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性失轨 作者:郑九煞   内容简介……   第一人称/主受/出轨/狗血/多攻   出轨是本能,忠诚是克制。   克制五年后,我选择遵从自己的本能。   一个人渣受出轨后脚踏三条船的故事。   “我愧对于他,但不后悔爱上他,道德由人制定,而爱是生来的本能。”   1.CP:阴冷偏执瘸腿狼狗攻+中央空调绿茶混血攻+温文尔雅深柜老师攻x自私渣受   2.男友+情人+白月光→受   3.攻受皆渣,三观不正,慎入 第1章   这是我第一次拨通蒋秋时的电话。   他不经常看手机,连微信都喜欢选择性回复,我没有把握他会不会接起。好在几秒之后,清朗的男声代替免提,传入耳里。   “林先生,有事吗?”   我下意识在脑海中勾勒出他的面容,心跳快了一拍,很快强压下这份冲动,说道:“是有点事,我刚才路过书店,想起要给诺诺买几本辅导书。记得你说过她数学不好,就想问问有没有什么推荐的书目?”   蒋秋时默了几秒,而后娓娓道:“我不太清楚数学教材,林先生要是着急,我可以把王老师的微信推给你。”   我连忙改口,“不用那么麻烦,语文教材也可以,正好锻炼下她的作文。”   “林诺的语文成绩很好,我记得上次家长会和林先生提过这点。”   蒋秋时的话音不带讽刺,平淡无波,却让我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含糊地嗯了一声,不由攥紧手机。   “是吗?我就想着快高考了,多巩固一下总没坏处。”   “嗯,我可以推荐几本高考作文书,应该会对林诺有帮助。”   蒋秋时报出几个书名,及时将台阶放在我的脚下。他的嗓音格外好听,连念书名也赏心悦耳,听到他说到‘大概就这几本’时,我还有些遗憾,遗憾没法再继续听下去。   “谢谢蒋老师,我这就去买,下次有空请你吃饭。”   他似乎并没有察觉我说出这话时的紧张,平淡回绝,“不用了,举手之劳,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先挂了。”   我只能应了声好。   电话挂断,好像做着的白日梦突然惊醒,连同雀跃的心情也跟随手机一起黑屏。   我在原地站了几秒,才想起去拿已经催了两声的外卖。服务员不耐烦的白眼让我很想投诉他的服务,但思及这份花了三十多块钱的晚饭,我还是选择接过塑料袋,道了声谢谢。   没有书店,没有辅导书,林诺作为工具人,怕是想不到自己会被老哥坑得那么惨。   缓了足足七八分钟,我才终于按捺住被拒绝的糟心,幸好蒋秋时一个直男绝对猜不到我话中的暗示——虽然这不知道值得庆幸还是心酸。   线上聊了整整一个月,我在他那里依然是‘学生家长’的身份,可能现在变成了‘话很多的学生家长’,但哪一个都不是我暗恋到现在想要的结果。   早在去家长会之前,林诺就一直在电话里念叨他们这位老师有多帅多迷人,我不以为然。直到见到后默默在心底给林诺道了个歉,没想到兄妹间的审美也可以遗传。   平心而论,蒋秋时的长相并不一眼惊艳,唯独气质干净儒雅,说不出的清俊耐看。那天他穿了一件白色衬衫,黑发,肤白,鼻梁上架着一副银框眼镜,眼尾细长,抬眼垂眸间均是韵味。   隔着遥远的讲台目光短暂汇聚,他率先移开视线,我却后知后觉乱了心跳节拍。   这场迟来的春心萌芽得浩浩荡荡,一不小心就窜上了头。聊完天,加上微信,我学着顾鸣生支的招每天早安晚安地问好,偶尔拿林诺作为挡箭牌,与他聊得不冷不热。   也可能已经冷了场,只有我在那儿坚持不懈地炒热,这样听起来似乎更惨了一点。   我叹了声气,只能边压下沮丧边慢慢拐进小区大门。路过草坪的灌木丛时,一声细弱的猫叫突然在静谧中响起,我不由停下,低头对上不远处小猫闪着幽光的眸子。   还是一只熟猫。   我瞬间把其余的事情抛去脑后,试着唤了他一声,“三花?”   “喵~”   片刻后,一只瘦巴巴的三花猫迈着小碎步从草丛里走了出来,绕着我的皮鞋一圈圈打转,保持一个警惕,同时又犹豫着靠近的安全距离。   我蹲下身,想要摸摸他的头,小家伙立刻竖起毛往后跑,几秒后可能见我没有什么危险动作,便又迈着小碎步矜持地走了回来。   “都这么多回了,你怎么还没记住我?”我顺着他的脊背,没有用力,“你是在这里专门等我吗?”   他不能给我回答,只是低低地叫唤了一声。   三花是小区里的流浪猫,像他这样的本来还有很多,只是前些日子都被保安队抓走的抓走,赶跑的赶跑,三花则是漏网之猫。   我偶尔会过来摸摸他,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不能随便给流浪猫喂食,就一直没有喂过他。好在小家伙不是势利眼,愿意给我这个穷鬼摸上几把。   依依不舍地收回手,我拎起还有温度的外卖袋,慢慢走进了楼道。   我很想收养他,可惜陈锋讨厌一切带毛的小动物。这个家是我们两个人的,他不喜欢,我也只好退让。   客厅还开着灯,我脱下磨损得厉害的皮鞋,把外卖放在桌子上。一眼就望见沙发皱褶的凹陷处蜷缩着一个背影——陈锋又在上面睡着了。冷硬的眉眼哪怕在睡梦中也紧蹙着不见舒缓。   我过去关掉已经接近尾声的球赛播报,从卧室柜子取出厚毯子轻轻盖在他的身上,没有出声将他吵醒。   同居这四年,我已经习惯他不懂照顾自己的性子,哪怕我提醒过不止一次不要在沙发上睡觉,他也总是固执己见地不做出任何改变。我只能担任起男友以外的其他角色,无奈又必然地接纳着他的任性。   轻手轻脚收拾好碗筷,我躺上床,睡前习惯性刷起手机,突然瞥见蒋秋时在一个小时前发来微信,顿时将睡意驱散得一干二净。   蒋秋时向你推荐了宁静致远。   宁静致远是王老师的微信。   ......我用力关掉手机,眼不见心不烦,睡觉。   --------------------   本文狗血np,三观不正,攻受皆渣,可以批评角色,但请勿上升现实。理智看文,喜欢就点个收藏吧 第2章   或许锻炼一个人的最好方式就是把他丢出去自力更生几年。要是放在大学那会,我一定想不到自己有天也会练出一手不算坏的厨艺。   只是总有人的评价那么不合时宜。   “又是荷包蛋?”   陈锋抓了把凌乱的头发,几个月没理已经长过下巴。他夹起荷包蛋,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这样的眼神我几乎每天早上都能看到,已经习以为常地学会忽视。   “这个月我都不想再看见它出现在餐桌上。”   陈锋拧着一对浓眉略显幼稚地说,忽然顿了一下,抬头看向我又转口强调,“也不想看见和鸡蛋有关的食物,”   我悠悠喝了口牛奶,自动忽略他的后半句,“好,明天早上要吃鸡蛋饼吗?”   他放下筷子,漆黑的眸子深幽幽对着我,半晌顶着后槽牙挤出一句话,“你是故意的吗?”   他都这样问了,我当然不会傻到去承认。   陈锋这张脸,最浓墨重彩的部分就是这双眼睛。他五官线条凌厉分明,眉眼浓烈深邃,望一个人时总是透出股无端端的危险。最初我也看楞过几次,只是再特别的东西看了五年也该习惯,甚至腻味了。   “我只是顺着你的话随口一提,你要是不喜欢就自己去外面买,”我吃完盘里的食物,看了一眼腕表,“我今晚可能又要加班,晚饭你点外卖,别吃垃圾食品。”   筷子在瓷盘上磨出呲呲的噪音,陈锋冷着脸不甘道:“知道了。”   他的怪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毛病,我没有搭腔,套上外套离开了家。清新的空气灌入鼻腔,是燕城冬日难得的晴天。   踏着这一路暖阳,我走进了新闻社的大楼。   说起来,我大学的专业并不是编辑,而是文学。只是这一专业实在不好找工作,我的实力也不足以成为一个出版作家,便在学长的介绍下进入这家新闻社。   写稿子的生活固然无趣,但工作就是日复一日重复着无趣的事情。几年下来,成绩倒也不好不坏。   进去时正好碰见主编,没有多说就把我叫进了办公室。他手里捧着个保温杯,慢悠悠地说:“小林,你昨天的稿子我已经看过了,比第一遍好上很多,要继续保持,再接再厉。”   我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谦逊,“谢谢冯哥,我会继续努力的。”   主编姓冯,是一个有双小眼睛的中年男人。他突然把我叫进来,直觉告诉我肯定不止是为了夸奖,果然几番好话下来,冯哥进入了正题。   “咱们上个月开发的娱乐版块反响不错,这年头没人不喜欢看八卦新闻,本来这期内容是要去采访吴远,可他们经纪人刚给我发消息说档期太满,空不出时间。这下好了,准备好的采访又要泡汤了。”   吴远是最近势头不错的男明星,这场采访也是早就安排好的内容。看冯哥一脸心累,我懂脸色地安慰了几句,又义愤填膺的跟他一起指责那出尔反尔的经纪人,几番下来,冯哥的脸色总算好了不少。   他喝了口茶,把一叠资料放在我面前,点了点封面。   “明星采访不了,咱们就退而求其次。这个模特公司最近风头很大,粉丝也跟饭圈一样战斗力很强,你后天带上小赵去采访一趟,问题犀利点,别像上回那样软绵绵的一点力度都没有,知道了吗?”   “知道了冯哥。”   我接过那叠资料,心里暗暗叫苦。   采访一直是我的弱项,毕竟工作之前我也不知道要又当记者又当编辑。翻开资料前两页,是关于ETERNAL模特公司的介绍,我盯着那个蓝色logo足足几秒,拍下照片发给了顾鸣生。   :这是不是你的那个经纪公司?   那边很快有了回复:是,你怎么在看ETERNAL的资料?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我加快了手上的打字速度:后天我要去你们那里做个采访,做好准备,我第一个抓你。   顾鸣生:那我能不能提前贿赂记者大人?   顾鸣生:[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我眼疾手快地点开红包,足足200块,真肯下血本。   :贿赂收到,马上截图举报,销毁证据请继续转账200元。   顾鸣生无奈又纵容地发来一条:小曜,我的家底都要被你骗光了。   他一服软,我便立刻收起恶霸形象,无缝衔接递去一颗甜枣。   :好了,等采访结束我请你吃饭。   顾鸣生:我等你。   一来一回插科打诨了片刻,顾鸣生就被工作叫走,我也收起手机,继续研究起这劳什子模特公司。   与常人不同,我对这个职业倒是有不少了解,全都来源于我从高中认识到现在的好友,顾鸣生。出于某些原因,他高中时就在外兼职做平面媒体,在我们这些只知道做题学习的普通人眼中,他更像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存在。所以当时,周围人都为我能和他成为朋友而感到惊奇,毕竟怎么看,我和顾鸣生都更像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人。   就连我曾经也这样以为,可事实是这段友谊比我想象中更加牢固,直到现在都好端端地屹立不倒。对于我这个不擅长社交的懒人来说,有这样一个无话不谈的好友,就已经足够了。   合上资料介绍,我脑中已经有了采访的大概轮廓,又按照冯哥的指示把问题改得更加直白刺激才点击保存。说实话,要是有人敢这样问我,我一定会在三秒内黑脸走人,但没办法,这就是工作。   我跑去复印了一份给赵泉,让他可以提前准备起来。   “林曜哥,到时候会有专车来接我们吗?”   赵泉是社里的新人,刚刚走出大学的象牙塔,对所有未知的事物都充满好奇。我划着手机应他,“会有。”   他立刻瞪大眼睛,“待遇这么好,是什么车?”   “出租车。”   在赵泉一脸失望的表情中,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燕城的市中心一如既往忙碌繁华。ETERNAL公司的logo印在高耸的大楼顶端,下车后我不由地仰起头观望,却被阳光刺得眯起了眼。   赵泉的恢复能力很强,这一会又变得元气满满,充满斗志。我随出来接待的人坐上电梯,心中复盘等会的采访内容,顺带问了对方几个问题,接待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语气逐渐有些不耐烦。   “我事先说好,模特们平时基本不在公司,能不能碰上全看你们运气。等会采访速度点,别耽误了大家工作。”   我心里一咯噔,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那我们等会可以去摄影棚做采访吗?”   接待人有些艰难地扫了一眼我和赵泉,从鼻子里含糊出气,“到时候再说。”   我知道,这多半是有些难搞了。   半天时间,我负责问,赵泉负责记录,结束的比我想象中更快。只是由于见不到几个模特,这一趟的采访目的没有达标,想到回去后又要挨冯哥的训,我只得又问了他一遍。   “现在方便去摄影棚了吗?”   即便接待人什么也没说,我也能从他的表情里读出‘这人真烦’四个大字。不等他想好话术拒绝,我就抢先说:“我有一个朋友在这里工作,是他想邀请我去摄影棚参观,不知道方不方便?”   “哦?你朋友叫什么?”   “Leo,顾鸣生。”   接待人的表情一下变得惊讶,显然不相信一个三流记者会认识他们这里的模特。又是电话又是微信的联系上顾鸣生,对方才露出一个比刚才真切几分的笑容,改口道:“既然是Leo的朋友,那我就带你们过去看看吧。”   这回终于不再是出租车,而是ETERNAL的商务车了。赵泉一路上呆若木鸡,快到目的地时才在我耳边小声感叹,“林曜哥,你也太厉害了吧,连在模特公司都有朋友。”   “没有,只是有一个朋友恰好在这里工作而已。”   我言简意赅,颇有种‘小事一桩’的味道。赵泉那小子眼里又多了不少崇拜,顶着他的目光,我更不好意思告诉他其实我就只有这一个朋友。 第3章   “Leo,看这里,对,表情很对,眼神再冷一点,就是这样,保持住!”   连续一串的咔嚓声下来,顾鸣生从浴缸里站起身,有人上前补妆,也有人过去递水。   他拍掉身上的玫瑰花瓣准备去下一个布景,似是不经意抬头,刚好撞上我的方向。他露出一个并不意外的笑容,朝我挥了挥手。   “小曜。”   从口型上判断,我想他是在叫我的名字。不知道顾鸣生对周围人说了些什么,徐徐朝这边走来。   今天的拍摄主题显然不太绿色健康,酒红色衬衫一路解开至小腹,随步伐露出若隐若现的人鱼线和腹肌。我听见赵泉惊艳的倒吸声,也忍不住在对方裸露的肌肤上多停留几秒,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还好他的妖孽人设没一会就分崩离析。   顾鸣生过来后一把勾住我的脖子,揉乱了发型,仗着身高优势躲开我的反击,笑眯眯地问。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一声?”   “我刚到,看见你在工作就没过去打扰。”   说完,我停下略显幼稚的举动,清了清嗓子介绍道:“这是赵泉,我同事,这是顾鸣生,我的朋友。”   顾鸣生对赵泉点头微笑,“你好。”   “你,你好,”赵泉像是被蛊住一样,结结巴巴红了脸,“顾哥,你真好看。”   “谢谢夸奖,”顾鸣生面不改色地接受赞美,说罢冲我挑起眉梢,勾着唇揶揄,“小曜,你同事可比你嘴甜多了。”   “得了吧,”我拍开他乱来的手,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现在有空吗?做个五分钟的采访。”   他收起了些随性,笑着点头说:“当然有空。”   一旦进入工作状态,顾鸣生的身上就完全不见轻佻的影子,收敛情绪的速度无论看过几次都让我忍不住咂舌。   他一一回答我准备好的犀利问题,全程面不改色,滴水不漏。让我这个出题人格外没有成就感。   几分钟后,我忍不住打断他。   “你是不是提前做了功课?答的那么官方。”   理想型是善良大方会做饭?鬼才信,换成腰细腿长大美女才对吧?   顾鸣生抱着胳膊,无辜地冲我眨了眨眼,“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这都不可以吗?”   他口中的‘真心话’向来都是真假参半,信五分都是多。我端着严肃的表情,“现在开始我允许你说一些假话。”   “好吧,记者大人。”   无视他的调笑,我再次重复道:“请问你觉得喜欢和性别有关吗?如果是你会怎么选择?”   娱乐板块当然逃不开桃色问题,我问出来后都觉得脸面挂不住。但秉持着认真工作的心态,还是勉强维持住了表情。   顾鸣生答的很快,流畅得像是早已打好腹稿,“我认为无关,如果未来我遇上了自己的理想型,无论男女我都会为他心动。”   我顺势询问:“那你的理想型是什么?”   顾鸣生垂眸沉思片刻,在我暗示性的眼神下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笑容,忽然往前一步,挑起我的下巴后低声道。   “当然是......记者大人这样的。”   旁边的赵泉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我早就领教过顾鸣生不分场合的不正经,只用一秒就面无表情地拍掉他的手。   “今天的采访到此为止,谢谢顾先生的配合。”   “不客气,我今晚的晚饭还有着落吗?”   “刚在上一秒取消了。”   他随性地勾住我的肩膀,凑近后用半是埋怨的语气说:“小曜,你好狠的心啊。”   浓郁的玫瑰香气窜进鼻腔,来自这位穿得比玫瑰更艳的顾鸣生。我微微撇开头,不习惯地揉了揉鼻子。   “你喷香水了?”   “今天拍的是香水广告,”顾鸣生闻了闻自己的手腕,似乎并没有多少感觉,“你要是喜欢我送你几瓶,品牌方给了不少,几辈子都用不完。”   “算了,我不习惯喷香水,不过挺好闻的,适合你。”   就像顾鸣生这个人一样,张扬诱惑,大胆出挑,从骨子里就散发着毫不收敛的魅力。要不是和他做了这些年的朋友,我怕刚才也要把持不住自己。   不远处有人喊他的名字,催顾鸣生回去拍摄。他给对方打了一个手势,回头对我说。   “马上就收工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今天的晚饭我来请。”   一听他说请客,我立刻点头应道:“你说的,不许反悔。”   顾鸣生忍不住笑出声,抬手弹了下我的额头,“抠门精。”   “节约是美好品德,”我冠冕堂皇地解释,摆摆手作势驱赶他,“行了,你继续忙去吧,我再找几个人做采访,回头见。”   “回头见,小曜。”   直到顾鸣生走远,赵泉才收起局促的表情,小声说:“林曜哥,你这个朋友也太帅了,比那些明星都要好看,不过他是混血吗?感觉他瞳孔颜色好淡,鼻梁也很挺。”   “嗯,他是中英混血。”   我顺口说道,检查了一遍刚才的采访内容,拍了拍赵泉的肩膀,“好了,继续工作吧,早点结束早下班。”   果然下班对社畜的魅力是无数个美人都无法媲美的。赵泉立刻收起惊艳的小眼神,战战兢兢地重新投入到采访事业中。   等工作结束,那边的拍摄也进入尾声。我让赵泉先回去,刷着手机慢慢等顾鸣生卸妆收工。   从大学到工作,我陪他去过不少摄影棚,印象里,他大一就签约了ETERNAL,一直到现在。虽说顾鸣生的专业是美术,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模特事业。我也一直觉得从事这份工作更像是对他美色的尊重。   “等很久了吗?”   顾鸣生从身后拍了下我的肩膀,已经换回日常的服装。他肩宽腰窄,双腿修长,是典型的模特身材,穿什么都挑不出错。   细碎的栗色头发被潦潦几下撩至脑后,几根挡在光洁的额头上,我看了有些手痒,有种想替他一并弄上去的冲动。   指尖微微搓了搓,我还是关掉手机,歇下了心思。   “还好,一玩手机就没注意时间,等会去哪里吃饭?”   “去我家里怎么样?”顾鸣生笑着提议,“天气冷,我们可以吃火锅,家里还有不少蔬菜和剩下的牛肉卷,刚好一起涮涮吃。”   嘴里还没吃上,胃就已经开始叫唤。我一回头见顾鸣生还站在那里,不由地出声催促:“那还等什么,走了。”   他似乎笑了,做拳遮掩住嘴角的弧度,加快了步伐。   路上买了几罐啤酒,顾鸣生开车去到他家。他大三时就经济独立,在昂贵的地段买下一间公寓,半年后又添了一辆新车,在这方面绝对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我偶尔会忍不住酸他,但只要一想到那段时间他没日没夜的工作拍摄甚至住进医院,便除却佩服就没有其他的想法。   看着潇洒随性的一个人,对自己狠起来却毫不心慈手软。   顾鸣生弯腰从柜子里取出一双毛茸拖鞋,是我先前买来放在这里。来作客的次数多了,久而久之这间房子也留下不少我的痕迹。他边走进厨房边问:“今晚想喝点什么?”   我说:“买都买了,当然喝啤酒。”   顾鸣生看向我,叮嘱了一句:“你酒量不好,记得少喝一点。”   我知道他是在关心,点头答应,身体比胃先行暖和了起来。   火锅的工作量不重,顾鸣生很快将食材洗干净后切好摆盘。电磁锅摆上矮桌,倒入底料和开水,不一会整个客厅就飘散出一股馋人的牛油香。   燕城人不好吃辣,但我和顾鸣生是异类。等备好两碟辣油蘸碟,才靠着沙发席地而坐,一人拉开一罐啤酒,碰了碰杯。   我记得顾鸣生先前的话,喝了一口便放下啤酒,点着筷子开始指挥。   “你把那边的鸡翅倒下去,肉熟得慢。蔬菜别放太多,我怕等会吃不完。”   顾鸣生笑得无奈,手上却已经一一照做,“知道了,林大爷。”   我心安理得地坐在那儿看,没有驳回这个称呼。   电视里放着外国电影,充当背景音乐。火锅烧开后我吃得嘴唇通红,却怎么也停不下来。顾鸣生的速度没比我慢上多少,可始终不见狼狈。   也许人与人之间的参差就是这样,一到顾鸣生面前,我就感觉自己像个扣脚大爷。算了,吃饭时还是别想这个,有点坏胃口。   “对了,你和那位蒋老师进展地怎么样了?”   顾鸣生夹了一片土豆放进我碗里,像是突然顺口问道。 第4章   他一说这个,嘴里的牛肉卷都少了几分味道,转而被涩涩的苦意代替,冲上我的嘴角眉梢。   “就那样。”   “听起来不太顺利,”顾鸣生喝着啤酒,慢条斯理地说,“要我再给你支支招吗?”   我忿忿不平地剐了他一眼,“得了吧,我就是听信你的鬼话才会被他拒绝。”   “拒绝,怎么会?”   顾鸣生一脸诧异地问。我随意瞥向他,不知是不是被雾气蒙住眼,好似看见他嘴角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快得转瞬即逝,仿若只是错觉。   “我早就说过蒋秋时是直男,完全不懂我的暗示,我敢打赌,就算我当面告白他都能把这当成是我在替林诺感谢他的教诲。”   我夹起一片海带丢进煮得咕噜咕噜冒泡的火锅里,托着下巴继续说:“但是这样也好,我也不用有什么罪恶感。”   顾鸣生把已经熟透的鸡翅放进我碗里,眼底笑意略显朦胧,“是对陈锋的罪恶感?”   我一噎,没有反驳,加上一句,“还有撩好人的罪恶感。”   耳边响起顾鸣生的短促一声笑。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说不定你的蒋老师早就猜透你的心思,还在为难要怎么拒绝你才好。”   “不可能。”   我拔高音量,认真为蒋秋时辩护道:“他是真的不懂那些事,只把我当普通学生家长看待,没有依据的事情你不要乱说。”   “好好好,我不说他了,”顾鸣生举手投降,轻声叹息,“真是见色忘友。”   “你不也是......”   顾鸣生眼皮一掀,缓声接道:“也是什么?”   我卡了壳,回想起顾鸣生的历任女友,竟然完全搜刮不出他为别人呛我的经历。我有些心虚,夹了块鸡翅放进顾鸣生的碗里,示意他看见我的割舍。   “最后一块了,给你。”   他好笑地看着鸡翅,又看向我,“你这是想用一块鸡翅贿赂我吗?”   “你不吃我吃。”   我伸出筷子就要抢,被顾鸣生眼疾手快地护住碗,言笑晏晏。   “吃,你夹的我当然吃。”   电影慢慢播到尾声,我吃得差不多了,百无聊赖地看着屏幕。正好放到男主为女主当掉攻击,含着血深情告白,伴随煽情的bgm,我心情顿时有些微妙,低头喝了口酒,悄然移开视线。   顾鸣生也注意到了眼前一幕,他很快按下暂停,找到另一部片子点击播放,声音比方才柔和了几分,“不看那个了,这个评分也不错。”   “没关系,”我没想到他比我还要敏感,哭笑不得之余升起一丝动容,“都快到结尾了,你真的不打算继续看?”   “反正也没看进去几分钟,”顾鸣生笑笑,继而想到什么,漫不经心不见刻意地问起,“又想到那件事了吗?”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地抿了抿唇角。   这个话题不算沉重,只是每次开口都需要莫大的勇气。顾鸣生放下筷子,像是没了胃口,过了片刻开口询问:“他最近有没有好转?”   这个‘他’指的是陈锋。顾鸣生很少直言他的名字,久而久之便把这个单字发展成我们之间的代号,只要一开口就知道说的是谁。   “还是那样,”我无奈地笑了笑,带些自嘲的口吻,“我说一句他能呛上三句,诺诺一个高中生都要比他懂事。”   “这种事情不能心急,”顾鸣生平和地扬着唇,不明显地加深了笑意,“你说得太直白他当然会生气。”   “那我就不会生气了吗?”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不自觉带上些压制失败的委屈。   气氛总是会被这个话题渲染至凝固。顾鸣生揉了揉我的后颈,透着淡淡的安抚,“你要多给他一些时间,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吃完了吗?吃完的话我把碗筷收拾一下。”   我闷闷应了一声,也帮他收拾起桌上的残局。   距离那场意外已经过去整整五年,但只要有人提上一句,或仅仅是看到相似的画面,我都能在瞬间回想起那天的每一帧情景——空气闷热,下着绵绵不绝的小雨,陈锋挡下我面前刺过来的匕首,刀刃白进红出,人群的尖叫就像刚才电影里演的那样,吵得头疼。他慢慢倒在血泊中,气若游丝却还在一声声叫我别怕,的确傻得可以。   身体有些发冷,我强制停止了回想,端起碗筷欲起身道:“今晚要洗碗吗?”   顾鸣生走在前面,“厨房里有洗碗机,放进去就可以了。”   我过去弯下身,帮他把盘子一个个摆好,才洗去手上的油渍轻轻甩了甩。墙上挂钟的时针刚好走过八点,不早也不晚。   或许是今晚最后的话题稍显沉重,我有些兴致恹恹。   “那我先回去了。”   “现在就要走吗?”顾鸣生探出身来,眼底划过一丝微不可闻的波动,“不如在这里睡一晚。”   我犹豫几秒还是摇头,“我明天要上班,睡这里不方便。”   “没关系,明天早上我可以开车送你。”   “可是......”   顾鸣生偏头一笑,他做起这副表情来温柔又无辜,太难让人拒绝,“你早餐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动摇道:“我再想想。”   而他却仿若未闻,细细说着:“等我收拾好厨房就去给你放洗澡水,今天吃得一身都是火锅味,你待会记得好好泡一泡澡。”   “......好。”   等我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对顾鸣生妥了协。   他一直都很会拿捏我的动摇心理,也格外会照顾人,我想这应该是他日积月累下的生活经验。单亲家庭的孩子比寻常小孩更容易早熟,这句话不知在哪里看到,很适合放在顾鸣生的身上。   他调好水温,将崭新的内裤和浴袍挂好,不用我多说就贴心地关上门,“有事叫我,我就在隔壁房间。”   他直接包揽下所有事情,让我浑身上下只有一张嘴能派上用场,回了一句‘好’。   浴缸的水温刚刚好,我卸下浑身疲惫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泡了整整半个小时,我起身换上顾鸣生准备的衣物,浴袍对我来说有些宽大,怎么系都拢不住胸膛,只能作罢。好在屋里有暖气,不至于会着凉。   公寓是两室一厅,顾鸣生在另一个房间洗完澡,穿着同款浴袍边擦头发边靠着门框。他见我要走,长腿自然伸出挡住门框,停下动作问:“出去干什么?”   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我瞟了他一眼,“当然是去客房睡觉。”   谁料他忽然上前一步,直接将我的路堵得严严实实,继而眼帘一垂,用我再熟悉不过的无辜声线道:“小曜,我们好久没有在一起睡了。”   “......我们有一起睡过吗?”   我不确定地反问,怀疑顾鸣生在污蔑我的清白,   谁料他悠悠接道:“高二的时候你来我家那晚,你忘记了吗?”   他一开口就是十年前的往事,我宕机的大脑转了半晌,才迟迟哦了一声。   好像是有过一段,和顾鸣生同床共枕的经历。   那个时候他已经在偷偷做兼职,我不理解他这样拼命的原因,但也没有多问。直到有天他突然病倒,作为最好朋友的我自然承载了全班女同学的期望,背着一袋零食卷子来到班主任给的地址。或许是在走进破旧楼道的那刻,我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会那么需要钱。   顾鸣生的妈妈是土生土长的燕城人,漂亮得让人一眼难忘。在那十几平米的小房子里,她给我讲了不少关于顾鸣生的事情。我听得入迷,直到病得鼻音厚重的顾鸣生从房间里出来,红着耳朵打断我们,说不定我还能继续了解一下他的幼儿园纪事。   那晚我没有回家,留下来照顾了顾鸣生一夜。   只是更多细节早就在漫长的时间里模糊,现在能想起的也就是顾鸣生的睡相不太安分,早上醒来差点没把我勒死在床上。   这么毁气氛的回忆让我选择闭口不谈,只含糊道:“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你不说我早就忘记了。”   顾鸣生压下嘴角,眯起眼似是威胁,“你要是想不起来,今晚就别想走出这道门。”   我向来能屈能伸,只花了三秒权衡完利弊,向后往床上一趟,“那我不走了。”   我寻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把自己埋了进去,身体一接触到软绵绵的床垫便有了睡意。少顷,身边的位置突然塌下,一具散发淡淡沐浴清香的男性躯体躺在旁边,让刚刚飘来的瞌睡立马跑得精光。   我顿时有些刚才后悔意志不坚定地妥协,毕竟在作为朋友之前,我还是一个弯得彻底的gay。我悄然翻了个身,今天第二次在脑海中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旁边的顾鸣生不小心压到睡袍下摆,伸手扯出,随着他起伏的动作,本就无法合拢的浴袍领口更是泄出一片春光,我闭上眼睛,念不下去了。 第5章   为了分散注意,我的视线漫无目地在房间里乱扫,直至落在一侧的床头柜,台灯旁安静摆放着一本夹着书签的书。   我伸手拿起,颇有些意外的看向封面,念出上面的名字,“演员艺术语言......基本技巧?你什么时候开始看这种书了,准备转行做演员?”   我半是玩笑半是意外地问他。   骨节修长的手从旁将书抽走,顾鸣生平缓道:“在书店里看到,觉得封面设计得很好看就顺手买了。”   这个解释听起来很牵强,但放在顾鸣生身上却不奇怪,我了然地点点头,“难怪。”   一直以来,顾鸣生这双眼睛都只能接受抽象的图画,一旦转为文字,翻译软件就要乱码罢工。学生时代他最差的就是政治语文这些靠背的科目,而我正好相反。   文字对我大脑来说是最好的兴奋剂,在这一块我们总是相互不理解,所以我才颇感意外,他竟然也有主动看书的一天。   “既然买了就要看完,别总像之前那样半途而废,”我打了个哈气,闭上眼把被子拉至下巴,“你准备几点睡觉?”   顾鸣生把书放了回去,降低音量,“再过一会,你困了吗?”   “有点。”   其实我是不想再看到顾鸣生的肉体,只能选择眼不见心不乱。   “我也睡了,明天还要早起。”   话音落下,灯光也‘啪’地熄灭,他对我说了一句“晚安”,低磁的嗓音在黑暗中朦胧扩散。   翌日清晨,丰盛的早饭在我出来时就已经摆上餐桌,尽管只是一天中最简单的一餐,顾鸣生也准备得格外认真。   我不客气地咬上一口三明治,打开关了一整夜的手机,率先弹出的就是陈锋的未接来电。   平时我习惯性给手机静音,昨晚睡熟后自然什么也没有听见。现在时间还早,他应该还在睡觉,我斟酌着编辑出一条短信,只说在顾鸣生家里借宿了一晚,让他不用担心。   陈锋是知道顾鸣生的,大学时他费尽心思地追我,总是对顾鸣生怀有莫名的敌意,不过在一起后倒是逐渐熄下,也许是发现自己的行为格外幼稚,尽管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顾鸣生开车送我去了新闻社,抵达时比平常还早上十分钟。赵泉已经把昨天的素材全都整理好发进我的邮箱,他的工作效率比外表看上去更加可靠。有这么好一个搭档,我也集中精神,用一上午时间将稿子赶了出来。   “林曜哥,等会要一起去吃午饭吗?”   午休时间,赵泉小跑到我位置热情邀约。   “好,等我保存一下稿子。”   我揉揉酸麻的颈肩,边说边做手上的动作,赵泉站在一旁等我收拾东西,突然发出‘咦’的一声。   “哥,你脖子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我下意识摸上后脑勺,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是虫子吗?”   赵泉凑近了一些,疑惑地否认,“不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红红的一块。林曜哥,你不觉得疼吗?”   我用手指按了按,没有什么感觉,触感也不像是痘痘,便放下心不去管它,“没事,可能是睡觉时不小心压到的,走吧,先去吃饭。”   赵泉连忙点头。   工作室附近有不少快餐店,赵泉推荐了一家拉我进去,现在是吃饭高峰期,等了几分钟才空出两人座位。我边吃边刷微信,心想这个时间陈锋怎么还没有回复,许是心有灵犀,刚刚想完,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赵泉还在旁边兴致勃勃地干饭,我犹豫几秒,接起后压低嗓音,“喂?怎么了。”   “你在哪里,昨晚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他劈头盖脸一顿询问,我耐着心一句句解释,“昨晚的事情我发在你微信了,你没有看见吗?我现在在公司,不方便接电话,有什么事情你快点说。”   赵泉抬起头,悄悄降低了手机视频的音量。   陈锋似是捕捉倒了这点动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冷声质问:“你旁边的人是谁,顾鸣生?”   我眉心一抽,“那是我同事,你今天怎么了,吃错药了?”   “你管我这么多?”   陈锋活像是吃了一吨火药,咄咄逼人。   我无奈地按了下额头,在赵泉询问的视线中摆摆手,示意没事,“我还有工作,这些事晚点再说,先挂了。”   “现在是午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听声音,陈锋像是狠狠磨着后槽牙,“林曜,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昨晚你和顾鸣生都干了些什么。”   我清清嗓子,刚准备开口,耳边就响起‘嘟——’的一声,陈锋挂了电话。   ......这是演琼瑶吗?怎么一到解释就要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了?   我压下心头的莫名其妙,放下手机后一抬头就对上赵泉八卦的目光,有些发毛,“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林曜哥,刚才是你的女朋友吗?”   我抽了下嘴角,含糊地说:“算是吧。”   赵泉听到这个回答,顿时饭也不香了,探过脖子好奇问:“你们这是吵架了?”   “嗯。”其实都是陈锋单方面的发脾气,完全不给我说话的份。   赵泉继续又问道:“你做了什么让嫂子那么生气?”   这小子怎么那么八卦?   我无语半晌,发现转移不开话题,只能言简意赅地说:“他气我昨晚没有回家。”   赵泉这个刚出校园的毛头小子像是被这句话的信息含量惊到了,瞬间拔高音量,“你们都同居了啊?”   我连忙把他拉下来,如果不是碍于洁癖,甚至都想把饭勺塞进他嘴里,堵上他喋喋不休的问题。   “你小声一点。”   “对,对不起,林曜哥,”赵泉后知后觉地红了脖子,挠挠脸小声嘀咕,“都同居了,你夜不归宿人家女孩子肯定生气,不过昨天我们不是很早就收工了吗?也没有加班啊。”   我不知该怎么和这单纯的小子解释,“过程有些复杂,反正我昨晚在朋友家借宿了一晚。”   赵泉更疑惑了,“去朋友家睡觉不是很正常吗?她就因为这个生气了?等等,林曜哥,你的朋友是男是女?”   按照赵泉的逻辑,我交的是女朋友,而顾鸣生和陈锋是同一性别,那他应当也算是......   “女生?”   我这样说道,突然感觉自己有点恶趣味。   没想到赵泉听到后瞬间瞪大眼睛,扬声控诉道:“渣男!”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第6章   赵泉不仅没心没肺,还颇有些居委会大妈的属性。   他苦口婆心地劝道:“林曜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都有女朋友了怎么还去别的女性朋友家过夜?要是有天我女朋友彻夜未归,然后告诉我她只是在一个男闺蜜那儿睡了一夜,谁信他们只是简单的睡觉!”   赵泉代入感很强,把自己气到了,他握紧拳头说:“如果我女朋友敢这么做,我肯定会和她提分手。”   我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睡了一夜。”   “林曜哥,我相信你的人品,可关键是你女朋友不信啊!而且这件事你的确做得不厚道,不能怪她生气。”   “......赵泉,不如你先把饭吃了吧。”   被我一提醒,赵泉立刻反应过来埋头干饭,声音充斥着满满的懊恼,“林曜哥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排骨都快凉了。”   当然是想让你感受一下来自成年人的心机啊,傻小子。   话题成功被打断,我吃完后借去厕所的由头,对着镜子艰难扭动起上身,要是此刻进来第二个人,一定会被我此刻的姿势给吓到。   花了半分钟时间,我才终于看见赵泉说的红印,就这么一会功夫,已经淡成了肉粉色。我上手摸了摸,不疼不刺,实在想不通是怎么来的,突然听到门外有动静,我立马装作整理领子的模样,洗完手出去和赵泉汇合。   上午写得起劲,这会工作技能就陷入了冷却状态。我浑水摸鱼一下午,走在下班阵营的最前头,刚走出新闻社的大楼,就看见不远处的木椅上坐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脚下一个踉跄,差点以为是看走眼。   ......陈锋,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有理由相信他的后脑勺也长了双眼睛,几乎在瞬间转头锁定目标,起身朝我走来。他的脚步格外迟缓,也许是为了磨灭左腿不自然的坡感,可作用不大。   我尽量压制住内心疲惫了一天的烦躁,“你来这里做什么?”   陈锋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阴恻恻的目光扫过身后陆陆续续出来的同事,随后用力扯过我的手腕,走向他过来时的方向。   “陈锋,你冷静一点。”   我试图劝导,却没有挣开他的手,不想在大街上闹得太难看。   陈锋很少会来接我下班,而看他这副架势也不像能好好说话的样子。他平时不爱出门,特别是在左腿残疾后变得越来越孤僻易怒。他冷着一张脸,我也自然而然地噤声,不去触及他的霉头。   前面的红灯亮起,陈锋没有赶上,他停下脚步,声音淬着冰,“是他叫你去,还是你主动过去的?”   慢了两秒,我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将排练好的解释缓缓说出口:“昨天我有工作要去顾鸣生的公司,在摄影棚里碰见他聊了几句,就顺道一起去他家吃饭了。吃完已经很晚了,再回家不太方便,我就留下来借宿一晚,他家有客房,你又不是不知道。”   事实的确如此,只不过最后我没有睡在客房,而是睡在了顾鸣生的床上,这句话我绝对不会说出口。   灯由红转绿,陈锋站着不动,我只好反握住他的手腕,拉他穿过马路。   人潮拥挤,正值下班高峰期,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与行人的脚步汇织成燕城独有的风景线。   恍惚间,我看见一道白色的影子穿插在晃动的人群中,男人架在鼻梁上的银框眼镜闪过一瞬反光,快得几乎难以察觉。   我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蒋秋时,再度望去,那里已经满是匆匆略过的行人,再也没有让我心悸的影子。   ......最近怎么总能看错?   陈锋一路无言,我平复胸腔中后知后觉的心跳,也没有开口。   明明只是一道相似的影子,竟然也让我产生一种类似于当面出轨的后怕,要是将来有一天陈锋知道我早在这时就喜欢上了别人,他又该是怎么样的心情?   失望?愤怒?悲伤?仇恨?应该都会有。   他是我见过最敏感也是最不可理喻的人,明知道我们之间没有可能,却硬生生开辟出一条荆棘窄道,哪怕要付出常人难以承担的代价,都没有放弃过半分。   我与陈锋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来源于我的五分愧疚,四分妥协,剩下一分是日积月累后滋生出的浅薄喜欢,少到可以忽略不计。   对于他的感情,有时候复杂到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并不爱他。   我掩藏得很好,至少在一起的这五年,陈锋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事实。   他以为我爱他,这就足够了。   从公司到家要坐十分钟的地铁,陈锋丝毫没有要去地铁站的样子,我也只好顺着他的脚步走。半个小时的脚程,我拎着电脑包,气息不由有些沉重,身边的人突然伸手夺过,冷着脸走在前面。   “你累了也不会说一句吗?”   我看着陈锋线条冷硬的侧脸,松开眉头,道了声‘谢谢’后跟上他的步伐。   他难得的优点就是气来得快,消得更快。   陈锋很好哄,有时候甚至不用我多说什么就会完成自我调节,变回和平常无二的态度,默默施展关心,向我传递已经不再闹别扭的暗号。   我勾了勾他的手指,为了防止被别人注意很快就收了回去,“你饿了吗?想回家吃饭还是在外面吃?”   “回去吃。”   “行。”   他突然抓住我刚刚抽回的手,“你做什么?”   “......这句话不应该我问你吗?”   我试着动了动手腕,小声说:“旁边有人,你先松开。”   陈锋捏了半晌,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爽的音调,别捏地松开力道。   不过我知道,他已经没有在生气,尽管依然端着像是别人欠他五百万一样的表情,但总归不是我欠他的。   路过超市,我想起家里的菜吃的差不多,便拉着陈锋买了一点食材和水果零食。冬日的傍晚来得匆忙,刚过六点就已经洒下一层暖洋洋的橘色,披在陈锋肩上,淡淡晕开。   我望着陈锋,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发尾,“你怎么还没有去理发?都长那么长了。”   陈锋不自然地撇开视线,“懒得去,回去你帮我剪。”   “我又不会,到时候剪成狗啃屎你肯定又要发脾气。”   “......你敢。”   “是你要让我剪的,”我装无辜,这招还是从顾鸣生身上学来的,“你要是真想试试,我会尽量剪得好看一点。”   陈锋不说话,只是稍稍加快脚步。   老式小区里住着许多夫妻和老人,每天回去都能在小公园看见扎在一堆的小孩。陈锋不喜欢小孩,就像不喜欢一切带毛的小动物一样。   我算不上喜欢,但也并不讨厌,偶尔有小朋友不小心撞上来,还会随口逗他们几句。   可能是时间还早,今天的小公园里聚集着不少打篮球的少年。陈锋停下脚步,定定看了一会,手提包被攥得发皱,许久才缓缓松落。   我安静站在他身侧,没有催促。陈锋身量挺拔,此刻的背影却无端透出一股落寞脆弱,像是一个蛀牙的小孩只能眼巴巴看着其他孩子吃糖,憧憬他们嘴里的甜味,却永远也轮不到自己。   我想要忽略心上针扎般的刺痛,但很难。篮球是陈锋曾经的骄傲,如果不是因为那场意外和我的疏忽,现在的他本该是球场上最耀眼的新星。他在一夜间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荣耀,包括他的骄傲与梦想。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年他没有替我挡下那几刀,现在的我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想来想去,都踌躇不定,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的未来原本绝对不会闯入‘陈锋’这个来势汹汹的名字。 第7章   “不走吗?”   陈锋回头,抬了抬下巴。他已经能很好收敛起自己的情绪,不让旁人看出丝毫破绽。   我微顿,回了声好,刚准备迈开步伐,右腿裤角便被一股小小的力度拉扯住。我低头一看,对上小猫幽深的瞳孔。   “喵~”   我有些惊喜,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你怎么来了。”   小家伙蹭蹭我的手心,痒痒的。   脚步声渐近,我抬头就看见陈锋拧着眉心,毫不掩饰话音里的嫌弃,“哪里来的流浪猫?这么黏你。”   “小区里的,你不觉得他很可爱吗?”   “你怎么看出可爱的?又瘦又脏,”他一通贬低完,还不忘催促道,“走了,回家记得洗手。”   我从来没有觉得陈锋有那么欠揍过。   “你先回去,我再陪猫玩一会。”   陈锋皱了皱鼻子,继续直男发言,“你什么时候喜欢这种丑兮兮的猫了?”   我压着嗓子里的不悦,一字一句顶回去,“就算我喜欢,你能让我带回去养吗?”   陈锋当然不会同意,这可是他最讨厌的生物。   果不其然,耳边没有了讨厌的声音,等我抬起头时,陈锋的身影已经拐进不远处的楼道,再也看不见了。   “不用管那个讨厌的叔叔,”我顺着三花的背,小心眼地给陈锋多加了一层辈分,“你明明那么可爱,他不仅腿瘸,还眼瞎。”   “喵~”小家伙很是赞同。   我摸着他的毛,忍不住感叹,“好像又瘦了一点。”   小区里没有提供给流浪猫狗的住所,保安赶它们还来不及。小猫天天东躲西藏,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想到陈锋排斥的态度,我只能歇下蠢蠢欲动的心。   “抱歉,现在还没办法把你带回家。”   三花毛茸茸的尾巴蹭过我的手背,像是无声的安慰,也可爱得紧。   我顺势拍下一张照片,想要发给顾鸣生吐吐苦水,视线不经意瞟向下面的头像,忽的就看到了蒋秋时的名字,一时间,涌上万千思绪。   自从那通电话,我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出于尴尬,也出于一点挫败。可现在那些情绪早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踌躇片刻,我压制住心头的忐忑,点开蒋秋时的头像,将刚刚拍的照片发了出去。   :小区里的流浪猫,挺可爱的。   不等确定消息发出,我就匆匆关掉手机,与小猫道别后走进了楼道。   蒋秋时会回复些什么?   可能是一个‘嗯’吧。   不对,他也可能不会回复......   我心中的小尾巴默默焉了下去,耷拉着脑袋没有精神。   晚饭时,电视放着无聊的肥皂剧,在对话声的遮掩下,手机突然响起的提示音并不明显。陈锋没有注意,我一边吃饭,手指小幅度划开屏幕,在看到上面的内容后微微颤了颤。   蒋秋时回复我了。   他只说了一句:嗯,是很可爱。   足足五个字,加上标点符号就是七个,和从前相比已经是量的飞跃。   我瞥了眼对面的陈锋,他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没有分来一个眼神,也正合我意。我低头打字回复。   :蒋老师也喜欢猫吗?   这次他回得很快,应该是在看手机。   蒋秋时:还好,不讨厌。   我算计着,四舍五入就是喜欢了。   :我一直都想养一只,可惜平时工作太忙,不方便照顾。   这次他又只回了一个嗯。   果然热情是有时限的,这才几句话就又变回冷淡的‘嗯’了。   我不愿放弃:蒋老师现在在干什么?   蒋秋时发来一句:批改作业。   他都这样说了,我也只能依依不舍地打出“好吧,那下次再聊”这几个字。刚关上手机,我才发现陈锋不知什么时候放下筷子,目光从电视上移开,转而直直盯着我看。   “你在和谁聊天?”   我低头扒了口饭,用平静的语调说:“诺诺的班主任,在和我讲她最近在学校里的表现。”   “他怎么在饭点找你?”   陈锋这人有时候一点也不好糊弄,我大脑飞速运转,演技从来没有这么逼真过,“人家老师已经在批改作业了,应该吃得比较早吧。”   “这样吗。”   大概是知道再问下去显得过于刻意,陈锋看似罢休,不再出声。我在心里默默抹了把汗,有些食不知味。   好险。   当初看上蒋秋时的时候,这种情况根本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大脑被美色麻痹,只知道发出‘靠近他’的信号,直到后来才发觉,这种情况其实有一个专属名词,叫做‘出轨’。   只是我与陈锋的情况实在复杂,归根到底都算不上两情相悦,而蒋秋时又处处都太对我胃口,哪怕明知道不可能,我也不想就此放弃。   像是只要没做太出格的事情,便构不成实质性的出轨。   这段禁忌的感情现在还只是一株弱小的叶芽,我负责浇水,蒋秋时施肥,但只要他不去搭理,那株小芽就永远没有长成参天大树的机会。   所以纠结来纠结去,我还是选择听天由命,特别是在想通蒋秋时就是一个不解风情的钢铁直男后,便更加没有了心理负担。   最坏也不过是一拍两散,从此互不相干而已。   ......   周末在家,我本想好好休息两天,陈锋却突然来劲,提了几次让我帮他修剪头发。   我开始还以为他只是开玩笑,没想到他真的从犄角旮瘩里搜出一把梳子剪刀,坐在卫生间里好整以暇地用眼神催促我。   我有些心累,“你认真的?”   “认真的,”陈锋注视着我,“你要是剪成了狗啃屎,我就直接推成光头。”   我真想告诉他,大可不必这样牺牲自己。   不过有了这句豪言壮语,我也不敢不认真。搜了两个剪发视频大致看下,我便卷起袖子对陈锋的黑发施展起了手脚。   陈锋的发质偏硬,和他这个人一样刺挠,不过颜色很漂亮,是没有杂质的黑。不像我的发色偏黄,从小就被老妈耳提面命地说营养不良。   想必陈锋的营养是很良的,不然也不会长成这一米八八的高个。   想起最初认识,他给我的感觉就是冷酷不好相处,一拳下去应该能打飞十个我。后来认识久了,才被其他印象慢慢推翻,比如别捏,比如外冷内热。   我看着镜子里慢慢成型的作品,终于松开拧了一程的眉头。   “怎么样,还不错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带滤镜,镜子里的陈锋比平时帅气不少。他的脸棱角锋利,长发会消弱骨感,现在修剪成干净利落的短发,立刻将整张脸的优点放大,透着富有攻击性的锐气。   他摸上鬓角,短促地嗯了声,“还行,至少看得过去。”   我捏了捏陈锋的脸颊,仗着他现在坐在椅子上趁机报复。只是他太瘦了,脸上都没有几块肉,捏着还有些硌手。   “夸我一句很难吗?”   我小声吐槽,倒也没有真的埋怨他的意思,毕竟早就已经习惯。   陈锋似乎认真想了一会,说道:“至少不用推成光头了。”   我强忍住怼回去的冲动,没有说话。   陈锋的语言系统一直都很奇怪,连夸奖都喜欢夹在反话里,就是不肯正儿八经地说上一句‘好看’。   我无趣地撇撇嘴,想要收回手整理一下狼藉,忽然被他闷声不吭地一把拉住手腕,在我发怔的间隙,猛地仰头吻了上来。   完全不给我任何反应机会。   “唔......”   他边压着站起身,影子瞬时笼罩住头顶,我个子不矮,可每次都会因为这几厘米的差距被陈锋狠狠压制,只能抬头艰难回应他的吻。   虽然在我眼里,这更像是在一顿乱啃。   卫生间的空气稀薄,我被闷得上气不接下气,刚才的微妙情绪一瞬间全被他突如其来的进攻扑没了。我找准时机用力推开陈锋的肩膀,擦了擦还带水渍的唇,耳廓留有余热,“......你突然发什么疯?”   陈锋挑起眉梢,带着些色气的撩,“夸你。”   ......有这样夸人的吗?   --------------------   记住这只猫=v= 第8章   在性.事这块,我和陈锋一直都不太和谐。   他是体育生,精力旺盛,刚在一起的时候简直像头发情的野兽,每回都能把我啃得浑身上下都没一块好的皮肉。   我义正言辞地反抗过几次,他次次都应下,从来没有改正。只要到床上就一如既往地埋头苦干,还没尽兴就把我累得够呛。   我隐隐意识到今晚可能睡不了一个好觉,毕竟同床共枕这么些年,我要是连他眼中的欲望都无法辨别,那也太不称职。   好在晚上陈锋没有怎么为难,做了两次就抱着我去浴室做清洗。我捏了捏布满牙印的耳垂,耳廓因为指尖的摩擦传来轻微刺痛,估计要一两天才能淡下,不知道又要怎样挡着才能不被同事看到。   我有气无力地埋怨,已经没了脾气,“你怎么那么喜欢咬我耳朵?”   陈锋在后面抱着我,紧实的小臂如铁般坚固。他哼了两声,“咬着很舒服。”   “你属狗的吗?拿我当骨头磨牙。”   “不行吗?我又不能真的去啃一块骨头。”   感情你还真把自己代入狗了?   我哑口无言,只能翻身在陈锋怀里找到更舒服的位置,合眼入睡。他体温滚烫,是冬日最好的火炉,虽然一到夏天就是万恶之源,但不妨碍我此刻的喜爱。   “林曜哥,早!”   我放下电脑包,冲元气满满的赵泉点头,“早。”   同事陆陆续续来了一小撮,赵泉见主编还没到,小跑到我的位置,手里还拿着一小盆仙人掌,献宝似的递过来,“哥,你快看!”   “看什么?”   “仙人掌啊!”赵泉像倒豆子似的劈里啪啦地说,“可可姐送的,她说我们办公室里一点绿植都没有,死气沉沉,就拿了好几盆小仙人掌过来,又好看又能防辐射,我也帮你拿了一盆。”   我看着被塞进手里的仙人掌,有些哭笑不得,“替我谢谢韩可姐。”   “已经谢过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养植物,希望不要给养死了。”   我想了想,“仙人掌应该很难养死吧?”   赵泉苦恼地摇摇头,“那不好说,我小时候养金鱼,金鱼死了,养兔子,兔子跑了,养乌龟,最后在马桶里找到它。我感觉我这辈子都和养东西犯冲。”   我没再说话,只是用自求多福的眼神看了一眼赵泉怀里的仙人掌。   同事渐渐来齐,赵泉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我抬头望去,不少人桌上都多出一小盆仙人掌,看着的确赏心悦目,添了不少生气。   我把自己那盆也放在电脑旁,拍下照片,想了想还是发给了蒋秋时。   :同事送的小仙人掌,能防辐射,蒋老师也可以买一盆放在办公室里。   我最近发现,先前顾鸣生的战术有些偏差。没话找话时蒋秋时的态度最为冷漠,但如果是分享生活,平淡而自然的流露,他的回复就会多上些许温度。   我放下手机,有些坐立难安。几分钟后屏幕亮起,我连忙看过去,没有压制住上扬的唇角。果然,这次的战术才是正确的。   蒋秋时:嗯,我们办公室也有很多盆栽。   :蒋老师平常养植物吗?我同事刚才还在担心会不会把仙人掌养死了。   蒋秋时发来:仙人掌不难养,多晒太阳会长得更好。   我连忙打字:那我马上和他说,蒋老师在忙吗?   这句话刚发出我就后悔了,这不是上赶着要提前结束聊天吗?   谁料片刻后,蒋秋时回了一句:不忙,我现在没有课。   我盯着那短短一行字,感觉整个手机都在散发和祥的金光。一个月,整整一个月,蒋秋时终于不忙了。   我心顿时突突跳了几下,下意识挺直脊背矫正仪态,全然忘记蒋秋时压根就看不见屏幕这端。缓了几秒才压制住乱窜的心跳,开始盘算着要回些什么才好。   回顾过去,我从来没有追人成功的案例,拢共也就两次,第一次都算不上追,只是情窦初开时的好感。第二次是在高中,在顾鸣生的帮助下最终惨败收场。算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认真主动地追求一个人。   还记得林诺说过,蒋秋时今年三十出头,比我大上不少。那这应该还算是......倒追?   胡思乱想了一通,我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懈怠。简单聊了几句,我突然想起:对了,你推荐的那几本作文书我都买好了,准备给诺诺当作新年礼物。   虽然是在网上下的单,但四舍五入一下也算是买好了。   蒋秋时问:新年礼物就送教科书吗?   我给他解释:这是先抑后扬,先送教科书,再包大红包,她为了红包,就肯定不会拒绝教科书了。   这还是曾经我妈用来套路我的技能,如今被我复制黏贴,完美套用在了林诺身上。   片刻,蒋秋时回了一句:这个方法不错。   我刚涌上几分雀跃,就又瞥见下面那条消息。   蒋秋时:林先生是不是要去工作了?   只一眼,我就知道他是在委婉结束聊天。有些失落,但想到今天质与量的一同飞跃,我还是顺着蒋秋时的话回道:那我们下次再聊。   他回了一个淡淡的‘嗯’。   盯着那个平平无奇的字符,我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敲减减,不知重复多少次,最终还是心一横按下了发送。   :蒋老师以后不用叫我林先生,叫我林曜就可以。   :我一直都把蒋老师当作朋友,希望你不用那么客气,但如果这样让你为难的话,你可以当作没有看见。   一秒,两秒,三秒。   蒋秋时终于回复了一个字:好。   好什么?是同意把我当朋友?还是要当作没有看到?我有些凌乱,盯着手机想要把它看出一个洞来。可就算我有透视眼,也没办法通过这个简简单单的‘好’字读出蒋秋时的内心。   算了,好歹今天的聊天内容比从前几天加起来都要多。   要学会知足。   快到下班时间,我收拾完东西伸了个懒腰。拿出手机准备问问陈锋想吃什么,回家的时候可以顺路打包。只是刚打出一行字,屏幕便倏地一黑,浮现出了蒋秋时的来电。   蒋秋时?   我愣了三秒,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难道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还是老天爷终于看穿我的企图,准备伸手帮我一把?   平复片刻,我清了清嗓子,确定没有流露出一丝不符合人设的欣喜才接起电话,“蒋老师?”   蒋秋时没有多加客套,清朗的嗓音单刀直入。   “林曜,你现在方便来一趟学校吗?”   我一愣,“来学校?”   这三个字瞬间让我收起发散的思维,提起了心,“是林诺出什么事了吗?”   蒋秋时停顿几秒才继续开口,嗓音透着令人心安的舒缓,抚平我的担忧,“你放心,林诺没有出事,只是和同学闹了一点矛盾,需要家长调解。”   “好,我马上过来。”   匆匆挂了电话,我给陈锋发去一条说清原因的短信,快步走出新闻社后就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到开出几十米远,我的大脑才脱离宕机状态,缓慢回顾起那通短暂电话里的每一处细节,在耳边一帧帧回放。   蒋秋时喊的是‘林曜’,不是冷冰冰的‘林先生’。   这是他第一次完整念出我的名字。   尽管隔着电话,我都能在脑海中勾勒出蒋秋时开合的唇,舌尖抵住上颚,轻而慢的张开,从喉咙深处传递出这一声音调,酥麻了半边耳廓。   也许是车里的空调太高,我忍不住解开最上面一颗扣子,喉结上下滚动,不自然地发紧。   要是,能再听他叫一声就好了。 第9章   办公室的气氛有些压抑,至少当我进去时只看到一屋子复杂的脸孔。   林诺仰着脖子,嚣张地杵在那儿。她旁边站了一个披散头发的瘦弱女生,已经哭红了眼。   这场面已经足够我脑补出不少前因后果,而且怎么看林诺都是那个罪魁祸首。   蒋秋时坐在办公桌前,是这群上了年纪的老师里最扎眼的存在。他穿了一件白色高领毛衣,衬着清冷的五官多出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见我看过来,他起身颔首。   “您是林诺的哥哥吧。”   我微微一怔,继而反应过来蒋秋时是装作不认识我,好让事情处理的更加公平。便顺着他的话说:“我是,上次家长会我还见过蒋老师,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晚自习,林诺和同学在教室里打了起来。虽然没有人受伤,但也不是小事,两个孩子都不愿意说原因,只好请家长。”   蒋秋时望着我,语气平和,“林先生,麻烦你和林诺好好聊一聊,如果只是同学间的小摩擦,学校不会给予处罚。毕竟高考在即,学习气氛已经很紧张,老师们都不想因为这些事情让学生分心。”   我脑子里一会是蒋秋时怎么又叫回了‘林先生’?一会是林诺这丫头到底犯了什么事还不肯招?慢了一拍才点头应下,“我知道了,谢谢蒋老师。”   听到这番话,林诺的嘴角已经能挂上两个酱油瓶了。她扯扯我的衣角,早就没了刚才日天日地的嚣张样,别别扭扭地说:“哥,你怎么真的来了?”   我没好气地转头看她,忍了又忍才没有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敲她的头。   “当然是来看看你又犯了什么事。”   林诺委屈地喊冤,“我才没有,又不是我先挑的事。”   见她不服气,我便单刀直入地问:“那你说说为什么要和同学打架?你看人家小姑娘,脸都哭花了。”   那个女同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话,顿时又落下两滴眼泪,小声抽了抽鼻子。   林诺平时最听我这个哥哥的话,只是那么一激,她就立刻急了,气得拔高嗓子。   “她是小姑娘我就不是了?你偏心怎么还偏别人家去了。哥我跟你讲,这事我可太冤了,都是戴圆圆,她以为谁都和她一样眼瞎,喜欢那种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天天觉得是个女的就要抢她喜欢的人,怕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吧?”   此话一出,整个办公室哗然。我原以为这顶多是一出女生间的小矛盾,没想到还整出了‘两女争一男’的戏码。不过按照林诺说的,她似乎还是被迫‘争一男’。   “林诺,你,你瞎说什么?”叫做戴圆圆的女生又开始掉眼泪了,“嘉霖才不是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   办公室二次哗然,老师们都为这场‘意外收获’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   蒋秋时面色不改,叫住门口跑来偷看的男生,“你们去把陈嘉霖叫过来。”   “好嘞蒋老师。”   这欢快的语气,听得出来一定是吃瓜吃得非常愉快。   看林诺没有吃亏,我总算放下悬着的心,好整以暇地问她:“陈嘉霖又是怎么回事?”   林诺瞪向一旁哭哭啼啼的戴圆圆,嘴上劈里啪啦地说:“就是我们年级一个男生,有天下雨他没带伞,我看到了就顺路把他送到校门口。结果他第二天就来我们班找我,要我做他女朋友,我又不喜欢他,当然给拒绝了,后来他就没再找过我。”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外面不知怎么的开始有流言说我和陈嘉霖在一块了,还说陈嘉霖有女朋友,是戴圆圆,我就是个横刀夺爱的小三。”   “刚才晚自习的时候戴圆圆硬要跑过来和我对峙,我没控制住脾气,就这样了。”   听完这出狗血大戏,我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差点没有绷住抽搐的表情,忍不住问:“现在的高三生都那么闲吗?”   怕不是作业太少,让这群小孩子满脑子都是些情情爱爱,没剩点有用的知识。   林诺嚷嚷:“我哪闲了?天天刷卷子还是人在教室坐,锅从天上来,整件事都和我没关系好吗?”   一旁的王老师拿着保温杯,笑得意味深长,“难怪刚才说到要请家长,戴圆圆立马就给拒绝了,原来是怕早恋被父母发现啊。”   戴圆圆的嘴皮子没林诺好,结结巴巴地摇头摆手,“我,我没有......”   事情的男主角姗姗来迟,他在外头的起哄声中走了进来,是个长得还算白净的男生,显然被办公室里的阵仗给吓到了。他懵了几秒,第一反应就是冲戴圆圆气急败坏地喊道:“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看来事情又要反转。我这个明明是过来劝导学生的家长默默退居一旁,加入了隐形的吃瓜群众。   等几个小孩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完,事情的原委终于逐渐清楚,其实内容并不复杂,只是听起来有些啼笑皆非。   戴圆圆和这个陈嘉霖是青梅竹马,她从小就明恋对方,锲而不舍地从小学追到高三。陈嘉霖避她如蛇蝎,每天躲都来不及。林诺的事情纯属意外,据这小子说,那天告白是因为被戴圆圆追的烦了,想随便找个女生做挡箭牌,结果不知怎么的年级里就开始传他们三人的爱恨情仇,天知道他和林诺连话也没说过几句。   我也很意外,意外于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只知道哭的小女生竟然有那么大的毅力,能追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生整整八年,甚至为对方大打出手。   只能说是爱情的力量实在伟大,让我这个成年人都一时语塞,说不出什么劝导的空话。   王老师显然对这种事情很有经验,他没有说要请家长的话,而是和戴圆圆语重心长地聊了很久,小姑娘哭得更厉害了,眼睛鼻子都红彤彤,终于表示自己知道错了。   最后的处理结果就是三人各写1000字检讨,林诺过错最小,写过就算了。戴圆圆和陈嘉霖则是要在年级集会朗读检讨,作为两只早恋的出头鸟,让同学们引以为戒。   “我高三的时候哪有这种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   走出办公室,我拍了拍林诺的头,不禁感慨道:“你这校园生活也太丰富多彩了。”   林诺从我手底下溜开,一脸鄙视,“刚才就属你听得最起劲,还有没有一点兄妹情了?”   “话都让你们说了,那我就只能在旁边干站着了,”我咳了一声,试图挽回形象,“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今天这事先别和妈说,不然她又能念上半个小时。”   “你不说我也知道,耽误那么长时间,都够我写一张卷子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但也很是欣慰,“你这是有了压迫才知道发力,高考在即终于开始主动写卷子了?”   林诺说:“我明明一直都在发力,而且这不是还有小半年的时间嘛,说的好像我分分钟就要上考场了一样。”   说完她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小脸瞬时垮了下来,“完了,公交车还有五分钟就来,你说我现在跑过去还来不来得及?”   我刚想说可以送她一程,林诺就已经抓紧书包跑出几米远,我只来得及在后面匆匆叮嘱:“你跑慢点,小心摔了,等过年回家哥给你包一个大红包,平时记得好好学习。”   “谢谢哥!”   林诺听到‘红包’二字,立马回头扬起个灿烂的笑容,甩着马尾消失在前方。   我看着她的背影,难得升起一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惆怅,一回头,就看见蒋秋时从办公室出来,四目相对。   气氛正好,不说些什么简直浪费了,我紧张地搓了搓手指,率先开口。   “今天的事情辛苦蒋老师了。”   蒋秋时小幅度地点头,“应该的,麻烦你还跑了一趟。”   我摆手,“都是小事,只要孩子们的矛盾能好好解决就行。”   他礼貌地应了一声是。   现在已经过了放学时间,老师们都陆陆续续离开,蒋秋时是最后一个。他低头锁门,我双脚定在原地,脑子里想着是不是该走了?眼睛却诚实地望着蒋秋时,一动不想动。   这样盯了半晌,他才终于注意到我的存在,出声询问:“林先生不回家吗?”   我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你之前不是已经叫我林曜了吗?”   话音落下,他似乎短暂一怔,镜片下的双眼即使微微睁大也很好看,细长的眼睫像扇子似的扫过心尖,痒得很。   而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后,差点没想找个洞钻进去。   完了。   这都是哪跟哪?   蒋秋时不会把我当成变态吧?   我脑子里乱纠成一团,刚想要解释些什么,蒋秋时就已经有了动作。他唇角微抿,不明显的向上挑起,眼尾勾出细细的笑痕,却并不真切,乍一看好似在笑,再一看又像是错觉。   微风带起一缕清冽的沉香,他徐徐向我走来,如玉般清隽儒雅的面容在眼前放大,让我禁不住刹那恍惚,屏住呼吸。   “嗯,林曜。” 第10章   我一直觉得蒋秋时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单是这样想着,也能在脑海中勾勒出无穷尽的秋日美景。   只是犹豫再三,我还是没有唐突地唤出,只颔首轻应,维持住以往矜持的形象。   踩着倾斜而下的夕阳,我与蒋秋时并肩走出校园。有那么一瞬间,像是蓦然回到学生时代,连空气都夹杂着丝丝酸甜。   要是我的高中时期能有蒋秋时这样的老师,怕是连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走过保安厅,蒋秋时出声询问:“你是开车过来的吗?”   我连忙收起飘忽的思绪,“不是,我打的出租车。”   说出这句话时我略有些窘迫,无数次发觉自己和旁人的差距,而这种落差感在在意的人面前表现得尤为明显强烈。   他若有所思,很快便抬起眼,柔和了镜底的光,“如果不远,我送你一程。”   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把‘送你离开’听成了‘送你一程’。   怔了半晌,我有些担心蒋秋时是在同我客套,但还是无法拒绝这个巨大的诱惑,“不远,开车就十五分钟,会不会麻烦你?”   他掏出车钥匙,不远处的黑色轿车亮起尾灯,他偏头对我说,“不麻烦,我没有什么急事。”   很奇怪,蒋秋时的话音总是有股笃定的说服力,只简单几个字,就兀然消除了我心底的局促。   车内,低沉的女声唱着晦涩难懂的外文歌曲。我坐在副驾驶,腰板挺得笔直,尽管蒋秋时没有看过来,也不容许自己的状态有片刻松弛。   只是谁也没有率先开口,也许是因为我与蒋秋时的关系还没有熟到那份上。   人都是这样又怂又爱浪的生物,平时在线上的交流完全没有负担,可一旦到线下,我连蒋秋时的眼睛也不敢多瞧,只好装模作样地看风景,一曲结束,耳边的歌曲转为了广播电台。   “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七点整,燕城的晚高峰已经进入尾声......”   我听得心里一惊,脱口而出:“都七点了?”   蒋秋时看着前方的路况,慢下油门,“嗯,已经不早了。”   听他话音落下,一个大胆的念头盘踞上我的心头。我攥紧安全带,在心里默默彩排了三遍,才学着蒋秋时平淡的语调问:“你饿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什么,我记得之前说过有空要请你吃饭,今天刚好有机会。”   前面的绿灯刚好走到最后一秒,车身缓慢停下,蒋秋时的目光也随之望向我。尽管那双眼睛不含任何多余的情绪,却还是让我呼吸一窒。   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他是一个不爱将情绪外露的人。无论说上什么做上什么,语调与表情永远都清冷平调,却又奇迹般的不显疏离。   想必他笑起来一定很温柔,我没有见过,却莫名相信。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他没有拒绝,而是这样问道,对我而言已经是莫大的成功。   “前面有一家中餐馆,听说味道不错,每次路过都能看到有人排队。不过现在已经过了饭点,应该不会有那么多人,你想去试试吗?”   我忐忑地试探道。   几秒后,绿灯重新亮起。骨节修长的手慢慢转动方向盘,却没有再行驶向既定好的路线。   “听你的,”他淡然地说,“店名叫什么?我导航一下。”   我捏着安全带的手指紧紧蜷缩,迟缓地报出了店名。想要揉揉有些发烫的耳垂,但害怕被蒋秋时发现这个小动作,只能闷不吭声地等它自己消下去。   好在汽车很快就停在那家中餐馆楼下。   和我想的一样,这个时间段已经没有多少食客。服务员领我们到一个二人座,看起来保密性很好,座位前后都用半镂空的屏障挡住大半,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隔壁桌的人。但同时也代表,我与蒋秋时进入了一个暂时的‘私人空间’。   等点单的服务员下去,我的脚趾已经开始不自觉扣着鞋底,满脑都被‘要说什么好要说什么好’的字样刷屏。   和陈锋一起吃饭时,就算谁也不开口我也不会觉得尴尬。但此刻蒋秋时只是倒上两杯水,在我眼里就不自觉地曲解成‘他是不是也在缓解尴尬’的其他意思。   “谢谢,”我接过茶杯,佯装淡定地扫过四周,“这里环境挺不错。”   蒋秋时颔首,算是赞同,“你平常喜欢出来吃饭吗?”   “没有,我一般都是在自己家里吃,偶尔点外卖。”   要是每天都和陈锋去外面吃,一份工资绝对养活不了我们两个人。   “我也更喜欢在家里,”蒋秋时喝了口水,自然地问起,“你是一个人住吗?”   我微愣,但还是点头应道:“嗯,我一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被蒋秋时感染,我也开始说‘嗯’了。   蒋秋时抿了抿唇,又露出刚才那个像是笑容,又不似笑容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会和女朋友住在一起。”   “怎么可能,我单身很多年了,”我低下头喝水,手心冒出些细汗,“谈对象也要对方能看的上我才行,我现在没房没车,一穷二白,哪个女孩会喜欢我这样的人?”   我在心里默默对陈锋道完歉,决定暂时忘记他的存在,毕竟只有自己信了,别人才能相信。   “你说的这些都是物质层面,交往时也要看其他很多东西,譬如人品和相貌,”蒋秋时像是在陈述事实,嗓音舒缓而真切,“在后者上,你这样的男生应该很招女孩子喜欢。”   我瞬间卡了壳,望着蒋秋时半晌,才吐出一句干巴巴的“是吗”。   “嗯。”   这是蒋秋时的招牌回答,平时听起来并不觉得有多么特别,此刻却在给心底的小树苗又是浇水又是施肥,伸了伸绿油油的叶子,精神抖擞。   菜陆陆续续上齐,边吃着,蒋秋时边提起林诺的学业,我也跟随他的话题,认真应和。   他的声音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和煦温缓,怎么听都觉着意犹未尽,要是耳朵能怀孕,我怕是已经生了一窝。   期间蒋秋时的电话响了一次,他面色平淡地挂断,垂眸像是回复某个人的消息,随后抬起头问:“抱歉,刚才说到哪里了?”   我没有多想,整个人已经飘飘然分不清东南西北,“说到诺诺的志愿了,她一早就跟我说过想考燕大,但燕大今年的分数线高了不少,我有些担心她能不能考得上。”   蒋秋时道:“最后关头冲刺一下不是没有希望,她本来就很聪明。”   听到自家妹妹被夸奖,没有哪个哥哥不会开心。我不自觉翘起嘴角,“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燕大是我的母校,要是诺诺这回能考上,我也可以借这个机会回去看看。对了蒋老师,你是哪所大学毕业的?”   许是蒋秋时的皮相太有迷惑性,让人一看就觉着富有书卷气。我总是下意识把他当成名门学府毕业的高材生,对他的好感,有几分也是骨子里对学霸的天生憧憬。   镜片被菜的热气熏染,蒋秋时摘下银框眼镜放在一旁,没有遮掩的清俊眉眼在白雾中好看得不似真人。他娓娓说道:“我高中就去了英国留学,毕业后就回国工作,没有体验过国内的大学生活,有些遗憾。”   “原来是这样,”我为自己又多了解了一点蒋秋时感到雀跃,“英国也很好,我活这么大还没有出过国,有机会一定要去外面看看。”   蒋秋时轻言:“嗯,会有机会的。”   随着这顿饭走向尾声,夜色也渐沉。车停在小区门口,我下车后对蒋秋时挥手道别,喜悦之余也有些不舍。   “路上小心,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客气。”   话音落下,我似乎看到蒋秋时短暂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暗淡而惊艳。   可惜光线太暗,不等我再多看一眼,车身已经再度融入黑暗,驶向远方。   陈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我回来起身问道:“你妹妹的事情解决了吗?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我边换鞋边说:“解决了,就是一场误会,两个女孩子闹别捏,写完检讨就好了。结束后我陪诺诺吃了顿晚饭,顺便送她回家。”   这是我回家路上想到的说辞,逻辑合理,天衣无缝。陈锋果然没有再说什么,坐下后转开了话题。   “你晚饭吃的什么?”   “一家中餐馆,诺诺选的地,”我瞥了眼厨房,“你点的外卖吗?”   陈锋的声音有些细微的不自在,“不然呢?你不回来我就只能随便吃一点了。”   说罢,他关掉电视,习惯性想要揉揉头发,手伸到半路才想起已经剪短,便又放了下去。   “我先去洗澡。”   “好。”   浴室很快响起哗哗的水声,我喉咙有些发干,走进厨房想要倒杯水。目光不经意扫过垃圾桶,忽的停顿,我盯着看了半晌,也没看见本该在那里的外卖盒。   我略微发怔,下意识转过身,水槽里也没有用过的碗筷,全都干干净净,连摆放的位置都和早上出门前如出一辙。   动也没有动。   陈锋可不是一个会在吃完外卖后主动下楼扔垃圾并且把所有碗筷都收拾干净的人,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撒谎。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手腕颤了颤,差点连杯子都没有拿稳,摔在地上。   可他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我迟钝地想着,直到水声停下,陈锋催促我过去,也没有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或许这个问题也可以问做,我又为什么要对陈锋撒谎?   --------------------   喜欢就投喂一点海星吧 第11章   陈锋是一个格外坦诚的人。   他不会撒谎,甚至当年被他妈妈亲眼撞见我们亲热,他也没有解释那只是朋友间的玩笑。他无视我的劝阻,一声不吭地跪下,当场出柜。   结果自然是不尽人意,他挨了一个巴掌,与家里断掉联系,那年他才十九岁,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年。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被他的决心震到。   可我想不明白,就连出柜这样的大事他都愿意对父母坦白,那今晚只是一个小小的外卖盒,他又为什么要和我撒谎?   我不敢细想,过于发散的思维有时候也不是件好事。乱七八糟的念头贯彻整夜,早上起来看到镜子里的黑眼圈,我面无表情地洗脸刷牙,想穿回昨晚把闲得发慌的自己打一顿。   陈锋看见我脸上的疲惫,难得关心了一句:“你昨晚没有睡好吗?”   我坐在餐桌前,面不改色地扯谎:“嗯,昨天和诺诺聊了很多关于未来的志愿和工作,没忍住想了整夜。”   对不起了诺诺,你是哥最好的挡箭牌,一挡能挡俩。   陈锋停下手中的动作,漆黑的眸子凝视向我,含着某种晃荡的心绪,看不真切,“你今天要不要给公司请个假?”   我抬头瞥了他一眼,“请什么假?”   “说你昨晚没有睡好。”   我听到差点气笑,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陈锋,你是存心想让我丢了饭碗吗?”   从来没有工作过的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似乎是看出我内心的吐槽,陈锋不再说话,只用一贯冷调的眼神盯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   他今天果然不对劲,连最讨厌的荷包蛋都能面不改色的吃完,还没有发表抗议。   但思来想去,我还是没有选择开口询问,毕竟连我自己也无法做到完全坦诚,又哪来的资格要求他对我事无巨细?   只是昨晚的事情让我有些针扎般的轻微不悦,像是心中的天秤突然向某一方倾斜,也像是享受了五年的vip待遇后突然被对方抽走曾经的特权。那种一下子失去什么的空落感,才是我真正在意的原因。   午休时间,我正和赵泉一起寻觅新闻社旁的新馆子,顾鸣生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约我下班后一起去吃饭。   最近燕城降温得厉害,清早我穿了大衣又套好围巾才敢迈出家门,想到晚上又要顶着寒风去吃晚饭,心里很是抗拒。可顾鸣生软磨硬泡的技能已经练得炉火纯青,电话打了足足二十分钟,我还是败下阵来。   幸好西餐厅的暖气开得够足,等我抵达时只感觉僵硬的四肢百骸被暖流层层包裹,洗去外头的寒气,再度活了过来。   摘下围巾,我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顾鸣生,许是无论放在哪里,他那张脸都是绝对出尘的存在。   “今天天气那么冷,我还以为你要请我吃火锅。”   我坐下后冲顾鸣生调侃道。   话是那么说,但我对他选的地方却很是喜欢。餐厅的氛围宁静优雅,桌上的花瓶插着两枝玫瑰,不远处的高台有人弹琴奏乐,我说不上歌名,但却耳熟能详。   平时我很少来这种正式场合,但顾鸣生一向很有生活仪式感,又舍得在这方面花钱。我没有和他客气,点了想吃的牛排和甜点,将菜单递给旁边的侍者。   顾鸣生单手抵着下巴,有条有理地说:“上回就请你吃了火锅,总不能每次都是一样,这家店是别人推荐给我,味道不会差到哪里去。”   我小声嘀咕:“当然不会差,这么贵的价格要是还敢做得难吃,那它早该倒闭了。”   顾鸣生哑然失笑,侍者刚好将红酒拿了上来,他给自己倒了半杯,冲我挑起唇角,“要来一点吗?暖暖身子。”   “一点点就行。”   我对自己的酒量心知肚明,只抿了一口过过嘴瘾。等菜的间隙与顾鸣生聊着天,突然想起前些天林诺的事情,就随口同他说了起来。   “现在的小孩真有毅力,在感情的事情上我怕是连那个小女孩都不如,”我说完前因后果,半是开玩笑地摇摇头,“要是蒋秋时拒绝了我一回,我肯定缠也不会缠就原地放弃。”   顾鸣生轻晃酒杯,安静地倾听。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内搭,肤色被衬得格外冷白,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做上什么动作都赏心悦目。   他抿唇一笑,“她坚持了八年吗?”   我感叹:“对啊,从小学追到高中,连高三冲刺的时候都没有放下,要是能把这股劲用在学习上,拿下年级第一都不是问题。”   谁料顾鸣生听完后淡淡地说了一句:“八年而已,我也可以。”   我一愣,几秒后回味过自己听到了什么,差点笑出声来,“你?得了吧,你八天还差不多,八个月都是抬举。”   虽说八天有些夸张,但后面半句的确不是什么假话。这么多年的朋友做下,我也算一路见证顾鸣生的感情史,虽谈不上精彩绝伦,但也绝对是林林总总。在我看来,他刚才那句就是随口一说的玩笑。   顾鸣生垂下眼帘,语调半是含笑,另一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损我你就开心了?”   “当然,”我本想再倒一点红酒,可担心喝醉,还是作罢,“对了,你猜猜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顾鸣生手指轻点桌面,深邃的眼底细微闪动,尾音拖长后惯着一丝淡淡的慵懒,“让我想想——”   他嗓音微顿。   “你约到蒋秋时了?”   我顿时哑然,十分后悔刚才为什么要多嘴问一句,简直毫无游戏体验感。   “你怎么知道?”   “猜的,看你的表情就知道,嘴角都要咧到太阳穴去了。”顾鸣生笑得弯起眉眼,看不清他眼底的波痕,“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被他这样一问,我原本要显摆的心情倒又有些不好意思了,“就是随便聊聊天,内容除了生活工作就是林诺的成绩,他还以为我已经有女朋友,当时我都想直接告诉他我不喜欢女生了......”   “先生,您的牛排。”   侍者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十分自然地把菜端上。我僵着脸卡了壳,等对方离开,只感觉短暂地社死了一回,没忍住吐出一句脏话。   顾鸣生噗嗤一声笑出来,果然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在我的眼神威胁下,他才稍微收敛起笑意,转而安慰。   “你放心,这家餐厅很人性化,我预订的时候要了一个靠窗的两人位,对方问我需不需要给女朋友准备鲜花,我说是和男人过来,他想也没想的就说是男朋友也可以准备这些,看起来在这方面非常有经验。”   我忍不住扶额,心想破案了,“原来这束花是这么来的。”   顾鸣生无辜地耸了耸肩,“我明明给他拒绝了。”   “算了,反正看着也很养眼。”   我很快将这抛到脑后,慢慢嚼着牛肉,突然想起一件被遗漏了很久的事情,“对了,你这段时间隔三岔五的约我出来,都不用陪女朋友出去约会了吗?”   “我没有和你说过吗?”顾鸣生的叉子一顿,掀起眼皮,“一个月前我就恢复单身了。”   我满头问号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和我说过了?”   顾鸣生哦了一声,笑得很是欠打,“抱歉,应该是我给忘记了。”   我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连吐槽也找不到点,顿时感觉饱了大半,热切地想听听内幕,“你们怎么分的手?这好像还不到三个月吧。”   尽管看起来不太像,但顾鸣生的确是不喜欢秀恩爱的那类人。他很少会带女友出来,也从来没有在朋友圈公开发过照片,我只能隐约记起他的前任是个身材火辣的三线女明星,长相妩媚妖冶,是连我一个gay看到都会感到惊艳的大美女。   没想到这么快就分手了。   而这么一件大事,在顾鸣生的嘴里也不过轻描淡写的一句:“不合适就分了,我和她本来就没有认真。”   我听着有些无奈,但也毫不意外,“你每次都是这个理由,下次能不能换个有点新意的?”   “每一次都是实话,你怎么就那么不待见?”顾鸣生把切成小块的牛排放到我嘴边,挑起眉梢,“味道不错,尝尝?”   “你别转移我的注意力。”   说罢,我还是不客气的咬下那小块牛肉,顾鸣生点的七分熟,比我这份更加嫩。我咽下嘴里的肉,才继续,“我也是担心你才这样问,你都二十五快奔三了,还准备就这样玩到老?”   “现在还不是时候。”   顾鸣生风轻云淡地抿了口红酒,慵懒的语调很是随意,落入耳中又仿佛在含沙射影些什么,让人听不透彻,“最好的总要留在后面。”   他微微一笑,说着那些让我无法理解的话。   从高中到现在,他的身边就没有缺少过追求者,漂亮的普通的,顾鸣生的态度都是一样——来者不拒。   他好像对谁都不会收敛魅力,更不会拒绝示好。看似有情,实则无意,让多少单纯少女都以为自己就是他的唯一,结果到头来他连她们的名字都不记得,心碎一地。   不过顾鸣生身边莺莺燕燕不少,真正交往过的却不多,一只手就数的过来。每个都是风格迥异的美女,可最后全都因为接受不了他身边的野花野草,无奈选择分手。   他似乎从来没有将此放在心上,我劝过几回,但他也许更不能理解我的想法。   不过现在,我这个在出轨边缘疯狂试探的人也没有立场来教训他,至少顾鸣生再风流,也没有真正做出过违背道德底线的事情,这样想来,我默默闭上了嘴。 第12章   走出餐厅,浑身都因热腾腾的牛排和一小杯红酒暖和了起来。我与顾鸣生边散步边聊天,不知不觉就步行到了江边。   这是燕城较为出名的风景之一。夜色渐浓,江面附近却仍然灯火通明,多的是五花八门的店铺和游人。我忽然闻到一阵烤红薯的香味,由浅渐浓,让我瞬间来了精神,循味找去。   “顾鸣生,你想吃烤红薯吗?”   他从口袋里拿出钱包,从善如流地打开,“我不吃,你买一个就够了。”   我笑着接过,“你怎么知道我想吃?”   “你已经把馋字写在脸上了。”   看在他出资的份上,我选择不对此发表反驳。   街道旁的小摊琳琅满目,烤红薯占据香味优势一下子从中脱颖而出。我从大爷那儿要了一个,快步走回顾鸣生身边,不断抛着手掌中的热源。   红薯被包裹在纸袋里,源源不断冒着热气,我两只手交替着拿,还是烫得抓也抓不住。顾鸣生在一旁看不下去,拿去后轻轻剥开最上面一层皮,露出里面烤得金黄的薯肉。   我咽了咽口水,就着他的手迫不及待低头咬了一小口。   “嘶——好烫。”   我张着嘴不断哈气,舌尖上的甜味让心情都跟着昂扬起来,慢慢咽下嘴里的薯肉,低头又咬了一小口。   “你吃得慢点,”顾鸣生摇头浅笑,无奈又纵容,“也只有你了,吃完西餐吃路边的红薯。”   我理直气壮地说:“西餐又贵又不顶饱,还不允许我吃点饭后零食了?”   其实我刚才吃得很饱,只是嘴巴又馋了而已,顾鸣生一脸看破不说破。悠悠走出一段路,正好有一处正对江面的长椅,我和他过去并肩坐下,顾鸣生自然地低头看了一眼腕表。   我没有注意,全身心都投入到啃红薯的事业中。吃下小半个就有点饱了,舔了下甜丝丝的嘴角,评价道:“有点像高中校门口的味道,就是价格比那个时候贵了好多。”   这么一小个就要十块,虽然花的是顾鸣生的钱,但还是不妨碍我肉疼。   “都这么多年了,你还能记得那个味道。”顾鸣生偏头看我,灯光在他鼻梁侧落下阴影,似笑非笑,“怎么偏偏把我的事情忘了个干净?”   我知道他又翻起上回的旧账,忍不住笑道:“我哪有忘记,就是回想起来需要一点时间,而且你又不是烤红薯,吃一口就能尝到味道。”   “是吗?”   长椅不宽,两个成年男人足够坐满。顾鸣生忽然将脸凑近,一下子连睫毛都能看得格外清楚,根根分明,长而翘。张扬的美色晃得我一怔,“......你干什么?”   “让你也尝一口我的味道,这样你下次就不会忘记了。”   我嘴角微抽,“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顾鸣生琥珀色的瞳孔流转着淡色的光,随着笑容越发迷人,“这句话不是你说的吗?”   “......”   我有时候真怀疑,顾鸣生这么能骚,为什么偏偏会是一个直男?   不过也对,心里没鬼才什么话都敢说,真正的gay都是现实唯唯诺诺,心里重拳出击,我说的就是我自己。   “算了,烤红薯不比你香?”我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将自己挪到安全区域,瞧了眼四周,“风好像大起来了,我们要不要先回去?”   顾鸣生再一次低头看向腕表,嘴角啜着笑,“快要八点了。”   “都这么晚了?”我搓了搓被烤红薯捂得暖烘烘的手掌,转头催促,“走吧,你把车停在哪里了?”   谁料顾鸣生没有回答,反而突然抛出一个问题,将我难住。   “小曜,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你猜一下。”   我很给面子地回想最近的节日,半晌摇了摇头,“我猜不到。”   顾鸣生耐心地说:“你随便想一个,想到什么就是什么。”   “总不会是我们认识十周年的纪念日吧?”   结果话音落下,顾鸣生就先笑了起来。他边笑边往我身上靠,我顺势按住他的肩膀,被压得不轻,无奈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起来了,你好重。”   “才不要。”   他的声音在耳侧显得闷闷的,带着些潮湿。我还是不习惯和同性靠得那么近,偏头想要躲开,脖颈内侧却突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拂过,泛着冰凉,我下意识伸手去抓。   “顾鸣生,你把什么东西放我脖子上了?”   顾鸣生握住我乱晃的手,将一个硬得硌手的小东西放进掌心。我将它转到面前,迟缓地眨了眨眼,“......太阳?”   一枚镶着细钻的太阳状项链被顾鸣生戴上我的脖子。小太阳的芒角泛着精致的银光,冰凉的质感在手中慢慢捂热,我看了很久,才听见自己问,“这是送给我的?”   顾鸣生没有直接回答,嗓音夹杂着细细的笑意,“你再翻过去看看。”   我听话的将小太阳翻过身,光滑的银质底面刻着两个字母,‘LY’——林曜。   “你送我这个干什么?”良久,我才收起失态,却依然低着头没有去看顾鸣生的眼睛,“今天是......”   “现在应该想起来了吧?”头顶传来顾鸣生手心的温热,我听到他用含笑的嗓音说,“小曜,生日快乐。”   今天是我的生日。   作为当事人,我竟然是在收到礼物的这一刻才想起这件事。回想我刚才居然还在努力地想节日,腾起股又是好笑又是感动的复杂情绪,全都汇聚到一起堵在胸口,让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顾鸣生转头望向不远处倒映夜空的江面,我心胡乱跳着,也下意识随他看去。下一秒,一束星光点亮,划破寂寥的天。周围响起路人驻足的惊叹,烟花在湖水上方绽开,火光通通化为细碎的钻坠落水面,一场美轮美奂的烟花秀让人忍不住看呆。   “好美。”   我看向身边的顾鸣生,忽然觉得这个词用来形容眼前人也是极为恰当,他察觉到我的目光,弯眸一笑,瞬时让漫天烟花都变得暗淡无色。   “带你提前看一场烟花秀,喜欢吗?”   我用力点头,压抑不住心中的雀跃,“你怎么知道今晚湖边会放烟花?”   “你猜一下。”   “又来,我不猜,你直接说答案不行吗?”   “小曜,你真是没有情趣。”   顾鸣生低笑,凑到我的耳边压低嗓音,像是在倾吐什么隐秘又郑重的情话,“因为这场烟花是我让他们放的。”   耳廓被热气吹得酥麻,我竭力集中精神,不被这些细枝末节分心,“你为什么......”   霎时,我意识到一个疑似正确的答案,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大脑空白许久,才迟疑地问出,“是为了给我过生日吗?”   顾鸣生眼底荡漾着笑意,仿佛是在赞许我猜到了正确答案,颔首点头,“小曜真聪明。”   我突然理解了顾鸣生为什么会那么受欢迎,哪怕他没有这张万里挑一的脸,那自然到骨子里的撩拨也足以让任何一个人为之动心,包括我在内。   他的惊喜总是这样别出心裁,不是突然将眼睛蒙上,也不是将鲜花礼物一样样摆在面前,而是用最平淡疏松的态度将礼物送出,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他才会俯身低语,道出精心准备好的一切。   这份心意温柔又强势,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姿态。夜空再度沉寂,胸前的小太阳被体温染裹得滚烫,好似真的燃起一簇火苗,烫到我的胸口。 第13章   很多次,我都会产生一种与顾鸣生越过友情线的危险想法。   不过短暂的幻觉后,他又总能将我拉回现实,让我再度记起他是一个直男的事实。   也许对他来说,这样的亲昵只是朋友间最正常的相处模式,要怪就只能怪我意志不坚定,总是被美色冲昏了头。   一路上,我都在给自己义正言辞地做心理建设,那簇因烟花而撩起的短暂火苗也终于熄灭得差不多。顾鸣生开车送我到楼下,临走前突然俯身抱了我一下。   “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是在偷情?”他在我耳侧闷闷发笑,“正室在家里等你,可怜我这个情人就只能在楼下和你亲热,林大爷,你真是艳福不浅啊。”   我听完他的一通胡话,面无表情地伸手推开,“我要上去了。”   “我开玩笑的,”他笑着,眉眼处却细微拧起,“你说我要是现在上去,陈锋会不会把我赶走?”   见他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我只能出声打断,“他会不会赶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等你走后他一定会对我发脾气。”   别说是顾鸣生了,就是随便拉来一个同事朋友,陈锋都能扯着冷脸散发不悦。在感情上,他向来都很敏感,总觉得身边所有人都可能把我抢走。对此我简直哭笑不得,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那么大的魅力。   只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无比好奇陈锋眼里的自己究竟优秀成了什么样,才能让他这么执迷不悟。   顾鸣生没有坚持,从善如流地说:“那就算了,我下次再去公司找你,今晚天气凉,你早点回家休息。”   “那我走了,”我顿了顿,小声接了一句,“今天谢谢你。”   朋友之间说‘谢谢’似乎显得过于客套,但我莫名觉得自己应当和顾鸣生认真的说上这么一句。   为他的精心准备的惊喜,也为这份沉甸甸的心意。我不习惯接受旁人没来由的好意,也只有他能猝不及防得让我每次都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顾鸣生抿唇浅笑,在路灯暖色的晕染下徒生出一股温柔,“不用谢,你今晚开心就好。”   我的心微微一动,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进漆黑的楼道,一路没有回头。   其实我很想转身看看,只是不确定他是否还在原地。无论是哪种情况我都莫名害怕知道,还是选择将它渐渐埋压在心底。   客厅开着敞亮的灯,却不见人影。我唤了一声陈锋的名字,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我放下东西走进厨房,目光在触及桌上的某样东西时放慢脚步,耳边忽然响起卧室门打开的声音,继而闯入陈锋冰冷的问句:“你去哪里了?”   我转身对上他投来的目光,在某种名为心虚的情绪驱动下不自觉加快了心跳,“下班后和同事聚了聚。”   他没有说话。   我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你也准备了蛋糕吗?”   话音落下,他的身形顿了顿,而后缓慢向我走来。他应该是刚刚洗过澡,身上还带着股好闻的薄荷香,随空气直窜进我的鼻腔,倏地有些晃神。   他站定在我面前,自顾自拿起那个蛋糕。我猛地察觉到了陈锋的企图,想也不想扯住他的手臂,不由地拔高音量,“你要干什么?”   “看你玩得这么开心,应该不差我这个蛋糕,”他的嗓音夹杂着自以为藏得很好的讽刺,“当然是扔了。”   太阳穴有些突突的疼,不知道是因为刚才在江边吹了冷风,还是被陈锋这番话给气到的缘故。我试着放轻音量,“蛋糕可以放在冰箱里,我明天当早饭,你提前准备了这些应该和我说一声......”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毫无底气地说道。只感觉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大大的‘虚伪’,面对这样的局面束手无策。   是啊,‘说一声’。可如果连惊喜都要提前报备,留出时间,那这样的惊喜还算是惊喜吗?   仿佛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我与陈锋的关系只是搭建在幻境上的一座虚壳,只要稍微一下就能戳破表皮的爱意,露出千疮百孔的内里,如海市蜃楼岌岌可危地颤动。   陈锋脸上的肌肉伴冷笑牵动,字句中的尖锐不知是冲我还是冲向自己,“说不说都没有意义了,反正我的东西对你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垃圾,你说对吗?林曜。”   “你不要这样说自己,”我抿了抿干涩的唇,缓缓说道,“我本来都忘记今天是我的生日,后来在同事的提醒下才想起来,如果我一早就知道,肯定会早点回家和你一起过,今晚的事情我不是故意的。”   “所以一切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道歉,刚才我不应该那样说你,你是想听我这样说吗?”   他短促笑了一声,却冷得发烫,“林曜,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脑中嗡嗡作响,好像说再多的话都只会让局面显得更加糟糕。指关节松了又紧,虚虚的垂落在身侧,我细弱地吐出两个字,“抱歉。”   周围似乎短暂的安静下来,也许是三秒,也许是十几秒,我终于听见陈锋的声音再度在狭隘的空间里响起。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什么?”   “你刚才去了哪里?”   他的双眼黑白分明,眉间酝酿着浓到化不开的阴郁,还有几丝从未浮现如虚影般的隐忍的悲悸,触目惊心。   我狼狈地移开眼,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说,“我一下班就去和同事吃饭,吃完后在江边散步消食,他们走了我就打车回家,就是这样。”   “你是希望我相信这段说辞吗?”   他的目光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我心慌。无数杂乱无章的思绪刺过脑海,我浑噩地点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好像大脑已经产生惯性,我又对陈锋撒了谎。   冰箱制冷在嗡嗡作响,没有拧紧的水龙头滴砸在水槽的瓷碗上,隔壁邻居的电视开得很大,还能依稀听见断断续续的背景音乐,伴随几句模糊的台词。   一切动静都在沉寂中扩大,作为掩饰我卑劣的最好工具。   许久,我终于听见陈锋开口,每一个字音都像艰涩的外语,沉得无法在舌尖上化开,“要是我选择相信,你会开心吗?”   “陈锋......”   “今天是你的生日。”   他前言不搭后语,我却能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想在生日上让我难堪,不想让本该开心的事情变得沉重。   明明还没有开始,他就已经在短短几分钟内结束自我调节,甚至自己找到台阶摆在脚下,只等我点头首肯,不需要一句多余的软话。   我的心蓦然紧了紧,涌出一股浓郁的涩意,因为心虚,也出于愧疚。   “陈锋,对不起。”   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沉默之后,伸出手小心翼翼抱住了他,见陈锋没有推开,又仰头亲在他的脸颊,带着些安抚的味道,也有几分恳切的讨好。   他垂下眼,这个距离,让我很清楚就能数见陈锋微颤的睫毛,兀然让我想起了顾鸣生。   仅短短一个晃神,亲便替换成了吻。夹杂着浓烈薄荷香的唇将我抵在厨房的高台上,他反客为主的欺上身,每一处都紧贴得密不可分。唇舌将主人内心的不满与愠怒一同倾泄而出,把我堵得只能发出几声断续的呜咽。   “陈,陈锋......”   “我相信你,小曜,”他嗓音沙哑,是在对我说,也像是在对他自己说,“我相信你一次,好吗?”   他的身体不自觉发颤,也许是因为这个吻而紊乱了呼吸。似乎在某一刻,漆黑的眼底流露出一丝浅薄如纱的脆弱,只是消散得太快,来不及捕捉。   我没有抗拒这个吻与在身上游走的手,任由这场摩擦愈演愈烈。不知什么时候被陈锋抱到柔软的床上,他摸上我已经有了感觉的身体,一路吻至胸膛。   (删减车)   ......他俯下身迫切地吻我,咬破嘴唇也不肯松开。我迷迷糊糊地推拒着,突然被他扣住手腕,冰凉的银质圆环套入无名指,我下意识后缩了一下,却被他不由分说地紧紧锢住,透过一层迷蒙的光线,我终于看清陈锋给我戴上了什么。   一枚戒指。   --------------------   五一快乐!想要大家的海星(小声),删减见微博@郑九煞,以后都会放在上面,记得点个关注哦~ 第14章   “......你从哪里拿出来的?”   胸口堵了许久,我才拾起断掉的思绪,哑着嗓子开口问。   陈锋从背后抱住我,汗津津的身体像是丝毫不觉得闷热。他厮磨着我的后颈,硬得扎人的发丝戳到皮肤,稍稍发痒。我忍不住躲了躲,却被他牢牢扣住肩膀。   “我一直放在口袋,刚才就想给你,”他闷闷地说,“不喜欢就还给我。”   我好气又好笑,作势要摘掉戒指,“那我现在就还给你?”   “你敢?”   陈锋立马沉下脸,半眯着眼威胁,好像刚才说出那句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早有预料地放下手,“口是心非。”   得到这个评价的陈锋不置可否地哼了两声。他掰过我的下巴,没有表情的五官显出几分颇为唬人的冷峻,“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我很想问他现在应该说什么,获奖感言吗?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目光不自觉瞟向那枚戒指,有些怔仲。   我从来没有想过陈锋会送我戒指,可是他真的送了。   就好比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可是眼睛一眨,就过了五年。   单从外表看,这只是一枚朴素的银环。感受到内里似乎有些不平整,我顶着陈锋吃人的目光将它摘下,眯起眼终于看清了里面刻的小字。   2014/9/25   不是我想象中的情话或者名字,而是一串平平无奇的日期。   “14年......9月25日?”我大脑飞速运转了几秒,下意识问出,“这是什么日子?”   陈锋闪着暗光的眸子顷刻间沉下,浑身散发出冰冻三尺的寒气。我心里暗暗叫苦,14年,那得是六年前的事情了吧?我哪还记得六年前发生了什么......   电花火石之间,思绪戛然而止,我似乎抓到了一点尾巴,眨了眨眼缓慢试探道。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不用陈锋点头,我也从他舒展开的眉眼里知道自己猜对了。   人的记忆真是神奇的东西,每当我觉得自己一定忘记了某件事情,就会在一个契机、一个晃神后,清晰想起。   刚认识陈锋的时候,我正升上大二。   我就读燕大文学系,陈锋则是隔壁体校的新生。他第一次来燕大打球,我刚好从旁边经过,篮球不小心出界,滚到我的脚边,相隔十几米的距离,我弯腰捡起将球扔了回去,那是我与陈锋第一次见面。   从那以后,像是打开了某个奇特的开关,我每次路过篮球场,都会有球莫名其妙的滚到脚下。而每当抬头,又总能对上陈锋青涩的目光。这样来了几次,就是傻子也知道他是故意的。   这段笨拙的追人回忆早已被陈锋列入‘黑历史’的范畴,我每次想起都会感到忍俊不禁,好像那样无忧无虑的轻松岁月就发生在昨天。晃神回来,陈锋已经再次扯过我的左手,将戒指不由分说地套进无名指,并且命令道:“不准摘下来。”   “知道了,”我流露出一丝笑意,声音微顿,“陈锋,你这是在和我求婚吗?”   他呼吸一窒,然后生硬地回答:“只是生日礼物,你爱信不信。”   鬼才信。   我翘起唇角,觉得心底浮起的异样应当是喜悦,可涌上来的却又不单单是毫无杂质的纯粹喜悦。那其中有感动,也有惆怅,浓郁而滚烫,如清早的潮雾沉甸甸压在胸口,一寸寸渗透进血肉,压得我一时间说不出话,也喘不过气。   默了半晌,我才听见自己用微微变调的声音说:“谢谢你。”   这也许是世上最通用无耻的两个字,可以用来应付一切不知该给予什么回答的语境情景。   我想我给不了陈锋更好的答案,而‘谢谢’永远不会出错。   他没有发觉我话中的异样,刻意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欲盖弥彰地强调:“都说了只是生日礼物,你别给我胡思乱想。”   “好,那就谢谢你的生日礼物,”我忍着笑,不去戳穿他的别捏,“你什么时候买的?藏得那么深。”   紧接着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我禁不住问:“不会是我去学校接诺诺那天吧?”   陈锋很奇怪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   突然地,我很想穿回那天把自己胖揍一顿。   “就是瞎猜的,没想到真的猜中了。”   我含糊不清地扯开话题,绝对不会告诉陈锋那是一个由外卖盒而引发的血案。还好他对此不感兴趣,听完后就继续沉下胳膊抱着我。我任由他紧紧环绕,闭上眼浮起几分倦意,脖子却突然一紧,那枚由顾鸣生送出的小太阳被陈锋捏起,银质的边角划过光晕,被他面无表情地把玩在掌心。   ......差点忘了这回事。   “这个东西是谁送你的?”   我咽下喉咙里的脏话,抽回项链镇定地说:“我自己买的,好看吗?”   “你不是从来不戴首饰吗?”   “路边看到好看就随手买了,反正价格也不贵,只是戴着玩玩。”   见陈锋眉头一点点拧起,我愈发觉得没底,干脆心一横,趁其不备亲了上去,然后故意勾住他的脖子,轻轻蹭了一下。   毫不意外地听到他变粗重的呼吸。   “时间还早,要再来一次吗?”   他隐忍着说:“你明天还要上班。”   话说得冠冕堂皇,手却已经在底下不安分地摸了起来。我内心唾弃他的口是心非,也连带着唾弃起自己不光彩的手段。   顾鸣生啊顾鸣生,为了给你打掩护,我真是牺牲了太多。   “林曜哥,你最近是打算结婚了吗?”   午休时,赵泉神神秘秘的一番话差点让我被水呛到,“谁和你说的?”   他瞄向我左手的无名指,一副又羡慕又失落的表情,“戒指都上了,离结婚还远吗?哎,我现在可是连女朋友都没有呢。”   我顺了几口气,刚想开口解释,又发现没有什么可以解释,只能说:“别想太多,我和他还没有走到那一步。”   赵泉摇头晃脑,“现在没到,以后也总会到的。”   我摸了摸光滑的杯壁,指腹还留有传递过来的余温,“感情的事不好说......总而言之,我不会结婚。”   赵泉似乎听不太明白,我也不愿多说,顺口扯去了其他话题,聊着聊着就开始听他哭诉,只是内容颇有些哭笑不得。   “林曜哥你看,球球它真的焉了!”   我说:“这连两个月都没到,你是不是给它倒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赵泉委屈又忿忿,“怎么可能!除了浇水和晒太阳以外我什么也没做,你说球球它怎么好端端的就成这样了?”   球球是赵泉养的那盆仙人掌,此刻主植二人正达到高度统一,全都焉着脑袋,无精打采。我有点想笑,但思及不太厚道,给憋了回去,怜悯地看着那盆仙人掌,想起它刚到赵泉手上的精神面貌,内心唏嘘不已。   能在赵泉养什么没什么的buff下存活一个月,也算是生命的奇迹了。   赵泉离开后,我将这件事分享给了蒋秋时。这段时间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冷淡,好像那顿饭没有起到丝毫拉近距离的效果。虽然聊天内容比以往更多,但态度依然是那样不冷不热,全靠我在一旁努力热场。   其实我一直都不理解蒋秋时对我的态度。哪怕再直的人,被同性这样出格地关心也会察觉到一点不对劲吧?可无论如何暗示,蒋秋时都秉持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态度,好像真的把我当成一个热情的小辈,平和聊天。   几乎要把我憋出内伤。   纠结的片刻里,蒋秋时已经回了消息:他的仙人掌叫做球球吗?   明明好笑的点是赵泉能把生命力最顽强的仙人掌给养死,蒋秋时的关注却格外清奇。我想要去纠正,又自暴自弃地觉得算了,打字回复道:是啊,还挺可爱的。   谁料蒋秋时问:那你的呢?   我刚想说自己并不会干给植物取名字这么幼稚的事情,却不知道是不是哪根筋搭错,鬼迷心窍地删掉已经打好的内容,回道。   :我的那盆叫秋秋。   我放下手机,缓慢做了一个深呼吸,没想到胆子日渐膨胀,到现在连蒋秋时都敢调戏了。   他会怎么回复?   昂扬的情绪没占领高地两秒,就被忐忑不安给取代。我与桌上的仙人掌深情对望,总感觉眼前时不时就划过蒋秋时的脸。僵持片刻,屏幕终于亮了起来,我连忙点开查看,心底的小芽颤了颤,忍不住发出‘就这?’的呐喊。   蒋秋时:很适合它。   “......”   这要让我怎么回复?   不愧是你,蒋老师。   我关掉手机,难得不想上赶着说些什么,硬要说为什么的话,大概就是心累。   感情我都做的那么明显了,蒋秋时还是一点也没有察觉。我惆怅地叹息,忽然又想起顾鸣生,眼皮不禁跳了两下,得出一个结论。   直男,果然是世间最可怕的生物,由其是撩不自知的可恶直男。 第15章   下班后,顾鸣生过来接我。   最近燕城降温得厉害,新闻说跨年那天很有可能降雪。作为一座不常下雪的南方城市,仅仅是这么一个不确定的消息都足以让人振奋。这一整天我都在听同事们讨论跨年那天的活动,见到顾鸣生时也顺道问了出来。   “跨年那天你有什么打算?”   “你这是在约我吗?”顾鸣生转动方向盘,含着淡淡的笑意,“还没有想好,如果你要过来我一定会空出时间。”   我也不是第一次领教他扭曲事实的能力,驳回道:“你想多了,我就是看你最近太闲,随口问问。”   “我最近很闲吗?”   “你说呢?”我把问题抛回给他,“要不是我刚去ETERNAL做过采访,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被炒了。”   顾鸣生的工作向来忙碌,他不像白领那样可以朝九晚五,遇上难搞的甲方在棚里拍摄到凌晨也是常有的事情。偶尔的消息失联我都见怪不怪,像现在这样没事过来找我吃饭聊天才显得格外反常。   只是他藏得太好,一点也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我半是玩笑地询问,不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谁料顾鸣生认真沉吟了一会:“差不多吧。”   这让我刚准备好的措词猝不及防卡在了喉咙里。   直到抵达目的地,我还没有从顾鸣生的话里回过神来。他自然地探过身替我解开安全带,我下意识后仰,盯着他好看得过分的侧脸问:“你准备辞职,认真的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笑眯眯地弯了弯眼,说:“先去吃饭,我已经订好了位置,等进去后再和你慢慢解释。”   我眉心跳了跳,只能憋着一股气随顾鸣生走进包厢。不知是不是巧合,这里就是我先前与蒋秋时去过的餐厅,我快速点了几道味道还不错的菜,又等顾鸣生点好,才好整以暇地审视他。   “现在总可以说了,你真的打算不做模特了吗?”   在我迫切的目光下,顾鸣生悠悠倒了一杯茶,轻启双唇吐出两个字:“真的。”   仅这一声,我就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你什么时候做的决定?”   “准确的说是在两年前,不过直到现在才确定下来。”   包厢里的空调略高,顾鸣生伸手解开最上面两颗扣子,嗓音透着一贯的慵懒与不容忽略的认真。   “为什么?”我实在不解,也问了出来,“你现在的工作已经很稳定了,一旦辞职就又要从零开始,根本得不偿失。”   顾鸣生坦然地勾起唇,把盛好的那杯茶放在我面前,“从零开始也不一定是件坏事,如果一定要说为什么,大概是我不想再做别人眼里的花瓶了吧。”   我意外地看了他半晌,喝茶润了一下喉,“我还以为你很享受做花瓶的生活。”   毕竟不是谁都有干这行的资本,像顾鸣生这样应该是属于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但总会有腻的一天,”顾鸣生撑着下巴微笑,不置可否,“我已经在慢慢减少拍摄邀约,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彻底解约。和ETERNAL的合同还有三个月到期,最好的结果是我能在这三个月里找到下家,不然我就真的要成为无业游民,靠小曜你养了。”   这当然是在开玩笑,单就他这几年攒下的存款都足够普通人挥霍大半辈子了。可这丝毫不妨碍他故作可怜地眨了眨眼,演得逼真又丝毫不减帅气。   明明也是快要三十的男人,做出这样的举动却一点不显违和油腻。可能这就是好看的人的特权,换作是我这样做,估计会被人当成眼皮抽筋也说不定。   花了半分钟消化完这个消息,我想到了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那解约之后你打算做什么,难道继续回去画画吗?”   他还没有回答,我却先一步晃了神。   时隔经年,我几乎已经记不起顾鸣生坐在画室里沉心作画的模样,只还依稀记得他专注时比任何一刻都要浓郁的魅力。他毕业于燕城美院,画画是我印象里他唯一承认的爱好。只是美术太烧钱,顾鸣生又需要钱,支出和回报不成正比,现实的问题让他最终选择放下画笔,继续做回模特。   这个结果无可厚非,每个人都要赚钱谋生,他选择了当时更适合自己的路,只是我偶尔会为他的放弃感到可惜。   如果顾鸣生真的要重走艺术这条路,我一定会举起双手一百个支持。   面对提问,顾鸣生缓缓摩挲杯壁,沉默片刻,他平淡吐出一句话:“我想去做演员。”   这无疑是个重磅炸弹,平地一声砸得我耳鸣了少顷,久久不散。   怎么想,我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脑中骤然浮现出那晚顾鸣生放在床头的书,似乎也是关于演戏的内容,这个结果,也许并不是没有预兆。   茶水已经起不到润和作用,我嗓眼发紧地问:“你准备去演戏?”   “这是我衡量之后的最好选择。”   顾鸣生似是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息,他对上我的双眼,沉荡片刻后又恢复往日的漫不经心,仿佛一瞬间的黯淡从未出现。   “如果遇上一个愿意捧我的东家,演上几部剧,再接几个广告,哪怕要被公司抽走一部分,拿到手里的钱还是模特的几倍不止。