲和我……姜氏一族揽权后,轲兰郡更是直接被严控封闭,寻常有情人想摘得合欢花相送,以表爱慕,竟都成了妄想。”   “我与父皇不同。他爱得起,却护不住,做了骇俗之事却无法为结果负责,懦弱,少担当,而我不会如此。我要你为我穿上特殊嫁衣,头戴合欢花环,走在月光盈盈之下……即便新奇罕闻,即便这是前人不敢为之事,可我们若做了,旁人也绝不敢对你妄议出一个字。”   “芙儿,你愿意为我穿一次吗?”他最后问道。   宁芙很难答不,她知晓,这大概是阿烬内心一道未解的困结。   不说那些仇人,其实他心头最在意地还是他父皇,宁芙尝试去探他的心事,只想阿烬对其,应是既爱又恨的。   “天快黑了。”宁芙忽的开口。   韩烬一愣,抬眼看向西边落日昏昏的几道橘光,他点头回,“嗯,雍岐的天色的确比大醴要暗得更快些。”   宁芙走上前一步,将方才落在肩头的花瓣握在手心,又传递给他,靡靡的粉色绽在他掌心,宁芙目光凝着开口。   “天暗下来了,花色看不清怎么办?”   韩烬知她还有后话,于是耐心等她继续说。   “你的衣袍是月光色的浅白,就好像合欢花的花丝,而我的华裙是鲜妍粉色,便似合欢花的蕊瓣,这样的缝制巧思,可是含着如此象征?”   “正是。”韩烬回。   此乃合欢节特制婚服,两者呼应关联在颜色上。   “合欢花穿在我身上。夜色能遮住枝叶繁绿,挡住花瓣粉红,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宁芙看着他的眼睛,语速温缓,“今夜,我做你的合欢花。”   ……   从树身背后走出,一袭嫩粉色嫁衣的宁芙,整个人仿若真成了一个小花仙。   身姿款款,体态婀娜,她每向前迈出一步,身后都仿佛能妩媚生莲。   她美得几乎叫人晃目。   韩烬走过去,将等待时亲手编好的合欢花环戴在她头上,又牵住她的手,带她走到树身朝阳一侧,随噫哗后二人一同单手拊胸,诚意作祷。   他的心在狂跳。   一朵合欢,正绽他心里。   天色彻暗。   远处山头上不知是谁为他们绽放焰火,遥遥星幕之下,漫天光辉闪映。   看完了星星,韩烬拉着她又往林深处走。   除去那棵古老粗壮的合欢树,宁芙并不知道数百米之外的位置,竟还有这样茂密的一大片合欢花林。   丛深,宁芙紧跟着他的脚步往里走,不知之后还有什么样的特殊仪式。   不知走了多久,周遭彻底暗下,烟花声再也听不到。   停下脚步,入目,她竟看到脚下大片大片的粉色花瓣围簇成堆,上面铺着一张浅色软席,天地之间,它仿佛是花仙子遗留于人间的手帕。   韩烬默不作言,打横将宁芙抱起。   之后褪下鞋靴,在宁芙怔然的目光下,他就这样抱着她迈步走上那软席。   把人稳稳放落,他眸深着跟着压下去,膝盖顶开她的腿,落吻也在同时。   “阿烬……”   “嘘,认真嗅一嗅花香。”   他如此言道,同时,虎口掐握住她欲挣的双手腕口上。   宁芙瞬间懵了懵,根本没来得及躲,唇齿便被轻易撬开。   两人紧紧贴拥,他激烈到简直叫人无法承受,宁芙躲不开,被迫仰头受着他咬唇吮颈和愈发不知足地舔舐贪靡。   一切都脱轨了,这不是婚房,不是宫殿,甚至不是内苑。   这只是一处郊野,一片深丛,身边生长着花草,抬眼还能望到圆圆的月亮。   这样的地方,他起这样的架势分明是要与自己……她羞意说出那两个字。   “阿烬我怕……”肩头滑落的瞬间,她抱紧他的脖颈。   韩烬声音发哑,安抚着摸她的发,“不怕。今夜方圆十里之内都不会有一个人的影踪迹,我早交代好。”   早交代好……   宁芙羞然垂眸,看着身下铺就的那张格外精致的草席,想来也不会是一时兴起而准备。   她脸色羞窘,“你们雍岐人……简直惘礼!”   “是谁说,今晚要做我的合欢花?”   宁芙被质问得哑口。   韩烬下巴压着她肩窝,舌尖不断引她耳上的战栗,“花儿,就要盛绽。”   “……”   韩烬坐起来解除自己,而后又干脆利落地去解她的衣带,两人坦诚相待之时,他把人抱坐进自己怀里。   宁芙不肯坐,也不会,他便直接手上脱力,宁芙下坠时腿一张,哭着咬住他,韩烬深吸了一口气,宁芙则彻底无力软了下来。这是出汁的盛绽。   “芙儿…这算不算如你所说那般,好好疼了你?”   “……”   又是入不得耳的话。宁芙颤睫闭眼,艰难抬臂捂住他的嘴。   花正开,抽丝舒展地开。   叮咚一声,月光撒下,敲响了山间清泉。   婚成礼就。   合欢今夜,注定为他独绽暄妍。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   有番外哒~   番外计划是——芙儿阿烬的甜蜜日常+姑姑姑父+平行番   平行番想写:   富家单纯乖乖女*寒门痞帅坏小子   校园滴!感觉会带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