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这件小事 作者:凌伊丶   文案   他和年长12岁的上司结婚了   辛榕在21岁这年,和自己的顶头上司邵承昀结婚了。   一纸合约明确了他们的婚前财产,婚后权责,以及一年后的离婚事宜。   辛榕以为自己才是那个连身带心赔得干干净净的人。婚后一整年,他和邵承昀之间谁也没说过爱这个字。   合约到期那天,辛榕默默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却被赶回来的邵承昀堵在了家门口…   深藏不露天之骄子攻x漂亮坚韧身世坎坷受   *契约婚姻,先婚后爱。攻受身份地位悬殊。   *攻前期比较渣,掌控欲强,嘴上不承认其实先动心。受有颜有个性,不是弱受。 第1章 这位是邵承昀,邵总   游轮顶层的餐厅阳光充沛,照着刚被擦得锃亮的甲板和栏杆。辛榕穿着笔挺的侍者服,匆匆从上面走过。   他进入这艘名为“丽星号”的游轮工作已有两年半了,因为做事勤勉,加之很受顾客欢迎,不久前刚刚升任领班。   几分钟前,一通电话打到了餐厅的吧台,也没说具体原因,只让辛榕去一趟经理室。辛榕没有耽搁,将手头的整理工作交给同事,立刻下了楼。   餐厅和办公区域之间隔着好几层客舱,辛榕一边穿过员工通道,一边回想着自己近来在工作上有没有发生什么差错,心里便隐隐有些不安。   游轮还有四个小时就将载着3000余名乘客起航,各个部门都在准备迎接大批客人登船。办公区域比起甲板餐厅那边安静了许多,辛榕停在经理室门前,深呼吸一次,然后扣了两下门。   来开门的竟然是经理本人。   辛榕微怔,祝经理却对他笑了笑,叫他,“辛榕,来得挺快嘛。”   辛榕的视线越过比自己略矮的经理,看到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在场。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坐在本该属于祝经理的转椅里,他身边则站了一个体态微胖的中年人。   辛榕长年在餐区做事,见惯了形形色色的客人,自认有几分眼力见。   皮椅中的男子逆光坐着,辛榕不敢冒昧与他对视,余光扫到几眼,只觉他眉目深邃锋利、神情冷淡倨傲,毋庸置疑是个地位在祝经理之上的人物。   辛榕愈发搞不清楚眼下的情况,小声地问,“祝经理,找我有事?”   祝经理让他进入室内,以一种此前辛榕很少听过的、十分客气的口吻向辛榕介绍,“这位是集团的邵总。这是邵总的律师。”   说完,不待辛榕反应过来,他转身看向办公桌后的男子,小心请示,“那邵总,您看…我就先出去了?”   办公桌后的男人挥了挥手,祝经理于是离开了办公室,留下辛榕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姓邵?辛榕心里揣测着又不敢确认,难道是集团的高层?   豪华游轮只是邵氏名下众多产业之一。辛榕平日里不爱听员工间的八卦,只知道老总裁半年前退休卸任,把公司交给了两个儿子接管。   辛榕都没敢往那两位继承人身上去想,那么高位的人,岂是他一个餐厅领班能见到的。   这位或许是邵氏的某个亲属吧?辛榕猜测。   微胖的中年男人走上前来,要和辛榕握手,“你好,我是邵总的律师,姓陈。”   辛榕这下更乱了,不明白律师到场所谓何事,他伸出去的每根手指都透着紧张迟疑。   陈律师一手握住辛榕,一手指着办公桌前的其中一把椅子,“你请坐。”   辛榕不敢坐,勉强沉住气,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说来话长。”律师盯着辛榕,口气公事公办,眼神却透出微妙,“不如你先坐下来,看看合约内容?”   -   邵承昀微微后仰入转椅,一手撑着桌沿,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办公桌那头正与陈律师握手的青年。   ——年轻,挺拔,模样挺出挑。不像个端茶送水的服务生,没那种低眉顺眼的气质。窗外的日光这一瞬间打在辛榕脸上,从邵承昀的角度看过去,辛榕的睫毛也扑闪着光。   