这几年我累积了不少粉丝,转行做演员能将现有的资本最大化,相比那些没有经验的新人,我的基础更扎实,如果一切顺利,最多十年就可以赚够养老钱,你觉得怎么样?”   他列举得井井有条,很难让人不去赞同。我却莫名滋生出一股烦躁,在心头密密麻麻的盘绕,既是因为顾鸣生这番将自己当作商品一般的话,也是因为他对我只字未提的隐瞒。   这些年他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学会用笑容掩饰一切。嘴角的肌肉向上牵引,眼睑微微下垂,仿佛温和又无害,从而让我经常忽略他实则漠然到了骨子里的本质。   我说不出赞同的话,也想不到反驳的点,默默喝了一口茶,“既然你已经做好决定,就不要再为别人的想法动摇了。”   空气沉寂,顾鸣生的笑容淡了些,“你不希望我进娱乐圈吗?”   “这是你的事业,我肯定会支持。”   “小曜,我只想知道你的想法。”   气氛凝固之余,我复杂地望着他,胸口堵着股说不清也绕不开的情绪,最终只化为沉闷的一句:“你应该知道,娱乐圈很乱。”   “模特这行也干净不到哪里去,我一直都知道该怎么拒绝,也知道要怎么做才不会伤到自己。”   顾鸣生的眉头逐渐松开,泄出一丝难得的温柔缱绻,“小曜,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他鲜少会露出这样的神情,琥珀色的瞳孔渲染出一股荒唐且不合时宜的深情。我心跳快了两拍,匆匆移开视线,含糊地‘嗯’了一声后,包厢门被服务员推开,我与顾鸣生默契地停下声音,不再多说。   他把我点的那两道菜推到面前,微微一笑,“先吃饭吧。”   我拿起筷子,没有拒绝他的示好。   不知不觉,顾鸣生变了很多。   比如曾经的他绝对不会这样冷静地分析利弊,更不会将自己的未来明码标价,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他还和从前一样,依然会为工作没日没夜地不顾身体,也为梦想仍怀有少年人的一腔热血。   他有时候活得太张扬随性,有时候又太小心翼翼,像是走在钢丝的两道极端,无数次与平衡点擦肩而过。   世上明明有那么多种活法,他却偏偏要选择最累的那一种。   “我觉得你应该再认真考虑一下。”   见顾鸣生夹菜的手微顿,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不大的包厢里回响:“你现在不缺钱,为什么不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大学时你说想办画展,想在毕业后出国进修,那个时候你条件不足,可现在你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逼自己去做不喜欢的工作?”   我清楚地知道顾鸣生根本不喜欢演戏,一如他当初也不喜欢做一个被人称之为‘花瓶’的模特。   他只是需要钱,需要给他和母亲更好的生活才迫不得已选择这条路。从我认识顾鸣生开始,他身上的重担就一刻未曾卸下,如果洗盘子能赚到比做模特更多的钱,我想当初的他也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去做。   那无关喜欢与梦想,只是走投无路后对生活的妥协。   我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人生,体会不到他的心情,更共情不了钱对他的重要。我只是自私地不想他离我越来越远,远到再也追不上。   沉默蔓延,顾鸣生少有地不再以玩笑作答。他压平唇角,没有表情的五官线条漠然疏冷,褪下那层漫不经心的外壳后,骤然让我觉得一阵陌生。   “小曜,不切实际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该奢望,这是我后来明白的道理,”他静静望着我,扯出一个劣质到极点的笑,“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像钱那样带来切合实际的温度,这些事情也许你以后就会明白了。”   我想我一辈子也不会明白。   但我没有去戳穿他堂而皇之的谎言,只缓慢而沉重地点下头,平静外壳下的心情仿佛从高处坠落至谷底,糟糕透顶。 第16章   “我去一下洗手间。”   “好。”   后背抵住关上的门,我吐出一口浊气,抬手松了松系得过紧的领带,却没有让发涩的喉咙得到丝毫缓解。   我实在不想窥探顾鸣生的过去,那样的行为卑鄙又可耻,可很多时候,冲动都难以抑制。   他只在少年时短暂地和我提起过一次——他没有父亲,对方在他出生前就跑得无影无踪。一个柔弱的女人能撑起的天地太有限,他必须比其他孩子更早懂事,接受成年人世界的批判与法则,才能拿这些换来如今看似美满的生活。   他得到了很多人眼红羡慕的一切,也同样失去了一辈子拿不回来的东西。我时常会想,如果顾鸣生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现在的他一定活得骄傲明艳,而不是像刚才那样,就连笑容也要精算到一分一毫,假而精致。   他将自己困在逼仄一方天地,拒绝一切试图靠近的外来因素。曾经我以为那是他想让自己鹤立鸡群的刻意为之,直到后来才明白这是他生来就懂得的本能防御。也许就连我,也无法触摸到他掩藏在盔甲后的全部真心。   我知道这不能完全怪他,但这并不妨碍胸口的郁结堵得发涩。   洗手间的标志在前方右转,我揉了一把被空调闷得发烫的脸,踱步走去。拐弯时有人走出包厢,我下意识侧过身,直到对方突然一声叫出了我的名字。   “林曜?”   他声音不大,带着些不确定性,顺着空旷的走廊飘进耳里。我回过头,只看见一张陌生的面孔。   “......你是?”   男人睁大眼睛,快步上前拍着自己的胸脯说:“我是何晋啊!你不记得我了?高三6班的何晋。”   刹那,我有些后悔刚才走出了包厢。   花了几分钟将眼前人和记忆里模糊的脸对上号,我杵在原地,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尽管我知道这只是没有道理的迁怒,但还是压抑不住心头的浮躁,看着何晋尴尬掺杂着激动的脸,我扯出了一个笑。   “真巧,在这里碰见你。”   这几个字像是让何晋得到了许可,顿时没有顾虑,爽朗地笑了起来。   “就是,怎么会这么巧!要不是你这几年都没什么变化,我刚才都不敢叫你。”   “你倒变了不少,我差点没有认出来。”   何晋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着,“是有点,任寒他们都说我发福了,不过我这是幸福肥,全靠我老婆喂出来的。”   我假装意外地问:“你已经结婚了?”   “是啊,刚今年六月办的婚礼。”   他一打开话匣子,颇有种要在走廊里聊到天荒地老的冲动。我心中不耐,却没有表现在脸上,等他说完六年恋爱长跑终于修成正果的故事后,我才委婉地提起在外面聊天不太方便,何晋一拍脑袋,又是懊恼又是热情,把我领进了他的包厢。   ......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进都进去了,我也不好说出扫兴的话。包厢里坐了四个人,两男两女。我拘谨地打了招呼,几个人轮流介绍下来才发现都是高中同学。何晋说他们毕业后一直都有联系,没事就喜欢出来聚一聚,今天是正好赶上。   “来,林曜,真没想到今儿个能碰见你,这缘分不喝不行!”   手中被何晋硬塞了一杯酒,我为难地说:“我酒量不太好。”   他全然不给我拒绝的机会,仰头一饮而尽,“没事,意思到了就行,咱们走一个!”   何晋比高中时更加热情,我也只好碰了酒杯,低头喝下。灼烫的白酒烧着嗓子,我没忍住咳嗽起来,狼狈时有人递过一张纸,我说了声谢谢,擦完嘴后才对上那人复杂的目光。   ......任寒。   高中时的人和事我基本已经忘了干净,到现在还能记得一二的除了顾鸣生,也只有任寒。我忍着尴尬冲他一笑,谁料他像看见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躲开眼神,僵着脸不说话。   这么多年倒也没变,还是这么喜欢躲着我。   何晋几个已经喝过一轮,全都带上些醉意。他拉着我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一会说要聚齐所有高中同学办个聚会,一会又说起逃课去网吧被抓的糗事,我强撑着附和,实际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高中时我朋友不多,在学校里每天按部就班的听课学习,算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同学眼中的书呆子。何晋几个是班上最活跃的小团体,和谁都关系不错,与我完全相反。   硬要说我们有什么交集,那也只限于几次集体活动和分发作业时的短暂接触,无论他如何回忆自己逝去的青春,我也升不起丝毫共鸣。   听着他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两个女同学都露出见怪不怪的神情。我忍着难受陪何晋喝了三杯,等到第四杯时被任寒伸手拦住。   他皱着眉头,却没有看向我,“差不多得了,一身酒气的回去婷姐又该说你。”   我想这个‘婷姐’应该就是何晋的老婆,他一听这名字就放下了酒杯。我见时机差不多,有些不稳地站起身,“我也该回去了,朋友还在等着。”   何晋只能点头,大着舌头拉住我,“咱,咱俩加个微信再走,有空一定要出来聚聚啊林曜。”   我撑着笑容说好。   走出几步,那四杯酒的后劲也跟着上头。我揉着眉心拐进洗手间,胃里翻涌起一阵恶心。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喝过这么烈的白酒,浑身都传递出不适的信号。我靠着墙缓了三四分钟,才压下那股难受劲。   掬了把水洗完脸,脑袋总算清醒不少。我甩了甩手,刚准备推门离开,就和来人迎面撞上。   说不出是意外多些还是平静多些,对方是任寒。借着洗手间的冷调光,我勉强看出他并不算好的神情。   只是醉意压得我浑身难受,根本无心辨别他脸上的深意。我伸手推了推任寒的肩膀,却纹丝不动。   “让一让,我要出去。”   “林曜,你还记得我吗?”   他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我好脾气地说:“当然记得,你是任寒。”   虽然我记性差,但也不至于刚听了人家的自我介绍转眼就抛到脑后。更何况高中时那段不太美好的经历,让我忘记谁也不可能忘记他。   我觉得自己分明没有说错话,可任寒的神情却更差了几分,屈辱中掺杂着隐忍羞怒,给这张斯文的脸添上几分狼狈。哪怕我的眼前已经开始飘雪花,也不禁在心底感慨了一声。   他要是长得再丑一点,或许当初我也不会选择对他告白了。   哪怕那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误会。   任寒做了一个深呼吸,沉重地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像是忽然被设下禁言,没有了声音。   我被他莫名其妙堵了四五分钟,心情也直线下降,语气不太好地说:“有话直说,没事我就走了。”   “林曜!”   任寒仿佛是凭借本能地喊了一声。他抓住我的手腕,随后又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用力甩开,我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推开他大步离开。   谁料他再一次扯过我,声线泄出一丝微不可闻的颤抖。   “你......你已经结婚了?”   顺着他裂眦的目光,我看向无名指上的银戒,戒身在灯下划过一圈光弧,渲染出一丝莫名的圣洁。我干脆利落地抽回手,“对,我已经结婚了,儿子都快三个月大,等着叫爸爸。”   我颇为恶劣地说完,眼睁睁看着任寒像是全身被一道雷劈过般颤抖起来。他的气势在瞬间萎靡,彷徨又迷茫地瞪着我,好像我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硬生生要在身上剐出一个洞来。   “你怎么可能和女人结婚?”他喃喃道,“你怎么可能会和女人结婚?”   我不耐地反问:“怎么不可能?”   “你忘记曾经和我说过的话了?你......你明明......”任寒深吸一口气,深恶痛绝地看着我,“你这样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他的眼神复杂到让我难以形容,愤怒,不解,迷惘,厌恶,还有一丝我看不明白的怅然若失。   不过还好,至少他没有再用‘恶心’与‘变态’来形容我,几年下来的词汇量还算有所长进。   “任寒,你也知道那是曾经,”我平静地说,心情没有因为他的话产生丝毫波澜,“十几岁的小孩会犯错很正常,更何况我也没有做出什么毁天灭地的事情,顶多就是说了几句话,让你恶心了那么一阵,这应该罪不至死吧?我不知道你究竟在耿耿于怀些什么,但我需要提醒你的是,所有带有侮辱性的词语都是从你的嘴巴里出来的,我一句也没有反驳,需不需我帮你回忆一下?”   我的话音很冷,想必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其实这样撕破脸皮挺没意思,在包厢里认出任寒的时候,我除却惊讶就没有其他情绪。这么多年过去,大家都不是一无所知的小孩了,我甚至还给足了面子冲他微笑,可惜他不但不领情,还堵到了卫生间,就像当年那样站在道德最高点质问我的性取向,实在是讨厌又烦人。 第17章   任寒杵在原地,没有再说一句话,面容在阴影交汇处晦暗不明。   我转身离开,这一回终于没有再被莫名其妙地拦截住。   “怎么去了那么久?”   回到包厢面对顾鸣生的询问,我摇了摇头说不出话。   空调暖气让酒劲上来后的脑袋越发昏沉,像是盛满废水的容器,晃一晃都能听见水声。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几乎在下一刻就起身接住了我。   沉淡的香水味席上鼻尖,驱散了几分生理不适。我下意识往顾鸣生怀里钻了钻,他的身体似乎有一瞬间僵滞,但消散得太快,更像是错觉。   喑哑的嗓音在头顶响起:“你喝酒了?”   我大脑凝滞着无法思考,嘴上却毫无意识地流利说道:“嗯,出去的时候碰上何晋,被他拉着喝了几杯......你还记得何晋吗?”   “记得,高中同学。”   他只用了三秒便得出这个答案,让我不禁怀疑自己的记性真的有那么差吗?   我有些不服,“你猜我还遇到了谁?”   顾鸣生低头一笑,胸腔抵着我的身体微微发震,“不会是任寒吧?”   ......简直毫无游戏体验感。   “你怎么知道?”   “你都让我猜了,除了他还能有谁,”顾鸣生没有多问,扶着我低头倒了一杯水,“你们喝了多少?”   我接过后吞了一口,慢悠悠地说:“就四杯。”末了又接上一句:“白的。”   喝下去的时候除了嗓子发疼就是想吐,现在过去半小时总算缓上不少。只是眼前的事物开始不停旋转,就连顾鸣生的脸也有些重影,看不真切。   一直靠在别人身上的感觉并不太好,我拽着他的手臂想要站稳,没想到刚迈出一步就撞到桌角。胯部的疼让眼眶瞬间冒上水汽,我紧紧咬着后槽牙,听见耳边响起一声短促的笑。   “你连四杯啤酒都能晕的量,哪来的胆子喝白酒?”   像是无奈,也带着些纵容,本该是责备的话,从顾鸣生嘴里出来却听不到丝毫怒意。   我晃了一下神。   “谁让他那么热情,完全不给我拒绝的机会,”我小声嘀咕,强撑着最后一点理智说,“先走吧,我怕晚点出去又要和他们碰上。”   他从善如流地环住我的胳膊,带着少许关切,“好,我扶着你。”   车里的暖气柔软包裹住全身。我半阖上眼,脑袋随行驶的车身微微晃动,几次不小心撞到窗户带来一瞬间清醒,三秒后又陷入混沌,反反复复。   “刚才任寒来找我了。”   顾鸣生转动方向盘,应了一声‘嗯’。   我用力重复了一遍:“刚才任寒来找我了。”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顾鸣生终于配合地缓慢问道,“旧情复燃吗?”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   “我和他能有什么旧情?他把我当仇人还差不多。这么多年过去他还和从前一样傻,看到我手上的戒指就以为我结婚了,我随口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结果他还真的信了,你是没看见他当时的表情,太好笑了。”   我乱七八糟地说着,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讲些什么。车速隐隐有些加快,我努力睁开眼睛,只能看见顾鸣生隐藏在暗中看不清表情的侧脸。   “你怎么不笑?不好笑吗?”   他按住我试图作乱的手,掌心烫得如火。我听到他低压的嗓音在车内响起,只说了短短一句:“你醉了,别闹。”   我不满地强调:“我才没有醉,我酒量很好的。”   他自然地应道,毫不争辩,“是,是很好。”   “别以为我听不出你是在嘲讽我。”   他无声笑了一下,刹那间的惊艳几乎让我眼前的时间暂停。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下,我目光追随顾鸣生下车绕到我这边,见他拉开车门后才后知后觉地问:“你要干什么?”   他欺身而上,阴影笼罩在上空,伴随声音摄取我的心魂,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带你回家。”   双腿腾空,霎时失重,我下意识抱住顾鸣生的脖子,意识到此刻的姿势后升起一瞬羞耻。沉稳的木质香很快萦绕而上,我被分走了心神,有些上瘾地凑到他脖颈处翕动鼻翼,蹭了蹭,“好香......”   他似乎顿了一下,继而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抱我上楼。   我困倦地合上眼,藏住短暂的失落与怅然若失,也许是终于找到某个发泄口,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全都争先恐后涌上心头,有顾鸣生温柔青涩的笑,也有任寒满脸震惊的指责,那些我从未诉之于口的隐秘真相,全都在这一刻纷沓而来。   我知道顾鸣生在拒绝一切有关‘任寒’的交流,他用力合上过去的闸门,并且提醒我不要去想,不要去看。   可我偏偏忘不掉。   和顾鸣生成为朋友,是一件十分顺其自然且必然发生的事情。   谁也不知道我们之间是怎么熟络起来,仿佛在某一天某一刻,他笑着揉我头发,被我用力拍开,旁人问他你什么时候和林曜关系这么好了,顾鸣生理所当然地挑眉,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是,他从来都没有问题,有问题的一直都是心怀不轨的我。   自始至终我都不喜欢任寒,他只是一个被无辜牵连进来的普通人。我恰巧需要一个除顾鸣生以外的‘暗恋对象’,他只是不幸地被选中成了这场无疾而终暗恋里的炮灰。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被他指着鼻子那样骂,我都没有反驳一句话的缘由。   我想顾鸣生是知道这段感情的,他知道我眼底藏不好的情愫,也知道黄昏课间我趁他睡着时悄悄印上的吻。于是他用最温和残忍的方式拒绝了我,帮我去追求另一个人,为我与任寒的感情出谋划策。他选择以这样的方式代替那句从未说出口的‘我们不可能’。   曾经我怨过他,我一直认为是先有他的偏爱,才有我的动心。但如今谁在前谁在后已经不重要,这段隐秘的悸动也早在漫长的时间里被层层磨灭。我甚至觉得他当初的做法并没有错,十年如一日的爱情可望不可得,但十年如一日的友情却可以化为现实。   也许暗恋到最后,都终将变成彼此心知肚明却不可言说的公开秘密。   如果没有重新遇见任寒,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想那段经历,并不是觉得遗憾或是不满,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再浓烈的感情在经年之后也不过这短短四个字足以概括,当初惊艳,也只是因为少见多怪。   如今的顾鸣生对我而言早已不是简单的朋友,他更像半个亲人或是知己。我太熟悉他的一切,反之亦然。也无数次庆幸,当初压抑在心底的感情是多么正确的选择。   回忆只有在混沌之余才会狡猾地席上理智,我不知道自己想了多久,又回溯到了哪里,身上的束缚似乎在一件件减少,最终沉入温热的水里。   过于舒适的环境让我不禁放下防备,沉靠在对方有力的怀中。每一寸肌肤都在池中滚烫,来自酒精催发地源源不断的燥热,好似一会置身于波涛汹涌海上的摇曳小舟,一会变为头顶烈阳竭力前进的旅人,锲而不舍地反复交替。   意识的流散如细沙无声沉淀,我最后只记得萦绕在鼻尖的木质沉香,久久不散。   直到半夜,我迷迷糊糊醒来了一次。   热劲褪去后的身体止不住发冷,每当这个时候陈锋都会成为最好的火炉。于是我下意识往身边的热源靠拢,不管不顾往里面挤碰。只是今晚的‘火炉’似乎与以往不太相同,他将我的身体裹挟得越来越紧,等想要逃离时已经没有了退路,腰身被双臂紧紧桎梏,连动弹一下都不得。   在这样的冰火两重天里,我沉沉睡去。   清晨醒来,我沉默地望着陌生的天花板,缓缓抬手捂住了脸。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但没想到能差到这种程度。如果能回到昨晚,我就算是得罪人也坚决不会喝那几口白酒。   强忍爆粗口的冲动,我从床上撑起身,睡袍歪歪扭扭地系着,比不穿好不到哪里去。顾鸣生的一只胳膊还挂在腰上,随我的动作猛然收紧,我僵硬垂下头,对上他惺忪的双眼,默了三秒,他懒洋洋勾起唇角。   “早啊,小曜。”   刚刚睡醒的嗓音带着天然致命的性感,像钩子似的划过心尖。我用了几秒压下悸动,推开他的手,“......早。”   “身体还难受吗?”   这句平平无奇的话在此刻的语境下彰显出一股欲盖弥彰的暧昧,我抑制住发散的思维,绷着一张脸说:“头已经不疼了,谢谢你昨晚的照顾。”   顾鸣生似乎并没有品出我话中的深意,漫不经心地笑着,“应该的,现在几点了?”   “九点多了,”我目光凝在他裸露在外的上半身,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怎么没穿衣服?”   “半夜太热了就脱掉了。”   顾鸣生撩了下额前的碎发,坐起身时莫名带来一股无言的压力。我下意识往后仰,视线控制不住锁定在他锁骨上的一串咬痕,顿时,一个不太好的念头占据了脑海。   “我昨晚喝醉后没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记忆里只有顾鸣生把我从车里抱出来,和半夜我错把他当成陈锋使劲往怀里钻的片段,中间一大段内容都在宿醉中断片。我紧张地盯着顾鸣生的表情,生怕听到什么让我当场社死的内容。   “没有,你不用担心,”顾鸣生笑得别有深意,我刚放下悬着的心,就又听见他不紧不慢地说,“也就是抱着我又亲又啃,一边告白还一边喊着其他男人的名字......”   “行了你别说了。”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顾鸣生的嘴,僵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心脏都要爆炸,直到对上顾鸣生戏谑的眼神,才猛然反应过来。   “你骗我?”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真假参半。”   来不及注意顾鸣生话中可疑的停顿,掌心处的柔软已经叫我浑身划过一道细细的电流,匆忙缩回了手。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与顾鸣生的姿势似乎有点不妙。   大床被两个一米八多的成年男人占据得满满当当,被子下看不见的地方,肌肤相贴的触感让我一瞬间战栗到天灵盖。我抽回腿就想下床,小腿腹却在途中不小心擦过某个地方,硬挺的触感让我顿时一怔,继而从脖子红到了脸。   “你......他妈的给我下去!”   顾鸣生扯过被子,无辜地垂下眼睫,堂而皇之地解释道:“小曜,这是男人早晨的正常反应。”   我眉心突突地跳,差点没被气笑,难道我不是男人,不知道这种反应代表了什么?   看来世界上最可怕的直男不是撩不自知,而是明知道撩了还根本不当一回事,说的就是眼前的顾鸣生。我拳头松了又紧,最后念在他这张脸的份上还是没舍得打下去,改为一脚踹了过去。 第18章   “嘶,小曜,你好狠的心。”   顾鸣生捂着被我踹到的小腹,低声吸了口气,难掩掺杂在其中的笑意。   我确定自己没用力,懒得再给这个只会装无辜的人一个眼神,起身下了床。   昨天的衣物全都整齐叠放在床边,只是沾了酒味,有些黏乎。我毫不客气地拉开顾鸣生的衣柜,翻出一套没怎么看他穿过的衣物,洗漱后给自己换上。   袖子和裤腿都长了一截,我有些心塞地一点点挽上去,突然想起昨晚还是顾鸣生替我洗澡换的衣服,说不清是羞耻还是尴尬的情绪一股脑翻涌上胸口,无规律地乱窜。   虽说他平时无所顾虑惯了,可这种事情从任何意义上说都有些越界。我几乎不敢深想,低头洗了把脸,也顺势把脑中的废料一并甩了出去。   卫生间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气息,像是香薰,却又不尽然。我擦干脸上的水珠,决定暂时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顾鸣生已经在厨房准备早餐,今早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暖洋洋洒进屋内。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由,他只套了一件宽敞的上衣,什么都不用做就把锁骨上的咬痕明晃晃露在眼前,让我的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这样的穿搭,绝对严重夹带私货。   我正想着,顾鸣生的声音就从厨房里传出:“小曜,你的白粥要放糖吗?”   我别捏了一会,还是接道:“一点点,别放太多。”   没办法,和什么过不去都不能和吃的过不去,特别是宿醉之后胃里的饥饿感尤其明显。顾鸣生端着两碗白粥走出来,浅笑道:“刚刚盛出来还有些烫,你吃的时候小心点。”   我接过后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饭桌上扩散着沉默,我难得敏锐,察觉出顾鸣生的状态有几分不对,虽然还像平时那样开着玩笑,但说不出是哪里不同。   我低头喝粥,几次感觉一道视线若有若无飘过身上,哪怕不似刻意,也让人坐如针毡。   我忍不住抬起头,第二次询问:“昨晚我真的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顾鸣生悠悠喝着粥,不紧不慢地说:“真的没有,你一直问这个,是同意让我咬回去了吗?”   “你想得美。”   我磨了磨后槽牙,“如果你昨晚就送我回家,谁会抱着你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地址。”   “你都醉成那样,我肯定不能不管不顾,照顾人当然要照顾到底。”   我没忍住顶了回去,“陈锋也在家,他也可以照顾我。”   顾鸣生停下动作,掀起眼帘抬眸望我,只这么一个平淡的眼神,却生生让我忘记自己想要说什么,兀然卡了壳。   他的声调没有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我只是以为你不喜欢他,也不想由他来照顾。”   这句话乍一听没什么,可在耳边盘旋了少顷,却莫名让我品出一丝失落。   伪装惯了的人哪怕只流露出一丝真实情感,也弥足珍贵。待我回过神,顾鸣生已经起身收拾碗筷,我盯着眼前匀称修长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他。   “我刚才那么说只是想知道昨晚醉后都发生了什么,没有其他意思,”我紧攥着勺柄,有些说不利索,“这和陈锋没有关系。”   顾鸣生的身影顿了顿,从这个角度看不清脸,只能听到他与平常无二的嗓音温和响起:“我知道,你不用特意解释,昨晚我只是想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才没有送你回家,你知道陈锋一直都对我抱有意见。”   他说的不无道理,要是让陈锋看见顾鸣生送我回去,到时候肯定又少不了一番折腾。   只是这个回答,却又哪哪都透着牵强。   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是在特意解释,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被他这意义不明的一提,陡然升起股没来由的心虚,就像一个特意与小三解释自己不爱正室的渣男,怎么听怎么别扭。   我嘴角一抽,被自己神奇的比喻雷得哑然失笑。   多说多错,我选择及时止损。匆匆吃完碗里的粥,我与顾鸣生道完谢后就离开了他家。   我仍然觉得昨晚一定发生了什么,可顾鸣生这样的态度让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短暂地抛到脑后。   手机开机后弹出几个未接来电,全都来自陈锋。我边走边回拨,对面响了几声便传来他的声音,比平常更沉上几分。   “你昨晚去哪了?”陈锋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接上一句,“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回家的路上,”我解释道,“昨晚吃饭时碰上高中同学,就和他们一起喝了几杯,后面喝醉了,我在酒店休息了一晚,现在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   那头传来一阵无言的沉默,许久,陈锋的嗓音才在电流的干扰下紧涩响起:“我昨晚很担心你。”   他语气不对,我几乎在瞬间察觉出来。要放在平时这样说,他就算是信了也会顶不住阴阳怪气几句。   我捏稳手机,靠耳朵更近了一些,“陈锋,你没事吧?”   “没事,”他说完,继而极其细哑地接上一句,“......你能早点回来吗?”   我从来没有听过他用这样的口吻说话,心脏不受控制地多跳了两下。除却新鲜,还有一丝微不可闻的悸动闪过,倏地一下让我来不及抓住。   “我可能还要二十分钟才能到家,你要是难受的话就先躺下休息......你感冒了吗?”   “没有。”   无论什么时候,他口是心非的毛病都得不到改正。   陈锋匆匆挂掉电话,最后半句被堵在一连串的忙音里。我隐约听到一声咳嗽,短促得像是幻觉,可路过街边药店时,我还是走进去买了一盒感冒灵和温度计。   万一呢?是不是。   我拎着塑料袋,加快脚步走进小区,不远处的绿化带围了不少人,似乎有事发生。我无心看戏,只顾脚下的路,几声细微又揪心的猫叫随人群的躁动传入耳膜,让我减慢了步伐。   即使相隔一段距离,我也能听见中年妇女难以入耳的谩骂与小孩尖锐的哭声。   “你看我们家芮芮的胳膊,全都被这小畜牲挠的!那么深的伤口将来要是留疤了怎么办?还不知道这小畜牲身上带没带病,我就踹它几脚解解气怎么了?”   年轻女孩听完这顿歪理,气得大声反驳:“可也是你们家小孩硬要抱猫才会被挠伤,流浪猫戒心本来就重,会挠人也很正常,你这么大一个人和猫计较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是虐待动物。”   中年妇女发出一声讥笑,拔高了难听的尖嗓:“哟,读过书的大学生就是不一样,一条小畜牲都能整出生命的贵贱来,你要给它抱不平我没意见,先给我们家芮芮道歉再说!”   刻薄的中年妇女抓着自家小孩的手,正口沫横飞地把一个年轻女孩说得脸色又红又白。我看见女孩怀里抱着的那只猫分明就是几天没见的三花,小猫身上带着新鲜的伤口,虚弱地喵喵叫。   霎时,我也顾不上刚才那通电话,拨开人群快步上前,沉声询问:“猫伤得严重吗?”   女孩先是一愣,随后连忙说:“有点严重,你是......”   “我是这里的住户,一直想要收养这只猫,你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我等会就带他去宠物医院做检查。”   许是我脸上的担忧太过明显,女孩一点也没有怀疑,满是怒气地说:“我来的时候就看见小猫被这个女人踹出好几米远,他身上应该本来就有伤,刚才一摔口子就又裂开了,流了好多血。”   “我知道了,谢谢你。”   我小心把猫抱进怀里,小猫认出我的气息,即将虚弱下去的叫声又黏糊起来。皮毛上触目惊心的血让我彻底冷下脸,目光扫过那个中年妇女和大哭大闹的小孩。   纵使孩子的手臂皮肤细嫩,我也看了半天才辨别出上面的抓痕。只堪堪破皮,连血都没见,更别说什么留不留疤,根本是无稽之谈。   “这位大妈,猫我就带走了,道歉你也别想了,一口一句小畜牲,那你这个要畜牲道歉的东西又高贵到哪里去?还是省些力气,别闹得那么难看。”   中年妇女立刻涨红了一张脸,破口大骂道:“你又是哪里跑出来多管闲事的?年纪轻轻一点教养都没有,猫不就是畜牲?实话还不让说了?它伤了我女儿,我就算把它踹死我也没错!不就是一条不值钱的贱命,一个个的有啥好维护的?”   我耐心地听她喊完,直截了当地拿起手机晃了晃,“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录音了,要不要带你孩子去验一下伤,看看符不符合‘留疤’的特征?还是说你希望在明天的社会新闻上看见自己的名字,不要脸大妈在街头撒泼要让一条流浪猫给你家熊孩子道歉?”   录音当然是假的,但威慑这个撒泼大妈还是绰绰有余。   在我反感的行为里,仗势欺人和虐待动物绝对能名列前茅,而一下子把这两个都占的人,无论对方是老是少我都维持不住好脾气,干脆不留一点情面。   “你......”   中年妇女的脸已经涨成猪肝色,抖着手臂指着我说不出话,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我懒得再多做纠缠,和那个女孩道完谢后就匆匆抱着小猫去到导航上最近的一家宠物医院。兽医仔细把小猫检查了一圈,说:“还好你送的及时,伤口没裂得太严重,我缝合一下就行,你在外面等着吧。”   “好,谢谢医生。”   话音落下,我终于放下悬着的心。 第19章   “这是流浪猫吧?如果你打算领养的话最好再做个全身检查打一下驱虫,不然很有可能有传染病。”   待处理好小猫的伤口,兽医对我说道。   我犹豫了几秒,点下头,“那都做了吧。”   “行。”   对方把小猫抱了回去,我继续坐回长椅上静静等候,仍然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陈锋不喜欢小动物,也绝对不容许我在家里养。可要是把猫寄养在宠物店里我又不放心,纠结来去,手指滑着通讯页面,我决定还是先和陈锋谈一谈。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滑得太快,我明明点下了陈锋的名字,屏幕在卡了几秒后,竟错位到下面的号码,等我想要撤回时,屏幕上方已经显示出了对方的名字——‘蒋秋时’。   这种情况,简直和中彩票的概率不分上下。   我手腕一抖,等想起要挂断时电话已经被对方接通,传来一声清朗的‘林曜’,定住我即将按下红点的冲动。   我不知所措举着电话,片刻后才缓缓应了一声:“......蒋老师。”   蒋秋时的声音贴着我的耳廓响起,他问:“有什么事情吗?”   他这一提,我顿时羞赧得无地自容,小声解释道:“没有,是我刚才不小心按错了号码,对不起蒋老师,耽误你的时间了。”   “没关系,我现在不是很忙。”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就在我以为接下来就要被挂掉电话时,蒋秋时突然询问:“我听到你那边好像有什么叫声,你是在外面吗?”   “对,我在宠物医院。”   我没有多想,如实回答。   与此同时,兽医也将包扎好的小猫抱了过来,对我交代:“猫没有大碍,带回家好好休养就可以,如果出现异常反应或者伤口感染再把他带过来看看,没有其他问题的话费用这边结。”   “好,麻烦您了。”   等过去结完账,我才发现手机还在通话中。我试探着唤了一声,蒋秋时的嗓音在沉寂之后再度响起,似乎比方才更柔和几分。   “你的猫受伤了吗?”   我把虚弱的小猫抱进怀里,说:“不是我的,是小区里的流浪猫,现在已经包扎好了伤口,还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办。”   蒋秋时问:“是你之前拍过照片,想要领养的那只吗?”   我对他还记得这件事感到一丝惊喜,但很快便苦笑出声:“我是想要领养,可现在的情况有点复杂,估计只能找别人帮一下忙了。”   这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好像藏有某种明晃晃的暗示,逾越了我与蒋秋时的关系。   自从上次聊天后,我就再也没有找过他。工作忙是其一,再者也是期待他会不会来主动找我,可惜蒋秋时的冷淡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这通电话完全是在意料之外。   耳边默了几秒,蒋秋时给予了他的回复,霎时涌起的失落将我掩盖,但也毫不意外。   “抱歉,我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   蒋秋时嗓音清冷,带着声随风就散的微叹。分明是拒绝的话语却让我感觉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连忙安慰道:“没关系,我正打算去问一下朋友,看看他们能不能帮我收留,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下次再聊。”   “嗯,下次再聊。”   只是说完这句,等了足足三秒,我依然能听见蒋秋时细微的呼吸,通过话筒一声声敲击我的耳膜,酥麻了半边耳廓。   他没有挂掉电话,我也定住一样举着手机,直到那头传来声短促的气音,分辨不出是说话还是在笑,一串嘟嘟的忙音才让我回过神来。   蒋秋时......是笑了吗?   好像是笑了吧。   我没法确定,怀里的小猫过了麻药劲,一直小幅度地乱动。我无心纠结太多,环顾一圈四周的街区,最后还是认命地打开导航,走去最近一家宠物用品店。   实在不行,就只能去找顾鸣生了。   虽然早上才那么恶劣地对待人家,现在又眼巴巴过去求他帮忙,我只是在脑子里想象一下顾鸣生似笑非笑的脸都感觉汗毛战栗,尴尬而羞耻。   只能默默祈求他不要太记仇了。   我对宠物用品一窍不通,热情的店员选了一套据她所说的高销量用品,囫囵吞枣地全放进购物车里。等我结账时听见那串数字,感觉心都在往下滴血。   难怪现在流浪猫狗越来越多,感情是根本养不起。   店员的脸笑成一朵花,让我越发感觉自己就是个冤大头,“先生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好,谢谢。”   站在宠物店门口,我再一次打开通讯页面,犹豫半晌,手指最终停留在了顾鸣生的号码上方。   尴尬就尴尬吧,至少和顾鸣生相处总归没有事后说服陈锋来的那么累。   几乎是在我做下决定的那一刻,一条消息弹了出来。我停顿了一下,顺手点开,意外地睁大眼睛。   蒋秋时:你找到可以帮忙的朋友了吗?   我的思绪还没有转过弯来,如实打出‘还没有’几个字。   消息发出一眨眼的功夫,蒋秋时便有了回复,他说:那我现在过来接你。   耳边的声音骤然安静了几秒,我拿着手机,站在原地。少顷才听见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快速跳动起来。   他没有说明理由,就这么自然地将答案抛给了我,好像刚才说出拒绝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盯着屏幕,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每一个字,才压下那些情绪,手指先大脑一步做出决定,发出定位。   :那我在这里等你。   蒋秋时:好。   我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让他在短短半小时内改变主意,但蒋秋时的这个决定的确拯救了处于挣扎处境中的我。   原先准备面对顾鸣生的尴尬,也变化为了另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   我杵在车水马龙的路边,一手拎着刚买来的宠物用品和感冒药,一手抱着绑着绷带的小猫。总感觉浑身都透着‘狼狈’二字。   我不想被蒋秋时看见此刻的模样,但又害怕走的偏僻会让他找不到目标。只能继续尴尬地站在路边,接受路人时不时投来的打量目光。   好在我记得蒋秋时的车牌号,极差的记忆力竟然没在这个时候掉链子。汽车停在路边,玻璃降下,露出蒋秋时戴着银框眼镜的脸。他今天穿了一件开衫毛衣,发丝自然垂在额前,带着说不出的沉静柔和,看向我时眼尾细细上挑,分明没有在笑,却让人心悸不已。   “路上堵车耽误了几分钟,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本来就很麻烦你了,”我抱着猫坐进副驾驶,手里的东西由蒋秋时接过后放进后座,慢了半拍才发现他格外自然的举动,拘谨地说了一声,“谢谢。”   “不客气。”   车行驶向未知的方向,我在副驾驶正襟危坐目视前方,仍然不清楚蒋秋时指的‘帮忙’究竟是到哪种程度。是有认识的朋友愿意收养小猫?还是有什么靠谱的宠物收留所?   总归不可能是他要帮我养。我默默地想,出声问道:“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蒋秋时言简意赅地说:“我家。”   我眨了下眼,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蒋秋时没有看向我,侧脸的弧线流畅优美,他缓慢开口:“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先把猫寄养在我家,直到你方便领养为止。”   话音落下,我愣了足足半分钟,直到一个弯道让身体跟着偏移,险些撞到车窗,才逐渐回味过蒋秋时的这句话。   难道这就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先前我绞尽脑汁地找话题,蒋秋时都跟块石头似的怎么也捂不热。今天只是一个无心之举,发展节奏却像坐火箭似的突飞猛进,直接跳过那些弯弯绕绕,奔向蒋秋时的家里去。除了受宠若惊,我还颇有些意外。   难道小猫咪能打开蒋秋时身上奇怪的开关?我低头摸了摸乖巧的猫主子,心想刚才的猫粮钱没白花。   “我当然不介意,就是怕你会不方便,”我清了下嗓子,尽量不让蒋秋时听出翘起的小尾巴,“其实你不用勉强,我不想给你带来太多麻烦。”   平心而论,养猫不是一件轻松事,我不希望他是出于客气而答应帮忙。蒋秋时的主动已经让我足够欣喜,但我并不想因此打扰他的生活。   何况我一点也不想要他的客气,我只想要他的亲近。   蒋秋时稍稍偏过头,目光不轻不重地斜睨向我,“我从来不会做勉强的事情,答应了你,就一定会负责到底。”   我抱紧怀里的猫,只感觉一道细微的电流顺着尾骨直激后背,下意识绷紧身体,“那......那就谢谢蒋老师了。”   “不客气。”   他向上浅浅抿了下唇。   也许有些人生来就知道该如何用一句话去扰乱旁人的心。   蒋秋时的态度总是如沐春风,不显疏离,也并不亲近,偶尔一句带上个人色彩的话,都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暧昧。不似顾鸣生那般张扬明艳,却暗暗撩拨得我卸下一切防心,只靠脑补都能没出息地红了耳朵。 第20章   如果蒋秋时的头上有攻略进度条,那上面一定跨过牵手接吻和确定关系,直接快进到了登堂入室。   虽然进度迅速拉满,但我其实还挺想把前面三个先试一试。   车最终停在市中心的公寓楼下,我随蒋秋时下去后心中有些意外。燕城的房价向来高得吓人,这快地段更是寸土寸金,对于一个高中老师来说,住在这里实在有些过分奢华。   不过蒋秋时说过他曾在英国留学,应该也是有优渥的家庭背景作为支撑也说不定。他不知道我心中的弯弯绕绕,弯腰打开鞋柜,询问:“家里没有多余的拖鞋,一次性的可以吗?”   我连忙接过说:“没关系,我就打扰几分钟。”   话是这样讲,但我恨不得把这几分钟掰成几个小时用。   环顾一圈屋内的陈设,我礼貌性地没有细看,把小猫放在沙发上后就蹲下身拆刚才买来的宠物用品。塑料包装很难徒手扯开,蒋秋时及时递过一把剪刀,我道了声谢谢。   许是拆东西的快乐能缓解紧张也说不定,我到蒋秋时家后反倒没有在车上时那样忐忑了。   他在旁边看了一会,发觉帮不上什么忙,便出声问:“你想喝点什么?水还是饮料。”   我随口说:“不用麻烦,水就行。”   蒋秋时颔首,动身走向厨房的方向。我用余光瞥去,发现他先是在厨房里站定了一会,然后伸手拉开冰箱,只是虚虚一晃,让我差点以为自己的眼睛出现幻觉。   里面......怎么是空的?   他关门的动作很快,我来不及看第二眼,就见他走去另一边烧水。心头的疑惑细细膨胀,可这到底是第一次来蒋秋时的家,我也不好意思问出‘你家冰箱怎么不装东西’这种蠢话,就假装什么也没看见,继续拆手里的东西。   “这个是猫砂盆,这个是休息的窝,猫粮我只买了一袋,不知道他喜不喜欢这个口味。这个逗猫棒好像是附赠的,蒋老师,这些东西我放在哪里比较方便?”   我把垃圾分好类,拿着逗猫棒抬头寻找蒋秋时的影子。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我身后,手里拿着水杯,投下的目光莫名有些深谙,并不清明地凝视在某一处,有些陌生。   水波微微晃荡,那份违和也在转息间湮灭。他把杯子放在桌上,平缓说道:“客厅还有位置,把东西放在这里就可以。”   我点点头,起身动了动泛酸的肩颈。   这个时候,我才敢更光明正大地打量起这个房间。比想象中更加干净也更加简约,放眼看去和样品房没什么区别,甚至察觉不出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就像一个涂有外表的空壳。   不是说这样的风格与蒋秋时不搭,而是我竟然真的冒出一种,这套房子并没有人居住过的错觉。   小猫这时有了些精神,从沙发跳下来顺着我的脚绕圈走,奶声奶气地喵喵叫。我弯腰把他抱起,有些舍不得,但一想到今后可以借着看猫的理由来蒋秋时家,这份不舍便很快被期待冲淡,继而升起一丝隐秘的欣喜。   要是让小家伙知道自己就是一只工具猫,这个时候铁定不会再软绵绵地叫,而是要伸出爪子挠花我的脸了。   蒋秋时定定看了一会,他似乎有些顾虑,但最终还是被好奇打败,伸手轻轻摸了下小猫的后颈肉。修长的手指划过猫背,动作轻慢而柔和,三花舒服地拿头去蹭,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羡慕谁才好。   “他有名字了吗?”   蒋秋时的问题一下为难住了我,我想了想说:“现在还没有。”   虽然我平时总是‘三花’、‘小家伙’的乱叫,但这顶多算是昵称,不能当做正经名字。   蒋秋时抬眸看我,“我可以给他取一个吗?”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当然可以,现在开始他就是你的猫了。”   对不起啊崽崽,爸爸要把你卖了换取爱情的船票。   “我想一想,”默了片刻,蒋秋时勾起唇角,镜片下的双眼细细弯起,笑得温和又无害,“不如就叫要要吧。”   曜......曜曜?   我卡了壳,怔忡地盯着蒋秋时的笑容,半晌才有些心慌意乱地瞥开视线。他好似没有察觉出异样,又逗上了猫咪,这回改用食指刮弄小猫的下巴,指尖暧昧来回地轻蹭着,我喉结陡然一麻,仿佛手指撩过的并不是猫,而是我。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我实在说不出‘曜曜’这两个字,好像自己叫自己的小名,压抑不住违和羞耻。   蒋秋时吐字轻慢,也格外清晰。他似乎并不觉得不妥,反而认真解释起来:“‘要’是‘不要’的‘要’,取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原因,是我刚才突然想到这个字,觉得顺口就说出来了,不好听吗?”   我只能昧着良心地应和:“很好听。”   尽管不是我的‘曜’,但就这么听着也足够让我怀疑蒋秋时是不是在报我上次拿他名字命名仙人掌的仇。可他的表情过于坦荡从容,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我只好勉强接受这个理由,耳垂有些发烫。   蒋秋时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摸着小猫叫了几声‘要要’,每一声都含着矜持的笑意,也让我感觉越发窒息。好在片刻后他悠悠收回手,敛去眉眼的温和说:“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猫就留在这里,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他。”   纵使我还想再多呆几分钟,也腆不下脸继续留下去,便顺势点了点头。   他一直都是这样,牢牢把控社交距离,每当态度开始亲近,就会适当退步拉开范围。但又偏偏不完全抹去幻想,总是留有一丝余地,勾着我不自觉往前走,从而步入他的节奏。   我鼓起勇气问:“那我以后想看猫的时候可以来这里找你吗?”   要要在怀里喵呜,给我这个爸爸帮腔。   蒋秋时对上我的双眼,没有多加犹豫,“只要来之前告诉我一声就可以,这样如果我不在家,你也不会扑空。”   “那就这样说定了。”   我压抑不住上翘的嘴角,感觉用不了多少时间,那株小苗就能长成参天大树。   待从蒋秋时的车上下来,我才发觉今天的事情又朝着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偏离。他降下车窗,只露出一双眼睛,被镜片柔化后显得斯文且没有侵略性。   “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吗?”   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下意识摇了摇头,“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蒋秋时目光低瞥,不经意地说:“没什么,我看你买了一盒感冒药,随口问一下。”   “哦,这个是......”心下一惊,我手足无措地摸了摸鼻子,“这个其实是因为我昨天喝了点酒,早上醒来有些头疼,就顺路买了盒感冒灵备用。但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不说我都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好险。   蒋秋时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点头后淡淡叮嘱:“嗯,那我先走了,你注意身体,少喝酒。”   “好,我下次肯定不会乱喝,”我没忍住接道,“蒋老师也要好好休息,你今天看起来有点疲惫。”   其实这点倦意并不明显,我也仅仅是在蒋秋时说完后突然有所察觉,只精气神略微虚浮,应当是昨晚没有睡好。   “有吗?”他睫毛一颤,片刻后才抿唇微笑地说,“最近学校功课太多,我每晚都在熬夜批改卷子,没有时间好好休息。我以后会多注意,谢谢你。”   他的笑容多了起来。我突然意识到这点,雀跃夹杂着关心,揉搓成一股不伦不类的感情,涌上胸口,“那你今晚记得早点休息,什么都没有身体重要,我先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嗯,听你的,”他望着我,细细勾起眼尾,“回头见。”   我慢了一拍,才接上蒋秋时的话:“回头见。”   这一瞬似乎与记忆中的画面逐渐重叠。我原以为同样的话听上两次,总不会再被猝不及防地撩到,可惜我低估了蒋秋时,也高估了自己。车身在视野中渐行渐远,直至变为一个黑点再也看不见,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可能比想象中更喜欢蒋秋时一点。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第21章   到家时,已经比原本的‘二十分钟’超出了整整一个小时。   我换好拖鞋,把感冒灵放上茶几。陈锋背对着门蜷缩在沙发里,我过去蹲下身,晃了晃他的肩膀,透过薄薄布料被掌心灼热的皮肤烫得一怔,才想起来出声。   “陈锋,醒醒。”   他的睡眠向来很浅,几乎在我碰上的下一秒就睁开了眼。黑白分明的眼珠流露出少见的脆弱与困倦,暗哑的声调还带着些鼻音,“......不是说好二十分钟吗?”   “我等了你好久。”   我顿时涌上股内疚,默了一会后轻声解释。   “抱歉,路上碰到点事情给耽误了。我买了药和温度计,你先坐起来量一下体温。”   陈锋沉下眼眸,闷声强调:“我没有生病。”   我无视反抗,把温度计塞进他嘴里,半哄半就地说:“没有说你生病了,只是量一下以防万一,含住不要掉了。”   他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坐起身后无精打采地叼着温度计,头一点一点的晃晃悠悠。这副焉头耷脑的模样倒是比平时可爱不少。   几分钟后,我仰头辨别温度计上的数字,意料之中地叹了声气。   “你发烧了。”   陈锋病了,从不生病的人一旦倒下,就直接烧到了39度。   我隐约猜到了原因,“你昨晚是不是又在沙发上睡着了?”   “嗯。”   陈锋答得坦坦荡荡,有恃无恐。我一下不知该怎么开口,只能不知道第几次地叮嘱他以后记得回房睡觉。   他低声应着,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买来的感冒灵没有用,我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一盒退烧药。陈锋的精神松弛下来,慢慢有些烧上头,我倒了杯水把他扶进卧室,一准备起身就被他紧紧拉住衣角,怎么说都不肯松手。   “别走。”   他躺在床上,一只手倔强地拽着我。嗓音被烧得发哑,重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别走。”   就像只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小狼崽。我脑子不知怎么的蹦出这句比喻。   “好,我不走,你先把药吃了。”   我只能继续坐回去,把退烧药放进陈锋嘴里。他抗拒地蹙起眉,把药吐了出来,连续三次都是这样,我有些不耐,忍不住加重了语气。   “听话,吃了药病才能好,你要是再吐一次,我就......”   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威胁的话音停在这里。谁料陈锋故技重施,虚弱地反抗,“好苦,我不吃。”   话语间带上了一丝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委屈。   面对这样的陈锋我很难再凶起来,挣扎片刻,我认命地灌了一口水,然后迅速把药片塞进陈锋嘴里,捏着他的下巴就欺身将水渡了过去。   双唇因为发烧变得滚烫,似乎也更加柔软。他毫无反抗地将药片吞了下去,怔怔盯着我看,我像是被鬼迷了心窍,短暂的分开后,又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   “小曜,我还要。”   陈锋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边说边仰起脖子继续亲上来。我害臊地别开头,这个吻便落在了脸颊上,但很快他就转移目标,准确无误衔住我的唇,将舌头再度探了进来。   我犹豫半晌,还是没有伸手推开。   比起陈锋平时不由分说的强吻,我更喜欢他这副小心翼翼试探的模样,连心跳都快了几拍。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半坐在他的腿上,两道呼吸都吻得紊乱。   他望着我,通红的脸颊不知是因为烧的还是什么别的。   我骂了自己一句,竟然连没有意识的病人都能下得去手。而后强装镇定地从陈锋身上下来,拿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他慢了几秒,才连忙扯住我的手腕用力攥着,像是生怕我跑掉。   “不亲了吗?”   陈锋大概是烧糊涂了,眼巴巴地望着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说些什么,语气间竟然还有一丝失落。   我差点没有维持住脸上的镇定,“等你好了再说。”   他迫不及待地接道:“我已经好了。”   “头还疼吗?”   “疼。”   “身上还热吗?”   “热。”   我无情否定掉他,“那就是没好,继续躺着。”   陈锋眨了眨眼睛,低低‘哦’了一声,然后就真的歇了心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看着我。这样维持了几分钟,我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盯着我干什么?”   陈锋顿了一下,继而缓慢地说:“因为平时没有机会能这样看着你。”   我一愣,不太明白,“什么?”   这两个字好像打开了陈锋的某个发泄口,他注视我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你每天都回来得很晚,不是加班就是和同事吃饭,每次我想和你说话你都不肯理我。我知道你忙,但也只是想你能抽出一点点时间陪我,只是一点,都那么困难。”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本来就没有多少时间能在一起,你还要出去陪别人吃晚饭过生日。消息不回,电话不接,在你心里我连一个同事都比不过,你根本就是......不在乎我。”   陈锋越说越委屈,声线都跟着颤抖。我怕了他的诉苦,连忙安慰,“你别乱想,我当然在乎你,你说的事情我以后一定注意,好吗?”   “小曜,你是不是已经腻了和我在一起?”   “没有,怎么可能......”   可是已经晚了,陈锋的眼泪顺着通红的眼眶晕在枕头上,让我整颗心都跟着潮湿起来,叹了一声后,伸手替他轻轻擦掉。   任何武器的杀伤力都不及这一滴眼泪来得大,我只知道陈锋几近偏执的想要控制我,却从没想过他也有这样委屈脆弱的心情。   他又说了很多,大多是我根本不知道的秘密。很快,倾诉的声音渐渐小了,均匀的呼吸声掩盖住房间的寂静。我望着陈锋的侧脸,才发觉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都没有这样看过他。   就连唯一能想起的一次都是五年前的晚上,陈锋也是像这样躺在病床上虚弱地说着胡话。我站在原地,目送他被推进手术室。红灯亮起,嘈杂的噪音伴随几道模糊的重影在眼前扭曲旋转。靠在医院的白墙上,我迟缓地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泪流满面。   那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八个小时。我不知道究竟是如何熬过,又是如何浑浑噩噩地回去。无数次在梦里惊醒,我站在陈锋倒下的身体旁,几近失去身为一个人类的知觉。满目刺眼的红提醒所发生的事,而我更宁愿自己可以装聋作哑,没有看到这一切。   “他会死吗?”   医生说:“不会,手术还算成功,不出意外的话病人很快就能醒来,但是关于他的左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发觉自己开始听不懂,“......什么左腿?”   “病人的左膝被刺伤,大腿也中了两刀,送过来的时候已经失血过多,几乎休克。我们尽了最大努力,能做到的就是保住那条腿,但还是会落下残疾,不能再做剧烈运动。”   耳边嗡嗡作响,像是在听世界上最晦涩难懂的语言。   “残疾,”我听见自己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问,“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医生摇了摇头,“抱歉,我们尽力了。”   那天我在陈锋的病房门口站了很久。想起出事那天他用力攥着我的手,整整一路都在半昏半醒中重复着一句话,直到现在我都能清晰想起他的声音与呼吸节拍,所有一切,我都记得。   “小曜,不要害怕。”   他深深望着我,一字一句虚弱而坚定。   “我会保护你。”   “我会保护你。”   “我会保护你。”   ......   我晃了下神,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描摹起陈锋的五官。药效起了作用,他睡得很安稳。我不知怎么又想起了那么久远的事情,只是突然发觉,好像一直都没有给过他确切的答复。   我无奈地牵动起嘴角,低低一声喟叹:“傻子,谁要你来保护?” 第22章   陈锋曾是一个骄傲的人。他出生在优渥的家庭,一路顺风顺水,估计这辈子最不顺心的事情,就是遇上了我。   他仗着我的愧疚,仗着为我做出的牺牲,如愿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只是这代价过于巨大,我不知道他午夜梦回时究竟有没有后悔当初的选择。尽管在既定的事实面前,这个问题的答案显得脆弱而廉价。   ......   病好后,陈锋似乎忘记了自己那天烧糊涂后拽着我说的一切,又变为往常一样的冷酷寡言。   我熟悉这样的陈锋,只是偶尔觉着可惜,那晚他可怜兮兮叫我‘小曜’的样子明明更加可爱。   “你的戒指呢?”   晚饭后,我正窝在沙发上看普法栏目剧,画面正播到嫌疑犯在铁窗后的采访,耳边突然响起陈锋阴恻恻的声音,差点以为把两边听串。   直到注意他话中的内容,我才下意识看向左手,“不就戴在......”   我噤了声。   无名指上干干净净,早就没有戒指的影子。我宕机了几秒,随后飞快回忆起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印象里,我一次都没有摘下过戒指,可现在回想,似乎那天救下小猫时手上就没有了戒指的影子。难不成是落在了顾鸣生那里?   可是他照顾归照顾,摘我戒指做什么?   我按捺住疑惑,对陈锋歉意地说:“好像被我放在公司的抽屉里了,我明天就去找找。”   陈锋很不悦,动了动唇,“我不是让你不要摘下来吗?”   “我怕每天戴着磨损太快,就不好看了,”为了安抚他,我放轻声音,“毕竟是你送的,我想好好保存。”   说这话时我差点没有绷住表情,肉麻得直冲天灵盖。可陈锋却格外受用。他哼唧一声,像只大型犬似的凑上来亲了一下,毫无气势地威胁。   “就原谅你这一次,要是下次再被我看见你摘下来,见一次亲一次。”   我不禁哑然失笑,这又是从哪学来的土味情话?好雷。   但有时候,我觉得像陈锋这样足不出户也挺好。不用接触外面复杂的世界,永远都保留一分傻兮兮的天真,在我撒谎的时候,也不会一眼就识破。   趁他去洗澡,我点开顾鸣生的聊天框发出一条消息。卧室的隔音不好,怕是一打电话陈锋就能察觉出异样,我不敢冒这个险。   哪怕知道这是属于他的‘爱’,也偶尔会让我感到窒息。   顾鸣生:你说的戒指是不是这一枚?   他回复得很快,几乎一晃眼的功夫就发来张图片。我点开放大,上面的确就是陈锋送的那枚,确认没有丢失,我终于放下提着的心。   :是这枚,你明天在家吗?我下班后过来拿。   顾鸣生却说:我明晚有一个饭局,你可以直接来饭店找我。   紧接着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就发来了时间和地址。   ......其实我想说的是,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可以改天再来。   但他都发过来了,我也不好再提,毕竟也不什么麻烦的事情,便回了一个‘好’。   饭店离公司有些距离,我一下班就打车过去,还是花费了近半个小时时间。快到年末,我总是被冯哥留下加班,今晚也不例外。   等抵达那个万嘉大饭店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   大堂装修得富丽堂皇,是平时经常听人提起,但我却从未踏入过的昂贵消费地。西装革履的侍者拉开大门迎接,我顿时产生些不适应的局促,只想拿回戒指就赶紧走人。   坐上去十楼的电梯,我按着顾鸣生发来的包厢号一个个走过,终于在几分钟后看到门牌号。确定无误后,我敲响了门,几秒后被来人拉开。   “您好,请问顾鸣生在这里......吗?”   待我看清包厢内的情景,几乎没有控制住脸上空白的表情。   圆桌旁围坐了七八个男人,全都上了年纪,身上穿着看不出牌子的便服,烟雾缭绕。桌上七零八落散着酒杯,光是开封的酒瓶就够围满小一圈,酒味混杂烟味,浑浊的空气刺鼻难闻。   几人抬头打量我,目光没有恶意,却仍然让人不太舒服。我忍着不适扫了几圈,终于在这群人里看到脸色醺红的顾鸣生。   他身边坐了一个男人,此刻正笑吟吟地往他杯子里倒酒。两人贴得极近,仿佛下一秒就能借势吻上,将距离拉近为0。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想也没想就过去把顾鸣生从座位上捞了起来,巨大的动静同时打翻那个男人递过来的酒,我低头看去,对上他格外富有深意的笑眼。   “抱歉。”   我冷硬地留下一句。   他毫不介怀地扶起酒杯,说:“没关系,你是鸣生的朋友吗?”   这个男人很年轻,相貌也称得上端正俊美,却笑得让我浑身上下都透出不适,强忍着耐心道:“是,我来接他回去。”   “看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抢人了。”   男人笑了笑,把指尖夹着的烟送进嘴里,语态从容,“放心,我可什么也没做,只是很欣赏鸣生,想请他喝个酒,顺道交个朋友而已。”   我无法忽略他话语中的轻佻,更何况他刚才的模样可和‘交朋友’三个字完全沾不上边。   但好歹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年,我还是瞧得出周围几人都对这个年轻男人很是尊重,也似是忌惮。眼前的局面让我只能压下心头的不快,扯出一个虚伪的假笑。   “是吗?那是我误会这位先生了。不过鸣生已经醉了,交朋友的事情还是留到下次吧。今晚我先带他回去了,实在抱歉。”   说罢,我拿起桌上的酒仰头喝尽,忍着刺嗓子的疼对他说:“这杯酒我替他喝了。”   也许是看够了戏,也或许是觉着差不多了,旁边留长发的中年男人爽朗一笑,“行了,杜总就别为难人家朋友了,今晚就放他们回去吧,我看小顾的确是醉得厉害。”   被称作‘杜总’的男人从善如流地应下,他将香烟按灭在烟灰缸里,起身后从西装里掏出一张黑色烫金名片,施施然递向了我。   “认识一下,我叫杜宇琛,星光娱乐的总裁。看你外貌条件不错,有兴趣做明星吗?”   我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疏离地拒绝,“不了,谢谢。”   他似乎也只是开个玩笑,自然地收回名片后耸了下肩膀,接道:“是吗,有些遗憾。”   尽管我没有从他的脸上读出丝毫遗憾。   话音沉下的间隙,杜宇琛又点燃一根烟。他漫不经心地打量我,目光稠密,像淬着某种慢性毒药的蛇,从头到脚一点点粘腻上来。我不适地躲开视线,和几人匆匆打完招呼后就搂着顾鸣生的腰走出这个乌烟瘴气的包厢,从肺里吐出一口绵长的浊气。   “唔......”   身上的人发出一声低吟,我站定后将顾鸣生扶靠在走廊的墙上,手掌捧住他滚烫的脸,轻轻晃了晃。   “顾鸣生,顾鸣生?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小曜。”   沉默了一路的顾鸣生终于在半晌后应道。他握住我的手,低头一笑,琥珀色的瞳孔许是因为醉酒的缘故显得混沌而温柔。   我微微晃了神。   他脸颊透着红,被白皙的肤色衬得格外显眼,多出些诱人的风情。我心突突地跳着,后知后觉才发现顾鸣生刚才所处的包厢简直是群狼环伺,危险到了顶点。特别是那个叫做杜宇琛的男人,几乎毫不掩饰眼底的觊觎。   这个认知让心情差到了极点,我蹙起眉,语气也不自觉恶劣,“你到底喝了多少?醉成这个鬼样子。”   尽管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   520快乐,单身的我只能化悲愤为码字的动力 第23章   过了很久,顾鸣生才迟缓地意识到当下情形,他低声问:“小曜,你怎么来了?”   我扶着他坐进出租车里,费力地出声:“当然是过来接你这个醉鬼。”   顾鸣生听到后吃吃发笑,他突然凑过身,咬住我的耳朵,湿热的唇舌刺过神经。我愣了足足三秒,才想起来要推开。   “小曜......”   这一声唤得软绵绵,无助又可怜。我下意识停下要推他的手,僵持片刻,慢慢放了回去。   最后只色厉内荏地警告了一句:“你咬得轻点,别给我留印。”   他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便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把浑身重量都靠在我身上,只在耳边虚虚吐着热气,酥麻了半边耳廓。   无论我怎么变着花样吓唬他,顾鸣生都维持着这个磨人的姿势,一动不再动。   我从来没有见他醉成过这样。   顾鸣生喝酒向来点到为止,今天却被一屋子人灌成这个鬼样子,要说我不生气那绝对是假的。   我都没有这么欺负过他,就让别人先欺负去了。   特别是那个姓杜的......算了,还是别想了,不然越想越气。   司机似乎担心他吐在车里,一路漂移到了小区。顾鸣生的体型看着瘦削,却还是仗着身高优势把我压得够呛。等终于刷开房门,把他扔进沙发,我的后背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顺了几口气,我俯身拍了拍顾鸣生的脸,试图用疼痛让他清醒一点,“你先别睡,我去做一杯蜂蜜水,你喝完再闭眼。”   他似乎是听明白了,点完头后还不忘轻轻蹭了下我的掌心,笑得勾人。   “那你快一点。”   我心里像被撩了一下痒痒的,突然感觉这样的顾鸣生又不像是醉了的模样,反倒清醒得很。   只是他刚才在车上的举动实在让人印象深刻,我很快打消这个念头,起身去厨房调蜂蜜水。等端着杯子出去时,差点没有被眼前一幕吓得把杯子摔掉。   “你在干什么?”   顾鸣生偏头的动作慢了半拍,手指已经解开最后一枚扣子,从鼻腔里懒洋洋发出一声‘嗯?’。在我复杂的目光下,他随手将脱掉的衣服扔在一旁,顿了几秒后,又重新拿起来认真叠成了豆腐块。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我一时语塞,放下蜂蜜水后快步过去,替他把衣服重新套好,好笑地说:“原来你喝醉了还有这种爱好,我还是头一回知道。先别乱动,把衣服穿上。”   顾鸣生抗拒地躲开,委屈巴巴地看着我,“好热。”   他不醉的时候就惯用这种技巧,又磨人,又仗着我心软。现在更是边说边往我身上蹭,拖长的尾音沙哑又性感,一时间我竟分辨不出他究竟是故意还是无意。   被触碰到的肌肤传来些热度,稍许发烫。我空白了几秒,才毫无威慑地说:“......热也不能脱,小心折腾成感冒,到时候才有你受的。”   “有小曜在,我肯定不会生病。”   “你就那么信任我吗?”   顾鸣生歪过头,笑得温柔又蛊人,“嗯,喜欢。”   我愣了三秒,脑袋一振后努力回想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确认了三遍都是‘信任’,怎么一到顾鸣生嘴里就变成了‘喜欢’?   我只能归根为是他听错了,可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是更要命?   他的嘴上总是没有一个把,习惯将玩笑混淆着真话一并说。但清醒时好歹能让我辨别出真假,现在喝醉了,连玩笑都能说得真挚深情,让我招架不住。   我掐了一把大腿肉,佯装镇定的把蜂蜜水递过去,“你先把这个喝了,能醒酒。”   顾鸣生不知什么时候把刚刚穿好的衣服又脱了下来。他黏糊糊地凑过来,拖长嗓子说:“小曜,你喂我喝。”   听听,这都说的什么浑话?   “真该把你这段话录下来,等你清醒的时候再放出来听听,”我内心挣扎,把水杯一把塞进顾鸣生手里,“爱喝不喝,别指望我喂你。”   他的唇角一点点垮了下去,眼睫颤动几下,轻声道:“我喝,你不要生气。”   见他真的没有反抗乖乖喝下,我本就不多的郁结也消散了大半。   顾鸣生比陈锋乖得多,哪怕醉得七荤八素也还是那么好脾气。我默默反省起自己刚才恶劣的语气,不由升起股小小的心虚。   上次喝醉,顾鸣生就将我照顾得很好,现在轮到了他,我当然也不能忘恩负义,把他扔在这不管不顾。虽然洗澡有点难度,但勉强收拾干净塞进床里应该不成问题。   我揉了下他栗色的头发,像问幼儿园小朋友似的说:“你能自己站起来吗?”   顾鸣生点点头,“能。”   说完,他就撑着沙发摇摇晃晃站起身,看起来随时都能倒下。我不放心地准备起来扶他,刚一伸手就见顾鸣生‘砰’的一声磕到桌角,毫无征兆地压倒了下来。   我又被迫坐回沙发,温热的躯体覆盖而上。后背撞得有些疼,但都不及眼前一幕最直观的刺激。   顾鸣生完美的五官在眼前无限放大,酒味混杂淡淡的香水,缠绵着顺入鼻腔。   “......顾鸣生,你没事吧?”   怔了片刻,我才迟疑地想起要推开,只是动了动胳膊还是没敢对他用力。   顾鸣生垂下眼帘,模样安静又乖顺。他没有说话,修长的手臂撑着我身后的沙发,却没有拉开之间的距离。   直到这时,我才发觉此刻的姿势有些微妙的危险与尴尬。   顾鸣生的一条腿完全抵在我的双腿中间,隔着两层布料,摩擦带来的触感格外鲜明。我狼狈地向后仰,努力挪开与他紧贴的身体部位,空气稀薄至了顶端,在我窒息的前一秒,顾鸣生掀开了眼皮。他琥珀色的眼底攀附着一层浅色的纱,掩去深处翻涌的晦暗,携带让人为之失神的吸引力,也叫我呼吸一滞。   “小曜。”   他唤了一声,我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怔怔僵着。他似乎将其误解成了什么其他信号,垂下头,将自己的唇一点点送到我面前,伴随温热的吐息,直至再也没有了距离。   “顾......”   我加快了呼吸,只能感受到来自他唇上的温热。舌头像条灵活的蛇一点点侵入我的口腔,扩散着淡淡蜂蜜水的香甜。   开始只是浅尝辄止地含住,他见我僵住后没有反抗,便又得寸进尺地撬开牙关,深吻逗弄着里面的每一寸,发出缱绻的水声。   我不知道这个吻持续了多久,直到丢失的意志逐渐回笼,顾鸣生缓缓环上我的后腰,掌心的温度炙热无比,我才浑身一个战栗,将他狠狠推了出去。   沉闷的一声‘咚’,桌上的玻璃杯应声滚落到地毯上。顾鸣生坐在地上细微拧起眉,像是撞到了疼处。   他用那双深谙的瞳孔直直凝望我,明明相隔安全距离,却让我有种再一次被他侵略池城的错觉。   乱了,全都乱套了。   我擦着嘴,做了几个深呼吸,丝毫没有压制住在胸腔剧烈弹跳的心脏。   顾鸣生醉了,顾鸣生吻了我。我分不清哪一个在前哪一个在后,就连想询问的话都堵在喉间,闷得不上不下。   我根本没办法和一个喝醉的人讲道理——这个认知让心情五味杂陈。   空气沉寂半晌,我按了按额头,起身收拾起狼藉。又将顾鸣生安置到了床上,最后还是没舍得狠心,帮他脱下沾着酒气的衣服,换上睡衣。   在我转身离开时,他突然伸手扣住我的手腕。我低下头,顾鸣生正半垂眼眸,安静地将戒指一寸寸戴进我的无名指。   整套动作仿佛演练过千万遍自然到了极点。他做得缓慢而珍重,就连寂静的空气也升起一丝几近荒唐的温存。   “你戴戒指的样子真好看。”   他咬字低哑,说不清是清醒还是醉意,字字刺进我的心口。   我缓缓蜷缩起手指,被戒指套上的那一块皮肤烫得发冷。   我问:“那天是你把戒指摘掉的吗?”   顾鸣生说:“是。”   “为什么?”   我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处波动,直直盯着他。顾鸣生毫不避讳地露出一个笑容,混血的眸子深邃多情,仿佛天生如此。   “他配不上你。”   他似乎是刻意一顿,唇齿才再度相碰。   “小曜,你值得拥有更好的选择。”   在他目光的注视下,我向后退了几步,转身落荒而逃。到最后都不清楚顾鸣生说的究竟是物,还是人。 第24章   严格算起来,这是我与顾鸣生第二次接吻。   相隔十年,看起来一切都物是人非,可心头难压的悸动却还是那样真切,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以为顾鸣生喜欢我。   当我冒出这个想法时险些笑出声,这怎么可能呢?   或许放在十年前,当我还是一个毛头小子的时候,顾鸣生以这样的姿态回应我,一定会让我激动地分不清东南西北,直接缴械投降表达心意,全然不在乎后果如何。   可是现在,我已经从一个毛头小子变成了要顾虑各个方面的成年人。感情的地位一落千丈,取而代之的是理智,后果,还有说不清的利弊......需要考虑的东西一旦变多,爱也不再纯粹得令人欢喜,反而让我升起一丝后怕,惴惴不安。   懦弱也好,逃避也罢,我没有再给顾鸣生发任何消息,就像单方面抹去那晚的记忆,也希望顾鸣生能对此只字不提。   虽然这份期望并不单纯,掺杂着一些我也道不明的心绪,但我想,让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是最好的选择。   可顾鸣生却头一回与我失去默契,没有按套路出牌。   他在翌日发来一条短信,内容只有短短三个字:对不起。   没有装作酒后失忆,没有故作玩笑,他用我最不习惯的认真语气,发来这句道歉。   为他昨晚的失控,也为失控后的那个吻。   我收到这条短信时,眼前空白了几秒。随后就想打开顾鸣生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搭错了哪根筋,还是酒没醒得彻底。直到赵泉出声提醒,我才意识到手机屏幕已经在长时间后自动黑屏。   我没有再打开,将手机放在一边,选择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   当两个人关系太熟,就有这一点不好。   我已经习惯顾鸣生不着调的轻佻态度,也习惯他平时若有若无的暧昧举动。我将这些统统归为他的性格与恶作剧,可当他真的选择将暧昧坐实,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   赵泉见我心情低落,便留下空间,过去与同事叽里呱啦的讨论起跨年活动,气氛格外热闹。   即使过完旧的一年,残留下的问题也依然会带到新的一年。万事万物都不会因为时间就轻易消磨,我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选择了最可耻的逃避。   顾鸣生没有再坚持询要我的答案,这件事似乎就如表面呈现的那样,渐渐搁浅。   跨年前一天,我收到了何晋的短信。   还没有点开,我就隐隐猜到里面的内容。果不其然,何晋想叫上几个朋友一起办个跨年聚会,唱歌看电影潇洒到凌晨,问我要不要一起过来。   我率先想到的是这一趟里有没有任寒,斟酌过后还是言辞委婉地拒绝了他,何晋也没有强求。   对于这些活动,我向来都没有主动参与的兴趣。虽说我也算是半个年轻人,可从小到大都被说老陈惯了,久而久之,也习惯这样平淡如水的生活方式,陈锋则是意外。   他喜欢这种新兴的节日,每到当天都会和我提上一嘴。在类似于情人节的纪念日时,他也会像寻常男友那样送花送礼物,或是带我出去约会。   没有人不喜欢浪漫,尽管我对此并不热衷,但也喜欢看他送我礼物时满怀期待的眼神,那样子的他比礼物来的更让我觉得有趣。   只是我记性不好,每次回礼都是在陈锋的磨缠下才会想起这回事。无论送什么他都会很高兴,嘴上说着丑但转头又悄悄收好,口是心非。   每当看到这样的陈锋,我都会暗暗发誓下次一定要送他更好的礼物,可每次到了下次,我就又会忘记。   长此以往,反反复复。   他能和这样的我在一起五年,有时候我也很是佩服。   跨年当晚,气温跌至零下。在陈锋的一再要求下,我只好起来换衣服,不情不愿地陪他出门。   在我看来,这样的天气最适合躺在被窝里看书看电视。顶着外头的寒风,就连听陈锋在耳边念叨等会的约会流程都觉着兴致恹恹。   都老夫老夫了,有什么好约会的?这句话我只敢在心里默默腹诽。   陈锋的脾气看起来又冷又硬,骨子里却有股小姑娘的作劲。我说什么他能顶三句,久而久之我也懒得再发表自己的意见,随他开心就好。   “我刚才说的你都听到没有?”   耳边响起陈锋隐忍着不悦的话语,我才一个战栗,从神游中缓过来,“什么?你再说一遍,我这回肯定好好听。”   他的脾气总是很好揣摩,想什么都会摆在脸上,一点不剩。   听我说完,陈锋才又微微松开蹙着的眉,“我刚才问你想去哪里吃饭?天气有点冷,晚饭还是吃点热的好。”   “你也知道今天天气冷?”我小声嘀咕了一句,才说,“我想去吃火锅。”   陈锋也知道自己理亏,撇开脸短促地回了一声‘好’。   今晚的街上到处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和喜气洋洋的店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带着跨入新一年的喜悦。这样的情绪不自觉感染到我,心情也没有开始那样抱怨。   一只手忽然搂上肩膀,我看向身边目不斜视的陈锋,假装没有发觉他脸上的紧张,好笑地说:“走路就走路,别动手动脚。”   但是说完,却也没有甩开他的手。   陈锋轻轻哼了一声,漆黑的瞳孔如浓得化不开的墨,在此刻的注视下泄出少有的温柔,嘴上却仍旧不依不饶地说:“我连自己的男朋友都不能搂了吗?”   他的眼神莫名让我心慌,或许是里面的爱意过于浓烈,被寒气侵蚀的四肢由内扩散出一股跳动的暖流,灼烫得让我想逃离,却怎么也拒绝不下这份惑人的温柔。   我想我是不爱陈锋的,可当一个人承受着来自另一个人如此鲜明且沉甸的偏爱时,也许没有谁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那一丝藏在深处的浅薄喜欢,在今夜的催化下扩散至最大。   至少在这一刻,我不想去思考那些杂七杂八的关系与往事,只想和陈锋好好过完今晚,一觉醒来再告别这段不好不坏的旧年。   也只有在这种时刻,我的的确确会陷入陈锋编织的爱意里,仿佛我与他真的是相爱多年的恋人,毫无间隙,彼此相依。   从火锅店里出来时,天已经彻夜黑了。街上仍旧热闹不减,陈锋揽着我肩膀的手不知不觉向下偏移,改为握住我的掌心,而后十指相扣。   或许是吃饱喝足后,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不想动,我只象征性地挣了挣,就被陈锋牵得更紧了。   “别闹。”   “就要闹。”   我忍不住失笑。   一旁有路人频频望过来,但大多是友好,或是好奇的视线。我假装没有看到,被陈锋拉着走进一家电影院,大厅聚满了前来跨年的年轻人,弥漫着爆米花的焦甜味。   我晃了晃陈锋的手,问他:“这么多人你买的到票吗?”   陈锋挑起眉梢,语气夹着些得意,“谁像你一样一点准备都没有,我早就在网上买好票了。”   我看着陈锋一脸求夸奖的幼稚样,没忍住伸手摸了把他的寸头。他头发长得很快,一个月的功夫又变得毛茸茸,压在手心里很是舒服,像给某种大型犬顺毛一样。   “行了,你想的最周到,先去取票吧,电影几点开始?”   “还有十几分钟......”   不等说完,耳边忽然就穿插进一道意外又熟悉的男声:“林曜?”   我与陈锋一并回头,目光触电般划过那头沉着脸的任寒,微微一咯噔。   不好的念头浮起又沉下,我飘忽的视线最终停留在满脸惊喜的何晋脸上,犹豫几秒,还是提起一个微笑。   “......好巧。”   怎么那么不巧。 第25章   “林曜,你可太不厚道了,刚在微信拒绝我,转头就和别人出来玩了。”   何晋开玩笑地拍了下我的肩膀,我只能回以他一个内疚的笑,“抱歉,我先和他有约了。”   何晋摆摆手,“没事,我又没怪你的意思。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婆张婷婷,还有她闺蜜李珍,任寒就不用我介绍了,这位是你朋友吗?”   陈锋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夹杂着些许难以察觉的期盼。我面不改色地点头说:“嗯,他叫陈锋。”   话音落下的刹那,我准确捕捉倒了陈锋极快闪过的某些情绪,像是失落。   “陈锋,你好你好,我是何晋,刚才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是林曜的高中同学。”   “你好。”   陈锋虚虚握住何晋伸来的手,而后飞快收回。与此同时,任寒也伸出手,面色比刚才我看到时缓和许多,瞧不出丝毫破绽。   “任寒,也是林曜的高中同学。”   他这一会奇怪一会正常的模样,让我越来越觉得看不懂了。   几人简单打完招呼,张婷婷挽着何晋的胳膊晃了晃,温柔中捎着些埋怨:“好了好了,别光顾着说话,电影都要开始了,刚才让你取票你去取了没有?”   何晋连忙取出票据,“你刚才就顾着和李珍说话,都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早就取好了。”   “那行,我想吃爆米花了,你陪我过去买一桶。”   两人腻在一块,匆匆打了个招呼就过去买爆米花。陈锋突然在我手背上划了一下,激起战栗的同时也让我心惊了一下,转头对上他的双眼,压低嗓音。   “你干什么?我同学还在这里。”   陈锋漫不经心地轻笑一声,“他们都走那么远了,不会看到。”   “不会看到你也收敛一点。”   “你刚才为什么说我是朋友?”陈锋抛出早就准备好的问题,垂下浓郁的眼睫,“承认我是你的男朋友会让你很没面子吗?”   他话中的讥讽让我难以忽略,安生了一个晚上,我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闹脾气。心中叹气,我用余光扫了眼四周,然后飞快抬头在陈锋脸侧亲了一下,一触即分。   “别乱想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陈锋睁大眼睛,几秒后,两抹可疑的红飘上他的耳廓,想要努力营造出一股若无其事的模样,在我眼里却拙劣得有几分可爱。我没忍住笑了一下,也磨灭了几分臊意。   陈锋像是故作凶猛的大型犬,恼羞成怒地问:“你笑什么?”   我连忙收敛住,“没什么,你看错了。”   他当然不相信这个借口,伸手就要掐我后颈肉,我连忙往后闪躲,一瞥头就看见刚买完爆米花回来的何晋,和脸色再度沉得滴墨的任寒。心底突升起一股淡淡的羞耻,连忙打断蠢蠢欲动的陈锋,站回了正型。   “电影要开始了,走吗?”   何晋愣了几秒,才点头,“行,你们看的什么?”   我望向陈锋,实际上也不知道他买了什么票,等陈锋说出一部电影的名字时,何晋惊喜地一拍掌心,“我们看的也是这部!这也太巧了,那咱等会一块进去吧?”   我脸上带笑,心里却惆怅叹气,是巧,巧得都怕不是有什么孽缘。   见电影快要开始,陈锋过去取票。我站在原地看手机,等他回来。任寒的声音突然轻飘飘落在耳边,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叫我握着手机的手微微一抖。   “我全都看到了。”   我无暇顾及任寒是在什么时候走到身边,抬头飞快瞥了眼旁边的何晋三人,见他们正在聊电影阵容,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才松了一口气。故作镇定地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任寒嘴角挂着似是嘲讽也像是不甘的笑,“你和那个陈锋是什么关系?真的只是朋友?”   他刻薄的语气把陈锋一同贬低了下去,让我陡然升起股不舒服,也自然而然地将脸沉下。   “这和你有关系吗?”   “林曜,你不要忘记......”   “你们这是在聊什么?这么投入。”   一条胳膊突然搭上我的肩膀,陈锋笑着凑过来,把爆米花忘我面前一递,“拿着,你不是喜欢吃吗?”   其实我并不喜欢爆米花,只是想在看电影时拿来消磨时间。但此时听陈锋这样说,我还是默默接过没有反驳,往嘴里投入一颗甜腻得发齁的爆米花粒。   陈锋的视线在任寒复杂的脸上停留半晌,眼底似乎闪过一道不明显的波动,快得难以察觉。我正想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突然垂下来,近得都能数清陈锋浓密的睫毛,让我一愣。   我下意识想要躲开,却被他的话吸引过去,“好吃吗?我也想尝尝。”   “......还行,你试试。”   陈锋却说:“你喂我一粒,我刚才去取票等得好累,手都抬不起来,你喂我吃我就不累了。”   我差点没被口水呛到,“取个票有什么好累的?”   “我不管,你喂我一粒。”   陈锋刻意拖长尾音,总是冰冷冷的嗓音此刻却透出一丝微不可闻的不满和骄纵。我挡不住他这样另类的‘撒娇’,从桶里捡了一颗焦黄的爆米花,递了过去。   柔软的唇划过指尖,掀起一片肌肤的战栗。那样的触感让我脑海空白,几秒后才暗骂一声,匆匆收回手,放在身侧后又不自然地捻了捻。   陈锋嚼着爆米花,勾着的唇角久久不下。   何晋在这个时候蹦了过来,时机好巧不巧,“好了好了,那边在喊检票了,咱们过去吧......任寒,你没事吧?怎么脸色那么差?”   一直都很安静的李珍在旁红着脸点头,关切地说:“对啊任寒哥,你是身体不舒服吗?要不然我陪你休息一下。”   “不用。”   任寒急促地驳回,让几人都是一愣,包括我在内。   印象里,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向来温和的他用那么恶劣的语气说话,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对他施展善意的女孩子。   李珍似乎也误会了,脸一下子褪去热度,泛着白。任寒的眼底闪过一瞬懊恼,却什么也没有解释,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走在前面,只留下一个孤傲的背影。   何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头问我:“他这是怎么了?我就和婷婷聊了一会天的功夫怎么脸色就差成这样?”   我还没有回答,旁边的陈锋就率先出声,泛着些沉沉的阴冷,“谁知道,可能被戳中了某些痛脚。”   他突然开口,一向大大咧咧的何晋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只留下一句干巴巴的‘是吗’。   我出声打破尴尬,“不是说开始检票了吗?我们过去吧。”   “哦哦,行!”   话题到这里终止,一行人过去检票入场。何晋加快脚步突然凑到我身边,犹犹豫豫地小声问道。   “林曜,你这朋友是哪里认识的?气场有点唬人啊。”   我心中好笑,清咳了一声,“他是我大学学弟,认识很久了。”   “这样啊,那他现在是做什么工作的?”   看着何晋揣揣不安的犹豫表情,我终于意识到他想岔到了哪里,有些哭笑不得地说:“你放心,他不是什么危险分子,目前算是......无业游民。”   何晋惊讶地‘啊?’了一声,还想问些什么但似乎觉得不太礼貌,欲言又止。走在前面的陈锋突然回过头冲我扬起下巴,模样十分不耐烦,让任何人看到也许都会觉得他是在生气。也只有我清楚,他是怨我冷落了他。   “你怎么还不过来?”   我心里说了一句‘小姐脾气’,对何晋留下声抱歉就加快了步伐。 第26章   陈锋买了最后一排的情侣票。   当我意识到这点时,正顶着何晋四人莫测的眼神跟他走上后座。我心里好好问候了陈锋一句,然后硬着头皮,直到落座后都没有解释一句,破罐子破摔。   “你怎么不说话?”   陈锋似乎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反而勾着唇,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靠过来问我。   我侧身往另一旁躲,被陈锋眼疾手快地阻止了动作。来自他发丝淡淡薄荷味笼罩上来,干净的气味让我不自觉放松身体慢慢靠上座椅背,没有再抗拒。   “没什么,就是在想今天运气挺好,又碰上老同学了。”   陈锋很满意我的妥协,稍微松开手上的力道,“你上次说在饭店里遇上的同学就是他们吗?”   “嗯,那次何晋拉着我喝了不少酒。”   “你们看起来挺熟的,”陈锋一点点撇下唇角,“你和我吃饭的时候就从不喝酒,我还没有看见过你喝醉的样子。”   迟钝了几秒,我才意识到他又吃上了飞来横醋。哭笑不得地说:“我酒量本来就不好,如果不是为了应酬绝对不碰,难道你想看我给你敬酒吗?”   陈锋吃了几粒爆米花,被甜得频频蹙起眉头,“那算了,我才不想照顾酒鬼。”   尽管知道这是他口是心非的玩笑,我的心还是突突一跳,莫名腾起丝不悦。这种别捏来得毫无预兆,我也分辨不出究竟因为什么,好在影厅的灯光很快暗下,电影开始了。   电影票是陈锋买的,我没有了解过演员表,意外看到不少熟悉的明星面孔,有些出戏。   剧情依然离不开谈情说爱,一个小时里又是误会又是感悟。我看得昏昏欲睡,头一点一点地靠在陈锋肩头,刚要抬起来就被他按住脑袋,又强势地压在了肩上。   他放低声音:“困了就睡一会。”   这大概就是坐在最后一排的好处,不用担心会被别人看见。   我没有再抬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闭上眼假寐,明明感觉只过了几分钟,陈锋的嗓音就突然在耳边响起:“小曜,电影结束了。”   我眨了下眼,模糊的看着屏幕上滚动的字幕和陆陆续续离开的人群,含糊问了一声:“......结束了吗?好快。”   “是你睡得太沉了,”陈锋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掺着些笑意,“你要再坐会还是先回去?”   “回去吧。”   我伸手捏捏僵硬的颈椎,打了个哈欠悠悠站起身,转过头时,发现陈锋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出声问:“不走吗?”   他慢了几拍,才站起来对我扬唇一笑,露出浅浅一排牙齿,骤然柔和了凌厉的脸部线条,“走。”   直到迈出好几米远,我才从晃神中慢慢缓过来。   印象里,陈锋很少笑。就连我能想起来的几次也都掺杂嘲讽或是冷意,像刚才那样不含任何杂质的干净笑容,我已经有很久没有在他脸上看见过了。   他分明长了一张冷得掉渣的冰块脸,笑起来却出人意料的好看,带着些与年龄不符的少年稚气,猝不及防拨动我的心弦。   或许我真的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颜控而已。   随着人群离开影厅,我好像把脑袋里仅有的关于电影的剧情也忘了干净。不远处何晋正和任寒他们积极讨论剧情,见我和陈锋过来,他们挥了挥手。   谁也没有提起我和陈锋坐了情侣座的事情,连一句玩笑也没有。我想他们应该都猜到的差不多了,至少也八九不离十,但谁都没有说出那些会让我感到为难的问题。   何晋看了眼表,提议道:“离零点还有两个小时,要不咱们弄点酒,去撸串?”   张婷婷已经是一脸困意,她摇摇头说:“别了吧,大晚上的吃什么烧烤?回去后撑着肚子睡也睡不着,我想回家赶紧睡觉了。”   我附和她说:“今晚是差不多了,我也有些累,还是改天再约。”   “那好吧,”看得出何晋有些可惜,但他还是在摸摸脑袋后爽朗一笑,“林曜,我下次约你你可别再拒绝了啊!我上次是喝大了才会一直灌你酒,这件事保证没有下次,你可千万别绕着我走了。”   我听着他略带歉意的玩笑,有种被戳穿心思的尴尬,只能笑着说了声‘好’。   “你还敢灌人家酒?”张婷婷瞪着双眼,用劲拍了下何晋的背,“你可给我把你那些臭毛病改一改,自己喝个稀巴烂不说,还祸害人家根正苗红的小伙子。你下次要是再敢喝成那样,以后就别进家门了。小任,你们平时出去帮我看着他一点......咦,小任呢?”   何晋怂着脑袋挨训,一个劲的点头说好,听到最后一句时抬头张望了几圈,奇怪地嘀咕:“不知道,应该是去上厕所了吧?”   我下意识扫了眼身侧,突然想到陈锋也去了厕所,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心底骤然升出一股没来由的心虚,在耳边一跳一跳,尽管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慌些什么。   “何晋,我也去一下......”   “你要去哪里?”   我一回头,鼻尖差点撞上陈锋的肩膀。干巴巴地和他对视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是说你去个厕所怎么那么久?”   陈锋不爽地啧了一声,埋怨道:“厕所外面都是排队的人,我等了好几分钟才进去。”   他语气如常,就连那股不满的劲也没有落下。我不疑有他,放下了心,同何晋几个说完告别,一行人就此分散。   任寒还没有回来,我也并不关心。与陈锋并肩走出大门后,迎面刮来夹杂着细雪的晚风,一瞬间让面部冷得做不出任何表情。陆陆续续出来的群众都兴奋地感叹起下雪了,我伸出手,凉丝丝的雪花落入掌心,慢慢消融成湿漉漉的水。   这是今年的初雪,却下在了这年的最后一天。   “没想到天气预报难得准了一次,”我轻声感叹,口中的热气在空中朦胧可见,“上次下雪好像是在三四年前了吧?”   陈锋嗯了一声,“是三年前,我们在小公园里堆了雪人,还没来得及拍照就被一群小屁孩给捣乱推没了。我拿雪球砸了他们几下,就全都哭着找妈妈去了,真没出息。”   他话中的嫌弃配合内容听起来格外好笑,我忍俊不禁,故意说,“那你欺负小孩子最有出息了?”   “我又是为了给谁报仇?”陈锋色厉内荏地瞪了我一眼,“你怎么那么没良心?”   我附和道:“行,是我没良心。那要是明天公园有积雪,我再给你堆一个怎么样?”   陈锋别捏地不说话,过了一会才小声说:“我要和上次一模一样的。”   “肯定一模一样。”   我认真又好笑地应和。   一路上飘着小雪,浅浅一层铺满了马路树梢。   到家后我冲去冷气缩进被窝,陈锋坚持要等到零点,我撑不住困意先睡过去。梦中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唇上兀然压上片强势又柔软的触感,一点点深吻着,几乎把我堵得不能呼吸。   “唔......陈,陈锋?”   强有力的手臂环绕住我的身体,收得很紧很紧。我听见他的嗓音伴随热气洒在耳边,声声如鼓点沉重暗哑。   “新年快乐,我爱你。”   --------------------   新文《贵族男校》求预收,一句话简介:当恶毒男配拿错万人迷剧本后。这本完结就开更,大家冲一冲! 第27章   一月一,正是元旦。   雪下了整整一夜,清晨拉开窗帘,玻璃上都凝聚了一层雾气。放眼望去,再也看不见除了白色以外的第二种色彩。   我给蒋秋时发去元旦祝福,他回得很快,许是因为假期的缘故刚好休息在家。简单聊了几句后,蒋秋时发来了一段要要的视频,小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润起来,毛发也更加有光泽,视频里的他正懒洋洋睡在我买的猫窝里,摇晃着尾巴。   我把视频看了两遍,低头打字回复:麻烦你照顾要要了,等改天有空我就过去看看他。   蒋秋时:今天也可以。   收到这条消息时我微微一怔,犹豫了一会还是回道:今天我有点事情,等过几天我们再约个时间,到时候我请蒋老师吃饭。   那边过了几分钟,才回过一条:嗯,我等你。   看着最后三个字,我陡然升起一股淡淡的罪恶感。   明明追人是我,怎么现在感觉更像是我负了蒋秋时一样?   不过这个‘事情’的确不是我为了欲擒故纵而瞎编的理由。陈锋一早起来就吵着要去楼下堆雪人,我昨晚已经答应过他,现在也有些跃跃欲试,吃完早饭,就换上羽绒服和他一起下了楼。   小区公园前有一大块草坪,刚过十点就已经聚了不少小孩在那打雪仗。陈锋大步过去占有了一块空地,也不管左腿走快时明显的偏跛,眼底闪着兴奋的光。   他回过头冲我招手,一脸‘你怎么走的那么慢’的嫌弃,嘴角却分明带着笑意地催促道:“快点过来,不然待会又要被那群小屁孩占走了。”   “知道了,”我纵然地回应,加快脚步,“你怎么这么喜欢和小朋友抢东西?”   陈锋认真地想了想,“可能是因为看他们吃瘪的样子很有意思。”   幸好这句话没有让那群小朋友听到,不然又少不了一场恶战。   陈锋看不惯我慢吞吞的速度,干脆一把将我拉过去,分配起任务,“你滚脑袋,我滚身体,头可以做的小一点,看起来才好看。”   我感觉自己就像陪孩子游玩的家长,顺着他的话点头,“好,交给我吧。”   可这听起来轻松,做起来却是个实打实的体力活。   我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艰难蹲下身滚起雪球。旁边的陈锋仗着腿长力气大,在我刚弄出一个巴掌大的形状时候就已经滚出大半,他看着我的动作,在一边毫无求生欲地开腔。   “小曜,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我下意识地问:“像什么?”   “像个给自己搭窝的仓鼠,”陈锋笑了两声,“不对,应该是熊。”   “陈锋,”我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我不会把你当哑巴。”   偏偏他还煞有其事地接了一句:“我说的都是实话。”   我忍着突跳的太阳穴,冲他勾了勾手指。陈锋不明所以地凑上来,被我往脖子里飞速塞了一把雪。他冷得倒吸一口凉气,边跳开边抖雪,我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毫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林曜!”他磨着后槽牙,瞪着眼看我,“你皮痒了是不是?”   我挑衅地回视他,“有本事你弄回来啊。”   他干巴巴地瞪了我半晌,最后也只是过来拧了下我的脸,力道不轻不重,连报复也算不上。   他知道我怕冷,即便再气也没有像我刚才那样肆无忌惮地扔雪球。我大概就是仗着他的喜欢与舍不得,才敢这样毫无顾忌地挑衅。   在这样又打又闹的耽搁下,雪人终于在一个小时以后堆成。陈锋捡了三根树枝分别当作鼻子和手,然后又拿来一堆小石子按成雪人的眼睛和纽扣。   我在一旁给他拍照,又被拉着拍了几张合照。按下快门的那一刻,陈锋飞快在我脸上啄了一下,我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终于知道昨天被偷袭的陈锋是什么感觉。   我扫了眼四周,还好只有零星几个没有注意过来的路人,“......你是要吓死我吗?”   陈锋偷了腥似的笑,一副报复成功的幼稚模样,“谁让你昨天也偷袭我,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被吓到?”   我懒得去管,低头拿过他的手机,“照片是不是拍糊了?”   “没有,拍的很好。”   能从陈锋嘴里听到‘很好’两个字,也是一件稀缺事。   不过确实,这张抓拍的照片好得让我有些意外。陈锋亲上来时的侧脸线条凌厉,笑容帅气,可微红的耳朵还是暴露他紧张的内心。我的表情有些错愕,不过陈锋却说照得很好,身后的小雪人也一同入镜,用石头做的眼睛看起来憨态可掬。   陈锋两下设置成锁屏,又把刚才拍的几张照片一同发给了我。我顺势打开微信,看见顾鸣生头像旁多了个小红点,迟疑了几秒,我没有点进去看,只保存下陈锋发来的照片就关掉了手机。   等再次点击顾鸣生的聊天框,天已经彻底暗下。   有关上次醉酒后的意外,我其实早就没有那么介怀。只是依然感觉些许淡淡的尴尬,时刻萦绕在我与顾鸣生周围。   好像只要谁先提起,就是主动服软了一样。所以我完全没有料到顾鸣生会率先打破这层冰。   消息是在早上发来,只有一句简简单单的‘元旦快乐’和一张从窗外拍摄的雪景。   我踌躇片刻,也回了一句‘元旦快乐’。   几乎是在下一秒,顾鸣生就回道:还在生气吗?   我捧着手机,上下两难。这回可是被顾鸣生抓到现行,连装死都不能装了,忐忑了好久,我才破罐破摔地回复。   :没有。   顾鸣生很快发来:你有。   我没忍住发了一个捶他的Q版表情包:真的没有。   谁料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发来一个猫猫道歉.jpg,配图可怜又可爱,搞得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发过去一串省略号。   顾鸣生:对不起小曜,那天晚上我喝多了,有些情不自禁才没有控制住自己,下次肯定不会再发生。   顾鸣生:小曜,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顾鸣生:好不好?   情不自禁,不应该是耍酒疯才对吗?   我反复划着上面三条消息,过了片刻后才默默打字回道:知道了,请我吃顿饭就原谅你。   顾鸣生:好,我一定随叫随到。   顾鸣生: 猫猫卖萌.jpg   ......他都是从哪里找来这些可可爱爱的表情包的?   但不管怎么说,萦绕在我心头的别捏已经因为顾鸣生没个正行的聊天消散了大半,只残留下些淡淡的无奈。   他一个直男都不在意,我又在这纠结些什么?那件事情说到底还是我占了他的便宜,一直做缩头乌龟反倒显得像是我心里有鬼一样。   虽然我也不清楚,心底那丝涩涩的悸动究竟算不算是鬼。   想到这里我心一动,刚准备关掉聊天框的手指在停滞后缓缓打出几个字,按下发送。   :那天的饭局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认识星光娱乐的总裁了。   发出这句话后,我油然生出一股紧张来,盯着屏幕等待顾鸣生的回复。   半分钟后,顾鸣生发来一句话,哪怕隔着屏幕,我都能在脑海中想象出他漫不经心的慵懒语调。   顾鸣生:一个工作上的饭局而已。   饭局,然后呢?   我拿着手机继续等待他的消息,只是过了很久,都没有等来第二句解释。 第28章   为期三天的元旦假期结束,各行各业都摩拳擦掌地要在春节前冲一冲KPI。   新闻社的加班马不停蹄,我趴在电脑前,手边放着咖啡,文字在眼前蚊蝇般乱飞,只差一点就能猝死在桌上。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能切身体会到‘累得像条狗一样’的含义。等浑浑噩噩过完大半个月,一翻日历,才发现下周就是除夕。   老妈的电话已经打来过一通,和往年一样问我回不回来,有没有女朋友云云,我的答案也是一尘不变的回去,没有。然后火速找到借口挂断,绝不给她任何介绍相亲的机会。   陈锋在一旁听我打完,状似漫不经心地出声询问:“你下周准备回家过年了吗?”   我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是啊,又被我妈唠叨了一通,你今年还是留在家里吗?”   他不悦地沉下眉眼,刻意加重咬字:“我今年不想一个人呆在家。”   我放下手,一时间有些答不上来。   往年除夕,陈锋都是自己一个人过。   自从与家里闹僵,他已经四年没有回家过年。即使我有心陪他,但还是没法抛下家里不管,于是拖到现在,我都还没有陪他过过一个完整的年。   对他,我总是有太多愧疚。   “那你今年准备回家吗?”我试探地问。   “不了,他们不会想在过年的时候看见我。”   陈锋平淡地说,像是无所谓般陈述事实,可他越是这样,我的心底也越是过意不去。   “陈锋,你应该试着和你爸妈谈一谈,”我几乎每年都会这样说上一回,尽管知道这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用处,“再大的事情也该过去得差不多了,说到底他们还是你的父母,怎么可能真的怨你一辈子?”   他沉默地听完,冷不丁冒出一句:“万一他们要我分手呢?”   我微微一愣,有些接不上来。   我只见过陈锋母亲一面,也就是在被她撞破我与陈锋关系的那一天。   印象里,她是一个保养很好穿着雍容的贵气女人。时至今日我都记得她看向我时的那个眼神,心痛,厌恶,不可置信。仿佛我是一个带坏她儿子、十恶不赦的男狐狸精。   那时我就知道,用不着任何解释她就已经认定了事实。如果这些年下来她的态度依然是这样,陈锋说的事情绝对有可能发生。   我犹豫了几秒,“如果你说我们已经分手了,你的父母会相信吗?”   “我要是说了,他们能立刻安排女人让我去相亲结婚。”   陈锋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小曜,我为什么不能去你家过年?”   我无奈地问他:“你要是去了我该怎么和爸妈介绍你?”   “你可以说是朋友,”顿了几秒,他冷着脸做出最大的让步,“或者说我父母双亡,无家可归。”   “......这样咒你爸妈不太好吧?”   陈锋满不在乎地撇开视线,“反正他们又不知道。”   可尽管这样,我还是没有立马答应,只踌躇地说:“你再让我想一想。”   尽管我爸妈并没有关于同性这块的知识储备,但他们到底是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万一我与陈锋不小心做出什么下意识的小动作,很有可能瞬间掉马被他们识破,到时候好好的过年不就变成批斗大会了?   更何况家里还有一个林诺,现在的小孩最喜欢脑补些有的没的,万一看见什么顺口和爸妈提起,最后翻车的还不是我?   这种大风险的事情,我的确不想为陈锋而去轻易冒险。   ......   过年的事情还没有想出眉目,与蒋秋时的邀约就先一步到来。   年后有半个月时间谁也抽不开身,我怕等过去那么长时间,蒋秋时连我姓甚名谁都要忘记,于是顶着‘看望要要’的借口,约他见了面。   路过街边的花店时,我进去买了一捧花束,白玫瑰中穿插着几株百合与满天星,简约又漂亮。虽说结账时我就开始后悔,但纠结了一路还是没有舍得扔掉,万一他会喜欢呢,是不是?   等磨磨蹭蹭走出电梯,我抱着花忐忑敲响了蒋秋时的门。   片刻后,大门‘咔’的一声从里面拉开。蒋秋时的目光先是在我脸上停顿,继而缓慢下移到我手中的花束,镜片下的眼睫略显意外地颤了瞬,半晌,唇角勾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这是送给我的吗?”   我佯装镇定地把花递过去,“对,提前祝蒋老师除夕快乐。”   这个借口要多冠冕堂皇就有多冠冕堂皇,但我知道他一定不会质疑。   果然,蒋秋时没有推拒。他自然接过后将花抱在怀里,沉静的双眸仿佛能看穿我心底的紧张,继而抿唇一笑,“谢谢,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我在心底松了一口气,没忍住翘起嘴角。   一开始我想包个红包,可先不说蒋秋时的年龄比我大,朋友之间送红包也显得太过正经。又害怕买其他礼物会被蒋秋时拒绝,思来想去,只有送花最不会出错。   哪怕动机容易让人误会,但我要的不就是蒋秋时的‘误会’吗?   待换好鞋走进室内,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整间房子的人烟气都比第一次来时要浓郁许多。桌上摆了新鲜的水果,入口处的高台放着崭新的摆件,透过格挡厨房的磨砂玻璃还能隐约瞥见地上的超市购物袋。所有的一切都与上次大相径庭。   要要似乎能感应到我的存在,小猫灵活跳上沙发,迈着优雅的猫步朝我走来。他身上的绷带已经全部拆掉,浑身上下都圆润了一圈。这种感觉在他跳进我怀里后显得尤为明显,和从前都不是一个重量级别。   我顺着猫毛,回过头发现蒋秋时依然抱着那束花,站在原地。我以为他大概是在为找不到适合的容器而发愁,于是出声提醒:“其实不一定要用花瓶装,这几枝花都是刚从店里拿出来,先这样放着也没事,一时半会儿枯萎不了。”   “嗯,等晚点我再去买一个花瓶把它装起来。”   说罢,蒋秋时低垂下头,修长的手指拨弄起娇嫩的花瓣,像当初逗猫似的略带些新颖的愉悦,“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花。”   “嗯?”   我意外地卡了壳,下意识问:“我是第一个吗?”   “是,”蒋秋时望向我,加深了眼底的笑痕,柔和得不真切,“你是第一个。”   他声音不大,却字句清冽,如溪水般淳淳淌入心谷,夹杂丝丝动人的甘甜。   我差点溺进他此刻难得泻出的温柔,心跳声声振动耳膜,为我成为蒋秋时的‘第一个’而感到欢心雀跃。只是紧接着浮起一丝浅浅的疑惑:蒋秋时拥有这样出众的外貌与气质,或许还外加不错的家庭背景,居然从来没有收到过别人送的花吗?   不过也是,送花这种手段大多是男生对女生,就算有女孩主动追求,送的也应该会是自己亲手做的点心或者领带手表。我这一回,竟然还是误打误撞。 第29章   逗了一会要要,小猫有些累了,慢悠悠走回自己的窝趴下休息。我正想着该找什么借口多留一会,蒋秋时就在一旁出声:“你有什么忌口的食物吗?”   “没有,我不挑食,”待我反应过来他问了些什么,起身意外地放下逗猫棒,“蒋老师,你准备做饭了吗?”   蒋秋时正在厨房门口系着围裙,听闻浅浅地嗯了一声,“我没有给你准备新年礼物,就用一顿饭作为回礼,可以吗?”   我连忙应道:“当然可以。”   一束花换一顿亲手做的饭,简直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交易了。我压着喜悦走进厨房,摩拳擦掌地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我来给你打下手。”   “没有几个菜,你去外面坐一会就行。”   蒋秋时打开超市袋,里面都是新鲜的蔬菜和肉类。一瞬间我差点以为这些都是早有预谋,连食材都准备了齐全。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我否定,说不定蒋秋时原本是打算做给自己吃呢?   虽然袋子的量对于一个人来说的确有些过多了。   我卷起袖子从里面挑出土豆和其他蔬菜,“洗菜的活就交给我吧,平时我也经常在家里做饭,这点小事还是做的好的。”   蒋秋时没有坚持,颔首应了一声,“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陪美人做饭一点都不麻烦。后半句话我只敢在心中默默接道。   蒋秋时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高领毛衣,为了方便做饭把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瓷白修长的小臂,几乎可以窥见皮下青色的血管。他偏爱这种简约的浅色穿搭,也的确相称他的气质。   此刻他正有条不紊地切着砧板上的青椒,架着银框眼镜的侧脸线条优美不失棱角。我忍不住用余光瞟去,这样近的距离居然都找不出一处细微的毛孔,不禁感叹时光对他的偏爱。   我一直觉得蒋秋时无论外貌还是气质都足以配得上‘美人’二字。他五官不算英俊,也丝毫没有攻击性,一颦一笑,从眉眼到薄唇都格外富有古典韵味,沉淀着浓郁的温文与儒雅。让人不自觉沉静下心,再躁动的情绪都能被他一个眼神安抚至平。这样神奇的魔力,我也说不清究竟是来自蒋秋时,还是我的私心在作祟。   做饭时他很少说话,或者说他一直都是这样寡言少语却又全然不会让人觉得内向孤僻,反而更适合用内敛这样柔和的词调去形容。除了偶尔的提醒和让我小心油烟,蒋秋时全程都格外安静,只专注做手上的事情。   我头一次发觉做饭也能这样赏心悦目,等三盘热气腾腾的菜肴端上餐桌,我还有些结束观赏的意犹未尽。   “不知道做的合不合你胃口,”蒋秋时摆好餐具,落坐在我的对面,“我盐放的不多,对你来说可能有些清淡。”   我夹了一块青椒炒肉放进嘴里,的确尝不出多少调料,但却更能凸显食材原本的鲜,味道对比餐厅也毫不逊色。我夸赞道:“味道刚刚好,我很喜欢,蒋老师的手艺要比我好多了。”   “你喜欢就好。”   蒋秋时短暂地勾了下唇。   这顿饭显然比第一次要来得更加自然,也许是这个让人觉得温馨的环境,也许是我与蒋秋时之间微妙且稍稍拉进的关系。我不自觉放松下来,也慢慢放下拘谨,与他聊起了天。   蒋秋时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在说,他在听。偶尔的回复简洁明了,又丝毫不显不敷衍。和这样的人聊天总是很舒服,让人有种被格外重视的满足感。我不自觉越说越多,等反应过时间时,墙上的挂钟已经走过了三点。   这会儿我正吃着蒋秋时刚刚切好端上的水果,脑子有些紊乱,想着事情怎么突然就发展成了这样?可又想着似乎一切发展都十分顺其自然。就连先前那种‘老师与学生家长’之间的隔阂都随着对话消散了大半。   “时间好像不早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摸了摸鼻子,“刚才没注意就越说越多,都忘记看时间了,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蒋秋时的脸上依然挂着浅淡的笑意,丝毫看不出内心的不满或是其他情绪。他咬了一块苹果,“没关系,我也没有其他事情,和你聊天的感觉很舒服,算不上打扰。”   我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调侃道:“蒋老师不会觉得我吵吗?”   蒋秋时垂下眼,仿若认真思考了少顷,才浅浅摇头,“不会,你说的那些都很有意思,也可能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这么多的话。”   我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清楚这究竟是夸还是贬。我说的不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吗?