辛榕转过身来,与邵承昀目光相接。   陈律师给辛榕拉开椅子,又对他说,“这位是邵承昀,邵总。”   邵承昀注意到辛榕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瞳孔缩了一下。   吓到了,邵承昀心道。他面上声色不露,仍然看着辛榕。   辛榕转开了视线,拿起桌上的那份合约,听着律师解释来龙去脉。   渐渐地,面对眼前的白纸黑字,辛榕生出一种抓不住的缥缈感。耳边的律师还在滔滔不绝,他想叫停却无从打断。   纸上的每个字他都认识,联系在一起却完全读不懂了。   辛榕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场平生最荒唐的梦:对面这个身价过亿的男人,要和自己结婚。   ——到底是谁疯了? 第2章 到我这间来   “大清早的,你们这是发什么疯?”   邵承昀站在客厅中间,面对突然登门的母亲和大哥,强忍住下逐客令的冲动。   邵家的长子邵仲麟站在母亲身后,冲着自己的亲弟弟邵承昀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也是被母亲林莺一通电话叫醒,硬是拽过来的,说是事关生死大事,不来不行。   邵仲麟比邵承昀年长五岁,行事素来沉稳,这时站在林莺身后给邵承昀使眼色,让他压压火,别跟母亲对着来。   林莺把一份资料塞到小儿子手里,如释重负道,“承昀,妈妈费了好大的劲,可算把人给找到了!”   邵承昀插不进嘴,低头扫了一眼资料,林莺还在兀自说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谁会想到这个能帮你逢凶化吉的贵人,就在我们邵氏集团内部。”   ——又来了。邵承昀以指节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   就因为他在出生时,不知被哪个相命先生的一句“三十三岁逢一大劫,恐伤性命”的断言,母亲林莺这两年没少折腾。   邵承昀本来在国外分公司干得好好的,年前被大哥以父亲病重为由叫回国。回到家中却见老两口精神矍铄健步如飞,请了一宅子的亲朋好友来给邵承昀接风洗尘。   邵承昀气得当场就要拂袖走人,被大哥大嫂好歹劝住了,说这场家宴主要是为庆祝父亲邵瑞退休,顺道欢迎邵承昀回家。   因为林莺担心邵承昀不肯回来,这才让长子邵仲麟出面去做恶人,骗了弟弟一回。   邵承昀一时心软,虑及父母已然年长,公司的事也是千头万绪,于是回国住下了。从此开启了他水深火热的生活。   据说要化解这个凶劫,最好的方式就是找个生于甲日甲时辰月,暗中有癸水生发印绶护身,且命带水金的伴侣结为婚约,方可令邵承昀险处逢生。此外还有些颇为严苛的生辰八字的细则要求,总之就像是要跟老天爷订制一个人类差不多离谱。   林莺这段时间为了找出这位“贵人”没少费周折,还勉强邵承昀去相过几次亲,搞得邵承昀大为光火,差点把父母的手机号拉进黑名单。   现在他手里拿着对方的资料,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母亲。   “这是个男的。”邵承昀说,半眯起眼睛,看着那张寸照。一度怀疑照片上的年轻男孩有没有成年。   “……我跟他结婚,你不要抱孙子了?”他又道。   林莺的视线也落在照片上,神情却并不显得沮丧,“你哥哥嫂子有小孩了,妈妈不催你,再说同性婚姻现在不都合法了吗?你也没时间讲究这个,妈妈近来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想起那次车祸有多惊险。”   林莺也不全是因为迷信风水师才这么着急替邵承昀张罗婚姻大事。   对于“命中大劫”的说法,她原本也只是半信半疑,想着把小儿子叫回国留在自己身边多些照应,求个安心就行。   可是自从上个月邵承昀过完三十三岁生日,接连遇上了几次意外,这些事故好像就是奔着他去的,避也避不开,伤害程度还在升级。   这下林莺便不敢大意了,动用了各种人脉,想尽办法去找符合生辰八字的对象。   一番周折下来,竟还真给她找着一个,凑巧又是邵氏内部的员工,就连林莺也觉得冥冥之中似有天意。邵承昀这一年的凶险都指望着这场婚姻来化解了。   昨天深夜她才拿到辛榕的个人资料,今天一早就叫上长子邵仲麟一同来说服邵承昀。   林莺担心仅凭自己不能说动儿子,指望着邵承昀还能听进兄长的劝解,尽快完成婚事,或许真就逢凶化吉了呢?   一个小时后,邵家的司机载着陈律师出现在邵承昀所住的高级公寓楼下。   邵仲麟走上前拍了拍邵承昀的肩,劝他,“公司也没什么要紧事,你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去看看吧,又不会少块肉。”   邵承昀连话都懒得说了,穿上西装外套,走过坐在客厅沙发里的母亲跟前,林莺又一次叮嘱他,“陈律师知道怎么处理,合同协议交给他办。你去见见那个小孩,把人带回来,以后至少要相处一年的是不是……”   邵承昀的思绪收了回来,正巧辛榕从文件里抬眼看向他。   “……邵总,您们真没找错人吗?”   辛榕说话时眉头紧皱,似乎对于一旁陈律师的连蒙带劝已经听不下去。   陈律师弯下腰,又把文件翻了两页,指着页尾一处需要签名的地方对辛榕说,“你在这里签名,表示认同以上条款。”   可是辛榕没接律师递来的签字笔。他看着邵承昀,眼神里有种与年龄不符的通透,“这不合适,邵总。”   “这忙我恐怕帮不了。”他又补上一句,说完把律师掀开的那几页纸又阖上了,推回原位。   辛榕的拒绝大约是陈律师没有想到的,办公室里倏然安静了几秒。   陈律师还要再劝,邵承昀先开口了。   “你说个价。”他就扔出来这么四个字。   辛榕可能没料到邵承昀这么直接,眼睛一下睁大了。   邵承昀脸上一点表情不带,就跟看一件商品一样看着辛榕。   “祝经理说你欠着一笔钱。欠债替你还了,每个月另给生活费,你现在可以提条件,让陈律师写在合同里。”   邵承昀惜时如金,不愿在这儿跟辛榕浪费时间。   人人都有价,无非高低而已。他想着最省事的方法就是立即谈拢价钱,把人带走了事。   辛榕嘴角抿紧了些,坐姿还是端正的。陈律师在一旁打圆场,说些“财产方面的约定合同里也有的,我还没讲到后面的附加条款”一类的话。   等到律师讲完,辛榕不接对方的话茬,恭敬却冷静地对邵承昀说,“邵总,我大概听明白你们的意思了。生辰八字什么的太玄乎,我估计您也未必相信。”   “对不起,不是钱的问题。这忙我实在帮不了,请您谅解。”   说完,辛榕就推开椅子站了起来。邵承昀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也抬了抬。   ——看着挺俊秀白净一小孩,没想到也是有脾气的。邵承昀这么想着,嘴角也勾起来一点。   他本来带着一股无名火登上游轮,现在见了辛榕十几分钟,火气快消了。虽然不清楚辛榕是真的不为所动还是欲擒故纵,抑或有什么别的缘由,但是邵承昀看着陈律师在一边吃瘪的样子,莫名觉得有点喜感。   他把陈律师叫住,示意他别再给辛榕施压。   辛榕趁着陈律师闭嘴的空隙,把自己刚坐过的椅子推回原位,然后退了一步,对邵承昀说,“邵总,餐厅那边还有事,旅客马上要登船了,我先去忙了。”   邵承昀仍然没什么表情,刚才那一点笑意也收敛了起来。   辛榕鲜少与这种权重者对话,他自己心里紧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邵承昀身上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强势得让辛榕不敢直面。   他把邵承昀的沉默当做是同意了,一转身,快步走出了经理办公室。   陈律师这边脸垮下来,有点为难地说,“邵总,这么一来我不好去跟太太交待。她还等着我给她回话。”   邵承昀拿起那份合约,手指弹了下纸页,淡笑道,“你让司机先送你回去,把祝经理叫进来,给我安排个房间。”   虽说大哥邵仲麟让他借此休个假,但是邵承昀上船时其实没有打算搭乘这趟五天四夜的海上旅行。   现在他的想法又有点变了。   反正人没带走,回家还得听母亲念叨。而且邵承昀也觉得脸上挂不住,怎么连个年纪轻轻的服务生都没搞定。   祝经理再次进来时,谨慎小心地赔着笑道,“邵总,我给您留了最好的套房。您看,还有什么要准备的?”说着,把一个装有房卡的小信封递到邵承昀手里。   