几个小时都浓缩不出一句有用的精华,蒋秋时对我究竟有什么奇怪的滤镜?   但不得不说,这样的情景让我莫名滋生出一股身在我妈最爱的古早偶像剧里。傻白甜女主噼里啪啦地说着弱智对话,霸总男主不仅不觉得她聒噪,反而心想‘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敢在我面前说这些,她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之类的。我一时间有些想笑的冲动,但在蒋秋时面前还是努力压了下去。   幸好,我不是什么傻白甜女主,蒋秋时也不是什么霸道总裁。他似乎想到这句话略有歧义,很快便又加上解释:“我的朋友不多,也没有像你这样性格活泼的人,你说的那些都是我没有接触过的领域,听起来很有趣。”   要是让蒋秋时见到赵泉他们,这句评价可能就要转换对象了。   我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总感觉‘活泼’两个字与我十成十的不搭,但还是腆着脸说:“要是蒋老师不嫌我吵,我可以经常过来,刚好还能陪要要一起玩。”   简直就差把‘图谋不轨’这四个字明目张胆地写在脸上了。   对此,蒋秋时只是笑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你要是能经常来,要要肯定会很开心。”   谁要那个小家伙开心了,我只想知道你会不会开心好吗?   我默默腹诽,只能回以一个微笑,咬了口有些氧化的苹果,依然甘甜味十足。   临走前,蒋秋时送了我一袋水果,他说自己吃不完,放着也是浪费。我没有和他客气,全部收下了,一袋水果沉甸甸地拎在手里,颇有种过年走亲戚后的收获。   又说了几句,蒋秋时提出要送我回家,我想了想后还是拒绝,毕竟我不想总是在这些琐事上麻烦他。今天相处的时间也已经足够多了,重要的也不是这一时半刻。   我发觉自己现在的心得真是越来越丰富,毕竟第一次追人就是这种级别的难度,不丰富才怪。   “路上注意安全,”蒋秋时轻缓一笑,“除夕快乐,林曜。”   “除夕快乐,”我略微停顿,随后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对了,蒋老师,我以后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吗?”   蒋秋时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望着我说:“名字不就是用来叫的吗?”   就连他的许可也透着一股叫人舒心的节奏。我忍不住扬起嘴角,鼓足勇气上前一步,在蒋秋时反应过来之前飞快地抱了他一下。只用双手虚虚环住他的脊背就快速地抽回,走出几步后我回头朝他挥手,心跳还没有回归常速。   “蒋秋时,下次见。”   远处的他依然维持被我抱住前的动作,片刻后才将视线转向我。双唇轻启后小幅度地开合,我已经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但我想,应该也是‘再见’之类的话吧? 第30章   除夕前夕,我还是与陈锋稀里糊涂地坐上了回家的车。   直到拎着年货从车上下来,我都不清楚自己的意志怎么就那么不坚定。但也要怪陈锋软磨硬泡的功夫越来越好,我又偏偏吃软不吃硬,他一服软,我就忍不住心软。   算了,只是简简单单地过一个年,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进去之后我爸妈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是我的同事,如果没问你就不要多说,知道了吗?”   走进楼道,我回过头不知第几遍叮嘱他。陈锋躁动不安的想要快点上去,连连应道:“知道了,你已经念了八百遍,我肯定不会忘记。”   我看向越来越近的贴着‘福’字的大门,不信任地问:“那你等会要是说错话了怎么办?”   陈锋伸出三根手指,信誓旦旦地说:“如果我说错了话,就罚我回去后一星期不能上床。”   我额头的筋跳了跳,如果不是在上下楼梯不安全,我绝对会过去给他一脚。但看在他发了这么‘恶毒’的誓份上,我选择姑且相信陈锋。   然而几分钟后,我就彻彻底底地发现陈锋这个人完全不值得我信任。   “妈,我回来了。”   “来了来了。”   隔着一道墙我都能听见我妈熟悉的拖鞋声,几秒后她打开门,我明显感到陈锋的呼吸声一窒,浑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反倒比刚才的我还要紧张。   我妈穿了件颜色靓丽的新毛衣,烫着时下流行的卷发,像在头上顶了一团炸开的方便面,看见我时笑开了脸。   “来啦曜曜,赶快进来,怎么就穿这么一点,够不够暖和?你手里拿的都是些什么?我不是说过别乱买东西了吗?家里全是你爸公司发的年货,送人都送不过来,还买这么多......”   絮絮叨叨地念了一通,她总算注意到我身边还跟着一个人柱,疑惑地看过去问:“曜曜,这位是......”   我连忙把先前蠢蠢欲动,此刻闷得像只鹌鹑似的陈锋拉过来,“妈,这是陈锋,是我的大学同学,也是和我一个公司的同事。他家里最近出了点事情,不方便回家过年,就想问问能不能和我们一起过?”   我妈一听又是同学又是同事的,立马没了戒心,笑眯眯地说:“能,当然能,咱们家才几口人?过年就是要多些人多些热闹,快点进来吧,小伙子长得真俊,有女朋友了没?”   我扶额,又颇有些意料之中的无奈,“妈——”   “好好好,我不问了,你们这群小年轻就是害臊。”   她一脸‘我都懂’的表情,把我与陈锋迎进屋。客厅里放着每年都在重播的经典电视剧,我爸边剥橘子边眨也不眨地看着,见我回家也没有像我妈那样兴奋的问个不停,只说了几句‘回来啦’‘吃了没’之类的话,我也早就习惯他内向的性子,应和了几句。   其实说起来,我的性格更像我爸。都是又闷又冷不善言辞,聚在一起就更加没有话说,用我妈的话来讲,就是‘高兴生气都一个样’。   林诺则是像了妈,说什么做什么都咋咋呼呼恨不得搞得全世界都知道,嘴皮子和机关枪似的灵活。从小到大都没人能说得过她,也就在家里时要被我妈压制一头。   尽管有快一年的时间没有回家,但仅仅过去几分钟,我便立刻融入这个熟悉的环境。陈锋安静地跟在我身边,从进门后就没有再说一句话,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紧张,和之前对比起来只让我觉得好笑。   “你刚才怎么不说话?”我稍稍偏过头,小声在他耳边说,“终于知道害怕了?”   陈锋恶狠狠剜了我一眼,像个张牙舞爪努力逞能的小狼崽,压低嗓音,“谁说我怕了?我只是想要在咱妈的面前表现的沉稳一点,留个好印象。”   他刻意咬重了‘咱妈’两个字,报复似的磨着后槽牙。我听到后下意识一愣,紧张地看向正入迷盯着电视的老爸,见他并没有注意这边的动静时才稍稍松了口气。   碍于这个拘谨的环境,我只能伸手偷偷拧了下陈锋的胳膊,作为他乱说话的警告。   “嘶。”   陈锋拧起眉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只能委屈地憋下去,抱着被拧到的胳膊闷闷不乐地看着我,用眼神控诉不满。   我若无其事地松开手,“行了,你正经一点,林诺待会就要回来,她人最精,你可小心点别让她抓到小辫子了。”   他小声嘀咕:“一个高中小女生有什么精不精的?”   我懒得搭理他,转过头询问道:“妈,诺诺跑哪去了?你和她说过我今天过来吗?”   “说过了,她说要和同学出去吃午饭,晚饭前就回来,”我妈的大嗓门从厨房穿透进客厅,“我让她少吃点,不然待会晚饭又吃不了几口,净会糟蹋粮食。”   “妈,你少做几个菜,明天才是除夕夜,咱们今晚吃的简单点就成,我和陈锋都不挑。”   陈锋跟着点头,过了半晌才想起我妈在厨房看不见。他冷着脸僵滞了片刻,终于在我揶揄的眼神下羞恼转开目光。   我妈念念叨叨的,但最后还是没有做的太夸张,五个人七道菜,有荤有素,有炒也有闷。   做到一半时我就已经被飘来的香味馋得不行,忍不住跑去厨房门口围观,等满足地偷吃了几口,一回去发现陈锋竟然和我爸坐在一起聊起了天,单看气氛,还和谐得很。   这个画面带来的冲击着实不小,我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想起坐下。而我爸也刚好问起陈锋的工作,我一咯噔,心想着要怎么打断才显得不那么刻意,谁料陈锋已经接下话锋,就着我爸的提问侃侃而谈。尽管仍然能看出他的紧张,但说出的回答却有条有理,句句清晰。   我在一旁听着,差点以为眼前的陈锋是被魂穿了,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展示过这样自信谦虚的一面,就连口中吐出的很多词条都是我未曾接触过的。哪怕只是为了这趟‘见父母’而刻意做出的表演,也让我恍惚了一阵。   我爸的眼底流露出一丝欣赏,他为人内向,对一个人有好感时从不会挂在嘴边,而是用眼神或行动诠释,此刻哪怕只是一个笑容,我都知道他对陈锋很是喜欢。   有我爸坐镇,陈锋也不敢做出什么小动作。他规规矩矩正襟危坐,简直像变成另外一个人,连喝水前也问了一嘴这个杯子可不可以用,礼貌的姿态看得我嘴角直抽,而我爸大概则是越看越喜欢。   ‘咚咚’两下敲门声在电视声下响起,我连忙站起身脱离这个奇怪的氛围,“应该是诺诺回来了,我去开门。”   林诺,赶紧过来拯救一下你的老哥吧。   我心里边念叨着,伸手拉开了门,笑容在看见门外的人时僵在脸上,几秒后,露出一丝裂痕。   顾鸣生站在门口,灰色大衣衬得身量挺拔,他面带浅笑,混血的眉眼蕴着淡淡的温和,“小曜,新年快乐。”   “......”   我张了张嘴,声带像是丧失了振动能力,也许过了几秒,也许是几分钟,我才听见自己不可置信地声音,“你怎么来了?”   他听到我的疑问,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你不欢迎吗?”   “我......”   “曜曜,你杵在门口干嘛呢?是诺诺回来了吗?”   我妈边用围裙擦着手边从厨房走过来,在看到顾鸣生时惊讶又惊喜,嗓门一下子盖过了电视,“小顾,你怎么来了?这么久没见怎么又长高了?”   我正想告诉她顾鸣生都二十五,早就停止发育好几年了,门外的顾鸣生就扬起他一贯蛊人的微笑,朝我妈放电,“阿姨新年好,这么长时间不见又年轻了,这是新烫的羊毛卷吗?真适合您。”   我妈不好意思地捋捋头发,“哪有,我也是听理发店的师傅推荐,说这个发型最近很流行,就也给我弄了一个,真有那么好看吗?”   我就在那儿听顾鸣生瞎掰扯,“很好看,显脸小还显得年轻,看起来顶多三十来岁,我都不好意思叫您阿姨,改叫姐姐才合适。”   在说话这块,我怕是学个二十年都没办法像顾鸣生那样面不改色的把方便面卷发夸成天仙下凡。   “嗐,说的阿姨都要不好意思了,你是来找曜曜的吧?赶紧进来,别在外面站着了,多冷啊。”   哪怕知道顾鸣生这话有夸大的成分,我妈也开心得压不下嘴角,热情地拉他进来后不忘让我这个工具人儿子关上门。   我无奈转过身,毫不意外地看到陈锋脸上的僵滞,浓郁的不悦即使极力压抑,蹙起的浓眉还是泄出一丝冷意。   他沉默凝视我半晌,富有深意的目光又紧接着移到顾鸣生身上,分明一句话没说,却让我背后渗出一层心虚的冷汗。 第31章   每年初二,顾鸣生都会来我家拜年,我算着时间应该不会和陈锋撞上,才有恃无恐地带他回了家。   然而现实狠狠地打了我一棒。   我妈坐下后与顾鸣生扯了好一阵有的没的,才继续回厨房烧菜。全场唯一会唠嗑的女人走了,四个大男人面面相觑,我爸率先把遥控器丢给我,背着手起身说这个时间点该去浇花了,留下我左边坐着笑眯眯的顾鸣生,右边坐着散发冷气的陈锋,安静弱小又无助。   爸,你不能这样置儿子于危险而不顾啊......   为了不让气氛那么尴尬,我飞快按着遥控器,想换个轻松点的频道活跃氛围,正好轮到一个综艺节目,便放下遥控器如释重负地看了起来。   没过几分钟,我就被里面的情节吸引,等猝不及防地笑出来时,才突然发现除了我之外,顾鸣生和陈锋都没有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淦。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为一声尴尬的轻咳,“你们想看什么频道?我转过去。”   顾鸣生淡笑着拒绝,“不用了,这个就很有意思。”   陈锋目不斜视,散漫地说了一句:“我想看球赛。”   “行。”   我换到了体育频道,只是这个时间点没有篮球转播,不过足球应该也差不多。我放下遥控器,松了口气。   可气刚顺到一半,就听见顾鸣生又在耳边说:“我对足球没有兴趣,还是转回刚才的综艺吧,你不是很喜欢吗?”   我不疑有他,换回了刚才的频道,“其实也还好......”   然后就听见陈锋冷冷吐出四个字:“难看,换台。”   “......”   行了,我算是明白了,我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换台工具人。   我‘啪’的一声把遥控器放在桌子上,说:“你们想看什么自己按。”   这下谁也没有怨言,综艺频道成功在夹缝里存活了下来。   我看了一会节目,觉得没有刚才有意思,顾鸣生伸手拿了一个橘子,边剥边问:“你前几天很忙吗?我给你发的消息都没有回。”   他的态度太过自然,我来不及多想就下意识开口:“对啊,前两天我和......”   猛地刹住车,我顶着来自陈锋探究的目光,才在停顿过后冷静地继续道:“前两天我和工作没日没夜的奋战到深夜,没时间碰手机。”   “这样。”   顾鸣生笑得别有深意,我想他一定猜到了我开始想说的是什么。而陈锋也像是没有完全打消探究,冷调的目光带有强烈实质性,一刻不挪开,盯得我心里发毛。   “吃橘子吗?”   顾鸣生伸过来的手很好的打破了僵局,我接过那半个橘子,还在想刚才差点把蒋秋时说漏嘴的惊险时刻。肩上兀然一沉,我偏过头就看见陈锋近在咫尺的脸,一时间停下了思考。   “你干什么?”我望了眼厨房里的背影,压低声音警告,“你别靠这么近,小心被我爸妈看见就完了。”   “怎么了?”陈锋不悦地蹙起眉,下巴依然动也不动地搭在我肩上,“我又没做什么别的。”   “那你说要怎么样才算有别的?”   放在平时被我这样呛,陈锋肯定会赌气地怼回来,又或者不爽地照做。可今天他不知是不是哪跟筋搭错,听完后飞快地勾了勾唇角,“当然是这样。”   说完,他低头吃掉我手里的那瓣橘子,瞬间将距离拉近至0,又在我反应过来前再度拉开,含笑的嗓音带着清爽的橘子香气,煞有其事地评价道。   “味道不错。”   “......”   我一时语塞,压下嘴边的‘幼稚’两个字。顾鸣生泰然自若地坐在那儿,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似的,过了半会才悠悠地说:“我还以为你已经和阿姨出了柜,才会带他回家过年,原来不是我想的那样吗?”   顾鸣生的尾音自然拖长,在慵懒的基调上又平添一丝揶揄,听在耳里很是舒缓,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早着,我妈只当他是我的同事和朋友,你等会记得不要说漏嘴了。”   顾鸣生冲我眨了下眼,加深了眼尾的笑意,“放心,一定保密。”   简单两句话的功夫,陈锋放在我身上的视线便不知不觉移到了顾鸣生身上,他的眼底散发着毫不收敛的敌意与阴翳,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不轻不重地冷笑了一声。   简直是坐如针毡,如芒在背。   顾鸣生与陈锋本身没有任何纠葛,他们本来就是因我才相识,但不知道为什么,对彼此的印象似乎都不大好。   陈锋不喜欢我与顾鸣生单独见面,顾鸣生又不想我总为陈锋拒绝他的邀约。一个是最好的朋友,一个是同居的对象,两头难的情况下,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对陈锋撒谎。   朋友与恋人,我选择了朋友。也许是因为顾鸣生不单单是一个简单的朋友,而陈锋更不是一个常规的恋人。   他们少有的几次见面都得追溯回大学时期,那时为了拒绝陈锋的追求,我做出了人生中最后悔的决定之一——让顾鸣生做我的挡箭牌。   现在的我恨不得穿回去把自己摇醒,但当时的我却对此毫无负担。不仅因为顾鸣生也常常拿我去挡身边的狂蜂浪蝶,也因为我对陈锋根本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从开始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可我委婉的拒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我甚至昧着良心多次表示自己是直男,可当时的陈锋给了我一个格外可笑的答案:在遇上我之前,他也是直男。   对此,我只能无话可说。   那段时间里,有每天早上托人送来的早餐,有在图书馆里数不清的‘偶遇’,还有借口撇脚又强硬的约会邀请......当时陈锋在我心中的形象几乎和变态跟踪狂差不多。他唯一要庆幸的是至少长了张年轻帅气的脸,以至于我没有在第一时间报警,而是容忍了小半年。   忘记是在哪一天,我不小心和顾鸣生说漏了嘴。他当时在燕城美院,离燕大大约有四十分钟的车程。而在我犹犹豫豫接受他‘伪装情侣’的提议当天,顾鸣生就拎着两杯奶茶出现在了校门口。   据说当时有不少人在旁边偷拍,大胆的女孩则是上去询要联系方式,照片还上了当天校园论坛的热门。这些都是从我舍友嘴里听说来的,几个大老爷们凑在一起,全都八卦这究竟是哪位系花的男朋友,我没有参与讨论,在一旁默默看书,只是心虚地一行也没有看进去。   那段时间顾鸣生经常猝不及防地出现。也是很快,别人就都知道这位混血帅哥实际是文学系某位不知名男生的好友。作为谣言里的‘不知名男生’,我心里冒出数不清的脏话,但最后念在顾鸣生的出现的确起到了作用的份上,还是选择默默咽了回去。   抛开其他不谈,顾鸣生的硬件条件的确算得上完美,从外貌到气质都无可挑剔。我只带他在陈锋面前出现过两次,持续了几个月的追求就如同乐曲尾章的最后一个音符般戛然而止。为此我还请了顾鸣生几顿食堂,只不过最后又总能变成被他拉去校外一起吃饭。   没有陈锋,大二的最后几个月我终于是安生度过。只是这样的宁静破碎的比我相信中更快,直到现在,我都时常觉得与陈锋遭遇的那场意外就如同做梦一般。   何德何能,我竟承受着来自一个人这样沉甸甸的爱,甩不掉,更放不下。   顾鸣生与陈锋最后一次见面,应该是陈锋住院治疗的那段时期。那时我已经和他在一起,事实上早在陈锋满身是血被推进手术室的那刻起,我就知道自己与他大概是一辈子都要剪不断理还乱。   哪怕是在病中,陈锋也对顾鸣生的出现表达了极大的不满。即使我早已和他解释过事情的原委,但等顾鸣生走后,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还是‘你以后能不能别再和他见面’。   对了,那个时候的陈锋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气人,依然知道先用‘能不能’来作为试探开口,只是我没有答应。也许后来,在他的反复提及之下我答应过他,可却从未做到。 第32章   林诺准时在晚饭前回了家,嗓音的穿透力在我开门前就发挥得淋漓尽致。她笑嘻嘻喊了一声‘哥’,躲过我试图揉她脑袋的手从底下开溜,刚走进客厅就直愣愣的站定。   “......今天家里这么热闹呢?”   我妈边把汤端出来边埋怨林诺:“看看这都几点了?还不赶紧洗手吃饭,别一直盯着人家客人看,多没礼貌。他们都是你哥的朋友,这位是你小顾哥,这位是你哥的大学同学,叫陈,陈......”   陈锋顺势接道:“陈锋,锋利的锋。”   “对对,你小陈哥。”   面对突然多出的一个哥,林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礼貌地喊了两声,对顾鸣生明显亲昵不少,坐下来嬉皮笑脸地问:“小顾哥,你今年怎么来的这么早?是不是想我哥啦。”   顾鸣生笑得弯了弯眼,“对啊,我想你哥想的每晚都睡不着觉,等不到过完年就偷偷跑出来了,不知道这里欢不欢迎我?”   “欢迎,当然热烈欢迎!”   林诺是开玩笑,顾鸣生也是开玩笑,但我听在耳里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种感觉。我的眼神闪了闪,不知该看哪个方向,只能走进厨房帮我妈的忙。   或许食物的香味可以很好缓解紧张。餐桌上大家围坐在一起,比往年多了两双筷子,气氛也更加热闹。   大概是顾鸣生来的次数太多,家里人都对他知根知底,于是这顿晚饭就成了对陈锋的研究大会。我在一旁啃着螃蟹腿,看陈锋在那儿坐了半天就只来得及吃半碗米饭,我妈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一字一句认真耿直。而等到问题再次回归到‘有没有对象’时,陈锋的声音顿了顿,继而一笑,“有了。”   “咳咳咳。”   我被螃蟹肉呛到,被我妈用嫌弃的眼神剜了一眼。顾鸣生贴心的递上纸巾,帮我擦去手上的水渍,“怎么这么不小心?”   几乎是下一刻,我就感受到陈锋冷厉的余光落在身上。我下意识抽回手,和顾鸣生小说了声‘没事’,自己默默擦了起来。没一会,在桌子另一端的纸抽盒就被陈锋拿过来摆到面前,他张了张嘴又闭上,过了半天才皱着眉说出一句:“这样方便一点。”   我大概能猜出他原本想说的是‘怎么连吃个螃蟹都能呛到’或者‘你心虚个什么劲’,但最后都被他竭力压下,换为这句充满关心的普通言论。   我妈的思绪还停留在陈锋说‘有了’的时候,顿时惊喜不已,“我就说呢,小伙子长得这么帅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在一起几年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小陈,你平时也帮阿姨多催一催曜曜,都快奔三的人了还一点动静也没有,比他爸都没用。”   我感觉自己和我爸的胸口都突然中了一箭,只好埋头默默扒饭。   面对长辈的关心,陈锋和煦地说:“在一起五年了,结婚的话......我已经求过婚了,但最后还是要看他的意愿。小...林曜他平常工作很忙,如果谈了对象,很难把两头顾全。他也和我说过想要等工作稳定后再考虑感情的问题,我想现在定下还有些太早了,阿姨您不用太心急。”   他倒是出乎我意料的正经,如果忽略前面‘求婚’两个字的话。   我妈就是根墙头草,这会又倒戈向了陈锋的论点,很是认可地感叹道:“也是,还是要趁年轻多赚钱,给未来做保障。结婚生子什么时候都来得及,我就是怕曜曜年纪上去,没有漂亮姑娘要他了。他桃花最旺的时候就属小学,我每天接他放学都能看见旁边围着不少小姑娘,我本来还担心他早恋,没想到现在一晃眼就快到黄昏恋的年纪了。”   老妈猝不及防的幽默让我怎么也笑不出来。顾鸣生和陈锋倒是很给面子的笑了,一个说‘小曜现在也很受欢迎’,一个用幽深的目光直直望着我,格外富有深意。我就像一块被夹在中间的饼干,决心做一个不问世事的干饭人。   林诺看看顾鸣生,又看看陈锋,最后有些探究地眯眼看向我,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嚼着肉,成为来自对面的第三方势力。   我注意到后用眼神询问她‘看什么看?’,她挤眉弄眼地回以‘看你怎么了?’。这样像地下党似的交流没持续多久,林诺就被我妈询问起期末考成绩,顿时垮下了一张小脸。   我看着她沮丧的模样,很没有道德地在心底发笑。   一顿晚饭吃得够呛,结束后是我爸洗碗,陈锋想要进去帮忙却被我妈扯到沙发上看起了电视。我坐在一旁什么也看不进去,拿出手机偷偷刷了会,就被我妈唠叨起手机对眼睛不好,不要一吃完饭就玩手机云云。成功让我败下阵来,只好继续盯着电视上的无聊偶像剧。   陈锋显然也很无聊,但依然打起精神没有露出一丝倦怠。倒是顾鸣生看得很认真,偶尔还能与我妈搭上一两句对剧情的解读,让我实在佩服。   “小顾,你今晚就别走了,在阿姨家住一晚,”我妈边磕瓜子边热情地邀约,“刚好可以和曜曜睡一个房间,他床大,你们两个挤挤就成。”   我僵在那儿,一时语塞,“妈,陈锋今晚也要睡在这里,人太多床会挤不下。”   我妈毫不在意,大手一挥不给任何商量机会,“那就你们三个人挤挤,实在不行还能打地铺,都是男生有什么好害臊的?我等会就把棉被拿出来,晚上冷了要记得盖,你们别和阿姨客气,就把这当自己家里。”   顾鸣生笑得宠辱不惊,一点没有犹豫,“好,那就谢谢阿姨了。”   陈锋舌尖抵着上颚,极力隐忍才没有露出不满的神情,片刻后也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伯母。”   很好,看来没有人在意我的意见。   我顶着两道鲜明如炬富有强烈实质感的目光,终于在几分钟后强撑不下去,起身带上之前买的教科书就逃去了林诺的房间。   关上门的那刻,世界都宁静了。我疲惫地坐上椅子,一转头看见林诺正带着mp4躺在床上看小说。她见我进来连眼皮都没掀起一下,嘴上毫不留情地说:“哥,你是来我房间避难来了?”   我很佩服她的敏锐,眼睛耳朵都各忙各的还记得关注客厅里的动静,“别乱说,你红包不想要了?”   林诺瞬间从床上弹起来,仿佛一条突然有了生命的咸鱼。她凑到我跟前,眼睛亮晶晶的说道:“要要要,当然要,哥你最好了!”   我好笑的看她这副献媚样,把红包盖在作文教科书上递了过去,“拿去吧,记得把书也看了,你要是再敢拿来垫桌脚,这将成为你这辈子最后一个红包。”   林诺无趣地撇撇嘴,“又是教科书,哥你下次能不能换个有点新意的礼物?”   “既然你这么要求,那我下次就换成试卷,价格还能更便宜一点。”   “......算了,还是教科书吧。”   林诺把书放在一边,埋着头盘起腿大咧咧开始数钱。其实每年我给的数目都一样,但她还是不忘每回都点上一遍,或许是缓解压力的一种办法,也或者是期盼数着数着就能多出一百块钱来。   “哥,那个叫陈锋的真的是你同事吗?”   她埋头数着,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轰得一下让我怔住。   “......当然,不然你以为他是谁?”   在我心惊胆战地回想刚才哪一句话露了馅时,林诺已经淡淡地哦了一声,“就是感觉他长得不像是能安分坐在办公室里的样子,感觉有点说不出的违和。”   听她这样说,我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故作轻松地问:“他就长那样,哪里违和了?”   林诺一气呵成数完钱,小心翼翼地塞回了红包里,“我也说不上来。”   话音落下,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亮起眼睛,伸手拿过刚才看了一半的书挤到我面前,指着上面一行字朝我说:“喏,感觉他的气质和这个人特别像。”   我好奇地低头凑过去,总算看清她指的是什么。   ‘...陆珩天坐在办公桌前,深色的西装包裹住他匀称的肌肉,如刀削般巧夺天工的俊美脸庞上,一双凌厉的凤眼流露出七分不屑三分讥讽。   他将黑卡扔到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脚下,抬起下巴,“卡里有五百万,把孩子打了,剩下的都是你的,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这句话我不说第二遍。”   苏白强忍泪花,在陆珩天讽刺的目光下,她艰难地捡起那张黑卡,狼狈跑出了办公室。在逃离男人目光的那一刹,她终于没有忍住让泪水夺眶而出...’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第33章   我忍着头皮发麻,‘啪’的一下合上书从林诺手上夺过来,“你平时看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哪里乱七八糟了?这不就是很正常的小说。”   “不管怎么样,这本书我没收了,等你高考完了再还给你。”   林诺哀嚎地叫了一声:“哥,不带你这样的。”   我拿书轻轻敲了下她的头,“要是让妈知道你看这些绝对少不了一顿骂,我已经算是很仁慈了。”   她闷闷不乐地瞪着我,显然也知道我说的没有错,只能不情不愿地接受这个结果,“早知道我就不回答你的问题了,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嘴角抽了抽,“你这算哪门子回答?我怎么一点看不出陈锋的气质和这个......相似了?”   现在回想那段描写,我都感觉一阵天雷滚滚。   “行行行,是我眼瞎了行了吧。”   林诺心情不好,语气也跟着差。我没好气地教训她:“你给我好好说话,我刚才还没来得及说你,陈锋和我差不了多少,你应该叫他一声哥,别说什么‘那个陈锋’,一点礼貌都没有。”   “哥,你这么维护他干什么啊?”林诺揪着垂在胸前的头发,不满地小声嘀咕,“而且大过年的他来我们家干什么?家里突然多一个人我还不能说两句了?”   林诺一直都是这样有话就说,直率大咧。但此刻我的心里还是微妙地升起一丝不平衡,好像自己的所属物被旁人评头论足,哪怕对方说的一点错也没有,却还是腾起一股冲动,在胸腔中肆意窜动。   “林诺,我和陈锋在是大学认识的。”   她满不在乎,“你大学同学多了去了。”   “我大三那年被持刀袭击,是他救了我。”   “什么持......”   林诺瞪大眼睛,整整维持了半分钟,才结结巴巴地说:“他,他是那个见义勇为的陈......不对,他不是不叫这个名字吗?还有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哥,你是在蒙我吧?”   我捏了捏掌心,无数心绪最终化为一声复杂的叹息:“是真的,我和他......是在后来认识的。”   对父母,我仍然有些难以启齿,可林诺不同,她是最好的倾听者。我相信她一定会为我保密,就像我从小到大为她做过的那样。   当年燕大附近出现过几起持刀伤人未遂的事件,闹得人心惶惶。嫌犯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单身男性,有多年精神病史,家里人不管他,又因为没有构成实质性伤害,被关了几天就无罪释放。茶余饭后,我经常听到同学议论纷纷,却从未想这场即将发生的灾难将降临在我的身上。   袭击来得毫无征兆,没有任何原因,我只是一个被精神病选中的倒霉蛋而已。直到被匕首抵住脖子,我才堪堪反应过这一切。人群中有人尖叫,有人拍照,也有人在报警,短短几秒的躁动就足够刺激到这个精神不稳定的男人,而陈锋的突然出现则让既定好结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事件的后续实则并不理想。男人仗着精神病史,无法判刑,加上陈锋被及时抢救过来,他的所有罪孽被一锤定音为‘无罪’,送入精神病院治疗后就再也没有了音讯。留下无辜的受害者不得不去承受他的恶行。   案件上了新闻,在我和陈锋的要求下处理了脸部镜头,并且用了化名。除去燕大同届的学生还知道一二,就再没有人清楚陈锋就是那场意外的受害者。   出事后,两边家庭自然而然有了接触,我妈原本想支付陈锋的全部医疗费用,却被陈锋拒绝。我一直不敢与他父母当面道谢,出于懦弱,也出于内疚。好在陈锋一直在尽他所能地保护我,直到已经确诊无生命危险,转移到了普通病房,我才敢第二次踏入医院大楼,出现在他的面前。   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或许是‘对不起’,也或许是‘谢谢你’,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在我与陈锋简单又沉闷地短暂对话后,我深吸一口气,“陈锋,我一定会补偿你,这件事虽然是意外,但你的确救了我一命,以后无论你需要什么......”   “我不要钱。”   他躺在病床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深邃眼睛凝望着我,重复上面的话:“我不要钱。”   我只能不知所措地看着他,“那......那除了钱以外,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要是世界的一切事故都能用钱摆平,那该有多美好。当时的我明知道这是歪理,却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想。   陈锋转开目光,看向摆在窗边的一盆仙人掌。被风吹起的白色窗帘时不时挂在它的小刺上,鼓起又垂下。这是单人病房,更加昂贵,也更加干净明亮。陈锋并不缺钱,可在那个时候,我多么希望他缺钱。   “林曜,我想和你在一起,”他终于将视线重新放回我的身上,一字一句认真而执着,“你总是说我们不合适,可是不试试怎么知道会不合适?你至少要给我一个机会,我只要这个。”   他真是狡猾,知道从这里开始的感情只要按下‘试试’的按钮就再也不能由我说停。我脑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想法,可又好像空白一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答了一声‘好’。   短暂,急促,如雨点砸下来在心上层层晕开,记不得其他,除了彻骨的冷。   ......   我没有告诉林诺我与陈锋后续的关系,只简单说明那场意外后我经常去看他,后来还成为了朋友和同事。林诺浑浑噩噩地听完,只憋出一句话:“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是啊,我也时常觉得命运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爸妈还不知道这件事,毕竟陈锋相比从前有了很大的变化,而且出事时他用的是化名,”我叮嘱林诺,“如果他们没有问起,你就不要主动提。但如果他们自己发现了,你说出来也没有关系。”   “我明白了。”   林诺像是肩负重要使命的小士兵,郑重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帮你保守秘密,还有......我刚才确实有点不礼貌。对不起啊哥,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小陈哥就是你的救命恩人的。”   说到最后,她不好意思地讪讪笑了几声,脸上有淡淡的歉意。   我摸了摸她的脑袋,“没关系,后面两天注意点就行,我又没有怪你。”   如果说林诺的缺点是太过没心没肺,那她的优点就是格外诚实,总是会积极承认自身错误并且用实际行动改正。   晚上聚在一起看电视,林诺主动过去切了水果,一口一个‘小陈哥’,热情四溢,就连最亲昵的‘小顾哥’都要往后稍稍。陈锋有些错愕,顾鸣生的洞察能力总是让我心惊,他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就凑在我耳边问:“你都告诉她了?”   “我只告诉了陈锋的身份,没有说我和他的关系,”我稍稍往旁边偏倚,不着痕迹地躲开顾鸣生唇齿中呼出的热气,“你不要和她说漏嘴了。”   顾鸣生的眼底划过一瞬看破什么似的了然,勾了勾唇,“当然。”   他这样的笑容总让我觉得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我爸妈注重养生,刚过九点就已经锁了房门,叮嘱我们早点休息。林诺打着哈欠回房间玩手机,剩下我和陈锋顾鸣生站在唯一一间卧室,陷入诡异的安静。   热闹了整一天,我差点以为这两人已经摒弃前嫌和睦相处,直到此刻煎熬地夹杂在中间,我才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天的和谐都只是表面。   我假装什么也没有察觉,翻出干净的毛巾,试图和稀泥,“谁先去洗澡?你们不去那我先去了。”   似乎是意识到即将要和顾鸣生独处在同一空间,陈锋立刻冷下一张脸,终于变为我最熟悉的模样,“我先去。”   卧室只有一个卫生间,陈锋进去后就只剩下我与顾鸣生两人坐在床边。哗哗的水声在耳边响,我苦恼今晚的床要怎么分,身边突然凑过一道热源,让我骤然脱离出神游。   “小曜,今天早上我是真的以为你和阿姨出柜了。”   他偏头对我笑,只是笑意却并不达到眼底,盛着昏沉的暗光,微微晃荡。   “怎么可能,我还想能瞒多久就瞒多久,”我愣了会,而后故作轻松地说,“倒是你,怎么来了也不事先说一声?吓我一跳。”   “如果说了,你是不是就不会让我来了?”   我卡了壳,不明白顾鸣生怎么突然就变得这样直白,每一句话都难以招架,半晌才干笑了一声,“怎么可能,我就是担心你过来后顾阿姨一个人要怎么办。”   他似笑非笑,几乎让我感觉他已经看穿我的借口,直达内心。   “你不用担心,她最近遇上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男人,也许很快就要给我找一个后爸了。”   “真的?”   我眼睛亮了一下,替顾鸣生的喜悦倒不是作假,“对方人怎么样?可靠吗?有好消息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等过完年我就去看看顾阿姨......”   “小曜。”   他单手撑住我身后的软垫,以行动打断了我的碎碎念,骤然的靠近让周遭空气都变得稀薄。我察觉到一丝隐晦的不妙,正准备仰头拉开距离,耳边就响起一声喟叹。   “你对我妈妈的关心都已经超过了我。”   我无暇辨别他话中隐藏的情绪,顾鸣生琥珀色双眼安静凝视下来,蕴含翻涌地黑压压的低云,如浓得化不开的墨汁,融入我的心口。   “你之前是在刻意躲着我吗?”   “我......没有。”   “可你宁愿与那位蒋老师见面,也不愿意主动和我联系,”顾鸣生低垂下眼睫,富有欺骗性的脸随蹙起的眉心流露出淡淡的失落,“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慌乱地瞟了一眼旁边的浴室,不清楚水声会在何时停下,而这段对话又该以怎样的方式结束,直到出声才发觉嗓音不自觉发哑,“没有,你不要多想,陈锋快要出来了,你先......”   “为什么要在意他?”   顾鸣生勾起一个微笑,带着一贯地蛊惑性的温柔,“从遇上蒋秋时开始,你不就已经决定放弃他了吗?”   “不是,”我凭借本能地急切反驳,“我和蒋秋时还什么都没有,你不要乱说。”   没有牵手,没有接吻,没有拥抱......或许有过一个短暂的拥抱,但那并不能说明什么,我与蒋秋时最出格的关系也只能称呼为‘暧昧对象’。   甚至此刻,我都不清楚与顾鸣生的举动相比,和蒋秋时的那些还算不算的上‘暧昧’。   “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小曜,你应该提前适应这段关系,明白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原本是明白的,可在顾鸣生说完后却陷入诡异的茫然,好像他即将要说出什么、做出什么让我无法承受和挽回的举动。这样的不确定性让我的心一下下加快跳动,喉咙干涸。   他眼底含着沉静的笑,“或是提前演练一下将来会发生的事情。”   我听不明白他的意思,又隐隐觉着似乎并不难猜。   顾鸣生常常会说出一些让我觉得不合时宜的话,又或是做出对一个异性恋来说过分亲密的举动,但这些最终都会被我归为他的‘无心之举’。不是因为我有多么信任他,而是他的一言一行都实在太为坦荡,从而显得我的心思越发阴暗不可见人。所以哪怕此刻压在我身上的人是他,我也像是被某种力量束缚住手脚,做不出任何反抗。   房间静谧,只能听见窗外晚风刮过树丛的沙沙响。我妈每半个月都会打扫一遍房间,哪怕一年只回来一次,我也能闻到被子上淡淡的皂香,尤其安逸。耳边的水声戛然而止,伴随陈锋推开玻璃门的轻微响动,我注视眼前近在咫尺的完美面容,还有压在唇上一触及分的短暂温热,也许是惊悸到了极致,反倒升不起其他多余的情绪。   “小曜,吹风机放在哪里?”   陈锋闷闷的声音从一墙之隔的卫生间传来,我如梦初醒般坐起身,顾鸣生也顺势松开抵在我身边的手,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般坦然自若。陈锋又重复了一声,我才像是刚刚学会说话一样断续回答:“吹风机?那,那个应该放在抽屉的第三层,不对,好像是第四层......我记不太清了,你自己找一下。”   陈锋大概对我敷衍的回答很是不爽,半晌只传来一声:“知道了。”   而耳边,顾鸣生湿哑的嗓音混合笑意,每一声都振动耳膜,“小曜,你喜欢这样的演练吗?” 第34章   “你今天很累吗?”   躺在身边的陈锋突然问道。   过了几秒,我才扯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嗯,是有点,今晚早点睡吧。”   他应该是有很多话想和我说,但在我刻意摆出的疲惫,和处在同一个空间顾鸣生的影响下,陈锋还是选择噤了声,只用胳膊牢牢搂住我的身体,固执又幼稚。   床睡不下三个成年男人,更何况我也想象不出那样诡异的场面,最后是我与陈锋睡在一起,顾鸣生打地铺。   这应当是很正常的,毕竟我与陈锋还是明面上的情侣,而顾鸣生一直都知情。   我靠在陈锋宽阔的怀里,无法入眠。那个一触即分的吻如魔障般在脑海无限循环,顾鸣生的笑,他晦暗的眼神,都在回溯中层层扩大。无论睁眼还是闭眼,都逃离不出潜意识的循环。   我怀疑他很早就想好了要做这一切,好让我彻夜失眠。   这已经完完全全脱离了‘醉酒’与‘玩笑’的范畴。如果之前那次还能被我当成他醉后的无心之举,那这一回,我在他眼底真真切切看到了来自成年人的欲望,清晰而心悸,哪怕他藏得很深也很好。   我和他之间可以成为各种关系,而这是最不应该出现的一种。   顾鸣生是一个直男,我从不觉得自己有掰弯他的本事,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各方面都优越乃至完美的男人。我唯一的优势,也只有和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朋友,彼此知根知底。   但没有感情基础的陪伴往往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我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可重要的是一切都已经发生,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陈锋睡在身边,我不敢做出什么大弧度的动作,只怔忡望着黑压压的天花板,混沌的思绪贯彻整夜。   我想顾鸣生也许只是对这个群体产生了好奇,也许是对同性产生了不该有的欲望,而我恰好在他的身边。又或许他只是恶劣的想看看我会做出什么反应,将此当做新一轮的恶作剧......   哪一个都好,哪一个都说得过去,总不可能是因为他喜欢我,对吧?   清晨洗漱,依然是陈锋第一个进去,去之前他大概是出于故意,黏黏糊糊的在我脸上亲了几下。他平时偶尔也会这么做,但我还是知道这个举动带有几分故意给顾鸣生看的成分,幼稚得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果然他一进去,顾鸣生就趴在我的床边,似笑非笑地抬头看着我,“他每天都这么黏你吗?”   我眼神四处飘扫,一夜过后依然化不开心头的尴尬,含糊地说:“嗯,差不多。”   “你都不会觉得腻吗?”顾鸣生撑着下巴,做作又认真地叹了一句,“要是换做我,一定不会像他这样幼稚,你说对吗?小曜。”   其实我很说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最后只敷衍地应了两声“是”,完全不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这是我昨晚想到的方法,既然想不通为什么,那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反正顾鸣生总不可能直白地提起昨晚发生的事......   “小曜,你还在生我昨晚的气吗?”   很好,我再次低估了顾鸣生的脸皮厚度。   我抓着被子,指甲反复划着,露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表情,“怎么可能?你想多了。”   “真的吗?”   我默默祈祷陈锋的动作能快一点,而看穿我心底所想的顾鸣生已经坐上床头,向我靠拢。我随着他的动作节节向后退,最后终于维持不住脸上的镇定,干脆伸手抵住他的肩膀,保持住了安全距离。   顾鸣生看着我脸上的警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一笑,就好像让我成了一个被戳破的气球,堵着的愠怒一下子消散殆尽,失去了着力点。   “顾鸣生。”   他轻慢地应了声:“我在呢。”   我很少这样直呼他的姓名,深吸一口气后又绵长地叹了出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想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凝重,事实上这也是我内心的想法。顾鸣生许是察觉了出来,收起刚才似笑非笑的神情,只留嘴角噙着抹淡淡的笑意,好似随时都能忽的消散。   “你指什么?”   “我......”我咬了咬唇,忍着节节攀升的羞耻心,“我指的是你之前醉酒,还有昨晚的那一次。”   到底,我还是说不出‘吻’这个字眼。   顾鸣生却偏偏不满足,他不紧不慢地说:“我好像记不太清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你可以帮我回想一下吗?”   我就是再傻也知道他是故意的,眉心没忍住突突的跳,拳头有点硬了。   “顾鸣生,我是在认真问你......”   “我也是认真的。”   他又靠近几分,长密的睫毛随眨眼轻颤,吐着悠长的热气,“小曜,其实你并不反感那样的触碰,对吗?”   对吗?我怔怔想了几秒。   对的。   顾鸣生的亲密会让我感到惊诧,愠怒,甚至是羞耻,不解,但却独独没有反感与厌恶。   为什么?   我突然说不上来,翻涌的惊悸与迷惘沉沉覆盖住我,僵持半晌,我有些狼狈地撇开视线。   “你不要扯开话题,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容易误导别人?如果你只是想寻求刺激,就别拿我当试验品。”   说到最后我不自觉拔高音量,夹杂着细绵如针落的烦躁,话音落下后自己都微微一愣。   我是在生气吗?   混乱的情绪在薄薄的胸腔里肆意乱窜,汇聚成难以抑制的躁意。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或是期待些什么,好像他即将说出的答案将成为最后的审判。   “小曜,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试验品,无论是上一次还是现在,”顾鸣生深色的眸中被蒙住某种未知而涌动的情绪,他凝视着我,柔和缱绻,“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刹那,一锤定音。   ‘朋友’二字几乎如同一盆冷水从我头上直倒而下,浇灭最后一缕意义不明的悸动,从昨晚到现在,我终于体会到彻头彻尾的冷静。   自作多情列于人类情绪中最让人讨厌的前三名,我单方面决定道。   “我明白了。”   我平淡点头,起身绕开顾鸣生,准备下床去卫生间洗漱。熬了一整夜,现在我只想赶紧洗把脸清醒一下,抛开那些杂七杂八的琐事,迎接今晚的除夕。   “我还没有说完。”   顾鸣生握住我的手腕,不急切,但似乎也谈不上冷静。他眼底晃荡着某种不真切的晦暗,沉缓晕开,“我想和你做朋友,也想像昨晚那样吻你。”   他直白赤裸,犹如摘下这层关系最后一层遮羞布,暴露在空气中。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一刻,我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觉。   我半生都在与文字打交道,此刻却怎么也听不懂顾鸣生短短一句话,唯一真切的只有耳边混杂跳动的噪音,来自胸腔中几乎炸裂的心跳。   仿佛身临考场,在监考老师如炬的目光下捏紧笔杆,曾经背下的所有句式排比都在这一刻忘得一干二净,最后只能在雪白的考卷上留下几个意义不明的丑陋黑点。   这道名为顾鸣生的题目,我解不出来。   我艰难压抑着心绪,声音不自觉颤抖:“顾......”   “你们在做什么?”   如平地一声惊雷,身后来自陈锋的声音冷得发震。 第35章   静谧之中,竟然是顾鸣生率先打破沉默。   他自然松开握着我的手,对陈锋展开格外富有欺骗性的一笑,“小曜下床的时候没有站稳,我就顺势扶了他一下,你千万不要多想了。”   ‘不要多想’几乎是一句等同于‘赶快多想’的废话。我根本无心纠结顾鸣生是故意还是无意,情绪还没有从刚才发生的事情中抽离出去,就不得不强撑起来,应付眼前的场景。   “......对,是我刚才没有站稳,”我想要揉一揉酸疼的眉心,可担心被陈锋看出端倪,只能化作不上不下的一个笑容,“你用完卫生间了吗?用完的话我先进去了。”   我不想把陈锋当成傻子糊弄,可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卧室里凝滞的气氛,更何况是敏感多疑的陈锋。   可无论他想了什么,又如何猜测,我都已经累于去揣摩。心口的疲惫不亚于失眠的后遗症,我只想赶快逃去一个无人打扰的空间,卸下所有沉压。   陈锋默然望着我,乌黑的眼中凝绕着压抑得令人心悸的郁怒黯然。他紧抿着唇角,扯不出任何弧度,直到我越过他锁上卫生间的门,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好像那句质问,就已经用光了他的全部力气。   我撑着洗漱台,终于看清镜子里的自己。脸色白得吓人,来不及消下的笑容也假得难看。热水打湿毛巾,我用力反复地抹着脸,直到搓红一片肌肤,才后知后觉感到一阵刺痛。   顾鸣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醉酒后意外的吻,又或者......更早?   我不敢深想,混沌的思绪一会回溯过去,一会飘到现在。像是一脚踩在软绵绵的云端,飘着,也被放空着,说不清是迷惘多些,还是惊诧多些。或许还有一丝难以启齿的隐秘悸动,悄然扩散。   人约莫都有这样的劣根性,哪怕我自以为早就将那场失败的暗恋忘得干干净净,却还是因为顾鸣生的一句话就无法再无动于衷。   他轻而易举挑起我掩藏近十年的心悸,回忆重蹈覆辙后的感觉陌生而熟悉。我分明不再喜欢他,可依然会为他的情动升起一丝卑劣的满足。   是不甘吧,我想。   我不甘心他的拒绝,不甘心他能这样漠不关心,哪怕过去十年,我也小心眼地记着这一切。所以在听到顾鸣生另类的坦白时,我第一反应不是慌张,也不是惊讶,而是一种类似于‘你也有今天’的几近荒唐的可笑。   只是当这层情绪逐渐消退之后,伴随来的是让我难以招架的忐忑不安甚至迷茫。我想要思考出一个对策,不想在与顾鸣生的关系中永远落于下风,可大脑总是不听使唤地在最重要的时刻宕机,想来想去都是雪花一片,空得毫无内涵。   这也许是我度过最难熬的一个除夕,也是我吃过最坐立难安的一顿年夜饭。   所有人都其乐融融,除了我。我妈毫不吝啬对顾鸣生厨艺的褒奖,顾鸣生谦虚含笑,俊美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异样。陈锋也没有摆出早上那副让人心惊肉跳的冷漠,尽管话少,但也在我妈夹菜时破天荒露出一点笑意,柔和了冷厉的五官线条,与顾鸣生坐在一起也毫不逊色。   林诺坐在对面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脸我看不懂的若有所思,吃完饭后她突然凑到我身边,小声问:“哥,小陈哥和小顾哥是之前认识吗?”   我被瓜子呛了一下,有些狼狈地咳嗽了几声,“咳......你说什么?”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我被林诺突如其来的‘发现’整的血压升高。   林诺似乎兴致昂扬,叽里呱啦地分析:“我总感觉他们之间有一种特别诡异的氛围,一点都不像是刚刚认识的样子。而且刚才哥你埋头吃饭的时候他俩目光碰上了好几次呢,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   我顺着肝火,语重心长地无奈说道:“他们也许是一见如故一拍即合相逢恨晚一见钟情......总之,你就别老抓着他们不放了。”   “哥,你好像混进了什么奇怪的成语,”林诺忍不住笑起来,捧着脸打趣道,“说实话他们要不是你的朋友,我还以为这是来我们家当上门女婿了。你看他们这两天把妈哄得多开心,都不抓着我问成绩了。哥,要不你明年也带他们来吧,两个大美男就算什么也不干,看着也赏心悦目啊!”   我嘴角抽了抽,放下手里的瓜子敲了下她的额头,“少看点言情小说,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今年的情况只是巧合,下次我一个都不会带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林诺不满地嚎了一声:“哥你太讨厌了,我说什么都要拆我台。”   她的声音太有感染力,说什么都声情并茂引人发笑,也一扫我之前的郁闷。   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就是负面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这一天下来也消散得七七八八。等回卧室给手机充电,一转身就看见陈锋走进来的身影时,我都已经能维持住表面上的平静,不再像早上那样失态。   “怎么了?不去外面坐着吗。”   陈锋对我的话恍若未闻,他反手关上门,也一并将客厅里的热闹隔绝在外。春晚喜气洋洋的配乐被蒙上一层透明的薄纱,传入耳中都听不真切,   在这样封闭的环境下,我难得升起股紧张,“你要干什么?”   陈锋没有出声。   他这一整天都很沉默,除却在我爸妈面前不可缺少的礼貌交谈,我与陈锋没有说过一句话。其实到现在我都不清楚他早上究竟是在生气还是在怀疑,也可能两者皆有,祸上加祸。   他朝我走近,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在几秒后流露出一丝动容。他将手伸进口袋,一瞬间我几乎以为里面藏了什么凶器,直到下一刻,一个鼓囊囊的红包出现在他的手里,递向我的方向。   我怔忡在那里,过了少顷才试探着接过,“这是给我的?”   “这个房间还有第三个人吗?”陈锋蹙了蹙眉,显于表面的不耐里掺杂着点难以察觉到的委屈和不满,“如果我一整天都不说话,你是不是就不会来主动找我?”   “我......”我顿了顿,继而失笑,“怎么可能,我是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   谁料陈锋忽然沉下眼,一字一句地说:“我是在生气。”   我猛地被他噎住。   “气你不和我解释,”陈锋的眸色闪了闪,再度浮现出今早黑压压的阴云,“还和那个姓顾的靠那么近。”   攥着红包的手因为心虚而发冷,我清了清嗓子,大脑飞速运作,刚准备解释什么,就听见他继续冰冷冷地说道。   “拿了红包就要解释他是怎么回事,我给你五分钟的时间组织语言,现在开始计时。”   我一愣,继而哑然失笑,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也能对林诺的处境感同身受。   --------------------   后面只会越来越刺激,想要很多很多的评论(许愿) 第36章   拿人手短。我好说歹说,总算让陈锋勉强消除不满,不再抓着我和顾鸣生早上的那点不自然反复质问不放。   但出去之前,他还是恶狠狠地加上一句:“就算我不在,你也不能和他走的那么近。他要是碰你你就拒绝,和你说话就别去搭理,要是再出现早上那种情况......”   我眉心一抽,打断了陈锋喋喋不休的长篇大论,“陈锋,我和顾鸣生是朋友,不是仇人。更何况现在是在我家里,我不可能在我爸妈面前那样做。”   虽然如今将顾鸣生摆在‘朋友’的位置上都稍显冠冕堂皇,但我还是压下心虚,没有在陈锋面前露出异样。   陈锋不悦地挑下嘴角,弧度介于嘲讽与冷笑之间,“就算不在你父母面前,你和他好像也从来没有保持过距离。有时候我真想知道,究竟谁才是你的男朋友?”   “你别说得那么直白,我家隔音不好,”我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继而才反应过他话里的意思,无奈地说,“你别乱想,我要是和他有什么那早该有了,怎么还会和你在一起?”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这句话没有什么道理,但还是选择先安慰住陈锋。   时间无法验证爱情的浓度,一如情爱小说里多的是男女主一见钟情爱到天荒地老,而现实里又遍地是结婚数年孩子都快成年的夫妻双双离婚。   先来后到是最不讲规矩的道理,它只能拿来说教,却不适合用于现实。   可陈锋总是会因此产生许多无端的猜疑。例如觉得我和顾鸣生有他不知道的旧情,例如我对他不上心就是不爱他的表现。好吧,其实他的确猜对了大半,但我怎么可能亲口承认?   陈锋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黏在我身上又说了不少没用的废话。我一一应道,有些心不在焉,算着日子想顾鸣生什么时候能回去。   要是天天来这么一遭,怕是年还没有过完,我就要先受不住了。   陈锋走后,我才将注意转移到手里的红包上。实打实的分量,打开后果然是一沓红钞,只扫一眼估摸就有小几千。   我没有拿出来数,合上后就准备先收起来,动作忽然顿了一下,腾起股说不上的奇怪。   陈锋现在没有工作也没有收入,所有资金都来源于我给的那张卡。可他要是从卡里一下取走那么多钱,我的手机怎么会一条短信也没有收到?   我边想着边低头查看银行卡余额,数字除去几天的日常开销,正常得不像话。   可就是太正常,才让我感觉到不正常。   如果不是我的钱,那这些钱又是从哪里来的?   一瞬间,我心底划过万千思绪。不乏在网上看到‘男友背着我出去做鸭’和某些不法勾当。我及时压制住越想越诡异的方向,盯着那个红包,心里不上不下,总感觉越看越像是什么赃款。   不过鉴于我上次也是这么想,最后就被陈锋打了脸,还是没敢真正确定。准备等回家之后再问一问他,毕竟看他自然的样子,也不像是拿了什么来历不明的‘赃款’。   我收了收心,不再多想。   大年初一,我和爸妈还有林诺一同出门走亲戚。   我家亲戚不多,拜访完一圈也就花了半天时间。今年由于多了陈锋和顾鸣生,我妈特意让我早点回家带他俩出去逛逛。林诺听到后也吵着要跟我回去,我妈说了她一通,也还是同意了。   街上只有稀疏几个行人,大多应该都在拜访亲戚的路上,抽不出空。林诺在我耳边说要去逛商场,陈锋和顾鸣生没有发表意见,一人跟在我一边,像是两尊守护神。惹得仅有的几个路人纷纷停留视线,看得我不知第几次后悔答应陪他们出来。   林诺那丫头还在可劲骄傲地说:“哥,好多人都在偷偷看我们哎,原来和两个大帅哥出门还有这种待遇,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虽然从她兴奋的脸上看不出一点‘不好意思’的模样。   我听到她说的是‘两个’而不是‘三个’,只感觉一阵心塞。抱着些侥幸地问:“那两个一个是你顾哥,还有一个是你哥我吗?”   林诺毫不在乎她哥的尊严,笃定道:“当然是小陈哥啦。”   陈锋很给面子的勾了下唇角,揶揄地看向我。   我重重揉了下林诺的脑袋,“商场不去了,一去又要给你花钱,你哥穷了,换个便宜点的地方。”   “哥!”   林诺气得跺脚,伸手就要扒拉我的手。奈何她的矮个子让我一下就轻松躲了过去,正笑她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背后就撞上一个硬邦邦的胸膛。我一下子收敛笑意,转头碰上顾鸣生近在咫尺的含笑双眸,顿时错愕掺杂着些尴尬,快速脱离了他的怀抱。   “抱歉,我没撞到你吧?”   顾鸣生扶住我的肩膀,看似没有用力却阻止了我想要走得更远一点的步伐。他笑着摇头,“没事,既然不去商场,那我们去水族馆怎么样?刚好离这里不远。”   我还没有接话,陈锋的胳膊就搭住我另一边的肩,几乎是强制性地将我从顾鸣生那扯了过来,冷着脸警告:“注意一点。”   顾鸣生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牵起唇角,却不带多少笑意。   这句话,在场的估计只有林诺不明白。我心里的汗涔涔往下流,赶紧打破僵持,“这个地方不错,林诺,你有意见吗?每意见的话我们就走了。”   林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顺着被我揉乱的头发,慢吞吞地说:“行吧,我也挺想去水族馆看看的。”   地点就这么匆匆定下了。   进到水族馆,林诺一路拍鱼,拍虾,拍自己,总之看见什么都要拍上一张。我实在过了对这些感兴趣的年纪,和顾鸣生三人像散步遛弯似的走走停停。尽管大年初一没有多少游客,但还是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僵滞的氛围,遇上不知道什么品种的鱼,还能停下来和谐地讨论一会。   当然,只要他们没有打起来,我便觉得是和谐。至于其他敌视味弥漫的对话,我权当一句也没有听见。   林诺打了个招呼,先行跑远了。陈锋在一块玻璃前皱眉盯了许久,奇怪地问:“这里面怎么一条鱼也没有?”   我百无聊赖地站在他身边,听闻回头看了一眼,“还真是,估计是工作人员没来得及放进去。”   走过来的顾鸣生做拳抵住唇,掩住淡淡的笑意说:“这里面是透明鱼,不仔细看很难找到。”   我瞪大眼睛,第一次听说世界上还有透明的鱼。正准备趴在玻璃上好好寻找一通,陈锋就已经开了口,带着几分冷嘲,“你怎么知道?”   顾鸣生无辜地眨了下眼睛,手一指,悠悠地说:“旁边就有鱼类介绍,你不看的吗?”   陈锋的表情瞬间臭了几分,压平嘴角一声不吭。   我凑近一看,指示牌上果真印着‘透明鱼’三个字。顿时有些讪讪地说:“我刚才都直接略过去了。”   顾鸣生笑得眼眸弯弯,“没关系,我来看就可以,你不知道的都可以问我。”   他都这样说了,我也只能干干地应了声‘好’。   陈锋的表情似乎更臭了一点。   “哥,你们怎么走的那么慢?”   林诺的声音由远及近,人还没有走来,就听见她迫不及待地说:“哥,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谁啊?”我配合地问了一句,“你同学吗?”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我跟前,一脸兴奋又意外,“我好像看到我们蒋老师了!”   “......什么?”   我愣了足足三秒,才意识到这句话带来的信息量。林诺在那里不确定地反复纠结,全然没有意识到我此刻不自然的错愕。一旁响起顾鸣生难掩的轻笑,仿佛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笑吟吟地问林诺。   “蒋老师是你们学校的老师吗?”   林诺点点头,对顾鸣生说:“蒋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人长得特帅,性格也好,我刚才好像看见他了,但又不确定是不是......”   不用林诺确定,我也知道她没有看错。   就在人群的不远处,海底隧道的入口,我清楚看见蒋秋时站在那里。他穿着简约的灰色系大衣,身量清瘦,挺拔,倘若萦绕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在周身。旁人是兴奋的,噪乱的,只有他是沉静的,冷淡的。仿佛与世隔绝,让人不由自主被牵引视线,失了神。 第37章   大年初一,一个人,水族馆。   这三个元素串联在一起,构成最简单的看图写话,而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条合理的逻辑链。   蒋秋时为什么会在这里?   现场几人似乎只有我在认真地纠结,顾鸣生笑语晏晏地从林诺那儿询问关于蒋秋时的事情,陈锋则瞥了几眼就收回视线,像是完全没有了解的兴趣。   只有我紧张不安地注视蒋秋时的侧脸,甚至连他最细微的举动都不敢错过。也许是出于某种感应,也或许是我的目光太过鲜明,他忽然抬头对向我的方向,耳边的声音有一瞬间寂静。   我赫然一震,毫无知觉地冲蒋秋时露出一个短促的笑,全然不知此刻该做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林诺小声‘啊’了一下,难掩慌张,“蒋老师怎么走过来了?完了完了,他不会看到我出来玩,要让我回家写作业吧?”   顾鸣生忍俊不禁地说:“你刚才不还是说你们蒋老师的教学很人性化吗?怎么这个时候又变成严师了。”   林诺耷拉着嘴角,小声嘀咕:“人性化归人性化,蒋老师训起学习不认真的同学来还是很吓人的。”   “他还会训人吗?”   我几乎是没有意识地接了一句,实在有些惊讶,以至于直到陈锋与顾鸣生的目光一同汇聚过来,我才发觉自己到底说了一句怎样不招自来的废话。   “我只是......有点好奇,他外表看起来挺温和的,不太像是会训人的性格。”   林诺看我尴尬的笑,似乎有些疑惑,但还是说道:“会是会,但应该不能用‘训’吧,改成‘说教’才合适。就是那种把你进办公室,也不骂你,就拿着杯茶温和列举你的条条恶行,然后再温和地让你好好改正。态度是挺好的,也不像别的老师那样上来就骂,但话里的内容一句比一句有压迫力......这都是我朋友告诉我的,我还没有亲身体验过呢。”   听起来,她还有一点遗憾似的。   我被林诺话中的内容转移了注意力,刚准备说上两句,蒋秋时的嗓音就从旁穿插而来。用‘穿插’形容或许过于生硬,应当更像是自然又清冽地随空气传进耳里,不自觉抚平我的负面情绪,被他的话音阵阵牵动。   “林诺,和你哥哥来水族馆玩吗?”   这句话是对林诺说的。   他抬起眸,目光在我的脸上停顿片刻,唇角勾勒出一个浅浅的笑,“林先生,好久不见。”   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迟钝了半拍,才对他点头,“好久不见,蒋老师。”   ‘林曜’又变回了含蓄的‘林先生’,我却奇迹般地没有感到失落,反而生起一股这是只属于我与蒋秋时之间秘密般的窃喜,在心底肆意叫嚣,不敢在面上表现分毫。   林诺乖乖喊了声‘蒋老师好’,蒋秋时也自然问起她的学习和假期准备。此刻的环境不是叙旧的好时机,我只能在一旁假装不在意地看着,任由顾鸣生富有深意的目光从身上无数次轻略飘过,心惊又肉跳。   与林诺说完,蒋秋时才正式将目光转过来,冲顾鸣生和陈锋淡淡颔首,算是问好。   陈锋不再是刚才那副没有兴趣的模样,他掀起眼皮,将视线多停留了半晌,才冷淡应上一声。顾鸣生施然上前一步,同蒋秋时握了下手,笑吟吟地说。   “蒋老师果然是一表人才,经常听小曜说起你,今天见到面才知道他一点没有夸张。”   蒋秋时抽回去的手微微一顿,看不出情绪的五官难以察觉地轻缓舒展开来,回以一句不轻不重的‘谢谢’。   我知道顾鸣生是故意的,可现在这个环境压根不允许我对他做出什么来,只能飞快地瞪了他一眼,在心底记上一笔。   林诺一脸奇怪地问:“哥,你和蒋老师认识呀?”   我明知她问的不是这个意思,但还是佯装镇定地回答:“当然认识,上上次家长会,还有上次帮你处理烂摊子,不都是蒋老师和我交流的吗?”   这显然是在四两拨千斤地跳过林诺想知道的问题。蒋秋时似乎意识到了,看向我的视线微微一凝,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周遭的空气逐渐冷下了几分。   “对了小曜,你还没有和我说过上次去学校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一直沉默的陈锋突然出声,跨前一步搭上了我的肩膀。   这个动作他平时常做,我也从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在普通人眼里只不过是两个关系要好的朋友勾肩搭背。可此刻当着蒋秋时的面,我却感觉被陈锋压上的肩膀都无端多了几倍的重量,又无法去推开,那样的话几乎用不着解释什么,都足够让我在蒋秋时面前判下死刑。   在追求对象面前和别人亲密,真的还有追到手的可能吗?   我想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从困难模式一下子拉到了地狱模式而已。   林诺听陈锋问起,想也没想地就和他吐起了苦水。陈锋安静听着,看似认真,只有我知道他对此根本就没有兴趣,不然以他的性格,早在当天就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可如果没有兴趣,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起?   我惴惴不安地迷茫着,忽然就听陈锋应下林诺的话,随意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的确是你同学冤枉你了,不过事后你哥不是请你吃饭了吗?心情应该好一点了吧。”   林诺眨了眨眼睛,疑惑地‘啊?’了一声。刹那,我终于明白了陈锋的意图,只感觉浑身都冷然一震,赶忙抢在林诺说出些无法挽回的话之前揉下她的脑袋。   “你啊什么?不记得我上次带你去的那家中餐馆了?还不是你一路软磨硬泡地让我带你去,怎么吃完就忘记我这个请客的了?”   “你说什......”林诺瞪大眼睛,维持了整整三秒,才猛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你说那次啊,害,我刚才没想起来,味道也就一般般吧,没有网上吹得那么好吃。我回去后就给了差评,你不说我都要给忘了。”   毫不夸张地说,我现在看林诺就像是在看一个闪闪发光的救星,暗自决定下次给她的红包里一定多塞几张票子,再减去一本教科书。   陈锋挑起眉梢,若有所思地留下两个字:“这样。”   他似乎打消了怀疑,而我的心仍然在不规律地快速乱窜。   站在一旁的蒋秋时安静听完所有,沉静的目光透过镜片在我脸上凝滞片刻,又或许只是几秒,他淡然地移开,对此,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他什么也没说,我却仿佛什么都听见了。   现在,已经不止是地狱难度了。 第38章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蒋秋时的嗓音打破短暂的沉寂,依旧和缓,语调却比方才疏冷了几分。他没有看向我,而是对林诺说:“过年好好玩,作业也不要忘记做,开学我会检查。”   林诺笑得苦兮兮,“好的蒋老师,我一定在家好好学习,努力备考。”   蒋秋时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直到转身离开也没有再看向我一眼。   从来到走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可就是这短短十分钟,我的心情却仿佛做过山车般忽上忽下,一下子攀上高峰又一下子跌入低谷。哪怕已经看不见蒋秋时的身影,后劲也迟迟不散。   顾鸣生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面如春风地深笑道:“小曜,这位蒋老师的确和你说的一样是位谦谦君子。只不过,君子和水族馆看起来有些不搭。”   我慢了几拍,林诺已经抢先答了上来:“一个人来水族馆是有点奇怪,但蒋老师也不一定是一个人来的,说不定是陪女朋友过来玩呢。”   “也是,”顾鸣生富有深意地将目光移向我,“看他刚才的样子,似乎很急着离开。”   我压下心头的复杂,扫了他一眼,“还看吗?不看就走了。”   “看啊,当然看,怎么能浪费票钱?”顾鸣生从善如流地接道,“说不定还能再遇上那位蒋老师,你说是不是?小曜。”   我头一次发现,他阴阳怪气的水平也是一流。   但幸好,顾鸣生的话没有灵验,后半段的观光路程都不见蒋秋时的影子。我有些心不在焉,林诺似乎也没有开始那样兴致勃勃,匆匆出来后,时间才刚过一个小时多点。   “那个什么,刚才被蒋老师一提醒,我感觉还是回家写卷子比较踏实,”林诺摸着脑袋,然后想到什么似的一把扯过我,“哥,你陪我回家。”   她只说了我,却没有喊陈锋与顾鸣生,显然是有什么话要问我,我也在心底猜到了大半。顾鸣生笑了笑,仿佛什么也不能破坏他的好心情,应下说:“也好,我刚好回家看一下妈,小曜,下次再见。”   我干笑着,“下次见。”   顾鸣生走后,陈锋径直凝视向我,黑白分明的眼珠流露出一丝浅浅的不愿,“我想和你一起回去。”   当着林诺的面,我不敢轻易透露出与陈锋同居的事实,只能为难地看着他,“下次吧,诺诺要回家做作业,我得送她回去。”   “......嗯。”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都融入沉默和一个简单的‘嗯’。我与林诺一同离开,分明走向相反的方向,却仍旧能清晰感受到陈锋鲜明如炬的视线,如影随形。   “说吧,怎么回事?”   坐上出租车,林诺立马抱起胳膊瞅着我,一脸‘你别和我装’的认真表情。我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能不伦不类地扯了扯嘴角,缓慢开口。   “这件事其实有些复杂......”   “那就长话短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请我吃了顿晚饭?而且你为什么要对小陈哥撒谎?人家可是你救命恩人,你怎么能这样骗他?”   面对林诺一个接一个的质问,我张了张嘴,怎么也吐不出难以启齿的真相,最后只轻叹一声:“你只要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很复杂,我骗他也是迫不得已。”   这句话说出口后我自己都险些发笑,迫不得已,真的是迫不得已吗?   我知道,那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对他们,我也许或多或少都有喜欢。说多,却不足以让我为谁要死要活;说少,也不能让我彻底升起放弃谁的念头。   他们都很重要,但也都不重要,要是让旁人知道我的想法,怕是一万句‘渣男’也抵消不过我的恶劣。   说到底,我只是自私地只为自己着想,很多事情都是我那么想,也就那么做了,不顾虑后果,也不在乎道德。我深知这是错误,可这就好比人总知道吸烟喝酒会危害健康,却仍然上了瘾,戒不掉。   这样堂而皇之的借口,或许能让我少得可怜的良心好受一点。   林诺皱着眉,在努力理解我话中的深意。她一会露出纠结,一会又是茫然,不一会又变成惊诧。她望着我,欲言又止。   “哥,”林诺顿了顿,凑近我耳边,“你和小陈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分明是个问句,林诺却直愣愣盯着我,笃定又强硬。我知道大概是瞒不下去了,撇开视线,“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哥!”   林诺重重拍了我一下,她看起来没有多少惊讶,反倒是有些委屈和不爽。   “我看到你带他回家的时候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就奇怪你什么时候变成那么热心肠的人了?饭桌上的时候也是,他那样子活脱脱就是来我们家提亲一样,每隔几秒钟就扫你一眼,我当时还以为是我的错觉呢!”   我揉了揉被打得发麻的胳膊,“你吃饭时就净观察这些有的没的了。”   她狠狠瞪我一眼,“什么叫做有的没的?这不就是有了吗!”   “......林诺,注意用词。”   “没想到你藏得那么深,我都不知道你是......”意识到还在出租车上,林诺把后面几个字吞了下去,改为深深的疑问,“我明明记得小陈哥没有在那场事故里摔坏脑子啊?你们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   我嘴角一抽,刚刚涌起的窘迫瞬间在林诺这句问题下消失殆尽,“你怎么说的话?难道就不能是他在清醒状态下主动追的我?”   林诺翻了一个白眼,就差把‘不相信’三个字明晃晃写在脸上了。   我好笑地看着她,心底晃荡着升起一股难言的情绪,揉搓在一起像是释然,也是感动。   她对不同性取向的包容一直在我的意料之内,记得有天坐在一起看电视,新闻正播放外国同性婚姻合法化,我妈瞥了眼,随口说了一句‘这年头男人和男人都能结婚了’,林诺立刻就着这个论点,和我妈一来一回科普起了同性恋的知识。当时我坐在旁边,心想或许未来出柜可以少掉一个说服对象。   可即便早就清楚这一切,我还是在听到林诺的话后微微一震,胸口仿佛堵着般不知该说些什么,动容又矫情地涌上一股类似酸涩的心悸。   她没有展露出丝毫厌恶或是失望,只在开头短暂地惊讶了一瞬。但她看到家里来了客人会惊讶,在水族馆里碰上蒋秋时也会惊讶,而在得知我的性取向时,她也只是惊讶。   我不由自主地笑了,对上林诺乌黑的眼睛,认真地说:“谢谢,这件事情也记得要帮我保密。”   “当然了,”林诺不以为然地点点头,“我已经帮你保密了太多事情,要是还有下次就得加钱买内存了,二十块钱1个g,拒绝讨价还价。”   我忍俊不禁,“连你亲哥的钱也抢?”   “我就专门抢亲哥的,不行啊?”   林诺没头没脑地呛着我,一来一回终于让我低落的心情逐渐转晴。放在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与此同时出租车也停在了小区门口。我扫码付了车钱,走出一段路后才想起还没有查看消息,便点开微信,脚步定在了原地。   顾鸣生:小曜,想听一个坏消息吗?   顾鸣生:我看见你的蒋老师和一个女人上了车。 第39章   林诺回过头看我,催促道:“哥,你还站那儿干嘛?”   我如梦初醒般地收起手机,对她扯出一个微笑,“马上就来。”   顾鸣生不是一个喜欢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的人,起码在这种时候,我还能笃定地说我了解他。   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无法忽略胸口阵阵的堵塞,如被泡在闷得透不出气的冷水里,虚弱而艰难地颤动起来。   看图写话终于有了完整的逻辑链,可我宁愿继续迷茫不知道这一切。   我妈回家后遗憾于陈锋和顾鸣生的离开,唠叨着本来还想留他们吃顿饭再走。我匆匆解释了几句就回到房间,手机里和蒋秋时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几天前,最后一句是他回复我的‘除夕快乐’。   平平淡淡,也平平无奇,我和赵泉的聊天记录都比这有活力得多。   也就是在林诺说出‘女朋友’那三个字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从未猜测过蒋秋时的感情状况。他分明有出众的相貌,稳定的工作,和在外人看来适婚的年纪,可在看见他的第一眼起,我就无法将他与女人联系在一起。   他的性子过于清冷,身边无论站了谁看起来都像一杯没有烧开的温水,激荡不起任何化学反应。   就连我也想象不出蒋秋时陷入爱情时的模样。‘冷淡’似乎不对,‘热情’也不合适,想来想去都跳脱不出不温不火的圈子,仿佛无论发生什么大事,他都不会展露任何出格的反应。   我原本满怀信心地以为自己摸到了浅浅一边,事实却又将我瞬间打回原形,在耳边无声嘲笑我的自作多情。   这个年,过得真是糟心。   回去那天,我妈给我塞了不少爷爷奶奶做的腊肠,几乎每年都会做多,齐码又要半年才能吃完。   今年的分量格外多,拎在手里都沉甸甸地感觉整条胳膊在被向下扯。她叮嘱我说:“这些我都已经分好了放在袋子里,你送一袋给你顾阿姨,一袋给小顾,一袋给小陈,剩下的你留着自己吃,千万别忘了。”   我只能连连应好。   还有两天就要正式开工,过完年算下来也就休息了一周而已。我来不及感慨社畜的悲催,就按我妈的叮嘱去了顾阿姨家,除了一袋腊肠,还买了些新鲜的水果。   这里已经不再是我高中时去过的破旧危楼,几年前顾鸣生就给家里换了新房。小区整洁,安保齐全,房间虽小但五脏俱全,对一个独居女人来说已经绰绰有余。   我妈是通过我的口风才浅浅了解了顾鸣生的家庭,顿时母爱发作心疼得不行。在征得顾鸣生的同意后,就经常拉着顾阿姨一起买菜唠嗑,跳舞打牌。我妈性子开朗,顾阿姨不善言辞,刚好也成了互补,这些年下来倒是比我和顾鸣生还走得勤。   我敲开门时,顾阿姨正在打理她养的那些花草。顾鸣生长了一张招桃花的脸,顾阿姨却怎么看都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唯一遗传给顾鸣生的大概也只有笑起来时星星点点的温柔。   但那仍然是大不相同的,一个只让人觉着风流又多情,一个却是如沐春风般的温婉小意。   “小曜,你来了,鸣生没有和你一起吗?”   顾阿姨笑着问我。我摸了摸鼻子,忽略心底在想到顾鸣生时的细微别扭,“没有,他今天有工作,抽不开身,我就自己过来了。”   这倒不全是假话,清早我看见顾鸣生发的朋友圈,背景就是摄影棚,我想这样总不会和他撞上了,于是才匆匆提上日程去了顾阿姨家。   顾阿姨不疑有他,她看见我手里的东西,温声责备道:“怎么还买了东西?”   我连忙想起此行的目的,把腊肠和水果一并放在了桌上,“这是我爷爷奶奶做的腊肠,自己家里弄得,很干净。就是做得多了吃不完,特意给您带了些,您要是不收,我妈改天肯定也会亲自上门送来。”   顾阿姨一瞬的犹豫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变为了笑容,她说:“的确是阿慧会做出的事情,那好吧,我过两天再去谢谢她。你吃饭了没?要不今晚就在阿姨这里吃了,刚好我米放的有些多了,两个人吃不完。”   我听到‘两个人’时微微一怔,先是想到顾鸣生,而后否决,紧接着又想起顾鸣生曾说的那个极有可能成为他继父的男人,禁不住笑了,“还是算了,我在这里多不方便,改天吧。”   顾阿姨疑惑地问:“这有什么不方便?”   我想顾阿姨大概有些害羞,也不好意思在小辈面前表露这些,于是拐弯抹角地含糊说:“我这不是怕打扰你们吗?饭什么时候都能吃,我下次来也一样。”   “可是......”   “妈,我回来了。”   顾阿姨不解的话刚说了一半,目光就循声看向我身后,露出一个惊喜的浅笑,“鸣生,回来的这么早?你来的正好,小曜也来看我,我正准备劝他留下吃饭呢。”   “小曜?”   熟悉的声调从身后传来,我僵硬地回过头,对上穿着风衣在玄关处换鞋的顾鸣生。视线在空气中碰撞的刹那,我清晰看见他眼底细微的惊诧与一闪而过的笑意。他直起身对我半挑起唇,“真巧,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顾阿姨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还笑眯眯地说:“这不就是缘分嘛。”   我夹在中间,笑不出来。   敢情顾阿姨说的另一个人,就是指顾鸣生?   幸好我还没有说出其他无法挽回的话来,不然就真的丢人丢大发了。   顾阿姨说:“你们先坐下看会电视,我去厨房做晚饭,刚好小曜带了腊肠,等会我就蒸一点试试看。”   顾鸣生坐在我身边,笑着应道:“好,你要是忙不过来记得在厨房里叫我一声,我随叫随到。”   “本来也没几个菜,我自己一个人来就行了,你和小曜好好聊会天。”   顾阿姨说完走进厨房,留下我和顾鸣生坐在客厅,伴随电视声沉默了一阵。我打死都没想到在经过如此缜密的推算后还能碰见他,一句‘孽缘’都概括不了这种巧合。   心里实在有些堵,半晌我终于憋不住,“你今天不是在工作吗?”   顾鸣生正挑了一个橘子慢悠悠剥着,听到我的疑问也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在工作了?”   “你朋友圈早上不是发了照片?”   我闷闷地问。顾鸣生平时在棚里一拍就是大半天,今天就算提前收工,也未免太快了一点。   那张照片总不可能是他故意放出的烟雾弹吧?   谁料顾鸣生低低笑了起来,拿橘子的手也有些不稳。他边笑边往我一侧偏,带来一阵清冽的沉木香,混着橘子的气息,融合在一起分外好闻。   我迟钝了几秒,才有些恼羞成怒地推了他一下,“你笑什么?”   “我笑你可爱啊,小曜。”   他擦了擦眼尾并不存在的眼泪,低沉的嗓音含着好听的笑意,“我今天的确有工作,拍完定妆照就结束收工了,一早我就和妈说过晚上要来吃饭,就算是碰瓷也不能全赖在我身上吧?”   “这怎么就是碰瓷了......”   我话说一半,敏感捕捉到一个陌生词汇,“什么定妆照?”   “我的新角色,”他冲我眨了下眼睛,难得带上些孩子气的喜悦,“再等几个月,你就能在电视上看见我了。”   “......”   我顿时失声,实实在在地震了一下,记忆还停留在上回吃饭时顾鸣生的解约计划,怎么这才几个月的功夫......就已经开始拍戏了?   “你和ETERNAL的合约不是还有几个月吗?”我艰难地消化着这个讯息,“你现在出去拍戏,不算违约吗?”   顾鸣生抿唇一笑,“公司帮我支付了违约金,现在我已经是一个正式的演员了。”   公司,演员......莫名地,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鬼使神差地问,“你现在的公司是叫星光娱乐吗?”   “是啊。”   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我会这样问,只将一瓣橘子放进嘴里,偏过头继续看电视。轻描淡写地一句揭过,“你应该见过星光的总裁,那次饭局他也在。”   是了,我知道脑海中闪过的是什么了。   是那个心怀不轨,叫做杜宇琛的男人。 第40章   木质餐桌上摆着丰富的四菜一汤,顾鸣生与顾阿姨边吃边说笑,我也牵着笑容,偶尔应上一句,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那场饭局,在脑海里逐帧播放杜宇琛看向顾鸣生时眼底富有的深意与兴趣。   顾鸣生知道吗?   我不禁失笑,这简直是一句废话,像他这样万花丛中过的人怎么可能不明白那样的眼神代表了什么?   他从小就长了一张过分优越的脸,只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有无数狂蜂浪蝶往身上扑,工作之后更是受到过数不清的骚扰,只我亲眼目睹的就不下十回。   那样的行为有却不限于故作亲昵地靠近挽手,叫着未经允许的昵称,或者不知从哪里找到他的手机号码,每天发来不重样的露骨短信......太多了,多到我从开始的反感,都变成了如今的无动于衷。   顾鸣生的拒绝往往也是不动声色。他从不会在面子上让人难堪,但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却又次次坚决残忍,不留一丝余地。   他反感这些借据工作便利而不掩觊觎的人,我也从不觉得他会与这些人发展出任何越轨的关系,可独独在看见杜宇琛时,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危机。   他有夺走顾鸣生的实力,条件与绝对的野心。   我想我不应该用‘夺走’这个词,顾鸣生不是我的所有物,我们是朋友,也只能是朋友。可我潜意识里却总是不自觉将旁人的行为向这两个字眼靠拢,好像他的偏爱纵容,即将不再是对我一个人的特权。   那样的感觉原本是很淡的,像空气般看不见摸不着,只有在第一次得知他交女朋友时鲜明过一瞬,之后的每一次,那种感觉便像消失般再也没有出现。   而现在,它又如影随形地绕上我的心头,像悬在空中踩不实的失重,将我越缠越密,越沉越深。   它本该消失一辈子,可也许是因为那两次说不清道不明的吻,出于我灵魂深处的那一点私心,也或许只是因为它想出现,就这样违背我意愿地任性地出现了。   压着复杂的心情,我与顾阿姨道别后坐上了回去的车。   冬日傍晚的天空用深色调颜料在画板上用力抹开,浓郁昏沉,每一层分割融合又分割,投下一片晃荡得不真切的沉,投入车窗玻璃。   光晕模糊了顾鸣生线条轮廓分明的侧脸,又或只是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略有些发怔,即使车已经停在目的地,双脚也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顾鸣生没有出声催促,他似乎已经提前预知到我还未说出口的话语,伸手关掉了车上正播放着的音乐。   我开口叫了他一声:“顾鸣生。”   他偏过头,看向我的琥珀色瞳孔中泄露出一丝浅浅的疑问,像是用上挑的语调发出一声慵懒的‘嗯?’。   沉寂少顷,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车里缓缓响起,或许还夹杂一缕少到难以察觉的轻晃。   “你上次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失态或是停滞,完美的几乎像是戴上一副假面,唯有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轻微收紧,快得像是幻觉。   “什么话?”   我不予理会他的装傻,直直注视他的双眼,“我就问你一句,你是认真的吗?”   半晌,低不可闻的一声轻笑传入耳膜,我听见顾鸣生说:“难道除了玩笑,我就不会说真心话了吗?”   这句话让凝滞的气氛流动了那么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他垂下眸,缓缓开口:“小曜,很多话都是在特定的环境,特定的时间和面对特定的人时,才会顺其自然地脱口而出,如果你要问我当时究竟在想些什么,我也答不上来。”   话音落在耳边,我几乎要笑出来,“顾鸣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发言很像渣男吗?”   他扬唇一笑,并不在意这句带着些嘲讽意味的反问,看向我的眼底闪着细碎的光,“是吗,那你喜欢吗?”   又是我最为熟悉的玩笑混杂情话,不着边际又格外深情,好似哪个都不是,但又哪一个都有关。   我想了一会,认真问他:“我们是朋友吧?”   他没有犹豫地答道:“当然。”   “那要再试一下吗?”   顾鸣生的笑容少有地停顿了一霎,“什么?”   我不想去解释,伸手直接扯过顾鸣生的衣领,将唇印了上去。   算上前面三次,这已经是我与顾鸣生第四次接吻。他的上唇很薄,和他这个人一样薄情得很,含住时却软而温热,我禁不住垂下眼,将舌头探了进去。   顾鸣生身体有一瞬间僵滞,这个认知让我心底升起一股类似于报复成功的幼稚想法。只是还来不及沾沾自喜一会,耳边的呼吸便骤然变得沉重。他按住后脑将我抵在了副驾驶座上,低调沉木香味伴随侵略性的吻将我桎梏在逼仄一角,舌搅着舌,唇揉着唇,是撕咬,是博弈,也是吻。   这不像他平时刻意展露的温柔无害,反而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惊心掠夺,如暴裂的雨点砸在青石板路,每一滴都夹着势如破竹的野心。我逐渐有些喘不过气,唇上传来一阵阵的麻,可当我试图推开他时,身上的力道却纹丝不动。   “唔......顾,顾鸣......”   好像要以此作为招惹他的惩罚,顾鸣生无声拒绝了我的投降。   半晌过去,稀薄的空气才逐渐得到平衡,我按着被咬破皮的下唇,慢慢平复呼吸。顾鸣生的胸膛上下起伏,琥珀色的瞳孔在欲望的驱使下融成更深的褐色,冷白的皮肤与唇上一抹浓郁的殷红,如雪地里的红梅,艳丽无双。   “你咬我干什么?”我低头一看,意料之中的蹙起眉,“出血了。”   这要让我回去怎么和陈锋解释?   “小曜,”他的嗓音比刚才越发沙哑,也平添一抹融入骨中的愉悦与性感,“原来你喜欢这种调调。”   ......什么叫做‘这种调调’?听起来多不正经似的。   我撇开脸,清声强调道:“你现在不应该问我为什么吗?”   他从善如流地挑起唇,问道:“好,那你为什么要吻我呢?”   这分明是一句问句,从顾鸣生嘴中说出却让我兀然升起一股被戏弄了的羞恼,“难道只允许你玩我,还不能让我玩你了吗?”   “我什么时候不许了?”他在耳边低声一笑,唇齿间拂出的热气带来一片战栗,“你想怎么玩都可以,就算玩坏了也没有关系,只要下次给我一点准备时间,当然,像刚才那样的感觉也不坏。”   他没有说出一句出格的话,热度却从我的耳垂烧到脸颊。狭小的空间弥漫着过甚的暧昧因子,主动吻他的是我,可现在想要赶快逃离的人也是我。   我起身用力关上车门,发出重重一声‘砰’,顾鸣生坐在车里笑吟吟看着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出手阻止。   走出三步,我停下后又原路折回,隔着降了一半的玻璃,我盯着顾鸣生的眼睛再一次问他。   “我们还是朋友吧?”   “当然。”   他没有思索地从容说出,这句问题的答案似乎永远不会改变。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从顾鸣生那里听到什么样的回答,但这样很好,这样也好。   直到走出很远,沉寂的心跳才终于开始如浪涛翻涌起来,浇灭了所谓的冷静,彻底推翻了镇定。我停在原地,就好像真的同顾鸣生说的那样,一旦脱离特定的环境,特定的时间与特定的人后,我竟然再也记不起刚才吻上他时的心情。   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我鬼使神差地回过头,映入眼帘的依然是不远处顾鸣生的车。   我一直不喜欢回头这个举动,因为出现的往往只有两种结果,在,或者不在。而我总是习惯性把事情想到最糟糕的一面,更讨厌自作多情。只是现在想来,事情应该还没有那么糟糕,至少,还没有糟糕到我以为的份上。 第41章   回到家后,陈锋坐在客厅,他闻声抬起头,张开嘴似乎准备说些什么,目光猛地一滞,幽幽看了会才发出一道疑问:“你的嘴巴怎么回事?”   幸好我早有预料,轻咳了一声后坐下忽略心头的尴尬,对他解释道:“吃饭的时候被菜给辣到了。”   他定定地默了一会,“被辣到破皮了?”   “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咬破皮了,”我倒了杯水,掩去细微的不自然,“对了,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这个扯开话题的方法并不高明,甚至有些生硬与刻意,但陈锋在眸色暗下一瞬后,还是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调的‘嗯’,以此让我继续说下去。   “红包里的钱是怎么回事?”我没有弯弯绕绕,直接了当地问道。   自从那天收到红包,这个问题就一直盘旋在我心底。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犹豫该怎么开口,要是语气太质疑,以陈锋敏感的性子怕是又要多想,纠结下来,还是不拖泥带水的方式最合适。   陈锋蹙起眉,反倒像是在疑惑我的提问,“钱有什么问题吗?”   我一时间分不清他究竟是在装傻还是真傻,只能耐着性子说:“我看了卡里余额,你一分都没有动过,而且,你之前买戒指的时候也没有用过里面的钱。”   这是我之后突然意识的另一件事,飞快地一下,所有不对劲的地方都紧跟着串联了起来。只能怪那天晚上的环境太过迷惑人心,我光顾着惊诧和感动,竟然完全忘记思考这份礼物背后的来源。   听到这里,陈锋也只是在默了片刻后发出一声短暂的气音,神色淡淡,“买的时候我用了自己的卡,所以你没有收到短信。”   “可是,”我犹豫地停下,哪怕知道这句话有些伤人,还是缓缓说了出来,“你现在没有收入,钱又是从哪里来的?”   意外的是,陈锋没有露出我想象中那样不悦的神情,他似乎早就预料到我要说的话,在一声嗤笑后说:“放心,我没偷没抢,不会害了你。”   “陈锋,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要是真的找到工作我也很开心,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瞒着我。”   他在生气,我头疼地意识到了这点,明明该生气和疑惑的人是我才对,怎么他总能那么自然地就将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   “你是想让我去找工作吗?”陈锋转过头,漆黑的双眼含着低压的乌云,像在问我也像是在问自己,“你觉得我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   我不喜欢他用这样自嘲的语气说话,当即蹙起眉打断,“陈锋。”   可无论如何,我也说不出除他名字以外再多的话来。   当初他做出退学这个决定,身边所有人都在劝他,包括我。就算做不成职业远动员,也可以成为教练,老师,或者转专业。他才大二,还有那么多其他选择,陈锋却固执地只想成为那一个,也只要那一个。   做不成,就干脆什么都不做,在很多事情上他都是这样幼稚地固执己见。他不想工作,那就由我去做,他希望我在工作之余抽出时间陪他,我也尽力而为。除了情感,我已经尽可能地满足了他一切要求。   可哪怕这样,他突如其来的恶劣情绪,莫名其妙阴沉下的脸,都在让我逐渐看不明白陈锋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   “你也没有告诉过我顾鸣生会去你家过年,”陈锋凝视我,扯出一个泛着冷的笑,“你是不是觉得这种事情说不说都无所谓?”   他不愧了解我,一下就堵住了我刚刚准备好的解释。   我揉了揉眉心,如实说:“他每年都是在过完年后才来我们家做客,呆半天就走,我也不知道他今年会在这个时候来,还是你觉得我会闲的没事,邀请他来做客?”   “那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陈锋重重打断我的声音,好像这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一样,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执着。明明他才是我的男朋友,这段关系的主导权也从一开始就掌握在他的手里,为什么尽管这样,他还是要那么患得患失?   与他的每一次沟通都很累,解释也很累,尤其是我根本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好像自始至终,我与陈锋都在各自偏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永远背道而驰。   “林曜,你知道吗?你每次觉得不耐烦了就会揉眉头,做出和现在一样的表情。”   我下意识放下手,“......这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陈锋低低笑了一声,语气夹杂着自嘲,“对,不重要,和我有关的事情都算不上重要,而顾鸣生就是你最好的朋友,你的灵魂伴侣,是不是?”   “你还要我说多少次?我和他从来都没有超出过朋友的关系。”   我尽可能压制下语气中的疲惫,说道。   牵手,拥抱,接吻,在我心中的定义只能算作暧昧地试探,只要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就永远算不上越轨。   道德需要底线,却不用绝对的标准,任何人都有不愿意被人看到的阴暗面,而这个道德至上的社会并没有成功束缚住我内心的恶劣因子。   这更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我容易满足,更容易松懈,一旦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便会停在原地止步不前,沉溺于眼前的贪图享乐,从不去顾虑即将迎来的后果。   抛开所谓的道德枷锁,我从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错误,只是偶尔会感到沉重踌躇,因为我深知哪怕有再好的噱头,这都是不耻的背叛,对感情的不忠。而往往这时,心底就会有另一道声音告诉我:他永远也不会发现,只要不被发现,一切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但,真的可以吗?   半晌,我听见陈锋的声音在沉默后响起,“林曜,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或者说还有多少?”   我闪烁着垂下眼,“没有了。”   “真的吗?”   陈锋牵动一边的肌肉,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在我眼里,却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你说喝醉了的那天晚上,真的是在酒店吗?” 第42章   我与陈锋之间的争吵从来都不是大张旗鼓地摔东西骂人,而是各自坐在两边,气氛凝结至冰点,说出一句比一句冷静,也一句比一句刺人的话。   他的声音直冲进我的大脑,带有划破耳膜般骇人的力度。我凝固了几秒,才艰难地开口,“......你是在怀疑我吗?”   陈锋冷笑一声,视线刺破我故作冷静的外壳,一句句直达最脆弱的裂点,“林曜,我想相信你,但凡是你说过的话我都不想怀疑,可是太多次了,多到就连我想相信你也做不到。我是爱你,但你不能把我当成傻子一样骗得团团转,我的这点真心,在你那里就真的有那么贱吗?”   他极力控制却还是让最后一句话的嗓音泻出一丝低颤,裹挟着浓郁地不甘自嘲,声声重压在我的肩上,无形中逐渐喘不过气来。   “陈锋,我们别吵了行吗?”   “吵,你觉得我现在是在和你吵吗?”陈锋一句一顿道,“那天晚上你根本就没有在酒店,更没有和你同学在一起,他说你喝完酒后就走了,你到底又去了哪里?是在顾鸣生那里吗?”   僵滞的大脑闪过万千思绪,我听见自己艰难地问:“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任寒吗?”   我想起陈锋与何晋他们的唯一一次照面,似乎在那个时候,我就为陈锋与任寒的一同消失感到过一瞬间心慌,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慌些什么,但现在终于知道了。   我在害怕自己的谎言被识破。   “是他,”陈锋的目光深深凝视着我,放在身侧的拳头骨节泛白,“你不反驳就是承认了吗?”   我已经无暇去想任寒究竟还对陈锋说了多少关于我的事情,一切都乱了套,我却意外地在这片窒息的氛围中平静下来,对上陈锋的双眼。   “既然你早就知道我在骗你,为什么还要等到现在才来问我?”   “那是因为我想相信你,我想再相信你一次都不行吗?如果不是你和顾鸣生一次又一次的......”   我重重打断了他,“我和顾鸣生什么都没有,我喝醉了,他照顾我,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我是怕你知道后会误会,所以才没有说实话。”   陈锋猛地站起身,朝我低声吼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瞒着我才会真的让我误会?”   他从不会哭,至少不会当着我的面,除了上次发烧后无意识的眼泪,陈锋平时最多红一下眼眶,强忍着都不会露出狼狈。可此刻哪怕隔着一段距离,我也能看见他眼尾下的一抹红痕,闪着脆弱的水光。   “陈锋......”我动了动唇低下声音,最终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万千复杂的思绪都汇聚成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   他呢喃重复着这三个字,半晌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是,你是对不起我。”   “我的信任和感情,你全都对不起我,除了这句对不起,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被紧密的空气扼住了喉咙,只是反复地,机械地重复着那句‘对不起’。说到最后,嗓音也开始发颤,我分明不想哭,可身体就好像不受控制地涌上一阵阵酸涩,将我彻底淹没。   “对不起,陈锋,对不起。”   我做了太多不好的事情,对不起陈锋的事情,可是我控制不住,就好比此刻我也控制不住涌来的悲悸,身体的控制闸在濒临崩坏。   他没有回答,像是已经彻底的失望,在沉默之后拿起外套走向门口。我双腿被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陈锋离开的背影,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让他回来的话,哪怕只是一个字。   突然间,他背对着我说:“林曜,你真的爱我吗?”   我慢了几拍,才从失神中缓过来,“我......”   我想说我爱他,可最后两个字却被艰涩的沉默一并吞噬,化为了虚无。   所有的伪装都被粉碎,我再也说不出任何谎言,在陈锋的面前,在此时此刻。   “我明白了。”   他似乎自嘲地笑了一声,似乎没有,在沉寂中用力关上了大门。   ‘啪’的一声巨响后,房间静谧至几乎可以听见针落下的声音。   过了几分钟,也许过了半个小时,我缓慢地放松下紧绷的身体,靠在冰冷的沙发上。温度透过衣服渗入我的皮肤和五脏六腑,冻得我发不出声音,也想不明白事情,只能任由难熬的痛楚慢慢席卷,视线模糊在了潮湿的光晕中。   我不爱陈锋,我只是自私地不想失去他的好,我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而已。   可心底仿佛被抽走一块的空虚与刺痛,又是因为什么? 第43章   直到第二天清晨被一个冷颤冻醒,我才迟钝地发现自己竟然在沙发上睡了整夜。   过了很久,我后知后觉地想到那天晚上,陈锋是不是也是像现在这样一直等到凌晨,才会因此着凉发烧?   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释。   他什么都不说,我竟然也傻傻地什么都不去想。他沉闷惯了,从不会说好话,也不会把每天都为我做了什么挂在嘴边,可他什么都不说,却又隐秘地付出一切,好像连同把对自己的那一份好也强加在了我身上。   我心口发涨,浑身都像沉在密不透风的浑水里,来自陈锋的爱将我拼命向下扯,我想要逃离,却又不忍心将他彻底剪断,只能被缠绕地越来越紧,越来越密,直至共同沉沦进水底,再也分不清对他的感情究竟是成了习惯,还是真的喜欢。   没有陈锋参与的生活,我曾以为会是轻松自由,不用再面对他敏感的质问,为了他的感受隐瞒事实。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我却发觉事实与想象彻底相悖,工作第一天我就因为出神犯了两个错误,冯哥把我叫进办公室询问我昨晚是不是没有休息好,我沉默半晌,才闪着目光说是。   这天晚上,陈锋依然没有回来。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每隔几分钟就查看微信和银行卡,没有一条新收到的短信。他没有钱,又孤身一人......不对,他现在应该有钱,虽然我仍然不知道那笔存款的具体来源,但只要他没有做任何不好的事情,我也不打算再追究下去。   相比我做的那些,他的这点隐瞒几乎称得上微乎其微,我又哪来的资格让他对我万事巨细?   可这种与陈锋彻底失去联络的心慌,让我有种一脚踩在云上的失重感,我想要竭尽全力抓住什么,却只能抓到一手湿冷的空气。   终究我还是没有抵挡住担心,给陈锋发去了一条短信,消息犹如石沉大海,直到第二天下午也没有得到回复。   看着密密麻麻的电脑界面,字迹像不断飘散重组后游离在太空之外,我实在无法在这样的状态下工作,只能委托赵泉完成剩下的内容,前脚刚踏出公司就按下了陈锋的号码。   一次,两次......无人接听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日落西下。我已经数不清这是拨给陈锋的第几通电话,免提声在响了近十下后,终于传来被接起的声音。   我强压下疲倦与惊喜,匆促地问,“陈锋,你在哪里?”   那头满是嘈杂的噪音,隐约能听到不明显的音乐声。我犹豫地喊了两下,才响起一道中年男人的粗犷声线,并不属于陈锋。   “你是这个号主的朋友吗?”对方问。   “我是,他现在在哪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中年男人语气不虞,“是就行,他现在喝醉了,把我的车吐得一塌糊涂,你赶紧过来把他接走,不然我就只能把他扔在酒吧门口了。”   说话间隙,还能听见旁边几声难耐的低吟,在不停地重复地说着什么,像是陈锋的声音。   我连忙应道:“好,我马上过来,能把地址和车牌号告诉我吗?”   男人报出一串数字和酒吧地址,态度总算没有了刚才的咄咄逼人。我挂掉电话,一边搜索导航一边换鞋出门,压在心上两天的重压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沉沉松下。   比起将一切压在心底,我更宁愿陈锋在酒吧喝个烂醉。忘掉那天吵架的所有内容,再忘掉所有的谎言和不愉快,一觉醒来就又能恢复从前的生活,这是我内心深处卑鄙的期望。   年后的温度一直没有回暖的征兆,我带了一件外套赶到那个叫做异度的酒吧,出租车司机也就是刚才电话里的中年男人把醉得昏昏沉沉的陈锋交给我,让我赶紧带人回家。   我也顾不上陈锋压在身上不安分的动作和断断续续的低吟,又是道歉又是支付完洗车费用,司机才开着车扬长而去。   酒吧门口聚着不少年轻男女,有的喝得酩酊大醉也有的在清醒地调情,我费力地扶着陈锋给他披上外套,将他的后背靠在酒吧门边的墙上,才得到了片刻喘息。   “陈锋,陈锋?”   我晃了晃他的脸,没有得到回应。他被酒气醺红了脸颊,半垂着双眼什么都听不进去,却还知道死死攥着我的手腕。我试图把他的胳膊从身上拿下来,下一秒却又被紧紧绕住,像是吸铁石般怎么也弄不下来。   我只能任由他抱着,试探地询问:“陈锋,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本以为他醉得厉害,应该什么也听不清,谁知慢了半拍后,他压在我耳边吐出几个滚烫的字音:“小曜......是小曜。”   他的嗓子被酒精刺得泛哑,贴在耳边低声轻颤。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会才迟钝地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可这一次他没有再回答,只紧抱着我的身体,倦怠地闭着眼微弱吐息。如若不是他抱我的双手怎么也扯不开,我绝对会相信陈锋现在是站着睡着了。   他醉酒后并不会耍酒疯,大多时候就是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不出声,变得格外依赖我的存在。借着酒吧外闪烁的霓虹灯,我终于看清陈锋的脸,在酒气渲染下透着难掩的颓意,眼下有淡淡的乌青。我不自觉蹙起眉,揉了揉他的头发,又慢慢移下掌心捏住他滚烫的脸颊,听见陈锋从喉咙里泻出几声迷糊的音节,却迟迟没有挣开。   “还在生气吗?”   “......”   我复杂地望着他,垂下眼低声说:“那天是我冲动了,对不起,陈锋,可是你也要明白,我们之间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纯粹。”   “小曜......”   陈锋没有意识地,不断地唤着我的名字,他大概不知道,自己口中的人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说出一句接着一句无情又伤人的话。   也只要在这种不被察觉的时候,我才敢说出那些被藏在心底从未出口的真心话。   “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到底喜欢我什么,都说事不过三,我早就拒绝过你不止三回,你又为什么每次都要眼巴巴地跑到我的跟前?难道你真的很喜欢被拒绝的滋味?还是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你只是在犯贱。”   我几乎抱着最恶劣的口吻将这些话说出口,可是很奇怪,我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并没有到来,反而胸口涩得难受,连呼吸一下都牵扯着阵阵的疼。   “你喜欢谁不好?就是喜欢顾鸣生也好,至少他肯定不会像我这样连喜欢都装不像,”我差点把自己说笑,缓缓松开捏着陈锋的手,低声呢喃,“你什么时候才会真正离开我?”   “小曜......”   陈锋垂下头,凑近迫切而小心地吻上我的脸颊,从额头至耳垂,讨好又可怜。他捧住我的脸,紊乱地呼吸扫过每一寸肌肤,我抬手扯住他的袖口,却只是这样抓着,没有推开。   “我错了,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他似乎终于找到再次开口的方式,断断续续地一个字音一个字音沙哑地往外蹦。   “你保证过的,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我不会再对你发脾气了,你别不要我,小曜,你别不要我。”   他红着眼圈不停重复那些话,像只被抛弃的宠物凭借本能地寻求主人的庇护和宠爱。他将我视作很多角色,可以包容一切的爱人,提供日常生活的港湾,他的世界越来越小,在几年的自我封闭后,最终只选择留下我一个人的位置。   或许站在他的视角上看他没有做错,他只是用自己的方法在爱我。可陈锋从来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要承受这些,成为他一个人的全部,对他来说的‘爱’,也是对我的负担。   我心烦意乱地按住他的肩膀,强硬拉开与陈锋之间的距离,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脑中却一片空白,最后只低声说出一句:“......回家吧,你醉得太厉害了。”   他湿漉漉地望着我,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再继续先前的举动,像是醉了,却又和平常清醒时别无二致。我打开手机强迫自己甩开脑海中杂乱的思绪,或许此刻最好的方式是先冷静下来。   可一切意外都不会在准备好后再发生,一如我曾经的那场遭遇,也一如此刻耳边兀然闯进的男声。   我拿着手机,僵滞在原地。   “林曜,是你吗?”   霓虹灯在夜幕下闪烁,裹挟着夜晚隐秘的疯狂与秘密。我转过身,看向灯光闪烁的尽头,勾勒出一道清瘦高挺的人形,熟悉的衬衫与身影,是映入眼帘确认其人的最好证明。   “......蒋秋时?” 第44章   我原本想过很多次再见到蒋秋时的场景,却从没想过会是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在酒吧的门口。   他朝我徐徐走来,停在三步之遥的距离。清俊的脸庞融入黑暗,没有镜片的遮掩,沉静的双眸折射出让人心悸的谙光。我像是被他目光定在原地,半晌,才找回丢失的声音。   “......你怎么会在这里?”   蒋秋时的视线淡淡扫过我身边毫无意识的陈锋,才沉缓降落在我的身上,言简意赅地答道:“朋友邀请我来聚会。”   很好,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以至于我只能傻傻地应了声‘是吗’,就继续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他问道:“你也是和朋友一起过来吗?”   ‘朋友’二字让我下意识松开拉着陈锋的手,过了几秒才又重新扶上,闪着目光说:“嗯,对,他喝醉了,我现在在等车送他回家。”   蒋秋时背对着光,低声道了一句‘这样’。我看不太清他脸上的神情,只是感觉今天的他和以往都不太一样,好像情绪变得更加难以捉摸,也许是夜色暗沉,周遭的一切也越发突显危险。   蒋秋时是在什么时候来的?   是在陈锋抱着亲我的时候?还是在我推开他的时候?前后不过几秒的时间,带来的结果却是翻天覆地的不同。   无论他看见了什么,我都无法开口求证,幸好,我还可以继续装傻。   我默了几秒,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那我就先带他回去了......”   “时间不早了,还是我送你们回去,”蒋秋时朝我走近了一步,压迫向周身的气息,“晚上打车不太安全。”   我偏头看向仍旧半醉半醒的陈锋,心底两股力量在矛盾地纠缠,最终还是低声拒绝:“没关系,我还是打车回去,今晚的情况有些不太方便。”   “不太方便吗?”   蒋秋时的反问似乎不含任何额外的情绪,只是单纯地重复了一遍最后那句话,我的心却莫名多跳了几拍,说不清是紧张还是茫然。   “……嗯。”   “可我有些事情想要和你说,这样,也不可以吗?”   他直直望着我,仿佛打定主意我不会再次拒绝,事实也是如此。我在听到第一句话后就下意识地应了声好,等坐进车里后一切都跟着沉静下来,唯有耳边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   “你去哪里?”   我报出家里的地址,侧身替陈锋系好安全带,他顺势搂住我的腰,又开始迷糊地喊‘小曜’。我尴尬地躲开,一抬头,就对上后视镜里蒋秋时的双眼,他静静看着我,坦然地仿佛什么都知道一般,我顿时狼狈夹杂着不安,低头闪开视线。   真是,我心虚什么……   车不知道开出多久,蒋秋时沉缓的嗓音在车内响起:“他是叫陈锋吗?”   我慢了半拍,才答道:“是,你还记得他?”   “嗯,记得,那天水族馆里的另一个人是叫顾鸣生,对吗?”   他似乎只是单纯地为了展示记忆力,自然地提了起来。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应了一声‘对’,飞快转移开话题,“你今天怎么没有戴眼镜?