邵承昀拿过房卡,说了一句,“去告诉辛榕,晚上别回他自己房间了。”   祝经理愣住,觉得这话头怎么接着都不妥。   邵承昀面不改色地说完了后半句,“到我这间来。” 第3章 进来吧   辛榕离开了经理室,从办公区域回到餐厅。一百多张餐桌上的小烛台、鲜花、点餐单什么的基本已摆放停当了。   各人手里有各人的事,都在埋头忙碌着。辛榕站在吧台边缓了缓,脸色有点白,脑子里闪回着几分钟前在经理室里的对话,越想越觉得自己得罪了上司,这工作怕是保不住了。   孟冬林蹲在吧台里整理水酒,一站起来就见辛榕站在边上,愣愣地出神,于是叫了他一声,“回来了?祝经理找你什么事?”   刚才那通电话打到了吧台,正巧是孟冬林接的。单独把辛榕叫去办公室,这事有点不寻常,可是辛榕做事情一向稳当,孟冬林也是知道的。   他们俩从小在一个家属院里长大,孟冬林比辛榕大几岁,一直挺关照他。辛榕读大一那年遇到些糟心事,没有在学校继续念下去,这份游轮上的工作就是孟冬林给介绍的。孟冬林想不出来,厚道如祝经理会有什么事刻意刁难辛榕。   一个女服务生经过辛榕身边,跟他点头打了个招呼。辛榕这张脸太好看了,在这层餐区里工作的女孩子好多都暗恋他,刚经过的女服务生就是其中之一。   辛榕也跟对方点了点头,然后像是回过神来了,简单回给孟冬林两个字,“没事。”   “没事?”孟冬林不信,隔着吧台往辛榕那边靠近了些,“特意叫你去一趟是为什么?”   辛榕没法实话实说,只能敷衍道,“就嘱咐了我几句,冬哥你忙吧。”   孟冬林还想再跟他说些什么,辛榕已经走到正对吧台的一张餐桌边,弯腰整理那个用餐巾叠出来的不怎么像样的龙虾。   孟冬林盯着他的侧影看了会儿,直觉辛榕是遇着事了。当下他没有再追问,心想着晚些时候遇到祝经理了要侧面打听一下。   -   邵承昀一件行李没带,就这么突然决定在游轮上住下来。   他说出让辛榕来自己房间的话后,祝经理一脸愕然,哑了几秒,问,“邵总,您这开玩笑的吧?他怎么也被您看上了……”   邵承昀听出端倪,挑了下眉,不答反问,“怎么?辛榕还被其他人看上过?”   祝经理给自己挖了个坑,一时找补不回来,支支吾吾地,“你看他那模样,难免也有客人对他感兴趣的。”又见邵承昀似面有不虞,赶忙解释,“游轮旅行就这么几天,最长一个多星期,辛榕做事挺有分寸,从没出过意外。”   “您刚才那话……他要是做错了什么事,我回头让他跟您赔不是。”   在餐区这一块做事的年轻人居多,祝源名义上是他们的领导,暗地里却关照着这些二十出头的半大小孩。他以为邵承昀对辛榕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于是想着法替他开脱。   邵承昀的沉默则有些耐人寻味。   他和辛榕要签一纸婚约的事当然没必要让祝源知道。刚才他那么说,就是有意断了辛榕的后路。反正辛榕这个人他必须领走,如果祝源放出些风声,让辛榕觉得在船上待不下去了,也省了邵承昀不少麻烦。   邵承昀跟着笑了笑,眼神里却无波无澜,不否认也不肯定什么,只说,“那好,让他到902当面跟我说。”   绕了一圈,还是要辛榕去他房间。   祝经理卖力不讨好,没有保住辛榕,送走邵承昀时便有些讪讪。   邵承昀走到经理室门口,又想起什么,吩咐祝源,“顶层餐区给我留张桌子,晚上我去那边吃饭。”——这就是辛榕负责的区域。   祝经理心里无奈,表面应着好,“顶层餐厅晚上六点开放,靠窗的座位邵总您觉得可以吗?”   邵承昀没再为难他,“把没有客人预订的座位留给我就行。”   祝经理替他把着门,恭恭敬敬目送他走远。回头一想起要转告辛榕的事,觉得实在开不了口,便想把事情往后压一压,等到晚饭以后再说不迟。   邵承昀在六点三十分到了顶层餐厅门口。   前台接待的侍者并不知道他的来头,查看过他的房卡后,把他领到了一张靠近旋转楼梯边的餐桌。   邵承昀刚刚坐定,一道身影就跟着到了桌边,拿过玻璃杯为他倒了一杯水。   “邵总。”辛榕低着头叫人,视线垂看,不与邵承昀对视,一面将点餐的菜单递上,“您看看点些什么?今晚的主厨推荐有三文鱼和香酥鸭。”   说着,又从自己的制服口袋里掏出酒水单,摊开放在邵承昀手边。   邵承昀看了一遍菜单,没太多犹豫地点好了前菜和主菜。他不喜欢甜品,这部分就略过了,辛榕又问他喝点什么,邵承昀要了一杯酒精度比较高的鸡尾酒。   辛榕小心谨慎地应付着邵承昀,与之保持距离,又尽量做到服务周到。他迅速在触屏上记下邵承昀点的食物,躬着身说,“稍等,马上给您上一份餐前面包。”   说着就去了,几分钟后折返回来,端了份温热的全麦餐包,搭配一小碟橄榄油,放在邵承昀桌前。   邵承昀说谢谢时声调平稳,与普通客人无异,就好像几个小时前在经理室的那场对话没有发生过一样。   辛榕来为他服务前,以为自己难免要受些刁难的,但见邵承昀态度寻常,提着的一颗心又稍微放下了。换作是平时,他还应该询问客人有没有别的什么需要。但是面对邵承昀他多少有些不自然,只是留下面包,这就走开了。   邵承昀坐的这张餐桌虽然没有海景可看,胜在安静隐蔽,不受周围宾客的打扰。   最近他为公司里的事忙得抽不开身,今天突然给自己放了假,整个人都松了下来。周围一桌一桌的,大都坐着情侣夫妻或是带着孩子的三口四口之家,气氛其乐融融。整片餐厅放眼望去,就他这张桌子坐着他独自一人。   邵承昀回国这半年来,应酬一场接一场,像今晚这样一个人坐在餐厅里吃饭,细想来竟是一次也没有。   他掰了一小块面包,蘸了点橄榄油放进嘴里咀嚼,视线就跟着辛榕在他负责的这片区域穿梭。   辛榕起先专注做事,后来似乎对邵承昀的视线有所觉察,浑身便有些不自在。   邵承昀这个人和以往辛榕服务过的那些客人不怎么一样。他身上有种天生的压迫感,并不刻意彰显,却让人难以忽视。   辛榕觉得自己好像被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给盯上了,对于邵承昀的存在就格外敏感些。不是必要的上菜服务,他轻易不往邵承昀坐的那个角落走动,视线余光却又总是忍不住往那边扫去。   邵承昀这顿饭吃了大约一小时,其间只叫过一次辛榕。他点的第一杯短饮喝完后,想要再来一杯长饮,看了看酒单,让辛榕过来推荐。   吧台算得上是顶层餐厅的特色之一,孟冬林作为游轮特聘的调酒师,在花式调酒这个圈子里声名响亮,拿过连续两年的花式调酒大赛冠军,创意和技巧都很全面。酒单上有几款鸡尾酒就是他为了“丽星号”特调的。   辛榕听了邵承昀的要求,指着其中两款,说,“邵总可以试试“海滨落日”或者“梦中椰林”,都是长饮,口感偏甜些,度数也不高,配海鲜很合适。”   辛榕说话时,邵承昀一条手臂搭在椅背上,目光直接地看着他。   辛榕仍然不与邵承昀对视,只是垂眸看酒单,这种回避倒不是畏缩或躲闪,更像是某种无声的拒绝。   邵承昀就着辛榕的推荐,说,“那就海滨落日吧。”   辛榕点点头,睫毛半遮着眼,声音挺干净的,应了一句,“好的,您稍等。”   他走远以后,邵承昀望着他的背影,视线久久没有收回。   这套制服穿在别人身上,或者滑肩了或是袖长了,总之都有不合衬的地方。可是在辛榕身上没有,他肩宽腰窄,臀翘腿长,就是一副天生的衣架子。当个餐厅服务生,倒像是委屈他了。   邵承昀是在晚上八点离开的,那时候的餐厅气氛已经很热闹。有些客人喝高了,酒后难免失态。邵承昀看着有客人给辛榕开小费,还有人作势要摸他,辛榕反应挺敏捷,避得也巧妙。   再过分的没有了,毕竟不是什么声色犬马的场所。但看辛榕那种应付自如的样子,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骚扰。   邵承昀冷眼旁观了一切,脸上也不见有什么表情。   他挑了个辛榕去服务别桌的时候走掉的。游轮上是食宿全包,酒水等额外消费则从信用卡直接划去,客人不用在餐后结账。   邵承昀走到餐厅门口,正巧遇上祝经理和两个员工在交待事情。祝经理一见着邵承昀经过,神情便跟着紧张起来。邵承昀见他这样,心知交待他的事情还没办妥。   祝经理撇下员工快步迎上去,邵承昀在原地站定,祝经理走到他身旁,声音压得低些,笑问,“邵总,吃得还好吗?”   邵承昀不愿让其他员工知道自己登船的事,祝经理也不敢声张。   “还行。”邵承昀说。   “辛榕做事没什么差错吧?”祝经理又问,其实是想试探邵承昀的态度。   邵承昀这次连话都不带说了,只是稍微点了下头。   祝经理心下一沉,知道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能恭恭敬敬送走了邵承昀。   