我刚才差点没有认出来。”   “平时戴眼镜是因为教学工作需要,我的度数其实不高,看清普通事物没有问题。但酒吧里的光线太暗,我担心弄掉后会很难找回来,才没有戴上。”   蒋秋时娓娓说道。   “这样,但话说回来,我真的没想到会在酒吧碰见你,”我格外复杂地说,仿佛第一次看见披着教师外壳以外的第二个蒋秋时,“我还以为……你不会喝酒。”   “我会喝,只是不太喜欢,今晚过去是应朋友的邀请,他们很少回国,见面的机会比较难得,”蒋秋时缓下车速,也连带着语速,“我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你,你和他住在一起吗?”   话锋的转折让我愣了一拍,刚想应‘是’,便突然想起曾经和蒋秋时提起过我是独居的‘事实’,话音转到嘴边又变为了‘不是’。   “我只是想带他回家照顾一晚,他醉得太厉害了。”   蒋秋时淡淡地应了一声,“他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他只有一个室友。”   我心虚地说。   蒋秋时问道:“他的室友是顾鸣生吗?”   我扣着座椅皮垫,脑中像是堵着一团棉花,许久才低低地吐出一声:“……是。”   除此之外,我已经想不到任何可以供我圆谎的答案,只能跟随蒋秋时的话语一句句往下应,根本不知道哪里才是结尾。   下一秒,我听见对方的声音自然传入耳里,“那不如把他交给室友照顾更加方便,你觉得呢?”   “可是……”   我彻底卡了壳。   蒋秋时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样,少了些温和,多了几分强势。可他连强势起来也比旁人温柔许多,像是夹在棉絮里的针,看似没有攻击力,却抵得我节节败退。最终,我僵着脸报出了顾鸣生的地址。   蒋秋时没有任何犹豫地转动方向盘,仿佛从一开始这就是他想要的答案。   完了——一路上,我满脑子都是‘完了’。   陈锋中途似乎清醒了半刻,他靠在我的肩膀,眯着眼看向前方的蒋秋时,迷糊吐出几个字音:“他是谁?小曜,我想回家......”   对此,我只能压低嗓音回答:“马上就到了,你再睡一会。”   “……好。”   现在唯一可以庆幸的大概就是陈锋没有耍酒疯,也没有说出任何无法挽回的真相。尽管他抱着我睡了一路,但喝醉的人,一切都被可以当做解释。   “是这里吗?”   我循声看向窗外顾鸣生的公寓楼,紧张地说了一声‘是’。蒋秋时下车过来替我拉开门,说:“我帮你。”   “不用那么麻烦......”   但今晚的蒋秋时格外执着,以至于让我察觉到一丝难以忽略的陌生。可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我按响顾鸣生家的门铃,低头给他发出一条短信,在蒋秋时注意到之前,飞快熄灭了屏幕。   我佯装若无其事地笑笑,解释道:“现在有点晚了,他可能在卧室里听不到铃声,我刚发了微信提醒他一下。”   蒋秋时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随之而来的开门声将他打断。我转过头去,穿着睡袍的顾鸣生正慵懒地靠着门框打量我们,湿漉漉的栗色碎发贴着脸颊,眼里透着恰到好处的困倦,他对蒋秋时微微颔首后,略闪深意的目光停在我的脸上。   “小曜,这条消息可来的有些不是时候啊。”   他拖着悠长的尾音,别有深意地说。   我心脏砰砰跳着,把陈锋干脆地塞向顾鸣生怀里,快速说道:“他喝醉了,你等会记得好好照顾,我先回去了,改天再见。”   顾鸣生仰身接过满是酒气的陈锋,眉头微微蹙起,但很快便舒展开来,在我忐忑的目光下扫过蒋秋时的脸庞,缓缓说道:“放心,今晚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我的室友,多谢你和蒋老师了。”   他微微咬重‘室友’二字,对此,我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移开视线。   蒋秋时并没有察觉到异样,礼貌性地牵唇微笑,“举手之劳,那就不打扰你们了,再见。”   顾鸣生笑得弯起眉眼,声调却微微泛冷,“再见。”   门‘咚’的一声关上后,下一秒,一道巨大的声响从屋内传来。我心惊肉跳了一下,暗暗祈祷顾鸣生没有把陈锋丢在地上就扬长而去。蒋秋时也听到了这一声,他问:“你的朋友没事吗?”   对此,我只能默默加快离开的步伐,“没事,他们是朋友,应该不会出事。”   “嗯。”   蒋秋时不急不缓地跟在我身后,走进电梯。过了很久,才淡淡说出下一句,“不过,他们的关系看起来不太好。” 第45章   对此,我只能装聋作哑地用笑容掩饰过去。   一旦撒了一个慌,就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弥补,我总算是切身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疲倦地坐上副驾驶,我分明感觉什么也没有做,却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偏头望向窗外飞快闪过的街景,在夜色的渲染下什么都看不真切。   也许是气氛过于沉寂,蒋秋时在片刻后打破静谧:“你的那位朋友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你说哪一个?”   “陈锋。”   我顿了几秒,笑得有些自嘲,“他要是心情好就不会跑去喝那么多酒了。”   蒋秋时微微看向我,幽深的目光在我脸上轻轻拂过,“你们吵架了吗?”   我喉咙忽的一紧。   “我和他吗?......不算吧,为什么这么问?”   蒋秋时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单平静:“在异度门口的时候我看见你们产生了争执,只是隔得太远没有听清,只是我的猜测。”   他语态自然,似乎并没有看到我与陈锋的那些亲密举动。   我不露声色地松了口气,不自觉缓和下语气,“那算不上矛盾,只是他不小心吐在了出租车上,我过去给他买单。他刚才醉得不省人事,我也只能单方面说两句解气。你也看到了,陈锋醉后很黏人,我当时想让他别再抱着我,看起来可能像在吵架。”   这个解释合理到连我自己都挑不出一点错来,蒋秋时也似乎相信了,接下来的一段路都没有再问其他问题。车内放着舒缓的英文歌,依然是同一道女声,嗓音低沉富有韵味。我转头看向蒋秋时隐藏在黑暗中的侧脸,闪过的光影在脸上投下各式各样形状,美得不真切。   我并不想打破难得静谧的时刻,可事实是我想起了顾鸣生曾发来的那条短信,他看见蒋秋时上了一个女人的车。一个女人,可以代表无数种身份,她可以是蒋秋时的家人,同事,朋友......也可以是更加亲密的存在,例如女友,妻子。   是的,妻子。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将我卷入一道冰冷的旋涡,而后一个激灵,猛地将我从死水中扯出。   蒋秋时不可能有妻子,他是独居,手上也没有戒指的痕迹,而且他从未提起过有关自己感情的话题——他干净得就像是一张白纸,可又或许,我仅仅只看到了纸张的背面。   我难以继续思考,缓缓收紧放在膝盖上的手,想要直白地问出来,可又不清楚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询问他这一切。或许作为朋友,我还可以毫不在意地甚至以玩笑的口吻将所有问题问出,可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过把他当做可以无所顾虑的朋友。   我说不出口。   车停在小区楼下,‘咔’的一声后蒋秋时解锁了车门。我迟迟没有动作,仿佛丧失了起身离开的能力,只茫然无措地抬头看着他。蒋秋时对上我的视线,他一如既往的善于洞察人心,停顿了几秒便问道。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捏着大腿上薄薄一层布料,反复收紧又松开。这无法削弱紧张,但至少还能分散一点我用于紧张的思绪。   “这个问题……可能有些不太礼貌。”   我缓慢又艰难地开口道。   蒋秋时的睫毛扇动后投下一片阴影,遮挡住他眼底的情绪,唯有嗓音一贯温和:“没关系,我不会生气,你说。”   他的言语总是能这样神奇地抚平我的躁动,好像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我沉默了很久,终于在深吸一口气后问道:“那天下午,你是和别人一起去的水族馆吗?你走后诺诺还说你可能是陪女朋友过来的,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不对,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关心?好奇?还是因为强烈的不甘和害怕?我该说什么才好?   我‘只是’不出来,急得紧紧揪着手中的衣料,几乎要将那一片扯得变形,直到温暖的掌心覆盖上手背,来自蒋秋时的温度柔软干燥,像瓷般无暇温滑。我的声音戛然而止,全身感触都集中在手背的短短一处相碰,抬头怔忡地望着他,失声地说不出话。   狭小的车厢内,蒋秋时与我对视,眉目沉静,在缱绻的暖光下蕴着淡淡的光晕,“那天我是陪亲戚的孩子出去玩,结束后是他的妈妈过来接他回家,你是想知道这个吗?”   “是,是这个......”   “我没有觉得冒犯,以后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直接问出来,不用担心我会多想,”他淡然地笑了笑,自然收回覆盖在我手背上的手,好像这只是一个不带任何意义的常规举动,“很晚了,你回去吧。”   我看了他许久,都不太明白怎么会这么快就得到了答案,没有我想象中的大动干戈,却又感觉处处都透着说不出的违和感。   我嗓音微微紧涩。   “你刚才……不是说有事情要和我说吗?”   没有镜片的遮掩,蒋秋时的目光似是深谙了一瞬。他看了我良久,才清声说:“我一开始的确有事想要问你,但是现在没有了。”   似乎在说,他已经在刚才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我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或许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好该说什么。   下车后,蒋秋时缓缓降下车窗,车内昏暗的光线给他脸庞附上一层越发晦暗也神秘的面罩。他又说了些什么,我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胡乱地点头应和,直到他说到最后一句话。   “你的男朋友看起来状态不太好,如果发生了什么矛盾,双方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应该会比争吵更能解决问题。”   我毫无意识地点头说:“好......”   猛地,一击闷锤砸在了头上,浑身的温度都从四肢倒流。我僵在那里,直直盯着蒋秋时没有异样的脸庞,看着他淡然的好像没有任何疑问、任何不对的模样,而后听见他轻声留下一句‘再见’,车身彻底在了我的视野。   他知道了。   他都知道了。   我站在原地,手脚冷得像是毫无知觉的冰。 第46章   我或许从来都没有看透过蒋秋时。   他温和,谦逊,彬彬有礼,好像聚齐所有我心动的优点。可到头来,他所展现的又好像从来都仅限于此,没有一步逾越。   一个人,真的可以完美到没有任何负面情绪吗?   哪怕对方是蒋秋时,我也不敢肯定。他隐瞒了很多,关于他自己,也关于他的家庭,那或许不该叫‘隐瞒’,而是成年人狡猾的心计。他不主动,却也不被动,这段我自以为的追求关系,却从一开始就不由我来掌控。   手机响了一声,是顾鸣生询问我有没有到家的消息。上面一条是我在半小时前发出,提醒他等会无论我说什么都要配合我的短信。   好在顾鸣生始终都站在我这一边,这也许是现在唯一可以让我获得些许安慰的事情了。   我从沙发上坐起身,回复他到家了,又问陈锋现在怎么样,但迟迟没有收到顾鸣生的答复。就在我犹豫要不要打去电话时,门铃忽然被人按响。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来人是顾鸣生。   “......麻烦你了,这么晚了还要把他送过来。”   我接过还在昏迷中的陈锋,歉意地说道。   顾鸣生站在门口,眼中似笑非笑,“小曜,现在可以解释一下了,我怎么平白无故就多出了一个室友?”   他今晚第二次用这种轻慢的语气调侃,好像不用任何解释就已经洞察了一切,却仍然想要我露出他想看到的无奈表情。   “我去接陈锋的时候不小心遇上蒋秋时了,他提出要送我回家,后来......我也不清楚怎么就这样了。”   我复杂地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下去。   仿佛自始至终,蒋秋时都牢牢牵动住了我的一举一动。他清楚地知道我不会拒绝他,于是一步步地将我推到了这个两难的局面。   顾鸣生抱着胳膊,垂下眼帘若有所思,“是他提出要把陈锋送过来吗?”   “我......”我低头揉了揉眉心,语无伦次地说,“我说过我可以带陈锋回家,可蒋秋时以为你们才是室友,坚持要送他回去。可是......可是不对,他明明已经知道我和陈锋的关系了,我都不清楚他是在什么时候知道的,可他还是......”   在明知道我和陈锋关系的前提下,蒋秋时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丝毫波澜,甚至还陪我演完了一出可笑至极的戏......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是故意的吗?   顾鸣生合上门走进室内,并不意外地笑道:“我早就说过,你那位蒋老师可不像表面展现的那样谦谦君子,只是那时你并不相信我。”   我本可以果断地反驳顾鸣生,但此刻却连一句辩解都说不出口。我终于知道他没有说错,错的人一直都是我。   我沉默地把陈锋放倒在沙发上,坐下后喝了一口水,入喉才发现已经凉了大半,只能皱眉放了回去,总感觉一切事情都是那么的不顺心。   顾鸣生走去厨房,回来后自然地将热水添进我的杯子,好像一瞬间主客置换,我低声说了一句‘谢谢’,没有抬头看他。   他并不在意,曲腿坐在我身旁,狭小的沙发挤上了第三个男人。陈锋在后面沉沉睡着,顾鸣生近距离的入侵让我感受到一瞬间不适,但最终还是没有与他拉开距离。   “小曜,”温暖的掌心拢住我的后脑,轻轻揉了揉,“蒋秋时并不适合你,他很危险,也欺骗了你太多,你真的觉得他还是你以为的那个单纯的老师吗?”   我紧紧握着杯壁,“他不是那样的人,今晚的事情只是个意外。”   “意外?那他陪其他女人去水族馆的事情也是意外吗?”   “他那天是陪亲戚的小孩出去玩,那个女人是孩子的妈妈,也是他的亲戚。”   “亲戚,他是这么告诉你的吗?”顾鸣生听到后低头笑了几声,一下下砸在我的心窝上,“看来他比我想象中还要恶劣一点。”   顾鸣生的话语不带恶意,只是单纯且直白的感叹,却好比最锋利的武器刺破我一直以来的坚持。   “好了,”我躲开他的触碰,起身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说,“今晚谢谢你,你可以先回去了。”   顾鸣生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动作,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他抬头望向我,蹙起眉心,流露出几分惹人心颤的担忧。   “小曜。”   “你放心,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有点累了,这些事情我们改天再说,现在我想先去休息。”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走进卧室。身后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在我打开衣柜时,一双手臂突然从背后环住我的身体,属于顾鸣生的温度贴上了脊背。   我的动作僵滞在那里,耳鬓抵着湿热的呼吸,顺着战栗的皮肤丝丝渗入皮下。   “抱歉,我只是不想看见你在蒋秋时那里陷得太深。”   顾鸣生的话音很慢也很轻。   “你要分清楚心动和喜欢,如果是前者,你还可以随时抽身,但如果后者,吃亏的只有你自己。我不想看你在不可能的人上浪费情感,他可以随时离开撇得一干二净,可你不能,这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   “顾鸣生,我不像你,什么事情都只看最后的利益,”我不为所动,却也没有把他推开,“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会自己去慢慢发现。”   耳边沉默了很久,接着,我听见顾鸣生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小曜,你喜欢他。”   从这个角度我看不清顾鸣生的表情,只能从这句简单笃定的语句中判断出他此刻的情绪。   平淡,这对旁人来说或许是最正常不过的情绪,却不是对顾鸣生的。过于平静的话语由他口中说出更偏像某种危险的信号,我微微收紧了放在身侧的手。   “我当然喜欢他,要是不喜欢,我就不会冒着被陈锋发现的风险做这些事情了。”   我转过身,不动声色地离开了顾鸣生的怀里,重复道:“你该走了。”   他低头注视着我,琥珀色的瞳孔比往常更深几分,像是被某种深色混染,勾勒出一种更加晦暗的情绪,将我置定在了原处,接受他目光的侵略,与缓缓抚上脸颊的干燥掌心。   “你为什么会喜欢上他?”   顾鸣生问了一个没有任何营养的问题,附以最认真的神情。   “问这个做什么?”我有些意外,好笑地看着他,“我是一个很肤浅的人,我喜欢蒋秋时的脸,喜欢他的性格,也喜欢和他呆在一起的感觉,就是这么简单。”   “只是这个吗?”   “只是这个。”   片刻后,顾鸣生的唇角细微向上弯起,却又不完全像是笑的模样。他说:“你的喜欢太千变万化,上一秒可以是别人,下一秒又变为了蒋秋时。刚才是我担心错了,被你喜欢上也许是他的不幸也说不定。”   “有你这样当面说人坏话的吗?”我眉心抽了抽,反驳道,“我也就喜欢了他一个人,哪来你说的‘别人’?”   这句无心而出的话语对顾鸣生来说似乎有别样的意义。他深沉而安静地看着我,拇指浅浅摩挲过脸颊的肌肤,轻微发烫。我下意识屏住呼吸,没有躲开他的靠近,在双唇即将相触的前一秒,他停顿下来,抬手拨开我额前的碎发,在上面印下一个淡淡的吻。   “抱歉。”   我怔忡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听见耳边传来他满是遗憾的一声喟叹。   “我只是突然想到,那里从前本该是我的位置。” 第47章   从前,那的确是‘从前’。   那几乎是十年前的往事,我却从未想过顾鸣生会有一天这样大方地承认——他知道。   他知道我曾喜欢过他,一如我猜想的那样。可当他亲口说出来时,我却没有想象中的镇定,直到很久以后才找回声音。   顾鸣生没有多留,他离开后我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整理那些乱成一团糟的事情。安顿好陈锋,我洗完澡躺在床上,终于卸下了全部的压力。   这晚的睡眠质量意外的不错,也可能是我太过疲惫,醒来时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陈锋是在下午清醒过来的,他看起来并不好受,脸色苍白地按着额头,恍惚了很久才发现自己在家里。   对于那晚的争吵,他只字未提。   其实我很想问陈锋这两天住在哪里,又做了些什么,可是我缺乏开口的勇气。害怕任何一个与那天相关的字符都会勾起陈锋的回忆,将熄灭的导火线再度点燃,乃至烧得更旺。   他的兴致来得突然,摆脱了宿醉后将我抵在床上做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的皮肉。我没有抗拒,任由他在身上发泄,可我的沉默似乎再一次让陈锋误解,以至于到了最后,我几乎感受不到任何快.感,除了疼。   这是一场在沉默中开始,也在沉默中结束的性.爱,压抑,难耐。更像一场单方面的索求与掠夺,我放任他的肆无忌惮,作为他对我不忠的惩罚。   结束后陈锋从背后抱住我,汗津津的身体紧贴我的脊背。和顾鸣生贴上来时的温和安定截然不同,陈锋的怀抱炙热到让我有种像被灼伤的错觉。他靠在我的肩头,嗓音发闷:“以后我不会再那样做了。”   迟钝了几秒,我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这次突然消失的举动。我抿了抿干涩的唇,缓慢地说:“这件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不应该和你说那样的话......”   “我不想谈这个,”肩头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他咬住我的肩膀,像是无声的警告,“睡觉吧。”   “......好。”   于是就这样戛然而止。   做.爱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但对我和陈锋来说却是逃避问题的最好办法。   我们之间的问题绝对不会因为一次亲密接触就彻底消失,它们只是被暂时锁进了一个箱子里,置放在无人问津的角落。等待日积月累,某一天突然打开,我不知道到那时究竟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至少目前的生活似乎短暂地步入了正轨,唯一的变化或许是与顾鸣生不再止步于友情的亲密接触,例如多出的亲吻和拥抱。   我们一直没有进入到下一步,这样偶尔的触碰也聊以慰藉。或许在潜意识里我依然想留住顾鸣生这个朋友,给这份变质的友情贴上伪造的生产日期。   他的工作比从前更加顺利,顾鸣生说他的老板特意让人算过一卦,今年是他事业的巅峰期,一定会走财运。他笑着打趣道等他成为大明星后见面就要提前预约了。我也忍不住笑他迷信,只是很快脑海里闪过杜宇琛的脸,心莫名多跳了两拍,他们的关系似乎比先前更加亲密。   我不太清楚娱乐圈的工作流程,也很少看相关的新闻,这段时间在顾鸣生的影响下才对演员这个行业有了更多了解。唯一的不便就是在去给他探班的时候经常会被旁人误以为是助理招去使唤。大概我真的生了一张很路人的脸,但也幸好过于路人,让我可以不被打扰地在一旁看完顾鸣生的戏份。   他正在拍一部古装电视剧,总共五十集,拍摄期是六个月。顾鸣生参演其中的反派,戏份不多但也不算少,零零散散可以凑到大结局。电视剧的名字很长很绕口,我总是会记串,但听顾鸣生说过这是一部仙侠偶像剧,世界末日家破人亡都不会忘记谈恋爱,也是我妈最喜欢的题材。   随着导演的一声‘卡’,穿着厚重戏服的顾鸣生被人从威亚上拉了下来,真正的小助理上前给他递水擦汗。这场打戏是一条过,和他对戏的演员正过去问他第一次吊威亚的感觉。我注意到顾鸣生的嘴角还沾着几滴刚刚吐出的假血,脸色被粉饼扑的很白,但尽管这样也别有种脆弱苍白的美感。   等身边的人群散去,交谈结束,顾鸣生才转身向我徐徐走来。他穿着蓝白色的古装戏服,及腰的长发与腰部的玉佩随脚步稍稍晃动,轻摇折扇仿佛真是个从画中走出来的翩翩公子,站定后冲我弯起眼睛温和一笑。   这一幕恍惚将我带回很久之前,顾鸣生也是在偌大嘈杂的片场中朝我走来。那次他穿着酒红色的衬衫,隐约露出小腹,随风飘来几丝淡淡的玫瑰香。一旁没见过世面的赵泉看傻了眼,其实我也有些怔忡,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那么遥远的跨度,他却过渡得自然又迅速,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就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小曜,在想什么?”   顾鸣生含笑的嗓音将我从回忆中牵扯出来,我也不知自己怎么突然想起了曾经的事情,匆匆甩至脑后,说道:“没什么,对了,你后面还有很多这种打戏吗?刚才吊威亚的样子有些吓人,我总感觉你随时要掉下来。”   “大结局有几场,除此之外就都是文戏了,”顾鸣生坐在便携式的小椅子上,伸手将我拉近了几步,仰头笑吟吟地问,“你是在担心我吗?”   我没有否认,用玩笑的语气说:“是啊,我担心你钱还没赚到就要先自己倒贴医药费了。”   “你放心,就算出了事也轮不到我掏钱,剧组才是最倒霉的那个,”顾鸣生眨了眨眼,忽然压低嗓音,“小曜,你凑过来一点。”   我嘴上问他‘怎么了’,身体却诚实地照做。在离到只剩两个拳头的距离时,他突然伸手捏了下我的脸。我不明所以地看着顾鸣生,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先别动,让我拍一张照片。”   我意识到了什么,想要抬手擦脸却被顾鸣生率先按下了快门,只能无奈又好笑地问他:“你在我脸上抹了什么?”   “施展了一点小魔法。”   我没有理会他不着调的回答,转去看他手机里的照片。一侧脸颊还算干净,但另一侧却像刚从凶案现场出来一样涂着暗红的‘血’。我下意识抹了一下,结果又沾了一手的红色血浆。   “顾鸣生,你怎么也那么幼稚?”   我顾忌他做了几个小时的造型,只能踢下他的腿作为反击。顾鸣生没有躲开,笑容却忽的淡了些,少顷他问:“陈锋也做过这样的事情吗?”   我怔了一下,不明白顾鸣生怎么突然就提起了他。直到小助理过来看见我,慌张地要带我去卫生间清洗,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也......我为什么会说这个字?   我分明没有想起陈锋,连一丝一毫也没有。可对他的所有印象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几乎不用任何思考就能脱口而出。   我低头看着手心的红色血浆,有些出神。也许是顾鸣生的动作让我潜意识里想起陈锋曾在雪地里的举动,才会这样不经意地说出来,也许是这样。   后台里时不时有工作人员走过,小助理带我去到卫生间后就匆匆离开了,顾鸣生后面还有一场戏,她要过去看着。   我慢慢搓掉手上和脸颊的血浆,莫名升起的恍惚也似乎一同随水流冲走。出来后给顾鸣生发出一条消息,告诉他我会在后台等他,然后凭借记忆找到了休息室,推开虚掩的门。   刹那,脑中空白了几秒,我看着眼前的人,几乎在瞬间萌生出了扭头就走的想法。   杜宇琛坐在沙发上,穿着和第一次见面时款式相似的西装,发丝利落向后梳起,左手腕戴着一块银色腕表,就像所有上位者一样随性又富有压迫。   他听到动静时抬头朝我看来,似乎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顿了会,又变为若有所思的一笑。   “林曜,真巧。” 第48章   杜宇琛自然熟稔地喊出我的名字,丝毫没有犹豫。仿佛我与他不是才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而是相识多年的好朋友。   我勉强点了点头,回应他的问好:“杜先生,你好。”   与第一次见面不同,眼前的杜宇琛已经不再是我可以随意呛回去的总裁,而是顾鸣生的顶头上司。我即使再不想看见他,也没有像先前那样不礼貌地回答,沉默落座在离他最远的座位上,便拿出手机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可是显然,这位杜总并不想那么轻易地放过我,他悠然问道:“你是在等鸣生收工吗?”   他都这样开口了,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嗯,他今天还剩一场戏。”   “我知道,”杜宇琛边说边摩挲着腕表的银带,“他刚才在片场上的表现很不错,第一次吊威亚就能拍出这种效果,对一个新人来说很不容易,你说呢?”   我想了想这位老板应该会想要听到的回答,斟酌着说道:“他对每一份工作都很认真,在这个角色上肯定也下了不少功夫。”   “噗嗤。”   出乎我意料的,杜宇琛竟然在听到后笑了起来。他靠坐在沙发上,一只手虚虚做拳抵在唇边戏谑道:“林曜,你那天在包厢呛我的时候用的好像不是这种软绵绵的语气吧?”   我一阵尴尬,攥着手机的掌心都细细冒汗,“那天是我太鲁莽了,加上看到顾鸣生醉成那样,所以才......”   他随性摆了摆手,一并打断我后面的话,“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不用那么紧张,何况我是鸣生的老板,又不是你的老板,不是吗?”   我一时说不出话,只能无奈又窘迫地应了一声‘是’,心里默默算着顾鸣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拍摄。而杜宇琛似乎已经将此当做了闲聊,再次开口道:“等鸣生收工后,我准备先接他去吃晚饭,最近有个朋友在新南大厦的顶楼开了一家法餐,我当时就想到了他。”   我听到后滞了几秒,并不清楚杜宇琛口中的法餐具体指什么,但我至少清楚地明白新南大厦的顶楼意味了什么。   上流,昂贵,与我截然不同的阶级高度。   他分明与我平坐,自然平和地叙说,我却好像硬生生被压下脊梁,只有仰头才能对上杜宇琛投来的视线。   “是吗,”我抿了抿干涩的唇,说不清心底翻涌的究竟是什么,“可我记得他好像不喜欢吃法餐。”   杜宇琛随性掀起眼皮,深不可测地笑了笑,“尝试的开端不一定需要喜欢,也可以是好奇,有趣,觉得值得一试。或许他会喜欢,或许他不会喜欢,但谁知道呢?这并不归我管,我只需要做一个引导者,邀请美人与我共进晚餐就足够了。”   说到最后,他发出一声低笑,有那么一瞬间卸下优雅的外壳,让我瞥见一隅融入骨中的潇洒恣意。哪怕我不愿意承认,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杜宇琛与顾鸣生的确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他们都像是无法被掌控住的存在,危险,随性,看似多情,却又时刻保持着清醒与冷静。   只是顾鸣生的风流更像是他作为掩饰的假面,一旦深入挖掘就会发现他内心实则脆弱又坚固的壁垒。而杜宇琛则更像是彻彻底底的衣冠禽兽,一个不在乎一切条条框框的风流浪子。   我承认这种判断带有极强的个人主义色彩,但那又怎么样?我从开始就对他带有偏见。   “杜先生,我希望你能收回刚才那句评价,”我皱眉迎上他的视线,一句一顿地说,“顾鸣生是我的朋友,而你也说过想要和他成为朋友,既然如此,就不要再说那样不尊重的话了。”   “林曜,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什么。”   杜宇琛从沙发上站起身,理了理因为坐姿而微皱的西装外套,抬头冲我微微一笑,“我和鸣生已经是朋友了,刚才那句话不过是朋友间的玩笑,你认识他这么多年,应该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吧?”   我当然了解,比任何人都了解,只是这句疑问从杜宇琛嘴中说出,就好像是一句赤裸裸的质问和嘲笑,笑我这个多年以来的朋友甚至没有一个相识几个月的人来的更了解顾鸣生。   沉默蔓延。   杜宇琛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回答,他坦然朝门外走去,在走到我身边时停下了脚步。被人从头顶俯视的感觉绝对不好受,在这种无声的压迫中,我冷静地问道:“杜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我还是更习惯你这样的表情,”杜宇琛半挑着唇,笑得像只道行深远的老狐狸,“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觉得你作为鸣生最好的朋友,有些事情还是提前知道会比较好。”   我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什么事情?”   “我很欣赏他,也很喜欢他,”杜宇琛慢条斯理地说,“也可以说,我现在在追求他。”   我僵滞了一拍,目光紧紧盯住杜宇琛的脸。他的嘴角依然挂着坦然的笑容,每一个角度都无懈可击,也夺目惊心。   我有些细微发哑:“......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不为什么,只是觉得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帮我在鸣生面前多说几句好话,”杜宇琛随性地耸了耸肩,“当然,就算你什么都不说也没有关系,毕竟你是鸣生最好的朋友,有知道这件事的权利。”   他慢条斯理地将那五个字重复说道,仿佛是在刻意强调些什么。   我坐在微凉的沙发上,过了很久才从怔忡中回过神来,而杜宇琛的身影已经离开了休息室。   他喜欢顾鸣生,这没有什么好意外,从一开始我就察觉到他毫不加掩饰的企图。但我从未想过他会如此坦荡地说出来,好像根本不担心自己会被拒绝。   有一瞬间,他打破了我一直以来自以为是的镇定和优越感,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通知我他即将对顾鸣生展开的攻势。   他清晰而残忍地让我意识到,除了一个好听的‘最好的朋友’的噱头,我对顾鸣生而言什么也不是。   也许是过了很久,清脆的开门声音才从身后传来。我晃了下神,转头看向走进来的顾鸣生。他已经卸下头套,也脱下了外面那层繁缛的蓝白戏服,只穿着一件白色内衬,隐约勾勒出肌肉轮廓和紧瘦的腰身。   我移开目光,看向他略显疲惫的脸,“结束了吗?”   “结束了,等卸完妆把衣服还回去就可以离开了。”   顾鸣生坐下来后自然地倾身抱住我,在我的肩窝处轻轻蹭了蹭,发出一声懒洋洋的轻叹:“好累,让我先充一会电。”   我搭上顾鸣生的肩膀,好笑地说:“充电归充电,别把妆蹭到我的衣服上就行。”   “如果我偏要呢?”   “那就赔我一件更贵的,让你长长记性。”   顾鸣生闷闷发笑,振着传入耳膜:“好轻的惩罚,我可以赔你十件,只要你肯穿给我看,是不是很划算的交易?”   “算了,听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衣服,”我陪他调笑完,缓缓开口问,“收工了,你准备回家吗?”   他放在我后背的手似乎停顿了一下,又或许只是我紧张之余产生的错觉。下一秒,我听见顾鸣生拖着长长的尾音说:“不了,我准备先去外面解决一下晚饭,今天的拍摄有点累,我不打算再回家做饭。”   我目光闪了闪,在沉默少顷后开口道:“我现在刚好也有点饿了。”   我应该从未主动开口说过这些,不太熟练的语调放得很轻也很慢,但这似乎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难以开口。   “等会要不要先去超市买点菜,然后去你家里吃?”   顾鸣生将头抬起,脸上还带着没有卸下的淡妆,将他五官衬托地更加立体出尘,望向一个人时仿佛含有浓得化不开的情意。他似乎有些意外,“去我家?”   我浅浅扬了下唇,“是啊,我做给你吃怎么样?就当是你辛苦了一天的犒劳,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你好好想想要不要答应。”   “当然要答应。”   顾鸣生笑吟吟弯起眼睫,毫不犹豫地说道。   他眼底闪着细碎的光,是少有的喜悦,像是坠入尘间的星辰漂亮而夺目。我看得一怔,等回过神时他已经起身去卸妆。我望着顾鸣生的背影,一点点放松下紧绷的身体,说不清涌上心口的情绪究竟是满足,还是某种更深的悸动。   --------------------   插播一条好消息,我和佩佩正式签约啦,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陪伴,今后我也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片场人来人往,格外嘈杂,正和其他演员讲戏的导演看见我与顾鸣生出来,拿着剧本挥舞了一下手,“鸣生,准备回去了?”   导演姓周,也是一张我曾在饭局上看见过的熟悉面孔。他留着不羁的长发,和富态的身形说不上相配,但也不能说不配,倒是自然地融合出一股微妙平缓的艺术气息。   顾鸣生走过去,礼貌地点头说道:“是,今天辛苦周导了。”   周导爽朗笑了几声,“今天是辛苦你才对,后面没几场打戏了,回去把台词背熟点就行,你们老板刚才可是一直问我后面还有几场这样的戏份,我和他合作那么多回,就没见过他有那么心疼人的时候。”   最后一句话明显带有调侃与某些暗示性的语调,顾鸣生倘若未闻地挑眉问:“杜总也来了?”   我下意识收紧放在身侧的手。   周导说:“来了,就在外头等着,应该有什么事情要和你说。”   “我知道了,谢谢周导,明天见。”   “得,明天见。”   我稍稍加快脚步,走在顾鸣生身边,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地问:“他来找你做什么?”   顾鸣生的面上没有多少表情,除了一贯的笑容以外什么也看不出来,更谈不上我以为的惊讶或是意外。   “不清楚,但他特意过来,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说。”   我心不在焉地应道:“也许吧。”   毕竟追人的确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顾鸣生逐渐慢下了脚步,我随他的目光看去,一辆低调的黑色跑车正驶向这个的方向,车里的人不出所料,正是杜宇琛。   他下车后像是今天第一次看见我似的打了个招呼,而后对顾鸣生扬唇一笑,“收工了?今天感觉怎么样?”   顾鸣生的态度并不疏离,反倒格外自然地回应:“还行,你怎么过来了?”   杜宇琛抱着胳膊,不经心地笑着,“大明星赏个脸,一起去吃饭?”   “只有这件事?”   “也不全部是,我刚好在附近办点事,想到离你片场挺近就顺路过来了,”杜宇琛挑了下眉,目光不经意扫过我,“你等会和朋友有事吗?”   我没有开口,安静充当着背景板,只有在杜宇琛目光看过来时心底微微一紧,继而就听见顾鸣生的嗓音悠悠响起:“对,我等会要和小曜一起去吃饭。”   不等我放松下来,便听他又继续说道:“下次再说吧。”   杜宇琛听闻后低头笑了一下,而后转身扶上敞开的车门,说:“好,那就下次再说。”   他没有多问,十分自然地接受了自己被拒绝的结果。而下次再说,意味着即便没有这次,也仍旧会有下次。   我抿着干涩的唇,并没有想象中的意外,甚至产生一丝不知是对谁而言的可笑。   顾鸣生没有彻底拒绝这份邀请,而是留有一丝依然可以让对方有机可乘的空隙。就像无数次对我,对那些所谓的追求者一样从不拒绝的模糊态度,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我感到烦郁。   在杜宇琛上车之前,他的目光似乎有感应般极其富有深意地扫过了我,我低下头看着脚边凹凸不平的道路,假装什么也没有察觉。   但我知道,我的掩饰一定拙劣得破绽百出。杜宇琛清楚地明白我都做了些什么,甚至相比起他的坦荡,我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拿走他东西的卑鄙小偷。   但至少,顾鸣生仍旧选择了我。   谁也没有提起刚才那个小插曲,路过超市时我与顾鸣生一起进去买了做饭需要的食材,就像往常那样随性地聊天,而后去了他家。   只不过等我将一切都处理干净清洗好,站在厨房里的人又自然而然地变成了顾鸣生。   我看着满桌都出自他手的饭菜,有些无奈地坐下说:“不是说好了今晚我做饭吗?”   顾鸣生从厨房拿来碗筷,已经换上了简约的家居服,栗色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小啾,听闻我的话时不明显地笑了一下,“这样不好吗?”   “可是你刚才不是还说今天工作很累,不想做饭了吗?”   他递过来后坐在我的对面,眼底似笑非笑,“你在片场陪了我一天,不也该累了?”   我好笑地说:“我一直在旁边看着你拍戏,有什么好累的?”   顾鸣生没有出声,他单手撑着下巴,琥珀色的双眼静静望着我半晌,突然开口说道。   “但我不想看你为我做这些事情。”   我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滞。   他难得没有以玩笑的口吻说出这些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反倒叫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除了挂钟走过时间的嘀嗒声便再也没有了其他动静。   我终于不住扯了一下嘴角,出声打破尴尬,“为什么这么说?”   “……”   这个问题似乎连顾鸣生自己也答不上来,他夹了一点菜,偏头移开目光,顿了几秒说道:“先吃饭吧,一会就凉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那么生硬地扯开话题,过了很久才后知后觉地答了一声‘好’,平静的心像是突然被敲了一下,莫名多跳了几拍。   他没有对这句话做出任何解释,好像又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可以听完就抛到脑后的玩笑。可我分明清楚地看见,他说话时的神情是少有的认真。   哪怕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我也依然看不透顾鸣生的内心。他把自己藏得太好,就连那一点细微流露的真情也不忘在清醒之后残忍地抹去,绝不允许被任何人窥探丝毫。   我很想告诉他其实不用这样小心翼翼,可在习惯了玩笑置之的态度后,就连一句真心话都变得难以开口。   “你准备回去了吗?”   洗完手,我听见顾鸣生兀然响起的声音,一下子将我拉回与上次相似的情景,不由地接道一句:“对,时间不早了。”   他望着我,眼底似乎闪烁着异样的深谙,我不清楚这究竟是顾鸣生没有藏好的波澜,还是他刻意在我面前展现出的心计。但无论如何,我都涌上一丝莫名的紧张与躁动,好像即将听见什么不应该出现在此刻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又或许只是几秒,顾鸣生开口对我说。   “天色很晚了,你路上小心。”   相同的情景,与截然不同的回答。   这一下,好像突然将什么东西从我发胀的心底抽离,那种空落让我的身体晃了一下,又仿佛只是来自大脑皮层的短暂错觉。   我清楚这个时候应该转身离开,但在理智回笼前,我已经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偌大的客厅响起,夹杂着没有控制好的、也本不该流露出的一丝轻颤。   “你不问我留不留下来吗?”   --------------------   希望大家多多投喂海星 第50章   我毫无意识地,突兀地打破了维持一晚上的平静,几乎是在很久之后,才意识到刚才究竟说了一句怎样不该问出口的废话。   “小曜,”顾鸣生凝望着我,琥珀色的瞳孔被情绪渲染成更深的褐色,“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喉咙下意识发紧,单薄地解释道:“我没有其他意思。”   但这句话似乎并没有起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顾鸣生勾唇笑了一下,弯起的眉眼已经不复之前那般温和无害,他缓缓说道:“其实我原本不想那么快,我还想多给你一点时间,去慢慢认清我们之间的关系。可是我现在改变了想法,对你,我好像不应该用这种……太温吞的方式。”   他口中的每个字我都能明白,听在耳里却像是一节节断开的珠子散落在地上,怎么也无法串连成最开始的模样。   仿佛这本该是一件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却只有我一人被蒙在鼓里。   我僵滞在原地,连带发声的力气也被一同夺走,目光随着顾鸣生起身走来的动作,本能的退却让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背脊抵上冰冷的墙壁。   他停在与我一步之遥的距离,从未有过的压迫感伴随深谙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不敢直视他,只能别过头低声开口:“你说过,我们是朋友。”   “对,我们是朋友。”   顾鸣生没有反驳,他说完后轻轻拢上我的后脑,伴随低下头的动作,身上那缕淡淡的沉木香也一同席上我的鼻尖。   我不禁晃了下神,出神的间隙里,一个短暂的吻落在我的额头上,一触即分。   “朋友之间,的确会有这样的吻。”   他自顾自地轻声说着,放在脑后的手缓慢移向我的脸颊。   指腹摩挲着皮肤,温热的鼻息拂过唇部,相触之处后知后觉地燃得发烫。我的呼吸逐渐紧促,看着顾鸣生俯首,靠近,直至最后,只剩下他再也没有距离的脸庞。   无论多少次,顾鸣生的吻都会让我感到一阵难以承受的轻颤。那不像是纯粹的心动,却无限接近于心动。我按住他的手臂,迟迟没有推开。   良久,唇齿间终于扯开一丝短暂的空隙,他呼出的热气撒在我的脸上,嗓音泛着低微的哑。   “朋友之间,会有这样的吻吗?”   “……”   我小幅度地喘着气,沉默着答不上来。   “朋友”二字是我与顾鸣生之间最冠冕堂皇的借口,有却胜似于无的遮羞布。   我们原本就心知肚明。   他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回答,又或许是早已明白我沉默中的含义,低头再一次压上我的唇,比方才更加不容拒绝与强硬。   我断断续续回应着他的吻,大脑因缺氧逐渐变得混沌不堪。不知什么时候被带到沙发,后背深陷入身下的软垫,来自顾鸣生的温度严丝合缝地贴上了我的身体。   “顾,顾鸣生……”   我趁着最后一丝理智按住他的肩膀,低声发问:“我们这样到底算什么?”   顾鸣生垂下眼吻着我,从唇点点攀升至耳垂,伴随湿热的呼吸,嗓音振振传入耳膜。   “我想一直都能像现在这样吻你,做除了接吻以外的其他事情。”   顾鸣生对上我的双眼,含着某种看不真切的晃荡心绪,不似冷静,也不像以往那样漫不经心。他终于朝我掀开了一隅藏在深处的真实情绪,仅仅是那么一点,也让我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缓缓说道:“小曜,我们不做朋友了,好不好?”   我张了张唇,没有发出声音。直到过了很久,心底的答案才终于攀至嘴边。   “好。”   ......   一缕光透过窗帘照进昏暗的房间,我朦胧地睁开眼,刚想动一下身体,压在身上的手臂就猛然缩紧。   下一秒,耳边响起来自顾鸣生的暗哑声线。   “……早安,小曜。”   慢了几拍,我才回道:“早安。”   这两个字像是打开记忆闸门的钥匙,涌来的思绪堵满了我昏沉的大脑。我抬手想要揉一揉发胀的额头,只是稍微一动就牵扯起腰部往下的酸疼。   我一时间停顿在那里,几秒之后才慢慢放了回去。   在说完那句“好”后,我就清楚地明白会发生什么。   或许早在更久之前,在我刻意提出要去顾鸣生家里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到过这个隐晦的可能。   我并不愿意主动,但我总是会选择默许顾鸣生的一切举动。只是接受事实的转变依然有些困难,甚至轻微的难以启齿。   顾鸣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环着我的腰,拿下巴轻轻蹭了蹭我的头发,“身体还难受吗?”   “……还好,”我脸有些热,撇开头拿过放在桌上的手机,“快九点了,起床吧。”   “不用,还早。”   顾鸣生覆上我的手背,轻轻关掉了手机。手指在我无名指的戒指上轻轻摩挲了片刻,睁开琥珀色的瞳孔安静望着我。   “你还带着那枚戒指。”   “……”   我不清楚该答些什么,有些尴尬也有些道不明的好笑。想要缩回手却发现还被顾鸣生用力握着,只能说:“那我下次摘掉?”   “不用下次,现在也可以。”   顾鸣生拉过我的手,取下了那枚银戒,随手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就转来继续抱住我。手上的突然一轻让我有些不太习惯,只是还没来得及深想,就被顾鸣生的声音打断。   “小曜,你不喜欢我送你的项链吗?”   顾鸣生突然开口,语调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却又与平时有着细微的差距,叫我一时间分辨不出不同的究竟是什么。   “没有,只是我没有戴项链的习惯。”   “可你从前也没有戴戒指的习惯,也还是为他戴了上去。”   顾鸣生半垂下眼,像是有些落寞,隐忍着某种情绪。他低声说:“小曜,他比我更重要吗?”   我在心底轻轻叹了声气,有些无奈,也带着些纵容。   他太知道自己所有的优势,知道该怎样才能让这张脸做出让我动容的表情。而我即便知道顾鸣生的话总是三分真七分假,也还是会不自觉走进他想让我落入的圈套,假装什么也不明白地顺着他的心意。   出于漫长的时间与陪伴,也或许是曾经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顾鸣生这三个字所代表的含义总是与旁人不尽相同。尽管现在我仍然不清楚他对我而言究竟是什么,但以后总会慢慢地明白。   “我下次会记得戴的,”我说完后又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你最重要,这样可以了吗?”   他听闻后愉悦地笑了,眉眼都跟着弯起,撑起上身后低头在我的脸上落下一个柔软的吻,笑吟吟地说。   “现在可以了。” 第51章   吃完早饭,顾鸣生就收到了来自助理的短信。剧组在半个小时后开工,他必须做好准备,提前赶过去。   顾鸣生似乎有些失落,过了会才突然想到什么,“小曜,你今天要不要也和我一起去片场?”   我正在给手机充电,昨晚因为没电自动关了机。听见顾鸣生的话时抬头看向他,有些好笑地说:“不了,我天天在你旁边你都不觉得腻吗?”   顾鸣生抵着下巴,笑得一如既往地温柔蛊人,“不腻,是你就不腻。”   他看起来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却又好像处处都多了细微的差异。我不习惯他现在的模样,连听到这种真假难辨的情话也开始有些难以回答,只能含糊其辞地搪塞过去。   好在手机重新开了机,让我有借口暂时移开注意。屏幕弹出各个软件的通知栏,我点开微信,除了一些没有意义的公众号,没有一条来自别人的消息。   我拿着手机静了一会,不知道想要做什么,过了很久才想起,我是想看看陈锋有没有给我发消息。   什么也没有。   先前的每一次,就连我只是隔了几分钟没有回他的消息,又或是因为加班和其他原因直到深夜才回家,他都会不由分说地电话轰炸,丝毫不管我这头能不能听见,又会不会觉得烦。   他在任何事情上都是如此,只顾做自己想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不在乎后果,也不在乎旁人是怎么想。我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陈锋,可当哪天他突然不再按照我所熟悉的方式做事,好像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在乎我,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些孩子气,脾气也仍旧冷硬直率,从来不会在我的面前掩饰心中所想。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询问我每天都做了什么,不会在我晚归的时候露出和从前那样不满的神情,不会在听到我要加班时幼稚地拿筷子摩擦盘子,也不会在我彻夜未归的时候执着地打来几十通未接来电。   他变得和从前不同了,逐渐成为我想要他成为的模样。   我应该感到开心,可是应该似乎往往都不代表必然。   回去后,我用力地关上门,刻意发出一声很大的动静。   “我回来了。   陈锋的身影在几秒后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手上拿着筷子,套了一件围裙,活泼的卡通图案在他身上显得不伦不类。我目光滞了几秒,才从诧异中艰难地回过神来。   “你怎么在做饭?”   陈锋的嗓音淡淡的,好像这并不是一件值得惊讶的事情,“你不在,我总不能一直点外卖,已经做好了,你要来尝尝吗?”   一句‘我已经吃过了’的话堵在嘴边,半晌,换为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好’。   陈锋做的样式很简单,只煎了两个鸡蛋,烤了两片面包。我坐下来后尝了一口,味道平常,但对一个初学者来说已经算得上优秀,至少没有把蛋煎糊。   我突然想到什么,问他:“你不是不喜欢吃鸡蛋吗?”   陈锋皱了下鼻子,说:“一开始是不喜欢,但现在感觉没有那么难吃了。”   他目光深深看向我。   “再说,你不是很喜欢吗?”   我拿着筷子的手一顿,过了很久才想起说:“嗯,还好。”   对话似乎戛然而止,他低下头安静吃饭,直到结束都没有再问其他问题,好像我根本就不是彻夜未归,也好像眼前这个冷静到让我陌生的人不是陈锋一样。   压抑的气氛让我连呼吸都不敢放重,在吃完后几乎是逃也似的走进卫生间。我撑着洗漱台缓了一会,洗完手目光抬头触及到镜子里的人,刚刚想要收回,突然就怔在了原地。   一时间,血液倒涌。   我转身锁上门,因为手腕的抖动做了两次才成功,而后凑向面前的镜子,随下巴侧过的弧度清晰展露出脖子上那抹不正常的淡红。   太明显,在肤色的衬托下,宛如白日里赤.裸裸的罪证。   我看了很久,直到镜子里的面孔在逐渐褪去血色,每一下呼吸都随剧烈跳动的心跳变得艰难万分。   这么显眼的痕迹,陈锋会没有发觉吗?   这不可能。   他什么都知道,却还是陪我将表面的平静扮演到底,没有一句质问,也没有一声不满。   我好像突然失去了力气,靠着洗漱台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脑子乱成一团,把有关陈锋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看不透的雾。   也许是过了很久,也许仅仅是几分钟,我缓慢地走到厨房门口,看着陈锋站在水槽前的背影,耳边充斥着哗哗的流水声。   “陈锋。”   “怎么了?”   他头也没抬,语气平常地问。   我说:“你不问我昨晚去了哪里吗?”   水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两道沉浮的呼吸,陈锋站定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我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这种未知的沉默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艰涩地开口道。   “你为什么......”   “林曜,我不想聊这个。”   他背对着我,重重打断我的声音,好像这样就可以维持住一如既往的冷静,在我眼中脆弱到一戳就破的冷静。   “我们别聊这个了,行吗?”陈锋说的很慢,也好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我有点累了。”   他不再执着,我却无法再像从那样置之不理,这种忽然本末倒置的关系让我涌上一股几近荒唐的可悲。   “陈锋,你转过来,看着我,”我说不清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我知道你都看见了。”   安静得可怕,连呼吸都在逐渐远离耳边,碎落在沉寂的水里。几秒的时间被无限拉扯到了半个世纪的长度,相隔三步的距离,我清楚地看见陈锋转过身后,已经红了的眼眶。   霎时,好像所有勇气都从心底抽离,我大脑一片空白,或许连表情也是如此,唇颤了颤,最后吐出一句低声到几乎破碎的话语。   “对不起,你要是不想聊,我们就不说了......”   陈锋撇下头,紧抿着唇只将侧脸展露在我的面前,折射出一股动荡得让人心悸的沉默,最终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字音:‘好’。   分明这么近,只要走出几步就能触及到陈锋的身体,可我却感觉与他之间已经隔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他躲在里面不愿意出来,我在外面踌躇地徘徊,我们看着彼此,好像都病了。   我想要过去抱一抱他,可是我做不到。 第52章   顾鸣生的消息是在晚上发来。   他简单说了剧组白天发生的事情,又问了我现在在做什么,我看着屏幕,手指停顿了很久,才打出‘我准备睡了’几个字。   过了半晌,他回复道:好,晚安。   :晚安。   发出这两个字后,我疲倦地放下手机,掌心微凉。   在很早以前,顾鸣生就说过我表面看起来冷静不紊,实际上遇见一点小事就会像鸵鸟一样埋头逃避,别人会误以为成懦弱,却不知那实则是出于我骨子里不想负责的惰性。   他太了解我,清楚地看到过我所有不堪,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连假装都装不像。   这根本不是顾鸣生一个人的错误,可我还是像从前的每一次那样选择了最可耻的逃避。   手机电量流失到了百分之三十,我打下最后一个句号,看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刚好走过下午五点半。   坐在一旁的赵泉见我收拾起东西,嘿嘿笑了两声,“林曜哥,你最近都走得好早,是要回家陪嫂子吗?”   我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面不改色地说:“是啊,等你以后谈了对象就能有这个体会了。”   赵泉顿时一脸受到了暴击的表情,耷拉下嘴角不再说话了。   走出新闻社的大楼,天依然清亮。   这段时间我很少加班,只是陈锋似乎并没有多加在意这个变化,生活依然按部就班地进行,关于上次的话题,我与他谁都没有再开口提起。   他最近变了很多,注意力从我的身上逐渐分散,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停在原地止步不前。这似乎是一件好事,可我总有一种微妙的失落感,哪怕极力压抑也会在不经意间跑出来。   我略微失神,思绪随闪烁的红灯断断续续,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声,我低头拿出来,目光停顿在屏幕上浮现的名字。   这并不是我所期望看到的三个字,甚至随之涌上一些难言的复杂,与此同时绿灯亮起,像是给了我最好的借口,匆匆走向马路对面。   手机不依不饶地振动了十多声,最终归为平静,而后又再次响了起来。我停下脚步,犹豫几秒后还是按下了接听。   “喂?”   “林曜哥,你现在方便过来一下吗?”   传入耳里的并不是我想象中顾鸣生的声音,而是一道略显焦急的女声。我怔了几秒,才将这个声音和印象里顾鸣生身边的小助理联系在了一起,升起一丝疑惑和不安。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是你接电话?”   小助理说:“顾哥下午拍戏的时候受伤了,道具倒下来时刚好砸在他的手臂上,他现在还在片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来找你......”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话语间的担忧足够让我整颗心都提起来,有些急促地问道:“严重吗?为什么不去医院?”   “顾哥说不用去,还要继续拍,我劝不动他。林曜哥,你来帮我劝一下顾哥吧。”   我并不意外地深吸一口气,“知道了,我马上就过来,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小助理的语气似乎迟钝了几秒,“......不用谢,应该的。”   好在顾鸣生的剧组离这里不远,等我坐车赶过去时才只过了几分钟的时间。我看见小助理正站在不远处张望,不等我出声喊她,她就转头发现了我。   “林曜哥,你来了,”她跑到我身边,小声说,“顾哥在休息室里,他还不知道你要过来。”   我加快脚步,有些意外地顿了一下,“你没有告诉他吗?”   小助理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没,没有,他怕你担心不让我说,但他拍戏前都会把手机交给我保管,所以我才擅自给你打了电话。”   听到‘怕你担心’这几个字时,我的心微微抽了一下,浮起股说不上来的懊恼。走到休息室前,我停下脚步看向小助理。   “这次真的谢谢你了,之前还没有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我小楠就好。”   “好,小楠,”我对她笑了一下,“谢谢。”   “不,不客气。”   小楠挠了挠脸,似乎有些红,我没有多加注意,推开休息室的门就走了进去。   “小曜?”   顾鸣生身上依然是那套蓝白色的戏服,只是左边的袖口已经一路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也更衬得上面的青紫鲜明得刺眼。   “你怎么来了?”   他看到我后下意识把受伤的手臂转了过去,略显意外地睁大眸子,看上去有些怔得可爱。几秒后他似乎想到了泄密的人选,露出一个无奈掺杂着故作轻松的笑容,“你放心,没有什么大事,只是看着严重了一点。”   我蹙起眉,走到他的身边,“怎么弄得?”   “刚才有演员下威亚的时候没站稳,扑倒了旁边的布景,我刚好站在旁边,所以就殃及池鱼了。”他解释道。   这的确是意外中的意外,让我连迁怒别人的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默了半晌,才坐下说道:“等会我陪你去拍个片子,这淤青看着太严重了,万一伤到骨头就不好了。”   顾鸣生有些不情愿地说:“真的不用,只是一点乌青,过两天就好了。”   “你上次昏倒住院前,也是说拍完这一组就好了,”我毫不留情地否决他,“等会就去医院。”   “你还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情。”   顾鸣生的关注点和我截然不同,他抿唇笑了一下,只是渐渐地又趋于了平淡,而后垂下眼帘,遮掩住了一片落寞。   “我还以为你现在不想看见我,给你的发的消息你也没有回复,如果不是这次意外,你是不是都不会主动来找我?”   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颤动了一下,有些歉意地说:“......抱歉,我最近有些忙。”   可到底是不是真的忙,只有我自己清楚。   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顾鸣生,哪怕那一夜的发生在顺水推舟下,却也掺杂了数不清的冲动因子,冷静下来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切都本不应该如此。   又或者说,我后悔了,在看见那样的陈锋后,我实实在在地后悔了。   “我知道。”   顾鸣生的眼底闪过一丝看不透的深谙,他微微将头凑近,见我没有躲开,便又凑近了一点。   两道呼吸纠缠绵绕在了一起,我心底喊着推开他,可身体却像是被定格住,直至顾鸣生彻底吻上时也没有动弹半分。   等反应过来后,我才发现已经不自觉地回应起了这个吻。不大的休息室里,一墙之外是时不时走过的剧组员工,而一墙之内,我与顾鸣生倒在了沙发上,只能听见缠绵的水声与交叠粗重的呼吸。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我的身体都起了一丝不该有的反应,顾鸣生轻轻覆上我的手背,指尖暧昧地摩挲,凑到我耳边的嗓音泻出一丝细微的像是愉悦的波动。   “小曜,你没有戴戒指。”   我的喉咙发紧,吐出一声低低的‘嗯’,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放在衣袋中的戒指似乎在隐隐发烫。   我想我的确后悔过,可是那仍然不足以让我选择停下这一切。   当此刻的欢愉依旧大过代价,我发现我还是自私地不想放开顾鸣生。   --------------------   以后每周二四六七晚九点更新,根据榜单情况不定时掉落加更,希望大家多在评论区活跃,能喂点海星就更好啦 第53章   周遭的温度逐渐升高,隐隐有擦枪走火的趋势。我趁着还剩一丝理智,勉强与顾鸣生拉开距离,低声说:“这里是休息室,你别乱来。”   “可是小曜,”他的手缓缓移到我的下腹,眼底闪烁着暗光,“你有反应了。”   我脸颊发烫,有些狼狈地扭开视线,“一会就没有了,而且要不是你那么突然地......我也不会有反应。”   顾鸣生不置可否地笑了,再次低头吻上来,“没关系,这里不会有人进来,我让小楠守在门口。”   我差点咬到了舌头,“那她不会听见吗?”   顾鸣生反问:“你会叫的那么大声吗?”   我眼角狠狠抽了一下,心想就不应该多嘴问那么一句,带些报复性地屈起膝盖,抵住顾鸣生的下腹。   “为什么不是你叫?”   他低低笑了起来,掀起眼皮从善如流地说:“如果你想听,我也可以叫。”   “......”我无奈地看着他,“手伤成这样了还有这种心情。”   “这又不冲突。”   顾鸣生轻轻蹭了下我的肩窝,抬起头后一双琥珀色的瞳孔带着些惹人的乞求,亮晶晶地看着我。   “可以吗?”   我实在受不了他这样的目光,‘可以’二字又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含糊道:“等你先去医院检查一下......”   ‘咚咚’的敲门声划破了房间中的气氛,我转过头去,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脑袋还空白着,顾鸣生就已经用自然到听不出一丝异样的嗓音问道:“谁在外面?”   过了几秒,那头响起小楠小心翼翼的声音:“顾哥,杜总的助理送药过来了,要拿进来吗?”   我清楚看见顾鸣生蹙了一下眉,但又不像是全然抗拒的模样,带着些我也说不上的复杂,听见他说:“你先帮我拿着,我一会就出来。”   “好。”   我抿了抿唇,默了片刻后小声说:“他真关心你。”   顾鸣生已经收回了视线,听闻我的话后眼尾笑得细微弯起,“你吃醋了?”   “怎么可能,”我快速反驳道,“就是奇怪他怎么那么快就知道你受伤了。”   “星光娱乐是这部剧的最大投资方,到处都是他的眼线,一旦发生什么事情剧组就会第一时间通知他,知道也不奇怪。”   顾鸣生说完后便再次靠在我身上,可怜兮兮地掀起眼帘,“小曜,你还没有回答完我上个问题。”   我纠结地看着他,最后从嗓子里小声挤出一句话:“别的不做,就帮你一下,知道了吗?”   他终于扬起一个笑容,俯身在我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知道,小曜你最好了。”   他总是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让我没有了脾气。   这也许是我做过最刺激的事情,没有之一,直到结束才后知后觉地涌起一股后怕。如果小楠没有拦住别人,又或是导演这种不好拒绝的人要进来,岂不是一推开门就会彻底暴露?   可是一旦想到顾鸣生靠在耳边低哑隐忍的喘息,和乞求着闪动的眼神,我就又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人都是视觉动物,尤其男人还往往要被下半身支配。至少在那一刻,我的身体不再属于我,而是被另一种不知名的欲望牵引,随着顾鸣生的一举一动起伏而放纵。   剧组收工后,我陪顾鸣生去了附近的医院,拍好片子做完检查,所幸没有伤到骨头。为了以防万一,医生还是开了一支外敷的药膏,至于杜宇琛送来的那支,顾鸣生就像是忘记了一样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起。   走出医院时,傍晚的夕阳正好洒在门前,暖洋洋的好似一片零落的碎金,散落在行人的身上影上,马路与树梢。   我不禁说:“这几天好像开始回温了。”   阳光从顾鸣生的瞳孔中折射出更加剔透的光,他偏头望着我,勾起一个笑容,“快要到夏天了。”   燕城的夏天总是比其他城市来的得更快,在四月份的尾巴就悄然升起了温度,不知不觉中脱下厚重的大衣,换上了更加清爽的卫衣长袖。   我趁工作不忙的时候偶尔回家看看。距离林诺高考只剩下两个多月的时间,每次回去都能看见她苦着一张脸趴在桌上学习,连调侃我的劲也焉了下去。   我嘴上说着她,心里又有些心疼,隔天就买了不少零食饮料,一并给她带了过去。   “谢谢哥。”   就连一声‘谢谢’林诺也道得有气无力。我从买的零食里拿出一个小面包递给她,坐在床边说:“先吃点东西,今天还剩下多少作业?”   林诺撕开包装袋,把嘴巴填得鼓鼓的,“不多了,还有复习和补习班的作业,希望今晚能在十二点前搞完。”   我实在不太会安慰别人,想了想后干脆说:“好好加油,等考完我给你包一个大红包,一定比之前都要多,或者你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我,我瞒着妈偷偷给你买。”   “真的?”林诺的眼睛亮了起来。   “当然,我有骗过你吗?”   “那就一言为定!”   林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来了精神,一副又能多刷三张卷子的亢奋模样。我不禁有些好笑,说了她一声‘财迷’,而后问道:“你现在在写什么?”   “语文,”林诺吃下最后一口面包,含糊地说,“这个最简单,我每次都第一个写,数学和物理太令人头秃了。”   我顿了几秒,应完后欲起身说:“那行,我就不打扰你学习了,你好好写,等过段时间我再来。”   “别啊哥,你这才坐了多久?”林诺一把把我拽下来,嚷嚷道,“再陪我唠会嗑,现在班里的气氛太压抑了,我下课都没时间找朋友说话,一天天的快憋死我了。”   我只能又坐了回去,纵容地问:“好吧,你想聊些什么?”   “聊一下高考完后的事情。”   林诺撑着下巴,满眼憧憬,“哥,我想了好久,考完试后我第一件要做事情就是去染发!你说我染什么颜色好?我挺想弄个蓝色的,可是怕被妈打......”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毕业计划,又提起了大学生活,然后又绕回了现在的同学和老师,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我坐在旁边安静听着,忍不住被林诺的奇思妙想弄得发笑。   “你现在担心这些还太早了一点,还是先等高考结束后再说吧。”   “也不早了,我原来总觉得王老师叨唠,事又多,还总喜欢讲大道理,可是现在只要一想到马上就上不了他的课了,还有些难受,”林诺耷拉着嘴角,“还有蒋老师,虽然他只教了我们两年,但我还是好舍不得他。”   这个名字让我空白了几秒,随后涌上一丝淡淡的涩意,扩散着填满了整个胸口。   距离上次和蒋秋时见面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可即使这样,我还是会在听见这三个字的瞬间就在脑海中勾勒出他的面容,迅速,清晰,仍旧心悸不已。   自从他说出那句话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像是彻底失去音讯,安静地躺在底层的通讯列表里。   我做不到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样主动联系蒋秋时,仿佛那几个月若即若离的亲密,分开前突如其来的暧昧,都是我编织出来的一场梦,现在梦醒了,也什么都没了。   思绪良久,我才从喉咙里干涩地挤出一句:“你在大学里也会遇上很好的老师。”   林诺心思不敏感,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常。她失落地说:“那还是不一样,我们都挺舍不得蒋老师,不知道这几天是不是因为这个,蒋老师也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在我脑子反应过来前,声音已经鬼使神差地跑了出来:“他最近心情不太好吗?”   “是啊,脸色很差,就像是生病了一样,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林诺说道,颇有些自己的想法,“我觉得蒋老师肯定是因为舍不得我们,才会这样操劳成疾。”   我一时不知道是该先担忧还是先发笑,直到和林诺道完别离开家,耳边也依然回荡着那句‘心情不好’。   我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觉得蒋秋时是为上次的事情而分神,可时隔一个多月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我就像是要拼命要抓住这最后一点线索,紧紧不放地去一探究竟。   我还是没有忍住点开蒋秋时的朋友圈,依然是熟悉的背景和简单到几乎称得上无趣的内容,所有的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平淡无奇。   犹豫很久,我轻点退出离开了页面,没有发去只字片语。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我总会慢慢忘记掉这段并不成功的暧昧关系,这仅仅是我单方面的一场冲动,而蒋秋时或许连我这个人都不曾在意过。   这样的自我纾解格外伤人,但却有与之对等的效果,只要再多给一点时间,我就能彻底放下蒋秋时这个名字。   至少,在收到那条消息前我依然是这样坚信,如果没有那条突如其来,让我大脑宕机的消息的话。   来自下午六点四十三分。   蒋秋时:你今晚有时间吗? 第54章   我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不然就是蒋秋时发错了消息,可直到过去很久,那头也没有撤回与任何解释。   就像从前的每一次,我举棋不定地拿着手机,恨不得穿到屏幕那头看清蒋秋时的内心。了解他的过程仿佛一场永远也打不通关的游戏,每当千辛万苦越过一关,就会发现后面的关卡往往更加艰难。   他习以为常地站在第三视角,以最冷淡的姿态看我为他乱了阵脚。这条消息来得太突然,没有任何一点预兆,以至于我想了很久,才停下来回以他三个字。   :怎么了?   不止蒋秋时,我的热情也有时限,它不像对方那样若即若离,没有规律,却仍然在波动中不断改变。   很多时候就连我也琢磨不透自己,但我清楚地知道,如果在这时还表现得像从前那样图谋不轨,蒋秋时也许真的会彻底失联。   他的脾气总是难以捉摸,我却还是稍稍触碰到了一点尾巴,顺带从他身上学来些不太好的方式,运用过去似乎也格外奏效。   蒋秋时:如果你有时间,晚上九点来我们上次见面的酒吧,我会在那里等你。   不说原因,只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通知也是他一贯的风格。我深知这点,盯着最后几个字微微出神,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痒痒地骚动,发出去一个‘好’。   很没出息,我在他的面前总是这样坚守不住底线。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蒋秋时是不是有什么魔法,不然我怎么会一边骂自己一边导航出之前那家酒吧的地址。   不到约定好的九点,我就已经坐在吧台旁边。周围光线很暗,气氛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群魔乱舞,大家坐在卡座里,似乎都是专门过来喝酒聊天。吧里放着舒缓的音乐,我在调酒师的推荐下点了一杯度数不高的鸡尾酒。   尽管看起来不像,但这的确是我活了二十六年来第一次踏进酒吧的大门。这么一想,也算是把某种没有什么意义的‘第一次’给了蒋秋时。   我低头抿了一口酒,涩涩甜甜的果味席上舌尖味蕾,回味过后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结果被猛地窜上的酒精味呛到鼻腔。我有些狼狈地咳嗽起来,几乎在下一秒,身后响起一道清晰的声音。   “你还好吗?”   周围有人群的笑语,酒瓶碰撞的脆响,吉他与烟嗓融合的曲调,却都盖不过蒋秋时一句短暂平淡的嗓音。   我还没来得及整理好狼狈,就回过头对上他在昏暗灯光下意义不明的双眼,扯着嘴角道出一句‘没事’。   他没有再说其他,走来坐在我的身边,要了一杯一样的酒,却只是放在那里没有动。我坐立不安地盯着眼前的台面,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开口。   “我的消息是不是有些突然?”   少有的,蒋秋时主动开口打破沉静。他对我不明显地弯了弯嘴角,却又不像是纯粹的笑容,相比从前多了几分随性。   我没有做好准备,顿了片刻才说:“还好,诺诺才和我聊起过你,她说你最近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是吗?”他半垂下眼帘,嗓音淡淡的,“是有一点,毕竟他们快要高考了,我的工作也很忙。”   撒谎。   我几乎在一瞬间想到这两个字,在心底盘旋良久最终默默地沉下,回以一个不轻不重的‘嗯’。   蒋秋时问:“你最近还好吗?”   他似乎单纯地想要寒暄,我也只能断断续续地回应,在酒吧的音乐下甚至都不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而蒋秋时又有没有听清。他只是安静地点头,偶尔应上几个字,就好像从前那样专注地倾听我的废话,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我已经彻底放弃去看透蒋秋时,在沉默片刻后干脆问道:“你今天约我出来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蒋秋时对上我的双眼,似乎蕴含着某种更为深谙的情绪,许久过后轻启双唇。   “有,我想为上次的事情向你道歉。”   我心头一震,故作冷静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痕。   “那天晚上,我不应该对你说出最后那句话,”蒋秋时说完,沉静地注视我,“对不起,林曜。”   他语气认真得不像话,让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所有情绪都乱成一团紧紧堵在胸口,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没事。”   “我当时有些冲动,回去的路上才慢慢冷静下来,之后一直想找机会和你亲口道歉,可是这段时间工作太忙,一直拖到了现在。”   他将原由娓娓道来,一下子戳破我这一个月以来的惆怅与自省,这段时间的不闻不问......仅仅是因为工作太忙?   我心底的天秤胡乱晃动,一会指向‘相信’,一会又指向‘怀疑’,最终微妙地平缓在两者之间,默默收紧放在腿上的手。   “我本来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不应该对你撒谎,但我当时只是担心你没办法接受这种关系,毕竟......”   “林曜。”   他突然打断我,“我生气并不是因为你的欺骗。”   我望着蒋秋时的脸,声音卡了壳。   “我是因为......”   蒋秋时的眼神闪了闪,停下话音,头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迟疑的神情。   “抱歉,现在可能不是说这个的好时候。”   他像是试探着迈出一步,却又在踌躇过后谨慎地收回。我差点说出‘没关系,我不介意’这句话,但最终还是在触及蒋秋时眼底的那片动荡时消散在嘴边。   “......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会联系我了。”   “没有,只是最近太忙,等有时间你可以过来看一下要要,那么久没见,他应该很想你。”   这是蒋秋时今晚第三次说出‘忙’这个字眼,都说一次表示肯定,两次表示否定,那第三次是不是说明又绕回到了肯定上?   我不由地松懈下一点紧张,说:“那就等过段时间,你不忙了再说。”   蒋秋时微微点头,“好。”   似乎在不知不觉间,酒吧的气氛热闹了起来。来来往往的男女拿着酒擦肩而过,香水混杂着酒精与烟草味,在昏暗的灯光下交缠着如痴如醉。   我与蒋秋时仿佛两个格格不入的看客,在这场狂欢下清醒地交谈。或许没有那么清醒,又或许我已经醉了,却毫不自知。起身离开时,蒋秋时伸手虚虚地扶住了我,我刚想道一声谢谢,忽然被一股裹挟着淡香的力道抵在台边,在回过神之前,有什么温热的触感在脸颊一擦而过。   我微微睁大了眼睛,抬头看向蒋秋时近在咫尺的面孔,他的眼底已经不复清明,甚至有一丝没有掩饰好的怔忡与震荡。   但那仅仅是极快的一瞬,他后退与我拉开距离,只用一晃眼的功夫就恢复到方才的冷静,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样,站在我的面前。   “抱歉,刚才有人撞了我一下。”   他低声解释道。   直到过了很久,我才迟钝地点下头,像是被酒精麻痹,什么都无法思考。 第55章   我原以为自己可以处理好这段没有结果的暧昧,再收拾好心情,将蒋秋时当做一个最普通的朋友看待。   可是我高估了自己。   他甚至都不是出于本意,只是一次小小的意外,一个算不上亲吻的吻,就像投入井底的碎石彻底扰乱我平静的心。   那或许根本就称不上平静,只是一层薄如蝉翼的外壳,只要稍微一碰就像海市蜃楼平地塌陷。   蒋秋时的任何举动都在我这里覆上别样的意味,直到许久后的现在,我闭上眼依然能想起他骤然靠近时的心跳频率,他眼中并不平静的晃荡,仿佛都在对我道出某种无法诉之于口的陈年秘密。   我很喜欢蒋秋时的眼睛,它没有那么出众,也并不张扬,在看向我时,却美得独一无二。   我以为我可以不在乎,以为我可以走得很干脆。   可这都只是‘我以为’。   原本,我还可以找顾鸣生发泄心中的苦闷,可在关系变质后的现在,我连这唯一一个倾诉对象也彻底失去,只能把一切藏在心底,默默地让它消化。   也许人真的可以在同一时间为不同的人动心,一旦到蒋秋时面前,我就会短暂忘记陈锋的存在。可回到陈锋面前,我又会忍不住升起矛盾的愧疚,就像一个劣性循环,在我心底周而复始地沉浮。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开始尤其害怕面对陈锋。与他在一起时,我只能尝试将心情慢慢调回曾经,去学习从前的自己,去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一直是个很简单的人,习惯把所有心情都毫不遮掩地摆在脸上,但我现在又突然不确定了起来,好像这些年来我从未认真看透过他。   那些曾经被我遗漏的,忽略的细节,在这段时间奇怪地接踵而来。   我想,我或许真的有在某个时刻喜欢过陈锋。在他住院时费尽心思地想要给我生日惊喜的时候,在他即使嫌麻烦也总是会抢在我前面剥壳剥虾的时候,在他在梦里无数次迷糊喊出我名字的时候......好像很多次,我都没有做到我以为的不为所动。   可信任是一个瓷器,摔碎了,再粘起来,如果终生都看着那些裂纹,总会有崩溃的一天。   我不清楚那会在什么时候到来,或许还远,或许就在明天,但那一定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以至于我开始常常在睡梦中惊醒,闭上眼睛还能看见梦里陈锋离开时决然冷漠的背影。   他好像随时都会离开,在离我越来越远。   只有在工作时,我才能短暂地逃离这种窒息。新闻社的气氛并不沉闷,午休时能听见同事们聚在一起闲聊,虽然只是些普通的八卦,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我焦虑的心情。   我不习惯参与进对话,只是一边听着,一边安静看手机。通知栏突然蹦出一条购物软件的广告,我顺手划掉,在慢了一拍后忽然想起一些事情。   陈锋的生日快要到了。   其实不能说是‘快到’,因为严格算下来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我以往很少会主动想起这些,连礼物也习惯在他的提醒下才去准备。而现在仅仅是看到一则毫不相干的消息,心底也会在七弯八绕之后联想到了他。   这种现象奇怪又陌生,我从来没有具体地体验过,只是感觉并不坏。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抛开纠结,我认真思考起要送他什么礼物才好。   如果说陈锋是一个没有浪漫细胞的人,那我就完全可以称得上负数。我一直认为这种事情和性取向没有必然的联系,直到结束一天的工作,也没有想出任何眉目。   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只是我私心觉得有些过于矫情,连仅仅是想到都会升起一丝尴尬。   我徘徊在商店门口,总感觉自己看起来很像个没有经验的小偷。店里的销售员投来了五次目光,等到第六次时我终于下定决心,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对方脸上扬起一个热情的微笑,“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我假装认真地看了一下柜台里的饰品,然后把手上的戒指摘了下来,放在玻璃台上。   “你们这里有和这个款式一样的戒指吗?”   “稍等,我帮您看一下。”   店员仔细地检查起我递过去的戒指,好在没有露出我想象中奇怪的表情。   我想这一定是个很莫名其妙的要求,但也是我目前为止能想到最有意义的礼物。其实到现在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可身体却莫名驱动着我,告诉我需要为陈锋做些什么。   “抱歉先生,我们这里没有相同款式的女戒。”店员放下戒指后歉意地说。   我有些为难,抿了抿唇后还是开口问道:“男戒也没有吗?”   店员说:“没有的先生,这是LG家的款式,您要是需要的话可以去他们家的门店看一下。”   这个单词有些陌生,我顿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戒指的牌子。离开商店,我在搜索引擎里输入这两个字母,很快跳出一个官网地址。   我慢慢地划着,终于翻到一枚相同款式的男戒,目光凝在价格表上,屏住了呼吸。   就这么一枚朴素到没有任何修饰的银戒,竟然要足足七万?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一点小钱’的范围,甚至都可以买到一枚不错的钻戒……可是陈锋到底哪来的这些钱?   我怎么也平复不下翻涌的心情,熄灭良久的不安再一次攀附上心头。   从曾经到现在,我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要多想,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不愿告人的秘密,我不能自私地要求陈锋对我保持绝对的坦然。   可理智与情感永远也做不到平衡,当这个人变成陈锋时,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你买戒指时花了多少钱?”   回到家后我没有忍住地问出来,为了不显得刻意,还故作镇定地补充道:“今天有个同事问起来,觉得这个款式不错也想买一个差不多的,所以来问了我价格。”   陈锋看起来没有多少警惕,随性地说:“没有多少钱,也就五六千,我忘记是哪个牌子了,但价位估计都差不多。”   “你确实是五六千吗?”   他抬起头,漆黑的瞳孔望向我,“嗯,差不多。”   我手心有些泛凉,头一次发现陈锋撒起谎来也可以做到这样面不改色心不跳。   “七万和五六千是差不多吗?”我问他。   周遭缓慢地安静下来,沉默蔓延进耳里,不亚于一场无声的战役。   我在等陈锋开口,至少是一个聊胜于无的解释也好,可直到过了很久,他也只是看着我,眼底沉浮着我看不懂的深意。   那代表了我最不想看到的默认,把我的心按进了冰冷的水里。   “陈锋,我想过很多次要不要问你,可你每次不是逃避就是岔开话题,你如果不想将事实全部告诉我,就算只说一点也没关系,至少别再让我蒙在鼓里。”   大概是我流露出了某种罕见的情绪,陈锋浑身的气焰慢慢低下,他轻声说:“小曜,我不是在故意瞒你。”   我说:“那你就把事实告诉我。”   缄默良久,久到我几乎以为他又要逃避这个问题,陈锋的声音才在耳边低低响起。   “钱是家里给我的。”   答案很简单,甚至简单得有些不正常,我的心莫名多跳了几拍,问他:“你是说你已经和你爸妈和解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他低下头,抿了下冷硬的唇角,“不是这样。”   可当我问他为什么,陈锋又沉默下来不再开口。   他很少会露出这种趋于弱势的态度,而越是这样就越代表了问题。   我故作冷漠地说道:“你要是不想说那我也不问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问你这个问题,以后你做什么都和我无关,这样行了吗?”   “你一定要逼我吗?”陈锋深深注视着我,仿佛在极力隐忍地纠结什么,“林曜,我们别聊这些了,也别吵了行吗?”   真奇怪,从前说这些话的人似乎一直都是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与他的位置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好,如果这就是你的答案。”   我点了点头,起身要回房间,就在走出几步之后,耳边兀然闯入陈锋颤动的声音。   “我一直没有和他们和解,钱是来自我在家里公司的股份,每个月都会定期打到卡上面。”   公司,股份,这些与他从未有过联系的词语,像是拼图多出的几块硬生生塞进了边角。   太奇怪了,每一件事情都很奇怪,我回过头对上陈锋的视线,好像第一次看清这个人,第一次发现他截然不同的另外一面。   “也就是说,你每个月都有固定的收入来源?”   良久,我艰难地开口,心中无数次将这句话拆开重组,得出这个荒唐的答案。   “......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沉默了。   我又问了一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陈锋的嗓音微哑响起:“合同在我十八岁的时候生效,是我爸送给我的成年礼物。”   听到这个答案的一瞬间,我的身体晃了晃,好像很多相关的不相关的事情都涌上脑海,混乱地堵塞在一起,嘲笑起我的迟钝和愚蠢。   “陈锋,你现在是在告诉我,这五年来你其实并不是一穷二白,是吗?”   在这种时候,我竟然忍不住对他笑了出来。   “你当初骗我说你被家里赶出来,身无分文哪里都去不了,所以只有我一个人能依靠,我没记错的话那个时候你已经十九岁了。你知道我愧对于你,更加不可能拒绝你落魄后的要求,你就是仗着这一点,才故意瞒了我整整五年吗?”   “小曜,我不是故意的,我很早以前就后悔了,只是找不到说出事实的方式。”   陈锋望着我,慢慢红了眼眶,“我已经原谅你那么多回,就只是那么一次,你也不能原谅我吗?”   我突然觉得很累。   这些年的歉意,想要给陈锋的补偿,和每天累死累活的工作究竟有多么可笑。   在我努力权衡时间,为了两个人的支出而一点点算计的时候,他却还能说出为什么不多陪陪他这样的话。我出于愧疚去改变,为了他无限让步,却完全不知道陈锋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瞒下这一切,心安理得地看我为他烦恼失眠。   我彻底看不透他了,也不想再去看透,人的内里原来都是一样的自私丑陋,我连自己都无法原谅,又怎么可能会原谅他? 第56章   陈锋断断续续解释了很多,在我耳里全都苍白幼稚得可笑。   “小曜,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察觉。我是骗了你,可我的确是被家里赶了出来,那个时候我们才刚在一起,我太患得患失……太害怕你会不要我。”   他迟缓地停顿,垂下眼遮挡住一抹狼狈与自嘲。   “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是出于真心和我在一起,这个我认了,可我只是想要被你重视的感觉,想要让你能多陪陪我,这样也有错吗?”   我不禁反问:“你要的重视就是用欺骗来换的吗?”   “如果不用这种手段,你又真的会在乎我吗?”   他一句一顿地看着我说,眼角泛着细微的红血丝,好像一句话就用尽了全部力气。   陈锋太了解我了,这就是我们之间最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我一直以为自己演得很好,将浮于表面的爱意伪装成真品,从来不知道这都只是陈锋自我迁就式的纵容,或许在更早之前,他就已经看透了我虚伪的内心。   可他偏偏还要骗我,骗自己,好像只要这样,假的就能成真。   我疲倦地轻叹一声,“陈锋,我们之间好像只差一句分手了。”   他猛然站起身,连带椅子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骤然沉下的脸蕴着浓重的阴云,快步上前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几乎感觉骨头都被他紧紧攥着,听见陈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我不同意。”   有一瞬间,他又变回我熟悉的模样,用力反复地强调说:“我绝对不会同意。”   “你觉得这样还有意思吗?我们都演不下去了,”我咬着唇,极力平缓着声音,“你演得很累,我也很累,我们就当是在这里结束了,好吗?”   他死死望着我,好像下一秒就要将心连着骨头挖出来给我看:“对你来说是一句轻飘飘的结束,那我呢?林曜,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爱一个人?我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不堪,连一句分手都要提得那么随便?我可以不在乎你和顾鸣生,也能假装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只想要你能分一点爱给我,你连他都可以给,为什么不可以给我?每一次你都说会改,可你有哪怕一次真正做到过?”   他受伤地深深望着我,像是雨中迷途的流浪狗,期待我这个主人能再像从前那样把他带回家,哪怕再多的无奈也还是忍不住先摸摸他的头,让所有争吵都随大雨冲刷走。   可是这次我做不到了。   “既然你清楚,又何必问我呢?”   这也许是我第一次将真话诉之于口,当着陈锋的面,字字诛心。伴随每一个字音从心底蔓延至四肢骨髓,连呼吸一下都是疼。   我忍不住仰头别开视线,躲开陈锋抓着我的手。他一开始握得那么用力,可我只是轻轻一推他就彻底松开了我,好像连他自己也知道,无论是手还是其他,他都一样留不住我。   “我今晚不回来了,你好好休息。”   留下这句话,我拿上东西拉开了门,转身的刹那,我看见陈锋依然背对我,维持着刚才那个姿势。   他的身边好像下了一场雨,潮湿的冷寂浇灭了最后一丝生机,我垂下眼,用力关上门。   一开始,我只是想给陈锋买一枚戒指。   可是他送给我的回礼太过沉重不堪,终究压倒了我们之间最后一根稻草。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身边陆陆续续走过的行人似乎都有最终目的地。我混迹在他们中间,不知道该去哪里,除了有陈锋的地方,哪里都好。   天色逐渐暗沉,我不得不停下游荡的脚步,走进一家街边的宾馆。在准备办卡入住时,我才发现钱包里没有身份证。   一切都是那么的不顺心,就连老天也要和我作对,在片刻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我站在宾馆门口,拨通顾鸣生的电话,直到响了很久,那头也没有任何回音。   他很少会不接我的电话,也许是有什么事情抽不开身,又或是正好在休息。我实在不想以那么狼狈的姿态去打扰他,可是除此之外,我好像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我买了一把伞,但肩膀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雨淋湿,风一吹过凉意就渗透衣服黏着皮肤,丝丝泛着冷。   我压下寒意,按响了顾鸣生家的门铃,又给他发出消息,还没有得到回应,门就兀然地被人打开。   “顾......”   我抬起头,声音卡在喉咙里,看着眼前的人,脑子嗡的一声,好像不能思考。   “林曜?你找鸣生有事吗?”   杜宇琛穿着睡袍,是与顾鸣生相同的款式。他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头发微乱,似乎有些倦意地随性问我,等待我接下来的答案。   我小幅度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这种情况下似乎什么都不应该说,什么话都是无用。   我僵滞地摇了摇头,后退一步,握着伞柄的手冷得发振。   “抱歉,打扰到你们了。”   杜宇琛微微一笑,像是默认了我的话,“没关系,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改天说也是一样。”   的确,对于眼前这个局面来讲,我的事情根本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好像听到有人按了门铃。”   顾鸣生的声音由远及近,我几乎在听到的瞬间就想转身逃走,可是来不及了,他的身影兀然顿在原地,脸上一闪而过错愕与来不及掩饰的心慌,随后快步朝我走来,看向杜宇琛的脸色缓缓沉下。   “你怎么不告诉我是林曜来了?”   杜宇琛依然是那副随性的模样,只是笑容多了一丝冷意,“你在房间里,我就算说了你也听不见,何况他又没有什么急事,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顾鸣生目光泛着我看不懂的深意,他与杜宇琛僵持对视少顷,而后沉默地收回视线。   杜宇琛挑起唇,回头对我歉意一笑,仿佛在说‘抱歉让你看见这样的事情’一样,以男主人的姿态对我这个突然闯入的第三者做出最合乎情理的解释。   “小曜,”顾鸣生终于望向我,他似乎有很多话语都堵在嘴边,但最终只闪烁着暗光说出一句,“你要先进来吗?”   我站在他们中间,好像和哪里都格格不入,满心的荒唐与讽刺顺着血液流运至全身,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不用了,和杜先生说的一样,我没有什么急事,改天再来也没事,我先走了,你们继续。”   我看见顾鸣生飞快蹙起眉心,流露出一丝我所熟悉的恳求,可是直到很久他也只是喊了一声我的名字,没有上前,也没有再说什么其他。   他站在杜宇琛身边,好像自动与我隔开了距离。我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些什么,转身离开了楼道。   雨还在下,没有要停的征兆。我仰头看着天空,心里空荡荡的不像是难过,更像是被挖走了某一处,连难过都感受不出来。   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也许是顾鸣生发来的消息。他总喜欢在事情发生之后再做出迟来的解释,也只是因为他知道,我从来都不会真的和他生气。   我没有拿出来看,那并不重要了。 第57章   也许人一生中总要面临几次难堪的处境,由现实到心理一点点地击垮。   晚上九点的街道逐渐看不到行人,我坐在公交车站,平复了很久。   无论如何,都要先度过这个难熬的夜晚再说,而我眼下的选择似乎只剩下去找赵泉借宿一晚。   我忐忑地点开他的微信,在发出消息之前突然弹出一条新的通知,来自蒋秋时在上一秒发来的视频。   我顿了一下,转而点开来,不出意外依然是关于猫的内容。视频里的要要又圆润了一点,隐约可以看见一根黄色的逗猫棒在蒋秋时手里有规律地晃动,但要要似乎一点也不想搭理他,只顾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舔自己的毛。   这些天蒋秋时经常会给我发类似的视频,我们之间的交流很少,仅有的几条也都离不开要要。   我把视频看了几遍,好像终于有了些喘息的力气,像往常一样询问对要要的关心,蒋秋时也一如既往地平淡回复。   仿佛我和他之间除了这一层浅薄的纽带,就再也没有其他可以开口的理由。   这的确是我预料中的结果,普通的朋友,再也没有可能逾越的关系。可他没有一点疑问和一点不同的态度,让我本就不能再糟糕的心情又跌至更深的低谷。   我好像真的太天真了一点。   一直以来,表面的风轻云淡掩盖住了我内里的自负,我从来都不是随波逐流地任由事态发展,一切的一切,从陈锋再到顾鸣生,实则都是在我假装随性却又刻意的引导下才发展成的局面。   我根本不是什么都不在意,而是什么都太在意,才会跌得那么疼。   蒋秋时又发来了消息,内容平淡无波。我心里失去的那一块依然空荡荡的得不到满足,想要听一听他的声音,也想要他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好像太贪心了一点,什么都想要,却什么都不愿放弃。   手指有些颤抖,但在停顿几秒后,我还是缓慢而坚定地按下了备注着‘蒋秋时’的号码。   免提声在耳边被低沉地拉长,我下意识屏住呼吸,嗓音在雨幕中显得略微沙哑。   “蒋秋时。”   他接起后没有说话,也许是有些意外,过了片刻才应道一句:“我在。”   一瞬间,好像浑身的重量都跟着松懈下来,我静静听着雨点砸在马路上的声音,说:“我想去看一下要要。”   蒋秋时默了很久,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久。我几乎以为他已经挂了电话,才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再次响起。   “现在吗?”   “现在。”   他什么也没有问,轻声说道:“外面下雨了,我过来接你。”   我攥紧手机,半晌回以他一个字:“好。”   这好像只是最寻常不过的要求,在最正常不过的时间。直到过去很久,我也没有反应过来刚才都说了些什么,而蒋秋时又回应了什么。   这通电话平静,短促,好像我什么都不用解释,他就明白我沉默中诉说的每一行字。   谁也没有率先开口,一路安静地只能听见雨滴砸在玻璃上的轻响。这是一场短暂的小雨,当车停在楼下时,夜空已经彻底恢复开始的沉寂。   他自然接过我手中滴着水的雨伞,撑开后放在阳台外。我站在原地看着蒋秋时的背影,好像什么语言都复述不出此刻的心情。   那是复杂迷茫的交错,承着千疮的心一点点渗入带着温度的池水中。有什么东西在深处躁动着,由恪守紧紧地压抑住。   “你淋了雨,要先去洗澡吗?”   蒋秋时说完,顿了一会,“我这里有换洗的衣服,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拿去换。”   “不介意,”我慢了几拍,才说,“我现在过来......是不是打扰你了?”   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一句废话,但蒋秋时还是在片刻后勾出一个淡笑,“要是打扰,我就不会在电话里答应你了。”   我想我现在一定很狼狈,才会让他的语气都放得比平常更加温柔几分。   蒋秋时递过来的衣物上有一股好闻的皂香,换上后更加鲜明地萦绕在周身。仿佛有种与他融为一体的错觉,如影随形,迟迟不散。   他坐在沙发上,手指在笔记本的键盘轻轻敲打,鼻梁上的镜片折射出专注与沉静的光,在看见我从浴室出来时转为了一种更加暖调的色彩。   他合上屏幕,起身面向我,“房间在那里,我带你过去。”   “......好。”   卧室的床上铺着干净的被褥,一切都整洁地像是经过提前准备。我坐在床边,等待蒋秋时接下来的询问,哪怕任何一个细枝末节的疑问。   可随着不痛不痒的话语落下,他对我轻声道出‘晚安’,像是要为这场短暂的见面划上最后的句点。   在他转身走出房间之前,我飞快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几乎是出于本能,没有任何思考。   我或许真的不会掩饰情绪,尤其在蒋秋时的面前。   他没有再走,目光安静地询问我这样做的缘由,我张了张嘴,像是失了声,很久之后才低声开口:“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蒋秋时平淡地说:“如果我问了,你会怎么回答?”   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样反问,怔在那里没有出声。   “林曜,你不用对我解释,也不用对任何人做出交代。”   蒋秋时看着我的眼睛,沉静的嗓音好像蕴有无穷的让人心安的魔力。   “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还有我在这里。”   我目光晃了晃,一时间模糊了眼前蒋秋时的面庞,房间的暖光逐渐分成层层光晕,像飞舞的蝶翼闪烁分明。   时间似乎按下静止,我有些慌乱地撇开脸,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只从喉咙里泄出几声不成调的废音。   他低下头,用指腹轻轻划去我眼尾的湿润,掌心的温度比上一次在车中覆盖而来时还要温暖几分,顺着皮肤刺入滚烫的血里。   那种熟悉的躁动再次在灵魂深处重蹈覆辙,恪守与克制岌岌可危地动摇起来。蒋秋时的眼神太过温柔,在昏黄的暖光下蔓延牵扯出别样的深沉与暧昧。   我不住仰起脖颈,一点点扯住他的衣领,以祭献的姿态试探着碰上他的唇,有些凉,比想象中柔软。   他没有躲开,对我而言即是最大的主动。   --------------------   插播通知:本文将在8月6日周五入v,届时会分两章更6000字,希望大家还能继续支持。   结局不是传统意义上的1vN但也不是1v1,我个人觉得很合理并且有始有终。大家依然可以理解为1vN,所有角色的戏份都会贯穿至结局和番外,可以继续期待一下。   后文还会有一些转折,这里做个预警,希望大家能理性消费,逐章购买,看到不适的内容及时止损,你好我好大家好。 第58章   脊背贴上柔软的大床,一瞬间的凉意席上后,来自唇上的温度立刻将我抽离而出。   这个吻缓慢而缠绵,蒋秋时的手臂撑在床边,另一只手捧着我的脸颊,探入的舌尖是最温柔地侵略,顺着呼吸的频率逐渐与我融化在一起。   我眼前微微模糊,视野中只剩下蒋秋时半垂的双眼与长而密的睫毛,每一下颤动都在我的心尖不住发颤。   燥热从下腹蔓延至四肢百骸,我微微加重呼吸,双手环住蒋秋时的腰身,掌心贴着薄薄的衣料描绘他肌肉的轮廓,而后一点点下移,覆上他已经有了感觉的下身。   仿佛按下一切的暂停键,所有动作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蒋秋时与我分离,他的眼底再度被清明艰难地占据,盛着浓郁的隐忍,后悔,与沉浮的克制。   他松开了抵在床边的手,我下意识扯住他的袖口,可在停顿之后,蒋秋时还是从我掌心毫不留恋地抽离。   他站定在我的面前,衣衫微微凌乱,胸口微微起伏后用手做拳抵住唇边,像是在试图擦去什么,也像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触留。   我终于冷静下来,撑着身后的床垫一时无声。房间安静的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清晰听见,良久之后,蒋秋时在缄默后低声开口。   “很晚了,你该休息了。”   他缓慢而平淡地说道。   “晚安。”   我的唇上还留有他的余温,在停滞几秒后回道:“晚安。”   灯光骤然熄灭,好像一同满屋的荒唐被彻底抹除。我躺在陌生的床上,心脏从未跳动得如此剧烈,失去了规律。   每一次见面,我对蒋秋时的判断都在一次次推翻,一次次重建。他分明没有躲开,却仍然在即将逾越的那一刻选择停下。   我或许知道他的顾虑,可如果那样,他又为什么不在开始就干脆地拒绝?   他分明清楚我不是胡搅蛮缠的人,我想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他一句许可或是拒绝。但他避开了直白的回应,用行动模糊我的认知,我不知他究竟是出于刻意,又或只是情不自禁。   鬼迷心窍的不止我一人,也包括从来都不为所动的他。蒋秋时藏得太好,以至于让我等了那么久,才终于窥见一隅他并不安宁的内心。   清晨醒来,整个房子都透着无人的宁静。   床头柜上整齐叠放着昨晚换下的衣物,最上面安静躺着一张写着字的便签,我起身后脑海空白一瞬,伸手把它拿了过来。   蒋秋时字迹文雅,在上面写下的每一句话都像他这个人一样清冷而决绝。我反复看了很久,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也没有弄错上面每一句话的意思。   ‘早餐放在微波炉里,你起来后记得吃。昨晚很抱歉,我们最近还是不要再见面了。——蒋’   我捏着那张便签,指甲划皱了薄薄的纸张,迟钝地过了很久,才感受到来自手上的疼。   这并不是我希望看到的内容,但我又奇怪地没有多少意外,好像这包含在我所预料到的结局之中,也是最符合蒋秋时会做出来的事。   他或许真的鬼迷了心窍,在与我相处的某一刻乱过心。但这种悸动是短暂的,细小的,一旦投进装满冰的水里就会彻底冷却,经不起考验,也支撑不起继续下去的决心。   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从理智上说我甚至为蒋秋时的冷静而松了一口气,但人从来都不是百分百的理性动物,我把那张纸条扔进了垃圾桶里,可即使这样,心头的烦郁也怎么都不散。   洗漱完后,我从微波炉里拿出蒋秋时买来的白粥一口口喝着,陈锋在凌晨的时候发来消息,只有一句简简单单的‘对不起’。我顿了一下划过屏幕,和预想中一样,顾鸣生在离开后发来迟来的解释,一段接着一段,映入眼底。   顾鸣生:小曜,我上次答应过和杜宇琛出去吃饭,今晚是因为他在餐厅不小心被红酒泼脏衣服,才提出就近来我家洗澡借宿,我不知道你会过来。   顾鸣生:我是后来才看见你打给我的电话,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顾鸣生:小曜,他是我的老板,我也不可能把他当做可以随便晾在一旁的普通朋友,你要理解我。   顾鸣生:你看到消息回复一下,我很担心。   顾鸣生:是关于陈锋的事情吗?   ......   顾鸣生:我让杜宇琛走了,小曜,你在哪里?   我一条条看下来,最后一条消息发来的时间几近凌晨。我不清楚他是真的在这个时候赶走了杜宇琛,又或者说这只是为了稳住我的另一个借口。   假话,真话,我一直都是选择性地听取,相信顾鸣生从来都不是出于本意才这样做,可笑的是我又一次错了,并且错得离谱。   :没事了。   我回过去三个字,屏幕很快就浮现出顾鸣生的来电。我接起来后耳边响起他略微急躁的声音:“小曜,你在哪里?”   我咽下口中寡淡的粥,连同心头的那一丝涩意,淡淡回道:“蒋秋时的家里。”   那头安静下来,我捏紧勺柄,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放慢。直到过了很久,他好像都对我刚才那句回答闻所未闻,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   “你发给我,我就一定要回吗?”   “小曜,对不起。”   顾鸣生缓下声音,用最拿手的方式向我服软,“我和杜宇琛什么也没有发生,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我知道你们什么都没有,”我缓慢地说,“他只是在追求你,在晚上出现在你的家里穿着你的睡衣,反正你们是朋友,我也没权干涉你的交际圈,你放心,我没有生气。”   这是我的真心话,每一句都认真且一丝不苟地说道。只是顾鸣生似乎再一次误会了什么,他沉沉吐出一口气,“小曜,有很多事情我都是身不由己,我不能控制在圈子里的每一步是对是错,只能尽可能地抓住眼前的机会。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选择。”   我明白顾鸣生在隐晦地表达什么,杜宇琛是他的老板,是掌握他在娱乐圈里生杀大权的人。他背靠这棵向他倾斜的大树,表现的越是暧昧模糊,就越代表了这条道路的顺通无阻。   就像他曾经可以为了钱而放弃梦想,现在,他也要为了前程而放弃我。   但那还不能算是完全的放弃,他希望我能理解他,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的继续维持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我背叛了陈锋,他也背叛了我,这好像成为一段可以划上等号的诡异关系。   “顾鸣生,我不介意你和别人在一起,又或者发生什么,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但你不能不告诉我,瞒着我直到最后一刻。”   我好像逐渐平静下来,还有力气带上些自嘲,“杜宇琛也好,别人也罢,你们在一起之前一定要记得先通知我一声,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你也不应该学我做个烂人,到时候,我们还会是朋友。”   “你很好,”顾鸣生沉默了很久,“小曜,你比你想的要好无数倍。”   我不住笑了,却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行了,别说这种话了,你是不是快要开工了?”   “没关系,还有半个小时,”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夹杂几分试探,“你下午要过来看我吗?”   “我不确定有没有时间,如果有的话,我会在微信上告诉你。”   “好,我等你。”   顾鸣生语气温和,一如往常。 第59章   我到底不是圣人,没办法在看到那种糟心的画面后还能毫无芥蒂地去见顾鸣生。   他的世界丰富繁忙,即便没有我也会有旁人趋之若鹜。我不去参与,他仍然可以过得潇洒恣意,甚至比现在更好。   可在我的世界里,顾鸣生占据了极大一片地方。他陪我走过十年的光阴,比之‘喜欢’,他对我而言更像是‘重要’。   他在我的世界里扮演了很多角色,同学,朋友,亲人,乃至现在的情人。   要要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咬住我的裤腿。我弯腰把他抱起,小家伙在怀里喵喵的叫,拿头轻轻蹭我的胸口。   都说猫冷情,可我却觉得人才是最没有心的动物。一点点恶意就可以压倒曾经全部的好,就算再拿十成十的真心去换,也再也无法感到最开始的动容。   从雨水,到雪花,再到坚硬的冰,在我还没有彻底转变过心情,这一切就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定型。   很多时候,我都习惯保持中立的态度,比如面临一段关系,比如陷入冷战。我讨厌别人以那样的方式对待我,却又总是宽容地放纵自己这样对待别人。   我与陈锋之间的裂痕终于是到了难以修复的地步,哪怕是经验最老道的手艺人,也会苦于对着一个破碎的瓷器把它恢复如初。   我选择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等待他来打破僵持。这也许是我头一次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但这种说法到底是掺了水分。   我与他谁也好不过谁,不过是两个都不堪的灵魂在纠缠着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彼此拉扯,岌岌可危。   这种相处无疑是前所未有的煎熬,我与陈锋依然在同一屋檐下,却成为了两个割裂开来的个体。他什么也不说,把所有心事都藏在眼底,无端端望着我,好像也在等待我打碎冰面,再和从前那样掀过这一页,假装若无其事的继续生活。   相比我们从前的争吵,这只是一个极其微小的事故。我的确可以原谅陈锋,忽略他这五年来的欺瞒,而他也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只要我在他的面前依然扮演好深情。   他要的很简单,相比旁人几乎简单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可我一旦想到未来的无数个五年都要这样度过,就只剩下满心的疲惫和转身逃离的冲动。   终止这场亏欠的最好方式是从一开始就不要开始,可是对我来说,这个醒悟来的太迟了。   出于逃避与借口,我强迫性的将全身心都投入到工作,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短暂地忘记掉其他糟心事。   冯主编似乎乐见其成,他把我招进办公室,拿着保温杯先是不痛不痒说了一番客套话,然后就提起关于下周出差的事程。   “......虽然是出差,但其实也不远,就是去隔壁绍城做一个关于新工程的采访,来回路费和住宿费都是公司报销。这个任务本来我是想交给小韩去做,她本身就是绍城人,对那边也熟门熟路,可我看你最近工作很有干劲,她手头上刚好也有其他事情没有忙完,再三思量,还是决定把这个任务交给你。”   我说不清是惊讶多些,还是无奈多些,消化几秒后才开口说:“冯哥,我采访的经验不如韩可姐丰富,突然这么大一个任务,我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好。”   冯主编喝了口茶,悠悠地说:“小韩也不是一来就能做得那么好,凡事都要有一个过程。你多学多看,不懂的地方就去问她,过个几年也会悟出经验。要是完成得好,公司会给你奖金,要是弄得普普通通,我也不会怪你,放心去做就行了。对了,让小赵也跟你一快过去吧,我看你们上次搭档的挺不错,刚好再过几个月就是毕业季,又有不少新人要来实习,你得带小赵做个榜样给新人看,知道了吗?”   他已经把话说到板上钉钉的这一步,我也只能点头说:“知道了,谢谢冯哥给我这次机会,我会尽全力去完成的。”   “行,那你先回去吧,我一会把资料发你邮箱,注意早点准备起来。”   我满嘴应好,回到座位后就查起了从燕城到绍城的高铁车票,两市相邻,高铁最快只要一个小时的时间。近是近,但绍城到底是我没怎么接触过的新城市,各路地点都透着陌生,我只能一边存好资料,一边慢慢查询。   一直以来,我都是是一个讨厌麻烦和改变的人,可对于这次突如其来的出差我却奇怪的没有多少排斥。也许在这个节点,我反倒期盼着能有什么事情能把我短暂地从旋涡中心抽离,以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逃离与陈锋的冷战。   赵泉对于出差的通知很是兴奋。他在社里呆了近一年的时间,褪去不少青涩,对后来的新人也能摆出经验老到的气势,但大多数时候还是一副傻小子的模样,对任何事情都充满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朝气。   我总是羡慕他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活泼,就像林诺一样,和这样的人呆在一起都会不自觉的心情变好。只是每当看见赵泉,我就总会想起蒋秋时对我的评价,那个时候我还想要是让他见一见赵泉或是林诺,或许就不会觉得我的废话有多么特别了。   可笑的是,我现在连见他一面都成为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他绝情起来就和动心时一样来得毫无防备,纸条不是预警,而是作为开始的通知。他彻底将我划分进了‘不可能’的区域,打上鲜红的叉,所有的放纵和若即若离的暧昧,都像是醒来后的一场梦,在那次之后彻底分崩离析。   我想我和他是再也不可能了,连朋友了也没得做,幸好我已经将这个结果在脑中预演过无数次,才能在真正来临时没有执着地难以接受。只是每当放空下来,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也有时候会想,如果我当初没有那么贪心,至少现在还能找到借口去看望一下要要吧?   但那已经不可能了,我总是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无论有多少不情愿和不舍。   下班后时间还早,我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全然不想在回去后面对陈锋的脸。于是边打车边给顾鸣生发去消息,他应该还在拍戏,小楠拿手机回复了我。   “林曜哥,这边。”   到片场后小楠热情地招呼了我,还把折叠椅搬过来让我坐。我有些不好意思被一个小姑娘这样照顾,提出还是让她先坐。小楠连忙摇头说:“没关系,林曜哥你坐吧,我得站在这里看着顾哥,这是我的工作,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我只能说:“那就谢谢你了。”   小楠腼腆一笑,“应该的。”   顾鸣生还在拍戏,我在一旁看不懂剧情,只能找小楠说说话。她看起来年龄不大,长了张可爱的娃娃脸,所以总给我一种容易害羞的错觉,没想到聊起来后也格外大方健谈。   “这个剧还有多久才能拍完?”   “顾哥的戏份预计下个月就拍完了,等播出估计得到八月份吧?还要剪辑审核,事情一样不少,”小楠叨叨地说,“到时候我还要陪顾哥跑宣传,不说那个时候,就是下周都还有一个杂志内页要拍呢。”   我听她说起顾鸣生的行程,有些意外地怔了一下,“这部剧还没有播出,他怎么就有那么多工作了?”   小楠听到我的问题后不仅没有共同感慨,反而惊讶地看着我,“林曜哥,你不知道吗?”   我满脸不解,“知道什么?”   “顾哥现在可火了,这部剧还在拍摄期就隐隐约约有要爆的趋势。公司上面都很看中顾哥,不然也不会第一部 剧就给出那么好的男三了,”小楠压低了声音,“林曜哥,你可不要和别人说这是我告诉你的。”   过了很久,我才消化掉这个消息,迟钝地应了一句‘好’,可仍然有种不真实的迷茫。   “他现在......很火吗?”   小楠二话不说把手机递了过来,上面正是顾鸣生的微博主页。粉丝数我看了足足三遍,才确定五百后面的的确确跟了一个‘万’。下面的最新微博只附带几张简简单单的照片,转发和赞数就突破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我还在看着页面出神,小楠就又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顾哥先前做模特的时候就累积了不少粉丝,现在转行做演员,剧一官宣大家就都被宣传报上的顾哥给震住了,直接冲上热搜前三。没过多久大家就扒出了他曾经做模特的照片,发现几年下来什么奇葩造型都有过,只有一张脸怎么拍都不崩,纯天然,无死角,完全能称得上一句神颜了!就因为一张海报,顾哥当天就涨了二十多万粉丝。”   小楠竖起两根手指头,脸有些红扑扑的,“虽然现在通告满天飞,动不动就夸谁家明星神颜绝绝子,可我在看过一圈真人后,还是觉得只有顾哥能担得起这声夸。”   虽然不少词汇都很陌生,但我还是能明白小楠话里的意思。只是一张照片,就能掀起那么疯狂的粉丝效应吗?   我实在不理解,甚至觉得有些荒唐和好笑,直到顾鸣生下戏后走过来,略显喜悦地笑道:“小曜,我刚才拍戏的时候看见你,差点把台词给说串了,你和小楠在这里做什么?”   小楠看到顾鸣生后拘谨着没有说话,于是我答道:“我们在聊天。”   他挑了下眉,语调微变:“在聊什么?”   我复杂地看着他,“聊你因为一张照片涨粉二十万的事情。” 第60章   在社交软件刚刚普及的时候,顾鸣生就注册了第一个账号。   当时的微博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到处都是官博和媒体,他也只是随手放一些自己的日常,点赞的人里始终只有我的身影。   我的账号也是在他的‘逼迫’下才无奈创建,至今为止还是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昵称。关注列表和粉丝列表都是整齐划一的‘1’,安安静静躺着顾鸣生的名字。   他有时候会发生活中随手拍下的照片,有时候是一小段文字,抱怨一下拍摄又出现了什么意外,又或是碰上哪个动手动脚人。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褪去青涩,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把自己伪装地一丝不苟,我不擅长安慰人,只习惯默默给他点一个赞。   后来顾鸣生账号里的生活内容越来越少,有关工作的文案越来越多,直至精修的美图完全覆盖住曾经的痕迹,我就再也没有点进去看过了。   我的账号依然没有变过,而顾鸣生的粉丝列表却不再是曾经的‘1’。我成为了五百万人里渺小的一员,就连在虚无缥缈的网络上,我也好像和他隔得那么远。   顾鸣生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忍俊不禁,“你不要听小楠胡说,她喜欢夸大事实,剧都没有播出,我现在也只能算个十八线。”   小楠在那小声嘀咕:“二十多万粉哎,都算是一夜爆红了。”   我好笑地说:“是不少了,你都没有告诉过我你现在也算是半个红人。”   “现在的我还什么都算不上,”他微微一笑,望向我的眼底晃动着某种坚定的情绪,“等到哪天我真的功成名就,站到顶端,我再把这个好消息第一个告诉你。”   他认真起来的模样远比故作深情时来的更让人心悸,但顾鸣生似乎并不知道这一点。我看着他的眼睛,滞了很久。   “等到那个时候,我可能就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了。”   他半低着头,因为妆效而衬托出眉眼越发深邃,混荡出别样的柔情,“但是小曜,你绝对是我第一个亲口说出这句话的人。”   他的心思总是格外细腻,或许已经看出我刚才一闪而过的复杂代表了什么,才会用我最熟悉,也是最抵抗不住的方式隐晦地让我不要多想。   我有些心乱地撇开头,看到身边的小楠把头埋的很低,一副‘你们就当我不存在’的模样,顿时升起股窘迫掺杂着好笑,后退一步与顾鸣生拉开了距离,也岔开话题。   “你今天还有几场戏?”   顾鸣生笑吟吟的弯起眉眼,“还有三场,都不长,等结束后我们一起去吃饭?”   我说:“今天算了,我过一会就回去,还要整理一下有关下周出差的材料。”   “你下周要出差?”他微蹙起眉头问道,“要去哪里?去多久?”   “隔壁绍城,四天三晚,不是很长。”我简练地回答。   “绍城?”一旁的小楠突然蹦了起来,惊喜地说,“林曜哥,我们下周的杂志内页拍摄也要去绍城!”   我愣了几秒,回过头看向顾鸣生,发现他也在一瞬的诧异后露出些欣喜,朝我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小曜,我们好像很有缘。”   “是很巧。”我迟钝地点了点头。   这种感觉不像是完全的惊喜,而是揉搓着某些我也说不上来的复杂,密密麻麻地缠绕在心头。顾鸣生和小楠聊起了工作,突然不知怎么的看向我,定了片刻后抬手碰上我的头。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硬生生躲开了他的触碰。   顾鸣生停顿在那里,安静下来的空气透出些无言的尴尬。小楠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低下头又变成刚才那副透明人的模样。顾鸣生放在空中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而后自然地收回。   “有粒灰尘在你的头发上。”   我揉了一下发丝,有些局促地牵起唇,“我刚才在想事情,现在还有吗?”   顾鸣生说:“没有了。”   尴尬缓缓消融,小楠鼓起勇气又继续起刚才的话题。不一会导演喊起了演员就位,顾鸣生再次回到片场上,我不由自主地放松下紧绷的身体,就连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在紧张些什么。   在顾鸣生的手凑过来的那一刻,我只是很奇怪也很荒唐地想到,他会不会也以同样的方式对待过杜宇琛?   对我的那些温柔与真假参半的情话,他是不是也对另一个人同样毫无保留的说出口过?   我原以为自己可以不去在意,和他一样选择性地遗忘那晚,可我好像彻底低估了顾鸣生在我心中的位置。   我仍然介怀,并且介怀得不像话。   回到家后,陈锋在得知我下周要去绍城出差的消息,想也没想地脱口问出:“怎么要去那么久?”   他话里带着点不悦,还有一点没有藏好的委屈。   我只能说:“公司的规定,而且也就四天时间,下周去下周就回来。”   陈锋蹙着眉,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是突然意识到我们现在还在冷战中,于是又歇下了开口的心,故作无所谓又格外冷硬地说:“你住到酒店后把地址发给我,还有来回的车票也要提前拍给我,知道了吗?”   “你不用过来接我,”我无奈地说道,“坐高铁也就一个小时的时间,等你看到消息我说不定已经到了。”   “我又没有说要来接你,只是一个地址,有什么好藏?”   我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可他总是能把我的想法在口中扭曲。   陈锋变了不少,只有阴晴不定的性格没有一点转变,我只能把提前订好的酒店信息发了过去,又在他的‘提醒’下发去车票。   以陈锋的性格,绝对不会为一点小事就千里迢迢跑去另一个城市,何况只是短短四天的时间,我只不安片刻就将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绍城是一个和燕城相似的南方城市,出差那天阳光正好,气温也升到了久违的二十多度。一下高铁,赵泉就迫不及待地脱下外面的卫衣,只穿一件短袖在人群里也毫不扎眼。   办理好前台手续,我们入住了两个单人标间。前面两天先是去实地观察,写一下报告,然后就会有相关人员过来对接,完成采访。   工作内容并不复杂,只是需要耐心和时间。好在我和赵泉已经有过一次类似的经验,合作起来也格外得心应手。   我和小楠在上次见面时交换了微信,她在顾鸣生抵达绍城时直接发来了时间地点和其他讯息。她大概隐约猜到一点我和顾鸣生的关系,时不时就给告诉我有关他的工作动向,让我颇有种在被迫查岗的感觉,只能回道一句‘谢谢’。   这天工作结束的很早,赵泉兴致勃勃要去逛一下绍城出名的景点,再去尝尝当地美食。我看时间还早,就和他打了个招呼,打车去到了顾鸣生的拍摄地点。   只是这回的时间不太赶巧,我刚过去没几分钟他就已经收了工。后台的工作人员忙碌奔走,换回常服的顾鸣生走到我身边,在一笑过后突然凑近,压低了嗓音。   “小曜,你想去约会吗?”   他的提议来得毫无征兆,突然地让我愣了好几秒,“现在吗?”   “现在,趁我的经纪人没有发现,我带你离开。”   顾鸣生偏头对我勾起唇角,而后牵住我的手忽然朝外面跑了起来。我不得已地跟上他的脚步,磕磕绊绊,满头雾水。   “顾鸣生,你经纪人找你干什么?你还有其他工作吗?”   可是他没有回答我,好像要把这项莫名其妙的举动进行到底。四周有工作人员投来视线,但我已经来不及去顾及,视野中只剩下顾鸣生的背影。   挺拔,清瘦,衬衫随风鼓动,恍惚勾出他的腰身,栗色的碎发在阳光下折射出类似于金子的颜色,漂亮得让我微微失神,在停下后不小心栽进了他的怀里。   顾鸣生扶住我的肩膀,一边笑一边喘着气,我有些窘迫地抬头看他,升起一丝愠怒。   “你刚才为什么突然跑起来?”   “抱歉,小曜,我只是想体会一下......私奔的感觉,”他笑得弯起眉眼,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我接了一个新剧本。”   “什么?”   我还没有从他突然的转折里回过神来,就听见顾鸣生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剧本里的其中一幕是我带对方在雨中私奔,原台词和刚才那句一样,只是我把‘父母’改成了‘经纪人’。”   我终于反应过来,不悦中混杂着莫名的失落,“所以你刚才是在拿我练手和演戏?”   顾鸣生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似乎在犹豫些什么,琥珀色的瞳孔闪烁着夺目而认真的光,在许久后轻声说。   “刚才只是一幕戏,但在第一次读到剧本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这辈子一定要私奔一次,那我希望那个人是你,也只是你。”   他的嗓音一句一顿,揉搓着化不开的温情,沉淀在望向我的眼底。   “这一次不是演戏了。”   “小曜,你愿意和我一起私奔吗?” 第61章   顾鸣生的话音轻柔滚烫,直白得毫不遮掩,像来势汹汹的第一场春雨,砸落在贫瘠了一个冬天的枯木草地。   他是浪漫与现实的复杂混合体,矛盾但又合理地存在于这世上。一句字音,一个眼神,都化作了一场盛大的心雨,在我的灵魂深处动荡着倾泻而下。   我没有坚守住最后一层壁垒,被他迷惑的深情钻进了空隙。   他实在太狡猾,每一句真假难辨的情话都因为一点夸大而凸显得更加动人。真真假假,也不再那么重要,我切实地拥有了他,或拥有过他,就已经足够。   这场私奔在陌生的城市,没有任何人打扰的街道。我与顾鸣生并肩走在一起,谁都没有开口,距离却无限接近于0。   这不同于身体上的亲密接触,更像是来自灵魂的频率颤动。所有糟心的事与人都短暂地消失不见,唯有他的一举一动占据我全部心神。   我们走过绍城的景点,或是停顿,或是拍照留念,就像一对真正的情侣与一场再普通不过的约会,在时间匆匆流逝后来到最后一站,由顾鸣生主动提出的现代艺术展览馆。   “下个月他们就会来燕城展览,我本来打算等到那个时候再去参观,没想到这么凑巧,可以借助工作便利提前看到。”   顾鸣生戴了口罩,只露出一截高挺的鼻梁与含笑的眼眸,蕴着少有的喜悦。我跟随他一路看下去,并不觉得无聊,但也看不出多少名堂,只觉得每一幅作品都很美,却也美得云里雾里,横竖颠倒也不妨碍观看。   走过长廊,我停在尽头的一幅巨大画像面前,由玻璃罩严密地保护着,厚重的油彩笔触鲜艳明媚,几乎在第一眼就带来了极为强烈的视觉冲击。我站定了很久,才看出凌乱叠加的颜色下竟然是一个女人的侧脸,如果不细看,只会觉得这又是一幅抽象的风景作而已。   “这是肖冷的作品。”   顾鸣生的声音从后传来,他站在我身边,一同看着这副画。   我不由地问:“他很有名吗?”   “是一个很厉害的前辈,当初这幅《爱语》拍到八百万的高价,他却选择了无偿捐给画展主办方。”   我原本对这幅画没有多少触动,听完顾鸣生的话后顿时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画家产生些许敬佩。就连眼前的作品似乎也不再那么云里雾里,多了几分抽象的美感。   “画里的模特很美。”作为外行,我找出唯一能看懂的点赞赏道。   “这个女人不是模特,是肖冷的妻子,”顾鸣生笑了一下,“他们结婚十年,从同学到婚姻,一直都是圈里的模范夫妻,很恩爱。”   我了然地点头,有些欣羡地说:“原来这幅画是他送给妻子的礼物,难怪拍出九百万也不卖了。”   顾鸣生摇了摇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早在几年前离婚了。”   “为什么?”我有些意外,下意识问道,“你不是说他们很恩爱吗?”   “刚开始很多人都像你一样不解,直到到后来才知道,肖冷在婚姻的第三年里就出轨了。”顾鸣生嗓音平淡,“作这幅画的时候他已经和妻子分居,一直与第三者居住在一起。”   好像给一个童话突然拼凑上一段极具荒谬的现实主义结尾。我顿了很久,才找回声音:“那他......为什么要画这幅画?”   “这个只有他自己知道。”   顾鸣生看向我,眼底划过道细微的波动,他缓缓说:“专业课上,老师给我们讲解过这幅画,每一笔都能看见创作者的用心,几乎看不见技巧,只有情感的倾注。相比肖冷的其他作品,《爱语》称不上最好,但因为背后的故事,成为了最具有争议性的一幅。”   我看了那幅画很久,复杂地说:“……他是个矛盾的人。”   “每个人都是矛盾的结合体,你能说他是个道德諵風獨家败坏的人,是一个失败的丈夫,但却不能说他是个不成功的艺术家,或是不爱他的前妻。离婚之后,肖冷的每三幅作品里就会有一幅与他的前妻有关。”   顾鸣生的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似乎发出声悠长的轻叹,我不清楚他在叹息什么,又或是有什么其他意有所指。   而一句‘矛盾’,也同样适用于我。   我大概做不到像这个画家一样,与新欢怀念旧爱,却依然没有好到哪里去。不过是两个同样糟糕的人比比谁更败坏一样,哪怕胜出也不会感受任何喜悦。   走出画展时,顾鸣生问:“下一站要去哪里?”   我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说:“不早了,先回酒店吧。”   “小曜,”他似乎是笑了,口罩下的唇微微弯起,“你这样说我会误会你是在暗示什么。”   我怔了一秒,然后忍不住笑了两声,对上他的目光说道:“你要误会也没有关系。”   顾鸣生的神色似是暗了一瞬,“真的吗?”   “嗯,”傍晚的天气也仍然有些闷热,我收回视线,“走吗?”   “走。”   几秒后,顾鸣生低笑接道。   赵泉大概是刚刚看完景点回来,脸被汗蒙的红扑扑,手上还拎着袋飘着焦香的烤串,在我与顾鸣生走出电梯时直直地撞了上来。   “林曜哥?你回来了,这是......”赵泉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顾鸣生,突然露出一副惊讶的神情,磕磕绊绊地说,“你是不是上次那个......顾哥?”   “是我,你是叫赵泉吧,”顾鸣生摘下口罩,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我刚好在附近工作,顺路过来看一下林曜。”   “哦,哦。”   赵泉拘谨地摸着头,看起来还想问什么,但又发现顾鸣生都已经解答了,于是只能说:“那你们好好玩,我先回去吃夜宵了。”   我在一旁忍不住提醒:“晚上别吃太油腻的,小心明天工作的时候闹肚子。”   “就这么一点点,没关系的,林曜哥咱们明天见。”   赵泉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赶忙拎着烧烤回了自己房间。我刷开隔壁的门,刚刚把房卡放进卡槽,身后就传来一阵锁门声,紧接着背后贴上顾鸣生温暖的身体。   “小曜,”他抱住后轻轻吻了下我的侧脸,“我今天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你推荐的地方都很不错。”我说道。   “我不是说这个。”   顾鸣生凝望着我,“今天是我们确定关系后第一次约会。”   我眨了下眼睛,迟疑地问:“这和我们之前出去有区别吗?”   “当然,区别在于——”   他捧住我的脸,低头吻了下来,我垂下眼,回应着顾鸣生,一路后退直到背后陷入柔软的床,来自他的气息包裹在周身。   顾鸣生凑在耳边呼出痒痒的热气,“之前我不能这样对你,但是现在可以了。”   我故作认真地对他说:“你之前要是敢突然做这种事情,我肯定会先给你一拳。”   不知道是哪个字戳到了顾鸣生的笑点,他埋下头吃吃发笑,“小曜,以后这个时候就不要再说这种败风景的话了,好吗?”   我说好,但也在笑,好像真的和顾鸣生说的一样,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放下一切陷入纯粹的开心了。   他的动作比以往更加温柔,一边细细地吻我作为安抚……   (删减小车)   这晚顾鸣生做的格外疯狂,并不是有多么粗暴,而是头一回反应来得迅速又多次。说好去浴室清洗,我却又被顾鸣生故作委屈地央求着试了其他姿势,估计有一段时间,我都会不想看见卫生间里的镜子。   “好想在这里再多待几天。”   顾鸣生抱着我,温热地呼吸流连过我的耳鬓,像是轻柔的羽毛拂过皮肤,带着说不上的舒适与微痒。   我有些困倦,也因为刚才的事情还在闷气,于是随口说:“工作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你明天早上就要走了吧。”   “嗯。”   顾鸣生的嗓音有些低,“明天下了高铁就要回组继续拍戏,一直忙到凌晨。”   “那你现在还这么有精神。”   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没有继续发脾气的心思,翻身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   “晚安,顾鸣生。”   他似乎笑了一下,然后说:“晚安。”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一个从未出现过并且毫不现实的梦。   梦里的顾鸣生躺在身侧,慢慢说着很多我听不清楚的话语,片刻后他突然凑得很近,连呼吸都拂过脸颊耳畔,我看不清他的情绪,唯有一开一合的唇与低沉有力的声音。   “小曜,你可能不相信,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相信。”   我想问他是什么,可是梦里的我开不了口。   “我爱你,”他轻声说,“我爱你,从很久以前开始。”   他真实得不像话,从语气到触感,都像是实实在在地围绕着我。   我想这是我做过的最荒谬也是最偏离现实的一场梦,而真正的顾鸣生永远不可能像梦里那样温柔而坚定地选择我。 第62章   厚重的窗帘阻挡来自外面的光,房间暗沉一片。时间像是停止流动,分不清是清晨还是正午。   床头柜上的手机执着地亮起,我迷迷糊糊听到铃声,想要伸手去接,去被顾鸣生忽然的动作阻碍在半路。   他先我一步拿过手机,不知道在上面做了什么,声音在几秒后戛然而止。   “......谁打来的?”我并不清醒地问道。   “不用管他,再睡一会。”   顾鸣生把手机放在一边,低头亲了一下我的额头,便起身去洗漱。他要赶中午的高铁,必须早点准备,我依然被困意围绕,迟钝地应了一声好后继续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是因为一阵突然的香味,顾鸣生已经穿戴整齐,拎着早餐走了进来。时间比我想象中充沛,我洗漱完后与顾鸣生一起坐下吃起早餐。   期间,经纪人打来一个电话,和顾鸣生聊起行程。我在一旁没有出声,突然想起清晨那通被挂掉的电话,于是拿过手机点开通讯录。   奇怪的是上面并没有显示任何未接来电,如果不是我分明记得顾鸣生的声音和动作,几乎要以为这是不是另外一个逼真的梦境。   顾鸣生还在和经纪人说话,想要问他的想法也只能姑且歇下。我起来换上衣服,好在来之前为了防止突发情况,我在原本的基础上又多带了一套,只是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是这样的‘突发情况’。   “开机时间推迟,主演出了点事情,组里上下还在忙碌,我可以晚一点再过去。”   挂掉电话,顾鸣生过来贴上了我。同组的演员出事,他的嗓音反倒含着些喜悦,我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又被他压回了床上。   我发现每次做过之后,顾鸣生都会在一段时间里变得格外黏人,温存期仿佛怎么过不完一般的绵长。比如这个时候,他说着说着又开始不安分地动起了手,却也不是富有暗示性的动作,好像只是想这样碰着我,肌肤贴着肌肤,感受心与心相隔跳动的频率。   “你怎么这么有精神?”我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既然可以晚点过去,那你就再休息一会。”   “不了,我想陪陪你。”   他朝我一笑,唇向上勾起眼尾泛着温柔的涟漪。也许是看得多了,这样近距离的美貌都不足以让我像从前那样心悸不止,但仍然会感到一些恍惚,不敢相信在这么多年后,这个叫顾鸣生的人真的属于了我。   虽然这是一个短暂的,虚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的美梦,但我依然感到一丝难言的窃喜。人总会犯错,出于抵抗不住陷阱里的蜜糖,出于一时的鬼迷心窍,所以明知是错误,也会忍不住一脚踏进去。   顾鸣生望着我,眼底闪烁的深意似乎在向我暗示些什么。好在做这种事情时,他并不会用言语毁坏气氛,他似乎更加喜欢一点点靠近,先是试探着,用鼻息与眼神纠缠着,然后再慢慢吻上我的唇。   这个吻不带欲望的成分,循序渐进地温和交缠。在这一刻,他身边没有那个讨厌的杜宇琛,我也没有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他彻底地属于我,我也彻底地属于他,我们好像一对真正的情侣,拥有一段可以放在阳光下的关系。   这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奢望,在我短暂地迷蒙后又恍惚着清醒,伴随一道突兀的敲门声,让唇上的温度霎时分离。   “这么早,是不是酒店的服务生?”我回过神,推开了他,“你过去看一下。”   顾鸣生蹙起眉,半是不情愿地起身,“我明明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应该是你的小跟班过来找你。”   “什么小跟班,你是说赵泉吗?”   我顿时有些好笑,“别让他听见你那么说,他也是有脾气的。”   “知道了。”   顾鸣生一笑,起身走去玄关,片刻过后传来开锁的声音,直到过去很久也没有其他动静,蔓延出一股奇怪的安静。   我本以为会有赵泉充满元气的声音,只是等了半晌还是宁静如初,有些不解地下了床,边走边问:“是赵泉......”   我停下脚步,戛然而止。   曾经很多次,我都在脑海中幻想出过类似的场面,等到再也没有退路的那一天,究竟会是怎样一副局面。   但那本应该在遥远的未来,而不是毫无防备的线下。我看着站在门外的陈锋,所有幻想与冷静都在这一刻轰然塌陷,耳边嗡嗡作响。   他穿着普通的常服,拎着一个礼品袋,目光越过顾鸣生,径直凝望向了我。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陈锋露出这样的神情,不是愤怒,质疑,也不是悲伤与失望,他彻头彻尾地看不见了喜怒,一双漆黑的瞳孔折射出心悸的冷漠。   我想要开口解释什么,告诉他事情并不是他所看到的那样,可是身体不听使唤地僵滞在原地,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   他只是那样看着我,就好像给我判下死刑。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直到很久,陈锋的嗓音才在房间中响起。我掌心冰冷,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变调的:“不是。”   “林曜,”他说完顿了一下,“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我宁愿陈锋骂我,失望地指责我,也不想看他用这副疲惫到了极致的嗓音平静叙说。他的身上好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我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让我从未像此刻这样心慌。   “陈……”   “我是过来道歉的,关于上次的吵架,你肯定不会意外,谁让每次都是这样的结局,”他打断我,似乎自嘲地扯了下嘴角,“我无论怎么样你都可以冷眼旁观,而你只是往后退步一点点,我就忍不住犯贱地过来求你原谅。”   “可是林曜,我真的有点累了。”   陈锋仿佛看不见顾鸣生的存在,他的眼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影子。要把这五年来所有埋藏在深处的话语在这一刻说完,像走到尽头后突然爆发的导线,在我的心尖引燃。   我不想听再他说下去,他从来都没有说出过一句我爱听的话,在从前的每一刻,也在此时此刻。   “你不用解释什么,我一直都知道你心里没有我,只是出于愧疚才答应我那个时候的要求。你可能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是林曜,我又不傻。”   他低声笑了一下,不知是笑我还是在笑他,“我只是太盲目了,才会原谅你做出的一切,我以为迟早有一天你会感动,但是我错了。”   “......对不起。”   我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音都苍白到了极致。我想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也不想再听到我假惺惺的谎言。   “林曜,这是我第一次和你说这些话,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陈锋似乎下定某种决心,不重的声音像是庄重的宣言,一句一顿钉在我的心头。   “我当初救你从来都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这是我做出的选择,不是你逼着我去做,我只是想要让你看到我的决心,因为除了这个,我拿不出其他更好的东西去留住你。我那个时候是傻,做了很多错事和不可理喻的决定,看到你因为亏欠弥补我时我的确开心过,可是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也从来没有自我感动地觉得你亏欠了我什么。我因为爱而付出,你因为愧疚付出,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平等。也许当初我不应该用那种理由逼你作出决定,谁让我无论做什么,都比不过别人一句甜言蜜语。”   字音纷沓落下,谁都知道陈锋话中的意有所指。顾鸣生沉沉看着他,眼底翻涌数不清的情绪,最终缄默地平复而下。   我想要反驳,喉咙却像是被扼住一样不能呼吸。陈锋从来没有一次性说出过这么多话,直到最后嗓子都开始泛哑。   他低声说:“林曜,你能过来一下吗?”   双腿不听使唤地朝他走去,我怔怔站定在陈锋面前。他垂下眼眸,将手中的袋子递给我,全程没有看我一眼,也没有说一个字,也许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我不想进来,也不想知道你们昨晚都做了什么,本来想着这么早,你应该还没有吃早饭,就在附近买了一个蛋糕,但是我想你现在可能吃不下了。”   陈锋后退了一步,他第一次在我前选择向后的方向。在一步之遥里拉开一道鸿沟,用小刀在木质方桌上刻下一条鲜明的三八线。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抱住我。   “林曜,我们分手吧。”   这句话很轻,很平静,没有任何波澜起伏。直到过去很久,我才意识到这并不是一句普通的询问,而是在说分手。   他明明才歇斯底里地说过不同意,才红着眼睛让我不要提那个话题。他表现出可以包容我的一切错误的深情,可是到了现在,还是被一句‘我们分手’就轻松地抵消掉。   “好,”我僵滞地点头,听见自己在说,“我们分手。”   陈锋眼底划过一瞬我也看不懂的暗光,有什么东西在逐一破碎,直到再也拼接不起来的形状。   他没有再看我一眼,转身走向来时的方向,连带某种刻骨铭心的东西,从我的心上一并抽走。 第63章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以这种方式与陈锋结束。和平,短促,称得上最体面的分手。   这是我五年前刚和他在一起时就渴望得到的结果。可当陈锋真正说出‘分手’两个字的刹那,我像是一脚踩空从高处往下坠落,没有所谓的如释重负与丝毫喜悦。   我突然意识到,我与陈锋纠缠的这五年并不是一个数字,而是四季轮回,真实存在的无数个日日夜夜。   他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地选择离开,给我们的感情打下最后的判决。或许他已经将这句话在心底想过无数遍,而现在,只是找到一个说出口的最好时机。   房间透着无言的沉默,顾鸣生站定在那里,许久才朝我走来。他似乎想要抱住我,又或是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我没有来得及思考,侧身躲开了他的动作。   顾鸣生伸到半空的手在停顿过后慢慢垂下,半晌变为一句轻声的话语:“小曜,你先坐下来休息一会。”   “早上那通电话是陈锋打来的吗?”我抬起头,直直地问他。   他抿了下唇,没有说话。此刻的无声比任何言语都要来得清晰奏效,我忍不住扯了下嘴角,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顾鸣生,我已经做到不去管你身边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你又为什么要来擅自左右我的想法?”我注视着他,一句一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眼神暗了下来,“我以为你并不在乎他。”   在乎,不在乎。这些在字典里标有清晰注解的词语被打碎了揉乱,分不清哪一个才是正确,哪个才是我真正所想。   又或者说,这还重要吗?   “无论我在不在乎,你都不能替我做出决定,这是我与陈锋之间的事情,和你无关。”   心口闷得发疼,想要快速找到一个人去转移这份难以忍受的痛楚,谁也可以。   而顾鸣生就这样直直地撞了上来。   他神色骤然滞了一瞬,好像定格在那里,几秒后才终于扯了下嘴角。   “抱歉,这件事是我做得过分了,”他说完这句话,安静地停顿了很久,“你要追上去吗?他应该还没有走远。”   我看着顾鸣生的双眼,不住有些荒谬地笑出声,“我为什么要追上去?我们已经分手了,他刚才亲口说的,你没有听见吗?”   他似乎并不觉得这有多好笑,无数话语都透过一双眼沉默地传递而来。我狼狈偏过头去,恍惚着空白了许久,身体兀然落入一个夹杂淡香的温暖怀抱。   “别哭了,”顾鸣生按着我的后脑,低沉的嗓声在上方响起,“小曜,已经没事了。”   “谁说我哭了......”   我张口想要反驳,一出声却是颤抖的声线,陌生得几乎不像是从我喉咙里发出。我埋在顾鸣生的肩头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湿润的液体不住从眼眶下坠,无法控制地晕湿一片布料。   顾鸣生毫不在意地抱住我,轻轻顺着我的脊背。我从来没有这么难堪过,眼泪全都不停劝的簌簌往下流,只能咬住唇压下声音,所能看见的世界已经模糊一片。   我想了很多,很多光怪陆离的,毫无意义的事情。如果我没有出差,陈锋是不是就不会特意赶过来?如果我没有给他房号,陈锋是不是就不会找对房间?如果我没有和顾鸣生发展出这段错误的关系,陈锋会不会就......   他会不会就不会提分手,还像从前那样吵完别扭完,就又继续好好的在一起?   顾鸣生想要留下来陪我,他的经纪人却再次打来电话,几分钟的时间像是有一个世纪漫长。他脸色阴沉地挂掉电话,歉意地告诉我他现在不得不回去工作,剧组已经确定了开工时间。   我没有理由留下他,在顾鸣生那里,工作永远是不可动摇的第一位。哪怕他表现出多么的不舍,多么的关心,我也知道他并不会为我做出任何改变。   他或许喜欢我,但他的感情永远不会像陈锋那样来的直白而热烈。   顾鸣生离开后,房间又只剩下我一个人。蛋糕安静躺在袋子里,上面的logo很眼熟,来自一家在绍城很出名的蛋糕房。   我已经收住眼泪,用最快的速度换上成年人该有的冷静自持。直到甜甜的草莓味伴随奶油触碰到味蕾,好像成为一个奇怪的开关,让本来止住的泪水又无法控制地湿润了眼角。   很奇怪,我甚至都不理解这种悲伤到底从何而来。也许是陈锋给这份蛋糕施展了什么魔力,每一口都由甜裹挟着苦,顺着喉咙涩涩化开,流淌进五脏六腑。   而现在,我失去了陈锋给我的最后一样礼物。   手机响了一声,是赵泉发来的消息。他说他被昨晚的烧烤吃坏肚子,现在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工作只能稍微往后推一推,配图了一个流泪的小黄豆。   我回以他‘没事,你今天好好休息’,余光突然看见一条三分钟前来自陈锋的消息,心脏几乎骤停。   只是点开的那一瞬,又好像是被冰水从头泼到了脚。   陈锋:我等会回家收拾东西,尽量赶在你回来前搬走,钥匙我留在厨房的桌子上,等一切都结束,我们再也不要联系了。   我反复地看着这段文字,自虐一样在脑海中补全陈锋的声音。打字的手指有些轻颤:其实不用那么匆忙,我不介意。   陈锋:但是我介意。   他回的很快,像是完全没有思考。   陈锋:林曜,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   这两句话是他最后施展出的一丝善意,在习惯被偏爱之后,我几乎要忘记陈锋对待别人的冷漠疏离。   而现在,他也把我划分进了‘别人’的范畴里。   我想要给他打一通电话,想要再问一问他是不是真的想好了分手。这一念头在心底沉浮,我却最终什么也没有做,机械地给他发过去一个‘好’。   无论是一次还是二十次,我都知道陈锋的答案不会改变。他向来坚决又固执,尤其在喜欢我这件事情上做的淋漓尽致。现在,他也以同样的态度对我说出了分手。   我好像真的弄丢了他,这一次不是做梦,也不是平白无故的幻想。陈锋总说害怕我会抛弃他,可最后先抛弃我的人,明明是他。   我头疼得厉害,浑身都难受得不像话,只能把自己埋在床上,在清醒与睡梦中来回挣扎。半梦半醒间,突然想起不知是谁说过的一句话,人往往不见得会因为看见别人痛苦从而后悔,真正后悔的时候大多是自己感受到了痛苦。   我终于体会到陈锋一直以来的痛苦,只是这场后悔来得太迟了一点。   出差还剩下最后一天时间,好在工作的进程几乎拉满。我庆幸所有采访都完全在陈锋来之前,让我在情感和工作中得以保留住了一个。   赵泉那天的腹痛来得好巧不巧,我也只能用这一天调整完心情,第二天又换上面具去正常社交。可尽管这样,向来大大咧咧的赵泉也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他小心翼翼地出声:“林曜哥,你这里打错了。”   我晃了一下神,思绪才回到面前的电脑上,看着惨不忍睹的排版页面,有些窘迫地说:“知道了,谢谢。”   赵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几分钟后还是没忍住说:“林曜哥,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然剩下的就交给我来做,你先去休息一下。”   我摇头,“不行,我们本来就分工好了,你前面几天也工作的很辛苦,还是让我来吧。”   赵泉说:“可是你这样的状态工作效率也不高,回过头检查也是一个大工程,不如全部交给我来做,说不定还能提升效率,林曜哥,你就放心去休息吧。”   他絮絮叨叨地把我从笔记本边推开,话里话外都是藏不住的关心。我只能点点头,扯出这两天来第一个笑容,“那就麻烦你了。”   赵泉似乎愣在那里,看着我犹豫地眨了下眼睛,“林曜哥,你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情?”我故作轻松地把笑容扯得更大了一点。   谁料赵泉像是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是我好像从来没看见你露出这种表情过......林曜哥,你要不还是别笑了吧,我有点害怕。”   听到这话,我是真的忍不住笑了出来,疲倦许久的心终于鲜活了那么一下,“行了,那我不笑了,你好好做,我不打扰你。”   这回赵泉才像是放下心,点点头就继续投入进了工作。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心情也像是被储存进一个透明的箱子里。我看得见,却又与它保持一定距离,不至于觉得过分浓烈,只偶尔会觉得恍惚。   这一天,我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完全调整好了心情,可这种自信在我回到燕城后彻底分崩离析。   周围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致命的熟悉。我与陈锋无数次走过的接道,与他在周末习惯去逛的超市,总会忍不住驻足停下的篮球场,因为矮了一截而差点摔倒两次的台阶。   我甚至能想起当时陈锋是怎么在一旁笑我,虽然他还一边扶着,一边没有藏好脸上的紧张。   这里到处是我与他生活过的痕迹,走过的每一条路都伴随陈锋的身影和气息。我恍惚间听见陈锋在我耳边絮絮叨叨的抱怨,他的嘴里总是说不出几句好话,不是拐着弯的说我,就是抱怨其他。可这种在曾经觉得厌烦的事情只要一想到再也听不到了,竟然都会觉得那时的他其实傻得可爱。   “林曜。”   有一瞬间,我好像真的听见陈锋的声音随风入耳,真切的都不像是从脑中幻化。我不禁好笑,心莫名颤了颤,直到耳边又一声——   “林曜。”   这一声音熟悉,短促,我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幻觉,回过头对上来自身后陈锋的视线。   他站在那里,穿着普通的T恤长裤,头发似乎又长了一点,与瞳孔一样泛着深黑。他看着我,什么也没有做,周遭一切就都在我眼中黯然失色。   我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看见过陈锋,没有把他看得那么细致,从每一根发丝再到他嘴角的弧度,几乎要忘记我和他上一次见面就在两天之前。   也几乎忘记,现在的我们已经没有了任何关系。   --------------------   分开是暂时的,小陈不会be 第64章   四周能听见行人的交谈,车铃的脆响,和不远处小区楼房里小孩的叫声。   唯独我与陈锋之间蔓延开无边的安静,像是淌到脚边却无法躲避的浑水,让我僵滞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他朝我慢慢走来,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我才注意到他手里拿了什么东西,装在袋子里看不出形状。   “这是最后几件东西,其他的我前面两天都带走了,”陈锋向我解释,说完默了一会,“钥匙我放在厨房桌子上了。”   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将早就说过的内容再次冷硬地重复。   我还是无法思考,连带声音也不能很好的工作,干涩地吐出一个字:“好。”   于是又是一阵沉默。   “他没有陪你回来吗?”陈锋突然问道,听不出平调声线里富有的含义。   “谁?”我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才意识到什么,心多跳了几拍,“他还有工作,两天前就回燕城了,而且我和顾鸣生不是你想的......”   “你不用告诉我这些。”   陈锋打断了我的声音,他从前很少会这样做,而现在似乎可以理所当然的不去在乎我的感受,留下一句略带些讽刺的话:“林曜,如果你是真心想要解释,就不会等到现在这个时候才来告诉我了。”   他用一句话堵住了我后面所有想要说的内容,似乎已经看穿我这点劣质的把戏。我的唇动了动,封闭在箱子里的情绪终于突破枷锁,在身体里肆虐流动。   “......对不起,陈锋,”我说的很轻也很慢,“这一次是真的,我对不起你,你要是恨我也没有关系,这些全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但是陈锋摇了摇头。   他真的变了很多,不止是性格,就连眼中流露出的沉默也开始裹上曾经没有的疲惫。我不喜欢他这样的眼神,又觉得无比可笑,让陈锋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分明也是我才对。   “就像你之前说的,我们都演得很累,不如在这里停下,总归好过继续纠缠。”他扯了下脸部肌肉,笑得不伦不类,“林曜,我不会恨你,但也不想爱你了。”   陈锋拿着袋子的手攥得很紧,指关节都了泛白,但他似乎没有察觉,在沉沉地呼吸过后继续开口。   “你回去吧。”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双腿灌了铅一样定在原地。陈锋似乎说完了所有想说的话,仓促地撇开目光,然后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有一瞬间,我看见他眼底划过的湿润,在狼狈流露出的前一秒快速逃离。   我怔忡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心底突然被密密麻麻的慌张占据,往前走出两步,无法控制地喊了出来:“陈锋!”   他的身影顿了顿,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单单这一声就用尽了全部勇气与力气。   我希望他能回来问我为什么叫他,能再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或是给我离别的拥抱,不是用这种冷冰冰的眼神贯彻到底。   可陈锋只是停顿了一下,便恍若未闻地继续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周围有行人投来奇怪的目光,我站在原地,眼前的世界在旋转模糊,甚至比那天看着陈锋离开时更为剧烈。   每次争吵,无论对错他都会选择先对我低头。他爱闹别扭,又放下得比谁都快,甚至给了我一种错觉——一种他可以原谅我所有错误的错觉。   我拖着沉重的身体,慢慢走进楼道,钥匙插进锁孔,向右轻转打开了门。难言的冷气顺着敞开的房间刺入皮肤,我低头看向地毯,上面已经没有了陈锋的鞋。   所有一切都和我离开前一样,客厅的矮桌上放着水果和零食,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的转动,可是哪里又都不一样。衣柜里属于陈锋的位置空空如也,洗漱台上紧紧挨着的两个水杯只剩下一个,所有成双成对的东西在一夜之间消失在了这个家里。   桌子上静静躺在一把钥匙,我应该扔掉它,就像陈锋抹去他曾生活在这里的所有痕迹一样,我也要抹去他的痕迹。   我拿起那把磨损得厉害的钥匙,犹豫了很久,把它放进床头的抽屉。随着‘啪’的一声合上,好像给心也沉沉上了锁。   他来时轰轰烈烈,带着势必要打扰我一生的决心,走时却没有一点声响,把那些带有争议的,我们共同的回忆都留在了这个房子里,只带走几件衣服,和一些必须用品。   他把这五年来的所有东西都留给我一个人,彻底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我终于后知后觉地发觉,这也许是我与陈锋之间最后一次见面。   我仍然没有收拾好失魂落魄,在这场划下句点的关系里迷茫徘徊,生活的种种就向潮水一样汹涌地压来。   冯主编对这次出差结果很是满意,开会时特意表扬了我和赵泉。我正坐在那里出神,突然就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身上,顿时回过了神。   “林曜哥,冯哥夸你呢。”坐在身边的赵泉压低声音提醒。   我连忙起身,在冯主编升起不满的情绪前说起感谢的客套话。会议结束后,赵泉和我走在一起,他看上去有些担忧,问道:“林曜哥,你真的没事吗?这几天工作的时候我也经常看见你发呆。”   “没事,”我勉强笑了一下,“就是晚上没有休息好。”   赵泉说:“那你一定要多注意休息,感觉你在绍城的时候心情就不太对,我当时还想着你是不是和顾哥闹了什么矛盾。”   我脑海中蓦然划过顾鸣生的面,过了会才说:“你想多了,我和他能有什么矛盾。”   赵泉随口道:“那就是和嫂子闹矛盾了?总得有一个原因吧。”   我停下脚步,赵泉在走出几步后又迷茫地折返,紧接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磕磕绊绊地问:“真,真的是嫂子的事情?抱歉林曜哥,我就是随口一说......”   “没事,”我呼出一口气,平静地说,“我和他分手了,你以后也别再提了,回去工作吧。”   “......好。”   赵泉匆匆点头,埋下脑袋似乎有点后悔和战战兢兢。   我并没有怪他提起的意思,可话语里的刺却不由我控制。躁意从心底密密麻麻地蔓延,好像一旦碰上陈锋,我就再也冷静不下来。   人大概是世界上最矛盾的生物,哪怕我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爱他,每天却仍然在脑海中一万次划过他的脸。   这种感觉在深夜来得尤其浓烈疯狂,我不止一次在凌晨醒来,按着发疼的太阳穴坐在床头发呆,再难入眠。   习惯了身边人之后,这样再寻常不过的夜晚也变得格外难熬。   “幸好我没有烟瘾,不然整个房间估计都要变得烟雾缭绕了。”   我用自嘲的口吻对顾鸣生说起这个,他没有作答,坐在驾驶座里安静驶去前往他家里的路。   如果不是赵泉上午的那句话,我几乎没有意识到我与顾鸣生之间的问题。   从绍城回来之后,他就因为拍戏忙碌抽不出时间。小楠时不时给我汇报情况,我也只是敷衍地回一个‘谢谢’,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也没有了解的欲望,除了连轴转的工作,就是无时无刻的发呆。   这并不是一个良好的状态,我慢慢陷入一个看不见底的泥潭,需要有什么人在上面拉我一把,比如我唯一能信任的顾鸣生。   他今天的通告不是很多,小楠在微信里隐晦地告诉了我,这也许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和顾鸣生一起像从前那样没有顾虑的聊天。   我想的很好,可是在真正见到他时,这种想法便忽然消失。就连一个轻松的玩笑也覆上一层说不出的沉重,安静了一路。   直到抵达目的地,迟迟没有回应的顾鸣生才转头对上我的眼睛。   “小曜,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现在可以送你回家。”   “你确定要在你家楼下对我说这句话?”我几乎要笑出来,迎上顾鸣生晦暗的目光,“先上去再说,我可是一直在等你吃晚饭。”   他眼底的暗光忽明忽灭,直至被垂下的眼帘覆盖,再也没有多说什么。   我和顾鸣生像往常那样吃完晚饭,坐在电视前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不知道是怎么开始,又是谁先主动,我和他滚到了沙发上。   “小曜。”   顾鸣生抵着软垫,在混乱的一吻后与我拉开距离。   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在几道沉默的喘息过后欲起身离开,“抱歉,我还是先......”   我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没有废话,直接将唇压了上去。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顾鸣生这么被动,从在车里,到饭桌,再到现在这个时刻,他似乎有无数心事压在心底。   我不习惯这样犹豫的他,于是干脆扯开他的衣扣,一手解着自己。   “小曜,不对。”   我们断断续续地吻着,衣服都脱得差不多,顾鸣生却还是在试图躲开我的触碰。我坐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他鲜明的反应抵在腿根,可顾鸣生却怎么也不愿意做到下一步,生生抿着唇角,复杂地注视着我。   有一刹那,我好像在他眼底看见了一个不堪陌生的自己。   “为什么不对?”我僵硬地停下动作,哑着嗓子问他。   “你太激动了,”我感受到顾鸣生起伏的胸膛,随每一句话微微振动,“小曜,你要先冷静下来。”   “我现在很冷静,”我打断他,嘴角扯出一个笑,“顾鸣生,我想做/爱。”   他神色一滞,只是很快就被某种更加捉摸不透的深意覆盖。他望着我,也好像彻底看透了我,低声说道:“你想要做/爱,却不是想要和我做/爱。小曜,这不叫做/爱,叫发泄。”   “有什么不同吗?”   我胸口堵了一团火,乱窜着找不到出来的方向,忍不住用最恶劣的语气说:“你要是不做,我就去找别人了。”   一瞬间,天翻地覆。   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顾鸣生就已经欺身压上。富有侵略感的气息笼罩在上方,我终于从他的眼中读出一丝没有藏好的情绪,称为怒气。   “别再说这种话。”他沉声说。   我好笑地反问:“不是你逼我的吗?”   “小曜,我想再多给你一点时间,等你完全走出来以后,我们再......”   “什么叫做走出来?”我又一次打断他,一句一顿加重咬字,“顾鸣生,我们的事情和别人没有关系。”   我与他在缄默中对视,半晌,我没有忍住撇开目光,“你要是真的不想做......”   没有说完这句话,一个来势汹汹的吻就将后面的所有内容彻底粉碎。   我大脑空白了几秒,而后慢慢勾住顾鸣生的脖子,迎合他的动作。   顾鸣生说的对。   做/爱,本应该是肌肤相贴从肉体到灵魂的共振与爱抚,以动作描绘出爱的形状。   可我与顾鸣生之间没有爱意。   --------------------   大家七夕快乐! 第65章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发泄。   我抱着顾鸣生的身体,与他紧密相连,好似什么都不能思考,抛开一切,投入这场疯狂的性/爱。   “顾,顾鸣生......”   我像是条被搁浅在岸的鱼,仰起脖颈费力地喘息。他倘若未闻地将唇覆上,吻着,咬着,没有任何言语能抵得上切肤的触碰。   两颗心隔着胸膛剧烈鲜活地跳动着,恍惚间,我又一次找回了曾经活着的感觉。   心底空落的那一块,终于被细细填补上了缺口。   我不清楚与顾鸣生一直折腾到了几点,等到激情散去,只能透过窗纱缝隙瞥见一抹暗沉的天。顾鸣生伸手越过我打开床头柜,我下意识撇过目光,看见他手里拿的烟盒。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顾鸣生的嗓子还带些淡淡的沙哑,他说:“几个月前,烦心的时候会抽几根。”   我笑了两声,“你也有烦心的时候?”   “很多。”   他话里似乎蕴有道不明的深意,抽出一根含在嘴里,然后又拿出一根,递向了我。   我摇了摇头,他却望着我说:“你在车上的时候不是说了,如果有烟瘾,整个卧室都会烟雾缭绕。”   “原来你有在听我说话,”我扯了下嘴角,抬手拿过那根烟,“我还没有试过在这种时候抽一根。”   “我也没有。”   顾鸣生看着我,细微弯了弯嘴角,他笑起来总是喜欢嘴角上扬,脸部肌肉并不抽动,从每个角度看都是完美的弧度。   很美,但也很假。   或许是我曾见过他真实的一面,才总是不自觉得将他的一切行为放入‘虚伪’的待定区。   我没有烟瘾,也很少抽,就像我几乎从不碰酒一样,对于这些娱乐我总是缺乏一点兴致。   大学时我在舍友的怂恿下第一次抽烟,骤然涌入肺里的浓烟把我呛出生理眼泪。那时候我想不通人为什么都喜欢在失意的时候抽烟,这分明只会催化恶劣情绪的扩散。   顾鸣生垂下眼,点燃了嘴里的烟,他做起这个动作很流畅也很优雅,几乎不会让人想到他此刻正靠在床头,身上还留着没有消下去的吻痕和牙印。   我正准备拿过他手里的zippo,却被他抬手躲开,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便骤然放大顾鸣生的面容。   火星与他眼底的光忽明忽暗,像是勾出绵长的丝,顺着弥漫开的烟模糊了我的视线。等回过神后,我才发现嘴里的烟已经被点燃,说不上是熟悉还是陌生的烟味顺着喉咙闯入肺里,我咳嗽了几声,没有呛出眼泪,也没有觉得不适。   “经常在电影里看到这个动作,终于有实践一次的机会了,”顾鸣生弯了弯嘴角,对我说,“别抽太多,伤身体。”   我不住有些好笑,觉得他哪哪都透着矛盾,“知道伤身体你还递给我?”   “我只是觉得你会需要一段放空的时间,”他尾音拖得缓慢悠长,在这样的夜里透出别样的虚无,“小曜,别再去想那些事情,不愉快的记忆只要封在一角,等生活日复一日的过下去,你就会发现那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   在顾鸣生这里,我从头到尾都像是一个透明的人。他早就顺着蛛丝马迹剥离出我的内心,像是放在聚光灯下,赤裸裸地打量。   我闭上眼,嘴里弥漫苦涩的烟味,只是比起堵在心口的滋味竟然也要好上不少。   “我知道,可是知道不代表就能做到。”   他却说:“你只是在不甘心,对他那么轻易就放弃你而感到不甘,这本就是一件迟早会发生的事情,区别只在于是你先提出,还是他先提出。”   顾鸣生靠在我的身侧,每一声都不重,也都砸在我沉浮的心上。我心烦意乱地低下头,手里的烟不知什么时候抽到了底。   原来烟草真的有麻痹痛觉的作用,至少在这一刻,我和曾经不理解的自己达成了和解。   “你不明白这种感觉,”沉默良久,我艰涩地开口,“其实我到现在也不明白,我和他怎么就到了现在这一步。”   “小曜,你什么都知道,你只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才混淆了对他的感情。”   他似乎很平淡的就将这一切归咎于‘不甘’,‘混淆’,我多想困住我的只是这些,可那并不是。   有什么从未有过的感情吞灭了我,它一直都在那里,在陈锋离开的那一刻忽然疯长蔓延,把满怀自信的我拉下深渊。   但最终,我什么也没有对顾鸣生说出口,扯出一个笑容,低声说:“也许吧。”   顾鸣生也许是明白了,也许并不明白,他看向我的眼里多了什么,一种我看不明白却又不住心悸的深暗。他伸手拿掉我手里的烟蒂,然后慢慢俯下首,停顿片刻在我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吻。   “很晚了,休息吧。”   这个吻有些苦,有些涩,烟草的味道。   和顾鸣生的对话似乎止步于此,他没有再提起关于陈锋的只字片语,我也是。   走到这一步并不能把错误全都怪在一个人的头上,他只是引导者,而真正酿成这些错误的人是我。   我必须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无论愿意与否,都要做出取舍。   谁也不会嫌好处多,只是得到越多,与之对应的代价也越大。当握在手里的东西开始变得沉重,终究会有包不住的一天,我只能任其松手,眼睁睁地看它留不住。   就像曾经,陈锋明知道我们之间道路的艰难,也还是义无反顾地朝我走来,最终落得一个两败俱伤的下场。现在,我不能重蹈他曾经的覆辙,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慢慢忘掉他这个人。   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顾鸣生的戏份在不久后杀青,收到他发来的照片时我正好在工作。照片上的他穿着戏服,怀中抱着别人送的花束,在镜头里笑得温和而喜悦。   我回以他一个‘恭喜’,想起小楠说过顾鸣生会在六月初杀青,而一转眼,竟然就已经到了六月。   林诺的高考在下周进行,这几天我忙着工作,忙着回家,也忙着和顾鸣生聊天见面,一些沉重的事情似乎都在逐渐离我远去。   我慢慢陷入这个舒适的步调,梦见陈锋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心理学上说,梦境是一个人潜意识的延伸,当梦到一个人的次数减少,也正说明了潜意识的遗忘。我看到这句话后莫名印象深刻,下午与赵泉一起吃饭时,听见他犹豫不决的感情问题,便也下意识搬出了这一理论。   “可是不对啊,”赵泉听到后苦恼地咬着排骨,“我每次做梦醒来都感觉对她的印象更加深刻了。”   赵泉最近认识了一个女孩,是和他同一大学毕业的学妹,经过朋友介绍和种种原因加上了微信。当天他兴致冲冲地给我分享了这个消息,我问他你们进展到了哪一步,赵泉扭扭捏捏地说才刚刚知道了她的名字。   对此,我也不知道能给他什么好的建议。幸好赵泉虽然没心没肺了一点,对待感情还是很认真。尽管两人目前还止于网聊阶段,唯一一次线下见面也是因为女孩有工作上的事情拜托他,但赵泉还是在我这里绞尽脑汁地想了无数方案。   “我真的好想和她见面,可是直接约出来又感觉特别冒犯,我连她有没有男朋友都还不知道,万一她觉得我是什么轻浮的人就完蛋了。”赵泉叹了口气,“林曜哥,你说我是约还是不约?”   我实在有些无能为力,只能建议他:“先试探一下,问问她这周末有没有空,如果她表现出犹豫,那就再多给她一点时间。”   “可是我刚刚上网查,说是约一个人不能直接问她有没有空,而是要先确认时间和事件,比如说‘这周末要不要去看电影’,让选择更加具象化,才会大大减低被拒绝的可能。”   赵泉一边翻着手机,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还有,林曜哥你刚刚说的总是梦见一个人的原因也不对,我看上面说这分明是因为你的潜意识里一直有她,才让身体感受到了思念,替你见了一面这个朝思暮想的人。我梦见她,肯定是因为想见她。”   说完,赵泉脸有些红,他点开微信,下定了决心:“不如我直接一点问她吧,男人还是要主动一点才好,万一她对我也有意思呢?”   赵泉大概是脑补出了那个画面,咧嘴一笑,低下头在手机上一个字一个字的认真扣起来。我晃了晃神,耳边还想着他刚才那句不经意的话,伴随聒噪的嗡嗡声刺入大脑。   ‘这分明是因为你的潜意识里一直有他,才让身体感受到了思念,替你见了一面这个朝思暮想的人’。   后面的话我都没有听清,也没有注意赵泉是如何兴奋地告诉我‘她答应了’。好像一切事物都在离我远去,而埋没我的依然是属于陈锋的潮涌回忆。   他分明没有那么好,也不是我第一个或是最喜欢的人,甚至大多数时候都只会让我感到疲惫和无奈,却又好像无时无刻都离不开我的脑海。   哪怕只是赵泉随口一说的现在,我都能无法抵抗地,本能地想到他。   我厌恶沉溺在过去的自己,更厌恶这种无力改变的现状。找了一个借口来到洗手间,我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似乎比从前瘦了一点,试图扯起嘴角,面前的人却笑得虚假而疲惫。   我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把生活过得这么糟糕。   我想陈锋,想的快要发疯了。 第66章   林诺高考那天天气正好,步入夏季的燕城艳阳高照。   学校外面等满了心急如焚的老师家长和前来维持秩序的警员。我站在他们中间,奉妈的命令送林诺进考场。   “准考证,笔袋,身份证,都带齐了吗?”   “齐了齐了。”林诺嘴上说着,手里却不知第几遍的检查起来。   我揉了揉她的脑袋,“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了,以你的水平绝对不会差。”   林诺小声嘀咕:“我本来不紧张,被你一路光念叨这个,现在都开始紧张了。”   “那我不说了,”我哭笑不得地岔开话题,“等你考完,我带你和爸妈一起去外面吃顿好的,地点你来定。”   “这回总不是蒙我的吧?”林诺抓着上次的事情调侃我,“对了,要不要叫上小陈哥一起?他也算咱们家的一员了,反正爸妈也喜欢他,你扯个理由他们肯定不会怀疑。”   我一滞,锁住的情绪被这个突然闯入耳里的名字撬动起来,扬起一个不伦不类也有些糟糕的微笑,“不了,我们......他最近很忙。”   林诺并没有注意到我话语里的异样,听到后有些可惜,“这样吗?那好吧。”   考场外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学生,她和我打完招呼就匆匆过去找认识的朋友说话。我还停留在前面几秒因陈锋而陷入的空白,过了很久,才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   我并没有做好对林诺坦白的准备,对现在的她来说,这些事情还有些过于复杂,她不一定会理解。而现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周遭慢慢嘈杂起来,逐渐临近学生进考场的时间。林诺和分到同一学校的朋友聊着天,不知她们里面是谁先说了一句‘蒋老师来了’,就都齐齐看向一个方向。   我几乎也是下意识回过头去,目光撞上不远处走来的蒋秋时。   到现在,我已经数不清距离上一次和蒋秋时见面究竟过了多久,可在看到他的刹那,所有不清不楚的片段都忽然清晰地跃然而上。   蒋秋时也看见了我,只是镜片下的目光轻微一顿,便移开向别处。他看起来寡言少语,甚至有些冷淡得让人觉得无趣,在学生里的人气却意外得高。几个学生包括林诺在内都上前围住了蒋秋时,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这样的距离刚刚好,可以让我驻足在原地安静凝望着他,不用做出任何费心费时的反应,或是回顾上次的尴尬。   他还是那副没有任何修饰的简约打扮,只是看起来白了一点,也瘦了一点,衬衫袖口露出一截修窄的手腕,好像一把就能握住。   我目光晃了晃,脑中一时间想了些有的没的,都不那么重要的东西。到了入场时间,我对林诺做出一个加油的手势,她回头冲我一笑,晃着马尾和所有考生一起涌进考场。   也许是老天心生怜惜,收起了毒辣的太阳光。我突然在林诺离开的这一刻感受到了紧张,满脑子都是她等会在考场上的发挥表现。   如果没有来自身边这道突兀的打扰的话。   “林曜。”   他喊出了我的名字。   其实放在蒋秋时身上,任何举动都不能算是完全的‘打扰’。他来时就像风,像空气,等察觉时才发现已经和他离得这样近。   我偏过头看向他,在过了很久之后才加快心跳,一下子扰乱脑海中有关林诺的思绪。   “蒋......老师。”   ‘秋时’两个字在嘴边绕了一圈之后,最终被听不出亲近的‘老师’二字代替。   蒋秋时镜片下的眸色似乎暗了一瞬,也许只是我幻觉。他像往常那样平淡自然地问:“林诺的父母没有一起过来吗?”   我摸不清他突然靠近的态度,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留下那张‘不要再见面’的纸条后还主动找我聊天,只能简短地说:“家里人年纪大了,不方便在太阳底下站一天,准备等林诺考完后再一起出去庆祝。”   蒋秋时颔了颔首,“那边有给考生家长准备的休息区,你站累了的时候可以过去坐下。”   我应了一声:“好。”   他没有看向我,我也收回目光,带些掩饰性地望着考场大门。其实我和蒋秋时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话了,谁让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再也回不到过去那个状态。   相比起这样尴尬地沉默,还不如早一点斩断最后一点联系,走得越远越好。   陈锋的离去完完全全熄灭了我心底最后一丝焰火,那些蠢蠢欲动的,不该有的悸动已经让我栽了极大一个跟头。我不至于傻到在同一个错误上跌倒两次,顾鸣生是为时已晚,可是蒋秋时,至少还不算太晚。   “那我先去那边坐着了,”无数借口在脑海中纠成一团,我选出一个听起来最天衣无缝的理由说道,“等诺诺出来还要很长时间。”   蒋秋时说:“好。”   他站着没有动,视线也没有移动半分,我心底松了一口气,转身离开时伴随着一道说不清的失落,飞快地划过。   周围都是等待的家长,一群群聚在一起堵住了路。我走走停停,动得有些艰难,环视一圈等待区寻找空旷的位置,余光猝不及防瞥见走到身侧的人。   我转过头看他,足足怔了几秒,才试探着问出:“......蒋老师,你怎么来了?”   蒋秋时站在身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跟上我的步伐,此刻正波澜不惊地对上我的视线,淡然解释道:“阳光有些大,我和你一起去旁边等。”   我抬头看了一眼遮在云后的微弱太阳光,假装什么也不懂地艰难点了下头。   安静,还是安静,哪怕到处都是聊天的学生家长,伴随树上嘈杂的蝉鸣,我也还是感觉和身边的蒋秋时陷入了无止境的安静。   “抱歉,林曜。”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听见蒋秋时清冷的嗓音传入耳里,“这段时间我没有联系你,是因为......”   我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抢在他前面说:“是因为工作太忙了吗?”   他镜片下的眼睫颤了颤,遮挡住半片外露的深意。我根本不清楚自己怎么就突然说了出来,嘴巴好像不受控制,连大脑也是。   这根本不是聊天的好时机,在这个没有隐私的环境,还有不对的时间。   可我隐隐约约地知道,如果错过这一次,我与他大概永远都不会有一个合适的时机。   蒋秋时望向我,在无言的沉默中下定某种决定,缓缓开口。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我们之间的关系,”他很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我没有联系你,是因为我没有想好答案。”   我不意外地扯了下嘴角,“现在也没有想好吗?”   蒋秋时总喜欢把所有情绪压在眼底和心里,说出口的永远都是几句斟酌到了极致,才确定不会出错的话。   从前这牢牢吸引住我去探索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可是现在我停在这条道路的中间,累于继续走下去。   他没有开口,我已经忍不住说了下去:“蒋秋时,其实你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的话也是我想告诉你的答案。这些事情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错,现在我不会再让你为难,以后......我们就恢复学生家长与老师的身份。”   说罢,我又笑着加了一句,“不对,等林诺考完她就正式毕业了,我们连这一层关系也算不上,就像你之前在纸条上说的那样,我们以后还是别再见面了。”   这些话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难以说出口,迎着蒋秋时的目光,我反而一字一句说得迅速而流畅。   等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我竟然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像是发泄出压在心底许久的闷气。这大概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占据了这场关系的上风。   视线在空中交融,拉开出漫长的缄默。理解这两句话对蒋秋时而言似乎格外困难,他投来的目光深深勾入我眼底,好像在试图挖掘出那藏在暗处被我刻意掩去的不自然。   我率先移开视线,阻断了这场心跳加快的对视,刚刚维持住脸上的镇定,他的声音便再次随风带进耳里。   “林曜,你并不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   也许是出于个人癖好,或是什么其他原因,蒋秋时总喜欢完完整整地喊出我的名字。   这两个字不带任何亲昵的话音,只舌尖抵住牙膛,唇微微张开,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缱绻的音符,像是黏腻的糖化开后淌在心上,带着些难掩的烫意。   “那你直接告诉我,”我沉默良久,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蒋秋时,你究竟在想什么?”   这里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我与他都明白这一点。蒋秋时与我一同走出一段距离,远离了吵嚷的中心,慢慢停在一个没人打扰的空地。   好像连同我的心也平静下来,无论接下来听到什么答案都不会再有任何波澜。   “林曜,你应该明白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他深沉而克制地望着我,许多情绪都迟疑不决地压在眼底,“那天晚上也是因为一时冲动才会发生。”   我荒唐地看着他笑了,“我知道,所以我说那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不是。”   蒋秋时兀然打断了我,他抿平唇角,沉静的脸上少有地流露出几分动容,在细微地颤动。   他沉淀下了决心,一字一顿缓慢地开口。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目的,和你对我的那些想法。也许你以为藏得很好,可事实上那并不怎么成功。”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而后又听见蒋秋时的下一句。   “但你还是成功了,”他垂下眼睫,说的很轻很慢,“要要在家里很想你......我也很想你。” 第67章   心情好像在短短几秒里乘坐了一次过山车,我怔在那里,脑袋空白了很久才找回不稳的声音。   “......你再说一遍?”   蒋秋时没有犹豫,他清声说:“林曜,我很想你。”   对我来说,从蒋秋时口中听到‘想’这个字眼,完全不亚于旁人一句‘我喜欢你’。   他说什么都习惯藏一半在心里,头一次朝我吐出藏在后半段的那句真话。   心跳在骤然间攀升到一个可怕的频率,一同耳边的风声孜孜不倦地躁动不安。我目光晃了一下,看见蒋秋时的耳尖似乎红了一点。   “你……”我用手抵在唇下,试图让自己先冷静下来,“等一下,你是在说......”   “我想说,你是一个很好的人,”蒋秋时弯了一下嘴角,静静望着我,“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怀疑这一点。”   我突然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太对劲,一丝不安跃然盖住喜悦,迟疑地问:“什么意思?”   蒋秋时的目光闪了闪,里面似乎藏着某种很深的东西,依然对我紧闭。   他垂下眼帘,发出一声低声喟叹。   “林曜,我一直希望能早一点遇上你。”   他的唇不轻不重地张合,好听的嗓音吐出一句简短的回答,好似一把利剑戳破我心头摇摇欲坠的喜悦,又好像冷风呼啸着刮过,在阳光下滋生不出丝毫温暖。   这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拒绝前面总是会搭上‘委婉’二字。   我要是再听不出蒋秋时话语里的拒绝,就枉费我这几年在社会上的摸爬滚打。   我不禁笑了出来,在笑自己,也是在笑他,“所以你特意把我拉到这里,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就是为了拒绝我,好防止我继续对你死缠烂打?”   蒋秋时说:“林曜,我只是想当面告诉你我的心意。”   “那你说完了吗?”我反问道。   我从来没有用这样恶劣的语气对他说过话,在蒋秋时面前,我永远会克制一两分,尽可能展现出最好的一面让他看。   可现在这似乎不重要了,很多事情,在陈锋离开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蒋秋时也许感到了不习惯,但他并没有将情绪展现在脸上,只是原本就白的脸似乎又冷下了两个度,说出的话语也淬着冰,在深吸一口气后裹挟着不明显的挣扎。   “抱歉,我现在无法和你在一起,也不能给你任何承诺。”   每一句话都是彻头彻尾的拒绝,在跳出委婉的圈子后,我甚至觉得这样的回答更加直接有效。   可是说出这话的人分明是他,说出后露出一副隐忍受伤模样的人为什么也是他?   我早就知道蒋秋时身上有很多秘密,那也许是他的苦衷。但他不愿意告诉我,直到这一刻都仍旧选择闭口不谈,我就知道他口中的心意究竟有几分重量,又值多少真心。   “蒋秋时,”我看着他叫出了名字,“如果我说,我和陈锋分手了呢?”   他镜片下的眼底划过一丝波动,却没有多少意外,好像一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却仍然抿平着唇,一言不发。   有一瞬间,我终于明白陈锋总说的‘机会’二字。我给了蒋秋时无数个机会,甚至几乎就差那临门一脚,但他似乎永远都选择站在自己的世界里,冷漠而克制。   别人觉得是理智,是清醒,可我却头一次想骂他一句混蛋。   “我明白了,”我点点头,心底像是突然释然开来,“我们以后别再联系了,所有事情也都到此为止。”   这句话我早在刚才就对蒋秋时说出了口,只是那时仍然抱有一丝没有察觉的侥幸。但在这一刻,我是确确实实想要放下,身体都好像跟着轻了些,没有再看蒋秋时,转身离开。   有一刹那,微凉的指尖拂过我的手腕,蒋秋时想要抓住我,却比我的步伐慢了一拍,于是只能堪堪擦过。   就好像我和他的关系,自始至终都没有处在同一频率上,只有无数次错过。   “林曜,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   他微颤的嗓音随风飘入耳里,并不是什么挽留或是解释,而是一句哑谜般的轻叹。   我没有停下步伐,也许是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触碰到真正的蒋秋时,这句复杂的话对我而言也不再那么重要,在传入耳里的瞬间就轻轻消散。   翌日下午,林诺考完最后一场试,随奔涌出来的学生朝我跑来,欢呼着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又过去用力抱了下爸妈。   “我解放啦!”   伴随这道喜气洋洋的声音,我带一家人来到定好的餐厅,遵从了林诺的要求,是她喜欢的日料店。   爸妈已经陪我经历过一次高考,第二次也不再那么紧张,都笑眯眯的让林诺在假期好好玩,考成什么样都没关系。   但林诺显然很有志气,一边往嘴里塞寿司一边含糊地喊道:“我感觉这次发挥很稳,肯定能上燕大!”   我妈顺着她的脾气,“好好,能上能上,你吃的慢点,不够再点,等会咱们就去三楼逛逛,答应给你买的鞋,妈等下就帮你看看。”   爸也点头,言简意赅地说:“考没考上都没事。”   和其他家长比起来,我爸妈在学习这块格外开明。虽然也时常监督考试作业,要是考的不好也会说上两句,却从来不会逼迫我和林诺去达成什么要求。   他们都没上过大学,却比不少人活得豁达通透。我还清楚地记得当年走出考场,等了一上午的爸妈都难掩紧张地围上来,只字不提考试内容,发挥如何云云,也像今天这样带我去吃了一顿大餐,作为解放的庆祝。   也许是喝了点清酒的缘故,我想起不少往事。好像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一丝焦虑也随之消散不少,在林诺朝气蓬勃的笑声里,还有父母其乐融融的话语里。   我放下酒杯,找了一个借口走出包厢,在外头吹风时突然想起那天和顾鸣生的一支烟,微微有些心痒。   但想了想,我还是没有去旁边的店里买,站在外头放空自己。这些天大脑一直在高速运转,偶尔浮起陈锋与顾鸣生,昨天是突如其来的蒋秋时,还有林诺这两天紧张的高考......   一件堆着一件,几乎要我忘记歇下来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林曜?”   我被这一声突然扯回神,还没等细想就下意识转过身,看到身后一张熟悉的面孔,眉心跳了两下。   可现在收回目光已经来不及了,任寒在停顿片刻后朝我大步走来,他看上去有些意外和心急,等走近后才放慢脚步,好像若无其事地站在我身旁。   “你也来这里吃饭?”他的声音不太自然。   我只能点头,“嗯,妹妹刚考完试,陪她来庆祝。”   “高考吗?”   “对。”   他点点头,一时陷入沉默,这才两句话的时间,我就已经不想再呆下去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孽缘,我总是能在出来吃饭的时候碰上任寒。   明明我和他也算不上朋友,说是老同学还不如仇人来的贴切,他还总是莫名其妙地要往我眼前凑,顺带顶着一副‘你别误会,我就是来膈应你’的讨厌表情。   “我和同事下班过来吃饭,包厢太闷,就出来透一下气。”任寒好像看不见我脸上的勉强,自顾自地说道。   我点点头,“那你继续透气,我就先回......”   “我之前给你发的消息为什么不回?”   任寒转头看向我,斯文的脸没有控制住镇定,流露出一丝浮躁与冲动。我看着他闪烁的目光,突然觉得比起蒋秋时那股若即若离的淡然,任寒还是差的太远。   他们的长相实际是相似的一卦,都有一股子书卷气,乍看不惊艳,却越品越有味道。任寒明明对谁都是好说话的温和模样,只有每次看到我的时候成了易燃易爆的煤气桶。哪像蒋秋时,就算做出再惊天动地的事情,还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把情绪藏得严严实实一丝不漏。   想起昨天那场不太美好的收尾,我连带看任寒也有些说不出的烦,虽然之前我对他就没有什么好感,现在看来,也是烦上加烦。   “工作忙,应该是看漏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先回去了,不然我家人该担心了。”   鉴于任寒的前科,我说完就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大步走回店里。他果然还想像上次那样抓我的手臂,只是没想到被我落了空。   我按住门把手,正准备推开,耳边兀然闯入他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不轻不重地随风虚化。   “你不想知道陈锋的消息吗?”   心好像被人狠狠捏了一下,我滞了几秒,转过身去,极力掩饰住面上的僵硬与震惊,却还是没有控制住声音里的颤抖:“你说什么?”   任寒的神色好像深了一瞬,“看来你和他是真的......”   我顾不及他话里省略的部分,大步走去把任寒拉到一个更偏僻的位置,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怎么知道陈锋的事情?你和他有联系?”   任寒像是被我看的不自在,仓促地撇开目光后低声说:“没有,我和他唯一一次交流就是那天在电影院里。”   我慢慢冷静下来,沉默几秒后问:“那你怎么会知道他的事情?故意诈我?”   “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吗?”任寒转回头,有些恼怒地看着我,“他现在和我在同一个公司里,我每天上班都能看见他,当然清楚他的事情。”   这句话在耳边落下,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的一下炸开了。 第68章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竟然要从别人嘴里听到陈锋的消息。   “两个月前,销售部门空降了一个经理,听说和公司上层有关系。我是人事部的,一开始根本不知道那是陈锋,”任寒深吸一口气,“在食堂看见他的时候,我也很惊讶。”   我脑海一片空白,只凭本能地问:“他现在真的在你们那里工作?”   任寒冷笑着反问:“我骗你有好处吗?”   我张开嘴,却不知道该发出什么声音,所有东西都混乱地拧成一团,唯有陈锋的面容在越发清晰。   “他现在……还好吗?”   “挺好的,”任寒的眼神带着说不上的复杂,“和上面有关系,职位也轻松,大事都不用他去操心,当然过得很好。”   我听见自己紧涩的嗓音:“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   “其他方面应该也不错,听说他很受部门里女同事的欢迎,时不时就有人去打听他,要他的联系方式,”任寒打断了我,像是故意加上一句,“陈锋也没有拒绝。”   一句‘不可能’在嘴边呼之欲出,被我艰难咽了下去,刮着喉咙,有些生疼。   “林曜,其实我很早就想告诉你这些,可你一直都没有回我消息。”   任寒说这话时的表情有些嘲讽,我只能维持沉默,任由他继续说下去。   “那次跨年之后,何晋就在私下问了我你和陈锋的关系,我当时跟他说不知道,但是我看得出来陈锋看你的眼神,还有他对我的那些敌意,”他说完顿了一下,笃定地说,“你们分手了,对吗?”   就连一个外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实,我也根本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   我一言不发,作为默认。   “难怪,”任寒像是松了一口气,脸色也好上不少,“一开始我以为是他背叛了你,还在公司里假装是单身,我当时是想找你问清楚,既然这样就没事了。”   他平时见到我总是一副厌恶至极的表情,不是说‘那样做是错误’,就是指责‘你这样是不正常的’。今天难得给了我一个好脸色,也或许是察觉我心情不佳,终于知道收敛少许。   可‘背叛’两个字还是狠狠戳在我的心口,如撕开上面结的痂,把我一直以来试图忘记的东西再次摆在聚光灯下,残忍地作为观赏。   我脑中一会是任寒说的女同事,一会又是陈锋离别前冷漠的脸,好像完全错乱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后面又说了不少事情,我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浑浑噩噩地回到包厢,妈一脸不满地问怎么去了那么久,林诺也跟着点点头。   “我顺路去了一趟洗手间,排队等了几分钟。”   我说完后低头夹菜,作为掩饰脸上的牵强。   今天是林诺开心的日子,我不想因为这点私事打扰到她的心情。   更何况是这么一件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的私事。   在任寒提起陈锋的那一刻,我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彻底无视掉他。   但事实上,我根本控制不住走回去的腿,和迫切地想要听到任何关于陈锋消息的冲动。   爸妈和林诺聊天席间,我低头点开微信,往下划了很久,才翻出一个备注为‘任寒’的好友。   他的确在半个月前联系过我,发来一条‘有空聊聊吗’的消息,但被当时的我直接忽视,只能怪他在我这里的信用一直太差。   想了很久,我低头打出一串长话,解释了当时为什么没有回复,和对他刚才说的那些事情表示感谢。   任寒很快给了答复,告诉我没关系,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才怪。   我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还是保持住了面上的客套。与他聊了几句后问:对了,你现在在哪个公司上班?   任寒:科尚集团,问这个做什么?   随后他又发来:你是不是要去找陈锋?   :没有,只是随便问一下。   我发出这句话后忍不住扯了下嘴角,鬼才信。   任寒显然也是这样想。   他回道:你如果要过来,可以先给我发消息。   过了一会,他又加上一句:林曜,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分手,但他显然没有那么在意你,不然也不会每天像没事人一样,不拒绝那些女同事的殷勤。   我把上面每一个字都慢慢看下来,停留在最后那个句号上,回以他一个简短的‘嗯’。   “哥,你没事吧?”林诺的声音突然从对面传来,“脸色怎么那么差?是菜不好吃吗?”   我抬起头,“没有,可能是刚才被风吹得有点头疼。”   大脑已经形成一种惯性,不用多想就会自动生成一句谎言。林诺不疑有他,我妈在一旁叮嘱我多穿衣服,虽然已经是六月,但到了晚上还是要注意保暖。   走出日料店,林诺拉着我妈就要去楼上逛街。我和爸在后面慢悠悠地拎包,一路走走停停,脑海中依然挥之不去任寒说的那些话。   趁坐下休息的空当,我忍不住在搜索引擎输入‘科尚集团’几个字,紧跟着跳出不少内容,还有百科链接。   点进去后,越过一串长长的成就介绍和发展历程,终于来到公司股东名单。我目光从上往下扫荡,忽然停留在其中一个名字上。   陈正熙,里面唯一一个姓陈的股东。   我心跳得有些快,撤回页面后又输入‘陈正熙’这个名字,弹出新的百科,包括他的个人介绍。在看到照片的瞬间,我眼前的光也跟着晃了晃。   任寒没有说谎。   照片上的男人虽已到中年,仍然能看出一双和陈锋极度相似的眼睛。比陈锋更加精明且锐利,眼尾的皱纹也不减气势分毫。   直到屏幕自动熄灭,我才恍然从中回神。   刚认识陈锋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有不错的家庭背景。从他追求时不间断的礼物和示好,一直以来的坏脾气和打扮贵气的母亲,还有省去那场意外后的天价治疗费,只要我答应和他交往这一个要求。   他有时候太过任性,我时常想象不出究竟怎样的家庭才会养出这样的人。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优渥’竟然比我想象中还胜几分。   如今他终于回到自己真正的家庭,与父母达成和解,也拥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在离开我之后过上了更好的生活。   我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耳边好像有道声音在不停地嘲笑,笑我这些年是如何耽误陈锋,而现在的他又是过得怎样的好。   原来我想错了很多事情,包括我自以为是的‘付出’。那根本不是陈锋想要的东西,就好比他给我的那些,也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   周一那天我请了病假,冯主编鉴于我以往的信用,很快就批准下来。   我收起摆拍的药盒,从衣柜里翻出一件不常穿的短袖,为了以防万一又戴上帽子和墨镜,确认镜子里的人完全看不出长相,才拿上钥匙出了门。   早上八点,咖啡馆里来的大多是在科尚集团工作的白领。   他们脖子上挂着工牌,买完咖啡就匆匆走进对面的大楼,不是接着电话,就是频频看向手表。   桌上的咖啡已经凉了大半,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可以清楚看见对面的办公楼,手里掩饰性地拿着杂志,用余光不住瞥去。   这个决定很蠢,蠢到我自己都不愿意承认。   可是只要一想到陈锋,我便怎么也狠不下离开的心。   就这么一次,我告诉自己。   “这班真不是人上的,你知道昨晚我被老刘拖到几点吗?整整九点!等我到家收拾完,连美容觉都没的睡了。”   抱怨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我透过玻璃反光看去,是一个穿着OL装的漂亮女人。   她的声音有些大,还在对同伴说:“瑶瑶,你看我脸上的痘印,是不是特别明显?”   “没有,你不说我都没看出来,”另一个女生笑着安慰她,“你就是太容易焦虑了,都这么美了还是那么不自信。”   “你可别打趣我,我现在工作忙不过来,感情还一团糟......算了,不说我了,天天给你念叨这些破事,你都该烦我了。”   那女人说完像是想到什么,声音含着些暧昧,“对了瑶瑶,你和那新来的经理处的怎么样了?我这几天可是听说不少你俩之间的事情,快和我说说。”   另一道声音忽然小下去,过了会才慢慢说:“什么处的怎么样?他是经理,我是下属,当然就是正常同事间的相处。”   “同事会专门做早餐给人带过去?还有上周订的奶茶?”女人低声笑了,“刚才你多点的那杯冰美式也是给他带的吧?别狡辩了,小洛已经出卖你了,说你正暗戳戳地追人家呢。”   咖啡做好了,对话也在这里戛然而止。两个女孩拿上东西说说笑笑地走出店里,我鬼使神差地看过去,那个叫做‘瑶瑶’的女生长相白净,笑起来时脸上还有两个可爱的酒窝。   不好的预感在听到‘新来的经理’这几个字时来地尤为强烈,我目光追随她们走向科尚集团的大楼,忽然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心跳骤然一停。   车水马龙的街道隔断了咖啡馆与办公楼,白领们陆陆续续涌进公司,我终于等到心心念念了两个月的人——一个全然陌生的陈锋。   他刚从车里下来,似乎是有人专门接送。穿着一身西装,背脊挺拔,浑身冷肃,周身的气势与他照片上的父亲透出难言的相像。   陈锋平时总喜欢穿宽松的衣服,在打扮上更是从不上心,我第一次知道他穿起西装来会是这个模样,这么的……让人失神。   隔着遥远的距离,我只能瞥见他模糊的侧脸,那两个买了咖啡的女人也看到他,似乎准备上前打招呼。   陈锋转过身,我下意识低下头,耳边是雷点般的心跳。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看向的不是我,而是两个女人的方向。   叫做瑶瑶的女生把刚买来的咖啡递向陈锋,不知道对他说了些什么,笑得格外甜。   我盯着他们,手里的杂志被攥得变了形,而下一秒,陈锋接了过去。 第69章   我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陌生的感觉,在心底叫嚣着要把身体撕碎。   看见杜宇琛出现在顾鸣生家里的时候没有,被蒋秋时拒绝的时候也没有。可是当看到陈锋接过那个女生手里的咖啡时,我突然滋生出一股想要上前把一切都说出来的冲动。   他们并排走进公司,挨得很近,只差一点胳膊就能碰到。   就像上次那样,陈锋又只留下一个没有温度的背影。   入喉的咖啡已经冰凉,我低头看向被揉乱的杂志,才想起用手去抚平,可不管怎么做都是徒劳,一如我与陈锋再也修复不了的关系。   其实我根本没有想好来这里的理由,也许只是想再看一眼陈锋,再得到一点希望。   现在目的达成,我见到了他,也不再奢求那点希望。   回去的路上,我买了一打啤酒。   排队结账时我突然反应过来,走回冷冻区,把篮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放了回去。   手总是会习惯性的拿两份食材,只是一走神的功夫,曾经的习惯就又霸占上风,连改正都无从下手。   我想了很多有的没的,那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女生,她对陈锋的想法,还有陈锋对她的想法。   陈锋看起来过的很好,就和任寒说的一样。   他的全部狼狈在分手之前就收拾了干净,彻底放下与我的这段糟糕过往,步入新的生活。   我把用完的碗筷扔进水槽里,上午买来的啤酒冰得有些凉。我尝了一口,忍着难受继续往喉咙里灌,划得发刺,却没有想象中那样疼。   我不喜欢酒精,可只有醉了,才能短暂地遗忘那些讽刺的片段。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伸手想要去拿,却不稳地掉在了地毯上。迟钝几秒,才弯腰捡起。   屏幕的光刺着眼睛,上面的每个字都很清晰,却又组织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我试着读了几遍,失去耐心,按住语音问:“什么事?”   那边没有回复,却在片刻后拨来一个电话,我费力地找到绿色标识,按了下去。   “......喂?”   耳边传来顾鸣生的声音:“小曜,你醉了吗?”   我辨别了几秒,低声问道:“你打来干什么?”   “你记不记得刚才回了谁的消息?”   “谁的?”我想了一会,慢慢笑起来,“你的吗?”   顾鸣生的嗓音略微无奈,“嗯,我是想问问你林诺的考试情况,不过没有关系,等你清醒以后我再问你一遍。”   我不满地打断他,强调道:“我现在很清醒。”   “你每次醉了都会这么说,”顾鸣生那边似乎有些嘈杂,他轻轻笑了笑,“怎么突然喝酒了?”   我靠在沙发,慢慢放松下僵硬的身体,有什么东西顺着放空的灵魂跑了出来,在静谧的夜晚一下下撞击着胸口。   “我今天见到陈锋了。”   他安静下来,也许是没有想好合适的回答,但是没关系,我现在有很多时间可以等待。于是我也没有说话,耳廓响着他沉沉的呼吸,有一瞬间好像紧贴在身边,呼出颤栗的热气。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顾鸣生的声音听不清喜怒,顺着话筒稍显虚晃,“你不想说也没有关系。”   我不禁笑了一下,拿手背掩住双眼,“没有聊,他没看见我,我在旁边看见了他。他现在过的很不错,在公司上班,身边还有年轻的女同事给他买咖啡......你说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喝咖啡了?我都不知道。”   顾鸣生没有应声,过了很久才缓缓响起:“小曜,我等晚上收工了再过来找你。”   “不用,”我迟疑几秒,捂着额头慢慢说,“不用过来,你是不是要回去工作了?没什么事情我先挂了。”   “真的不用吗?”他又问了一遍。   我说:“不用。”   顾鸣生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那头应该有人叫他回去,他捂住话筒应了一声‘马上’,然后回来留下一句关心的话,匆匆挂了电话。   世界变得很安静,我顺着沙发躺下去,后知后觉地想,刚才为什么要拒绝他?   想不起来了,但是我有点后悔。   也许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身体从胃里开始逐步发烫,顺着血液流淌至四肢,伴随一阵阵痉挛难受得要命。   狭窄的沙发根本睡不安稳,后脑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我掀开沉重的眼皮,不知什么时候躺在了地毯上。   “小曜,你在里面吗?”   敲门声很急切,隐约听到外面的呼声。我按着疼得快要炸裂的太阳穴,艰难从地上爬起来,过去拉开了门。   顾鸣生紧张的面孔闯入眼底,依然很模糊,并不影响识别。我站不太稳,只能扶着门框,猝不及防被他抱在怀里,扬在半空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继续举着,还是慢慢放下。   “你是不是要吓死我?”   他的呼吸洒在耳廓,比平常更加粗重几分。我感觉自己可能还在梦里,怔怔吐出两个字:“没有。”   声音转为一道低笑,有些无可奈何,又是满满的骄纵。他放开了我,顺手关上门,依然紧蹙眉头盯着我的脸,好像试图找出什么其他痕迹。   我眨了下眼睛,迟钝地问:“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不用吗?”   “你说不用就是不用吗?”顾鸣生的眼下挂着疲惫,却仍然温柔地望向我,“我担心你,小曜。”   我应该还在醉着,不然也不会升起这种浑身都在燃烧的错觉。尤其是胸口的位置,鼓胀着一下一下跳动不止。   “......谢谢。”我喃喃。   他眼中闪着惑人的温情,微微一笑,“和我说什么谢谢?”   我莫名有点心慌,揉了揉刚才醒来后被撞到的位置,岔开话题:“现在几点了?”   “我凌晨一点收工,路上赶过来花了半个小时,现在应该快两点了。”顾鸣生把手上的口罩墨镜放下,低头看了一眼屏幕。   “你......”我一下睁大眼睛,“都凌晨了,你还跑过来做什么?”   “因为我担心你啊,”他再次重复,抬起眸时好像裹挟着无尽深情,“我本来打算明天早上再来,可是想起你说不用的时候犹豫了两秒,就觉得你应该是希望我能现在过来。”   我哑然望着他,顾鸣生却并不在意,他抬手理了一下我凌乱的头发,“你继续回去睡觉,我把桌子收拾一下,下次别一个人在家喝酒,不安全。”   我感觉眼眶有些涩,半晌,缓缓点下头,“那我以后喝之前先给你发条消息,要是人喝没了你还能帮我打120。”   他淡淡扯了一下唇角,却不带多少笑意,“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等睡醒后就什么都过去了。”   这句话在耳边不轻不重地飘,带着某种意有所指给我的大脑下达指令。我抬起目光,鬼使神差地问道:“那有晚安吻吗?”   顾鸣生的眸色似乎暗了一瞬,他缓缓低下头,在我的唇上啄了一下。   “晚安,快去睡吧。”   这是一个舒服而温柔的吻,消散了几分刺鼻的酒精味,染上顾鸣生身上的味道。   伴随困意,我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走进卧室,把自己埋进了床里。   陈锋过得很好。   他过得比我想象中更好,身边也有了新人。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我也是时候死心,学着他那样放下。   我把被子拉至头顶,在静谧中听着自己沉闷的心跳。   清晨睁开眼,身上和眼皮都压着千斤般的重量。   我试着抬起胳膊,格外艰难。   昨晚醉酒后的片段零零散散回笼,每一帧都很模糊,只能依稀记得......顾鸣生似乎来过。   “顾......”   我捂住喉咙,撑起身咳嗽了几下,可发出来声音依然嘶哑。   “小曜,你醒了吗?”   顾鸣生从外面推开门,看向我的视线兀然一凝,然后大步走来坐在我床边,伸手探向额头,几秒后露出担忧的面色。   “你发烧了。”   我嗓子干得说不出说,顾鸣生几乎不用任何提醒就出去倒了杯水。我就着他的手咽下几口,才稍微缓解了症状。   “还好,我等会起来吃点药就行,”我放下水杯,虚弱地笑笑,“没想到这回是要真的请病假了。”   顾鸣生抿了抿生硬的唇角,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但还是尽可能温和地说:“时间还早,你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我现在出去买,发烧了要吃的清淡一点。”   我没有什么食欲,胃里还有些泛恶心,靠在床头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没事,家里还有方便面。”   他似乎对这个答案略感无奈,拿着杯子起身,“我去给你买粥,你在家里等我几分钟。”   “真的不用那么麻烦,”我扯住顾鸣生的衣角,嗓子剌得疼,只能简短地说,“你都在我这里折腾了一晚上,要是再不放人,你经纪人等会就要过来训你。”   “你的身体最重要。”   顾鸣生望着我,回答没有任何犹豫。我迎上他笃定的目光,心头颤了颤,却不再是曾经那样止不住的悸动,带着些涩涩的酸。   “其实你不用这样,”尽管还发着烧,我的脑子却异常清醒,“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只是失了恋,喝了点酒,等过两天就能好的差不多了。你回去工作吧,别因为我耽误了。”   我想我说的每句话都是事实,一字一句认真无比。可顾鸣生的脸上却逐渐失去笑意,琥珀色的眼底盛着某种强烈晃动的情绪,看起来并不舒心。   “小曜,你是觉得我现在只剩下了工作吗?”   我下意识问:“难道不是吗?”   顾鸣生的神色看起来更沉了一点,好像自从和陈锋分手的那天起,不对劲的人不止是我,还多了一个他。   但仅仅是几秒,他便收起了这些不对的情绪,坐在我身边放缓声音:“抱歉小曜,我知道最近因为工作原因没有时间陪你,但是我保证,等结束手头上的拍摄我就抽出时间,到时候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好吗?”   他看起来深情款款,每一句字音都裹挟着浓烈的真情。   我想要的并不是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更不是由他嘴里说出来的承诺,但还是在沉默后点点头,不轻不重地说一声‘好’。   这应该是顾鸣生想要听到的答案。   顾鸣生下楼买了粥,还打包了几道菜,让我午饭时能直接热热吃。他的经纪人很快打来电话,与此同时小楠也发来微信,问我顾鸣生在哪里,和品牌方约定的时间快要到了。   他对电话那头无奈解释了几句,然后放下手机又叮嘱我把药吃完,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强压着熬了半夜的疲惫。   我全都应下,催着他快点走,他似乎有些不开心,但还是低头在我唇上亲了一下。   “别再喝酒了,下不为例。”   说出‘喝酒’二字前,顾鸣生停顿了一下,似乎别有深意。   我想他可能是想说‘别再为陈锋喝酒了’,但他还是把我想的太脆弱了一点,虽然我昨晚的做法的确理智不到哪里去。   我忘记了不少事情,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喝醉,顾鸣生又是怎么来的,唯独没有忘记清醒前最后一刻冒出来的想法。   我会彻底忘记陈锋,开始没有他的新的生活。 第70章   高考出分那天,家里上下都紧绷一线。   爸妈不敢过来看,林诺搬出笔记本,捂着眼睛让我帮她登录。我笑了她一番,手上还是照做,目光扫向底下明晃晃的628,控制住了想要扬起的嘴角。   “你猜猜是多少?”   林诺捂着心脏,“600过了没?”   我说:“过了。”   她吞了吞口水,“那燕大的分数线过了没?”   我没有说话,看见林诺一下子捏住抱枕嚎起来,才连忙说:“过了过了,超出很多。”   “我不信,你是不是骗我?”   林诺一把夺过笔记本,紧张的目光锁定在总分一栏,瞬间中了魔法一样舒展开整张笑脸,连蹦带跳地扔掉笔记本用力抱住我。   “628!我竟然考了628分!比我之前估的高了快10分!真的过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被她抱得喘不过气来,但也实在开心得顾不上这些,“我早就说你能过,现在该相信了吧?”   “相信了相信了,哥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她说完欢呼着跑出卧室,外面的爸妈也听到了这个喜讯,传来一阵阵压不住的笑声。爸难得拿出一直不舍得喝的好酒,倒了两杯作为庆祝,妈也满面红光地点开微信群,和亲戚朋友互通起了好消息。   喜气洋洋的氛围一扫上午的紧张,比过年还要热闹几分。   作为犒劳自己的奖励,林诺第二天就跑去店里染了头发,回来时我差点没有认出顶着一头蓝发的她,说出来后被她好一阵乱捶。   她又是学着化妆,又是上网买衣服,偶尔还会发来让我做参谋。我不太习惯这样‘淑女’的林诺,好像从小看到大的妹妹一下子有了大人的模样,有些无所适从,也有些怅然若失。   但我到底没有去阻止,心里酸酸的,还是给足她经济上的支持。林诺拿了红包,又是一口一个甜甜的‘好哥哥’,差点没把我夸到天上去。   她这几天行程排得满满当当,才没几天的功夫就又念叨起了和班里同学的聚会。我妈看在她考的那么好的份上,对林诺的疯玩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叮嘱我到点了去接她回家,女孩子晚上打车不安全。   我没有什么怨言,答应了下来。   这些天工作不忙,闲下来的时间变的大把大把。我没有什么朋友能约出去玩,大多数时候就自己宅在家里,翻来看去喜欢的书,或是电影。   顾鸣生像是全身心投入进了工作,难得有空也只能匆匆见上一面,大部分时候都是几句短信,或是简短的视频通话。   他的那句承诺偶尔会浮现在脑海,像是一场梦呓,辨别不出真伪。   我想他应该已经在连轴转的工作里忘记自己曾说过这句话,幸好,我早就学会别对一个人放出所有期望,这样就算是最后失望,也不至于太过伤心。   林诺聚会当天,我在约好的时间里去接她回家。   她的几个朋友走出饭店,纷纷向我打招呼,知道我是林诺的哥哥后便放下拘谨。有的自来熟还上来喊了句‘哥哥好’,没想到话音落下几个人都不甘示弱地喊起了‘哥’,像是要比比谁嗓门大,把我夹在中间只能尴尬地笑。   林诺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戏,丝毫没有要来帮我解围的样子。有人商量说时间还早,不如再去KTV唱唱歌,刚一说完就获得了几张赞同票。   我脑子还没有转过来,正想转头问问林诺,她就上来一把挽住了我的手臂。   “哥,你来都来了,要不然陪我们一起去唱歌呗?”她眨巴眨巴眼睛,“反正还早,等咱们唱完了再一起回家。”   我有些犹豫,她的朋友就已经开始起哄让我答应。时间还早,加上也不是什么无礼的要求,我思索几秒,便在林诺期待的目光下应了声‘行’。   一群人打车来到KTV,身为半个家长的我也被迫加入狂欢的行列。我对唱歌没什么兴趣,就挑了个角落看他们鬼哭狼嚎,有人热情地想把话筒递给我,也都被我委婉地拒绝。   “哥,你也来唱一个,”林诺的朋友煽动道,“唱什么都行,重在参与。”   我摆摆手,“不了,我唱歌不好听......有电话来了,你们先唱,我出去一下。”   亮起的手机屏幕就像一场及时雨,我想也没想地扯了个谎,拿上手机便起身走出去。   耳根一瞬间清净下来,连呼吸都畅通不少,我放了会风,才想起来去看微信,有一条几分钟前顾鸣生发来的消息。   顾鸣生:要一起吃宵夜吗?   我知道他能问出这句话就说明现在不是很忙,没有多想就一个电话拨了出去,很快被接起。   “今天怎么有空请我吃宵夜了?”我直接问道。   那头有几秒延迟,过后顾鸣生的嗓音温和传入耳里,“今晚收工的早,小楠说附近有一条小吃街,味道还不错,我就想到了你。等会要过来吗?”   我有些心动,但想到包厢里的一群小年轻,只能无奈笑笑,“今晚不行,我得陪林诺和她朋友唱歌,结束了还要送她回家。”   他听起来有些不解,“为什么要陪林诺他们唱歌?”   我稍微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顾鸣生很快明了,只是明显抓错重点,在停顿片刻后说:“林诺的成绩出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什么?”我愣了会,没忍住摸了摸鼻子,“当时有些激动,不小心忘记了,而且你最近拍戏那么忙,也没办法过来庆祝。”   顾鸣生没有反驳,话音里掺杂了一些其他情绪,听起来略微厚重,也有些可怜,“你那天喝醉的时候还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忘记,结果转头就忘得一干二净。小曜,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才好?”   “你也知道那是喝醉了,”我理直气壮,“醒来后当然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忽然问。   “对啊。”   我刚说完,顿时升起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耳边安静半晌,传来顾鸣生一声轻笑,淡得很快融入下一句话里,“没有,既然你没办法过来,那我买好后再来接你,你把地址发给我。”   我被他转移注意,下意识说:“可是我还要送林诺回家。”   “我可以先送她回去,再去你家,”顾鸣生似乎有些无奈,“小曜,你一定要我这样说吗?”   耳廓有些发热,我飘忽开视线,小声说:“知道了,我等会就把地址发给你。”   他‘嗯’了一声,夹杂细微的愉悦。   推开包厢门,里面的画风却不再是我出来前的鬼哭狼嚎,反而各个看起来情绪低落。   背景伴奏还在响,不知道是谁点的苦情歌,配上一圈人愁眉苦脸的表情倒是应景得很。   “怎么了?”我边走进去边问。   “哥,你刚才去哪了?”   林诺把我拽到沙发上,看起来没有刚才那样兴奋,但比起别人来说还算好一点。   我解释:“刚才出去打了个电话,你们怎么全都不唱了?”   林诺:“还不是因为咱们中间出现了一个叛徒!”   她说完瞪向一个男生,那男生身边的人仿佛得到什么暗号,也都咬牙切齿地瞪着他。而当事人正用手机挡着脸,一副‘我错了你们饶过我’的卑微模样。   我还是不太明白,莫名觉得有些好笑,“那你们是打算走了吗?”   之前邀请我去唱歌的男生插嘴道:“现在是不想走也得走了,这小子拍照发朋友圈的时候没有屏蔽班主任,老蒋直接下面评论说如果超过九点没回家就去家长群发通知,我们本来还打算结束后去撸串,现在也泡汤了。”   “就是啊,我都想好等会吃点什么了。”有人苦兮兮地附和。   我不敢说自己等会就有免费宵夜送上门,也帮着安慰了几句。听到有关蒋秋时的时候心底下意识咯噔一下,过了片刻才想起,现在的我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这种潜意识的关心,要改。   这一趟闹过唱过,时间确实差不多,也可能是真的担心蒋秋时会告家长,一群人在解决完果盘后纷纷表示准备回去了。林诺过来拉着我,边走边嘀咕蒋老师平时也不管他们出去玩,怎么这回突然就管上了?   晚上的风有些凉,我作为半个家长自然而然担负起照看这群小年轻的责任。一个个目送他们坐上出租车,才掏出手机准备问问顾鸣生开到哪里了。   林诺在旁边叭叭地说话,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正准备告诉她顾鸣生等会要来,另一边耳朵突然闯入道喇叭声。   我以为是挡住了车道,在触及对面的车牌时陡然僵了僵,几道片段混乱地划过脑海,一时间都没听清林诺说了些什么。   “哥,你看什么呢......蒋,蒋老师?”   林诺回头后愣在那里,嘴里喃喃地说。   这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一辆车,里面的人亦是如此。   蒋秋时从车里下来,走近几步后停在一个不远不近,恰好能听清说话声音的距离。夜晚光线太暗,我看不清他镜片下的眼底在想些什么,除了传入耳中波澜不惊的声音。   “刚好路过,需要我送你们回去吗?”   我听到‘路过’两个字,后槽牙一阵酸。 第71章   “蒋老师,这么巧?”   林诺没心没肺,一下子就信了这个说辞,惊讶过后还有些不好意思,“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蒋秋时弯了弯嘴角,“不会,正好顺路。”   这句话里的内容很是耐人寻味,但林诺显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老师怎么会知道‘顺路’,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巧合地出现在这里。我有些头疼,很想问一问她的粗神经到底遗传了谁。   蒋秋时说完后便看向我,视线在空中交汇的一瞬似乎涵盖太多复杂含义,来自他也来自我,最终都在沉默中敛去。   “不了,我朋友等会要过来。”我对他客气地说道,努力撇去那些多余的,不必要的情绪,显得公事公办。   