其实辛榕来不来自己这里也没多大关系,邵承昀倒不急于一时。   林莺已经把辛榕的来历背景翻了个底朝天,邵承昀也看过资料,知道辛榕有多势单力薄。如果邵承昀真要拿他怎么样,他根本无处可逃。   邵承昀回到房间处理了一些工作,然后去游轮上的健身房锻炼了一小时。当他挎着健身包不紧不慢走回客舱,远远地却见有个人影蜷坐在902房间的门边,好像正在看手机。   辛榕还是来了,邵承昀不自觉勾了勾嘴角。   没待他走近,坐地上的男孩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收起手机站了起来。   顶层餐区十点打烊,辛榕来之前已经换下了沾有油烟气的制服,穿了一身宽松的T恤和休闲裤。   他身上的衣服有些旧,像是水洗过多次,褪了明亮的色泽。但是原先那件制服带来的那种收束感也从他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年轻单纯的形象。   邵承昀慢慢走向他。走廊上没有别人,这一次辛榕的视线没有再回避邵承昀。   但是直到邵承昀走到他跟前,他也没有开口叫人。   ——还是有脾气的。尽管迫于情势来了这一趟,却不见服软的意思。   邵承昀看着男孩的眼睛,一直看到他眼底,然后说,“进来吧。” 第4章 那就培养培养   门卡在读卡器上轻拍了一下,旋即传出嘀的一声响。   邵承昀手搭在门把上,还没压下去,辛榕站在一旁没有动。   “邵总,就在这儿说吧。”   辛榕的声音不似先前清亮,含着一丝暗哑,估计是给工作累着的。   顶层餐区是游轮上的几间餐厅里规格最高的一个。正式晚宴不比自助餐,耗时更长,客人要求多还不好应付,用餐时间又包含了一些表演项目,服务员也跟着不轻松。   此时夜深了,游轮外面的海浪声一点听不见,辛榕半哑的嗓音穿过走廊,擦刮着邵承昀的耳膜。也不知怎么的,邵承昀心里微微一动。   辛榕个子不矮,目测也有个177,178的身高,但邵承昀比他高出不止半个头,体格也更健壮些,看他的神情便显得居高临下,透着令人畏惧的冷峻。   “说什么?”他反问辛榕,眸色很深,让人揣摩不透。   辛榕沉默了几秒,才说,“邵总叫我来,还是为了今天中午那件事吗?”   邵承昀刚健身回来,一层汗贴在皮肤上并不怎么舒服,这时也没心情和辛榕细聊。   他又用房卡拍了一次门,又是嘀的一声响,这次他直接把门把压下去,沉着声说,“我刚健完身,洗了澡再说,进来替我收拾东西。”   辛榕愣了愣,邵承昀已经推开房门,一步迈了进去。   其实辛榕在过来的路上,设想过一些可能性,最糟的那种他也想到了。   但邵承昀首先在气质上不是个猥琐的人,他背着健身袋走到辛榕跟前那几步,表情虽则冷淡,眼神却很稳,没流露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辛榕对他谈不上多坏的印象,只是觉得二人之间身份悬殊,不愿多生事端,只想离得越远越好。   邵承昀反手把着门,回看了他一眼,那意思很明显了:他对辛榕的耐性所剩无几。   辛榕毕竟人在屋檐下,这份工作对他而言很重要,他只能跟着进了套房。   邵承昀把健身袋往门边的矮柜上一扔,指着放在一旁的一堆还没开封的衬衣,说,“把这些衬衣收拾出来,放衣柜里。这边的装饰品都拿走,给我留一块办公区域。”   搭乘这趟五天四夜的游轮旅行,本来不在邵承昀的计划之中,因此除了一个随身的笔电,别的什么他都没带。好在游轮上也有商店,下午就有员工给他送了几套全新的衬衣西裤,都还没拆封。   邵承昀说完以后,自己进了里间,换下衣服去浴室洗澡。十几分钟后他再出来,发现外间全都收拾好了,辛榕正把最后一件熨烫完毕的衬衣挂进衣柜。   邵承昀穿着浴袍,辛榕听见脚步声回头,一下愣了愣。邵承昀倒是一副平常的样子,环视一圈室内,似乎对辛榕做事的干净利落感到满意,对他说,“正好我这几天在船上没有助理,你先不用回餐厅做事了。”   言下之意,是要把辛榕留在自己身边。   辛榕听完头都大了,这一出接一出的没完没了,他也想不明白邵承昀为什么非要跟自己过不去,正在搜肠刮肚地想着怎么拒绝,邵承昀已经走到了跟前。   他们之间就差一步,辛榕身后是衣柜,没处可退。