林诺扯着我的衣袖问:“什么朋友要过来,我怎么不知道?”   “顾鸣生等会来接我们,”我按了下她的脑袋,“都这么晚了,别再麻烦你蒋老师。”   这句话一下子扫去林诺的不悦,连忙点头应好。我知道她虽然偶尔嚷嚷蒋老师有多么好,但心里的地位还是比不过相识多年的顾鸣生,一下子倒戈得比谁都快。   蒋秋时站在那里,一时间没有开口。   他很少会将情绪直接展露在脸上,此刻甚至连眉头都没蹙一下,我却莫名知道他在不开心。   好像连周遭的空气都顺着风飘到我这里,带着他小声的‘答应我’‘答应我’的碎碎念,传入耳里。   有些莫名的可怜,还有可爱。   我心中警铃大作,心想不能再被眼前这副皮相迷惑。可当初吸引我的就是蒋秋时的脸,这大概就注定我逃不过心底最原始的偏爱。   看着蒋秋时此刻的模样,我还是不忍心说出什么重话。   “抱歉,麻烦你过来一趟了。”   蒋秋时抿着唇角,默了片刻后有些生硬地开口:“我看到学生发的朋友圈,里面的照片拍进了你。”   话题的跨度太过突然,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下面有定位,所以我过来了,”他看向我的目光清澈沉静,像是盛了一汪水,“林曜,我是想来见你。”   我的心脏骤然一紧。   在上次见面时,蒋秋时就变得有些不像从前,确切的说是在那个雨夜,在不该被提起的一吻之后,他渐渐有了改变。   我却觉得此刻的蒋秋时才更像真实的他,将一直以来掩藏住的那面对我逐渐敞开,发生在他主动划开界限的现在。   太迟了一点。   晚风拂过裸露在外的手臂,带起一片战栗,我终于从出神中惊觉——林诺还在这里。   我的手臂被她用力抓着,有些生疼,却不敢回头看她的表情。   “这些事情改天再说,我还要送诺诺回家。”我躲开视线,试图隐晦地提醒蒋秋时,心里早就乱成一团糟。   更加糟糕的事情往往都偏爱在这种时候发生。   “抱歉小曜,我来迟了。”   顾鸣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站定在我身边,笑吟吟地对林诺打了一个招呼,才将目光对上蒋秋时。仿佛才看见他的存在,惊讶地挑了下眉梢。   “蒋老师,好巧,你也是来陪学生唱歌的吗?”   要是放在从前,顾鸣生这句玩笑话绝对会引起我的不满,但此时此刻我却希望他能再多说一点,最好赶紧打破这个奇怪的氛围。   蒋秋时不知在什么时候收敛起了那丝脆弱感,面色淡淡,“我来接林曜回家。”   顾鸣生笑了,“好巧,我也是。”   说完他又不紧不慢地接道:“但是凡事都要讲究先来后到,我早就和小曜说好了要过来,所以实在不好意思,蒋老师这次可能要失望了。”   他的态度格外礼貌,像是真的把蒋秋时当做老师看待,吐出的话音却又怎么听都不太舒服,带着说不上的讽刺。   “顾先生,先来后到不是这么用,”蒋秋时清声说,像是含有某种深意,“何况你怎么能确定自己就是‘先来’,而不是‘后到’?”   顾鸣生的脸上闪过一道阴沉,我来不及确认,他就又变回一如既往的温和模样。哪怕是面对蒋秋时的挑刺,也能好脾气地笑笑,“蒋老师这么说,是对自己很自信?”   “没有,只是实话实话。”   言毕,蒋秋时扭头看向我,目光随风一样轻,却鲜明地从我皮肤上一点点抚过,像是在沉默中询问我的选择。   顾鸣生也顺势望向我。   一时间,我只感觉三道目光都聚集在了身上,包括一直保持安静的林诺。   我心跳的有点快,深吸一口气后,风灌入喉咙微微发凉。   “蒋秋时,你应该记得我们上次说过的话。”   他的眼睫似乎颤了颤。   我继续说:“抱歉,我必须要走了。”   蒋秋时放在身侧的手指不明显地抽动了一下,沉静的目光仿佛一枚滚烫的烙印,重重压在我的心头。   我有些狼狈地转过身,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目送而来的视线。直到车行驶出一段距离,透过后视镜依然能看见他站在原地的身影。   比起顾鸣生,蒋秋时的真心流露似乎更加真切与动容,我却清楚那并不是一颗百分百纯粹的心,上面蒙了一层看不透的雾,禁止外人访问。   我不明白他今天为什么会这么冲动,仅仅是因为一条朋友圈就迢迢赶了过来,甚至不管不顾地当着林诺的面道出这一切……但这已经失去了探究的意义。   车上很安静,林诺坐在我身边一声不吭。   她早就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孩,哪怕没有谈过恋爱,只要长了一双眼睛,就能看出蒋秋时刚才的不寻常。   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每分每秒都被拉扯得无限漫长。顾鸣生在前方自动削弱了存在感,安静驱车前往我家的路。   “诺诺,”我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开口解释道,“刚才的事情是意外,我也不知道他会突然过来。”   林诺双手放在膝盖,紧紧扣着,倔强地没有看我,但几秒后还是沉不住气地问:“哥,你和蒋老师是怎么回事?”   我脑海划过数不清的念头,一时间竟然组织不出一句可以说出口的语言。   “......这件事情有些复杂,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   她转过头来,气愤的眼里闪着泪花,“你上次也是这么说,一定要我问了才肯告诉我。哥,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家人?为什么每次都要瞒我瞒到最后一刻?”   我被她看得胸口一抽,紧跟着发疼,“我当然把你当家人,可正因为这个,很多事情我才不好告诉你,也不好告诉爸妈......诺诺,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林诺说完后眼眶一片红,低头拿手去抹,“我,我就是心里闷,你和蒋老师,小顾哥都知道的事情,就我被蒙在鼓里,我把你们看的那么重要,你还把我当外人一样瞒着,还有小陈哥......”   她猛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颤声问:“哥,小陈哥知道这些事吗?”   我张了张唇,“我和他已经......”   后面的内容却怎么也发不出来,好像断在这一截,大脑有些缺氧。   “已经分手了。”   前排的顾鸣生淡声接道,话音急促落下后,车里又安静下来。   林诺瞪大眼睛,上面还挂着泪痕和脱了的妆,看起来滑稽又可怜,“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什么事情都到最后一刻才告诉我,每次都是这样,就我跟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我还想要安抚她,车已经停在了家楼下。林诺显然不想再听我说话,甩开车门给顾鸣生留下一句生硬的‘谢谢’,就头也不回地走进楼道。   “本来好好的聚会,最后弄成这个样子。”   我扭头看着林诺越走越远的背影,苦笑着叹了一声,“等会妈看她那样肯定要问她怎么回事,希望她不会把我招供出去。”   顾鸣生说:“不会的,她生气归生气,又不是不认你这个哥哥,等气消了自然就没事。”   说完,他想起什么,从副驾驶座拿起一个精致的礼品袋递给了我。   “本来是打算作为庆祝林诺高考完的奖励,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你到时候把这个给她,就当做谢罪礼,”顾鸣生朝我一笑,“她看到以后肯定马上原谅你。”   我压下沉闷的心情,打开袋子,“你都买了些什么?”   “有一盒托人代购的手工巧克力,还有一条VJ家的手链,我看小姑娘都很喜欢这个牌子,就买了一条经典款。”   这是一个经常能在电视上看见广告的牌子,不用查也知道价格绝对不便宜。我抬头对上后视镜里顾鸣生的双眼,一时间许多想说的话都堵在胸口乱窜。   最后只憋出一句:“......谢谢。”   “这句话应该由林诺来说,”他笑得弯了弯眼,“下一句才是你说。”   “什么?”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顾鸣生就像是变魔术一样拿出一束花,精致的包装兀然跳到眼前,占据了我的全部视线。   “我本来想去买宵夜,但是怕赶过来后会凉掉,就打算接到你后再去买。可是在电话里答应了你,我也不能空手过来,刚好路过快要打烊的花店,就进去买了一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车灯昏黄,印着顾鸣生的双眸越发柔软缱绻,蔓延出无边专情。时间都由此慢了下来,一点一滴走过我的心上。   “接过花就代表不难过了,”他轻轻眨了眨眼,眸中裹了一层让人着迷的蜜色,“别再去想刚才的事情,小曜,我希望你能开心一点。”   我接过那束花,在怀里不住地发烫。   好像真的同顾鸣生说的那样,一种更为鲜明的悸动覆盖住沉闷,一下下催动着心跳频率。 第72章   没有人能抵挡住卸下一切防备的温柔,我还是像从前那样不争气,在顾鸣生的目光下仓促移开了视线。   他望向一个人时总是很深情,不用刻意演绎,便从骨子里自然流出。我想这已经成为他的一种习惯,哪怕并没有那种心情,顾鸣生也会不自觉地给外人传递出一种错误的信号。   我是最早的受害者,在什么也不懂的时候被他懵懵懂懂拐走了一颗心。幸好醒悟得早,也足够有定力,才勉勉强强维持住了这段并不那么正常的朋友关系。   倘若一直这样下去,我绝对不会越过雷池一步,更不会在种种亲密接触中再一次被顾鸣生的温柔动摇内心。   他引诱我偷尝禁果,以甘甜作为诱饵,哪怕我一遍遍告诫自己薄情才是他的本性,也还是忍不住在某一时某一刻,滋生出一种他是不是也喜欢我的错觉。   这种不应该出现的念头牵动住心神,我甚至有些发散地想,在某种意义上我与顾鸣生也算得上相配。   他明知陈锋的存在却还是一点点靠近,而我明知这是错误,却仍然没有抵挡住越轨。   坏人和坏人在一起,总比去陷害另一个好人要来得道德。   就好比蒋秋时。   我早就在一次次‘意外’中醒悟过来,清楚蒋秋时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一尘不染。他身上有一种不自知的清醒,这种残忍在面向旁人时发挥到了极致。   在最后一丝侥幸的驱使下,我还是更情愿相信蒋秋时并没有坏的那么彻底。相比顾鸣生,他至少依然懂得拒绝,自持骨子里的冷静。   我将顾鸣生送的花一枝枝插入花瓶,突然想起曾经送给蒋秋时的那束花。时隔久远,我已经记不清选了什么样的包装和品种,只记得在敲响蒋秋时家门时那股雀跃紧张的心情,还会在某一瞬间划过心头。   撇去那些复杂的因素与理还乱的过往,我仍然会在见到蒋秋时的时候感到控制不住的心悸。他似乎生来就对我有致命的吸引力,哪怕知道他并不完美,也拥有常人都有的缺点,可每当回想起来,我能想到的又都是他的那些好。   记忆会自动削弱他的冲动与过错,短短片刻功夫,我能记起的又只剩下他夺人心神的双目,与后视镜里那道孤独的身影。   我总是忍不住要可怜他,忍不住要心软,等散去过后理智才会回笼。那些因素和过往永远都不可能被撇除,它是蒋秋时身上的一部分,也是屹立在我们之间不透风的高墙。   每一枝花都安静躺在花瓶里,我说不出它们的品种,很像桔梗,也有的像玫瑰,无一不漂亮,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一眼看去赏心悦目。   蒋秋时在深夜发来一长串文字,更像是一份信,有开头,也有落款。我几乎能想象出他打下每一个字时不复冷静的神情,一目十行地扫下来,眼睛有些泛酸。   他说了许多从认识以来的事情,还有为今晚冲动的道歉。文字很平淡,像是撇去所有私人感情,尽可能刻板地叙述。   ‘林曜,我没有忘记上次见面时说过的话,很抱歉我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让你感到为难。’   到了这个时候,蒋秋时依然冷静地将这些归为‘无法控制’。   我并不打算戳穿他,有些话说出来往往就失去了埋在心底的意义。   ‘这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你的面前,就像我们之前说好的那样,我不会再来打扰你的生活,也会连带你的那一份把要要照顾好。’   ……   ‘替我对林诺说一句对不起,我原本想亲自去说,可是她拉黑了我的微信。’   看到最后那句话,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又觉得嘴角僵硬得疼。我放下手机用胳膊挡住双眼,缓了很久,那种沉沉压在胸口的感觉才有了一丝缓解。   这样很好,故事的结局不一定要轰轰烈烈,弄得两败俱伤,学习我和陈锋的反面教材。   蒋秋时体面地道歉,把一切都说得清清楚楚,就像从前的每一次相处,都找不出一丝错误。   这种感觉不像与陈锋分开时撕裂般的钝痛,更像是被按进密不透风的浑水中,一截截发冷。   我摸到湿润的脸颊,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林诺的坏心情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等我带着顾鸣生的礼物上门道歉时,她已经别别扭扭地不再生气。   我尽职尽责地哄上几句,又当场发誓以后绝对不会瞒她,林诺这才有了笑脸。大发慈悲地说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了。”   她没有解释拉黑蒋秋时的理由,我也没有提起。临走之前,她说了一句让我很是动容的话,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格外认真。   “哥,无论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哥哥,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无条件站在你这边,就算你做了伤天害理的坏事,我也绝对帮亲不帮理。”   林诺很少会这样正儿八经地和我说话,收起那股跳脱后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我看着她坚定的眼底,比上一次更加深刻且直面地认识到——林诺真的长大了。   “这种话别说的太早,如果我真遇上了什么事情,你还是该帮理不帮亲,”我伸手揉了一下她的脑袋,停顿后微微一笑,“但是听见你这样说,我很开心。”   林诺没再多说什么,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用力抱了我一下。   这件事情短暂的落下帷幕,我知道她终究会原谅我,替我守住这个秘密。   为了赶上暑期档,顾鸣生参演的电视剧提前送去审核,一切准备就绪后,每周都在青柠台播出四集。   午休间隙,我常常能听见女同事激烈的讨论,聊天内容不是对男女主颜值爱情的感叹,就是对顾鸣生所饰演反派的惊艳。   这还是我一次以这种方式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的名字,感受格外微妙。   更加复杂的心情则是在看见电视里属于顾鸣生的熟悉面孔时,哪怕他身穿戏服,认真念出剧里人物的台词,还是给我一种浓烈的诡异感。   毕竟是一张看了十年的脸,不可能因为一部剧就把情感完全摘离出去。好在顾鸣生的演技不差,我看了四集才终于抛开那种奇怪的感觉,渐入佳境。   这些年来国产剧一直在走下坡路,我看得少了,也分辨不出这部剧放在现在是好是坏。网上的评论大多是正面,人气居高不下,我偷偷去瞄过几次顾鸣生的微博,粉丝数已经直逼一千万。   小楠说过,按照谦虚的说法,他这回算是小火了一把。但要她看来,顾鸣生天生就该吃娱乐圈这碗饭,迟早要大红大紫。   我心里赞同,但除去喜悦还有一丝不安。顾鸣生的人气持续攀升,最直观的感受莫过于变得更加忙碌。从前好歹还能联系到人,现在则经常要等到半夜或是隔天才能看见他的回复,就连见上一面也是偷偷摸摸,还必须要全副武装地躲避狗仔。   原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被他这样一弄,反而让我也升起一点心虚。   “小曜,我上次和你说过的新剧马上就要开机了,导演说定在下周。”   顾鸣生抱着我充了会电,突然将头抬起,靠在我身侧若有若无地洒出热气。   他今天难得有小半天空闲,原本说好要在家里休息,却还是自作主张地跑了过来,没有给我一点准备。   “我这次的戏份比较重,可能要很长时间见不到面。”   我回过神,暂停手机上放到一半的剧,倒没有多少意外。顾鸣生早就和我提过这部已经谈下的新剧,听说男女主都是当红流量,他能拿到里面的男二很不容易。   “没事,我有空就去给你探班,就像上次那样。”   顾鸣生安静得有些久,我下意识转头看过去时,他已经自然流露出一个微笑,好像刚才的迟疑都是错觉。   “也是,就像上次那样。”他轻声道。   顾鸣生进组后很快发来地址,因为有不少早戏和夜戏的缘故,剧组专门给每个主演定了房间。   这次的剧本和上次很不一样,直接从古代跨越到校园,我早就看过他的定妆照,隔着屏幕都感到一阵少有的惊艳。   很意外,比起心机深沉的反派,他反倒更适合干净明媚的少年,一张脸不用任何修饰,只是换上合身的校服,一个眼神,一个笑,就足以将人带回记忆中的校园,纯粹而美好。   又或许单单对我而言,这样的顾鸣生拥有某种更加特殊的涵义,来自遥远记忆中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小楠发来定妆照后马不停蹄地问:怎么样?这个造型是不是特别适合顾哥。   我保存下照片,打字回道:很适合。   末了又加上一句:很乖。   小楠:顾哥看到肯定会高兴[害羞]。对了林曜哥,你等会要来探班吗?今天顾哥戏份不重,收工也早。   她已经从最开始的暗示变成了明晃晃的邀请,这个念头原本并没有多深,但我还是有些意动,半晌回过去一个‘好’。   也许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一切都离不开顾鸣生,我逐渐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也开始花更多时间去梳理这段混乱的关系。   从前我或许还可以将他归为所谓的‘情人’,可在陈锋离开后的现在,我与顾鸣生又应该算作什么?   这个问题将我绕了进去。   顾鸣生的脾气向来很好,在面对我时更是好得出奇。可也就是这份好,才常常让我感到不知所措。   我记得很深刻,几年前他将女朋友带出来见面。饭桌上,对方撒娇着要顾鸣生给她剥虾,被顾鸣生温和地拒绝。女生嘟起嘴有些不开心,我为了缓和气氛便和她聊起天,一开始聊得很欢,只是后面她突然停下声音,我发现后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才发现顾鸣生不知什么时候把剥了壳的虾放进我的碗里。   他当时做得很自然,笑笑之后还说怎么不继续聊了。我以为他是在吃我的醋,便没有再和那个女生聊天,过了几个星期,就听到他们分手的消息。   问他为什么,顾鸣生也还是一如既往的留下三个字:不合适。   他总是能轻易地将一段关系变得暧昧,这些年来我无比清楚他的手段,可当这些体贴温柔全盘作用到了自己身上,我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动摇心神。   但他又是怎么想的?   他做出这些出格的事情,仅仅是把我当做朋友,情人,还是说得更难听点,互相慰藉的床伴?   心情逐渐沉下,在顾鸣生的问题上,我总是会陷入一个走不出的怪圈。抽离这种困境的唯一做法似乎只有去不断试探他的真心,但结果真的会是我所期盼的那一个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这些事情总归需要一个答案,不能永远地糊涂下去。   半路,小楠忽然打来一个电话,我接起后耳边传来嘈杂的背景声。她的话音有些模糊,含着明显的紧张:“林曜哥,你现在到哪里了?”   我透过车窗看向不远处的目的地,对她说:“马上就到了。”   “那个,如果你还在路上,可以先去帮我买点东西吗?”小楠很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林曜哥,我现在离不开片场。”   “可以,”我有些意外,但还是答应了下来,“你告诉我要买些什么。”   小楠报出几样东西,都是些并不急需的物品,说完后便匆匆挂了电话。我压下心底的怪异,让司机师傅掉头去超市,对方爽快应了一声。   车身顺利掉头,我透过后车镜看向视野中越来越远的片场。外面围着些工作人员,气氛很是忙碌,对面街道停泊了几辆车,来不及细看,出租车便拐进另一条街,阻断后视镜里的画面。   那辆车似乎有些眼熟,到底在哪里看见过,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第73章   等买回小楠需要的东西折回片场,已经是在半个小时以后。   她红着脸不断道谢,似乎对自己这一要求感到很不好意思。我只能说上几句‘没关系’,又将话题扯开,才缓和了气氛。   片场的工作繁忙,导演拿着喇叭时不时喊话,周围都是来回走动的工作人员,助理的数量更是多到夸张。我注意到不远处坐了一个女演员,身边前后左右围了起码七个助理,有的举着小电风扇,有的帮忙拿饮料,还有的在后面捏肩膀,读剧本,阵仗大的都不知道是来演戏,还是来度假。   小楠见我看过去,附到耳边小声说:“那是这部剧的女一号,耿清清,漂亮是漂亮,脾气也是真的大,别家看到她们团队都得绕着走。”   我配合地表现出好奇,小楠也乐于和我聊这些娱乐八卦,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内容,刚好可以打发时间。我正听她说到耿清清上次是如何在片场打压同期小花,就看到这个传闻里的大牌女星抬头露出一个柔美的笑脸。   正对顾鸣生朝她走来的方向。   小楠显然也看到这一幕,声音越来越小,悻悻地停在半截。顾鸣生手里拿着剧本,坐在耿清清旁边,大概是为了准备下场戏,两人一边对剧本一边说说笑笑,旁边还有人在拿着手机录像。   “林曜哥你别生气,这个是导演后期准备放出去的花絮,他们都是在演戏呢,”小楠语速特别快,像是生怕我误会什么,“你也知道,这是提高热度的一种手段。”   我顿了会,回头对她一笑,“我知道,你别那么紧张。”   小楠悄悄瞥了我一眼,有些尴尬地胡乱点头。   太阳刚一下山,顾鸣生就换下戏服与我坐进保姆车里。公司给旗下的演员都配有车和助理,顾鸣生已经正式出现在大众视野,身边也难免多出几张新面孔,一直都很安静地做自己分内的事。   他坐上车后排,摘下了帽子和口罩,长舒一口气后朝我身上靠来,带些歉意地说:“刚才导演一直在盯着,我都没有机会找你说话,让你等了那么久。”   他第一句话便将我的那点心思坦荡说了出来,让我只能顺着他的声音说:“没事,和小楠聊天也挺有意思。”   坐在副驾驶的小楠似乎想回头说话,但半路意识到顾鸣生也在,便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缩了回去。   顾鸣生扬起唇角,“她都和你说了什么八卦,也让我听听。”   我不痛不痒地提了几个,停顿片刻后道:“还有关于你们女主角的事情,具体的记不太清了,当时正好看到你们在一起录花絮,小楠就顺带说了一嘴。”   我早就清楚那一幕发生的源委,这句话却突然冒到嘴边,像是不说出口便会将后面的所有声音一并堵住。   顾鸣生不轻不重地扫过小楠,回头对我露出一个半是无奈半是可怜的笑,“小曜,你别听她乱说,录花絮是工作内容之一,和演戏没有什么差别。”   “对对对。”前面的小楠连忙附和,生怕被自己的老板误会什么。   我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也不清楚为什么同样的话从顾鸣生嘴里说出会有这么大的不同,靠在座位上问:“等会去吃什么?”   话题转移,便代表到此为止。顾鸣生弯了弯眼尾,自然地接道:“一家味道不错的中餐厅,我们吃完再回酒店。”   他所说的味道不错一般都具有不错的参考性,餐厅不仅味道鲜美,私密性也在上乘。团队里的众人在吃完饭后原地解散,留下司机送我与顾鸣生回酒店。   众人离去后,顾鸣生便变得肆无忌惮了起来。他朝我挨得更近了些,贴在脸颊的唇缓慢厮磨,微痒,也微微发烫。   我往旁边躲了躲,小声说:“还在车里,你离我远一点。”   顾鸣生闷闷发笑:“没关系,他们看不见。”   说完他更加明目张胆地凑近,低头贴上了双唇,一只手护在我的脑后,抵在车后座温柔缓慢地加深这个吻。   保姆车的玻璃与前座间都拉上了一层黑色帘子,在这个勉强称得上密闭的空间里,几片黑帘便成为了蒙在羞耻心上的布。我有些意动,没过几秒也跟着迎合起来,两道呼吸沉密交织,顾鸣生将头抬起。   “马上就到酒店了,”他眼底深意混淆着笑意,“小曜,你再忍耐一下。”   “这句话应该留给你自己。”   我耳廓有些烫,推开顾鸣生后边擦着嘴边坐直身,心底不禁唾弃自己,怎么又被他带着乱来了?   他早就摸清了我的门路,每次都是以这样一副并不强迫性的姿态,做着最不容拒绝的事情。   看上去将自己放得极低,实际上选择权根本不在我的手里。   车在酒店门口停下,我下车后感到一丝意外。顾鸣生大概看出我心中所想,解释道:“剧组的钱都花在了片酬和拍摄上,这些其次的地方就能省一点是一点了。”   “难怪,”我理解地点点头,“这里是离片场很近,你早上过去能方便很多。”   “是啊,方便我明天不用早起,可以多点时间睡懒觉,你说是不是?小曜。”他含笑的嗓音从口罩下传来,略微发闷,带些隐晦的撩拨。   我知道他就是喜欢拿这些话逗我,半真半假地看我害臊。我当然不会每次都如他所愿,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地往里面走。   顾鸣生显然也不在意,跟在我身后走进酒店。向上的电梯叮的一声朝两边打开,几个年轻人说说笑笑地往外头走,我与顾鸣生默契地让开路,闻到几丝淡淡的酒气。   “没想到住的人还挺多。”   我扫过那几个背影,随口说了句。   顾鸣生拿卡刷开楼层,电梯四周的反光壁映出他挺拔的身形,不轻不重地开口:“那群人昨晚都在附近聚餐,喝到了很晚,估计是图方便才住进这个酒店。”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我揶揄道。   “这里隔音太差,深夜时过道都是脚步声,还有人在胡言乱语,一听就知道是酒后发疯,”顾鸣生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眼下,“看见我的黑眼圈了吗?”   那点青色在他脸上并不明显,或许是这双眼睛太漂亮,总是会夺取旁人的全部心神从而忽略其他。我移开目光,忽然想到什么,“你昨晚没有休息好,那今天不打算好好休息吗?”   “当然打算。”   电梯还有一层抵达七楼,顾鸣生贴在身旁,轻轻地勾了下我的掌心。   “有你在身边,我肯定会睡的更好。”   被他触碰的地方划过一阵细小的电流,在沉寂后倏地通过身体。   电梯门打开,在我回过神前,顾鸣生已经迈开腿走在前方,自然得仿佛刚才那下只是错觉。   平复完心跳,我跟着他走出电梯,暗暗为自己刚才那一下波澜感到好笑。   这段时间我似乎总会被顾鸣生带乱节拍,就连一句不比从前出格的情话,都能在心底掀起不曾有的起伏。   这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我根本没有想清楚这段关系的现在。   顾鸣生已经刷开房门,我才抽回思绪,忽然听到一声巨大的动静从一侧房间传来,下意识惊了一下。   他回过头,并不意外的眼底似乎在对我说:‘我说过这里隔音很差’。   “里面应该没出什么事吧?”   我有些担忧地看过去,顾鸣生漫不经心地推开门,随口说道:“也许吧,可能是有人打翻了柜子。”   打翻柜子怎么没有人的声音?我正这么想,那边便像是为了验证我的话一样传来阵女人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道巨响,房门被用力摔开,女人的惊呼声也跟着真切起来,夹杂一个急促而熟悉的名字。   “陈......你别这样。”   后面几个字被杂音吞灭,我的心兀然一紧,陈什么?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突然,以至于我与顾鸣生都来不及走进房里,便站在原地目睹了一切。   陈锋衣衫凌乱地出来后扶着墙壁,踉跄几步后执着沉默地往外走。方才说话的女人在下一秒紧跟着跑了出来,裙子上沾着污渍,清秀的面容因为担忧和泪水而看不到那两个酒窝。   我耳边划过一阵噪音,眼前的事物天旋地转了片刻,仿佛身在梦里,看到的这一切都荒唐得不真实。   女人转过头,在看见我与顾鸣生时先是呆滞了几秒,然后连忙擦干眼泪说:“对不起,打扰到你们了,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帮我把他带回房间吗?他喝醉了,我一个人的力气实在没办法把他拉回来,麻烦你们了。”   她礼貌又焦急地哀求道,任谁都无法拒绝这个无助的请求。   我没有出声,身边的顾鸣生已经先一步说出‘可以’,然后迈步上前,将已经来到电梯口的陈锋连拖带拽地拉了回来。   “放开我……我让你放开我!别碰我!”   陈锋一路挣扎,因为神志不清而无法在顾鸣生手里使出全部力气。黑色的发丝将脸色衬得尤为苍白,从喉咙里发出几声溃败的音节,作为本能的反抗。   女人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冲顾鸣生感激地道谢,我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抽动了一下,在沉默中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陈锋被松开后逐渐安静下来,只是没过几秒,阴冷的目光兀然定格在顾鸣生的脸上,像是要在上面死死盯出一个洞来。   “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猛地推开身边的女人,不管不顾地上前扯住顾鸣生的衣领,疯了一样地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小曜呢?你把小曜藏到哪里去了?”   浓烈的酒气熏到顾鸣生脸上,他蹙起眉,头一次毫不遮掩地露出堪称厌恶的神情,刺向眼前的陈锋。   “问我做什么,”他扯开对方捏着领子的手,冷声说,“这句话不应该问你自己吗?”   陈锋踉跄着倒退几步,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维持着原本动作僵在原地。   “你们......认识吗?”   女人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只是陈锋二人显然都没有回复的心情。我不想看她尴尬下去,紧涩地吐出两个字:“认识。”   “那还挺巧,”她松了口气,笑容卸下几分疏离,“我叫唐曼瑶,陈锋的同事。”   我开口道:“我是......”   “......小曜?”   一句嘶哑的唤声来自陈锋的方向,我本能地看过去,身边的唐曼瑶也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顾鸣生一直将我挡在身后,但在与陈锋对峙中难以避免地暴露出我的位置。陈锋的目光在我身上滞了很久,像是要确认这不是梦一样,推开顾鸣生的阻挠大步朝我走来。   我的双脚被固定在原地,每一帧呼吸都跟着放缓。唐曼瑶上前想要拉住他,“陈锋,我在这里,我们先回房间吧,我带了解酒药,你吃下去后就不难受了。”   陈锋浑然将她无视,目不转睛地定在我所处的方向。他看起来瘦了很多,当初远远的一瞥并没有让我注意到他瘦削下去的脸庞,一双黝黑的瞳孔迸发出的不再是惊心的冷漠,而是碎成一片片的脆弱与悲恸。   “小曜。”   他口中喃喃叫着我的名字,像是仍然不确定我的存在是真实还是虚假。我颤动着说不出话,唐曼瑶仍然没有意识到真相,还在柔声说道:“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我浑身一震,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忽然觉得这样的局面对这个女人来说有些太过残忍,转身就要走回房里,可陈锋已经先一步从背后将我死死抱住。   他将全部力气都灌注到了一双手臂上,每一寸骨头都被锢得生疼,难以呼吸。   “小曜,你别走。”   紧贴在身后的陈锋不住地颤抖,靠在我耳边低哑呢喃:“为什么就连在梦里你都要那么讨厌我?为什么你还要和顾鸣生在一起?我后悔了,小曜,你是不是想听我说这句话?如果我这么说,你会不会原谅我?”   我的喉咙像在被火烧着,灼烫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被陈锋抱住的身体隔着衣服传来刺入体内的温度,涌向沉寂已久的灵魂深处。   他说,他后悔了。   “陈锋……”   我来不及说完,背后的力道便骤然一空,顾鸣生提住陈锋的后领将他从我身上扯开,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拳挥了过去。   “顾鸣生!”   我上前急切地想要拉住他,可还是晚了一步。   陈锋捂住被打倒的侧脸,凌乱的黑发贴在脸侧,似乎彻底蒙住了。唐曼瑶脸色苍白,掩着嘴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他醉得不轻,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你把他带回房间,再盯着他吃下药。”   顾鸣生的神色挡在口罩下,只露出一双微沉的眼眸,嗓音平淡响起。   唐曼瑶浑浑噩噩地点头,弯腰就要去扶起倒在地上的陈锋。我也想要上前,却被面前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小曜,我们回去吧,这些事情留给他们自己解决。”   顾鸣生在一瞬间收起刚才那些情绪,蹙起的眉心泄出让人无法拒绝的央求,“好吗?”   我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止不住发冷。   “让开。”   话音落下刹那,顾鸣生眼底的光被一道极快的黯淡覆盖。他凝留在原地,过了良久才沉声开口:“如果我不让开呢?”   我没有回答,绕过他径直走向陈锋的方向。与此同时唐曼瑶茫然无措地抬起头,眼眶噙满泪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他好像昏过去了。”   --------------------   这章有点长,昨天没来得及修完,明天照常更新 第74章   救护车飞快赶到酒店楼下,先前出去的那群年轻人也正好提着烧烤走回酒店。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连救护车都来了?”   “好像是有人晕倒了。”   四周零零散散围着些看热闹的群众,见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便都陆陆续续散了。唐曼瑶面对惊讶的同事,强撑起精神解释道:“陈锋刚才在酒店里晕倒,测出来是酒精中毒,要先去医院住一晚上。”   他们听完前因后果附上了几句关心,有人小声唏嘘:“按他昨晚那灌酒的架势,是太不要命了。”   “对啊,如果不是你后面来了把他接走,他昨天晚上就能喝背过去,曼瑶你也别太自责了。”其中一人安慰道。   唐曼瑶有些不太自然地点点头,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救护车里的急救护士出来打断他们,“你们谁打的120?能上来陪他一起去医院吗?”   “我可以。”   话音刚落,唐曼瑶上前的脚步微微一顿,她回头望向站在酒店里的我,那一眼里包含太多复杂的情绪,最终敛下心神,坐上救护车随陈锋与医护人员一同离去。   身侧响起顾鸣生平淡的话音:“别看了,上去吧。”   我没有回应,思绪仍然沉浸在刚才所发生的闹剧当中。那群人在原地议论了几句,涌进酒店时刚好擦肩而过,讨论的内容不外乎围绕陈锋与唐曼瑶,声音刺入耳里,兀然一疼。   “林曜?”   意外的呼声将我从失神中拽回,循声看去,居然对上走在最后任寒的身影。   他的同伴投来好奇的视线,问了句‘认识?’。任寒花了几秒回神,对他点头后又说了些什么,那个人便自己先行离开。   我压下心底的波澜,很快平复。既然陈锋会和同事出现在这里,那能碰见任寒也不奇怪。   顾鸣生的视线停留了几秒,收敛起周身的气场,对任寒礼貌颔首作为问好。   “你是......”   任寒神色变了变,似乎一下子认出他来。在不冷不淡的问好后目光转移向我,稍微平和少许,只是仍然拧着眉头,“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因为陈锋……”   “不是,恰好碰上而已。”   我打断了他的话,只是任寒显然并不相信这段说辞。   “那是真的很巧,”他目光复杂地闪了闪,说不上来是什么意思,“我刚才听说,陈锋是酒精中毒了?”   “嗯,你们昨晚没有一起聚餐吗?”我不想再去回顾刚才,有些生硬地扯开话题。   “我们不在同一个部门,平时不会一起出去。但我有个朋友和他们一起,刚才他打电话来叫我吃宵夜,路上顺便聊了聊。”   我呼吸有些紧促,想要问些什么又忍耐了下来。任寒大概看出我的纠结,目光在顾鸣生身上扫过几秒,而后淡淡出声。   “他说昨晚聚餐,陈锋喝酒时一直在喊唐曼瑶的名字。当时气氛很热闹,有人打了唐曼瑶的电话想让她过来,估计是抱着撮合他们的心态。不过后来陈锋醉得不省人事,唐曼瑶把他送回了酒店,我朋友也喝大了,就记得那么多。”   ‘这么多’几乎已经概括出整件事情的全貌,我听完沉默了几秒,对他道出两个字:“谢谢。”   “不用。”任寒看起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他瞥了眼顾鸣生,抿着唇不再说话。   他的朋友还在楼上等待,没有多留便先行离开。我已经知道这是一件彻头彻尾的乌龙,心底却仍然一阵阵发堵。   一路无语的回到房里,顾鸣生插入房卡,昏黄的灯光瞬时填满整个房间,驱散几分寂寥,但不包括身上的寒意。   我疲于开口,他似乎也是一样,弯腰从行李箱里找出换洗的衣物,半晌后打破沉默。   “要先去洗澡吗?我多带了两条毛巾。”   这句话不轻不重推开了我们之间的闭口,在良久的对视后,我从喉咙里发出一道干涩的声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刚才为什么打他?”   暖色调的光晕徒然渲染出一片冰冷,沉入顾鸣生的眼底变幻莫测,残留下一片阴影。   他垂下眼睫,缓慢说道:“陈锋当时神志不清,我担心他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才不小心动了手。”   我早就免疫了顾鸣生这副可怜样子,加重语气质问:“他只是醉了,又不是疯了,能做出什么伤害我的事情?”   这道反问似乎触碰到顾鸣生心底的某一根弦,随他再度抬眸时覆盖上一层夹杂难以察觉的讽意。   “小曜,在他抓起我衣领的时候,你是不是完全没有担心过我会不会受伤?”   房间在话音落下后蔓延开一阵心惊的沉默。   我低头揉了揉眉心,脑子已经乱成一团,困意夹杂烦躁,还有因为见到陈锋而失调的情绪,全都堵在胸口得不到释放。   “你明天还要工作,早点休息吧,我先去洗澡了。”   留下这句话,我拿走他怀里的毛巾走进卫生间,落锁的那一刻世界都陷入安静。   问再多的问题都失去了意义,或许连顾鸣生自己都不明白,他刚才为什么会这么做。   那些已经发生的、还未发生的事情都在隐隐中注定,我原本已经摸到出口的一角,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老天还要和我开这种玩笑。   这个深夜注定难熬,我与顾鸣生躺在同一张床上,思绪却像是飘到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延着身下的床单,我隐约能感受到来自他身体的温度,却又好像相隔遥远的距离,并不真切。   “你明天还会在这里吗?”   顾鸣生忽然打破安静,在极差的隔音里显出一阵摇曳的虚晃。   我怔了会,才说:“我会。”   得到这句肯定,他紧绷的身体才逐渐放松下来,顺着床单慢慢朝我靠近。我感受到腰腹被他的手臂试探着抱住,而后一点点收拢。   我没有来得及推开,肩窝处便靠上一份重量,有些毛茸茸地压在耳侧,伴随顾鸣生沉重的呼吸。   “小曜,你永远都会在这里吗?”   这一声暗含某种压抑的情感,在灵魂深处震荡不堪。   我望着昏暗的天花板,思绪像是断开在半截,只有胸腔沉默地起伏。他也许明白了我的答案,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一些,没有再开口。   隔天依然是忙碌的拍摄,顾鸣生早早就赶到了片场。   我履行自己说过的话,一整天都没有离开这个范围。小楠落得空闲时会过来和我聊几句天,只不过她今日工作繁重,大多数时候都是我独自坐在一旁,低头回复任寒的消息。   被嘈杂所包围的感觉格外的好,导演手中的大喇叭和演员不断的台词声都能作为阻断我乱想的工具。任寒在昨晚发来消息,直到今天早上才被我看见,内容无外乎还是关于昨天那场闹剧。   任寒:我已经问过朋友,他说陈锋那天晚上喊的是‘小曜’,不清楚是哪个yao,不过部门里都知道唐曼瑶对陈锋有意思,加上前些天也发生过一些事情,所以他们都默认为陈锋是在喊唐曼瑶,才会把她叫过来。   我没有麻烦他去问这些,但任寒却一扫曾经不冷不热的态度,将了解到的所有内容一股脑地发了过来。   :谢谢,麻烦你了。   看完上面的所有消息,我发过去这句话。他隔着屏幕似乎也察觉出我的冷淡,便换了一个话题:昨晚你身边的人是顾鸣生吗?   这件事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我回以他肯定的答案。   高中三年,‘顾鸣生’这个名字时常会出现在旁人议论的口中,就好比某种尽管不熟悉也绝对不会被遗忘的存在,留给每个人大不相同,却又不外乎深刻的印象。   我并不意外任寒会一眼认出他。   那边安静了几秒,许久发来一句:没想到你们还有联系。   这句话看不出情绪起伏,没有声音的辅助,根本说不清所表达的含义是好还是坏。我短暂地回复了几句,任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似乎都略有心不在焉地停在这一截。   “林曜哥,你看见我刚才拿着的校服外套了吗?完了完了,顾哥等会就要穿,我忘记把它放在哪里了。”   小楠急匆匆赶来,目光一边四处扫荡一边焦虑地问。我收起手机,也跟着她找了一会,摇摇头说:“没有,服装间里还有多余的吗?”   “有是有,可是时间......”   小楠话没说完,那边就有人就叫了她一声‘小楠姐’,似乎有急事要她去做。小楠一脸为难,想要回去又放不心衣服的事,我连忙起身化解,“你先去忙吧,衣服我来找,如果实在找不到我就去服装间里拿一件备用,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林曜哥你简直是我的救星,太谢谢你了。”小楠留下一句感激的话就忙不迭地折了回去。片场忙碌起来时,她一个小小的助理都不得不承担几个人的活。   我找了一圈,没有看到外套的影子,于是便拿着小楠给的通行证进到服装间。同样款式的校服外套挂满整整一列,大多是给群演和其他配角,在里面寻找起适合顾鸣生的尺码。   剧里所有角色的服饰都挂在这个房间,一排排衣架横在中间几乎比人都要高上小半个头。我终于找到一件符合尺码的外套,低头往外走时,与几个同样进来拿戏服的演员擦肩而过。   “快点快点,还有二十分钟就开工了,等换好衣服还要去化妆,小心像上次那样迟到两分钟被王导骂。”   “这个导演也太严苛了一点,我们这种小配角又没什么镜头,又赚不到几个钱,在片场累死累活还要挨训,也太没有人权了。”另一个人小声埋怨。   他的同伴一边拿衣服,一边附和道:“群演哪有什么人权,在剧组都是忙碌命,除非能当上主演,那才叫舒服。”   “又不是人人都命好,像那个顾鸣生一样,才演了一个男三就火了,紧跟着又是别人挤破头都抢不到的男二。有些人演上半辈子都叫不出名字,有些人红起来想拦都拦不住。”   我已经走出服装间,听到里面传来的议论声时不由放慢了脚步,犹豫半晌,停在原地没有再动。   “他哪里是命好?”另一道声音小了下去,说不清是不屑还是羡慕,“他现在可是抱上星光总裁的大腿了,我朋友在他上部剧里跑过龙套,说那个杜总经常会过去给顾鸣生探班。还有昨天那么大排场,王导都亲自过去迎接,别说杜总是过来视察拍摄进度,谁信那套说辞?估计就是来给自己情人撑场子,再立个威。”   “真的假的?我还以为这都是别人传起来的谣言。”   “谣言也不都是空穴来风,他们要是真没一腿,会有人故意泼他俩脏水吗?”   “也是,”那人酸溜溜地感叹,“不过能绑上金主也是他有本事,我也想得到杜总的赏识,可惜人家哪看得上我?”   里面窸窸窣窣传来笑声,估计是拿完衣服准备走了。他的同伴开口告诫道:“这些话你别和别人说,剧组本来就人多口杂,顾鸣生现在又在上升期,保不齐我们说闲话被他团队听到,到时候可就惨了。”   “知道,我又不傻,赶紧走吧,再晚点估计要来不及上妆了。”   在对方说完这句话之前,我已经走出一段距离,遥遥躲开他们出来后能看到的视野。   周身逐渐被来自片场的嘈杂声所包围,隔着一层不透风的膜,呼啸着涌进耳里。   小楠赶来拿衣服,感谢完后便抱怨起顾鸣生的外套原来是被另一个男演员不小心拿错。这些校服都长得一模一样,也不标名字,放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件是谁的。   她望向我的眼中情绪分明,澄澈见底。感激是感激,埋怨是埋怨,同样满怀真切的善意,没有一丝虚假。   我相信小楠昨日的做法并不是出于本意,她电话里的紧张和歉意都可以表明她其实并不想对我说谎。   做出那些事情自然是有人对她授意。   好在,这个答案来得不算太迟。 第75章   回程的保姆车上,顾鸣生难掩倦意。   他撑着笑容与众人道别,说完数不清的‘谢谢’与‘明天见’才卸下营业式的面具,阖起双眼靠在椅背,像是在几秒内就陷入沉眠。   “回酒店吗?”前排的司机问。   我说:“是的,麻烦开慢一点。”   司机踩慢了油门,一路平稳地开回酒店,车停下的那一刻,顾鸣生像是陡然惊醒,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掌心在发冷。   “......到了吗?”   他有些迷蒙地望向我,瞳孔像是剔透的宝石在睡意中流转出淡色的光,少有流露出一点藏在壳中的脆弱。   “到了,”我定定与他对视几秒,垂下目光也抽回了手,“先下去吧。”   顾鸣生点点头,抿着唇角比平常更加沉默。   他的戏份很重,全程离不开镜头。我没有上去打扰,从片场到现在,这似乎是今天下来我对他说过的第一句话。   晚饭来不及出去吃,我在手机上点了外卖。顾鸣生看起来没有什么食欲,也或许是察觉到气氛已经凝滞冰点,他终于抬起了双眸。   “小曜,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第一句话便是熟悉的服软,加上原本就疲惫的状态,这句话落在耳里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要逼真。   他见我没有出声,便在停顿后继续开口:“我知道自己不该打他那一拳,可是小曜,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你。他和女同事从一个房间里出来,路上拉拉扯扯,举止亲密,还借着酒劲对你动手动脚,我怎么可能任由他那样对你?”   很合理,尤其配上顾鸣生这副落寞混杂内疚的表情,好像做错事情的一方陡然间变成了我。   我收紧掌心,指甲因为扣进肉里而泛白,“我之前就和你说过,我和陈锋的事情不用别人插手,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对你来说是别人吗?”他像是被其中两个字戳伤,沉声开口。   “你说呢?”我浑身上下都在发冷,连带声音也冷静得不像话,“顾鸣生,你是不是太双标了一点?我不管你为什么要让小楠支开我和杜宇琛单独见面,也不管你和女演员凑在一起拍花絮,让观众浮想联翩。陈锋只是意外出现在那里,他都已经那个样子了,我难道连关心他一下都不行吗?”   每一个字犹如碎石击打在冰面,在裂开的一瞬间发出震激的巨响。   顾鸣生的眼底好似一柄折断的利剑,强撑起那面锋芒与我对视,好掩去藏在背后的满地狼藉。   “......你都知道了。”   “如果我没有发现,你是打算下次还用这种方式瞒着我吗?”   我说完后自己都觉得好笑,“顾鸣生,你要是真的选择了他那就跟我说清楚,我说过我们还可以做回朋友,你当时不是已经答应我了吗?”   “小曜,我和杜宇琛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他一句一顿说得尤为缓慢,带着些让人动容的恳求:“我让小楠撒谎只是因为你不喜欢他,所以才不想你们见面。”   这句解释在顾鸣生口中显得极其可笑,我很想问一问他我又是为什么才会讨厌杜宇琛?但这句话我最终没有说出口,低头揉了揉眉心,不再去看眼前这张让我疲惫的脸。   “这不仅仅是杜宇琛的问题,从你选择演员这条路开始,事情就变得和从前不同了。我知道为了维持剧和你自身的热度,你必须要和女演员在戏里戏外都保持亲密。或许你能解释说这是在演戏,是工作的一部分,但你有没有想过,当你演了一百次相同的戏码后,真的能保证不会在某一次假戏真做吗?”   我的声音并不重,对他而言却像是再也难以承受,整个房间都陷入一阵可怕的沉默。   顾鸣生乱了心,哪怕他的面容仍然平静无波,但我知道那是在紧绷,失措,在每一次牢牢掌控风向的关系中落于我的下风。   他根本无从辩解,因为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万事万物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从他接受与我这段关系的那一刻起,就代表了他将来同样可以与旁人发展出第二次,第三次。   这是人性的卑劣,永远抵制不住摆在眼前的诱惑,哪怕深知这是错误。   “小曜......”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桌面一样沙哑,唤出我的名字。   我对上顾鸣生翻涌的眼底,吐出一声绵长的浊气,“有件事情我想问你很久了,你觉得我们现在到底算什么?”   一秒,两秒。   漫长的对峙在我与顾鸣生之间缄默拉开,我听见耳边有力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最终以他率先垂下目光作为结束。   “这也是我一直想问你的。”   说出这句话像是耗尽了顾鸣生极大的力气,他朝我勾出一个并不含温度的笑,“小曜,我们现在到底算什么?”   我不曾想他会狡猾地把问题抛回来,过了很久才道:“这是我先问你的。”   “那我换一个说法,”顾鸣生似乎并不在乎被我驳回,沉默的眼底闪烁某种看不透的晦暗,“小曜,当你说出刚才那些话的时候,究竟有没有认真思考过我在你心里的位置?”   话题忽然的跳跃让我迟钝了半晌,逐渐收紧放在膝盖上的手,轻慢而笃定地开口。   “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这句话不掺杂任何谎言的成分,顾鸣生对我而言是最好的朋友,体贴的情人,在十年的相处中已然胜似亲人。   我对他的情感太复杂,也太庞大,好像集齐了世界上的所有可能,混乱交织成一团。   顾鸣生望向我一笑,“比陈锋还重要吗?”   我不及防听到这个名字,微怔在那里。   他似乎明白我会沉默,也早就清楚其间所代表的含义,将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轻轻放回桌面,看起来有些疲惫,也有些厌倦了这样的状态。   “林曜,你可能不会相信,对我而言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他少有叫出我的全名,伴随一声低到泥土里的喟叹,猝不及防拨动心弦。   “我其实很后悔,”他说,“在目睹你和陈锋分手的时候没有上前阻拦。”   我凭借本能地问他:“为什么?”   顾鸣生展开一个笑容,扬起的弧度与从前一样完美,在这张让我动心的脸上却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如果你们没有分手,你永远都不会意识到对陈锋的感情,我们还可以像从前那样在一起。而在你的心里,我永远都会比陈锋重要几分。”   他捏着杯子的手背崩得很紧,几乎能看见皮下撑起的青筋,倘若未觉地继续说道:“小曜,你对感情的判断太过残忍,你根本不会珍惜一段关系,只有在分开后才会意识到对方的重要。无论和你在一起五年的人是陈锋,是我,甚至是蒋秋时,你都不会认真去重视。对你而言得不到的才是最好,哪怕对方掏出一整颗心,完美到没有任何缺点,你还是会在朝夕相处中一点点变心直至厌倦。最终遇上另一个让你感到心动的人,然后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心安理得地出轨。”   空气随他落下的每一个字音变得稀薄,我心跳得极快,撞得胸口喘不过气来,想要大声反驳些什么却提不起丝毫力气。   “从前你背叛陈锋选择了我,现在你又当着我的面回头想要关心他。你做出这些选择并非是出于喜欢和内疚,只是因为你从前没有得到的人是我,而现在你失去的人是他。”   顾鸣生复杂注视着我,透过这双眼睛无数次触碰到被我藏在阴暗角落的那颗不堪的心。   “小曜,你必须承认,”他的唇一开一合,吐出让我浑身冰冷的话语,“你从来都没有爱上过谁,你爱的只是想要得到一个人的感觉,一种刺激。”   这些内容太过沉重与难堪,像是要撕开我身上最后一层保护膜,揭开已经结了的痂。我听见自己竭力压抑下的声线颤抖反驳:“你胡说。”   顾鸣生却仍然自顾自地平静叙说:“如果我说,我愿意从此退出娱乐圈,不去见杜宇琛,也不去和那些女演员逢场作戏。我们在一起,就做一对普通的情侣过完这一生,你能保证这一辈子都不去见陈锋,蒋秋时,亦或是其他再让你心动的人吗?”   他说完以后,像是不用听到我的回答便已经预知了答案,扯出一个自嘲的笑。   “小曜,你能保证不会像出轨我一样,再去出轨另外一个人吗?”   这句话沉甸甸降落在我僵硬已久的身上,作为最终刑罚,一锤定音。   “这个假设永远都不可能成立。”   我尽可能找出他话里的漏洞,急促反驳:“你不可能为我退出娱乐圈,放弃你想要追求的那些东西。”   顾鸣生像是承认一般,垂眸沉默了很久。久到我几乎以为他已经说完一切,周遭的事物都在寂寥中失去声音。   就在这时,我猛然听见顾鸣生的话音再度落下,带有一声冰冷的金属质地,在耳边嗡嗡作响。   “小曜,我们都不可能为对方放弃。”   他深深望着我,一句话便抽去了全部力气。   “我不想成为下一个陈锋。”   --------------------   蒋老师准备上线 第76章   这句拒绝划开道锋利的裂口,一字一句直戳我不堪的内心。   麻木过后,一阵钝痛。   就像顾鸣生所说的那样,我总是理所应当地为自己的‘坏’寻找借口,将其当做所谓的人之常情。   那些自我贬低与自嘲,借口与苦衷,其实都只是掩盖在真实一面的幕布。我捂住自己的耳朵,闭上双眼期盼能将错就错,顾鸣生却头一次放下温情,直白残忍地道出真相。   他比我更早地看穿了我自己,那些喜欢,心动,甚至是愧疚都不曾来自真心。我也许真的不懂该如何爱一个人,只会下意识去享受旁人的付出,吝啬给予却还想要抓住身边的一切。   这点贪心在不知不觉中被放大,蔓延。从遇见蒋秋时的那一刻起,我就彻底踏上一条错误的轨道。终究一步错步步错,等回头看去,已经遍地狼藉。   人心底的劣性因子或大或小,或永远压抑,或在某一刻爆发。   我所犯下最大的错误,就是将这一切都归为‘人性’,而不是‘错误’。   “林曜,林曜?”   任寒的嗓音逐渐低下,我兀然回神,几秒后才对上面前他投来的视线。   气氛安静片刻,我按着眉心轻叹道:“抱歉,你说到哪里了?”   他答非所问地凝视着我,“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没有回答,透过任寒身后的玻璃望向科尚集团的办公楼。高耸的建筑物屹立在咖啡馆对面,良好的视野可以清楚看见两头繁忙的街道。   熙来攘往,络绎不绝。   在这个熟悉的位置上,我低头喝了一口微凉的咖啡,“没什么。”   距离与顾鸣生的那次谈话,或许该叫做争吵,已经过去整整一周的时间。   不同于上次和陈锋分手后的煎熬,我已经学会该如何处理心情,又如何在外人面前也掩饰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小楠每隔一天就会发来顾鸣生的行程,尽管我已经告诉她不用这样做,她也仅仅是在安静几天后便恢复往常。   手机上与顾鸣生的聊天日期停留在一星期以前,他的微博依然照常更新,好像一切都藏在安宁之下,风平浪静。   顾鸣生维持沉默,我不去打扰,这种微妙的拉扯在我们之间时隐时现。也许算不上冷战,也称不上僵持,只是需要一场彻头彻尾的冷静,对我们都好。   而自那天酒店碰上以后,任寒时常会发来消息。   内容大多不痛不痒,也常常两句话便没有下文。从前他对我怀有芥蒂,现在也算不上熟,但他似乎完全忘记曾经对我反感的态度,甚至逐渐施展出一种奇怪的善意。   这次的邀约也同样突兀,只潦草解释说有事情要与我当面谈,却又不肯在线上说出是什么事情。我原本想要回绝,可想到他这段时间以来的帮助和极有可能是与陈锋相关的消息,已经打出的内容便删删减减,最终换为一个‘好’。   “你今天怎么想到要约我出来?”   我放下杯子,甩开脑中的杂念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调侃着活跃气氛。   “不会只是为了请我喝一杯咖啡吧?”   “不是。”任寒答得很快,也没有纠结我上一句的敷衍,末了停顿下来。   “陈锋辞职了。”   我手腕一抖,杯中的咖啡差点撒向桌面。   任寒似乎下意识想要帮忙,手臂刚刚抬起却又无声放下。在我掩去狼狈后才继续出声:“也可能是休假,他现在还在住院,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上班。”   “......酒精中毒有那么严重吗?”   我压下恍惚,艰涩地追问:“不是已经过去一周了吗?”   任寒面色半沉,摇了摇头,“应该还出了什么其他状况暂时不能出院,我也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   正值中午的店里充斥客人与服务员的交谈,还有咖啡机运作的声音。这些来自外界的动静自动与我隔开一层无形的壁,入喉的咖啡刮过口齿,已经彻底变得冰凉。   “我知道了,谢谢。”   任寒定定望了我半晌,低声道出句‘不用’。再度出声时忽然换了一个话题:“你上次怎么会和顾鸣生出现在那里?”   我还没有来得及抽回思绪,声音凝滞了半晌,“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点惊讶,”任寒似乎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自顾自地说,“你们毕业后居然还在联系。”   这句感叹兀然牵引住我的心神,仿佛含有某种隐晦的情绪,藏在背后不为人知。   我说道:“这有什么好惊讶,你和何晋他们不也一直保持联络?”   “这不一样,”任寒抿了一口咖啡,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出来,“林曜,你真的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当时班上人对顾鸣生的评价。”   我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这样问,但还是下意识循着他的话往回想。迟疑问道:“很出众?”   谁料任寒在一笑后摇头,“不是,是假。”   这个答案实在有些出乎意料,我微微一怔,却又意外地觉得合理,一时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在这段安静中,任寒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最开始,他的确很出众,也很受大家的欢迎,不单是女生,就连很多男生也想和他交朋友。那个时候的审美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绝对,但所有人都有分辨美丑的本能,驱使大家去追捧美的事物。”   他说完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后面的语言。   “可是在一段时间的相处后,这种想法慢慢被另一种印象推翻,我们都开始觉得顾鸣生这个人......很假。他好像总是把自己的想法藏得很深,不拒绝任何人的示好,却也不和任何人走得很近。他表现出来的态度永远都很暧昧,就像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让人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任寒的语气逐渐变沉,他话中的内容对我而言并不陌生。曾经的顾鸣生远没有像现在这样好的演技,他的那些伪装有不足,也容易让人误解。   “他的确有很多缺点,但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夸张。”   “我没有夸张,林曜,”任寒摇了摇头,“当时我们都很惊讶他会和你成为朋友,他表现出的正常也仅仅是对你。”   我并非不知道任寒口中的过去,可那些内容却又与我的认知稍有偏颇,落在耳边说不上的违和。   “难道不应该是惊讶我这样的人也能和他做朋友吗?”我有些自嘲地问,不想再停留在这个话题。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任寒似乎划过一瞬惊诧,不自然地抿了抿唇,“其实当时......有很多人都想认识你。”   这句回答真真切切地让我愣了一下,第一反应便是任寒为什么要这么说?这明明不是我印象中的事实。   他或许是看出我心底所想,露出一个带些无奈,也带些释然的表情,“你高中时全身心都放在了学习上,不知道这些也不奇怪,当时何晋就很想跟你交朋友,只是他那个自来熟的性格也在你身上跌了跟头。”   我艰难地回忆了几秒,“你确定没有记错吗?我和他好像只在发卷子的时候聊过几句。”   “其实不止发卷子,还有交作业,询问题目,周末邀请你去网吧……其他很多事情,你都无一例外地拒绝了,”任寒不禁流露出一丝笑意,“他当时挫败了很久。”   这句话将我堵了一下,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按你这么说我当时还很受欢迎?”   任寒所说的这些内容我早已忘记,真实性都有待商榷,却没想到他认真点了点头,收紧放在膝盖上的手,“如果当时没有发生那件事情,其实我......”   这段声音仓促停在这里,剩下的内容似乎难以启齿。我下意识想要追问,猛然反应过来他指的‘那件事情’是什么,翻涌上些道不明的情绪。   “抱歉。”   我打破凝固的气氛。   “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任寒深吸一口气,因为紧张而变了音色,“林曜,其实我一直都想和你当面道歉,那时我对这个群体抱有偏见,不经思考说出的话的确很难听。重新见到你的时候又因为一些误会和心里过不去的坎......才会让我一直纠结到现在。”   我听到他的自责心中五味杂陈,垂下眼默了半晌,道出一句话。   “没事,都已经过去了。”   其实这句道歉来不来都已经不重要,过去那么多年,当时听到后的难堪也早已停留在那个时候。这件事本身就是我自作自受,任寒才是被无辜牵扯进来的一方,如果要说道歉,也绝对少不了我。   “但是我现在已经想清楚了,你并没有做错什么,相反,你很勇敢,”任寒的目光放在我身上,深深晃了晃,“林曜,其实......”   放在口袋里手机突然震动了一声,打断任寒即将说出口的话。   紧绷的气氛跟着一松,悠然降落至平点。   “抱歉。”   我带着些逃避,仓促留下这句话后低头拿出手机,划开了屏幕。   目光触及到上面的未读消息,一瞬间浑身血液倒涌,不能呼吸。   一条刚刚来自陈锋的消息。   在上一秒撤回。 第77章   这条突然的消息打乱了我的心绪,翻涌而来数不清的后悔与急切,手指颤抖地按上键盘,发出去一行字。   :你撤回了什么?   一秒,两秒。   消息犹如石沉大海,悄无声息,那头再次失去了音讯。   “怎么了?”任寒低声问。   “没事。”   我抬头松开绷紧的指尖,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不住地发哑,试了几次开口,才终于发出尽可能平稳的声线:“任寒,你知道陈锋现在住在哪个医院吗?我有些事情需要找他。”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且不合时宜,我深知这一点,却还是忍不住说出口。   任寒的面上闪过一瞬凝滞,很快被另一种情绪覆盖,冷静道出一句:“我帮你问问。”   “麻烦你了。”   我已经没有心思去表达歉意,攥住手机的掌心一阵阵发冷。   陈锋为什么要突然发来消息?又突然地撤回?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还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这些念头密密麻麻地攀上心头,逐渐把我缠绕地喘不过气。任寒终于从其他同事那里得到了地址,离这里刚好半个小时的车程。   他抿着唇,有些生硬地开口:“你现在要过去吗?”   我心里默念这个地址,一边起身一边回答:“嗯,其他事情我们下次再说,我现在必须走了。”   “......”   任寒捧着杯子,手心似乎用了很大的力道,在我看过去时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好,你路上小心。”   我顾不上多想,打了一辆出租车报出去医院的地址。路边的景色呼啸划过窗边,伴随有关陈锋的片段一帧帧涌进脑海。   在这之间忽然夹杂了一道异样的念头——刚才任寒想要说什么?   我停下来,试图回想他方才的神情和被打断后说出的话,但这个想法一同略过的风景,刹那后便遗忘至脑后。   一天中的任何时刻,医院都不会被冷清所光顾。   在踏进大厅的那一刻起我便莫名沉静下来,通过护士的帮助和指示牌找到陈锋所处的病房区。   消毒水的味道弥漫走廊,从窗口到病房的冷白地砖像是没有止境地通往一个未知的方向。我询问到陈锋的房间号,拿出手机给他发去三个字:我到了。   我知道陈锋大概率不会回复,但依然抱有最后一丝侥幸心理。   下午的病房格外宁静,走廊上的挂钟无声无息走过时间。我临近那扇写有号码牌的门时下意识放慢脚步,也放轻了声音,屏住呼吸压上冰冷的金属把手。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温柔的女声透过一墙之隔模糊传入耳里,在我反应过来之前,眼前的房门便被人从里面推开,猝不及防往后倒退了两步。   “啊......”   唐曼瑶的唇惊讶张开,不由自主发出一声短促的音节。   我失语地望着她,见她回过神后连忙反手将门拉上,有些刻意与仓促地堵上了这唯一一处入口。   落锁一声响,走廊上陷入难言的安静。   “他......”   “你是来找陈锋的吗?”   唐曼瑶轻声开口,将我艰涩的嗓音从中打断。   比起上一次见面时的无助,这次的她显得格外冷静果决。短短一瞬的功夫,脸上就已经完全看不见刚才惊诧的影子。   我不清楚该由何种心情面对她,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嗯’。   “陈锋吃完药,已经睡下去了,暂时还是别去打扰他,”她看了我一眼,低头瞥开视线,“有什么事情我们去其他地方说。”   我的心隔着胸口疲软地跳动,说不上是意外多些还是麻木多些,也或许两者皆有。这扇被合上的门紧紧堵住我的去路,好似要将一切隔离。   金属把手在掌心发热,我最终沉默地垂下手臂,缓慢跟上唐曼瑶的步伐。   “他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但精神状态还是不太好。本来已经可以出院了,是陈锋自己要坚持住下去。”   听到陈锋身体无恙时我忍不住松出口气,可才放下的心立刻随唐曼瑶的下一句话提了起来。   “他现在的精神状况不太好吗?”   唐曼瑶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看向我时闪烁出几分疏离,“那天你也在场,陈锋的情绪不稳定其实不完全是因为酒精,在那之前他已经压抑了很久,酒只是放大他心里一直存在的积怨,在看见你的时候爆发了出来。”   她丝毫不掩饰话里明晃晃朝我刺来的指认,用柔美的嗓音说出最冷漠的话。我竟然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垂下头狼狈地出声。   “我能进去看他一眼吗?等他睡醒以后也可以。”   “林先生,”唐曼瑶唤出我的名字,也许是不确定该不该这样称呼我,在犹豫消散后坚定地开口,“虽然我不清楚你和陈锋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从那天的事情还有他的只言片语里我已经能猜出一个大概。陈锋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和曾经的遭遇有关,更和你有关,如果你真的是为了他好,就不要再去破坏他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了。”   我呼吸紧促,连在外人面前最基本的冷静也维持不下去,“我知道那些事情是我不好,我也只是想要进去看看陈锋,和他道歉,绝对不做其他让他情绪失控的事情。而且他早上给我发过一条消息,我想......我想他肯定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早上那条消息是我不小心发错。”   唐曼瑶打断我的话,每一句快速吐出的字音都在残忍地斩灭我最后一丝希望。   “当时陈锋在挂盐水,委托我用他的手机发消息,我不小心点错聊天框,发出去后就立马撤回了。”   我僵立在原地,从未想过纠结了一路的真相竟然如此可笑,荒唐。唐曼瑶也像是也于心不忍,垂眸望着医院反光的地砖,放缓声音:“你应该不知道,陈锋现在每天晚上只能靠药物勉强入睡。医生说他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谁也不清楚他的神经会在哪一刻崩掉,然后再也支撑不下去。”   这句话似乎同很多年前的一道声音在我脑中逐渐重合——冰冷的医院里,机器发出平稳的滴滴声,医生在谈及陈锋时摇了摇头,道出一句‘我们尽力了’。   唐曼瑶将发丝捋至耳后,秀美的脸上浮出一丝苦涩,“他的状况很不好,我实在没办法放任不管。虽然我曾经误会了很多事情,那段我自以为的暧昧也只是出于我的一厢情愿,但好在我发现得及时,也没有陷得太深,等陈锋的情况开始好转,我就不会再来了。”   我张开唇想要试图安慰沉入悲伤的唐曼瑶,却在沉默中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生比我想象中还要坚强,她很快褪去眼尾的一点红,对上我的目光。   “林先生,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埋怨你,我也能看得出来你很担心陈锋的身体。可是你要知道,这并不是打不打扰的问题,而是只要你出现在那里,就是对陈锋而言最不稳定的因素。”   她的话传入耳里,每一声都振得发疼。   “如果你真的是为了他好,就不要去见他。等过一段时间,等陈锋完全好起来以后再说这些,好吗?”   唐曼瑶复杂望着我,几乎是带着些恳切说出这一番话。   掌心被指甲压陷传来一阵刺痛,却抵不上窒闷在心口的万分之一。她的话将我的所有选项堵死,我甚至开始不明白,这究竟是来自她的意思,还是陈锋的想法?   无论是哪一个答案,我都只能从喉咙里艰涩地发出一声‘好’。   我与陈锋的距离已经不再是一扇门,几步路,从他当初面对我时后退的那几步开始,一切就再也没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顾鸣生说,我对陈锋的感情只是在失去他之后出于自私心理的作祟。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在医院的每一次回忆都像是一场不堪回首的悲剧。我按下电梯,整颗心都泡在密不透风的浑水里,发出沉默的悲鸣。   电梯叮的一声朝两边打开,我收拾起心情,迈开步伐走出一步路,然后停留在了原地。   护士推着轮椅上的病人第一个走出,留下空位与站在后方的男人。身边有人越过我纷攘走进电梯,我被按下暂停键,四肢沉沉垂在原处,与那头的蒋秋时在空中对望。   他穿着件浅色衬衫,扣到最上面的领口衬出一截瓷白的脖颈。身形挺拔,却比从前清瘦了几分,右手拎着印有医院标识的塑料袋,左手心被纱布包裹,只露出几根指节。   他镜片下的目光在刹那间打碎了冷静,凝滞过后才一点点拼起。   电梯门即将合上,试图截断这场无止境的对望。蒋秋时少有地没有维持住镇定,大步上前长按住电梯按钮,不顾旁人奇怪的目光,紧紧凝望着我,好像一双眼里再也装不下其他。   “你要上来吗?”   他开口问道,声音微哑。 第78章   电梯停留在一层,我随人群一起赶在蒋秋时动身之前涌了出去。   医院大厅和来时一样繁忙,我埋头与无数人擦肩而过,不敢回头看更不敢多做停留,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鲜明地叫嚣着:他跟上来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点碰上蒋秋时。这种巧合简直比电影桥段还要戏弄人心,偏偏逃不开,躲不掉。   蒋秋时一直没有出声,以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跟在我身侧。他贴心地隔开段不会让人觉得过近的距离,在外人眼里或许像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走向相同的方向。   唯独我感觉浑身上下都被蒋秋时的气息牢牢包裹,连路都不知道该怎么走,又该往什么地方避。   “林曜。”   离开医院的那刻,蒋秋时的声音随我骤然紧绷的呼吸落在耳侧。   空气驱散几分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我僵下身体没有动,他走近后停顿了几秒,“你怎么会在医院?”   末了又加上一句:“身体还好吗?”   我知道这回是躲不开了,压下心底的忐忑,强装自然地对他笑笑,“我没事,只是过来看一个朋友,你怎么会在这里?”   蒋秋时瞥向自己包着纱布的左手,嗓音淡淡:“来配一点消炎药,前几天不下心割到了手。”   我礼貌性地问:“严重吗?”   “不严重,只是伤口有点深,缝了七针。”   我原本不想再多说些什么,可安静下来后视线飘忽了几秒,没有忍住继续开口:“怎么割伤的?”   蒋秋时似乎小幅度地牵动了一下唇角,“切菜的时候手滑了一下,等回过神后已经到处都是血了。”   他用波澜不惊的嗓音叙述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意外,在我听来一阵后怕。不存在伤口的左手跟着刺痛了一下,难以顾上开始要刻意躲开的心情。   “那你这段时间的生活岂不是会很不方便?”   “嗯,所以我没有开车来,”蒋秋时说完顿了一下,“如果知道你在这里,我就尽量开过来了。”   我听到后怔了几秒,明白他的意思后不禁有些好笑,忽略了多跳几拍的心,“别想着些了,我先帮你叫一辆车,你手还伤着,别在外面待太久。”   “林曜,其实就算今天没有遇上你,我也有一件事情想要找你帮忙。”   蒋秋时打断了我的动作,不知什么时候走近到我面前,缓声开口:“我的手受伤了,不方便照顾要要,如果可以的话你能把他带回去养一个月吗?不然我只能去找宠物店代养。”   我看向蒋秋时放大后的五官,沉静的双眼与长而密的睫毛,目光忍不住晃了一下,才找回紧张的声音:“没关系,我能照顾他,不用去找宠物店。”   蒋秋时的目光深了深,“可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不太方便。”   “之前......”   我脑海中划过的陈锋影子,刚压下的糟糕心情再一次卷土重来,在安静片刻答道:“之前是不太方便,但是现在没事了。”   蒋秋时也许从我一瞬的失态中看出了什么,也许没有。他收回目光,低声‘嗯’了一下后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直到上车以后我才猛地反应过来,怎么只是短短一个照面,事情就又朝没有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我下意识用余光瞥向蒋秋时,他已经对司机自然报出了地址,好似完全不受情绪的影响,也彻底忘记自己曾说过不再打扰的那些话。   似乎每一次见面,他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维持住惯有的自若。在这份冷静的衬托下,我的那些忐忑不安也总能被悉数抹除,在不知不觉中放下紧张。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更何况在要要的事情上蒋秋时已经帮过我太多,如果只是因为避嫌而拒绝,也未免显得太过刻意了一点。   我纠结半路,终于在抵达目的地之前说服了自己,也或许是找到一个足够冠冕堂皇的理由,跟随蒋秋时走进楼层电梯。   这个房子比我最初的印象多了不少居家气。门刚打开,里头就传来一声猫叫,要要迫不及待地跑上来咬住我的裤腿,用最大的声音围在脚边喵喵叫唤。   我有些心疼地把他抱起来,心里默念对不起,爸爸不是故意把你抛弃。也不知道小猫是不是听懂了我的心声,还是依赖熟悉的气息,叫完后便老老实实地窝在我怀里,只用爪子挠着衣服,像是害怕我会再次离开。   “我回来的时候他不会出来迎接,”蒋秋时说,“这是他第一次那么热情。”   “可能是我太久没来,以为我不要他了。”   我说完后才意识到这句话有些不太合适,改口道:“不过没关系,他粘我一点也好,方便我后面一个月照顾。”   蒋秋时点下头,把钥匙放到桌上,“他的东西都放在客厅里,数量有些多,一趟可能搬不完。”   客厅摆设和我印象里一样整洁,猫砂盆与猫窝各自放在两角,其余的猫粮,零食还有玩具用品也都储存在电视机下方的长柜,要全都搬走的确是一个大工程。我有些为难地蹲下身,把要要放回地上,“带走他熟悉的几样东西就行,猫粮之类的用品我回头再去买。”   “好,这几个是他喜欢吃的牌子,你可以记一下。”   蒋秋时出声解释。   “猫窝不用带走,买来以后他一次都没有睡过。”   他现在无法上手帮忙,便站在一旁充当指挥。这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也让我抛去最后一点不自然,低下身把需要的物品一一拿走,说不清心底是释然多些还是失落多些,但到底是松了一口气。   “要拿走里面的这一袋吗?”我问道。   蒋秋时说:“嗯,那袋已经拆封了,不吃完会过期。”   我伸手正准备去够,只是此刻半蹲在地上,一大袋开封的猫粮实在不好拿稳。还在纠结该从哪一块下手才不会弄翻,身后兀然靠近一道气息,修长的右手擦过我的身侧,拿住那袋猫粮,提了出来。   蒋秋时在一瞬间靠得极近,独属于他的气味笼罩在上方,我僵住后不敢动,耳侧似乎都能感到他不下心划过的发丝,与若有若无的呼吸。   这点旖旎在他起身的瞬间消失殆尽,好像这一举动只是单纯地为了帮我,没有其他意思。   等把所有东西都整理好,我疲惫地坐在沙发上,一边摸着懒洋洋的要要,一边打开手机准备叫车。   忙碌过后的气氛陷入短暂的安静,我假装翻看手机,余光瞥见蒋秋时走进厨房,隔档的磨砂玻璃隐约透出他模糊的身影。   他好像并不在乎家里多了一个人,完全忽略掉我的存在,只顾做自己的事情。   我漫无目的地划着屏幕,心思忍不住飘到蒋秋时的方向。   软件显示司机还有十分钟抵达,逐渐少去的时间让我兀然腾起些心慌。分明隔了一段距离,我却总觉得那道单薄的背影一直在刻意晃进余光,躲也躲不掉。   半分钟之后,我控制不住地起身走去,要要灵活跳下地板,迈着碎步跟上我的步伐。   “你在做饭吗?”   蒋秋时被我的声音吸引,回头看了一眼后继续手上的动作。他右手拿了一枚鸡蛋,正对着碗口准备破开,“嗯,已经快一点半了。”   我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多嘴,更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来打破平衡了一路的氛围。车马上就要来了,蒋秋时的忙也帮完了,等到一个月以后把要要送回来,我和他除此之外应该就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可这些事情想的好好的,等看见这样的蒋秋时后却又一下子什么都想不起来。我抿了抿唇,“你一个人能做得来吗?要怎么炒菜?”   “很多菜炒不来,剩下简单一点的还是能做。”   说罢,蒋秋时把鸡蛋敲开,一只手分开蛋壳,等晃动的碗稳定下后才把里面的蛋液倒下去。然后拿起一双筷子,用包着纱布的左手虚虚抵住碗身,勉强维持住平衡后慢悠悠地打了起来。   我眼皮跳着看了一会,终于是忍不下去,上前接过他手里的碗和筷子,“你这样要做到什么时候?我来吧。”   蒋秋时没有阻止我的动作,松开手后淡然地说:“没事,等多做几次就能习惯了。”   我最怕别人露出这种表情,尤其在这张我根本无法拒绝的脸上,显得尤为让人动容。我心底叹了口气,不自觉放轻声音:“今天这餐我帮你做,等明天你请一个阿姨,或者点外卖也行。你的手本来就是被刀切伤,在痊愈前还是不要下厨了。”   “我不习惯让陌生人来家里,”蒋秋时说,“外卖也不卫生。”   他说这些话时并不带有抗拒或反驳的情绪,注视着我的眼睛像只为沉静地道出事实。我结结实实地噎了一下,默默打着碗里的鸡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一餐由于时间问题,也因为我动作仓促,最后只做出几道简单的小菜。我取消了即将抵达的车,又收拾完厨房乘好饭,蒋秋时在旁看着我,坐下后时宜地出声:“你也来吃吧。”   “我......”   我正准备回绝,对上他执着的目光后又不争气地动摇起来,最终自暴自弃地回去多取了一双筷子,落坐在对面。   菜的口味比较淡,全都是按照印象里蒋秋时的口味来做,这一点直到我尝出味道后才堪堪反应过来。   他吃饭时很安静,从前这种时候大多是我在说话。只不过在如今这种微妙的关系下我根本做不到像从前那样毫无芥蒂地开口,于是也跟着沉默下来,剩下埋头吃猫粮的要要时不时发出几声叫唤。   “你改天还是请一个阿姨会方便点,总不能每天顶着这只手去做饭,万一又受伤了怎么办?”   我吃完后放下筷子,出声说道。   但在这一方面蒋秋时莫名的执拗,丝毫不为我的提议动摇,“我不想家里的东西被别人碰。”   “可我刚才不也用了你的厨房?”   我说出这句话时并没有想太多,或许是蒋秋时的态度太过自然,我也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情绪回归到从前的相处模式。直到说出口后安静下了一两秒。   “林曜,你不是别人。”   蒋秋时停顿下来望着我,隔着一张餐桌,深而清的视线在烟火气中夹杂上一丝道不明的暧昧,泄出几分没有藏好的温情。我心跳漏了一拍,等回过神时他已经低瞥目光,好似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克制住了情绪。   或许带有几分逃避的味道,但他总能将自己的真实情感掩饰得很好。我腾地一下冒出些躁意,却又说不上为什么烦躁,收起碗筷从椅子上起身,发出有些大的声响。   “我吃完了,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就先走了。”   “林曜,对不起。”   蒋秋时几乎在下一刻出声,微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如果刚才那句话让你觉得冒犯,我向你道歉。”   我停下脚步深吸了几口气,仍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生硬地堵在胸口。但我知道这股气来的没有道理,蛮横得莫名其妙,捏紧手里的碗后回道:“没关系,只要你还记得之前说过的话就行。”   这不知是用来警醒蒋秋时,还是在警醒我自己,亦或许两者皆有。   那边安静了几秒,过了很久传来轻缓的一声‘嗯’。 第79章   这段关系明明只是出于一时的鬼迷心窍。   可重新见面,原先说过的‘不再打扰’好似成为一句徒有虚表的空壳。   蒋秋时搁浅自己曾经的许诺,提出每一样请求都自然,合理,甚至让我不敢将其与‘打扰’挂钩,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他的节奏。   这种隐隐模糊界限的做法将已经明确的事实再一次带入纠葛。我实在看不懂蒋秋时究竟是什么意思,又怀揣什么样的目的,他说出那句话根本不是出于‘没有其他的意思’。   当习惯将任何事情都做到滴水不漏之后,他唯一一句出格的言语只可能是出于刻意。   我摸着要要的背,小猫刚换了一个新环境,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旁。他被蒋秋时养得很好,三色花纹光泽柔顺,完全看不出曾经流浪时瘦巴巴的影子。   当初与蒋秋时关系进一步的契机就是从他开始,再次步入僵局,也仍然离不开要要的存在。   这只猫就像是将我与蒋秋时捆绑在一起的媒介,一时间竟说不清究竟是巧合还是孽缘。   事实上,所有一切都与要要没有关系。他只是一个借口,一个我与蒋秋时都明白,却又不点破的牵连。哪怕是在他发来‘互不打扰’的短信当晚,我也从未想过会与蒋秋时彻底断联。   只要有要要在的一天,我和他就永远不可能真正地,彻头彻尾地形同陌路。   曾经我利用这一点去接近蒋秋时,还天真地对这一契机感到沾沾自喜。现在它却成为另一种反噬,将无数未知结果摆在我面前,只能顺着唯一一条路摸黑走下去。   “你和蒋秋时在一起住了那么久,到底弄没弄清楚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捏住要要的前爪来回摇晃,他大概有些累了,傲娇地抽回自己的爪子盖在肚皮下,趴在我身边发出一声拖长的‘喵’。   不知道是在说知道,还是不知道。   小猫初来乍到一个新环境,尽管身边有熟悉的气息也还是不太安分,幸好除了工作,我有足够多的时间可以照顾他。   人一旦忙起来就会忘记许多不那么重要、不愿意回想的事情。我久违的忙碌起来,心底却滋生出一顾奇迹般的释然。   蒋秋时的左手不便,在为要要的事情而联系时不得不换为视频通话。   这一微妙的改变带来了极大的不同,我很少与人视频,印象里似乎只有顾鸣生。隔着屏幕聊天总会比面对面来得更加亲密,毫无遁形地暴露在对方眼里,一瞬间的走神或是躲避都更容易察觉。   “他最近还有在闹吗?”   蒋秋时的嗓音顺着细微的电流音传入耳里,屏幕上映着他小半张脸,模糊的画质也挡不住的出尘的五官。   “还好,差不多已经适应新环境了。”   我把镜头对准沙发上的猫,错开自己的脸后才稍感觉自然一点。   关于要要的话题总是能絮絮叨叨的聊很久,也因为我与蒋秋时在除此之外的问题上都会下意识避开。等聊到最后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两边都安静了几秒,蒋秋时清声开口。   “林曜,你下午有时间吗?”   话锋一瞬间的转折,让我跟着怔了几秒。   “下午?”我举着手机的手腕抖了一下,画面随之模糊,不知道蒋秋时有没有察觉,“有什么事情吗?”   “我今天要去医院复查伤口,可能需要做一些检查和配药,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陪我一起去吗?”蒋秋时不紧不慢地说,“我自己一个人不太方便。”   他挑的这几个理由都十分难让人拒绝,一如几天前有关要要的事情。还好镜头没有对准我的方向,不然此刻映在屏幕上的脸一定纠结得难以入眼。   我想我与蒋秋时的关系分明没有走到这一步,或许在曾经的某一刻抵达过,却又极快地退缩了回去。但他的坦然与自若,都让我觉得那是一场错觉——他早就将其遗忘,只有我还在耿耿于怀。   “下午......”   我正迟疑地出声,屏幕忽然一暗,跟着弹出小楠的电话。   ‘嘟’的一声,蒋秋时的视频被迫中断。   我退出后手忙脚乱地给他发出消息,小楠的名字在屏幕上不断闪烁,催促。我几乎已经能猜到这通电话背后的含义,心无端多跳了几下,按下接听。   “喂?”   “林曜哥,你现在方便吗?”   小楠的声线通过话筒滋滋传来,我用还算平常的话音回道:“方便,有什么事吗?”   她支吾了一会,听起来略显紧张:“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你下午有没有空。顾哥今天有一个活动在新厦广场,你要是不忙的话能过来看看吗?”   我没有直接回答,转而问道:“是顾鸣生让你来说的吗?”   那头呼吸一促,安静了下来。   我维持着耐心没有说话,给她足够多的时间组织好答案。电话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离嘈杂声越来越远,直至彻底平静,剩下小楠一人起伏的气息。   “林曜哥,其实就算顾哥没有提起,我也会主动给你打来这通电话。”   她声音不重,却难得笃定。   “我知道的不多,也没有什么资格去说这些,可我清楚顾哥他真的把你看的特别重要。虽然他平时对大家很照顾,我们也都看的出来那只是出于礼貌和责任,只有你来探班的时候顾哥才会展现出更加真实的一面,也可以说是放松下来。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有休息好,每天连轴转地跑通告,这个事情的确是顾哥让我来告诉你,可是我觉得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两个人当面谈开绝对比保持沉默更有用。”   我捏紧手机,沉默地聆停。   “还有上次那件事情,我必须要道歉,”小楠满含歉意地说,“其实顾哥做这些也是因为太在乎你的感受,他肯定有不对的地方,但我想他的出发点一定是为了你。如果你们之间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也要先好好说开,虽然我没什么经验,但戏里不都是这样演?很多时候只是一个误会,说不定见了面一切都会不同。”   我知道小楠是在安慰我,听到后面几句话时忍不住笑出声:“好了,我知道,你不用这么为他说话,委屈你还专门想那么多理由来劝我。”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小楠的状态放松下来,也跟着笑了一下,“那林曜哥,你要过来吗?”   她说这话时还带有几分试探的忐忑,我说不清是出于狠不下心为难她,亦或是真的为那番话感到动容,“你把时间和地点发给我。”   那头传来急促的一声:“好!”   如果真的的误会,一切是不是都会变得不同?我挂掉电话,脑海中回荡小楠的这句话,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我和顾鸣生之间哪有什么误会可言?不过是一个接着一个错误叠堆在一起,到了最后,还要用冠冕堂皇的理由粉饰太平。   向来繁忙的购物广场在下午变得人声鼎沸,等我抵达现场时,活动已经开始。   站在外围望去全是一片涌动的人头,耳边充斥粉丝的尖叫,连续不停的快门声,主持人的话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整一层楼。所有声响混淆在一起,震耳欲聋,几乎要压碎我的思绪。   在这片窒闷中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不真切。混乱许久后,唯有一句话清晰无比,穿透过话筒的电流音在我的心上沉重一击,掀起人群新一轮的高亢分贝。   “接下来,就让我们欢迎顾鸣生上台,请大家维持住秩序,不要推搡。”   他们已经听不到主持人的叮嘱,一声接着一声喊出顾鸣生的名字,压过我耳边急促的心跳。   这些不同的声音全都汇聚成同一个熟悉的名字,我转头随人群看去,属于顾鸣生的身影在安保人员的护送下迅速而不失仪态地走向主台,站停在所有人的目光与聚光灯下。   有一刹那,他在我眼底变得极为陌生,遥远,却又耀眼,张扬得不可一世。商场的水晶灯与无数镜头对准台上闪烁不断,汇聚在顾鸣生身上的光芒好像将他变为一颗真正的星星,让我短暂地失神。   他很适合红色。   裁剪得当的深色西装勾勒出腰身,发丝利梳过额后,胸口处别了一枚精致的玫瑰胸针,就是这一抹妖冶的红,与他的气质相融相辉。   顾鸣生接过主持人手中的话筒,还没有开口,场中的叫声已经要掀翻屋顶。他对的粉丝露出温和的笑,安抚大家的情绪,目光不经意扫过整个会场,最终锁定在某一处——我的方向。   我忘记了呼吸,几乎也要忘记自己此行的本意。视野中顾鸣生勾起一个愈发真切的笑,闪动惑人而深情的光。   “大家下午好。”   他的嗓音通过扩音器传入每个人耳里,传入我的耳里。   “你们有想我吗?”   回应他的是粉丝激动的‘想你’,他们挥舞手里的应援幅,表达自己对偶像最赤城的爱意。   这片躁动中,顾鸣生深深注视我的方向,唇抵在话筒上,低声诉说:“我也很想你。”   不重的尾音犹如喟叹一触即散,是‘你’,不是‘你们’。   人潮涌动,声势浩大,他越过一切望向我,在万千瞩目下道出这句最隐晦的情话。那些不曾诉之于口的真心揉搓后沉甸甸地超过世间一切爱语,炙热滚烫。   --------------------   最后会写每个攻的单人视角番外,到时候大家会看到一个全新的世界 第80章   “林曜哥,这里。”   从小楠的口型,我判断她是在让我过去。   活动结束后粉丝目送顾鸣生坐上车扬长而去,我还没有从刚才的声势抽过神来,手机上就收到来自她的消息。   消息里让我绕到广场后面,右边街道上停着的第二辆白色商务车才是顾鸣生真正的藏身所,他在里面等我。   我有一种被卷入拍摄现场的错觉,跟着小楠的指示找到了那辆车。她在不远处冲我招了招手,身上也做过巧妙的伪装,大概同样害怕这个位置被细心的粉丝发现。   “我还以为你们已经走了。”走近之后,我对她说。   小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本来结束后顾哥就想来找你,可担心那些粉丝会跟车,只能想出一招障眼法,让大家误以为我们已经离开了,再悄悄从后门出去。”   她用活泼的语调解释道,掩去原本稍显沉重的话题。车窗贴了特殊的深色膜,看不清里面的画面。我视线停留了几秒,车门发出清脆一声‘啪’,被顾鸣生从里面推开。   直到这一刻,我才见到了一个真正的,完整的顾鸣生,不同于台上那个虚伪的投影。   时隔许久,他终于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小曜,好久不见。”   顾鸣生抬眸望向我,明媚的笑容覆盖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倦意。   他还穿着那身出席活动的服装,离开聚光灯后,这种直晃晃闯入眼底的高调奢侈让我忽然有些不知该怎么靠近。   我坐进去后望向窗外,小楠站在不远处把风,前排空荡荡看不见司机。这成为了一个彻底密闭的空间,我终于反应过来这场谈话的地点选得有多么刻意。   “为什么要让小楠叫我过来?”我没有看向他,明知故问。   “小曜,我们已经有两个星期,准确的说是十六天没有过联系了,”顾鸣生似乎是低叹了一声气,“我总是会低估你的狠心。”   我复杂地咬住唇,“这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吗?”   “如果我没有让小楠这么做,你是不是准备一直躲下去?”   顾鸣生没有回答我上一个问题,而是这样反问。车后排的位置原本宽敞,可被两个成年男人侵占之后,所剩无几的空隙都在让气息紧绷。我一直没敢直视顾鸣生,这张熟悉到极致的五官少有的让我升起些心慌,我害怕自己会动摇,用冷硬将全身包裹。   “我说出上次那些话并不是想要把你推开,”顾鸣生在靠近,试探的言语夹杂细微的泄气,“我只是想把我们之间的问题摊开来讲明白,再用足够多的时间做出决定。小曜,我知道你不希望一直糊涂下去,我也是一样。”   “是吗?”   我不禁想要发笑,转头对上顾鸣生复杂的双眼。   “好,那我告诉你,这几天我已经彻底想明白了,做回朋友才是对我们来说最好的选择。你走你的演员路,我也要有自己的生活,不合适就不要强求,这个道理还是你教会我的。”   车中陷入良久的静谧,吞噬了最后一丝脉脉温情。我莫名涌上一股伤感,将目光瞥开。   “顾鸣生,还记得上次也是在车里,你说过我们永远都会是朋友。我当时不明白这个答案的意义,但是现在想想,你其实一直都很清楚,没有比这更适合我们的关系。”   这些话语无数次碎片式地浮上我的心头,在深夜,在想到顾鸣生的时候。说出口比想象中更加简单,仿佛卸下压在心头已久的沉闷,终于可以仰起脖颈,呼吸到崭新的空气。   对于顾鸣生,这显然带来了完全不同的效果。他眼底蕴着忽明忽暗的光,仿佛混杂了愠怒,不甘,与极力掩饰的落寞,开口后略微颤动:“小曜,我们做回曾经的关系不好吗?你记得我们当时在绍城,抛开其他所有事物单纯地在一起,不也是很开心吗?为什么一定要泾渭分明,否定掉这些过去?”   “你难道是想告诉我,我们永远都做一对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做床上的伴侣?连见你一面都要避开粉丝和狗仔,弄成这副全副武装的可笑的样子?”   我不由自主地加重语气,每一声都伴随剧烈的心跳,将藏在深处的事实彻底抽离出来,摆在我与顾鸣生之间,他的眼前。   小楠说的很对,当面谈开绝对比保持沉默更有效。我说完后车里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也清晰可闻,顾鸣生缓缓微垂下眼,周身被低迷一并吞灭,给精致的外表抹上一层灰蒙蒙的雾,好像耀眼的星星彻底失去了光芒。   他低声呢喃,也像是在问自己:“这样......不好吗?”   “好在哪里?”   他答不上来。   我疲惫地抹了一把脸,冒出些很可笑的想法。去年的这个时候,哪怕有厌倦有争吵,我依然和陈锋好好地在一起,顾鸣生还是无话不谈的好友,蒋秋时也依然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我还没有因为一瞬的心动走向错误的轨道,一切都还来得及。   越想得到,就越会失去。顾鸣生将头抬起,从未有过的脆弱与失真从琥珀色的眼底倾泻而出,好像碎成一片片的玻璃,在湿润下美得不真实,也锋利得伤人。   “小曜,世上没有两全的选择,你想要安稳,又要追求刺激,没有哪个人能同时满足你两个要求。”   他开合的唇色显得极淡,像是没了血色,一字一句砸在我的心上。   “我只是想让你多给我一点时间,不要那么残忍地选择结束,可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在乎过我的感受,答应和拒绝全都在一念之间,全凭你的喜好和感觉,对了就什么都可以发生,错了就要全盘否定。林曜,你太贪心了一点,我现在终于能明白陈锋的感受,你不是薄情,你是根本就没有心。”   我脑海一片空白,滞了很久才想起反驳。身体止不住发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   刺耳的铃声划破凝滞到冰点的气氛,一瞬间戳破顾鸣生的逼问。我不顾他赤裸裸的审视,看向屏幕上闪烁的‘蒋秋时’三个字,犹如细微的电流在一瞬间贯穿全身,在空白过后掀起一片骇浪。   “我出去接一个电话。”我埋头低声说。   “就在这里接。”   顾鸣生果断地打断了我的话音,我倘若未闻地转身去拉车门,试了几下后终于意识到什么,荒唐又愤怒地看向他,“你把锁打开,我现在就要下车。”   “我说了,就在这里接。”他好似看穿了我心底那些忐忑,冷冰冰地褪去一切温柔。   “顾鸣生,我再说一次......你要做什么?”   在这个逼仄的环境,顾鸣生轻而易举地夺过我手里的手机。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他的面上已经划过一瞬极快的暗沉,勾勒出一个不带温度的笑,在我试图拿回手机的前一刻按下接听,打开了免提。   我的动作彻底僵在那里。   “林曜?”   蒋秋时清冷的嗓音顺着话筒响彻整个车厢,尾调淡淡勾起,带有细微的询问。   “......我在,出什么事了?”   我深吸几口气,最终强行忽略顾鸣生的存在,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回答道,一颗心在逐渐下沉。   “你今晚可不可以过来一趟?”蒋秋时没有察觉到这一头的波澜,声线细微的起伏,“我有事情想要和你说。”   “好,我知道了。”   在这个几乎窒息的环境下,我根本无从思考,仓促地答应下来后,一直沉默的顾鸣生兀然扣住我的手腕,不容拒绝地欺身压上,将电话凑近唇边,用毫无波动的嗓音冷淡回道:“他不会过来,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那头的气息戛然而止。   沉默蔓延。   我浑身的温度都在瞬间褪去,再也顾不上其他的挣扎起来,试图摆脱顾鸣生的桎梏伸手夺过手机,他却好像偏偏要再添上一把火,在混乱中低头吻了上来。   这或许称之为撕咬更加合适,承载了主人的全部怒意发泄式地堵上我的唇,要将灵魂都彻底交融。我被抵在冰冷的车窗上,无路可退承受这个粗暴的吻,气息紊乱交错,再也喘不过气,我用尽所有力气把他推开,紧接着一声闷响。   做好的造型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发丝凌乱贴在脸侧,西装上的玫瑰胸针不知在挣扎中掉落到哪个角落。顾鸣生的脸颊很快泛起红,在这张完美的脸上成为唯一一处瑕疵,我的掌心一阵阵发麻,终于在片刻后传来难忍的刺痛。   抵不上心口的万分之一。   “冷静下来了吗?”   我气息颤抖地发问。   顾鸣生的胸口不断起伏,眼底翻涌着数不尽的深沉与阴云。拳头松开,收紧,一遍遍反复,手背的青筋似乎已经撑到极致,几乎炸裂。没有说话。   “手机给我。”   他没有动,我自己伸手去拿,上面的通话显示已经挂断,在三秒之前。   蒋秋时听到了全部。   我止不住发抖,也许是表情太过难看,顾鸣生竟然露出一个释然笑容,在这张稍显狼狈的脸上绽放出不合时宜的温柔,“原来这才是你拒绝我的真正理由。”   这样的顾鸣生陌生得可怕,也好像褪去全部假象,露出骇人阴暗的内壳。我极力压下摇摇欲坠的理智,挤出两个字:“不是。”   可是顾鸣生已经听不见了,他浑身都在这一刻松懈下来,放下某种一直强撑着的东西,扯出来一个失魂落魄的笑,却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林曜,我真的有些累了,这些年我明明一直都在努力地,清醒地活着,因为我原以为这样才是最好。可是现在,事实却突然告诉我这个世界并不是这样,它比我想的还要残忍,还要夺走我的全部希望。”   顾鸣生好像要将深埋在心的全部都倾诉而出,自顾自地说给我听,也在说给自己。   “我太清楚利益和得失,也太清楚感情和遗憾,我把一切都看得太清,反而过得那么痛苦。小曜,你说这是不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我的心一阵阵绞痛,却不清楚这种悲伤的源头,喉咙好像被无形中压住,说不出任何苍白的解释。   “不是的……”   “小曜,你和蒋秋时不会长久,他比你想的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   顾鸣生凝望着我闪烁的双眼,一字一句从内心深处发出。   “我永远都会在这里等你,等你回来找我的那一天。”   我几乎咬破下唇,“……凭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加懂你。”   他倾下身,吻上我的额头,似乎已经变回那个熟悉的顾鸣生,牵起一个极致清醒而深情的笑。   “无论过程如何,结局都不会改变,小曜,我会等你回来。” 第81章   我终于是落荒而逃。   顾鸣生把我看得太清楚,也把自己看得太清楚。   他的世界拥有泾渭分明的分割线,一边是感情,一边是利益。他说我很重要,但那仅仅是位于‘感情’的一方天地里。一旦被另一方撼动,所谓的情深不许都不过是一席空话。   可偏偏我无法反驳,顾鸣生的每一句都正中红心。他的偏爱于我而言是砒霜也是蜜糖,我们可以是朋友,是情人,唯独不可能做恋人。   永远背道而驰,永远渐行渐远。   永远期望落空,永远不可能给予对方想要的安稳。   不知不觉,双腿终于在长久的行走后传来不适的信号。我停下脚步,淡金色的夕阳从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中倾泻而下,柔和地洒落,驱散几分体内的冷意。   时间有些晚,但依然来得及。   我不敢给蒋秋时发去任何消息,他应该早就看穿了很多被试图掩藏的真相,却什么也没说,陪我装出表面上的平静。   我比顾鸣生更加明白真正的蒋秋时究竟是怎么样,他复杂而矛盾,克制又允许自己短暂的放肆。这些特质汇聚在一起织成了他的秘密,他将这一面隐晦地藏起,在不经意间撕开一个角落。   我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让我过去,或许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也许改天再谈也不迟。   但在那通电话后,我突然觉得这样下去不会有结果。在这场越来越乱的关系里,必须要有一个人狠心地举起刀刃,将那些多余的、枯萎的枝叶剪去,才能让它重赋生机,恢复以往的健康。   放弃这个机会,也许一切真的会来不及。   一扇门隔开两个世界,我迟迟不敢敲下去,眼前恍惚闪过那日在医院里,也是这样站在门前,仿佛后面藏有洪水猛兽,会在推开的一瞬间扑倒上来。   我摈弃那些杂念,深吸一口气终于敲响了大门。   片刻后,里面响起一声清脆的开锁。   映入眼帘的画面没有我想象中那样糟糕,客厅开着暖洋洋的灯,电视传来不重的音量。我局促地站在门口,看蒋秋时自然地取出拖鞋,又替我关上门,“你来的比我想的要早。”   我心突跳了一下,被这层平静背后的含义压得一阵窒息。在玄关处停留了片刻,才毫无底气地扯开话题:“你下午的检查怎么样了?忙的过来吗?”   蒋秋时的动作一顿,他背对着我的方向,唯有在半晌后传来平稳的回答:“有护士在,忙得过来。你先坐下,要喝水吗?”   他没有指责什么,轻飘飘的一句带过。我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堵在胸口,“当时是小楠......也是顾鸣生的助理给我打电话,他那边有事情,我才不得不挂掉视频,下次检查我再陪你过去。”   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承诺,可能是蒋秋时身上独有的魔力,让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把错误归咎在自己这里。   事实上,心虚的那个人也的确是我。   很想问问蒋秋时究竟有没有听清在车里的那通电话——应该是听清了。可这种主观的判断总是会带上些期望,想着有没有可能砸中小概率的选项,还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蒋秋时仿佛能读懂我心底的挣扎,用下一句话将希望碾压得粉碎。   “没关系,你和他的事情忙完了吗?”   他其实不带多少情绪,用没有起伏甚至说得上平和的声线道出这句话。我却觉得整颗心都在被一只大手揉捏,很久都呼不出一口积压的浊气,声音忍不住沙哑。   “......你都听到了?”   蒋秋时用没有受伤的右手给自己倒了杯水,也给我倒了一杯,放在桌上像是礼貌地招待客人,“嗯,听到了。”   末了,他思忖片刻,又接上一句:“他是不是误会了我们的关系?”   这句话像是一盆冷水从我头上倒下,浇灭所有期盼与蠢蠢欲动。是,是误会,我和蒋秋时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曾经暧昧过,吻过,最后又退回原地,靠一只猫牵动起时隐时现的联系,说过无数次不打扰,却还是一次次踏入对方的领地。   那种熟悉的烦躁再一次跳了上来,一团闷热的火在体内燃烧,四处蹿腾。我从未这么迫切地想要撕破他的冷静和理智,推着难以抑制的话音从喉咙中发出。   “你是不是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蒋秋时问:“知道什么?”   “顾鸣生,还有......陈锋。”   最后两个字说出,夹杂一声沉重的音调仓促落地。   “我知道,”蒋秋时望着我,话音不紧不慢地落下,“当初在水族馆,是你把他们介绍给我。”   “我不是指这个。”   我忍不住反驳,忽然觉得很累,这样一直躲躲藏藏,竭力维持住表面的和平究竟有多么可笑而难堪。   “林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问这些说明你已经猜到了答案。”   蒋秋时静默半晌,眼底闪烁的深意略显虚晃,好像我从未看透过这个人,从来都在这段关系上蒙着一层雾。   “我没有想过隐瞒,这是你和他们之间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只是想给你足够的空间,不让你觉得被冒犯,可是结果却适得其反,”蒋秋时缓缓垂下眼,隔着镜片只能窥见一抹没有藏好的波澜,“林曜,我不想和你讨论顾鸣生,陈锋,或是任何其他人。他们对我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我不会在意陌生人是怎么想,只有你的心情才是有意义的存在。”   我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一击,心上的烦闷在扩散之后转为一种更加难言的情绪,融入血里加速流动,鼓动着胸口的跳动。   “我......”   “但我知道你想要一个答案。”   蒋秋时将双眸抬起,目光带有摄取人心的魄力穿透我的心神,“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和陈锋的关系,之后是顾鸣生。我想你隐瞒这些的目的就是不希望我知道,所以我才会一直装出不知情的样子,直到那天在酒吧门口遇见了你们。”   “第二次......是我去学校找诺诺的那次?”我不敢置信地看着蒋秋时,声线忍不住发颤,“你从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实际上那是我们第三次见面,第二次你并不知情,那时我在马路对面看见你和陈锋走在一起,再后来,他牵住了你的手。”   蒋秋时的话音平缓落下,沉而有力地砸在我的心上,在一阵恍惚后又是一阵荒谬,仿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我记得那天和陈锋的争吵,在过马路时瞥见过一道像极了蒋秋时的身影。只是太过心慌,又不敢确定,从未想过那就是他的可能。   原来他早就知道一切,在所有事情发生的伊始,这场关系中只有我被耍的团团转。   “那你为什么还要假装不知情?为什么直到现在这个时候才肯告诉我?”   我一声接着一声,几乎是在失控地质问。其实无所谓解释和理由,蒋秋时也根本没有这个义务,可我还是控制不住将堵在心口的烦躁彻底引燃。   “林曜,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蒋秋时抿着唇,稍失血色,一双沉静的眼像是道不尽心中的思绪,即使是陷入失落与踌躇也还是那么得让我心动。我忍不住想要骂自己,事实上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可除此之外还能怎样?   我根本无法对蒋秋时真正动怒。   哪怕是现在这个时候,也是躁动混杂悸动,难耐不安地交织成一股即将冲破束缚的心绪。在万籁俱寂之中,蒋秋时轻声开口。   “其实我今天想要你过来,就是准备好告诉你所有的为什么。林曜,我远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也并不完美,甚至可能与你想象的完全背道而驰。但我不会永远地瞒下去,现在是将一切说明的最好时候。”   在我从冲击中彻底反应过来之前,蒋秋时已然起身,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同样的举动,喉咙发紧:“你要做什么?”   蒋秋时只是拿起玄关口挂着的外套,又拿上了钥匙,回头展开一个笑,唇角向上提起,镜片下的双眸闪烁淡淡的光,在柔软的灯光下蔓延出无尽温情。   我记得自己曾幻想过,蒋秋时虽然长了一张冷清而寡淡的脸,但笑起来的模样一定会很温柔,让人不禁联想到一盏暖灯,一页书籍,还有夹杂中间的半片落叶书签。   与我想象中一样美好心悸。   他说:“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当蒋秋时顶着那只缠了纱布的左手坐进驾驶座,单手扶住方向盘行驶向道路中间时,我终于反应过来这一举动的危险。劝阻的话堵在嘴边,说出口却又换成:“那里远吗?”   蒋秋时说:“很远,但应该比你想象的近。”   我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隐隐觉得即将要看到一个全然不同的蒋秋时,却又不确定到头来会不会又只是自作多情一场空。   车在公路上逐渐加快,我紧紧攥住安全带,用余光不住瞄向蒋秋时的侧脸,沉静,平稳,好像根本不是用一只受伤的手,在公路上开出几乎要飞起来的速度。   两侧的风景呼啸着略过,好像走马灯一样在注意到之前就被新的画面取代,变为一道道残影。夜晚的天空看不见星星,几片黑压压的云披在上方,像是要蒙住藏在黑夜中的秘密。   我稍微打开一点窗户,凉风阵阵涌进,拂过脸颊与发丝,在清爽过后掺杂细微的湿意,黏在皮肤上的感觉格外鲜明,舔了下唇角,味道微咸。   “到了。”   蒋秋时慢下车速,停在了路边。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远处平静的海面倒影出月亮清冷的波光,层层叠叠地动荡,起伏,柔软有力地拍打在砂砾与礁石边。   咸涩的海风随夜的冷寂一同缠绵着袭来,在下车后扑面而来一阵清爽,有些凉,却有种展开四肢与灵魂的舒适,渗进内里。   为什么会是这里? 第82章   可能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一处地方,不会很光鲜,完美,却载有许多无法舍弃的回忆,成为心底深处的一片柔软。   我想,这里可能就是蒋秋时一直藏住的柔软。   “为什么要来这里?”我问道。   他彻底放松了下来,衬衫被风吹着轻微鼓动,勾出清瘦而挺拔的身影,椅在栏杆边,看着下面那一片海,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柔和与静默。   “林曜,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我觉得很难说出拒绝,点了点头,“嗯。”   “小时候,老师布置过一次作文,题目是‘第一次看海’。那个周末,所有家长都带上自己的小孩去了海边,我也很想去看看,并不是为了写作文,而是能拥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和父母出游。”   我没有打断,安静地听蒋秋时的声音随风一同涌入耳里。   “可是对我的父母来说,这个愿望太过奢侈,临到高三出国那年,我才第一次看见了海。没有人陪我,我一个人打出租车,从市开到这里花了二十七块。当时司机还以为我是要想不开,在旁边绕了很大一圈才不安地离开。”   蒋秋时回忆到那个时候,展开一个淡淡的笑,“其实这个地方并没有很深刻的意义,但每到我遇上什么困难,就喜欢来这里一个人呆着,这个故事是不是很无趣?”   我听着这些,就像是在听一个来自遥远时空里的故事。那里有曾经的蒋秋时,他从未向我展露过的另外一面,在娓娓道来的话音中勾勒出更加真实的他,还有他的人生。   “为什么会一直等到高三?”我抿着干涩的唇,“你的父母......”   “他们拥有自己的一套准则去约束我,做那些自认为对我好的选择,从而否定掉所有不可控的因素。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要求,他们也不愿意牺牲一节课的时间,带我做一次真正想做的事情。”   蒋秋时垂下眼,将所有苦涩平淡敛入,“林曜,我说过我没有你想的那样完美,相反,我的前半段的人生都活在无趣之中,听从父母的话做出每一个符合他们要求的选择。我试过反抗,但没有成功,后来就认命地遵从,我只是一个无法掌控自己人生的普通人,甚至过得比大多数人都要失败。”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任何话语在这一刻都显得无力。蒋秋时好像彻底放下披在身上的伪装,将千疮百孔的内里展露在我的面前,一切过往都清晰可见。   “我很羡慕你,林曜。”   他将目光对向我,闪动着温热的光,第二次对我说出这句话,一字一句伴随来自灵魂的震动。   “我一直都很羡慕你,你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可以拥有一段真正的感情,和陈锋,或是顾鸣生。但是我没有这些选择,从一开始我的人生就有一层层规划,我害怕你的主动会打乱一直以来的生活,所以才在开始选择了逃避。”   蒋秋时自嘲地笑了笑,即使是这样的表情在他脸上也并不显得张扬,反而脆弱又克制,“你是不是觉得后悔了?我和你想象的截然不同。”   疼顺着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我握紧双拳,忍不住想要反驳:“这是你父母的原因,不是你的错。”   “林曜,你不明白。”   蒋秋时却摇了摇头,声音仿佛来很遥远的方向,“从我妥协的那一刻起,这些错误就从他们身上转移到了我这里,他们不无辜,我也不无辜......林曜,如果我能早点遇上你就好了。”   又一次,他呢喃地道出这句话,压着深沉的思绪藏入没有人可以探究到心底,唯独他一人明白其中的含义。我隐隐摸到一角,迷茫地站在原地,无数种可能从身边飞过,伸出手却只能抓到一手湿冷的空气。   为什么?   蒋秋时还在隐藏什么?   他不容我继续深想下去,转身对上我的视线,镜片下的沉静的双眸蕴有让人安心的魄力,犹如他这一个人一样富有无穷的吸引力,让我不住沉沦。   “但那已经是从前了。”   蒋秋时缓声开口,不再有那些沉重、克制的语调,仿佛彻底撕开了封在心上的最后一层隔膜,嘴角牵动起一抹温和的笑。   “林曜,我也不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也许在很久以前,当我第一次意识到应该避开你的时候,我原本的建设就已经在慢慢倾塌。我很少撒谎,在你这里说完了为数不多的谎言,现在,我只想说出真话。”   “遇见你不在我的计划中,喜欢上你也是一样。”   心跳的很快,在风声中一下接着一下,好像即将冲出脆弱的胸膛,攀升至更远的地方。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做出怎么样的表情,但或许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就是最好的答复。   蒋秋时小幅度地收紧握着栏杆的手,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般缓缓放下,朝我的方向走来。   短短几步的距离漫长而遥远,我禁不住放慢呼吸,眼前的每一帧画面都在无限拉伸,虚化,唯有蒋秋时的面容真切得让人动容。   他从来没有离我这么近过,哪怕是那次亲吻,也没有给过我这种几乎要沉溺在气场里的蓬勃悸动。   “蒋秋时,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沙哑地问。   他望着我,“我清楚自己说的每一句话。”   我抑制不住冲动,竭力抓住最后一丝理智,“那你曾经说过的错误,不再打扰,又都是什么意思?”   蒋秋时停顿了一瞬,微垂的眼睫没有挡住流露出的颤动,仿佛一声低不可闻的喟叹,随空气消散。   “林曜,那是我原本给自己定下的任务,远离你,过回正常的生活,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做不到。”   “其实我困惑过很多次,不明白为什么唯独你会不同,”他深深凝望我,“现在,我终于知道了答案。”   蒋秋时从未这样认真而笃定地面向我,一字一句唇齿轻启发出微颤的话音,直击向我毫不设防的心口。   我忍不住想要说什么,将唇咬了又咬。   “你的答案......是我想的那个吗?”   我言不达意,蒋秋时却明白了,他说:“是。”   这一切都像是在梦里,朦胧,模糊,毫不真切。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是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点,像这样的倾诉。   它来得太快,没有给我一点准备,打乱了所有计划,却又合理得让人无法怨怼。   我望着蒋秋时,说不出话。   漫长的沉默中,唯有远处的海浪拍打沙滩的绵延声响成为夜空下唯一涌动的画面。蒋秋时眼底闪烁的光在逐渐黯淡,许久,一闪而过的淡漠终于将所有其他覆盖。   他垂下头,似乎不想让我看到太多表情,嗓音微沉。   “我明白了。”   蒋秋时说完后扯了下嘴角,在转身准备离开之际,我几乎本能地扯住他的手臂,收紧后又下意识放轻。   “蒋秋时。”   他转过身,眼底的深意似乎在询问我缘由,在脑海中与那个雨夜的画面逐渐重合,直至再也没有空隙。   我无法拒绝,更无法抑制住这份蛊惑,缓缓仰起头,吻住了他的唇。   先是厮磨,再是试探地探入舌尖。蒋秋时在片刻的滞顿后逐渐加快了呼吸,生涩地迎合,而后捧住我的脸,将浅尝辄止变为了深吻。   他浑身的气息将我温柔而强势地包裹,从内里蔓延出一股燥热,在几乎要吻到窒息的那一刻,终于松开了我的唇。   “……抱歉。”   蒋秋时的嗓音微哑,带着让人脸红心跳的颤音。我还没有回过神,他便继续说:“我们先回车里,这里不太安全。”   我差一点笑出来,但还是忍住了,等坐回密闭的车中,蒋秋时却再次沉默下来。他少有地流露出一点踌躇,像是难言于口,许久才低声问。   “林曜,我们现在应该是什么关系?”   他终于不再怀揣高高在上的冷静,甚至带些试探,不安地望着我的双眼。这样的蒋秋时出乎意料的真实,我忍不住软下心,故意问:“你说呢?难道还想像上次那样亲完就跑?”   蒋秋时抿了抿泛红的唇,似乎划过一瞬间的动容,很快被新的理智取缔,一字一顿望着我说:“对不起,我不会再那样做了。”   我没想到他会怎么认真地承诺,一时间略微失神,唯有耳边的心跳声鲜明得发震,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无处可躲。   “林曜。”他缓声叫出我的名字。   我还没有回过神,“嗯?”   “我能再吻你一次吗?”   蒋秋时轻声道出这句话,目光沉静地望着我,在昏黄的车灯下泄出淡淡的温情。   我大脑空白,分不清他究竟是故意还是无意,迟钝点下头,他便像是得到了许可般慢慢凑近。两道呼吸纠缠着试探,蒋秋时垂下满含深意的双眸,覆身压上我的唇。   第一个他主动、主导的吻。   我忍不住放松下来,环抱住蒋秋时的身体,温热的肌肤隔着两层布料传递给对方,说不出的沉溺其中。脑海忽然一闪而过顾鸣生说的那句话——你和蒋秋时不会长久。   他的确很了解我,但也许是太过了解,把一切都想得过于笃定自信。   我从来没有幻想过要与一个人长久,无论是陈锋,顾鸣生,还是蒋秋时。   世上只有片刻的欢愉,没有永远的爱。   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是前者。 第83章   车停在楼下,分开之际蒋秋时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被捂得发热,放置在我的掌心。   “这是公寓的备用钥匙。”   他牵动起唇角一笑,荡漾淡淡的温柔,“以后你随时都可以过来,带上要要一起。”   我收拢掌心,金属材质一阵阵发烫,“你怎么把什么都准备好了?”   “我只是预想到所有可能,如果你选择拒绝,这把钥匙就不会出现,”蒋秋时说,“其实,这才是我原本以为会出现的结果。”   “可惜要让你失望了,”我故意笑了笑,“给了以后就没有收回去的机会了,你确定要把它给我吗?”   “嗯,它一直都是你的。”   蒋秋时镜片下的眼底泛着柔光,富有某种深意投入我的心底。曾经就连得到一句短信都能使我激动不已,现在变为郑重而笃定的一句许诺,那种感觉却好像还停留在昨天。   一切都很不可思议,从他提出要说开一切,再到吐露心声,这是从前的蒋秋时根本不会做出的事情。难道仅仅是因为被顾鸣生打断的那通电话?可是那之前他似乎已经做出了决定。   蒋秋时仍然没有变过,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就谨慎而隐秘地算出所有可能出现的结局,包括这把承载了一切的钥匙。   无论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些话,或是坦然,或是孤独一掷,真心都不会骗人。   我不愿去探究太多,并不代表被他的一番话冲昏了头脑。或许在从前我会毫无防备地选择相信,但是如今,我的第一反应却是错愕迷惘,才会在蒋秋时倾诉完过后陷入漫长的沉默,直到看见他眼底流露而出的一抹落寞。   那一刻,我心软了。   我想,既然我喜欢蒋秋时,他也喜欢我,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还要抓着过去的那些事情耿耿于怀,在一切结束以后,还在原地踏步?   似乎没有理由去拒绝。   我把蒋秋时给的钥匙串进了扣里,与公寓和家里的钥匙整齐并挂在一起,突然想起陈锋曾经还回来的那一把,依然和戒指锁在床头的抽屉里。   不清楚为什么会想起这个,但还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林曜哥,你觉得这两条哪个更好看一点?”   午休时间,照例和赵泉一起去附近的饭店觅食,他把手机屏幕面向我,一脸苦恼,我对着上面两条看不出区别的项链,沉思了片刻。   “左边的吧。”   “是吗?我怎么觉得还是右边这条好看一点。”赵声嘀咕着拿回手机,认真放大看细节,连刚买来的鸡腿饭都没来得及吃几口。   他最近经过段半是坎坷半是不懈的追求,终于和心仪的小学妹在了一起。每天都是副沉溺在恋爱中无法自拔的模样,就连平时用来刷视频的午饭时间也用作给女朋友挑选礼物,顺带拉上不怎么专业的我做为参谋。   也许是女友来了消息,赵泉正盯着手机止不住傻笑,我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的表情,不禁怀疑起自己曾经有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状况,还好答案是否定。   我习惯于不去张扬,永远做一个被动方,在与蒋秋时在一起之后,日子也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我和他像是提前步入老夫老妻的平淡生活,除了比从前更加亲密和频繁的见面,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在经历之前几次堪称一地鸡毛的关系后,我竟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格外舒适。也许是蒋秋时从来都能给人安心与稳定,没有大波大浪,没有争吵僵持,他体贴温柔,万事巨细,就像是一个完美恋人,一个新的开始。   仿佛心灵感应,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我停下筷子看过去,是蒋秋时发来的消息。   他的伤口下午就可以去医院拆线,如果没有发炎或是其他状况,等到结痂掉落后就能恢复如初。我一早答应会陪他一起过去,回复完后放下手机,发现赵泉正看着外面一个方向出神。   “选完礼物了?”我叫了他一声,提醒道,“午休马上要过去了,你先快点吃。”   “选完了,”赵泉连忙回过神扒了两口饭,含糊不清地说,“我怎么感觉每天都能看见外面那辆车?”   “什么车?”   “喏,你往后面看,这几天那辆奔驰天天都停在同个位置,车牌号太有特点了,我看一眼就忘不掉,88666。”   赵泉说完忍不住乐了,“这个号码也太吉利了,希望我以后买车也能选到个吉利点的车牌。”   我回过头扫了一眼,除了车牌号没有什么特别,只把这个归为赵泉格外清奇的注意点。他念叨完后就加快速度吃完了饭,发出一声满足的饱嗝。   去医院的路上,蒋秋时在我的坚持下没有开车,做出像上次那样的危险行为。下午的医院依旧人满为患,医生拆开纱布,询问了几句常规问题,带上手套就准备为伤口拆线。   一条狰狞的缝合落在虎口上一点的位置,偏白的肤色下衬得尤为触目惊心。蒋秋时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我反而有些看不下去,把脸撇开后对上他安抚的双眼。   “没关系,很快就结束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反被安慰,忍不住说:“你下次切菜一定要小心,我都不知道伤口这么长,是不是很疼?”   蒋秋时摇了摇头,“不疼,只是发麻。”   医生插了一句:“失血过多是感受不到疼,我还很少看见切个菜能把自己切成这样的,下次注意点,这么年轻手可要保护好。”   蒋秋时只是笑了笑。   拆完线后的伤疤依然丑陋,但总比之前好上不少。医生在电脑上调出病例,正说着接下来几天的注意事项,目光在电脑和蒋秋时身上来回扫了一下,“配药的单子打出来了,去前台缴费再去窗口那里拿。你让你朋友过去,我再多说几个要注意的地方,你自己记下来。”   我接过话:“他手不方便,等这里结束了我再过去拿药。”   医生正准备开口,蒋秋时便已经说道:“没关系,这些事项我能记住,你去拿药可以节省一点时间,结束以后我在医院门口等你。”   说完,他弯了下唇,温和询问:“好吗?”   我当然不再坚持,接过配药单后问了一下窗口的方向就走出诊室。走廊上,熟悉的消毒水味刺入鼻腔,我不喜欢这个味道,加快步伐走向面前的指示牌,忽然心头一震,停顿住脚步。   再往前面,就是住院区。   人流涌动,我在原地滞留了片刻,也许过了諵風獨家很久,也许没有那么久,手里的单据被攥得皱起。   我想要收回刚才那一步,双腿却不由自主地走向前台。心底有道声音在叫嚣着停下,身体仿佛由另一种隐晦的期盼驱动着,难以压制。   只是问一下,只是看一眼,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做,我这样告诉自己。   “您好,请问319房的病人还在这里吗?”等我回过神,询问已经从口中说出,“他姓陈。”   护士瞧了我一眼,“你是病人的什么人?”   我默了几秒,说出两个字:“朋友。”   “稍等,”护士在电脑上操作一番,摇了摇头,“319房的病患已经在一星期前办理了出院。”   我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心仍旧兀然沉了沉,涌上一番说不明的酸涩自嘲。我道了一句谢谢,按着既定好的路线去取药,走向医院门口时,蒋秋时的身影已经等在了那里。   他背对着我,傍晚的阳光比之正午更加柔和蕴暖,落在蒋秋时的肩膀仿佛笼罩上一片轻柔的光晕。一刹那,我忽然觉得他离得很远,像即将要随那抹光消失在原地,忍不住加快步伐,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蒋秋时。”   他顿了一下,回过身,侧脸在光影交界下展开一个淡淡的笑,瞬间周遭的一切都开始有了画面,都变得真切起来,骤然驱散我心头的几分慌乱,包裹上一层孔武有力的护甲,严严实实堵住那些外来情绪。   “等了很久吗?”我走近后问他。   “没有,我刚刚下来。”   “医生又说了什么?”   蒋秋时接过我手里的袋子,左手的纱布已经取下,换上一片医用敷贴,“只是把之前那些话又强调了一遍,可能怕我不重视,再让伤口恶化。”   我点了点头,不安的情绪逐渐在他的话音中熄下。蒋秋时分明就在这里,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他的气息平稳地环绕在周身,不会消失,更不会离开。我竟然也莫名地患得患失起来,平息下后有些难言的好笑,对这样的自己。   “林曜。”   我一时间没有收回思绪,抬起头差点撞到已经停下的蒋秋时。他似乎想要护住我,下意识伸手扶住了我的手臂,凑近后能闻到领口淡淡的皂香与从医院带出来的消毒酒精,不伦不类地混杂出一股格外好闻的气味。   “怎么走神了?”蒋秋时低头问道,牵起唇。   我有些发怔,半晌才找回声音,“你突然叫我名字,吓了我一跳。”   “我刚才是想问你要不要顺路去一趟超市,再把要要接过来。你每次回去的晚,他在家里总是会寂寞。”   蒋秋时并没有探究我走神的缘故,自然复述方才的询问。我涌上几分没有底气的愧疚,什么都连声应好,不敢抬头对上他坦然的双眼,胸腔里的心跳得微快。   突然有些后悔,刚才对护士的那一句询问。   我分明已经选择彻底放下过去,与蒋秋时好好在一起,可这种感觉似乎一直都不够真实。   蒋秋时很好,他太好了一点,才显得我尤为被动不安。   显得这段关系,好像永远都差了一点什么。 第84章   回去的路上,我把要要抱去了蒋秋时的家。小猫已经完全适应在两个环境里转换,一进门就自然地跳上桌子,安逸地摇晃尾巴。   我和蒋秋时吃完晚饭,找了一部之前聊起过的电影坐在沙发上看。步入九月,夜晚的气候微凉,我靠在他身旁,不知不觉有些犯困。   也许是秋乏,而文艺片又太适合入眠,等再次睁开眼时身上已经多了一条毛毯,电影滚动起演职员表,与舒缓的音乐。   要要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蒋秋时似乎注意到我的动静,偏过头轻声问:“是我弄醒你了吗?”   我不好意思地把头从他肩上抬起,还有些泛晕,“没有,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到后面忽然就醒了......电影的结局是什么?”   “一个不是很好的结局,”蒋秋时短暂地停顿一瞬,抿着唇笑了,“你的梦呢?”   “记不清了。”   我试图去回想脑中的片段,可内容却像光影破碎成一片一片,无果地摇了摇头,“应该也不是什么好梦。”   蒋秋时关上了影片,嗓音透出淡淡的安抚:“很晚了,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卧室洗澡,我去给你拿衣服,洗完后能换上。”   我仍然没有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回神,听到‘洗澡’两个字更是涌上股困意,点头道了一句‘好’。   蒋秋时取出我之前留宿穿过的衣服,等蓬头洒出热水,将身上的混沌与睡意一并洗去,我才猛然反应过来,刚才究竟答应了什么。   他太过自然,直接跳过询问将选项摆在面前,以至于我根本没有想到话背后的深意,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这里是蒋秋时的家。   我时常会来蒋秋时家里,但一次都没有过留宿。   那个雨夜的回忆总是被下意识回避,加之刚刚确定关系,蒋秋时的手还带着伤,除了偶尔的亲密,我和他就再也没有其他逾越的行为。   面对蒋秋时,我很难产生过多的遐想。他给人的感觉太干净,也太有分寸,好像连那一点隐晦的关于情爱的幻想,也没有丝毫旖旎。   我一时有些短路,想到这里卡住壳,最终还是被顺其自然占据上风。关上蓬头,换好衣服走出浴室,出去便看到坐在床边的蒋秋时合起书,适宜地抬眸望过来。   他取下镜片遮挡后的目光尤为清冽沉静,仿佛能一眼望进心底。我呼吸短暂一滞,原本做好的思想建设又岌岌可危地动摇起来,不自觉地腾起股心慌。   “你要去洗澡吗?”   蒋秋时说:“我在客房的浴室洗过了。”   我可能是被方才的雾气蒙住理智,憋了半天说出一句:“那我今晚是要睡在这里吗?”   出口后我才意识到这句话究竟有多蠢,几乎想要挖个洞让自己钻进去。蒋秋时却丝毫没有露出会让我更加局促的神情来,牵起唇淡淡一笑,“你可以去客房睡,也可以睡在这里,不过客房的床没有铺好被子,现在过去弄会有些麻烦。”   言下之意,又只剩下眼前一个选择。我装出思忖后一副镇定的模样,“不用那么麻烦,我睡这里就行。”   蒋秋时让出身边的位置,双人床刚好够两个人的空间。我压着紧张躺上那一侧,与他的气息在瞬间碰得极近。   “要我关灯吗?”蒋秋时在旁边询问,声音像是贴在耳侧沉沉响起,略微发麻。   我脑子里一下子闪过很多画面,其实困意也早在冲澡之后消散得一干二净。那些话都堵在嘴边难以启齿,犹豫几秒最终变为一句:“好。”   ‘啪’的一声,整个房间陷入幽暗,我放慢呼吸,身边的动静在放大的感官下无比鲜明。蒋秋时躺了下来,仅仅相隔一个翻身的距离,体温顺着床单悄悄传递,好像将我由内而外地包裹起来,直至密不可分。   我试图让自己睡过去,可是才从一个梦里醒来,清醒无比。   简直成为了一种另类的折磨。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我终于升起一点睡意,蒋秋时翻了一个身,发出些细微的动静,瞬时驱散我本就不多的瞌睡。   我不由自主紧绷起来,等了片刻,也试图挪动起身体。过程中被子下的褪忽然碰到一处热源,停住后,大脑空白了几秒。   那是属于蒋秋时的温度。   我僵着没有动,许久才试探着转过头,对上黑暗中蒋秋时不知何时睁开的双眼。   呼吸一窒。   他离得很近,只要再近一点就能碰上鼻尖。目光顺着眉目再游离到唇,我听见自己鼓点般的心跳,一下一下颤动不已。   “你心跳得好快。”   黑暗中,蒋秋时道出一声低沉的话音,缓缓撩过我紧绷的弦。   我嗓音微哑:“你怎么没有睡觉?”   “睡不着,”他似乎牵了下唇,在黑暗中看不真切,“身边多了一个人,有些不太习惯。”   “我也睡不着。”   “你不是累了吗?”   我说:“刚才已经睡醒过一次,现在没有困意了。”   话音落下,蒋秋时安静下来,我也没有说话,在沉寂中看着对方,不知是谁先开始,忍不住轻笑了出声。   先前的紧张莫名在这一笑中消散,我停下后,小幅度地凑近了一点。   “那……要不要做些其他事情?”   嗓音很慢,很紧涩。   蒋秋时的眼睫颤了一下,“什么?”   我不再回话,两道呼吸交缠着靠近,他没有躲开,目光默而沉地望着我,仿佛将所有思绪都融合在了其中。   心依然跳得很快,我垂下眼不敢去看,在某种隐晦悸动的驱使下,碰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不同于先前,带上些没有过的缠绵与柔软,伴随颤动的水声在寂静的房间起伏。   我将全部感官都投入到了描摹蒋秋时的唇形,他不知什么时候变为主动,压上身体,捧住脸庞主动加深了这个吻。我下意识回应,紧促地呼吸,大脑在缺氧下一片空白,分开后唯能听到他顺着耳廓响起的声音。   “可以吗?”   蒋秋时声线略微颤动,含着水汽洒在耳垂,在片刻后激起一片战栗。   我回过神对上他的双眼,暗中闪着晃荡的光,含具了从未有过的浓郁色彩,就像那日在车里询问后的亲吻,再次静默而克制地抿着唇,用低沉的嗓音问我‘可不可以’。   这样的蒋秋时让我不住心软,凑上去亲了一下他的唇角,“可以。下次不用再问了,答案一直都是可以。”   蒋秋时仿佛得到最终许可,低下头一点点吻上耳垂,脖子,再是锁骨,逐渐向下的掌心贴着肌肤,滚烫温柔。我沉溺在一片海里,由他掌控住行驶的方向,随波涛摇曳,涌动,追寻最原始的悸动,以欲为名。   他情动起来的模样和我想的一样好看,眉头稍蹙起,抿着淡色的唇,一双眼里不再乘着理智,打破了由欲望一点点填满。仿佛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被拉下凡间,也禁不住诱惑染上俗世的色彩,在耳边唤出我的名字,由冷调的声线透出情/欲的温度。   “林曜。”   我大脑空白,仍然没有从余韵中回过神来,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嗯?”   蒋秋时贴在我的耳廓,气息混杂着淡淡的湿热,来自发振的胸膛,连带深处的灵魂要一同融入我的身体,从未这样紧密不留空隙。   “如果将来我犯了一个错误,你会原谅我吗?”   他声音微哑,喟叹般消散在空中,我无法思考,凭本能地问道。   “什么?”   蒋秋时没有回答,他似乎不需要答案,再次俯下身吻住我的唇,温柔地厮磨,探入,每一寸体温都在紧密交缠。   像是要这样直到永远,再也不能分开。   我被他打乱了思绪,下意识回应。黑暗中,似乎有一滴液体落在脸颊上,不属于我,顺着肌肤湿润滑落。 第85章   我很难说清楚与蒋秋时在一起的感觉。他似乎一直很远,像一阵风,夹杂绵密的雨,只有触碰到的那一刻才能切实感受到他的存在。   热烈而鲜明。   记不清是在几点睡去。早晨醒来,我昏昏沉沉地想要寻找身边的热源,触碰到的地方已经凉了许久。清醒了几分钟,才从只剩下一人的床上起来。   蒋秋时醒的很早,等我走出客厅,他已经把两杯牛奶和做好的早饭放上餐桌。听到动静抬起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早,先过来吃饭吧。”   我过去坐在对面,刚才的不好意思在他自然的举动下瞬时消散,不由自主变成被照顾的那一方,“你怎么起的那么早,今天不是休息吗?”   “我怕你醒来会饿,就起早了一点,”他望着我道,“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蒋秋时说这话时的模样丝毫没有让人联想的色彩,反而透出认真的关切。我禁不住一噎,磕磕巴巴地说:“没有。”   “如果有哪里不适记得告诉我,我没有什么经验,不知道做的对不对。”   后半夜,我基本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但仍然记得被蒋秋时带进浴室做了清洗,动作细致温柔。我及时打断回想,喝了口牛奶压下腾起的温度,忍不住开玩笑道:“你可不像是没有经验的样子。”   蒋秋时并不遮掩,扶了下眼镜,坦然地说:“我之前在网上查过资料,但真正实践起来还是和理论有些不同。”   对话的走向似乎越来越奇怪,我又是无奈,又是有些害臊,“蒋老师,你的学习精神就不用带进这一方面了,好吗?”   他准备拿起杯子的手似乎顿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抿了口牛奶,毫无征兆地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嗯?”我迟钝了一两秒,回忆起自己上一句话,“蒋老师,怎么了?”   “没有,”他缓慢地说,“就是觉得你说出来的感觉不太一样。”   “我之前不是一直都这么叫你吗?”我说道。   “现在不太一样。”   蒋秋时抵着下巴,目光晃动着淡淡的清冽,望向我,“你叫出来的感觉很好听。”   他说什么话都是这副认真的模样,不似情话,却比情话更甚。我承受不住蒋秋时的眼神,低下头吃起早餐,忽然发现除了牛奶和药,他似乎一口未动。   “你不吃吗?”   蒋秋时说:“我已经吃过了。”   这句回答显然不太可信,尤其是我亲眼看着他把早饭做好端出来。只是不等我继续问下去,蒋秋时就来到身边,我下意识仰起头,唇上毫无防备地落下一个吻,一触及分。   窗外的阳光正好,把整个屋子填满暖洋洋的光,蒋秋时唇边的笑也淡得恰到好处,时间都好像停在这一刻,停在他满眼都是我的专注。   “等会出去转转吧,”他轻声说,“天气很好,再晚一点应该就要转凉了。”   我大脑空白,先前想要问出的话也消失在嘴边,换为一句不容多想的回复。   “好。”   九月中旬,夹在秋季的温与凉之间,对于我这种不喜欢严寒酷暑的人来说是一种难得的享受。不过对于林诺来说则是假期的结束,为期四年大学生活的开始。虽然同在一个城市,但她还是会经常给我发消息,念叨身边的新同学和事。   每到周末,林诺都会从学校回到家,有时候和朋友约着出去玩,妈就会托我照看她。要是时间一晚,接她回家的任务自然就会落在我身上。   她对此还颇有怨言,嘀咕着都已经成年了怎么还有门禁?不过抱怨归抱怨,一到周末又还是第一个拎着行李奔回家。   蒋秋时的伤口几乎痊愈,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彻底结痂。晚上我约好和他一起出去吃饭,不过碍于等会要去接林诺的任务,这顿饭吃得匆匆忙忙。   说来也很好笑,他伤着的时候都是自己在家做饭,现在愈合了反而才想到要出去吃。   “哥,你最近怎么都不带小顾哥来家里玩了?”   走在夜路上,林诺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和我聊天。话题一会从课业闺蜜,一会到刚才吃了什么,这会又忽然跳到顾鸣生,我顿了几秒才跟上她的思绪。   “他平时也有工作要忙,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这个理由足够温和可信,我这样想着,也这样说了出来。   林诺似乎很遗憾,“也是,小顾哥现在是大明星了,肯定很忙。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本来经常能一起出去,现在突然得在电视上才能看见他。”   我想要说几句话安慰林诺,可我似乎连自己都安慰不好。   林诺继续说:“哥,我上次和你说过那个帮了我很多忙的学姐,她就特别喜欢小顾哥。我想要是等小顾哥哪天有空来家里,我能拿张他的签名照送给学姐,她肯定会很开心。”   我的心蓦然软了软,随之涌上几丝愧疚裹挟着涩意,“行,等他忙完这段时间我就去拿签名照,让他签个十张八张,你想送给谁都可以。”   “也用不着这么多,万一人家怀疑我这是假冒的怎么办?”   林诺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跳到了其他。临到分别时,她突然抬头对上我的眼睛,格外认真地问:“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心一突一突,“什么类型的?”   “感情类。”   “小孩子别问这些,换一个。”   林诺不开心地说:“谁是小孩子?我都已经成年了好不好。就算我现在去谈恋爱都算不上早恋了,为什么不能问?”   我被她噎了一下,无奈道:“算了,我说不过你,什么问题?”末了又加上一句,“不过你现在谈恋爱还是太早了一点。”   她全然忽略我最后半句嘱托,第一句话就直奔主题:“你和蒋老师是什么关系?”   话音落下,我滞了半晌,风吹过手臂浮起一阵战栗,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也没什么,”林诺暗戳戳瞟了我一眼,“就感觉你们两个很可疑。”   花了几秒平复下心情,我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什么叫做可疑?你注意一下用词。”   “可疑就是可疑,蒋老师以前从不在朋友圈发生活照,这段时间发照片的频率直线上升。我还记得有一张是在拍早餐,你都入镜了半条胳膊!”林诺一边控诉一边躲开我的掌心,“你俩肯定有鬼。”   我回想了一下,第一反应却是:“你不是都删了他的微信吗?怎么还能看得到朋友圈。”   谁料林诺像是抓到什么把柄一样大声嚷嚷:“好哇,你连这个都知道了?不用说了,我已经全都明白了。”   “你都明白什么了?”我无奈地看着她,“林诺,你什么时候对我的感情生活那么有兴趣了?我以前都不知道你那么能八卦。”   “那又怎么了?你是我哥,”林诺小声嘀咕,“照片是同学发给我的,他们都在群里猜测蒋老师是不是谈恋爱了,谁让他搞得那么明显,又是发照片,又是写小作文,我就是看到照片里好像有你,才过来问问。”   我说:“问到了又能怎么样?”   林诺说:“那你就是承认了?”   我没有再说话。   她倒没有露出什么不开心的表情,也许是早就料到了答案,只缺我这个当事人的一个肯定。也没有像上次那样指责我的隐瞒,突然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了,那我先上楼了,哥你路上小心。”   林诺这副匆匆结束对话的模样反倒让我有些意外,“你叹什么气?”   “我......”林诺抿了抿唇,犹豫地看看我又瞥开眼,“我就是感觉......算了,没什么。”   我腾起股说不上的感觉堵在胸口,说道:“你说吧,我不介意。”   林诺像是下定决心,也像是做好了被我批判的准备,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我就是感觉很可惜,本来我都做好了把小陈哥当嫂......不是,家人的准备,可是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   她边说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神情,壮大了胆子,“其实,我感觉小陈哥很好,虽然不善言辞,但他在我们家里的那几天一直都很关注我和爸妈的感受,也在悄悄关心你。他看你的眼神真的太明显了,藏也藏不住,幸好爸妈不懂这些,不然哥你早就完了。我说这些也不是觉得蒋老师不好,就是感觉小陈哥……很可惜。”   我动了动唇,没有说话,以沉默作为回答。   “哥你别放在心上,”林诺飞快地说道,“我真的就是随便说说自己的感觉,无论你和谁在一起我都会支持你!”   “我知道。”   我扯起唇笑了笑,避开了话题,“你先上去吧,再晚一点妈估计又要来找我问责。”   林诺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上楼梯。我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离开。   蒋秋时在半小时前发来了一条消息,询问我在哪里。我垂下眼,打字回复让他不用担心。   蒋秋时:要我过来接你吗?   :不用,我马上到家了,你好好休息。   那头安静了片刻,回道:路上小心,晚安。   我回了一句‘晚安’,这两个字仿佛将窒闷压在胸口,匆匆关闭了和蒋秋时的聊天页面,打了一辆车回家。   林诺知道的并不多,她只是一个局外人,从自己的角度说出看到的事实,可越是这样,也越发显得残忍。   我不能和陈锋在一起,不是不想,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对他的感觉被锁在心底的某一处,在颠簸过后彻底平息。我以为那是‘彻底’,可似乎只要一个引子,一段回忆,那种感觉就会如潮水般窒息地复涌而上。   夜晚的小区里,家家户户都点着亮堂的灯。晚风有些瑟意,我加快步伐走向楼道,略过停在两旁的车,不经意的一瞥,脚步逐渐放慢,停在了原地。   就像赵泉说的那样,这是个只要一眼就会过目不忘的车牌。从公司附近,再到我家楼下。   这种巧合在我的心底敲响了警钟,我想要走近一点确认,又觉得这种做法不太好,只能频频回头看向那辆安静停泊的车,怀揣不安走进楼道。   脚步在水泥楼梯上踩出不重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与心跳节拍重合。也许真的是巧合,只是我想得太多。   声控灯随步伐一层层亮起,我拿出钥匙走上最后的楼层。老旧的灯泡忽明忽暗,照亮了两侧楼道,我手里的钥匙‘唰’的掉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响,好像此刻彻底断掉的弦。   陈锋坐在另一侧的楼梯上,眸色黝黑,深而沉地望向我,头上的灯在他略微瘦削的脸庞打出一片阴影,与眼底的暗光相映相辉,在缄默中流淌着淡淡的沉郁。   我发不出声音,他也没有说话,声控灯在寂静中昏暗下来。霎时我只能看见陈锋坐在黑暗中的轮廓,与我记忆深处的画面逐渐重合,直至再也没有空隙。   “你回来了。”   他嗓音喑哑,掷地有声。落下以后,楼道再次被亮起的光填满。   这一次,他眼底闪动的不再是沉默,而是让人心悸的眷念。 第86章   这一幕荒唐得仿佛置身梦里,我没办法思考,张了张唇,试了几次才发出颤动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陈锋凝望着我,“我想过来看看你。”   话音沉声落下,在空旷的楼道传来阵阵回音。   我的思绪已经在看见陈锋的那一刻乱成一团。想要回答的内容全都化为紧促的呼吸,除了失神看着眼前的他,就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陈锋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刚才去了哪里?”   “我......”我下意识要回答,发出一声后猛然停住,“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陈锋的的唇角抿得很紧,极力掩饰心情,还是在片刻后流露出一抹自暴自弃。他低下头揉了把头发,有些烦躁和不知所措,停住后按着太阳穴,哑着嗓子说:“我……我只是想问问你,没有别的意思。”   这样的解释与重逢显得怪诞又可笑,我试了几次深呼吸,才平稳了因为紧涩而变调的声音:“下面那辆车是你的吗?”   他一声不吭,漆黑的瞳孔在此刻染上些颓意。   我又说:“前段时间停在公司附近的车,也是你的对不对?”   陈锋终于吐出一个字:“对。”   “你是在跟踪我?”   也许是因为吹了一路的风,我每深吸一口气都能直冻到肺里,连带这句不用答案的问句止不住发冷。   陈锋想要为自己反驳,身侧的拳头松了又紧,过去许久都没有说出任何堂而皇之的理由。他低声重复一开始的那句话:“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像是被抛弃后又自己找回家的大狗,说完这句话,抬起湿润的眼眸望着我。   我想让他别再扮出这副可怜的样子,重话在嘴边呼之欲出,沉浮半晌,终究被腾起的一丝心软战败。   面对陈锋,我似乎总是控制不住心底最恶劣的情绪,好像习惯了宣泄,到最后都要忘记该怎么样才能不伤人。   “那你看完了吗?”默了半晌,我问道。   陈锋眼底划过一瞬心慌,倏地站起身,朝我走来后又不敢靠得太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眼眶就开始红,“你现在是要赶我走吗?林曜,我等了你四个小时,坐在这里跟个傻子一样被别人围观,我差点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我还以为你是和......”   “陈锋,我们已经分手了,”我用力打断他的话,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口胀得发疼,“我不会赶你走,你想坐到几点就坐到几点,反正不是我让你等在这里。”   我弯下腰捡起掉落的钥匙,一瞬间有股雾气涌上双眼,忍着被陈锋看到的狼狈,匆匆转过身打开门。在走进去的那一刻,身后响起阵脚步声,陈锋在我之前伸手抵住门框,死死拉开一条缝,指关节泛白。   “林曜,你为什么能那么狠心?我真的受不了了,你赢了。”   陈锋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眼底混杂挣扎与自嘲,伴随嘶哑的声音直晃晃刺入我的胸口。   “我根本就不想分手,当初是你把我逼到了绝路我才会说出那些话。分手是我提的,可是你点头的时候究竟有没有犹豫过一秒?我甚至都在告诉自己,只要你能追出来找我,只要你说一句不好,我就能马上收回分手那句话。你知不知道那天我在酒店楼下等了多久?整整一天,你什么都没有做。”   我竭力想要把门拉上,掌心连带着心口都感到一阵撕裂的疼,“不是你说要回去收拾行李,迫不及待的就要搬出去吗?我明明说过不用那么快,可最后拒绝我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难道我要在说完分手的下一秒就眼巴巴地贴上来求你原谅?”陈锋扯了扯嘴角,笑得难看又刺痛,“林曜,我已经什么都不要了,就连那点自尊也可以丢掉。我就是爱你,就是忍不住犯贱。我都已经这样了,你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回头看看我?”   他一字一句宛如泣血,几乎要把整颗心都捧到我眼前。如果我愿意,也许都能切开看看里面装着的到底是什么。   但在陈锋这里,答案早就失去了悬念。   “为什么要到现在才说这些话?”我对上他的眼底,整颗心都疲软得不能呼吸,“你不觉得太晚了一点吗?”   陈锋死扣住门框一刻不肯松懈,仿佛生怕我会趁他不注意关上门,喃喃道:“不晚,还不算晚,我可以一直等你,等到你答应为止。反正已经有过那么多次,也不差这最后一次,对吗?”   他眼底的光裹挟希望,忽明忽暗地望过来试图将我彻底锁进脑海。我沉默地呼吸,松懈下的掌心终于感到迟来的钝痛。楼道的声控灯暗下,又亮起,带来一声低不可闻的话音。   “我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   陈锋死死盯住我,像是早已有了预料,喑哑地问道:“是顾鸣生吗?”   我酸涩地瞥开视线,被压的变调的声音好像不属于自己:“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已经结束了。你现在有很好的工作,也和父母解开了心结,比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要好上无数倍。我原来觉得这段关系是你耽误我,现在看来,应该是我们都在耽误对方。陈锋,你要看清楚,和我在一起只会让你比现在更痛苦。你找谁都好,别再来找我了。”   每一个字都从我口中说出,刺在我的心上。说到最后那句话时,我几乎要发不出一句完整的声音,陈锋不断摇头,像是真的不顾一切,带着让人心悸的恳求与颤抖。   “小曜,我都可以等,这一次你别再赶我走了,好吗?”他嘶哑地说,“你就当全是我一个人的错,随便你怎么赶我,我都不走。我只想要你,谁都不行。”   “你到底听不听得懂我说的话?”   我忍不住加重语气,心底叫嚣着别再继续下去,话语却不由控制地倒出:“没有我你照样能过得很好,和别人,或者和唐曼瑶。你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一定要抓着我不放?”   为什么要这样逼我?在一切都结束以后又让我做出选择?   我其实更想这样问他。   从前是陈锋与蒋秋时,现在依然是在蒋秋时与陈锋。好像变了,又好像根本没变。这场纠葛从开始就是一团死结,除了一刀剪断就再也没有其他办法。   我不能和陈锋在一起,不能再一错再错下去。   我亦不能失去蒋秋时,不能再承受一次曾经得到过的痛苦。   只能这样不断地告诫自己,催眠自己。   “唐......”陈锋似乎短暂地怔了一下,眼底的光亮了起来,“你是在吃醋吗?”   “没有。”我快速地驳回。   可是陈锋听不到,他像是要紧紧抓住那点希望,自顾自地说:“我和她只是普通同事,她的父亲和我爸认识,进公司后我才碍于长辈的面子照顾过她几次。后来住院也是她自己要过来,我说过很多次不用,但是她......”   “所以你宁愿让一个普通同事赶我走,也不愿意见我一面吗?”这些关于唐曼瑶的解释莫名的刺耳,我再也冷静不下去,讽刺地控诉,“明明这些事情都是你自己做出来的,凭什么现在想要求和,我就必须要答应你?”   “什么叫做赶你走?”   陈锋不解又委屈地望着我,眼眶通红,“我什么时候不愿意见你一面了?”   我以为他还在装傻,几乎带些好笑地开口:“那天我去医院找你的时候不是你让唐曼瑶给我带话?不是你让我别再来打扰你,拒绝见面吗?”   “小曜,我从来都没有让她给你带过话。”   他恍惚了一瞬,嗓音压抑不住颤抖,不敢确定地,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你来医院……找过我?”   这一刻,我深深对上陈锋毫不作伪的双眼,陷入难言的沉默与失神。   好像有什么原本以为的事实在一点点破碎,露出真正的内壳。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艰涩地发问。   “我只知道在医院醒来以后,我给你发过一条短信,内容是地址和病房号。”   陈锋的唇轻微翕动,一字一句掷落在耳边。   “可是直到出院,我都没有等到你过来。”   --------------------   中秋快乐 第87章   这似乎成为了一场彻头彻尾的误会。   隔着一条门缝,陈锋的眼里重新燃起一簇光,“小曜,我能进去再说吗?”   “不行。”   我提防着他明晃晃的图谋,哪怕抵住门框的手已经酸得失去知觉,也板着脸,“你就在这里说。”   陈锋执拗地看着我,“如果你不让我进去,我就一直等在这里。”   我不敢对上他的目光,撇开头咬了咬唇,丢下一句:“随便你。”   陈锋抿着生硬的唇,几秒后松开压在门上的手,作为无声的坚定。我捏住把手,往自己的方向一带,用力隔绝两个空间,沉闷的一声响后,陷入宁静。   打开的暖灯填满房间,却唯独略过了身上。我放下钥匙,一同肩上的疲惫,躺在沙发上抹了一把脸,碰到一点湿润,匆匆抹去。   挂在墙上的钟轻声走,里屋传来细微的猫叫,成为寂静下唯一的动静。   “要要,过来。”   我撑起一点精神唤他,小猫似乎能感受到低落的气氛,跳上沙发后趴在我身边,毛茸茸的尾巴一下一下拂过腿,像在安慰些什么。   轻轻摸了会小猫,我实在提不起心情逗他,去卫生间掬了把水洗脸。冰冷的温度透过毛孔,水滴顺着脸庞和发丝沾湿衣领,我撑住洗漱台,盯着将水流卷入下去的黑色网口,一阵失神。   原来我一直误会了陈锋的意思,他也想错了我的心情,于是就这样好笑的一错再错,谁也没有开口解释。直到现在,才发现面前已经彻底没有了退路。   陷入一场死局。   摆在眼前只剩下两个选择,一是彻底无视陈锋,与他一刀两断。这是最正常的做法,新人与旧人,想必谁都不会为了后者而伤害前者。尤其是我喜欢蒋秋时,而面对陈锋时总是复杂多于一切,这几乎没有犹豫的必要,一目了然。   水流已经淌进深不见底的过滤槽里,我耳边嗡嗡作响,像是一根紧绷的弦。   还有一个选择,是让陈锋进来。   我不断想着前者,作为悬在头顶上的告诫。双腿却在发麻过后走出慢慢卫生间,停在了门前。   透过猫眼只剩下一片漆黑,完全看不见属于陈锋的轮廓。我心突突跳着,推开了门,锁‘咔嚓’一声,楼道再次亮起,与房间透出的暖光相融相辉。   坐在同一个位置的陈锋将头抬起,仿佛滞停住。深黑的瞳孔流露出一丝少有的波动,凝望着我的脸庞,时间在这一刻停留。   我的喉结发紧,上下滚动。   “进来吧。”   相隔几月,作为房子曾经的主人之一,陈锋以客人的身份再次踏入了这里。   面对陌生气味的入侵,要要满是防备。盯着陈锋发出毫不温顺的叫声,背上的毛炸起。   陈锋低头注意到小猫,眉头蹙了一下,泄露出几分我所熟悉的排斥,但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坐在了沙发上。   “要喝水还是饮料吗?”我不习惯这样的安静,开口打破了僵持。   “不用。”陈锋说完忽然一顿,改口道:“水就行。”   我看了他几秒,“到底要还是不要?”   “要。”   这一次没有犹豫。   一杯水很快放到陈锋面前,他只喝了一口,便攥在手里迟迟不肯放下杯子。我想要说些什么,话游离到嘴边又逐渐熄下,改为:“你真的给我发过短信吗?”   “我怎么可能骗你?”陈锋沉下眉眼,似乎对我的怀疑表示不悦。   我抿了下唇,“可是我去找你的时候,唐曼瑶说是她发错了短信,才会撤回。”   陈锋说:“那天我发完消息,她问我要手机查一个东西。说是自己的手机没电了,查个东西又花不了多少时间,我就把手机借给了她。”   听到这里,我几乎已经猜到事情的原委,陈锋又继续说了下去:“她把手机还回来的时候,说看到你给我发消息,她不小心点了进去,结果手机卡顿,想要退出的时候按错了地方,把聊天记录全部删除了。我只能问她你都回了些什么,她说你回了一句‘别再联系’。”   我的心多跳了几拍,对上陈锋压抑住颓然的双眼。   “我当时不是没有怀疑过她是故意的,可是消息既然都发了出去,删除聊天记录也不会改变结果,所以就没有继续追问。”   “可是我收到的是一句撤回,根本没有看清你发了些什么,”我忍不住说道,“后来我去医院找你,被唐曼瑶拦了下来,再加上前面的撤回,我以为那是你的意思。”   陈锋紧紧握住杯子,坚定地看着我,“我绝对不会让外人给你带话。”   气氛默了几秒,我仓促地躲开视线,再次开口避开了这个话题:“不管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件事情都过去了,你再去问她也没有什么意义。”   陈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黝黑的眸色划过一片暗光,沉声开口:“小曜,你原本去医院是想做什么?”   “我......”   我脑子空白了良久,发出一声后便卡在那里,有些狼狈的改口:“过去那么长时间,我早就不记得了。既然已经解释清楚,你也该走了。”   “你什么都记得,”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我,声声掷地有力,“小曜,你其实也心软了对不对?”   我没有出声,陈锋仿佛从这段沉默中读出了更深层的含义,红着眼追问道:“你其实也不想分手,对吗?”   “很晚了,你该走了。”   我生硬地转移话锋,起身准备回卧室。陈锋其实很了解我的弱点,还有那些藏得极深的心思。他只是不爱把话挂在嘴边,也许是真的害怕说开后就代表真正的结束,头一次这样咄咄逼人,逼我做出选择。   我做不出来。   “林曜,我不会走。”   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和小猫的叫声。我回过头,看见陈锋起身正要走来,裤脚猝不及防被要要咬住,困在了原地。他低头和戒备的小猫对视,一人一猫僵持在那里,谁也不第一个动。   陈锋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也许意识到对面是只猫,抿了抿冷硬的唇角,欲言又止地忍了下来。   这个场面有些莫名的喜感,我叫了下要要的名字,两声过后,小猫才迟疑地松开陈锋的裤腿,迈着步伐走向我这边。   “他也叫曜曜?”陈锋的目光移到我身上。   我‘嗯’了一声,弯下腰抱起小猫,没有抬头看他,“是‘不要’的要,不是我的那个曜。你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我先回房间了。”   “我说了,我不走,”陈锋又重复了一遍,仿佛这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够,“我会一直等你。”   他在某些方面总是固执得不可理喻,完全听不见别人的劝阻,唯独自己。   我有些头疼,却奇怪的没有升起从前那种厌烦,更说不出什么狠心的话。默了半晌,留下一句几乎算得上纵容的轻叹。   “随便你。”   或许在前去医院的路上,我真的有想过,虽然只是短短一瞬——想过和陈锋重新在一起。   在他醉酒后从身后抱住我的时候,在他重新叫出我的名字,无视掉一切眼中唯独剩下我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之前那种空了一块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他成为了我的习惯。不是爱,却仿佛空气般如影随形地围绕在身旁。我总会下意识无视,下意识只看到他那些不好,直到离开以后,一瞬间将空气抽离,窒息的痛苦才让我幡然醒悟,滋生出所有后悔。   这场代价已经远远大过于出轨的快感,后悔来得太迟了一点,陈锋的这句话也来得太迟了一点。我躺在床上,分明疲惫到了极致却又无比清醒,在想外面的陈锋究竟有没有离开,想明天该如何面对他,又如何面对蒋秋时。   我原以为自己已经从这场错乱的关系中脱身,可事实上从来没有。我仍然陷在这个肮脏不堪的沼泽里,并且越陷越深。   陈锋没有离开,而是在客厅的沙发上睡了一晚。   要要趴在不远处的桌子上,像是监督陈锋的小尾巴,盯着这个外来势力,不肯松懈。   我醒来后走出卧室,一瞬间看到陈锋疲倦的睡脸,禁不住恍惚了刹那。仿佛回到还没有分手的时候,每晚我回到家,他也总是习惯性留一盏灯,躺在沙发上。   哪怕被我说过无数次,也从不改正。   原来我以为他是想故意和我作对,直到后来才逐渐明白,陈锋只是在等我回家。   哪怕相隔渐远,物是人非,甚至误以为再也没有相逢的机会,陈锋却始终站在我转身就能看到的地方,从未离开。   “......小曜?”   他沙哑的嗓音将我从回忆中抽离,我这才发现自己在沙发前站了很久。陈锋醒过来,眼底还有些疲态,看起来睡得不是很好,但还是在睁开眼的瞬间下意识抓住我垂在身侧的手,一个出于本能的举动。   熟悉的温度与力度像是一簇电流顺着指尖掠过全身,我空白了几秒,才想起把手抽了出去。   他睁开的眼中划过一瞬间落寞,低声开口:“......早。”   我没有回答,沉寂了几秒。   “陈锋,你真的要一直这样吗?”   这句话伴随一声低不可闻的轻颤,在说给他听,也是说给我自己。   整整一夜,我都没有想出任何办法。我应该狠下心拒绝陈锋,亦或者直接将他赶出这里,但这些做好的设想全都在看见他的一刹那烟消云散。   我并没有多么喜欢陈锋,更没有所谓的情深似海,反而永远被没有偿还的愧疚与后悔占据上风。他就像是扎在心口的一根刺,取不下,又碰不得。   陈锋用最快的速度清醒过来,坐起身仰头看向我,仿佛明白了我话中的意思,深黑的瞳孔乘着不容拒绝的压抑与脆弱,“小曜,我昨晚就已经做下决定,随便你想怎么样我都可以等。”   “你想怎么等?”我抽了下嘴角,“每天都和昨晚一样,在门口把我拦下吗?”   陈锋眼中的光忽明忽暗,直至沉默了下来。挂钟的滴答声在清早的客厅规律地走,他目光沉沉望向我,一字一顿从心底笃定发出。   “我会等你分手。” 第88章   我从来不会怀疑陈锋的决心。   可就是这样一句荒谬到了极致的话,直直戳向我的心窝,一瞬间有种喘不上气的窒闷,许久以后也残留余烬。   我说不动陈锋,也说不动自己,用沉默将答案贯彻到底。他或许明白不能继续逼迫下去,沉下眼没有再说,在我不知道第几次的提及下,终于闷声离开了家里。   从这以后,我几乎每天回来都能看见陈锋坐在楼道里的身影。   我的随口一言被他认真放在心上,陈锋真的用了最笨的方式。就像五年前第一次青涩的追求,从把球一遍遍扔到我的脚下,再到如今每天锲而不舍的出现。   他或许变了很多,却又其实从来都没有变过。至少在面对我的那一刻,他的心永远都是沉闷而坦率,压抑而热烈。我忍不住想要退缩,却又觉得身后好似无路可退。   大多数时候,陈锋都会站在门口被我拦下。他强忍情绪看我把门关上,在楼道里不断徘徊,有时候会走到楼下,点燃一根烟,在路灯下孤单地站着,看上去无处可去。   他以前从不抽烟,记得有次我回家时不小心沾上从别处来的烟味,陈锋就敏感地蹙起眉,追问了整整半个小时。直到我被问的烦了,冷下脸不去理他,他才自己收敛起脾气,低声说了一句‘我只是不喜欢烟味’。   当时再讨厌的东西也终究不会讨厌一辈子,而喜欢了那么多年,是不是也会在不断消磨中变成一潭死水?   我不明白,亦或者不敢深想。在关上门后看着猫眼,等陈锋下楼以后又站到窗边,掩耳盗铃般关上灯,不敢让暗中的身影被陈锋发现。   这样的行为幼稚又可笑,我以前总说陈锋幼稚,其实我也一样。区别在于他不会掩藏,而我已经习惯性把冷静装在脸上。   我一直都很在乎,在乎得几乎要忍不住,只是我无法在陈锋的面前表现出这份在乎。   如果第一次犯错还可以欺骗自己只是鬼迷心窍,那么第二次,第三次,相同的借口只会成为一个笑话。   我不想一错再错,不能直到现在,还残忍的给他太多希望。   这件事情我没有和蒋秋时提起。没有必要,也开不了口。他重新教回高一,工作不像之前那么忙,周末有空就会陪我一起出去。   新闻前几日报道说九月十号的晚上会有流星雨。赵泉在耳边念叨了一整天和女朋友的约会计划,我回去后也不由自主地和蒋秋时聊起了几句。他安静听完,垂下眼看起来在思索些什么,而后轻描淡写地留下一句。   “要一去看看吗?”   我还愣愣地问他:“看什么?”   “流星雨,”蒋秋时抿唇笑了,“你想去看吗?应该会很壮观。”   我原本只是随口一提,没有真正想过切实的行动。可在蒋秋时柔软的眼底与话语中莫名滋生出一股蠢蠢欲动。这个行程定下的匆忙,但丝毫不减当晚的期待。蒋秋时驱车开到半山腰,应该是提前做过功课,没过几分钟就找到一处几乎能俯瞰整座燕城的好位置。   晚上九点,万籁俱寂。   树林里时不时传来一声鸟叫,都在夜空下稍显虚无。我靠在车边,心跳逐渐平静,与略过的风融为一体,忍不住放松下疲倦的身心,沉浸在少有的远离城市中心的安宁。   蒋秋时挨得很近,温度顺着碰到的手肘若有若无传递。他望着不远处的灯火通明,繁华的夜景,那些迷蒙的光一帧帧投射镜片,忽然用平淡的声音说:“今天是我生日。”   我怔了几秒,也许足足有半分钟,转过头,看向蒋秋时隐藏在光影中的侧脸,“什么?”   他不明显地牵动起唇角,依然维持着原本的动作,仿佛在陈述一个最平常的事实:“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   “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我直起身,脑子一下子有些混乱,不清楚这个惊喜为什么会突然砸在身上,“我都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蒋秋时对我淡淡一笑,“现在不就是礼物吗?”   “现在......”   我哑然失笑,刚准备说些什么,蒋秋时轻抬食指,做出一个‘嘘’的动作。   一簇光忽的划破沉压的夜空,如一柄锋利的剑开辟出前路。随之而来越来越多的寒光一束束飞过天穹,照亮了半片夜空,一瞬间擦亮如白昼。   如此近的距离,仿佛一抬手就能触碰到天际。   我望着壮观的流星,失神过后才想起可以许愿。但是闭上眼却一片空白,想不到任何能期许的愿景。   从第一颗到落幕,短短十分钟的时间,我忍不住感叹道:“真美。”   “是很美。”蒋秋时望向我,无声地笑了。   我心跳漏了一拍,片刻后才想到,“你刚才有许愿吗?今天是你的生日,愿望肯定会灵验。”   蒋秋时说:“许了,不过这个愿望可能没有办法实现。”   “总不会是什么很不切实际的愿望吧?”我忍不住笑道,“比如出门捡到彩票,一查中了五百万之类的。”   蒋秋时忍俊不禁,但他笑起来时也很是克制。弯了弯唇,眼尾荡漾着内敛的笑意,摇头说:“比这个还要不切实际。”   我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印象里蒋秋时似乎从来都是一副淡然处世的模样。没想到在许愿时也会像寻常人一样,做出有些幼稚的白日梦。   “肯定会实现的,”想归想,但我还是这样说,“今天你生日,你最大,我都没有陪你吃蛋糕,回去的路上要不要买一个?不过蛋糕店是不是都关门了。”   我边说边拿出手机准备查查,一直安静的蒋秋时忽然叫出我的名字:“林曜。”   他的嗓音总是平淡的恰到好处,如秋水潺潺流淌进心里。我抬起头,蒋秋时垂下眼,轻轻压上我的唇,交换了一个夹杂着晚风的吻。   “不用蛋糕,这就是最好的礼物。”   他望着我,眼底的光有一刻比刚才的流星还要摇曳生辉,摄取我的全部心神。   “我不习惯过生日,这次有你陪在身边就够了。”   他从不会刻意准备惊喜,说什么情话,但我却觉得这样的蒋秋时比任何精心准备的礼物都要让人心动。一时间,都分不清究竟是陪他过生日,还是我在过生日。   回去的路上,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还开着门。在我的提议下,我和蒋秋时一起进去买了两个草莓蛋糕。   这在店员眼里应该是一幅很奇怪的画面:晚上十点,两个大男人跑去便利店买蛋糕,坐在一起边吃边聊。   其实我对生日的仪式感并不执着,只是忽然觉得,这样偶尔来一次也不坏。   “味道怎么样?”   回到车上,我转头问蒋秋时,他扶住方向盘的手似乎停顿了一下,“我可以说真话吗?”   我忍住笑,点了点头,“可以。”   “味道有些腻。”   “其实我也觉得有些腻,”我回味着嘴里的味道,得出了一样的结论,“不过一年就一次,腻点也忍忍了,等明年我再陪你好好过一次。”   蒋秋时的手背略微绷起,偏白的肤色下青筋格外显眼。他少有的默了几秒,而后扯起唇角,轻声附和我的话:“嗯,等明年再好好过一次。”   车驶向我家的方向,开到一半时,我脑海中忽然划过了陈锋的脸,想到他这段时间没有规律的出现,原本松懈下的心忽然提了起来。我拿出手机,犹豫几秒还是给他发出了消息。   :你现在在哪里?   我心里希望答案不要是我家,不然这个时候让蒋秋时掉头,就连一个像样的理由都找不出来。等待陈锋回复的时间里,车速逐渐慢了下来,直至停靠在一侧的路边。我以为蒋秋时有什么事情要做,偏过头询问:“怎么了......”   映入眼帘的画面让我后面的话全都断在一半。   蒋秋时双手正紧扣住方向盘,手背与脸色同时泛起苍白。面上看不出多少情绪,但被用力抿住的唇透露出他绝对不舒适的状态。   我愣了几秒,连忙解开自己和蒋秋时的安全带,“你还好吗?是身体不舒服吗?”   “嗯,”他从鼻腔里挤出一句略哑的音调,颤声说,“胃有点疼。”   “是不是刚才那个蛋糕?”我第一时间想到这个,升起几丝懊恼,“抱歉,早知道我就不让你吃了,可能是冰过一段时间,刺激到了胃。我出去给你买药,现在药店应该还开着。”   蒋秋时拉住我准备去开车门的手,很用力,第一次几乎要在我的胳膊上抠出一条印子,“不用买,车里就有药,在前面的抽屉里,你能帮我拿一下吗?”   直到这一刻他都不忘虚弱的询问,我照着他的话拉开抽屉,里面除了杂志就是一罐药瓶,“是这个吗?”   “嗯,两粒就够了。”   我喂给蒋秋时两粒药,幸好车内常备矿泉水,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吃完药后的蒋秋时依然没有恢复血色,他沉默地靠在方向盘上,半垂着眼看不清被敛下的波动,仿佛在隐忍某种强烈的不适。   这样的他莫名给我一种脆弱感,好像轻轻一碰就要碎掉的瓷器,忍不住放轻声音:“现在还好吗?”   “好一点了。”不知道是为了安慰我还是真的好了一点,蒋秋时撑起一点笑,对我说。   “你把车停在这里,我打辆车陪你回去。”   “不用了,我缓一缓就没事。”   蒋秋时拉住我,这一次控制住了力道,应该是药效起来后缓解了难受。他凑得更近了一点,长翘的睫毛轻颤,唇略微苍白,却也别有种脆弱易折的美,在我愣神的片刻中低头亲了亲,分开后又吻了下来。   一个安静,不带任何情绪的满含依赖的吻。   “好很多了,”他将头靠在我肩上,嗓音顺着耳畔传入心里,略微发颤,“谢谢你,林曜。”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道谢,明明造成这一切的根源还是我提议去买的那个蛋糕。犹豫几秒,我伸手环住蒋秋时的脊背,隔着一层衣料能描绘出他肩胛骨的形状,在掌心凸起。恍惚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从前也是这么瘦吗?   --------------------   明天不更,周一二三连更 第89章   蒋秋时的脸色在小憩之后逐渐好转,但无论我怎么劝阻,他都坚持要开车回家。   一路上心惊胆战地抵达楼下,蒋秋时的状态已经恢复往常。我又关心了几句,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成不变的让我放心。   我脑海中不住划过他刚才苍白的面容,最终没有忍住问道:“你要上来坐坐吗?”   深夜十分,我实在不放心让蒋秋时一个人回家。如果路上再发生刚才那样的状况,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蒋秋时似乎明白我的担忧,犹豫了一两秒,颔首道:“好。”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来到我家。   走进楼道时,我才终于从刚才的情况里抽出一点思绪,猛然想起刚才发给陈锋的消息还没有收到回复。   蒋秋时走在身侧,不用刻意低头都能看到我的全部动作。我不敢掏出手机,只能硬着头皮在前面带路,心里不断默念千万别是最坏的结果。   幸好这点祈祷真的起了作用,声控灯亮起时整个楼道都是空空如也。   我悄悄收回目光,心也终于放了下去。打开门后给蒋秋时拿出一双拖鞋,不好意思地说道:“家里有点乱,出门前没来得及整理。”   “没关系,”蒋秋时抿唇一笑,自然缓解了我的尴尬,“这次是我打扰的太突然了。”   要要循声走出来,在熟悉的气味旁蹭了几圈,黏着不走。我花了点功夫把他赶到一旁,进厨房给蒋秋时烧起热水。   虽说他看上去已经没事,但多喝热水总归能暖胃。我这样想着,又给水里舀了勺蜂蜜,匀速搅拌起来。   肩膀忽然一沉,勺子晃动的速度慢了下来。我怔了一下,才意识到蒋秋时环绕上来的气息,偏过头看向他,“怎么了?”   蒋秋时走路时悄无声息,我都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走进厨房。他的下巴压在我右肩,垂下的眉眼难得泄露出一丝自责,轻声询问:“我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停了下来,回想到刚才仍然有些后怕,“是有一点,你最近是不是经常会胃疼?我看你都把药备在了车里。”   蒋秋时静默了片刻,没有否认,“之前发作过几次,但都不严重。”   “改天我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我皱了下眉,不知怎么的有些发堵,“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我已经去看过了,医生说是慢性胃炎,按时吃药就没关系,”他平淡一笑,将头抬起,“本来就是小病,我不想让你担心。”   蒋秋时轻描淡写地揭过,让我原本想说的话都随郁闷消散在嘴边。我把调好的蜂蜜水递给他,蒋秋时喝掉了大半,低头在我唇上印下一个夹杂香甜气息的吻,作为安抚,溢出几分温柔。   过去大半个晚上,我已经有些困意,只是吻着吻着却开始变味。后背半抵在台边,呼吸变得急促,我忍着腾起的燥热和蒋秋时分开,被他微沉的双眸盯得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扯开话题:“......你要先去洗澡吗?”   蒋秋时被吻得湿润的唇恢复了几丝血色,此时正轻启询问:“要一起吗?”   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用这么平静的表情说出那么害臊的话。   “下次吧,今晚早点休息,”我压下升起的温度,推了下蒋秋时的肩膀示意他起身,“我帮你找找有没有能换洗的衣服。”   他从善如流地松开手,应了一句‘好’。蒋秋时的身形与我差不了多少,我很快就从衣柜底下翻出一件买来后就没有穿过的衣服和毛巾。刚刚合上柜门,外头就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动。   我停下几秒,以为是幻听,直到又传来声熟悉的动静,才意识到那原来是敲门声。   耳边嗡的一阵,我顾不上手里的衣服,走出去后看到蒋秋时正从沙发上起身。他转头看向我,镜片下的目光仿佛无声的询问,“有人在敲门,你要出去看看吗?”   “有吗?我刚才没有听到,”我只能装傻,嗓子眼止不住发紧,“我已经把衣服找出来了,你先去洗澡,我等会再去看看。”   不知道外面是不是察觉到了屋内的声音,一阵安静。   我心跳的很快,几乎能撞破胸膛,紧紧注意蒋秋时脸上的细小波动。   他面色平淡,最终什么也没有多问,不知是相信了我的说辞,还是出于其他原因。片刻后,卫生间传来唰唰的水声。   紧绷的弦松了一刻,在打开门看见陈锋的一瞬间再次警惕地绷起。他站在昏黄的楼道灯下,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棱角分明瘦削,唇角抿的很紧,浑身散发出沉郁的压抑。   他漆黑的瞳孔望着我,顿了片刻,移向充斥水声的屋内。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没有任何表情,却看得我腾起片心慌。   我咬了下唇,“你没有看到我的消息吗?”   “看到了。”他说。   “那你为什么还......”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今晚准备带谁回家。”   他每一个字音都咬的很重,连带讽刺用力砸在我的心上。我狼狈撇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低声说:“陈锋,我说过很多次,让你别再这样......”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他打断我的话,晦暗的双眸直直射入我的内心,一字一顿裹挟喘不上气的冰冷,“如果你真的是这么想,就不会用这种根本没有用的方式一次次拒绝我了。”   我涌起一阵慌乱,却不知道为什么慌乱,强压下后假装镇定,“你回去吧,别再敲门了,如果你再做出这种事情,我就再也不会给你开门了。”   陈锋比我先一步拉住门框,似乎是想扯出一个笑,却失败了,“林曜,我真的不明白,你根本就不想拒绝,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推开我?”   “我分明已经拒绝过你很多次,”我疲惫地深吸一口气,“是你自己听不懂我的话。”   陈锋眼底划过纷扰的深意,默了半晌,喑哑道:“是吗?”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而这种感觉来的比我想的更快。   在我毫无防备的刹那,陈锋直接推开门跨进屋内,不容我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几乎在同一时间,身后响起我此刻最不希望听见的声音。   “林曜,我听到一点动静,你没事吗?”   陈锋关上身后的门,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我不知道耳边的水声在什么时候停下,僵硬地转过头,看到蒋秋时走出卫生间,逐渐停下擦拭头发的手。目光在陈锋身上滞留了片刻,才转移到我身上,没有镜片的遮挡,划过一瞬不稳的波动。   霎时,沉寂下来,每一秒都像是走在刀尖般的煎熬。   我的喉咙被死死扼住,头一次感觉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   陈锋第一个打破僵局,目光沉沉望着蒋秋时,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是你?”   蒋秋时抿了抿唇,淡淡颔首,“你好。”   陈锋停在原地,仿佛在几秒的时间里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扯出一个荒谬到极致的笑,看了看蒋秋时,又看向我,笑得眼眶泛红。   “林曜,原来这就是你不想让我看到的原因,原来除了顾鸣生,还有个人被你藏得那么好。”   他的嗓音哑的像是用砂纸磨过桌面,一句句敲打我再也绷不住的弦。   “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过年之前吗?我早就该怀疑你那天去学校的事情,林诺答的那么好,我还以为只是我想多了。你们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串通好了一起来骗我?林曜,我真的就有那么好糊弄吗?你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就不会有一丁点愧疚吗?”   “不是的。”我控制不住颤抖的嗓音,想让他别再继续说下去,可是无论怎样都发不出更多的声音,不明白事情怎么又变成了现在这样。   蒋秋时蹙起眉心,走上前用少有的冷声说道:“你误会了,我和林曜是在你们分手以后才在一起。现在已经很晚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请你先离开这里。”   陈锋像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笑话,对上蒋秋时沉静的目光,一字一句指着他的胸口,混杂强烈的讽刺与不甘,“我凭什么离开?这句话轮不到你来开口。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还是个老师,破坏别人的感情很有成就感吗?蒋老师,真该让你的学生看看你私底下做的这些事情,你配做一个老师吗?”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沉住了脸,“陈锋,你说够了没有?”   “够了,已经够了。”   他冷笑着往后退了几步,抵靠在门上,大概是不想在外人面前展现出脆弱,哪怕眼眶已经通红,也忍着扯出一声嘶哑的笑,“林曜,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才是受害者。为什么你宁愿护着他,护着顾鸣生,也不愿意来心疼心疼我?是因为他们会示弱会演,而我就什么都不值吗?”   我想要反驳什么,手心却被一道温暖的力量兀然拉住,蒋秋时递过来一个安抚的眼神,轻声说:“不要生气,我没事。”   陈锋仿佛被这一幕刺到,扯出一道灰败的弧度,乘满了挣扎与痛苦。他似乎再也不想继续停留,离开前抛掷下一句冰冷的话。   “林曜,你会遭到报应的。”   我的心口仿佛被密密麻麻的针刺下来一样疼,话音在耳边不住回荡,缠绕在周身。   他说的没错,我会遭到报应。   如果就连我种自私自利,坏事做尽的人都可以被老天宽恕,那世上应该再也不能相信报应不爽这四个字了。 第90章   这场闹剧并没有在陈锋离开以后划上句号。   蒋秋时不再去管挂着水滴的发丝,平静凝望着我,在沉默过后轻启双唇:“他最近经常会来找你吗?”   这句疑问并不含有责怪的意思,却压得我难以呼吸,不敢对上他的双眼。   “他只来过几次,但都被我拦下了,这次是个意外。”   就连我自己都难以相信这段牵强的说辞,更不要提是向来洞察人心的蒋秋时。   他不轻不重地点点头,垂下眼似乎明白了什么。再度看向我时已经收敛起波动,轻声说:“我知道了,你下次不要再开门,他看起来情绪不太稳定,我担心会伤到你。”   “......好。”   我迟疑地应道,正心惊胆战地等待蒋秋时接下来的询问。他却似乎已经问完了所有想说的内容,重新抬手擦拭起湿漉漉的头发。   见我还愣在原地,蒋秋时偏过头淡淡一笑,“我刚才没有找到吹风机,你知道放在哪里吗?”   他自然扯开了话题,好像已经从刚才戏剧性的一幕里抽回思绪。我迷迷糊糊地顺着他的话拿出吹风机,直到洗完澡躺到床上,蒋秋时都没有再问一句有关陈锋的事情。   是因为已经猜到了,还是并不在意?   我辗转反侧,这两种理由居然都有些难以接受,有股不真实的气闷在胸口,说不清楚为什么。灯暗下以后,蒋秋时平稳的呼吸在黑暗中起伏,但我知道他并没有睡,就像我一样陷入了某种挣扎而沉默的境地。   他总能把情绪掩藏得很好,可是我藏不下去。   “刚才的事情,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过了很久,也许只是几分钟,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压在枕头上略显沉闷。   身边的人动了一下,这一点细微的动静在黑暗中不住扩大鲜明。我僵了一瞬,蒋秋时的温度从背后贴上来,带有与我身上相同的沐浴露清香,是好闻的薄荷味。   “林曜,我相信你。”   他声音不重,随轻而热的呼吸洒在侧颈。   这一句闯入我耳中仿佛有千斤般的重量,沉甸甸压在心上,一时间竟喘不过气来。   我庆幸此刻背对着蒋秋时,可以有足够多的时间压下泄露出的狼狈。他应该并没有察觉到异样,静默片刻,话音中夹杂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满含低迷。   “其实陈锋说的没有错,我的确做了错事,也不配做一个老师。”   “他说的都是气话,”我想也没想地反驳,胸口一阵抽疼,“陈锋根本不了解你,你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我知道,”蒋秋时说完,安静了几秒,“我只是突然想起,曾经有人也对我说过相似的话。”   “谁?”   “我的父母。”   “他们......”   我及时停顿下来,想要问的那些内容似乎都不适宜开口。最终换为一句满是安抚的:“都已经过去了。”   这样的话稍显无力。蒋秋时的气息麻麻拂过耳垂,轻声说:“你不用再担心,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你想问就问吧。”   我动了动唇,犹豫几秒还是开口:“你的父母,他们是不支持你做老师吗?”   蒋秋时安静下来,或许是在组织语言,再度开口时夹杂细微的沉重:“嗯,他们一直希望我能出国留学,拿到外人眼里金光闪闪的文凭,再获得一份高薪的工作,这样的人生才能算做成功和完美。所以高考结束以后,他们私自篡改了我的志愿,用熟悉的一套方式冷战威胁,最终,是我选择了妥协。”   我有些说不出话,也许是他靠的太近,几乎有一种感同身受的难受堵在胸口。   “后来呢?”   “后来我回国了,他们希望我能按照原本的规划应聘公司。但幸运的是,我父亲在当时检查出了肝癌晚期,医生说他活不了几年。”   蒋秋时用平静的声音叙述,黑暗中透出一股没来由的冷意。我浑身下意识一颤,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从背后环住我的身体,抵着耳侧放柔声音,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淡然自若的蒋秋时。   “我尽到了做为子女的义务,给他用最好的药,请最贵的护工,是他自己命不够好,撑了半年还是走了。直到去世前,我都没有再去看过他一眼。”   贴在身后的胸膛传递温热的气息,而洒在侧颈的呼吸却别样的冷。   “林曜,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残忍?”蒋秋时的呼吸略微紧促,仿佛挣扎过后不受控制的呢喃,“其实我很感谢疾病,它带走了我父亲,也给了我自由,哪怕是非常短暂的自由,对于那时的我来说也已经足够。”   “不会,这不是你的问题,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握住他的手,转过身对上蒋秋时黑暗中微沉的双眸,少有的乱了节拍,望着我不住的起伏颤动。我心底的一处柔软了下去,放低声音:“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换做任何一个人经历这些事情都不可能像你这样处理的那么好。你自己也说过,这些都过去了,以后的时间还那么长,我还会在你身边。”   也许是这句话里的某个字触动到了蒋秋时,他缓缓收紧握住我手心的力道,一如此刻的语调沉重而压抑:“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一件根本不可能被原谅的事情呢?”   我不太明白,下意识问道:“什么样的事情?”   他沉默良久,唇轻微翕动,吐出一句话:“我只是在做一个假设。林曜,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会选择原谅我吗?”   蒋秋时从来都不会做没有意义的假设。他习惯性把事情的方方面面都顾虑到,像是出于心理上的强迫症,不容许被任何人指手画脚,更不会跳出现实以外的框架,越过他给自己设下的边界。   我迟疑片刻,而在这短短的沉静中,蒋秋时眼底的光忽明忽暗,仿佛有无数话都呼之欲出,却最终被克制地敛下,隐藏在这片无声的黑暗中。   他垂下眼,平静的嗓音已经恢复往常:“抱歉,我不应该这么问。”   有一瞬间,我发现自己并没有看懂过蒋秋时,一如我其实从未看透过任何人。   他又说了些什么,声音逐渐低下。我没有听进去,脑海里依然回荡他刚才那句假设——如果有一天,蒋秋时真的做出触及底线的事情,我会怎么办?   我不清楚这个‘底线’指的是什么,而蒋秋时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忽然涌上阵阵几乎要将我吞噬的慌乱与后怕。我怀揣着迷茫,努力去思考对策,却在这种迷茫中陷入沉沉的梦境。   梦里的画面光怪陆离,陌生而熟悉,似乎划过陈锋离开前颓然的面庞,还有蒋秋时在身边轻声的话语。他的唇一开一合,不知道在对我说些什么,我伸手想要抓住他,梦却醒了过来。   蒋秋时在我身边安静熟睡,胸膛平稳地起伏呼吸,在我触手可及的位置,传递鲜明的温度,存在。   我端详着他略显疲倦的睡颜,压下那阵陌生的心悸,后半夜再也无眠。 第91章   陈锋短暂的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   也许是彻底失望,也许是明白这种逼迫不会有任何结果,他就像上次那样一声不吭地走了。   有过曾经一次经历,我只低迷了片刻便在和蒋秋时的相处中逐渐磨平。他离开前的那句话偶尔会在耳边萦绕,伴随沉闷的心情转瞬即逝。   我想这并不会成为最后一次,就像陈锋曾一次次的生气,争吵,最终服软。他渐渐习惯,我也逐渐在他的纵容里有恃无恐。仿佛狼来了的故事里,他总说这是‘最后一次’,可这‘最后’里却包含了数不清的下一次。   他其实没有说错,我并不想拒绝,也早已在一次次的对峙中动摇了心神。我无法控制心中偶尔腾起的欲念,就像是扎在心底的劣根,连着血肉无法从根剔除。   我做不到彻头彻尾的拒绝,也无法再给他无用的希望,任何一个选择都显得太过残忍,只能一次次的划开界限,逼陈锋主动离开。   如果这样做真的有用的话。   那日过去后,生活又步入往常。蒋秋时没有再提有关陈锋与假设的话题,我甚至都分不清这究竟是臆想,还是一件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喷洒在侧颈上的呼吸灼热鲜明,他话音里的颤动也真实得可怕。我无从开口询问,只能让这段猜疑伴随那个梦境沉沉压在心底。   步入晚秋的缘故,夜晚的气温隐隐有了萧瑟的寒意。有时加班回家,刮在面上的风跟刀子一般利。   公司里的人或多或少都在换季时得了流感,就连赵泉也不例外。我大概是保暖措施做得足够到位,侥幸从病毒底下逃过一劫。   蒋秋时的运气比我差了一点,发现感冒那天是他难得起晚的时候。拿到公寓的钥匙以后,我开始去前还会忐忑地发消息,后来慢慢习惯,想见他时就会直接过去。次数多了,几乎用不上钥匙他就会主动帮我开门。   这次我照例敲了敲门,等了一段时间后却没有听到屋内的动静。打开手机,已经快中午十一点,按照蒋秋时正常的作息时间,他在七点以前就会起床。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发出去的短信迟迟没有回音,出于担心,便用钥匙打开了门。   客厅和厨房格外安静,不见熟悉的人影。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床上的被子鼓起一个包,走近之后,蒋秋时在睡梦中平缓呼吸,面色有些不正常的薄红,闭着眼紧蹙眉心,似乎在梦里也睡不安稳。   “蒋秋时?”   我唤了一声,声音很轻,没有想过把他弄醒。蒋秋时的眼皮颤了颤,逐渐掀开一点,眼底划过来不及藏住的倦意和迷茫,从鼻腔里发出几声轻而哑的音调。   “......林曜,你怎么来了?”   这一声询问含着浓厚的鼻音。   蒋秋时感冒了,伴随低烧破坏了他规律的生物钟,幸好发现的及时,还没有烧得太重。他坐在床头,花了几分钟才恢复以往的清明,却压不下萦绕在周身的虚弱,抵着唇低声咳嗽。   “你不用担心,我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应该是最近换季,不下心着凉了。”   听着蒋秋时极力平稳哑掉的声线,直到这个时候还让我不用担心,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把温水递给他,“你先把药吃了再说,要是严重起来就去医院。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一点。”   蒋秋时就着温水吞下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我不饿,只做你的那一份就行。”   但病了的人没有话语权,更不能空腹一整天。我翻出冰箱里的存货,炒了几道清淡的小菜,考虑到蒋秋时现在没有胃口,又把米饭做成了粥。等待的间隙里,我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蒋秋时从房间里出来,身上已经换了件更厚的外衣,坐在我身边。   “你是不是又多做了我的一份。”   蒋秋时的话里并不带有询问,似乎已经猜到了答案。他哑了嗓子,只能用比平常更加低的音量说话,没有旁人沙哑以后磨锯似的难听,反倒少了清亮,多了几分富有韵味的低沉。不太贴合这张温良的脸,却别样好听。   我出神了一阵,才想起他问的话,有些心虚,装起胆子说道:“你等会可以少吃一点,就当垫一下肚子,如果晚点还是不想吃的话就算了。”   蒋秋时看上去并不意外或是不满,点头应了一声‘好’,掩着唇低咳了几下。   他进食的动作很慢,一碗粥在我吃完以后才喝下小半碗,吞咽时眉头总会轻微地抽动一下,停顿几秒,才继续舀起下一勺。   我没有想到蒋秋时的食欲会差到这种地步,犹豫几秒,出声劝道:“你要是吃不下就别吃了,不要勉强自己。”   “没关系,还不算勉强。”   蒋秋时抿了抿唇角,对我勾起一个安抚的笑,在这张略显苍白的脸上说不出的牵强。我莫名有些心慌,起身收拾起碗筷,脑海中划过几道零碎的片段——似乎早在一个月前,蒋秋时的食欲就已经大不如前。   慢性胃炎只要坚持调理就可以得到很好的改善,他每天都在按时吃药,那些瓶瓶罐罐却没有起到相应的效果。我把碗放进水槽里,心想等蒋秋时感冒好了以后,再陪他去医院做一次检查。正想到这里,外头猛然传出一声不小的动静,我思绪戛然而止,转身走了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   蒋秋时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身体晃动了一下,沉默过后抬眸望向我,泄露出几分少有的抱歉与自责,“是我不小心把碗打翻了。”   他浅色的衬衫上沾满了粥和水渍,黏糊糊的湿了一片。我看见蒋秋时垂下首,略显脆弱与无力的模样,原本想说的话都软了下来。   “粥有烫到你吗?”   “没有,都已经凉了,”蒋秋时用拳抵在唇边,似乎在忍下咳嗽,“林曜,我先去清洗一下。”   “好。”   他走进卫生间的步伐稍有仓促,锁上门后的下一秒就响起阵极大的水声。我本来还想问蒋秋时需不需要拿换洗的衣服,可在这么大的水流声下想必是听不到我在门外的话音。简单收拾了一下桌上的狼藉,就没有去管。   放在平时,我根本想不到蒋秋时这样小心仔细的人也会把碗给打翻。但生病的人做出什么事情都合乎情理,再细心的人也不可能无时无刻都不出差错。   我重新打开电视,换了几个频道都没有找到想看的内容,直到眼底闯入一个熟悉的剧名预告,停下了换台的动作。   屏幕里是曾见过几面的女演员耿清清。她穿着蓝白色的校服,清纯的模样完全不见在片场里的趾高气扬。   我拿着遥控器的手抖了一下,镜头一转,映入顾鸣生那张到让人呼吸一滞的脸。   他台词用的是原音,熟悉到极点的嗓音随音响穿透整个客厅。我终于回过神,仓促地按下遥控器,力道用的有些不稳,试了几次才换掉频道。   短短几秒,就足够扰乱我平静的心。   我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和顾鸣生联系,最后一次见面仿佛还在昨天。自从分开以后,他没有发来过一条消息,就如当初说的那样,要‘等我主动回去’。   小楠依然会发来零星的短信,有时候是关于顾鸣生的讯息,有时候却仅仅是让我注意保暖,不要总是加班熬夜。   而在这些短信的前面,总会带上一句‘顾哥说’。   是真是假我没有探究,但也一次都没有回复。我竭力压下起伏的心情,手机铃声突然划破水流声和电视音响,迟钝了一阵,才想起伸手去拿。   屏幕上显示出一个陌生的号码,备注是‘邵’。我正准备划开接听,陌生的质感让我及时反应过来这并不是我的手机。   卫生间的水声似乎响了很久,远远超过蒋秋时平时洗澡的时长。我拿着还在作响的手机举棋不定,几秒过后,对方挂断了电话。   我没有去查看别人手机的习惯,放下后就不再去管。过了几分钟,蒋秋时终于出来,他穿了件浴袍,偏白的脸色被水汽熏得一层薄红,嘴角也红了些许,紧紧抿着。   “你怎么洗了那么久?我还担心你是不是在里面出事了。”我说道。   蒋秋时坐在身边,自然地出声解释:“我顺便把衬衫也洗了,多花了一点时间。”   我心里道了句‘难怪’,把手机递给他,“你刚才有一个电话,我没有接,好像是一个姓邵的人打过来的。”   蒋秋时原本准备拿桌上的水喝,听见我的话时手腕一抖,杯子里洒出几滴。他垂下眼安静几秒,低哑开口:“我知道了,电话你接了吗?”   我记得自己明明才说过没接,听到蒋秋时问起又点点头确认了一遍。他接过手机,目光许是被屏幕的光刺到,折射出些冷意,唇角抿的很紧,看了一会便关上手机。   “你不打回去吗?”我注意到他收起手机的动作,随口问道。   “她给我发了消息,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蒋秋时低头喝了口水,我注意到他的手腕依然在抖,细微得像是错觉。   这句理由有些奇怪,却一时间想不出哪里奇怪。我没有再问,直到过去很久才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从电话结束到蒋秋时出来,手机根本没有亮起过。如果对方发了消息,为什么没有弹出提示?   我没来由地腾起一阵心慌,蒋秋时……是撒谎了吗?   不对,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给这个人设置了勿扰。   可是什么样的朋友,会需要勿扰? 第92章   怀疑就像是一颗埋在肥沃土壤里的种子,在漫长的滋养后破土而出。   蒋秋时的感冒恢复得很慢,几乎用了半个秋天的时间才逐渐好转。他不振的食欲并没有好上多少,总是习惯性做出一桌丰盛的饭菜,自己却只吃上几口。   我提出陪他去看看医生,蒋秋时答应了下来。做完七七八八的检查,取来的诊断报告依然是慢性胃炎,解决办法便是继续吃药。   我有时想去问问蒋秋时有关那个电话的事情。但错过了开口的最佳时间,看似再不经意的一句询问也会彰显出刻意。   平淡的生活里没有那么多刚好的契机,询问的欲望在犹豫中逐渐磨平。我偶尔会注意蒋秋时亮起的手机,再也没有一通备注为‘邵’的来电显示。   临近年底,蒋秋时的大学好友回国,喊他出去聚聚。我当然不会阻止。当天晚上蒋秋时在玄关处换好鞋子,临出门前,忽然抬头看向我,自然而温和地询问。   “你要一起过来吗?”   他的社交圈很小,却又格外广。得益于出国留学的经历,认识的人都来自各个不同的城市。   我是后来才知道,当时去接陈锋的那个酒吧竟然是由蒋秋时的其中一个朋友经营,是他们平时聚会的根据地。   第一次见蒋秋时的朋友,我有些说不上的紧张,抵达目的地时却发现和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们人不算多,都穿得休闲随性,开了一桌叫不上名字的洋酒,见到我与蒋秋时一起来时丝毫没有表露出意外,反而热情得让我差点以为大家早就认识。   几杯酒下肚,一群人就打开了话匣子。我原以为蒋秋时和朋友在一起应该会活泼些,却发现他仍然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偶尔偏过头问我音乐是不是太吵,或者他的朋友是不是太闹。   我忍不住有些好笑,附在他耳边说:“难道你们以前聚会都是这样吗?他们玩他们的,你就坐在旁边看?”   蒋秋时露出一点笑容,还没有说什么,他的朋友就抢过话锋,凑上来调侃道:“对啊,年年都是这样。我们早就在说了,蒋秋时过来就是为了刷个存在感。又不聊天又不玩游戏,这么多好酒一口不碰,简直太浪费了。”   我没有多想地接道:“他胃不好,不能喝太多酒。”   那个朋友露出一点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蒋秋时,又看向我,点头附和道:“明白明白,家里管得严,咱们都能理解。”   蒋秋时没有反驳,浅笑着喝了口特意点的热茶。我听得一头雾水,直到深夜聚会散了,才回味过一点感觉来。假装威胁地问蒋秋时:“你的朋友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了?”   他坦然地颔首,“嗯,我以前和他们提起过。”   “你都是怎么提的?”我有些好奇,也或许是刚刚喝的那点酒有些上头,想也没想地开口问。   晚风夹杂细细的寒意,是秋天即将过去的节奏。被路灯照到的地方格外温暖,蒋秋时的身上也很温暖,他走着走着,牵住我的手,一瞬间消去周围的冷寂。唇角弯了弯,轻而缓的声音说出一句郑重的话语。   “我告诉他们,你叫林曜,是我的爱人。”   心跳骤然快了一拍,随拂过耳边的风与树上的枝叶沙沙颤动。   我也许真的误解了蒋秋时。   为了给他弥补之前潦草的生日,下班后我去了附近的商场。路过熟悉的首饰店,我停顿几秒,涌上一点异样的波动,收回视线就不再多做停留。   礼物送来送去只有那几样,我实在没有什么浪漫细胞,想到的也都是些实用品。   快要步入新年,蒋秋时的衣服很久没有换新,我停在一家男装店前,被塑料模特身上的驼色大衣吸引住了视线。   店员热情地围上来问我要不要试试,我犹豫两秒点下了头。衣服果然很合身,质地是柔软的羊毛,长度刚刚及膝,对蒋秋时来说可能会再短一些,除了标签上的价格,一切都很合适。   想到年底的奖金,和店员在耳边不重复的推销赞美,我忍着肉疼刷了卡。她一边帮我包装,嘴里还在尽职尽责地进行售后服务:“帅哥,这衣服真的和你很搭,每天那么多客人进来试,我还是很少有这种眼前一亮的感觉。等下个月天气冷点,你穿出去后回头率肯定高......”   我只能尴尬地笑笑,心想这种营销话术也太夸张。但想归想,还是客气地说了句‘谢谢’,拎起袋子推开了店门。   迎面走来一对男女,也是往这家店里的方向。我侧身让开路,低头想给蒋秋时发一条消息,手刚伸进口袋,就被身后一道惊讶的女声叫住。   “林曜?”   唐曼瑶正挽着一个帅气男人的手臂,叫出了我的名字。可能是觉得有些突兀,见我回过头,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我刚才还以为看错了,原来真的是你。”   她身边的男人面色不虞,盯着我的眼神有些敌意,低头问唐曼瑶:“他是谁?”   隔着这么长一段距离,我都能闻到他身上冒出来的醋味。   唐曼瑶红着脸解释了几句,我没有听清。男人半是迟疑地点了点头,看向我又是一下威胁似的眼刀,让我心底好一阵哭笑不得。   倒也不必这么无差别攻击。   “抱歉,打扰你了,”唐曼瑶走上前,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很明显是在约会途中,笑得无奈又甜蜜,“我男朋友刚才误会了你和我的关系,我只能先和他解释几句。”   我不清楚她叫住我的理由,只能礼貌性地笑了笑。   “没关系,要是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   除了两次称得上尴尬的见面和陈锋这个人,我与唐曼瑶就再也没有其他关联。如今她已经开始新的感情,我也一样,那这最后一点联系也没有必要了。   可她却忽然叫住我,带着些犹豫。   “你和陈锋……现在怎么样了?”   我微微一怔,张了张嘴,想要说的话都纷乱堵在喉咙,最终道出一句不带多少情感的:“我和他已经没有再联系了。”   唐曼瑶的脸上划过一瞬内疚,我大概知道她在内疚些什么,但已经不想再继续听下去。这些和陈锋有关的事情都不应该再被提起,她却在赶我之前说出了口。   “林曜,对不起,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想找你道歉,有一件事情……我骗了你。那天你来医院看望陈锋,我说那条短信是我发错的,其实不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造成你们不再联系的原因,如果是的话我会向你道歉,对不起。”   她还是说了出来,打乱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平衡。   “我早就知道了。”   我感觉有一阵说不上的郁结闷在胸口,沉默两秒,“这是我和陈锋之间的问题,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自责。”   唐曼瑶苦涩地摇摇头,“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做错了,虽然当时我也是迫不得已,但是……”   她停了下来,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姣好的面容露出些纠结,似乎下定决心,叹了口气,“其实在第一次知道你们的关系时,我就已经死心了。那天我陪救护车去了医院,本来想帮陈锋办好手续就不再联系,可是没过几天,陈锋的妈妈就找到了我。”   最后一句话沉缓落下,在我耳边激起千层水花。   唐曼瑶继续说:“我家和陈锋家平时经常走动,以前就见过阿姨几面。她找到我后,说了不少……关于你的事情,内容不太好,简而言之就是希望我能多去看望陈锋,阻止你们联系。她毕竟是长辈,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只能经常探望陈锋,做出一个假象。”   我完全没有想到这才是背后的原因,大脑空白了许久,才找回声音:“那你删除短信......”   听到这个,唐曼瑶的声音低了下来:“我那时相信了阿姨的话,加上看见陈锋每天萎靡不振的样子,就为他感到一些不值。阿姨一直说千万要阻止你们联系,我也渐渐觉得这是为了陈锋好,直到后面才反应过来,无论如何我都不应该擅自替别人做决定。”   我沉默很久,忽然觉得这一切真是造化弄人,扯出一个笑,“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不过还是谢谢你能告诉我。”   唐曼瑶抿了抿涂着口红的唇,“你和陈锋真的不再联系了吗?”   “嗯,不联系了,”我看向她身后等得不耐烦的男人,脑海中划过蒋秋时的影子,“我和你一样,也有了新的开始。”   “这样啊。”   唐曼瑶似乎松了口气,扬起一个不再那么沉重的笑容,“那就好,我还以为陈锋的情况又变糟糕了,既然你们能和平分开,那应该就没有什么大碍了。今天耽误你那么长时间,真是不好意思,你有事的话就先走吧,我也要陪男朋友买衣服了。”   “等一下,”我下意识上前一步,叫住准备离开的唐曼瑶,“你刚才说什么?陈锋的情况是什么意思?”   她意外地看着我,我也不解地看着她,对视几秒,唐曼瑶犹豫地开口:“你......不知道吗?”   我的心一阵抽紧,“知道什么?”   “陈锋他......”唐曼瑶的眼神略微飘忽,仍然带些不确定,试探道,“他的精神状态出了些问题,这些他都没有告诉过你吗?”   精神状态,精神状态......这个词毫不陌生,一直以来都围绕陈锋,落在我的耳边。   顾鸣生说过,眼前的唐曼瑶说过,就连蒋秋时也曾提过一句。   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突然不明白了。   “他到底怎么了?”我紧紧盯着唐曼瑶,涌上一股不好的念头,嗓子眼发紧。   唐曼瑶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咬着唇踌躇很久,似乎知道再也瞒不下去,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越说越低。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是在意外中得知……陈锋检查出了中度抑郁。”   --------------------   大家国庆快乐!今天开始努力日更,超过晚上九点没更那就是没有了,希望大家能多多评论 第93章   抑郁,什么叫做抑郁?   我脑海中闪过新闻里的自残,自杀,那些极端的案例,分明和陈锋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是在碰到感情上的事情时才会失控,做出让人不理解的冲动行为。难道他不一直都是这样吗?怎么偏偏会是抑郁?   唐曼瑶在撒谎。可是她沉重的表情和撒谎完全沾不上边。我记得她在医院说谎时的样子,眼神飘忽,于心不忍地盯着地砖,就是不敢看我的眼睛,全然不同于现在。   我觉得荒唐,太假,连戳穿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不顾唐曼瑶歉意的眼神,转身离开。正值下班高峰期,商场里熙熙攘攘,放着喜气的音乐,我找到一处长椅坐下,在搜索引擎输出了‘中度抑郁症’几个字。   情绪低落,意志消沉,对所有的事物失去兴趣,体重下降,失眠......   这些字眼一个个映入眼帘,我迷茫地放下手机,眼前恍惚略过数不清的有关陈锋的画面。   我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他的一言一行,无论是分开前还是分开后,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每次争吵,陈锋说到激动时泛红的眼眶,也记得那样清楚。重逢时他瘦了很多,望向我的眼底总是混杂着从前没有的颓然和沉默。我还记得,他已经失眠了很长一段时间。   一切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他的改变明明一直映在我的眼底,却完全没有被放在心上。更或者说,我从未真正关心过他的改变。   回去以后,我把衣服送给了蒋秋时,穿在他身上和我想的一样合适。蒋秋时看上去很喜欢,低头亲了一下我,说可以等到新年的时候再穿出去。我点头应好,脑海中划过去年跨年和陈锋在一起时的画面,吃完火锅,又看了电影,回去的路上飘起一阵小雪,很美,就像电影里的片段。   我好像没有给他送过任何礼物。   如果能有选择,我不会再拉住唐曼瑶问她那最后一句。要是我仍然不知道这段隐情,生活并不会有多大改变。   这样的想法有些太过残忍,但每日有关陈锋的不断念想,是对我的残忍。   早晨开完例会,冯主编似乎是因为即将升职的缘故,满面红光。他话语间隐隐有要提拔我的意思,一经散会,就有其他同事过来调侃,赵泉也凑到身边,扬言要扒住我这条大腿。   我撑起笑容回应同事和赵泉的话,却只感到一阵心烦,好像无论升职与否都与我无关。回到座位,盯着密密麻麻的工作文档,我打开手机,下意识点进和陈锋的聊天框,直到现在,也没有删掉他。   无数次的点开,退出,我删删减减地打出一句话,这次没有再退回页面,轻点按下了发送。   :你最近身体还好吗?我已经都知道了。   发出这句话时没有犹豫,也没有刻意去想些什么。确认对面接受了消息,我终于有种一直以来都压在心上的沉闷消散殆尽的轻松,放下手机,涌上一点说不上的滋味。   我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次想要这么做。原来真正做出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负罪感与后悔。   陈锋的回复是在下班时才看到,在几分钟前发来,只有短短一句话:谁告诉你的?   正犹豫着要怎么回,一个电话突然拨了过来。   我心跳如雷,按下接听,陈锋的声音顺着电流音传入耳里,伴随一瞬久违的悸动。   “你下班了吗?”   我以为第一句话应该会像短信里那样的质问,陈锋却开口说出这样一句。大脑短路了几秒,“......刚下。”   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略低,嗓音有些发沉:“我的事情是谁告诉你的?”   “之前碰到唐曼瑶,她不小心说漏嘴了,”我捏紧手机,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耳边响起一声很低的嗤笑,夹杂些好笑与自嘲,“告诉你能改变什么?本来也就是个小毛病,你是不是上网查过,被上面写的吓到了?”   我有些尴尬地噤了声,陈锋没有再说话,两头都安静了片刻。他再次开口,声音略低:“林曜,你为什么要给我发消息?”   “我只是想问一下......”   话说到一半,被陈锋打断:“问完是不是该挂了?”   我怔忡地举着手机,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直白,涌上些说不清的难受,不明白为什么。干涩地说:“那我挂了。”   陈锋没有回答,我也没有,但谁也没有挂掉电话。似有若无的呼吸在耳边响了很久,他终于沉声开口:“林曜,我再问你一次,你为什么要给我发消息?”   “我......”我的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几乎是微不可闻的呢喃,“我有些担心你。”   我担心陈锋,那些不可言说的情绪全都笼统地归为‘担心’,落在耳边说不上的欲盖弥彰。我突然后悔接起这个电话,又不舍得挂断,沉默地等待他的回答。   那些压在心底真正想对陈锋说的话,都是禁忌。   耳边很安静,安静到我几乎以为没了声息,忽然响起陈锋的一声:“我能相信你吗?”   他的咬字很重,像是贴在耳侧,感受到极力隐忍的颤动,和喷洒出的呼吸。一字一句潮湿而压抑。   “林曜,我真的能相信你吗?”   我说不出话,更不明白他需要什么样的回答,苍白地重复:“......我是真的很担心你。”   这不是陈锋想听到的,我猜想。他的呼吸很沉,很紧促,沉默过后哑声说:“小曜,我相信你。这是最后一次。”   有一瞬间,我想起很久之前,因为晚归而错过与陈锋一起过生日。争执过后,他也是这样贴在我耳边呢喃:“我相信你,小曜,我再相信你一次,好吗?”   最后一句话不是他在问我,而是在问自己。   我迟缓地回以一声‘好’,电话传来一阵被挂断的忙音。亮起的屏幕上是陈锋刚发来的短信,一串陌生的公寓地址。   从前的无数次都没有成为最后一次,那这一次真的会是吗?   茫然,犹豫,与想见陈锋的心情全都汇聚成一股异样的冲动。我去到那个地址,按下门铃,几秒的等待被拉扯得格外漫长。门终于从里面打开,我猝不及防对上陈锋漆黑的双眼,在静默中一阵失神。   他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瘦。眉目压着挥不去的阴沉,也像是学会了掩藏,看见我时扯了下嘴角。   “你来了。”   这一声被压得很低,有些哑。   踏入房子的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喘不过气来,映入眼底的陈设全都熟悉到了极致。我扫了一眼后就再也看不下去,回过头忍不住发颤:“你怎么......把房子装了这样?”   墙上的挂钟,客厅里的茶几,隔开厨房的玻璃门,甚至是摆在玄关处的鞋柜,都与家里的布置一模一样。我几乎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陈锋说:“你不让我回去,我还不能把房子装修成一样的吗?”   我听到这个解释几乎想反问他一句‘你疯了?’,对上陈锋的双眼后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现在终于相信陈锋是真的病了,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病入膏肓。   “......你有没有去看过医生?”   坐下后,我干涩地挑开话题。陈锋倒了杯水,没有抬眸看我,“看过,医生说不严重,按时吃药就能调整过来。”   说到‘吃药’两个字,他蹙了下眉,还是和从前一样流露出些熟悉的排斥。我紧绷的心情松下一点,轻声问:“你是在什么时候检查出来的?”   “住院那段时间。医生看我每天睡不着,状态也不好,劝我有空去精神科看看,我就去了。结果一查真的查出了病。”   说完后他自己都笑了,很轻一下,夹杂淡淡的自嘲,“林曜,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我不自觉攥紧手里的杯子,“这不是你的错......”   “这的确不是我的错,”他垂下眼,盖住一闪而过的暗沉,“这是你带给我的错,”   我的心刺痛了一下,沉默半晌,没有反驳。   陈锋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说过我听,也是在说给自己:“林曜,我有时候觉得你怎么那么招人恨,有时候又觉得这都是我活该。明明分开就能解决的问题,我还要一次次的给自己找不痛快。现在不仅腿好不了,脑子也出了问题,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是我自作自受?”   “陈锋,这个病可以慢慢治,”我有些苍白地安慰,“以后的时间还那么长,肯定来得及。”   他似乎被其中某句话触动到,抬头看向我,深黑的眼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刺痛,一字一句说道:“对,以后的时间还那么长。你是想今天过来可怜我,可怜完后就当一次性付清以后了吗?”   我没有想到他会这么想,哑然失语。很久以后才找回声音:“……不是的。”   “小曜,我是真的想再相信你一次,最后一次。”   他再次重复道,将一切情绪压抑在沉重的声线里:“你会和他分手吗?”   我赫然涌上一阵疲惫,按了下眉心别开视线,“你为什么又要绕到这个问题上?我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   “你真的觉得够清楚了吗?”   陈锋颤声反问,一字一句仿佛在诉说条条罪状。   “林曜,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想一边和别人卿卿我我,感到厌倦的时候就跑回来找我。你觉得我永远都不会拒绝,就像今天这样,只要发条短信就会主动过来联系。你是不是觉得我永远都会等在原地?永远都心甘情愿地被你骗?”   我耳边嗡的一声,动了动唇,想要说的苍白话语都在心底沉浮,无论如何也到不了嘴边。   陈锋说完后逐渐平息下来,他凝望着我,沉厉的话语盖住颤音:“我不会做第三者,也不会和别人一起拥有你。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会和他分手吗?”   整个房子都静默下来,熟悉的钟声一下下略过耳畔。   我松开捏紧杯壁的手,僵滞良久,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不会,至少现在不会。”   这个答案似乎在陈锋的意料之中。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过去很久,点了点头,伴随一声低不可闻的笑,“我知道了。”   一刹那,陈锋变得有些陌生。我想要说些什么挽留眼前的局面,又觉得这样的自己根本没有资格。   他抬头看向我,像是要用双眼将一切描摹在心,嗓音微哑:“我们别聊这个了,不然说着说着又要吵起来。你就坐在这里,陪我一会,这个要求总比分手简单吧?”   我知道陈锋是在嘲讽,涌上些道不明的难过,答了一声‘好’。他沉默两秒,突然开口问道:“小曜,我原来问过你一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什么问题?”   “我们在一起的五年里,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他说,“哪怕只是一点点。”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缓缓张开唇:“我......”   这声短促的话音被刺耳的铃声打断,陈锋眼底的光骤然暗了下来,默不作声。我连忙拿出手机,看到上面的名字后猛然一滞,想起遮挡,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是他打来的吗?”   陈锋已经看到了。 第94章   “我去接个电话。”   我压下一突一突的心跳,拿着手机站起身。陈锋没有动,目光追随我,深色的眼底泻出一丝令人心悸的颓然。   “小曜,我已经没有其他要求了,只是坐在这里陪陪我也那么困难吗?”   我说不出话来,沉默两秒,低声说:“我接完电话就回来。”   “如果他要让你回去呢?”陈锋盯着我,嗓音微哑,“如果我在旁边弄出声音,让他知道你在我这里,你觉得蒋秋时会怎么想?”   “你......”   我对上陈锋丝毫不掺杂玩笑的双眼,腾起的恼怒骤然被一盆凉水浇灭,浑身四肢都涌上一股无力。   陈锋做的出来。他已经什么都不怕,更不在乎所谓的后果。   手机铃声还在不断催促,无论按下哪里都像是剪断捆绑在炸弹上的引线。良久,屏幕随声音一同熄灭,我收紧垂在身侧的手,沉默地关上手机。   这只是一个电话,我可以找出无数理由和蒋秋时解释。例如走在路上没有听到,例如手机不小心开了静音......反正最终都不会是我在陈锋这里。   只要我不说,他就不会知道。   陈锋望着我,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驱散眉间阴郁,几乎像是发自内心的笑,“林曜,我终于知道你从前找借口骗我的时候都是什么样子了,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回去后要怎么瞒他?”   我大脑一瞬空白,半晌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句回答:“如果不是刚才你那么说,我也不会这样做。”   “你本来可以拒绝我,门就在那里。我可能会起来拦你,但你知道我绝对不会伤害你,”陈锋凝望着我,哑着嗓子一句一顿,“你要是不想错过他的电话,就不会犹豫,更不会听我的话选择无视。你只是没那么在乎蒋秋时,就像当初对我一样,你最终也会那么对他。”   “你说够了吗?”我几乎要咬破唇,沉下脸再也维持不住冷静,“陈锋,我不想和你争辩,你要是说完了我现在就走。”   他起身扯住我的手臂,很用力。疼痛让我一瞬间停在原地,注视着逼近的陈锋,僵硬板直脊背,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很近,近到几乎能看清他根根睫毛,和眼底的自己。   “小曜。”   陈锋低低唤了一声我的名字,带些极力忍下的喑哑,“我知道,你其实根本不想拒绝。你要的就是我去妥协,甘愿做一个第三者陪在你身边,是这样对吗?”   我的心突突跳着,想要反驳,发出的声音却不受控制的颤动:“我......”   “其实你差一点就成功了。”   陈锋打断了我,扯起唇像是在笑自己,一点一点红了眼眶,“如果你能多在乎我一点,哪怕是装也装的像一点,我真的可以做得出来。可是现在已经太晚了,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也不要了。林曜,我说过你会遭报应,如果你永远都学不会该怎样珍惜一个人,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的每一句话都伴随越来越稀薄的空气落在耳边,砸在千疮百孔,不能呼吸的心上。   我看见陈锋眼底的自己,如冰冷的潮水般涌上数不尽的心慌。这样的他好像和曾经的顾鸣生逐渐重合,露出我不想看见的失望与痛苦,一字一句指责我的过错,我的罪状。   我的眼眶止不住发烫,张了张唇,发出一声不成调的话音:“陈锋,对不起。”   这句话很轻,很慢,刺痛的喉咙提不上一点力气,像是破旧的手风琴拉出刺耳的噪音,沙哑破碎。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一个自私,卑鄙,满嘴谎言,不值得被喜欢的人。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了,但是刚才那个问题,如果我说有,你还会再相信我吗?”   我望着陈锋,眨了眨酸涩的眼,想要撑起一点笑容,却落下几滴湿润的泪水,“陈锋,我要是不喜欢你,怎么可能和你在一起整整五年?”   五年的时间里,我应该从来没有开口对陈锋说过‘喜欢’。他不爱把这些话挂在嘴边,我也一样。   出于内疚是真的,偶尔的厌烦是真的,从未说出口的喜欢也是真的。   陈锋眼底闪烁着动容的光,无数话语欲言又止。他低头似乎想要吻我,在凑近的那一刻却选择了停下。张开双臂,用熟悉的体温将我抱紧,收拢后嘶哑的嗓音贴在耳侧,近得像是落下一个吻。   “我相信你,”他低声说,“我相信你,小曜,别再哭了。”   我在他的怀里,能听见陈锋有力的心跳隔着胸膛一下一下快速跳动。哪怕说出口的话语总是冰冷伤人,那颗对我搏动的心脏永远炙热滚烫。   肩膀处似乎被一点点濡湿,他让我不要哭,自己却第一个食言。   喜欢是一个浅薄的词,适合我这种浅薄的人。爱是不同的,它会让一个人迷失自我,执迷不悟。   陈锋是明白的,他太明白我的自私,我的所有缺点。在一起时他总是自己骗自己,好像只要装聋作哑,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生活就能永远过下去。   现在他终于从这个死局中抽离,看清了曾经迷失的自己。这应该是一件好事,我却感觉整颗心都被密不透风地包住,痛苦得难以呼吸。   铃声再次响了起来,陈锋松开这个拥抱,通红的眼眶挂着没有干涸的泪痕。这一次他没有看向手机,也没有露出失望,只是注视着我,低声说:“你接吧,我不会出声。”   我有些害怕这样冷静的陈锋,在电话的催促下来不及多想。屏幕上依然是‘蒋秋时’三个字,下意识抬头看向他,陈锋没有说话,沉默的双眼像是在示意我接起。   第一次错过可以说是巧合,那第二次就显得太过刻意。我犹豫几秒,终于按下了接听,手机贴在耳上,传来的却不是属于蒋秋时的声音。   “你好,请问你是蒋秋时的朋友吗?”   对面响起了年轻女人的询问,声线很陌生,背景充斥着嘈杂的脚步与谈话。我大脑空白了几秒,找回声音:“我是,怎么了?”   “是这样的,他刚才被救护车送到我们医院,情况不太乐观,人还在昏迷。你要是方便的话最好能过来一下,如果有他父母的联系电话也可以先通知。”   “昏迷?”   “对的,是路人帮忙叫了救护车,你是他第一位联系人。”   从听到‘医院’两个字开始,我就陷入了彻头彻尾的茫然。对面报出医院地址,我浑浑噩噩地应了声‘好’,挂掉电话,耳边还在嗡嗡作响。   