邵承昀并无勉强他的意味,就只是走近了跟他说话,但气势摆在跟前,辛榕还是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来自成年男性的压迫感。   他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邵承昀因为他这个突然的小动作,视线在他唇上定了定,迟了两秒才发出声音。   “签合约对你没坏处,为什么不同意?”邵承昀问得很直接。   辛榕很缺钱,邵承昀看过他的资料,知道他母亲在病逝前花了不少医药费。家里的一套房子也卖了,为了筹措换肾手术的钱。可惜辛母在术后出现排异反应,又拖了一年最终还是走了。   辛榕至今还有欠债没还完,对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而来,要靠赚工资还上这笔钱并不容易。   换作其他人,天降一个邵氏的继承人要跟他配着生辰八字结婚,估计什么也不问当场就同意了。辛榕这种反应在邵承昀看来不能理解。   辛榕被邵承昀挡在衣柜前,避也避不开,他索性靠在了柜门上,姿态也松了些,没先前那么绷着。   “您来找我之前,肯定查过我的背景吧。”辛榕说着,口气淡淡的,睫毛的阴影投落在眼下,“我母亲两年前过世了,走之前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我在婚姻上不要儿戏。别随便跟人结婚。我答应过她的。”   这下轮到邵承昀愣了几秒。   辛榕说前半句话的时候,像个洞悉世情的人,有点年少老成的感觉。后半句说到母亲生前的嘱咐,又显得很纯情,好像把亡母的遗言看得很重。   辛榕的父母早年离异,辛榕从五岁开始跟着母亲生活。辛榕的生父做货运生意,家底虽然不能和邵氏比,但小钱还是赚到了的,按说辛榕不该过得这么狼狈。   邵承昀想起母亲林莺给他看的那份资料,辛父再婚后又有了小儿子,估计从此就对前妻和长子不闻不问了。辛母遇人不淑,嫁了个白眼狼,后半辈子也搭了进去。临终前对辛榕有所嘱托也在情理之中。   辛榕道完隐衷,看着邵承昀,口气很诚恳,“邵总,还请您高抬贵手。”   短暂沉默后,辛榕看见邵承昀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辛榕也曾从其他人脸上看到过这种笑容——只是牵动嘴角,眼神没有温度。   不论辛榕说的是真是假,就算是一番肺腑,邵承昀也不会因此动摇。辛榕不是拥有选择权的那一方。   邵承昀没有应允什么,也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对辛榕说,“今晚你住这儿,我给祝经理说一声,明天你不去餐厅了。”   说完,他注意到辛榕侧颊的咬肌动了动,像是暗暗咬紧了牙。   但最终辛榕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接受了安排,低着声,说了句,“我还没吃饭,我先回去把晚饭吃了,行吗?”   祝经理是在餐厅打烊后告诉他,邵承昀要他去一趟客房。辛榕心里揣着事也吃不下东西,就直接来了客舱。   邵承昀听他说起亡母遗言时,内心毫无波澜,听他恳求自己高抬贵手时也同样无动于衷,这时见他神色隐忍地说自己还没吃饭,却不自觉地皱了下眉,立刻说,“给你叫个客房服务。”   辛榕不想承他的情,“不用,邵总。”   邵承昀抬手指向一旁的椅子,“等着。”语气不容置喙。   辛榕没办法,只能在房间里待下了。   客舱的送餐服务至少需要半小时,但是邵承昀的电话拨出去不出十分钟,前门就被敲响了。   辛榕起身去开门,心里祈祷着不要是相熟的同事来送餐。门打开以后,走廊上站着一个有些面生的服务生。   游轮上的工作人员多达五六百人,相互间没打过照面也很正常。辛榕暗自松了口气,从对方手里接过托盘,道谢以后折返回屋。   邵承昀坐在长桌边,刚开始一个远程会议。辛榕端了食物也不敢吃,不知道这些餐盒里有没有邵承昀自己的宵夜。   正在犹豫不决,身后传来两下扣响,他转过身去,邵承昀以指节敲着桌面,沉声说,“都给你点的。”   辛榕听他这么说了,就把托盘端到距离长桌最远的角落里,意在不打扰邵承昀开会,然后打开一个装着炒面的盒子,开始埋头吃面。   