蒋秋时不是刚刚还给我打了电话吗?怎么只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就变成了昏迷?   什么又叫做情况不太乐观?   陈锋似乎听到了一些内容,蹙起眉心,“他出事了?”   “对,我必须得走了。”   我已经无心维持脸上的镇定,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一通电话。陈锋没有阻止,沉默站在原地,在门被关上的前一刻忽然叫住我:“林曜。”   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里面蕴着看不透的深意,陈锋低声问:“你能不走吗?”   说完以后,他似乎自己也觉得好笑,我却根本笑不出来,“陈锋,蒋秋时现在在医院,我没有时间陪你说这些。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我走了。”   陈锋的嘴角被一点点压平,直至再也看不到温度。他垂眸盯着地上的某一处,缓声道:“我知道了,你路上小心。”   话音落下,他的唇轻微翕动,似乎又说了些什么。我急切地想要去见蒋秋时,来不及听清,留下一句‘再见’,转身离去。   这一次陈锋没有叫住我,也没有关上门,我能感受到一道鲜明的目光追随背影,直到走进死角,骤然消失。   医院的大厅人来人往,弥漫消毒水的刺鼻味道。我按着指示牌找到急诊室,对方听到我报出的名字,在电脑上输入几个字,“病人的家属已经帮他转进了住院部,具体情况我们不清楚,你要去问医生。”   我怔了一下,家属?   迟疑地留下一句谢谢,我踌躇片刻,转身走向了住院部的方向。在窗口处问到病房号,还没有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像是水杯砸落的声音。   心蓦然一紧,我上前想要推开门,里面却先一步走出来一个女人。黑色的波浪卷,包臀长裙勾勒出高挑有致的身线,手里挎着一个皮包,看见我时精致的眉眼皱了一下。我注意到她的眼尾有点红,像是刚哭过一样。   视线在空中有些沉默地对撞,我想应该是我走错了病房,退后一步说出句‘抱歉’,正准备再去看一眼房号,女人突然开口叫住了我。   “你是林曜?”   高跟鞋踩在医院瓷砖上响起冰冷的‘哒哒’声,一如她此刻的表情和声音。   我微微一愣,这次认真地对上她的双眼,“你是?”   她又问了一遍:“你就是林曜?”   女人冷傲的语调丝毫不客气,像是在审讯一般。我涌上些不舒服,伴随一点怪异的感觉,点头说:“我是,请问你是谁?”   她红色的唇向上勾了勾,笑得像在讽刺,也像是终于忍耐到头的快意。我来不及思考,一个巴掌便狠狠落在了左边的脸颊,没等我做出任何反应,她又抬起手,干净利落地扇下第二个巴掌。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我耳边嗡嗡作响,嘴里尝到一丝血腥味,火辣辣的疼。   “我是谁?”   女人看着我,眼底的恨意与怒火几乎要化作实质刺过来。而此刻比眼神更为锋利的是她红唇中吐出的话语,一字一句叫我心脏骤停。   “我是蒋秋时的妻子,他法律意义上的伴侣,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   小说三观不等于现实三观。现实中坚决抵制同妻,骗婚,代yun等所有伤害女性利益的行为!大家可以批评角色,但请勿上升作者及现实,谢谢大家 第95章   可能是脸颊太疼,连带耳朵也出现了幻觉。   我明白她说的每一个字,‘蒋秋时’,‘妻子’,‘法律意义’,‘伴侣’。当它们像珠子一样串联在一起时,拥有了全新而陌生的含义。   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病房里响起嘈杂的动静,我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来自蒋秋时。比平常虚弱几分,微冷,不似面对我时那样如沐春风。   “邵琴,你在做什么?”   ‘邵’,我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   似乎一瞬间,所有埋在心底的记忆都如藤蔓般疯长了出来,那颗名为怀疑的种子终究成为了一棵参天大树。   叫做邵琴的女人转过身,黑色的长发随动作凌乱,双眼几乎同唇一样红,“我在做什么?蒋秋时,你要不要自己出来看看,谁来看你了?”   我的脚定在原地,想要走,却动弹不得。眼底映入蒋秋时那张划过失措的僵硬面庞,仿佛成为最终审判。我知道,一切解释都失去了效应。   “......林曜?”   他没有血色的唇动了动,吐出一句微颤的话语。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蒋秋时,苍白,虚弱,衣衫皱起,双眸不复沉静。蕴藏着道不尽的无力与倦怠,似乎想要说出什么,最终都沉默下来。   沉默是最大的残忍。   脸颊的疼痛散去,转为一阵阵的麻。我扯起没有知觉的嘴角,“蒋秋时,这就是真相吗?”   意外的是,我提不起悲伤,惊讶,或是其他情绪。仿佛一潭死水波澜不堪,唯独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蒋秋时单薄的身形晃了晃,那种渗入骨子里的悲悸几乎不用任何语言辅助,就传递到了这里。   他对我说出一句话:“林曜,对不起。”   对不起。原来这三个字落在耳里是这样的感受,会觉得可笑,荒唐,透不过气。   “你们几个站在这里干什么?病人现在还不能下床,赶紧把他扶到床上去。”   医生风风火火地走过来,后面跟着两个护士。他手里拿着报告,转头对邵琴说:“邵女士,我们到外面聊一下情况,你让你丈夫先休息一会。”   丈夫。这两个字让我从胃里翻涌着腾上一股恶心,一刻也待不下去。蒋秋时从后面紧紧扯住我的手臂,头一次不顾在外人眼中温文尔雅的形象,狼狈出声:“林曜,我可以解释。”   邵琴后退了两步,看着这一幕笑了几声,眼泪都要笑出来,“蒋秋时,你是宁可和他解释,也不愿意和我解释吗?我们好歹结婚四年,你到底把我放在哪里?”   我听见他疲惫的声音在沉默过后响起:“邵琴,我已经签了离婚协议书。”   “你以为这样就能吓唬到我吗?只要我没有签下字,没有拿到离婚证,我依然是你法律上的妻子。你的手术同意书需要我签字,你把电话打给他,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没有办法帮你办理任何手续。蒋秋时,你是要死还是要选择我?”   几句话包含了太多信息,我的大脑陷入长时间的宕机。蒋秋时抿着泛白的唇,脸色难看到了极致,“我选择死。”   他的声音不重,虚弱的身体也早已支撑不起任何大幅度的语言或动作。   邵琴的眼底乘着倔强的泪,落下来的那一刻带着无声无息的决绝。来不及等她说什么,蒋秋时突然用手掩住唇,摇摇欲坠地走向卫生间的方向,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扶住墙壁,蹲下身呕出了一口血。   仿佛是为了验证刚才说的那句话,我眼睁睁看着蒋秋时在一阵兵荒马乱中倒在了地上。医生斥责邵琴刚刚刺激的语言,两名护士把蒋秋时扶到病床上,为昏迷的他插上各种仪器和长管。这种场面不像电视剧里灯光布景都装饰好后的唯美,反而肃冷,沉重。我手脚一阵冰冷,可悲的是,席卷上的第一反应仍然是为蒋秋时感到担心和害怕。   医生把我和邵琴带到了诊室里,心情似乎很复杂,清了清嗓子,公事公办地问:“你们谁能做决定?”   我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没有回答。邵琴已经擦去了那点泪,竭力换上最冷静的状态,“我能,我是他的妻子。到底出什么事了?他怎么会突然吐血?”   “他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不容乐观。CT我已经拿去看了,判断是胃出血,等他生命指标稳定下以后要安排一个手术。具体的方案我们等会会商量出来,但是还有一件事情我需要问一下你。”   医生的语气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接下来的用词,“你知不知道他在今年八月底的时候就已经来过医院做检查了?”   邵琴的眼底划过一瞬讽刺,没有看向我,撇开头冷声说:“那个时候我已经和他分居了。”   医生听到后只能点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我的心颤了一下,沉默两秒,“他八月份的时候切伤过手,我陪他来过几次医院。”   “这个诊断病例我也看到了,”医生接过我的话,沉吟道,“我已经问过做缝合手术的医生,按照病例显示的时间,他是在伤口的恢复期内又做了胃部的检查,得到的结果不太好,确诊是胃癌晚期。今天这个状况应该是胃癌引起的胃出血,我希望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胃癌晚期的存活率是非常低的,按照他目前的情况来看,后面大概只剩下一年左右的时间了。”   医生的话落在耳边,如同审判的大锤一下下砸在疲惫不堪的心脏。我滞在那里,有一瞬间好像活在荒诞的梦里,直到过了很久,那阵嗡嗡声才散去,干涩重复着医生的话:“......胃癌?”   不是慢性胃炎吗?不是只是一个普通的病吗?   邵琴陷入短暂的空白,指甲紧紧扣着皮包,一字一句紧逼道:“怎么可能?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叫做只剩下一年的时间?他还那么年轻,怎么可能会是晚期?”   她声音颤动,夹杂几乎淹没的无力与迷茫。医生摇了摇头,有时沉默比任何言语都要来得可怕且奏效。死寂之中,我留下一句‘抱歉’,再也忍不住起身走出诊室,用力揉了把僵硬的脸,灵魂像是在麻木地放空,感受不到绝望,也没有任何疼痛。   我一直都知道蒋秋时隐瞒了很多事情,关于家庭,关于他自己。甚至早就猜想过会不会有一个像邵琴这样女人,但最终都被他精湛的演技骗了过去。   他太残忍了,把每一步都算得那么完美。八月底,恢复期,我记得那天原本要陪蒋秋时做检查,却因为顾鸣生错过了约定。同天晚上他打来电话,带我去到海边,贴在耳畔道出沉甸甸的心意。那个时候,低头吻住我的那一刻,他是不是已经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耳边响起门被打开的声音,高跟鞋缓慢踏在瓷砖上宛如一阵阵悲鸣。她停在我身边,沉默很久,颤声开口问道。   “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我艰难地张开唇:“知道什么?”   “蒋秋时的情况,”邵琴转过身,悲痛的双目注视着我,“他就从来没有和你提起过我,从来都没有提起过这个病吗?”   “如果我知道他已婚,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我止不住发哑,连解释也这样苍白,“对不起,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说......那只是慢性胃炎。”   慢性胃炎,他就连借口都找的那么好。胃炎,胃癌,一字之差,却如地狱。   邵琴点了点头,似乎已经明白答案。发出一声满含悲悸的笑,目光望着虚空的某一点,像是陷入回忆,“八月底,不对,不是八月,早在很久以前我就察觉到蒋秋时的不对劲了。和我说话的时候总是走神,想自己的事情。平时他喜欢看书,有段时间却频繁看向手机,几次一声不吭的晚归,我问他去干什么,他统统说是工作。真好笑,他一个高中老师哪来的那么多工作?真当我是傻子吗?”   她的每一句话都犹如利刺扎在我心上,我想要开口道歉,无数‘对不起’都显得太过无力。在我为蒋秋时的回复而喜悦,为第一次将他约出来吃饭而紧张,甚至是在为他选择隐瞒陈锋的时候,他竟然也在为此欺瞒另一个人。   这段病态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错误。那些我以为的欢愉和悸动,这一刻全都化为最锋利的刃反噬向我。恍惚间,我想起陈锋那句话,‘你会遭报应的’。现在报应真的来了,来得太快,太猝不及防,几乎真的要将我压垮在这里。   邵琴的声音越说越低,夹杂淡淡的颤抖与自嘲。   “八月底,我本来打算摊牌,他却在我之前拿出了离婚协议书。他够绝,我也不会忍,我找到私家侦探跟踪他,拍下了照片。你知道吗?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我是真的恶心。恶心他,恶心你,更恶心我自己。”   我的脸色想必早已和医院的墙一样苍白,邵琴似乎再也说不下去,从皮包里掏出一副墨镜戴在脸上,遮挡出了眼眶狼狈的通红。除去略哑的声线,看上去已经恢复最开始的冷漠,“我去看看他,你可以走了。虽然你不知情,但是我有资格不想看见你。那两巴掌打得不冤,你要是不想走,别逼我在这里动手。”   “我会离开,”我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动了动唇,“对不起,真的。”   邵琴拎起包大步走向病房的方向,背影挺拔飒爽,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 第96章   独自回到家,钥匙打开门。听到动静的小猫冲我叫唤了几声,似乎在询问今天为什么晚归。   我径直走回卧室,将身体扔到床上,熟悉的气味包裹全身,终于卸下所有疲惫。   左脸和太阳穴相继钝痛,我捂住脸颊,不由地蜷缩起四肢,抵不过四面八方渗入骨里的冷。   闭上眼,似乎还能闻见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看见蒋秋时倒在面前触目惊心的血。一瞬间,和许多年前陈锋倒下的那幕逐渐重合,一帧帧闪过脑海,就连涌上的恐惧也同样清晰。   有种说不出的疼在体内撕裂肆虐,将我拖进密不透风的海水里。冰冷的液体从脚边蔓延,一点点吞噬身体。我赫然睁开眼,急促地呼吸,胸膛里的心狂跳。四周已经隐入黑夜,只能看见隔壁楼房亮着几盏灯。   已经晚上八点了。   我从床上坐起,四肢有些僵硬,不知不觉睡去几个小时。打开卫生间的灯,我看见镜子里倒映出的自己,脸颊红肿,眼里布满血丝,仿佛大病初愈,从胸口处蔓上一点恶心。   恶心什么,说不清。可能是今天遇上的种种,强忍悲痛怨愤的邵琴,到此刻都无法恨起的蒋秋时,和导致局面走到这一步的我自己。   水龙头哗哗的响,冷水刺到皮肤,顺着复发的疼划落下巴。我看向镜子里挂满水珠的脸,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眼泪。   恶心的不是在听到‘丈夫’的那一刻,也不是得知蒋秋时结婚四年的时候。而是意识到曾经的一切美好都建立在虚假的谎言上,意识到他把一切都算计得那么完美,甚至让我连恨都提不起来,刹那间生出刺骨的可悲。   我是一个自私,卑劣,不堪进骨子里的人。每当犯下错误,我总是这样贬低自己,好为那些错找到合乎情理的理由。   可事实上,这些借口都不能掩盖罪行。我其实一直都明白这是逃避,是粉饰太平。于是残酷的现实终于将美化的外壳撕去,将我按在地上,眼睁睁看向这一片狼藉。   他犯下的错,同样是我的罪恶。   我背叛了陈锋,一次次践踏他的真心。我破坏了蒋秋时的家庭,哪怕不是出于本意,可当邵琴的两巴掌打在耳边,解释已经不重要。   当一个人失手犯下错误,他或许无辜,却不再是无罪。   水流声停下,我用力抹了把脸,满手的湿润。放在床头的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响了一声,亮起的屏幕在黑暗中闪动。   半分钟后,我反应过来,过去划开屏幕,垂下眼映入一条来自小楠的消息。   小楠:林曜哥晚上好,顾哥刚才让我告诉你明后天就要降温了,出门记得穿得厚一点,千万别着凉了!   也许是光太刺,眼眶兀然涌上一丝涩意。僵硬的手指在对话框上滑动,可以看见数不清相似的信息,来自从前。   我站在那里,也许看了很久,也许没有那么久,缓缓打出一个‘好’,按下发送。   原来明后天要降温了,我想。   小楠:!!   小楠:林曜哥,你终于肯回我消息了!   小楠:顾哥前两天刚杀青,不怎么忙,林曜哥你需要的话我把他的行程都发给你。   她笨拙急切的回复一条条弹出,我安静看着,翻涌的难受逐渐压平,化为某种平静,虚无,空荡荡的感觉。我问她:顾鸣生今晚忙吗?   小楠回的很快:不忙不忙,一点都不忙!   :谢谢。   按下退出,我拨通了顾鸣生的号码。   不清楚为什么这么做,只是等反应过来,屏幕上已经浮现出了顾鸣生的名字。   免提声在耳边拉长,停顿下,熟悉的嗓音涌入鼓膜。这一刻,我的脑海突然空白,动了动唇,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有什么东西紧紧压着喉咙,扯得发疼。   “小曜。”   顾鸣生的声音在电流的修饰下略沉,像情人贴在耳侧的温柔密语,夹杂细微的颤动。有一瞬间陌生又熟悉到了极致,缓缓流入心底。   我没有说话,他安静地呼吸, 可以听见一点嘈杂,似乎有小楠的询问,搬动器具的哐当声,调整灯光还是摄像机的吆喝,混杂在一起鲜活而真实地传递向我。   心忽然再也抑制不住地快速跳动,我张开唇,泄出一声低吟。   “顾鸣生......”   我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已经哑到这种地步,像拿粉笔头在黑板上划出一道难听的刺音。靠着墙一点点蹲下身,手机贴得太用力,耳廓都在疼。   “顾鸣生。”我又叫了他一声。   “我在,”他低声回答,“我在这里。”   我紧咬唇,尝到一丝血腥气,压下颤动的声调,“你说我该怎么办?”   顾鸣生沉默两秒,“小曜,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还好吗?”   “不太好。”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再也说不下去。   “你说的没有错,我还是回来找你了。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如果我早点相信你,离开蒋秋时,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这些事情了?”   顾鸣生没有询问,也没有回答,他的声息短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嘈杂。   我不清楚他在做什么,叠交在耳边的噪音刺得太阳穴又开始疼。良久,他低沉的嗓音伴随风声再次浮现:“小曜,我现在过来找你。”   顾鸣生说来找我,一刻都没有犹豫。我能听见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似乎有人拦下问了些什么,风声嘈杂,他的回答我没有听清。   我已经很难再听清其他声音,只有那一句‘我现在过来找你’反复萦绕。   电话没有挂断,顾鸣生起伏的呼吸,汽车行驶停泊的动静,沉缓有力的脚步,都通过话筒传递到我这里。   敲门声响起,我恍若惊醒,举着手机踉跄起身,迈开僵硬的双腿,走出卧室,拉开眼前沉重的大门。   顾鸣生的身影出现在了面前,宛如一幅梦里的画面。他将手机贴在耳侧,穿着一身风衣,栗色的发丝在上楼途中微乱贴在脸颊,薄唇轻抿,琥珀色的瞳孔注视着我,像是透过一切阻碍直直撞进心里。   我依然维持原本的动作,滞在那里,看着他的唇一开一合,同电话贴在耳边的声音沉缓重合在一起。   “小曜,我到了。”   脑海里像是有一根弦突然绷断,我望着顾鸣生,再也提不住涌出的泪水,刹那间,被拥入了一个很紧很紧的怀抱。   衣领夹杂外头的冷风,徐徐涌上来自顾鸣生的温暖,似乎夹杂一点香水的气味,并不轻浮甜腻,反而沉稳而有力地将我包裹,伴随胸腔中那颗鲜明跳动的心脏。   他贴在我的耳侧,不再是冰冷的手机,而是真实的,有温度的,柔软的唇,轻微翕动吐出一句话。   “小曜,我在这里。”   我僵硬许久,把头一点点埋进他的肩膀,眼泪掉得更加汹烈。 第97章   我从未有这样一刻依赖顾鸣生的气息。他的肩膀,身体,擦去我眼尾的温热掌心,一遍遍在耳畔说出‘我在’。   像从前的每一次,无论遇上什么糟心的事情,顾鸣生都会这样陪在身旁,听我倒出所有苦水,始终都不会流露出一点不耐。   他会摸摸我的头发,安抚我的焦躁,把那些负面情绪留给自己,给我的永远都是最好的温柔。   只是一个眼神,一句言语,一个拥抱,我便被他读出了所有脆弱。   不记得哭了多久,到最后眼睛都有些睁不开。顾鸣生替我洗了脸,涂上消炎药,面色沉得滴墨,手上的力度放得很轻,合上药膏后出声低问:“疼不疼?”   我勉强恢复思考,摇了摇头,“不疼。”   他的嗓音微冷:“谁打的?”   沉默几秒,我没有回答上一个问题,哑声开口:“我今天……去了一趟医院。”   我原以为这很难说出口,语言会化作利刃再次刺向沉痛的心。但在顾鸣生盛满安抚的目光下,一句一字不自觉从喉咙里发出,源于某种依赖的本能,没有任何阻碍。   我习惯这样的顾鸣生,这样熟悉的气场。哪怕前言不搭后语,断断续续的说出,他眼底的柔和都没有散动一分。   听完所有,顾鸣生深深望着我,唇齿间吐出一句低言:“小曜,这不是你的错。”   我想要摇头,就连做出这种动作都格外无力,每一下呼吸都牵动起胸口的疼,“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在一开始鬼迷心窍,没有伤害陈锋,做出背叛他的事情,没有和蒋秋时在一起,在发现他的不寻常后还选择相信,所有事情就不会发生。这全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顾鸣生按住我的后脑,逼慌乱的我对上他的双眼,微沉的嗓音像是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小曜,如果没有你,蒋秋时和婚姻也不会长久,他的病也不会就此痊愈。这是来自外界的不可控因素,他对你的接近全部建立在这些因素上。对比之下,他才是心怀不轨,目的不纯的那一个。做错事情的人是他,承担后果的人也是他,你不需要为此自责。”   他的话音一字一句落下,沉缓有力。我滞在那里,动了动唇,低头用掌心捂住眼睛,过了很久才颤着发出一点声音。   “可是医生说他只剩下一年左右的时间,我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吗?”   沉寂几秒,我听见顾鸣生的回答响起:“那是他应得的报应。”   我却觉得这更像是对我的报应。   那些我曾经做下的恶,全都反噬到了身边的人身上。我试着压下紊乱的气息与重蹈覆辙的泪水,“顾鸣生,我做不到不去想。我恨蒋秋时瞒我,恨他明明有家室还要给我这么多承诺,可是只要想到他倒在面前的那一幕,我就怎么都恨不起来。”   我讨厌这样优柔寡断,无法决策的自己。   命运的线将我和他们交缠在一起,汇成无法解开的结,不是说恨就能恨,说离开就能离开。我的每一步都已经身不由己,短暂的欢愉过后,取而代之是无尽的代价。   顾鸣生握住我的手,同话语一样无声传递坚定,“疾病不能抵消蒋秋时的过错,他是病人,但他也同样欺骗了你。小曜,你只是受到太大打击,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等过去一段时间,当其他事情分散注意力,一切都会过去。”   我像是用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真的会过去吗?”   他双目深沉,像是投入我的心底,“会的。”   我已经不需要一个答案,一个结果,只想要一种心安熬过这个夜晚。话语飘进耳里,又破碎地分散开,有一瞬间,捆绑在身上的枷锁失去了重量。   相信顾鸣生。脑海里有一道声音在说,要相信他,一切都会过去。   我不清楚是在什么时候睡着,被柔软的被褥包裹,沉沉浮浮陷入一个梦里。   眼前不再是虚无的画面,闻到了一点气息,像是海的咸湿,夹杂风沉缓拍打礁岩,凹凸不平地拂过感知。   带着灵魂不住摇曳,去到很高很远的地方。   睁开酸痛的眼,光线透过窗帘缝泄进几缕,无声无息地落在身上。   与蒋秋时看电影的那个晚上,我也做过一个梦。已经记不清具体的内容,唯有醒来后同样的空落与怅然若失。   顾鸣生没有离开,陪了我整整一夜。   我躺在床上,眼前划过蒋秋时,邵琴,昨天的种种,记忆被盖上一层迷蒙的纱,看过去时不再真切,也不再有那种鲜明的痛苦。   人体是有保护机制的。   随之涌上的是昨晚的冲动,顾鸣生到来后发生的一切。我能听见门外细微的响动,似乎是他在准备早餐的声音。   收拾起心情,我看向镜子里略苍白的脸,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不知道久别重逢以这种狼狈的姿态,该怎样做才能假装出没事的样子。   但无论怎么假装,都骗不到顾鸣生。   “小曜,你今天不要去上班了。”   坐下以后,顾鸣生问我昨晚睡得怎么样,得到勉强不坏的答案后,缓声说出了上面那句话。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都可以陪你,”他继续说,“我新剧刚刚杀青,经纪人给我放了几天假,如果你想呆在家里,我也留下来陪你。”   我动了动唇,想要说出的话都断在嘴边。记性原本就很差,早晨起来更是混乱,再对上顾鸣生的双眼,我已经忘记自己最开始想到的内容。   “......其实你不用这样,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一如既往,我撇开眼对顾鸣生说出了这句话。   他应该明白,话里的拒绝有时并非拒绝。那只是一个台阶,在他做出反悔或是其他决定时,能让我的心里好受一点。   但这一次,顾鸣生没有接过话锋,他望着我的眼睛重复道:“小曜,我不会离开。”   我突然有些不明白,沉默几秒,扯出一个不太成功的笑,“为什么要这样,你不应该对我很失望吗?”   分开前的最后一面,我记得他如雷贯耳的那些话,也记得他的无可奈何与沉默。   顾鸣生明白我的所有劣性,他做不出妥协,我无法改变,就连这段以‘朋友’作为掩饰的关系也早就岌岌可危。   在我的注视下,顾鸣生放在桌上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露出一个算不上多完美的笑容,似乎更贴合真实的他。抬眸时,琥珀色的眼底晃动着熟悉的深情,似乎比从前多了些什么,我看不透。   “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林曜。”   他薄唇轻启,嗓音醇厚。   “我的确失望,也后悔过,分开的这段时间里,我经常思考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究竟怎样做才会是最好的选择。”   “那你有答案了吗?”我问道。   “没有,”顾鸣生垂下眼,嘴边的笑容逐渐攀上一丝落寞,“可能世上从来都不会有两全的选择,总要付出点什么,才能拿到什么,小曜,我只是在赌一个结果。”   “什么样的结果?”   顾鸣生不再开口了。   这些话像是一滴墨坠入水里,浊去清冽,扩散后掀起层层波纹,不轻不重地回荡在耳边。   我也许明白他的意思,不是那样透彻,但已经足够。一次次的打击下,我早就学会不去探究对方话里藏着的意思,猜到的内容正确与否,都无法改变冥冥中注定的结局。   也或许,我只是有点累了。   堆积下的工作叠成一摞山,我勉强收拾起精神,休息两天后重新回去上班。   赵泉关切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我找了一个生病的借口,也好在看上去的确像是一个病人,他丝毫没有怀疑,还叮嘱我一定要注意身体,按时去医院做检查。   听到最后几个字,我撑起一个有些牵强的笑,轻轻应了声‘好’。   顾鸣生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几乎每晚都会出现在公司楼下,接我下班。   他没有再提蒋秋时或曾经的事,像是回到一切开始之前,带我去到原来提起过却没有时间去的餐厅,戴上帽子口罩,全副武装,有些好笑却仍然坚持陪我一起出门。   没有再接起过任何电话,回复一条关于工作的短信。   我试着压下心头有关蒋秋时的一切,不是那么成功,但也不是毫无效用。这样的状态仿佛重新陷入挣扎的低谷,迫切地想要了解他的情况,想见到他,知道手术成不成功......可一旦想到邵琴,这些浮起的念头就会被一盆冷水浇灭。   这个结束太过突然,好像原本漫长的电影在三分之一的地方戛然而止,投进去的感情抽不出,忘不掉,无时无刻不在抓心挠肺,却无可奈何。   接到蒋秋时电话的那天,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我打完卡下班,走出公司大楼,顾鸣生突然发来短信说晚上有事不能过来。点开对话框,还没有来得及打出一行字,屏幕骤然暗下,仿佛某种预感,心跳停滞一拍。   蒋秋时。   手指僵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按下接通或是拒绝。半分钟后电话自动挂断,我紧抿着唇,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落。   而下一秒,一条消息直直闯入眼底。   我站在原地,将这短短一行字看了很久。   蒋秋时:林曜,我想见你。 第98章   见面可以改变什么?   我忍不住想要这样问蒋秋时,想要做出冷冰的样子告诉他不可能。无数念头划过脑海,化为艰涩打下的一句答复:有事吗?   蒋秋时回的很快:我想给你一个解释。   隔着屏幕,眼睛被光线刺得微疼,看他紧接着发来下一句:林曜,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看见我,如果你不想过来,我会等到出院的时候再来找你。   出院,以蒋秋时现在的身体情况还能出院吗?   我竖在心里的那根线被紧紧拉扯,两端的力道不分上下,停留很久,手指轻颤打字:知道了,我会过去。   消息发出的一瞬间,疯涌的挣扎与愧疚将我淹没。不敢去看他的回复,关上了手机。   蒋秋时已经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这段关系只剩下一副空壳。那两巴掌和邵琴的话仍然如雷贯耳,我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可想的与做的永远相悖,永远抑制不住躁动不安的心。   喜欢也好,不甘也好。   我还是无法对蒋秋时坐视不管,心底残留最后一丝可笑的侥幸。   医院的方向已经熟门熟路,这一点不知道该好笑还是可悲。我停在病房门口,做了几个深呼吸,压下把手,心也好像随开锁的这一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你来了。”   蒋秋时坐在病床上,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病服。黑色的头发长了些,衬得脖颈的肤色白得可怕。   宽大的袖口露出一截手腕,上面插着针头连接输液管,可以看见淡色的疤痕和青显的筋。一张脸少去清冷,平添难以言说的寂静,在转头看向我的刹那,露出一点淡淡的波动。   像巍峨的冰山融下细雪,化为蜿蜒的水流。从尖锐,冷漠,成为了可以变成各种形状的柔软与潮湿。   我的心不受控制多跳了几拍,仓促撇开眼,没有走近。拉过椅子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做出后才发现这样的行为显得更加欲盖弥彰。   蒋秋时没有说话,房间一度很安静,我嘴边盘旋无数想要问的话,可在看到他那一刻全都化为空白。   他身上拥有某种克制我的能力,只是安静坐在那里,就能扰乱全部心绪。哪怕是在关系破裂的现在,依然如此。   “你吃过晚饭了吗?”   半晌,蒋秋时打破了凝固,声调比之上一次见面有力几分。我想手术的结果应该不坏,意识到心底舒了一口气时,忍不住咯噔一下,强压下去。   “......没有,我刚刚下班。”   我抿了下唇,“你呢?”   蒋秋时说:“晚饭吃了藕粉,手术刚结束,医生说还不能吃太刺激的食物。”   “刚好合你的胃口,”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停顿两秒,“这段时间是邵琴在照顾你吗?”   话音落下,蒋秋时的呼吸似乎短暂一滞,镜片下涵盖住沉默的光。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句话,没有任何思考,夹杂着不敢察觉的利刺,对向两人之间。   “我已经在和她走离婚程序,”他望着我,轻声开口,“林曜,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你难道不应该也给她一个交代吗?”   我手脚微冷,控制不住提高音量,“蒋秋时,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到底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蒋秋时抿着没有血色的唇,一字未说,我却能看见萦绕在他周身的绳索,不断收紧。连呼吸都放得缓慢而沉重。   “我和邵琴是协议结婚。”   他说。   我耳边嗡嗡作响,能听见蒋秋时清晰的嗓音,虚晃得像是来自另一个国度。半晌,问出了一个很傻的问题:“什么叫做协议结婚?”   蒋秋时沉默下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偏头看向窗外,单人病房的视野很宽敞,紧闭的窗户防住了外头的冷气。能看见在风中无声摇曳的枝叶,和安静垂在两侧的白色窗帘。我记得,那是栽在医院门口的槐树。   “林曜,你还记得我之前告诉你,关于我父亲重病时的事情吗?”   “......记得。”我呢喃地说。   蒋秋时垂下颤动的眼睫,似乎夹杂数不尽的沉重与寒意,“他病倒以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情不是积极治疗,不是消极等死,而是把我叫到病床前,和母亲一起劝说我结婚。他说自己一定要在走之前看到我结婚生子,这样,才能死也瞑目。”   “我不同意,母亲就在病房哭着骂我是白眼狼,说几十年来没有报答过他们一次,花那么多钱供我出国读书,现在需要我的时候却连一个小小的要求都没办法满足。我说我愿意拿出所有积蓄用作治疗,可他们已经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直到现在我也不能理解,为什么父亲病了,却要我去结婚,好像我的婚姻就能成为治疗绝症的解药。”   蒋秋时似乎再次看到那个画面,眼底划过一瞬难掩的挣扎与痛苦。   “后来他们说不动我,就换了新的办法,拿借口骗我去相亲,把逼迫变成软磨硬泡。林曜,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当耳边无时无刻都是别人在说‘你父亲已经这样了,这回就听他一次’,‘他们好歹养了你那么多年,就当为了父母,让你爸可以安心的走’,‘反正总归是要结婚,加上你爸这个情况,早点结晚点结有什么区别?’......到最后,我真的以为这都是我的错,不结婚就是愧对于他们。”   “所以我听从了安排,一次次去相亲,后来遇到邵琴。她的情况和我不同,但目的都是一样,需要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应付父母。我和她认识两个月,一起去领了结婚证,没有婚礼,没有酒席,把红本放到父母面前的那刻,我感觉自己的任务终于完成了。”   蒋秋时的声音一字一句落下,仿佛世界上最晦涩难懂的语言。我僵滞坐在那里,看到他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驱散几分脸上的冷寂,卸下所有承压,掀开纸张露出白页后真实的、混杂无数色彩的另外一面。   一笔一划,都是无奈,是他压在心里的陈年旧事。   “那是我最后一次妥协。林曜,这才是这个故事的完整版。”   蒋秋时说完,陷入漫长的沉静。我乱成一团,堵在嘴边的话语无数,略过心头每一句都显得荒唐而无力,划在心上一阵阵刺疼。   我哑声开口:“你和邵琴......”   “我和她没有任何感情。”   蒋秋时凝望着我,眼底的波动泄露出他此刻并不冷静的内心,“林曜,不管你相不相信,结婚以前,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同性恋。一直以来,我只有一种隐晦的感觉,但不足以变为冲动和欲望。结婚以后,我以为感情可以靠培养,可以通过日复一日的相处产生爱意,直到后来才明白,它来的时候,只有短短一瞬间。”   我收拢双手,感觉掌心冷得发麻,“这就是你的解释吗?”   “林曜,”他放在床单上的手指抽动了一下,嗓音轻颤,“我撒了很多慌,可是和你说的每句话都是来源于真心。拿到化验结果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离婚,然后去见你。我父亲是个失败的男人,失败的丈夫,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要依靠子女的妥协完成他的遗愿。我只想完成自己的遗憾,彻底地放纵一次,去做一次我自己。”   “和我在一起,是为了放纵吗?”我看着蒋秋时,“只是为了所谓的抗争吗?”   “林曜,我是不是说过,我很羡慕你。”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这样说道。   这是蒋秋时第三次说出这句话。   “从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有完整的家庭,可供自己选择的人生,你的眼里没有冷漠,没有对万事万物的倦怠。我记得第一次见面,你追随在我身上的目光,和过来搭讪时一戳就破的理由,但是我没有拆穿。”   蒋秋时似乎穿过回忆,重新看到了那个画面,眼底的神情柔软了一刻,“这种感觉很奇怪,我知道你别有所图,也知道你在隐瞒什么,可是我不在乎。林曜,你刚才说错了,想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放纵,而是喜欢你,才选择了放纵。”   心跳伴随最后一句落下的话攀升到顶峰,在耳边猛烈颤动。我短暂地失去感知,身上和手上的知觉,唯有蒋秋时清晰的声音一字字响起。   “等出院以后,我会办好离婚手续,”他闪动的双眸注视我,“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干净,再去找你。”   我张了张唇,发出一点破碎的声音,“你怎么出院?你现在的身体......”   蒋秋时似乎顿了一下,他垂下眼不再看我,敛去那些波动的心绪,吐出一句话:“我不打算治疗。”   “你说什么?”   椅子‘哐当’一声撞到墙,我下意识站起来走向病床,压下颤抖的声音:“蒋秋时,你不能拿身体开玩笑,这和感情的事没有关系,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好好治疗,医生说过......”   “医生说过,我的时间不过一年了。”   蒋秋时淡淡接过我的话,他平静的眼,平静的唇,发出冷静至极的音调。好像口中说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命不久矣的病人。   他将我原本想说出的谎言压下,换上一个稍显陌生与虚无的笑,“林曜,我已经想的很清楚,治疗是一年,不治疗是一个月,比起痛苦的一年,我只想和你一起,度过有意义的最后一个月。” 第99章   我想蒋秋时应该是疯了。   他的目光里含有太多复杂的深意,徐徐沉在心底,将最干净的那一处望向我,夹杂说不出的起伏与晃动。我知道,他没有疯,也没有说谎。   “蒋秋时,”我的声音轻了下来,拉近椅子坐在他身边,“我原谅你,这件事不全是你的错,我也有不对。从一开始我就怀着其他心思接近你,欺骗你,不如我们把错误抵消掉,你听医生的话接受治疗,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一直陪着你。我已经查过了,虽然概率很小,但如果积极接受治疗,就算是晚期也可能活到五年甚至更久,你怎么知道奇迹不会发生?”   他对上我动容的双眼,镜片下折出淡淡的暗光,“林曜,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   我动了动唇,还没有开口,便听见蒋秋时的下一句:“如果真的有奇迹,我不希望它降临在我的身上。”   奇迹——这是一个无数病人和医生都常挂在嘴边的词,作为欺骗自己,欺骗对方的慰藉。我不明白蒋秋时为什么要这样自暴自弃,为什么不肯抓住那一点点希望,哪怕是为了他自己,都不肯好好活下去。   他或许读出我的失措,放在被子上的手缓缓将我握住,力道很轻,传递过来的温度微凉,“林曜,有一件事情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蒋秋时垂下轻颤的眼睫,低声开口。   “十六岁的时候,忘记具体是哪一天,我在放学后躲进厕所,等到所有老师学生离开,走到了教学楼的顶层。我站在上面,低头看下六层楼高的风景,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跳下去。”   我的手抽动了一下,被蒋秋时握得很紧。   “不过我没有那么做。那天风太大,我站在上面被吹得很冷,下面没有看客,没有父母,老师和同学。我原本想要安静一点离开,可是真的等到这一天,我觉得还是热闹一点更好。”   蒋秋时说完,牵起一个不太有温度的笑,“其实我只是太懦弱,在面临死亡的那一刻选择了退缩。”   沉默片刻,他没有血色的唇轻微翕动,平声叙述。   “第二次是在十八岁,父母篡改我志愿后的第二天。老师见到我时很高兴,以为我是回来看望他。聊起以后的志愿,他说去大学以后要多交朋友,多参与进活动,别再像高中这样只顾学习,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我在楼顶上想了很久,最后一个人离开了。”   我耳边嗡鸣,不适合说任何话语,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心。   “那一次不是因为懦弱,”蒋秋时望着我,眼中蕴着淡色的光,“我只是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在关心我。抛开成绩,前途,或是其他,对我这个人纯粹的关心。”   “我不想辜负老师的期望。”   蒋秋时的面容与声音一样平淡,无论是谈及第一次轻生的念头,还是第二次离开,都不曾浮现一丝该有的波动。我的心被刺了一下,哑声开口。   “......后来呢?”   “后来我再也没有产生过那样的念头。”   蒋秋时的唇向上弯起,展开一个完整的微笑,再也看不到方才凝在眼底的冷。   “林曜,其实我是幸运的,高中时,老师知道我的情况后经常开导我,家访劝说我父母。虽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但他还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拉了我一把,”蒋秋时低声陷入回忆,“后来出国,我在大学里交到了很多朋友,他们不会像高中同学那样觉得我是个怪胎,也不会过分探究我的过去。他们说我看上去冷静,沉稳,觉得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性格。”   他轻轻笑了一下。   “冷漠和冷静,两者之间的界限是模糊的。于是我开始试着转换,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别人眼里可靠的,正常的人。”   我感受手心传递过来的温度,看到他主动敞开过去的伤口,冰冷冷地剖析自己的内心。   那是一处从未被任何人踏足过的领域,蒋秋时握住我的手,包容我的探究,将一直以来埋藏在最深处的秘密,毫无保留的对我开放。   终于不再是一个虚幻的影子,不再是好像随时都能从我身边离开的幻象。   “蒋秋时,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要为自己而活,”我苍白地说,“你已经彻底自由了,只要好好治疗,未来的生活还有无数种可能。”   “我明白,”他对我说,“但我已经做好了决定。林曜,你放心,我不会后悔,相反,我很开心。”   我紧咬着唇,将头低下,感觉有什么冰凉的液体顺着眼尾划下,落在雪白的被褥上,晕开一层深色的圈。   沉默良久。   “......真的不治疗了吗?”   我颤着声问他。   蒋秋时松开握着我的那只手,轻轻擦去眼尾的湿润,伴随一声喟叹。   “不治疗了。”   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改变他的人生。   蒋秋时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消极对待。这是他十六岁的渴望,在十多年后的现在,终于等到一个不会再因为懦弱而退缩的理由。   这场谈话由平静开始,再由平静结尾。   蒋秋时其实明白,我不可能原谅他。这对邵琴不公平,对我一直以来误以为的真心不公平。   于是他尽可能地补偿,将实情全盘托出,或许早在很久以前就计算出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再暗自将退路全部堵死。   我无法原谅,更无法恨他。就算明知对方犯了错,还是忍不住寻找借口,给自己疯长的悔恨与罪恶感寻找理由。   回到家后,顾鸣生打来电话,声音顺着电流略显疲惫。他说工作出了一点问题,后面几天都会很忙。我听完以后应了一声‘好’,大脑放空几秒,问道:“你吃过晚饭了吗?”   他似乎停顿了一下,“还没有。”   “那要一起吗?”我抬头看向漆黑的窗外,十月份的天总是暗的很早,“已经八点了。”   “好。”   顾鸣生安静两秒,接道。   包厢门发出清脆一声响,我目光从菜单上抬起,进来的顾鸣生单手摘去口罩,露出一张略显沉凝的脸,在望向我时露出一个和往常没有不同的微笑。   “等了很久吗?刚才路上有点堵车。”   “没事,我也刚到。”   他坐下来后自然问道:“今晚怎么想到叫我出来?你从前可不会主动约我吃饭。”   “......就是突然想到了你。”   “只是突然想到吗?”   顾鸣生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回答,对上我的双眼,琥珀般的眼底浮出熟悉的温情,“小曜,我可是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这点温情里带些隐晦的试探,不同于从前轻慢的玩笑话。我顿了几秒,没有接下,“你工作上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有些麻烦,”顾鸣生似乎不意外我会转移话题,习惯性地清洗碗筷,垂下眼漫不经心,“再过一段时间就没事了,你想好吃什么了吗?”   话锋被悄无声息的揭过,我与他谁都没有再提。吃饭时顾鸣生难得安静,我也没有开口,想要说的那些都在脑海里盘旋,迟迟不落。但我想,或许没有再开口的必要了。   见到顾鸣生并不能改变什么,我只是需要一点安心,倾诉堵在心口的郁结。但当顾鸣生真正出现,我又觉得只要看见他就已经足够,询问与否,都不会动摇既定的答案。   吃完晚饭,将近九点。夜晚江边的小摊小贩依然热闹非凡,弥漫食物的香味,走过夜游的行人,满是浓郁的烟火气息。   我和顾鸣生绕着岸边散步,夜晚的景色随晚风映入眼底,点点抚平躁动的心。耳边兀然响起他的声音:“小曜,你还记得这里吗?”   我被打断思绪,慢慢想了一阵,“......好像有点印象。”   顾鸣生笑了一下,“去年生日,我在这里给你放过一场烟花。”   回忆随他的话音涌上心头。   我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明明只相隔一年,回忆起来却恍如隔世,画面模糊,仿佛盗版电影时不时在眼前晃动。我点了点头,“我记得。”   顾鸣生停了下来,靠在隔开江水的栏杆边。风拂过他的发尾,口罩遮挡住下半张脸,浅色的双眸看向不远处的江门,他低声开口;“小曜,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我的心多跳了几拍,知道什么都瞒不过顾鸣生,随他一起停下,“嗯,但是现在不用了。”   “今天发生了什么?”   我没有回答。   顾鸣生并不需要我的答案,他早就能通过一段沉默,一个眼神,就猜到我的心底所想,“你去见蒋秋时了,对吗?”   我压在栏杆上的手收紧,“……对。”   “他和你解释了这一切,是吗?”   我张了张唇,口中灌进一点冷风,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顾鸣生转过身,晦暗的双眼对上我,一字一句出声:“你不问我,是因为你的心里已经有了判断,我说的对吗?”   他什么都猜到了。   “顾鸣生,你会觉得我很没出息吗?”我低下头,紧紧攥住冰冷的栏杆,“我想了很久,还是没办法对他坐视不理。”   “既然你已经有答案,就不用再问我了。”   顾鸣生的轻叹和风一样吹过耳畔,听不出夹杂在其中的心情,无声的落寞。   “小曜,听到这些,我也是会难受的。”   也许是太冷,四肢有些僵硬,我紧紧抿着唇,不再说话。   后面的路程变为一阵沉默。临走前,顾鸣生忽然看向我,“你还想再看一次吗?”   “看什么?”   他说:“烟花。”   我‘啊’了一声,怔在那里,片刻后摇头,“不用了。”   顾鸣生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依然明亮惑人,在这一刻似乎暗下些许。   他没有多说什么,一路送我回家。下车前,我的脑子似乎抽了一下,“如果我刚才说好,你真的会再放一次吗?”   “会。”   顾鸣生似乎回想到什么,唇向上细微弯起,露出一个愈发真切的笑,“我记得你当时很开心。”   “开心是因为惊喜,”我又想起那个画面,心忍不住动了一下,“你现在说出来,就没有那种惊喜了。”   “也对。”   顾鸣生抬眸望着我,在车内灯光的照明下流淌出淡淡的温情,一双眼乘着细微闪动,轻而易举地吸引我的全部心神。   “小曜,我现在可以给你更绚丽,更盛大的烟花,可是你已经不想要了。”   他低声说。   “好像什么都晚了一点。” 第100章   我想,好像什么都晚了一点。   无论是蒋秋时,顾鸣生,还是陈锋,都在不知不觉中脱离了既定的轨道,走向另一条分叉蜿蜒的错路。   世上不可能有两全的选择,规则也不会特意偏爱某一个人。   曾经得到过不属于自身的欢愉与爱,终究会在未来的某一刻收回去。   蒋秋时术后在医院观察了三个星期,各项指标逐渐趋于平稳。   医生劝他留下来接受化疗,蒋秋时态度坚决,没有同意。医生只能开出几副抗癌和止痛的药,让他回家多关注身体变化,如果发生无法控制的情况,再来就医。   其实他们都明白,药只是一剂心理安慰。   它只能将死亡的战线拉得更长,更缓慢,但终究躲不过去。   蒋秋时出院那天,邵琴没有来。   我不知道他们沟通到了哪种地步,谁又愿意做出妥协,无论何种情况,都和我没有了关系。   就连我和蒋秋时也在一层层变故中迷糊了界限,好像结束,又像另一个新的开始。   当真正的离别来临,再繁复的心都可以变得简单纯粹。   陪他回到公寓的那一天,钥匙打开门,整整一个月没有踏入过的地方在光线下飘散淡淡的灰尘,迎面扑入鼻腔。   我忍不住偏头咳嗽了几声,听到身边的蒋秋时轻声开口:“到家了。”   心微微一动,不明原因。   顾鸣生再度忙碌起来,他没有告诉我具体发生了什么,仍然像往常一样发来消息,询问或是关心。   隔着一面屏幕,我无法弄清他的真实心绪,只能顺着消息回复,维持表面的平和。   也或许,我和他都明白彼此的疲惫和力不从心。   当我意识到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想起陈锋的时候,是在收到他短信的那一天。   这条消息来得太突然,打断我的思绪,划开的屏幕上只映出短短一句话:林曜,这回是真的最后一次了。   无头无尾,没有任何提示与解释。   我耳边几乎能响起陈锋熟悉的语调,说不清究竟被怎样一种失重感包围。打出询问,按下发送,刹那,眼底刺入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对方已经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的好友,请先发送验证请求。’   一瞬间,心脏骤停。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什么,脑海中一片无止境的空白。手指点开通讯录,翻出陈锋的号码,拨通后传来冰冷的机械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话筒贴在耳边,手臂举得泛起酸疼。女声从中文到英文,再到最后自动挂断,我看着黑下的屏幕,想要笑,却笑不出来。   一切都在失控,在离我远去,好像一脚踩在云顶,从高空直直往下坠落。   心慌,紊乱,彻底失重。   五年里,哪怕是吵到最激烈的时候和分手至今,陈锋都没有删过我的联系方式。   他总是闹别扭,说出一些口是心非的话,但我知道那只是他表达任性,想要引起我注意的故意为之。   我告诉自己,这或许只是一个试图扰乱我思绪的新方法。   只是一个不怎么好笑的恶作剧。   我按着脑海中唯一一次记忆找到陈锋的小区,走进去一瞬间,身份似乎荒谬地反了过来。   曾经他一次次走进楼道,独自等待我回家的时候,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我心底萦绕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敲响了大门,‘咚咚’两下好似耳边嗡鸣的心跳。   ‘咔嚓’一声,锁被打开。   “陈......”   这一声卡在喉咙里,我怔怔看着出现在门后的陌生男人,大脑短路在那里。   他奇怪地打量我几眼,“有事吗?”   我回过神,退后几步,透过男人身后看到全然陌生的房子一角,平复下慌乱。   “抱歉,我找错楼层了。”   男人点点头,正打算关上门,突然想到什么,松开把手一拍脑袋,指着我说:“你......你是不是姓林?”   我空白两秒,“……你怎么知道?”   “姓林就对了,你等我一下。”   男人飞快地从屋里取出一件牛皮纸信封,递向怔在原地的我,“这个是上一任房主留下来的东西,他说如果有一个姓林的男人找来这里就把这封信交给对方,是你对吧?”   牛皮色的信封直直闯入眼底,我眨了一下酸涩的眼,伸手接过的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质感粗糙的封纸蔓延到手上,身上,压在肩膀沉沉喘不过气来。   “......是我。”   眼前的男人似乎误会了什么,连忙摆手说:“你放心,我没有拆开看过。那个房主人不错,交房的时候很爽快,应该是要出国还是干什么,低价卖给了我,这点小忙是举手之劳。”   冰冷的温度顺着手指侵袭全身,过了很久,我才想起对男人说:“谢谢。”   对方的话音一字一句,从未那么清晰的传入我耳里,席卷上心头。   我好像身在一个荒唐的梦里。   回到家后,听见动静的要要跑出来跳到沙发上,像往常一样趴在我身边,懒洋洋地晃荡尾巴。   我无声翻过信封,黑笔在上面刚劲有力地写着三个字,‘致林曜’。   双手小心翼翼地撕开封口,取出里面对折的两张信纸,轻轻打开,密密麻麻的字迹涌入眼底。   是陈锋的字。   ‘小曜,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坐上了去英国的飞机。记得你之前说过有机会想去这里看看,可惜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   呆在燕城的时候,我总是会想到你。医生说要适当地去接触新的人,新的事,或是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我试过很多次,都失败了,好像被回忆困在原地,感受不到时间在走,睁开眼闭上眼,脑子里全是你。   晚上是最难熬的,睡在一样的房间里,躺在一样的床上,可是醒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你。   我经常会想你现在在做什么,又和谁在一起,没有我在身边烦你,是不是会感觉松了一口气?   我会想你和顾鸣生在一起时的画面,你们认识这么多年,亲密无间,聊的话,做的事,我一件都插不进去。我有时候真想问你,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但如果我真的问,你的答案肯定是‘有’。这么一看我也很了解你,你总是在骗我。   小曜,我原来告诉自己,你要是可以在蒋秋时和我之间选择我,我就不会走。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你选择了前者。   小曜,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骗你,每次说到‘最后一次’,我脑子里想的都是‘最后一次’。是我自己太不争气,忍不住心软,反悔。   我想把这封信写的绝情一点,可是一面纸过去,写下的还是些回忆和碎碎念。算了,反正你早就知道我对你说不出狠心的话,说不定你早就在心里笑我,这么大一个人了还在这里矫情。   小曜,我本来不想瞒着你,可是想到你骗过我那么多回,我也想试着做一回恶人,所以,原谅我这一次。   小曜,你说的没有错,我付出那么多,到头来感动的只有我自己。我想给你全部的好,忘记了你不喜欢被约束,我希望你能开心一点,最后却适得其反。也许只有我离开,你才会真正的开心一回。   小曜,有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你,大学的时候我给你写过一封信,不过写完以后我自己读了一遍,觉得太肉麻,没有给你。   小曜,你还和蒋秋时在一起吗?他对你好吗?   小曜,我不甘心。写到这里,回想五年里发生的所有事,我还是没办法恨你。你唯一的不好,就是心里永远都没有我的位置。   林曜,小曜,原谅我,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离开。我没有办法和你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呼吸同一片空气,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到你,只能走到很远的地方,用这种方式忘记你。   小曜,五年里的每一个晚上,我都在想如果当初没有救下你,我们之间的关系会不会变得更加纯粹?你对我的感情会不会在朝夕相处中变为喜欢?除去这个愧疚和补偿的开始,你会不会真的有可能爱上我?   我不知道,因为没有这个如果,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做不到在别人伤害你的时候无动于衷。   小曜,我明明只爱了你五年,却好像已经用光了一辈子的时间。   陈锋’   房间很暗,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最后一点光,看完了最后一行字。   我的视线已经彻底模糊,泪水不知不觉从眼里划下,一滴,两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黑色的字迹。   趴在身边的要要叫唤了一声,拿爪子扒上我的手臂,轻薄的信纸随晃动飘到地上,没有捡起。   陈锋,陈锋......   这个名字一笔一划鲜明地填满脑海,注入满腔热忱刻在心上,往后的每一次跳动,都裹挟他的温度,一丝丝渗透我的灵魂,身体。   我靠在沙发上,用手挡住满是泪水的脸,无法呼吸,在这一刻,漫长地失去知觉,感知中全是陈锋的影子。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年,都没有被我忘记。那些回忆被关在记忆的角落,落上尘封的锁,害怕去打开,想起,害怕因此而动摇。   我在乎陈锋,就是因为在乎,才会一次次的犹豫,退缩,最终伤害了他。   错的是我,道歉的是他。就像从前的每次争吵,他总会第一个低头,直到最后一次。   我知道,我已经失去了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   他被我亲手逼走。 第101章   两张薄薄的信纸,拾起来的时候仿佛有千斤重量,拖着我的手臂沉沉往下坠。   我不敢再去看第二遍,慢慢将信纸叠好,重新放回拆开的信封里。   与陈锋送的戒指,还回来的钥匙,一起锁进床头的抽屉。   映入眼底的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把这些物品保存得这样好。它们承载着有关陈锋的回忆,无声无息陪伴在离我最近的地方。   这份从未察觉的存在,原来一直萦绕在身旁。   胸口闷得难以呼吸,像是浸入没过身体的冷水,将我一寸寸从里到外吞灭。   我靠着墙,坐在床边,拨通陈锋的号码,机械的女声不厌其烦地说道:“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遍又一遍。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陈锋可能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露在外面的手由冷转麻,耳膜被相同的音调不断冲击。窗外的暗沉破开一丝微弱的光,手机因为电量太低而自动关机,熄灭。   我低下头,按住发酸的眼,泪水已经干涸在脸上,感受不到任何感觉。   似乎陷入一种平静的放空,嗡鸣一片,唯有一个念头清晰无比。   陈锋真的走了。   不是玩笑,不是恶作剧,他离开了这座城市,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在他反复强调‘最后一次’的时候我就应该反应过来,在发现他不寻常的态度和波动时,我就应该追问他发生了什么……无数次机会摆在面前,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理所当然地,有恃无恐地认为陈锋绝对不会离开。   他那么爱我,不是吗?   原来人真的会疲惫,会在失望堆积起的某一天写下一封诀别信,会以最残忍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收拾行李,独自离开。   不给我任何挽回的机会,哪怕只是一条消息,一个电话。   是啊,他早就告诉过我,那是‘最后一次’。欺骗我的人,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   “陈锋......”   我不由自主地呢喃出他的名字,声带轻颤,从喉咙与灵魂深处发出一声共振。将一笔一划细细拆开,顺着唇齿,从未将这两个字说的这样沉缓,清晰。   他成功做了一回恶人,在我心上划下刻骨铭心的一刀。   今晚过后,我再也没有喊出这个名字的机会了。   燕城彻底步入了冬天。   接近年尾的工作变得繁忙,爸妈的电话又打来了几轮,无非是让我多加衣服,注意保暖,抓紧时间找个女朋友之类的关心。   我漫不经心地应和,目光凝聚在身边的沙发上。去年这个时候,陈锋应该坐在身边,冷着脸问我‘为什么不能去你家过年?’。我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些什么,应该也是类似于否定,拒绝的话。   “曜曜,林曜,你在听吗?”妈多喊了几声我的名字,不悦地念叨,“真是,和你讲话都能走神,刚刚说的话听到没有?你也老大不小,年再一过都二十七了,还是连个女朋友的影子都没看着。我上次和你介绍的那个师范毕业的姑娘,人家连婚期都定好了,就在明年三月份。你看看人家,多好一个姑娘,谁让你当初硬是要拒绝。”   我回过神,按了按眉心,“妈,你不用那么着急,这些事情还早,我现在还是以工作为重——”   “工作工作,和你爸一个德行。等哪天不以工作为重,你都要熬成老头子了,到时候哪家漂亮姑娘看得上你?我和你爸还等着抱孙子呢。”   妈恨铁不成钢地说。   我嘴角抽了一下,沉默两秒,“如果我不结婚了呢?”   “什么叫做不结婚?”妈似乎愣了一下,“我就是催你抓紧时间找个女朋友,又不是真的要把你驾到婚礼上去。到时候结婚日子还有细节,都是你们小两口自己说了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张了张嘴,“我是说,如果我这辈子都不结婚了,你会怎么办?”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心跳攀升到了一个可怕的速度。   我曾设想过出柜的场景,爸妈听到后的反应,有过几个瞬间,真的想要开口告诉他们真相。   但每当回家,看见爸妈熟悉的脸,所有精心准备好的说辞都会不了了之。   当这句话自然而然地从心底溢出,我自己都怔了许久。   妈那头安静了一会,我听着自己的呼吸,短短几秒似乎格外漫长,终于传来她试探的询问:“曜曜,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   我捂住额头,低头看着地板,像是透过这层褐色看到了其他模糊的画面,“我是说,如果我一直找不到适合的人,不选择结婚,你们会失望吗?”   “曜曜,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妈问。   “没有,没发生什么事,”我攥着手机,声音越来越低,“是我的一个朋友,他之前被父母逼迫选择了一场不幸福的婚姻……我就在想,这样真的是正确的吗?”   “妈没有逼你的意思,”良久,一声叹气在耳边响起,“曜曜,我和你爸只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头工作这么些年,也慢慢稳定了,要试着为自己的大事想一想。我们都有老的一天,不能在你耳边念叨一辈子,等你的事情定下来,我和你爸就能安心养老了。”   我抿了抿唇,“妈,我现在过的很好,你们完全不用担心。更何况谁也说不清结婚以后的生活,可能还不如我自己一个人过的舒坦。”   “你都没有试过,怎么能知道?”妈没有应好,语气不重但执拗,“结了婚还能离婚,这又不是像外头说的那样,是什么什么坟墓。曜曜,你就是想的太夸张,太悲观了。万事都有好的一面,你要多想想这个。”   我心底压着一声叹息,满是疲倦,最终转开话题,“这个事情以后再说,我还有工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就先挂了。”   妈似乎也藏着些心事,没有再念叨下去。我听着耳边一阵忙音,有一瞬间,隐约明白蒋秋时曾经的感觉。   这些再简单不过的话,在面临父母至亲的一刻突然变得锋利无比,绕在嘴边数圈,都找不到说出口的方式。   明明是最亲密的人,却连一句询问都不得不斟酌至极,小心翼翼。   第二天,林诺发来消息,问我是不是和爸妈说了些什么,整整一天都在对她旁敲侧击,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我的心突跳了一下,告诉她没什么事,只是又被催婚了。林诺发来一个猫咪落泪的表情包,而后说:哥你放心,我和你统一战线,绝对会帮你保密到底!   不等我回复,她又飞快发来一条:对了,你最近和蒋老师怎么样了?   手指停顿在屏幕上方,打出一句‘挺好’,删掉,重新打出另外一句,又删掉,最终发过去一条平淡的回复:不怎么样。   林诺:?   林诺:哥,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我看着这两条消息,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有些嘲弄,问她:为什么这么想?   林诺回得很快,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反正不管谁对谁错,都是别人的错。我早就告诉过你,帮亲不帮理。不过蒋老师要是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哥你一定要告诉我。我马上找上小姐妹,拉一条横幅去学校门口,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控诉渣男,让他当场社死!   字里行间都看不出她曾经夸赞过蒋秋时的影子,说罢,又配上一张搞怪的表情包。   我忍俊不禁,这回不再是嘲弄,带些真实的动容,回复林诺:这么做之前先想一想,你哥我会不会先社死。   林诺立马回了张卖萌的表情包,应该是想不出什么糊弄人的话,企图蒙混过关。   其实她要是真的去这样做,我也不会拦着。蒋秋时已经给学校提交了辞职信,预计这周就能批下来,很快他将不再是一个老师。   他的心里似乎列出了一张清单,每完成一件事,就在上面打下一个勾。   去办公室搬东西的那天,我前去帮忙。东西并不多,丢去那些不需要的废纸和课本,只用了两个箱子就把所有物品装满。   相邻办公桌的王老师拿着个保温杯,可惜地说:“蒋老师,怎么突然就想到辞职了?之前都没有听你提起过。”   蒋秋时平和地解释:“最近身体不太好,反反复复,想要回家休养一段时间,把工作的事情放一放。”   “你年纪还轻,身体的问题可不能马虎,休养休养是好,等以后回来还有机会。就是你现在一走,班里那帮学生要很舍不得了。”王老师说。   蒋秋时抿唇一笑,“等新老师过去就能慢慢适应了。”   我听着他与办公室老师和煦地交谈,道别,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说不出的发闷。等和所有老师聊完,交接完工作,蒋秋时抱起纸箱,对我说:“走吧。”   “好。”   正午的阳光很好,操场上是零零散散跑步的学生,有的聚在树荫底下聊天打闹。几个男生互相争夺一颗篮球,躲闪,跳跃,欢呼声满是少年人的朝气。   蒋秋时望着他们,唇角不自觉露出一点笑意,很轻很淡,在这张冷色调的脸上短暂停留,而后徐徐熄灭。   我问他:“不去和学生道别吗?”   “不了,”蒋秋时摇了摇头,“孩子有时比大人更加敏锐。”   他收回目光,掩去一闪而过的落寞。我知道,他心里是想要那样去做,但或许出于遗憾,不知道该对学生说些什么,又或许只是不忍心欺骗他们。   我看着蒋秋时,鬼使神差地问道:“你当初为什么想要做老师?”   蒋秋时的目光凝住,仿佛陷入久远的回忆,轻而慢地开口:“最开始是受到高中老师的影响,因为他,我才对这个职业有了模糊的好感。”   “后来,我再也没有遇上过感兴趣的事情,成为老师便慢慢变成了一种执念,”蒋秋时偏头对上我的双眼,牵起唇淡淡一笑,“现在想想,这是我做过为数不多的正确决定之一。”   我的心微微一颤,忽略这点起伏,“这毕竟是你真正喜欢的事情。”   “不仅仅是这点。”他摇了摇头,镜片下沉静的眼底盛着淡淡的波光,在这样近的距离下明晃晃映入心底。   “遇上你也是正确的事情之一。”   --------------------   最终的结局是he,但是he之前需要一段缓冲的分别。今天晚上有加更 第102章   辞呈批下以后,蒋秋时的生活陷入了清闲的步调。   他没有呆在家休养,反而买了几盆绿植花卉摆在阳台,把我放在办公室的仙人掌也带去一并照顾。每次踏进房子,率先闻到的便是一阵属于自然的清香。   身体比之从前没有太大变化,所幸没有加重病情。穿上厚厚的冬衣外套,不至于让人联想到疾病之类的字眼,从外表看去,只稍显得过分清瘦,疏冷。   他提起过一次邵琴。在饭桌上,结束上一个日常话题,毫无征兆地开口:“下周我会去一趟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   我举着筷子,愣了很久,才听到他继续说:“等把事情处理好,一个月以后就能拿到离婚证。”   “......好,”我点点头,撇开眼,沉默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就不陪你过去了。”   蒋秋时的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要说话,没有开口,最终换为一声不轻不重的‘嗯’,消散在耳边。   我想,那张清单上的空格即将被一个个红勾填满。   “林曜,楼下有人找你。”   韩可拿着一杯咖啡,路过我的位置时停下敲了敲,“不要忘记了。”   我从工作上抽回思绪,怔了两秒才想起回答:“好,谢谢。”   “不客气。”   有人……找我?   匆匆结束手头上的工作,我拿上外套离开工位,按下去向一楼的电梯。   顾鸣生吗?不可能,他这段时间很忙,抽不出时间,更何况他从来不会在工作时间找我。   那会是谁?   直到走出电梯,盘踞在心头的疑惑也没有得到解决。   电梯门朝两边打开,我第一眼就看见一个身着西装的精英范男人。他戴着副眼镜,低头看表像是在等人,发现我时好比锁定目标,动身走来。   最终停在我的面前。   “您好,请问您是林曜,林先生吗?”   我迟疑地看着他,“是我,有事情吗?”   男人礼貌地说:“我们老板找您有事情,方便现在过去聊一聊吗?”   “你们老板?”   “他姓杜,您应该认识他。”   心突突跳了两下,我压下翻涌起的骇浪,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说:“他现在在哪里?”   男人明白了我的答案,侧过身走在前方,“我给您带路。”   低调的商务车停靠在路边,在车水马龙的街道里显得并不突兀。我的心底腾起一个念头:这次终于不是骚包的跑车了。意识到这点时,有些可笑地摇摇头,站停在车前。   透过特殊的玻璃,只能倒映出自己的脸。我没有来得及做什么,车窗便得到感应般降下一点,露出坐在里面的杜宇琛俊美的脸。   “好久不见,林曜。”   他勾起一个熟稔的笑,自然打破了隔阂,像个老朋友一样邀约:“要上车坐坐吗?”   我抿着唇,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思来想去谨慎地回答:“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杜宇琛叹了一口气,格外浮夸,一看便能发现他藏在眼底的真实戏谑,“你要是真的不想坐进来也没有关系,我有一些关于顾鸣生的事情想对你说。内容很长,很复杂,有关隐私,如果你不介意以这种不舒服的站姿听完全程,我也不介意。”   他总能精准找到我身上的软肋,用隐晦又强硬的语言一点点击垮。   我对上杜宇琛坦荡的神情,片刻后没有坚持住,沉默地坐进车里。   车门轻轻关上,这个密闭的空间里除了杜宇琛身上古龙水的味道,还有后座一束玫瑰花散发出的香气。他大概是看见我脸上古怪的神情,忍不住一笑,“你放心,不是给你的,和你聊完后我还有事情要办。我知道你也有工作,我们就长话短说,不耽误彼此办事。”   他每一声咬字都格外暧昧,在拉进距离的同时让我升起一点不适,撇开话题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到底是什么事情?”   听到询问,杜宇琛没有再像刚才那样不正经地扯东扯西。他压下一点笑容,给风流的五官添上一丝难得的严正,“林曜,你知道顾鸣生最近出了什么事情吗?”   我涌上一丝不太好的预感,尤其在这样有限的空间里,面对突然变得陌生的杜宇琛。   “他和我说过工作上出了一点问题……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一点问题,”杜宇琛重复这句话,似乎很是无奈地勾唇一笑,“的确是个不错的理由,但事情的原委还是由你自己判断吧。”   他取过身边的平板,停留在微博页面。屏幕的光映入眼底,我接过以后,身体的温度随上面的每一句话逐渐变得冰冷僵硬。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完全部的。   直到读完最后一行字,闯入下方数不清位数的评论和转发,我已经不敢往下翻看,浑身如坠冰窖。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杜宇琛全程没有出声,待我看完后才缓慢回答:“几个星期以前。微博刚爆出来的时候公司就开始公关,虽然现在进入了冷却期,但他失去的信誉已经无法挽回。”   我抬起头,控制不住地失声反驳:“可是这上面的事情都是胡编乱造,根本不是实情。顾阿姨根本没有破坏别人的家庭,她才是被骗的那一个,顾鸣生也根本不是什么私生子,他是受害者。还有什么不尊重工作人员,迟到耍大牌......这些明明都不是真的。”   杜宇琛说:“我知道,可是媒体喜欢起爆炸性的标题,群众喜欢看狗血的伦理事件,舆论的危害已经在这条微博发出去的一瞬间就造成了,再怎么洗白也不可能恢复一开始的干干净净。”   我拿着平板,十指连着心一同发冷,低声呢喃:“他从来都没有告诉我这些......”   “他没有告诉你的事情应该还有很多,”杜宇琛望着我,“更何况,这条爆料的内容并不全是假的。”   “......什么?”   “十七号的晚上,他有一场采访正在录制,工作人员和机子都已经准备就绪,他却毫无征兆地罢工,没有给出任何理由,离开了现场。”   杜宇琛看着僵滞住的我,声调透着不同寻常的冷。   “他不尊重工作人员的劳动成果,不对自己的工作负责,这就是耍大牌。我已经问过他,但他没有解释。不过我猜,那天晚上他是过去找你了,对吗?”   “我......”   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只能听到耳边雷鸣般的心跳,哑声说:“……我根本不知道他那天晚上有工作。”   小楠不是说过他有空吗?   顾鸣生不是说经纪人给他放了假吗?电话打过去的时候,他不是毫不犹豫地就驱车赶过来了吗?   怎么可能是为了见我而扔下工作?   “这不可......”   话音还没有落下,就被杜宇琛打断:“我也觉得不可能,但事实就是这样,身为他的老板,我对他这次的做法很失望。”   杜宇琛的声音不轻不重,少了轻慢的调侃,蔓延出的冷峻压得我几乎无法抬头,“林曜,我在顾鸣生身上押了很多筹码,他既然拒绝走捷径留在我身边,我也不会强迫他发生什么,更不可能放弃他这棵摇钱树。感情和利益,谁都知道孰轻孰重,我以为顾鸣生也明白,所以才会把资源砸给他,放任他成长,没想到他却为你做出这种可笑的事情。你知道一场公关需要多少人力吗?他的名誉受损,原本谈好的合作品牌被对家捡走,只是这么一场小小的风波,损失的数字就需要花几倍的时间才能赚回来。更何况他现在还处在上升期,任何一个黑点都会带来无法预估的负面影响。”   他一字一句穿破冷凝的空气,砸在我的心上。   “林曜,这些话我已经和顾鸣生说过一次,现在再来告诉你,是因为我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心已经不在工作上面。你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吗?”   我动了动唇,无法出声,大脑早在杜宇琛说出上面那些话的时候彻底宕机。但我知道,这句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杜宇琛看着我,突然松下紧绷的肩膀,靠上椅背,十指交叉压在膝盖,从胸口发出一声轻叹:“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他这样执迷不悟。”   他话里并不带有恶意,只有真切的疑虑,感叹,仿佛真的不明答案。   事实上,我自己也不明白。   “从看见顾鸣生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有野心,也有实力,如果保持这份能力,他有机会飞到更加广阔的地方。我喜欢他对名利的坦率,也满意他为公司带来的利益,可是难得有一次,我看走眼了,”杜宇琛耸了耸肩,声音听不出讽刺与否,“感情使人失去理智。”   我收紧手心,指甲扣进肉里,感知迟钝几秒才传来一阵刺痛。也许是先前的起伏太大,在这一刻反而出奇的冷静:“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有时间我会和他好好谈一谈。”   杜宇琛似乎满意这句回答,重新对我展开一个笑容,柔和了车里冷肃的气场,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我的肩膀,“我也不是在逼你做决定,毕竟我要的答复很简单,他是想要从原地爬起,走上圈子的顶峰,还是想要为你放弃事业,停在原地止步不前,都取决于一句话。面对其他艺人我可没有给他们选择的耐心,不过看在我好歹喜欢过他那张脸的份上,就给他一个特例,你觉得这个选择怎么样?”   我难道还可以说出反驳的话吗?   下车以后,杜宇琛对我颔首笑了一下,作为离开的信号。我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汽车的影子,才骤然有一种回到现实的失重感。   手机时间显示这场谈话只用去短短二十分钟,的确像杜宇琛说的那样,长话短说,字字诛心。   我打开顾鸣生的联系界面,没有任何思考,给他发过去一句话。   :有空吗?我们谈谈。 第103章   “小曜,怎么不开灯?”   顾鸣生关上身后的门,挡住涌进来的冷气,直到他出声的这一刻,我才意识到天已经暗了下来。   他没有继续纠结这点,摘下口罩露出一个自然的笑。把脱下的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取出拖鞋换上,对这个家已经比我都要熟悉几分。   我看着他做完这些,尽可能放轻声音,不让他察觉出异样,“你今天不忙吗?”   “事情已经处理好了,”顾鸣生抬起头,眼中陷出星星点点的柔软,“本来准备晚点再告诉你,没想到反倒被你抢先了。”   我心底翻涌着道不明的躁动,没有接过话。   要要迈开步子,过去蹭了蹭顾鸣生的裤腿,及时阻断这场即将蔓延开的沉默。   前段时间顾鸣生经常过来,小猫在相处中熟悉了他的气息,发出一点依赖的叫唤。   “想我了?”   顾鸣生弯腰抱起他,挠了挠小猫毛茸茸的下巴,嘴角噙着抹温柔的笑意,坐下沙发,“后面一段时间我不会再那么忙了,你有什么事情可以......”   “我已经全都知道了。”   我没有听顾鸣生说完,打断了他的话,说不清是害怕心软,还是只为直击主题。从这个角度看去,顾鸣生脸上的笑容稍有凝固,淡了一些,在眼下转瞬即逝。   “知道什么?”他问。   我注视着继续装傻的顾鸣生,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收紧。瞥开所有不必要的细枝末节,“今天杜宇琛来找过我了。”   顾鸣生面上的温情在刹那间剥离,仿佛撕开干净的外壳,露出杂乱的内里。他嘴角的弧度不变,唯有眼底覆上一层冰霜,骤然之间无比鲜明地透出一个讯息,一种沉意。   我心中怀揣着的最后一丝侥幸,消散殆尽。   “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这句话分明是问句,顾鸣生却没有用询问的语气,反而冷静至极。   当这种冷静化为无形的压力融入空中,坠在心上,我忍不住扯出一个笑,对上他闪动的神色,“顾鸣生,你为什么不肯把事实告诉我?为什么我还要从别人嘴里才能知道关于你的一切?”   顾鸣生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这段询问对他而言似乎过于锋利,在沉寂中压平嘴角,生硬地重复:“小曜,他都和你说了什么?”   我胸口堵着一团莫名的火气,蔓延到五脏六腑,无头乱窜,“你瞒着我的所有事情他都说了,多到数不清楚,要我一件件复述给你听吗?”   这种怒意,我也不知到底从何而来。   顾鸣生褪去一丝血色,唇轻微翕动,没有吐出任何话。我第一次看他露出这种称得上空白的表情,像平地塌陷的高楼,失去方向的困兽,走近我之后,单膝跪在面前,与试图躲开的我极力对上视线。   “小曜,不管杜宇琛和你说了什么,都不要相信。事情发生的时候,你还没有处理好和蒋秋时的关系,我不想你再担心,所以才选择了隐瞒。现在风波已经过去,我本来打算今晚就告诉你,可是我不知道他会过去找你,”他深深望着我,一字一句清晰不已,“小曜,对不起。”   “其实你根本没有打算告诉我,对不对?”我压下喉咙间涌上的涩意,讽刺地笑了,“顾鸣生,我知道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我没有资格这样问你,可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赌的那个结果又是什么?”   “我以为你明白。”   顾鸣生的声音里夹杂太多隐忍,深沉,释然,这些复杂的心绪。   “当我那晚过去找你,我就以为你已经明白了。”   我忍不住发笑,涌上一点不明所以的可悲,“你什么都不说,我能明白什么?”   他的脸庞离我很近,能看清随呼吸轻颤的纤长睫毛,那双倒映出影子的透彻眼底,翻涌起难以言括的动容,在琥珀色中画上浓郁深谙的一笔。   “林曜,很久以前你对我说过,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要因为现实而放弃心中真正重视的东西。”   顾鸣生唇中泄出我的名字,一声完整的,遥远的低吟。   “当时我觉得你太天真,这个选择太奢侈,它永远也不可能发生在我的身上。可是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经常质疑自己,这种生活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原来我可以肯定地说出‘是’,但是现在我不能确定。把你从身边逼走,让至亲的人受到谩骂,一举一动都暴露在极端的夸赞和诋毁中,这比我想象中还要困难。”   顾鸣生竭力压下起伏,仍然没有藏好一丝颤动。   “小曜,我不是圣人,我也会动摇,犹豫,贪心和幻想。获得掌声的时候,我会想到和你在一起散步的晚上,被恶意诋毁的那段时间里,我不敢接起电话听见妈的关心。我当初在心里发誓,要给她更好更幸福的生活,可是现在她受到的全部伤害都是来源于我。”   我的心被一只大手紧紧揪着,揉捏成各种难以呼吸的形状,“顾阿姨不会怪你,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你能控制的。”   “我是在怪我自己。”   顾鸣生嘴角的肌肉向上拉扯,成为一个不伦不类的,失败的笑,“我第一次后悔是在你离开的那个晚上,第二次是在收到满屏谩骂的时候。他们根本不在乎事情的真相,没有任何理由,可能只是在现实生活中遇到不如意,只是因为恰好看到了我,就把所有负面情绪隔着网络发泄出来。我原以为自己有能力保护好身边的人,可是在真正面临的那一刻,我却连一句反驳都不能发出。”   当那些言论隔着屏幕映入眼底,我根本不敢想象顾鸣生看到这一切时的心情。   甚至在面对我时,他都不会轻易提起这个话题。那是一道禁忌,是心底的伤疤,永远无法熄灭的恨。   可是因为恶意,因为一些可笑的理由,这条伤疤被赤裸裸地撕开,放在千万人眼下,被强光照耀。谁都可以路过,谁都可以看去一眼,或是驻足停留,或是拿起刀子再往上面划上一横,和身边同伴不痛不痒地讨论。   顾鸣生垂下眼睫,挡去一闪而过的湿润暗色,沉声伴随胸腔的振鸣。   “小曜,我曾经做了一个很失败的决定,你说的没错,我不喜欢演戏,不喜欢对所有人假笑,更不喜欢这份工作和这样的生活。我活得快要不知道自己本来的样子,直到重新看见你的时候,才感到活在现实当中。”   我紧紧咬住唇,想要说出安抚的话,但刮及脑中所有词语,对顾鸣生来说都太过苍白无力。   “我原来做过一个假设,你也许不记得了,”顾鸣生对我说,“如果我愿意放弃现在的一切,退出娱乐圈做回一个普通人。我们就像从前那样在一起,不做朋友,也不做情人,认真地在一起,你愿意吗?”   他单膝跪在身前,掌心陷入沙发软垫,琥珀色的瞳孔好比世上最昂贵的宝石,凝望我时折射出胜过一切的光芒,来自漫长的岁月中层层叠叠的涌动。   我不敢与顾鸣生对视,害怕被其中的锋芒刺伤。绷起身体,试着张开唇,又合上,反复几次,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鸣生......”   叫出他的名字,是我此刻能做到最大程度的答复。   他说:“小曜,这就是我要赌的结果。我已经做好决定,等结束手上的工作就正式退出娱乐圈。你不用自责,这个决定不仅是因为你,更是为了我自己。”   纷乱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句话,‘他有机会飞到更加广阔的地方’。轰的一下,我被复涌上的沉痛压得难以呼吸,“你真的做好决定了吗?留在娱乐圈里,获得更好的发展,这不是你一开始想要的未来吗?”   顾鸣生抬手碰上我的脸颊,指尖的温度传递而来,融化冰冷,凝滞。指腹轻轻摩挲,从颤动的胸口中发出一声喟叹,“可是那样的未来没有你。”   我听到震耳欲聋的心跳,好像第一次认识顾鸣生,看到他内心真正的挣扎与决策。那架天秤在两端反复地倾斜,最终停留在心所指向的方向,彻底不动。   “顾鸣生,我不知道,”我说,“我没有办法给你答案。”   亦或者,我不敢给他答案。   无论此刻我说什么,顾鸣生的眼底都盛着不变的温柔,“小曜,我不会逼你,你只要知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这里。所有人都有可能离开,只有我不会。”   这句带有某种意有所指的话直直刺入心底,我失神地看着他,很久都没有找回思绪。顾鸣生倘若未觉地撑起身,携带着一缕熟悉的木质香,萦绕在身侧,在我的额头印下一个柔软的吻。   一如既往,一往深情。   “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等你做出决定。希望下一次,我能听到你肯定的答复。” 第104章   我曾无数次希望顾鸣生做出抉择。   当这一天真的到来,他走到我面前,撇去一切外因,以笃定的姿态说出所有真话,我涌起的念头却是彷徨失措,想要逃离。   他说这个决定是为了自己,不需要我自责。他说他会给我时间,把一切都处理好。   真的是这样吗?   我被顾鸣生的气息无声包围,唇触到肌肤的那一刻定格在永恒,像回溯到一切开始之前,恍惚着闪过画面。我紧紧攥住顾鸣生的衣角,以此作为回答。   有些事情谁都不用开口,早已心知肚明。   阴雨在燕城连绵两日,蒋秋时办理离婚手续的那天,难得放晴。   我没有忘记自己说过的话,留在家里。心情和外头灿烂的阳光全然相反,被道不明的迷惘与空落填满,好像即将要离婚的那个人不是蒋秋时,而是我。   他发来短信,说处理好手续以后再去医院配药。我看了两遍消息,回道一个‘好’,他没有答复,可能正在忙。   最终我还是食了言,寻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说服自己——我只说过不陪蒋秋时一起过去,却没有说过结束后不来接他。   临近年底,来到结婚离婚的淡季,工作人员坐在窗口前,瞥见我是一个人过来后什么也没有问。   我准备再给蒋秋时发一条消息,还没有打开手机,高跟鞋踏在瓷砖上的声音就由远及近传来。   邵琴披了一件风衣,波浪卷随走路的动作摆动。她看见我时没有停下脚步,脸上的表情和上次见面时一样的冷傲,高高在上。   视线在空中碰撞几秒,我说不清是怎样一种复杂的感觉。她勾了勾抹着正红色口红的唇,带些讽刺的意味,移开目光,挎着包离开了民政局的大门。   什么都没有说,已经把所有话道尽。   蒋秋时净身出户,婚后的共同财产都给了邵琴,唯独留下一栋房产,是他如今住着的地方。   我至今仍然记得第一次走进这里,看到一尘不染的家具,空空如也的冰箱,涌上来的错愕不定。   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就应该察觉到这些随处可寻的不对劲。   “买下这个房子的不久后,父亲就病倒了,后续的计划被打乱,这里也就慢慢搁置。除了你,没有任何人来过。”   蒋秋时解释说。   不知怎的,耳边响起他把钥匙给我时清晰而笃定的一句话——‘它永远都会是你的’。   也许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想到了如今的一切。   十二月将至。   蒋秋时的身体一如往常,不算好,但也没有恶化。我松懈下一口气,腾起些自私的期盼,或许奇迹真的会发生在他的身上,或许越不希望什么,就越容易得到什么。   拿到离婚证的第二天,蒋秋时下厨做了一顿晚饭。我已经很少让他忙碌,担心他的病,担心很多其他。但蒋秋时一旦强硬起来,我怎么都拗不过他。   他煮了一碗热腾腾的白菜粉丝汤,烧了红烧鲫鱼和扁豆炒肉,顺了我的喜好,口味偏重。蒋秋时尝了一点便放下筷子,撑着下巴看我,清瘦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好吃吗?”   我点点头,“好吃,就是刚才看见你切菜,我总怕你一个不留神又伤到手。”   蒋秋时安静两秒,轻飘飘地说出一句话:“其实当时切到手,是因为想到了你。”   我愣了一下,连筷子里的菜重新掉回碗里都没有察觉。   “现在你就在身边,所以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眼底的光随话音柔软一点,隔着桌子的距离,似乎看到很久以前的画面。我的心突跳了两下,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原因,弥漫开一种别样的滋味。   吃完晚饭,蒋秋时在我的监督下吃完药,问我要不要看电影。我想起上次没有来得及看完的文艺片,于是点点头,重新点开播放,和蒋秋时靠坐在沙发上看了起来。   内容其实很平淡,几句话都能概括完全,但或许是镜头太美,音乐又渲染得恰到好处,等看到结局,我才发现眼眶有些湿润。   “上一次我说错了,这是一个好结局。”   蒋秋时低声开口,不知什么时候覆上我的手,熟悉的气息贴近耳畔,让人安心,“至少他在剩下的生命里,获得了一个人的爱。”   我感觉胸口涨得不能呼吸,“这样也可以算好吗?”   “我认为是,”蒋秋时牵起唇,望着我轻声而笃定,“林曜,我们也会有好的结局。”   我更宁愿他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说出这句话。   蒋秋时太隐忍,太克制,也许是从前把旁人想象不到的苦都吃尽了,到最后的磨难面前,他反而不愿意将痛苦的那一面展现给我看。   我对他提不起脾气,最多每天让他吃一点东西,按时服药,再旁敲侧击地询问他对医院的态度。蒋秋时往往不会拒绝我的要求,直到有一次,他吃完饭后把自己锁进卫生间,无论我在外面怎么询问敲门,里面都只响起唰唰的水声。   等门被打开,蒋秋时似乎没想到我会一直站在外面,嘴唇被擦得泛红。他沉默两秒,很轻地说出一句:“抱歉。”   我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压下起伏的胸口,“……胃还难受吗?”   “现在不难受了,”蒋秋时将我抱住,嗓音低低靠在耳边,安慰的姿态,“林曜,我不想让你看到那样的我。”   我想起上次他不小心打翻碗筷,弄脏衣服,原来也是为了以水声作为掩饰,藏去所有狼狈。   他不愿意把残酷的现实暴露在明面,作为最后一丝尊严。   温度骤降,蒋秋时穿上了我送他的那件大衣,当时穿还合身的衣服,现在却有些大了。   今年的预报没有提到降雪,看不到去年那样的美景,有些遗憾。   我心底规划着跨年的活动,说来好笑,从前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节日,这次却想抓紧所有时间,和蒋秋时看看剩下的风景。   但这次奇迹没有降临,我来不及把想好的计划告诉他,蒋秋时再一次进了医院。 第105章   起初没有任何异样,当我发现不对劲时,蒋秋时已经连走动都变得艰难。   他仍然是那副平淡的表情,掩去所有波动,只有将声音放得很缓很轻,每一下呼吸,都微不可闻地颤动。   “林曜,我的胸口好像有一点疼。”   他口中的‘一点疼’,换来直接倒下,住进医院的结果。   “癌细胞已经出现了骨转移,如果再不住院化疗,后面的时间不多了,”医生解释完,摇了摇头,“要是病人不愿意配合,我们也没有办法。”   这些话清晰涌进耳里,挤压着心脏,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吃药也不行吗?”   医生说:“药只是辅助,不化疗不手术,这样下去就算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蒋秋时穿回了那身病服。他躺在床头,紧闭双眼,黑发静静垂在耳侧,脸色白得像是一张纸。   窗外的阳光很好,照进来,却没有临到蒋秋时的身上。我推开门看到这一幕,医生的那番话又重新席上心头,敲击着耳畔。   他似乎被动静弄醒,眼睫颤了颤,睁开眼时露出一点柔和,“医生说完了吗?”   我关上门走进去,拿过椅子坐在他床边,“说完了。”   “严重吗?”   我动了动唇,一瞬间想要找到其他更缓和的话语欺骗蒋秋时,可是对上他清冽的双眼,这些念头全都缓缓沉下,“......医生说是癌细胞的骨转移,需要化疗。”   蒋秋时像是早有预料,垂眸安静几秒,“等过两天我就办理出院。”   “蒋秋时,医生说了,想要缓解病症只能住院化疗,吃再多的药都没有用,”我极力压下紊乱的呼吸,几乎带些央求,“你为什么不肯试一试?”   他安抚似的握住我发冷的手,掌心其实比我还要凉上几分,好像轻轻一折就会断,“林曜,我已经做好决定,不会再改。”   我紧紧扣着自己的肉,不让声音泻出狼狈的哭腔,“可是我不想再看你这样痛苦下去……蒋秋时,我害怕。”   “治疗只会将痛苦延长,”蒋秋时望着我,沉缓的声音像是来自很遥远的地方,“林曜,当你再看见我发病的时候,就在心里告诉自己,马上就会是解脱了。”   他马上就可以解脱,但是我呢?   蒋秋时只在医院住了两天,医生这回没有再委婉地劝阻,而是直接把最坏的结果告知了蒋秋时。听完所有,他安静半晌,答案仍然和开始一样。   跨年那晚,我陪蒋秋时留在家里,出于考虑没有选择出门。他的身体已经禁不起一点折腾,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吹了一点冷风,后面两天就发起低烧。我原本想陪他再去一次医院,没有说服蒋秋时。   “我不想闻到病房里的味道,”他掩唇咳嗽了几声,低声说,“林曜,你就让我任性一次,好吗?”   我狠不下心。   夜里我没有走,和蒋秋时睡在一起时睡眠变得格外浅,心神牵挂他的一举一动。   半夜被动静弄醒,我睁开眼,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人,黑暗中能看见蒋秋时蹙起的眉心,额头上覆着一层细细的汗,但他没有醒,似乎在呓语什么。   “林曜......我好疼......”   我抱住蒋秋时,掌心碰到他单薄的脊背时像是触电一样,轻轻地顺着,“没事了,我在这里。”   蒋秋时把什么都忍着,只有在毫无意识的时候才展露出脆弱的一面。他靠着我,肌肤传递来的体温很凉,小幅度颤动着,呼出的气息不稳地洒在耳侧,刺到心里。   “林曜,林曜……”他在叫我的名字。   “我去给你拿止痛药。”   蒋秋时不知道听没听见我的话,在我准备下床时紧紧拉住我的衣角,模模糊糊地吐出一句声音:“你不要走......”   我的心霎时软了下去,重新回到床上,承受住那些无力的害怕与担忧。蒋秋时像是找到安心的源泉,紧紧将我抱住,断断续续在耳边念了很久梦呓,听不清到底是什么内容。   低烧持续了三天。恢复以后,蒋秋时的精神状态好上了一点,终于可以出门走动,肋骨也没有再疼。   他陪我一起去超市购买年货,今年的除夕来的早,一月底就要回家过年。我问蒋秋时准备怎么安排,他似乎陷入思考,摇了摇头。   “我不过除夕。”   我意外了两秒,很快就找到合适的理由,“在国外的时候不过吗?”   蒋秋时说:“回来以后也没有过过。吃团圆饭只是为了完成两边的任务,那样不算作过年。”   我明白他的意思,涌上一些复杂的难受,对他说:“那今年我陪你好好过。”   “你不是要回家吗?”   我只犹豫了两秒,“没关系,我可以和妈说一声,反正我往年都会回去,只差这一次,他们不会怪我。”   蒋秋时注视着我,眼底容扩太多深沉的情意,最后化为一句低声的言语:“谢谢你,林曜。”   妈那边的解释还算顺利,我拿出工作加班的理由,并且保证初三初四一定回家,她念叨了几句,没有再多问。林诺倒是一下子就猜到原因,控诉了我这个见色忘妹的‘叛徒’,顺带提前讨要红包,求人的时候,倒是一点不见刚才霸道的口气。   我给林诺转完红包,想到应该也得给蒋秋时包一个,不过红包里装的不是钱,而是我之前托赵泉买的平安符。他前几天和女朋友去寺庙烧香,问我要不要帮带个平安符或是串佛珠,都有大师专门开过光,很灵验。我往常最不相信的就是这些说辞,但收到消息时还是让赵泉带了一枚,传说中很灵验,开过光的平安符。   蒋秋时收到后就戴在了身上,或许真的灵验,又或者是心理作用,病情似乎在逐渐平息,好转。我下班后过去找他,发现蒋秋时买了一点饺子皮和肉馅,说要给我包一顿饺子,作为平安符的回礼。   我忍不住好笑,“还有三个星期就到除夕了,干什么那么着急?反正等到那个时候还要吃一顿饺子。”   他说:“我怕等到那个时候,就没有机会亲手包给你吃了。”   我刚刚扬起的笑容有些勉强,消减了几分,“你不要说这种话。”   蒋秋时声音淡淡,仍然透着让人安心的氛围,却让我心底堵得发慌,“林曜,我清楚自己的身体。”   我没有接话。   这顿饺子最终是由我和蒋秋时一起完成。他第一次包,开头两个手法生疏,等我给他示范了一个,第三次就能模仿出九分像。到后面几乎不用我动手,他就包完了一整盘个头饱满圆润的饺子。   或许是因为自己动手,富有别样的意义,蒋秋时难得吃下了一整碗,没有剩下。我提着颗心,担心他又会像前几次那样吐出来,但好在这场担忧没有化为现实。   他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水珠顺着脖颈划落到敞开的领下,许久没有晒过太阳的肤色与白色的浴袍都相差无几。我替他吹干头发,柔软的发梢顺过指尖,很舒服的触感。   “今天的药吃完了吗?”   “吃完了。”   我又惯性地问道:“胸口还有没有疼?”   自从上次的情况以后,我知道蒋秋时不会主动交代病情,于是改为主动询问,慢慢就成为了下意识的习惯。   蒋秋时摇了摇头,转头对上我的眼睛,低声说:“不疼,就是药有些苦。”   我意外地停顿一下,印象里,蒋秋时从来没有说过这种称得上示弱的话。他撑起身子,靠得离我近了些,没有镜片的遮挡,可以看清那双倒映出我影子的沉静眼眸,在对视中轻轻吻住了我的唇。   一切都很安静,他轻微地呼吸。我维持住先前的动作,没有反应过来。   蒋秋时捧住我的脸,一点点加深了这个吻,等分开时他已经将我压在床上,本就松垮的睡袍被扯下一点,露出胸膛。   我呼吸一滞,想要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现在不苦了。”他说。   他再一次低头吻上来,我别开脸,唇落在了脸颊上。我抵住蒋秋时的肩膀,触碰到那片肌肤时有些发热,平复气息将话说出:“蒋秋时,你别这样。”   蒋秋时眼底的波动似乎黯淡一瞬,抿着唇,撑在身边的手慢慢握紧床单,“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没有,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下意识放软声音,“你早点休息,别太累了。”   蒋秋时这一次没有给我躲开的机会,他又堵上我的唇,另一只手慢慢解开衣服的扣子。气息与沐浴露的清香包裹住我,想要推开,却怎么也拒绝不了他温柔的攻势,逐渐迎合起这个吻。   “林曜,我把自己洗得很干净,”蒋秋时凑近我的耳边,细细吻着,“不要嫌弃我,好吗?”   “我不是......”   他也许不想听到后面的话,将所有声音融入唇齿缠绵的交融里。我抓着蒋秋时的浴袍,紧紧地,没有推拒。   我不是不愿意接受,而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答应蒋秋时,要如何面对这场没有答案和结果的关系。   他在我耳边说了很多很多话,但是在纷乱的余韵中,我只能记清几句破碎的单词。蒋秋时紧紧抱着我,到最后所有话都变成了一句我爱你。他好像哭了,眼泪落在我的脸上,脑后的枕头上,分不清是我的还是他的。   “林曜,我爱你......”   我记不清他将这句话念了多少遍,直到意识模糊,都能在梦里听到一声声隐忍而深切的回响。   恶劣的变化是突如其来的,没有一点征兆。像是去年的第一场雪,我只知道它会来,却不知道真正来临的一刻,会是怎样的心情与画面。   蒋秋时彻底无法进食,无论吃下什么,到最后都会吐出来。身体已经对止痛药产生抗性,哪怕加大剂量也没有任何缓和的作用。   马上就是除夕,大街小巷都放着喜庆的音乐,挂上鲜艳的灯笼。蒋秋时终于没有抵挡住我的恳求,住进了医院。他拒绝手术和化疗,医生开出保守的治疗方案,才终于肯点下头。   他还抓着机会翻出从前的事,因为虚弱而放轻声音:“我当时说过,如果等到除夕,就没有给你亲手包饺子的机会了。”   我捏住自己的掌心,以疼痛扼制住眼泪,尽可能扬起一个笑容,“行了,你好好休息,少说点话。”   蒋秋时牵住我,很紧,很用力,唇动了动,又问了一遍:“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我摇头,一直摇头,“不会,很好看。”   “林曜,你不用骗我,我站在镜子前都要认不出自己了,”蒋秋时说,“如果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时就是这个样子,你是不是不会喜欢上我?”   “别乱说,我当然喜欢你,”我俯身吻了吻他微凉的唇,“我会一直喜欢你,蒋秋时。”   蒋秋时眼底泻出一点温柔的笑意,像是融化的雪,无声无息淌进我的心底。我一直都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除夕夜的前一天,妈又打来电话,问我是不是真的不回来了。我站在医院门口,冷风刮过脸颊,一声声应着,突然听到那头叹了声气,犹豫地开口:“曜曜,你上次说的那些话,妈都回去想过了。”   我回过神,捏紧手机,“……什么话?”   “就是你说如果一辈子都不结婚的问题,我后来和你爸商量了一下,也问过诺诺,她可是很支持你,一直凑到我们跟前说你好话,”妈忍不住笑了,“曜曜,其实说到底,我和你爸想看你结婚,就是为了你的幸福着想,但如果结婚让你觉得不开心,不幸福,妈也不会逼你。现在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我问过你顾阿姨,她也告诉我,其实小顾老早就和她说了,以后不打算结婚。你顾阿姨看得很开,和我唠了一下午,我回去后想想觉得也挺有道理。曜曜,你放心,我和你爸不是那种老古董,之后的日子是苦是甜,都是你自己过,你自己健康开心最重要。别的话妈也不多说,免得你嫌我唠叨,等你工作不忙了,记得回家看看,你爸平时嘴上不说,这几天一直问我你是不是真的不回来过年,他还是很挂念你的。”   我张了张唇,拂过脸上的风似乎不再是那样刻骨的冷,听见胸膛里快速跳动的心,喉咙间挤出的一记略颤的音调:“妈......”   “好了,不说了,知道我和你爸的意思就好,晚点我还约了你顾阿姨打牌。你忙你的去吧,不用挂念我们,也别买年货了,去年买的都没吃完。”   电话在妈絮絮叨叨的声音里挂断,我站在医院门口,一股热流从心底迸出,彻底变得鲜活起来。我紧紧握着电话,转身走回医院,这一刻迫切地想要见到蒋秋时,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无比地,渴望地,想要见到他。   我推开病房,来不及进去,医生与成对的护士就推着病床上的蒋秋时涌了出来。医生看到怔住的我,出声道:“林先生,病人刚刚失去意识,血压心跳都骤降了下来,情况很危险,现在必须要急诊手术,你能联系到他的家属吗?”   “家属......”我像被闷头敲了一棒,乱成一团糟,“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医生严肃地说:“病人现在情况很不好,刚才大量呕血,多器官衰竭,你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如果联系不到家属,我们也会进行手术抢救。”   “林曜......”躺在病床上的蒋秋时发出一点细弱的呻吟,他放在被子上的手费力动了动,我连忙握住,随推向手术室的病床快步走动。   “蒋秋时,你感觉怎么样了?”   他动了动苍白的唇,想要扯出一个笑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对不起……我可能......没有办法陪你过除夕了。”   “不会的,你肯定可以好起来,”我颤抖地说道,眼泪像打开的闸门再也抑制不住,“蒋秋时,你坚持住,我们不是说好了下次要给你补一个更好的生日?还有那么多愿望没有实现,你不要这么自私,就当是为了我也不要放弃,好不好?”   他很慢,很艰难地点了点头,嘴角的血在惨白的脸上平添一抹死寂般的色彩。   医生把蒋秋时推进手术室,耳边是匆促的脚步声,层叠的交谈。‘手术中’的灯倏地亮起,一抹刺眼的红夺去了我的全部心魂。   我徘徊在手术室的门口,不清楚过去了多久,时间好像被彻底冻住,窗外的天逐渐暗沉。   不远处的高楼大厦亮起灯,楼下是形形色色的人,还有医院门口那棵槐树,光溜的枝叶落下最后几片叶子,在寒风中摇曳沉在泥土上,无声无息。   明晚就是除夕了。   --------------------   【正文完】   完结撒花!   这个结局是我写之前就构思好的,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阶段的结束,也是最好的结局。但是大家不用担心,之前说过会是he,也就是下一阶段,小曜和小陈重逢,和小顾重新开始。这些故事都会放在下一章的番外里。   后面还有之前承诺过的三个攻的第一视角番外,后续也会慢慢发,这个月内会写完。   最后就是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谢谢大家能陪我写完这个故事,无论是赞赏还是批评都非常感谢。对于作者来说,你们的评论和反馈就是我写下去的最大动力。   希望下本文也能有缘再见!悄悄告诉大家,最大的剧透其实一直都在文案里,“男友,情人,与白月光”,不是他们一开始的关系,而是他们的结局。 第106章 番外《五年》(上)   葬礼定在了春节过后。   清晨,天空下起连绵的雨。   我通知了蒋秋时的好友,从通讯录里找到他住在养老院的母亲。蒋秋时早在几年前就付清了后面二十年的费用,把母亲安排进里面,从此一次都没有看过她。   老人是被扶着来的。她哭得不能自已,跪在墓碑面前喊蒋秋时的名字。看到亲生儿子骨灰的那一刻,才彻底相信他离开的噩耗。   邵琴在旁虚扶住她,穿着一身黑色长裙,眼眶早已红了一圈,再也不见原先见面时的冷静,任由泪无声落下。   我站在最远处,像在看一场与我无关的默剧,看一场迟来的报复。这个两鬓斑白的老人像是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葬礼还在继续,我离开了现场,打车去到蒋秋时曾经带我去过的海边。遗体火化的时候,我要来了一小盒骨灰,很难想象,曾经那样一个鲜活的,夺目的人,到最后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盒子就能装下。   雨在半路停了,我站在熟悉的位置,把那一捧骨灰沿着栏杆洒向波涛汹涌的海里。如果能有下辈子,希望他可以像海一样自由,去到天涯海角,心之所向。   真正为自己活一世。   律师来过一次,带着蒋秋时的遗嘱与房子的归属权。他做到了最开始的承诺,这把钥匙永远的属于了我。   我没有再哭。火化,葬礼,带着蒋秋时的一部分洒向海里,做完这些所有事情,我都没有留下一滴眼泪。   在他病危的那段日子里,抢救室外煎熬的十个小时中,我已经将所有泪水流尽。当早有预料的悲伤笼罩而上,如同剐去心上的一块肉,由疼转为空洞与麻木。   蒋秋时的衣服和物品我一样没有带走,原封不动地留在他的房子里,摆在熟悉的位置。我有时会去到那里,躺在他曾经睡过的床上,感受已经所剩无几的气息,放空自己的心神。   他留下的东西很少,我替他收拾剩下的衣服时,不下心将装有那枚平安符的外套一起放进了洗衣机。等发现的时候,符上的绳结已经松开,露出里面白色的一角,我拿出来,是一张被水洗得皱巴巴,叠了很多层的纸。   展开后,仍然可以看见一抹清隽模糊的字迹。   ‘愿林曜平安健康,心想事成,前程似锦,长命百岁。’   我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哭,可我还是高估了自己。   当这些字一个个刺入眼底,心就好像手里潮湿的纸,轻轻撕扯就彻底崩裂。眼泪无法抑制地打湿整张脸,我想要叫出蒋秋时的名字,可是他再也不会给我答复。   他愿我心想事成,我唯一的心愿就是他能够回来。   一年的光阴从指尖流走,顺着我与蒋秋时的回忆,慢慢藏入记忆的闸盒。   我辞去了新闻社的工作,开始写一些文字,投稿给杂志和网上的公众号。这种自由的工作形式没有时间地点的限制,哪怕开始的收入并不理想,也没有多少失落可言。我只是想换一种方式生活,离开可以看到那盆仙人掌,想起蒋秋时的地方。   离职时赵泉挽留过我几句,依依不舍地说以后要常联系。他也的确没有食言,一有时间就找我聊天叙旧。第二年的时候,他和女朋友订了婚。   我久违的与赵泉见面吃饭,拿到婚礼请柬,他那张褪去青涩的脸上笑得和从前谈及女友时一样害羞喜悦。   “你们的动作也太迅速了一点,人家女孩子就对你那么放心?”我忍不住调侃他。   “这不是要提前把身份适应起来嘛,”赵泉清了清嗓子,咧嘴笑得一脸傻气,“已经三个月大了,再过段时间就要穿不上婚纱,她说提前把酒席办了,反正早结完结,人都不会跑。”   我的心蓦然软了软,在看到这样幸福的赵泉,和他即将建立的小家。只是两年的时间,好像一切都有了新的开始。   婚礼上,我给赵泉做了伴郎。顾鸣生也去了,是我带过来的‘家属’。临去前,我特意让他穿得朴素一点,不要抢新郎的风头。顾鸣生也的确放弃从前花里胡哨的打扮,换上一身简约的正装,没有任何装饰,单是站在那里就是人群中的焦点。   “哎,你是不是......顾,顾鸣生?”   仪式结束,一个参加婚礼的年轻姑娘认出了他,是新娘那边的朋友。她一脸做梦似的兴奋表情,“天哪,我看过你演的电视剧!超级喜欢你之前的那部……叫什么来着?和耿清清合作的那一部!我现在要签名还来得及吗?”   顾鸣生弯了弯唇,笑得如沐春风,“当然。”   姑娘没有带纸,就拿了餐桌上的纸巾让顾鸣生签,嘴里还在不依不饶地念叨:“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我妹妹是你的死忠粉,当初你宣布退圈,她还和我哭了好久。退圈真的是因为官方给出的那个理由吗?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到网上乱说。”   我听见顾鸣生边签名边自然接道:“对,拍戏太累,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可是这都两年了,也不见你复出。”   顾鸣生眨了眨眼睛,偏头看向观戏的我,“小曜,你觉得我什么时候复出合适?”   我一下子承受住两道视线,愣了一下,“……关我什么事?”   肩膀被顾鸣生的手臂轻轻搭住,他靠得近了些,萦绕上好闻的木质香,嘴角噙着抹淡淡的笑意,对那姑娘说:“你听到了,家里人不让复出,担心我受累。所以这件事还要往后推一推,或许再过个十年八年,你会在电视上重新看见我。”   姑娘拿过纸巾,愣愣出神,迟钝地‘哦’了一声,像是看到什么脱离思考范畴的画面,晕乎乎地回去了。   我回过头,发现她拿出手机激动地在上面打些什么,无奈看向扮无辜的顾鸣生,“你吓到她了。”   顾鸣生倘若未闻,夹了一筷子排骨放进我碗里,温柔地笑了笑,“小曜,这个味道不错,你尝尝,喜欢的话我回去给你做。”   自然地将话题转开。   他是在两年前正式宣布退圈,当时消息轰动一时,就连我这种不太关注娱乐新闻的人也从旁人嘴里听完了大概。   在这个浮躁的圈子里,红的人寥寥无几,而在当红时期宣布退圈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顾鸣生是这么多年来的独一份。   就算官方给出了解释,顾鸣生也将理由复述过一遍,大部分粉丝的态度仍然和这位姑娘一样——不相信。   虽然退圈,但有关他的消息过去一年才逐渐平息。有时走在路上,还会被路人认出。顾鸣生会大大方方地给他们签名,也有不少人像这个姑娘一样询问他退圈的真正理由。不过说来说去,都是官方给出的那个解释。   顾鸣生离开了娱乐圈,拿从前存下的积蓄重新拾起画笔。他本就是一个对自己格外狠心的人,加上有从前的基础,用了两年时间攻下服装设计,应聘成为了某个国际品牌的设计师。   说来也巧,他曾经还是个模特的时候,就接过这家品牌的平面拍摄。兜兜转转,在经历了不同的身份以后,终究又回到了曾经的轨迹。   我与顾鸣生的关系,或许不能再称之为关系,而是一种羁绊,断断续续地持续了这几年。发生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回想起来也都蒙上一层纱,谁都不戳破。   肉体与情感,谁能说前者中就不包括后者呢?   就像他很早以前说过,我们适合做朋友。无论是可以拥抱的朋友,能够亲吻的朋友,还是上床的朋友,都离不开最后那两个字。这是我与顾鸣生最舒服的相处状态,持续到了如今。   一转眼,蒋秋时离开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