时间已经临近深夜11点,尽管套房里装有双层玻璃窗,仍能听见起伏不定的海浪声,相对的,也带来一种海上独有的空旷与静谧感。   邵承昀开会戴了耳机,辛榕听不见那头的人说话。邵承昀的话也很少,偶尔讲上几句,语速平缓且声线沉稳。   辛榕听在耳里,视线没有看过去,却又不由自主地跟着男人说话的声音走神。   他在船上工作了两年多,身边大都是同龄人,玩起来很热闹,但那种空洞的千篇一律的热闹和辛榕之间总像是隔着一层,他不太喜欢也不多留恋。   现在待在邵承昀的房间里,听着他和下属开会,而自己坐在角落里吃晚餐,也不知怎么的心里反而有种安定的感觉。   邵承昀的远程会议开了差不多半小时。辛榕吃完炒面,喝了一份汤,然后起身把自己用过的餐具收起来扔进垃圾桶,余下没吃完的食物放回托盘。   邵承昀的视线不时地落在他身上,辛榕似乎被看得逐渐习惯了,不如先前在餐厅时那么不自在。   他收拾完了又坐回角落的椅子,这把单人椅有一圈扶手,辛榕蜷坐在里面,不声不响地看手机,头稍微偏着,靠着一旁的墙壁,看样子像是困了。   过了一会儿,邵承昀阖上电脑,坐在桌后冲他说,“累了就去睡。”   辛榕看向他,慢慢从椅中站起,声音不大地问,“我回自己房间行么,邵总?”   邵承昀也看着他,辛榕站在灯光更暗的那块阴影里,略显宽松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衬得身形更为挺拔修长。   邵承昀刚才开会时一直在看辛榕吃东西,下属的汇报没听进去几句,却把辛榕抱着餐盒吃面的样子记得很清楚。   “那边是客房。”邵承昀说着,看了一眼就在辛榕右手边的那个房间,“你要缺什么,可以叫人送来。”   这种频频展现的独断行事终于让辛榕感到不堪忍受,他突然有种冲动,大不了这份工作别做了,也不能这么任人摆布。   拒绝的话几乎滑到了嘴边,却听得邵承昀又说,“要按照你母亲的意思,怎么结婚才算是不儿戏?”   辛榕一怔,这问题他根本没想过,脑子一下转不过来,怔了怔,犹豫不决地说了句,“至少、至少要相互了解,有些感情基础……”   邵承昀坐在桌后,神情平静地看着他,过了有半分钟,淡声道,“行,那就培养培养吧。” 第5章 你要不放心,晚上可以锁门   培养什么?   辛榕一时还没回过神来。   男人起身,绕过长桌走到他跟前,手一伸,揽住了辛榕的一侧肩膀。   辛榕没想到他会有这个动作,整个人跟着僵了一下。邵承昀的手掌很暖,掌心的热度隔着布料渗下来,贴在辛榕的皮肤上。   他带着辛榕往那间客卧走了两步,另只手把门推开,里面的摆设顿时一览无遗。   “两间卧室各是各的,中间没有打通。你要是不放心,晚上可以锁门。”邵承昀说着,松开了辛榕。   他的下颌线条偏冷硬,但不妨碍面容的英俊,反而增添了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说服辛榕留下来,邵承昀说到可以关门睡觉时,带了些不经意的哄人的口吻。   辛榕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一下就有点混乱,也有点招架不住。邵承昀站在他身后,那种强势的、又似有意收敛起来的气息笼罩着他。辛榕整个懵了几秒,才说,“我要回去取一样东西。要是你同意,我就住一晚。”   这个要求乍一听来没什么特别,邵承昀以为他要拿睡衣或充电器一类的私人物品,说,“你去。”   辛榕也没有再多解释,这就去了。过了几分钟,邵承昀听到敲门声去开门,辛榕站在外面,手里抱着个小缸子。   邵承昀先皱了下眉,而后失笑,“这东西还能带上船?”   那缸子里养着一只小草龟,随着水波晃动,也一同摇摇摆摆的。   辛榕低声说,“检查的同事通融一下就行。乌龟不打扰人。”   这只草龟是从辛妈患病那年养起的,已经养了四年多,于辛榕而言是个伴。没了这只龟,辛榕在晚上很难入睡。起先他是偷偷藏在包里带上船的,后来和同事混得熟了,登船检查的人就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邵承昀让他进屋,又多看了一眼那只龟,问,“有名字吗?”   辛榕说,“123。”顿了顿,又说了一次,“123。”同时把手指放到水缸里,那只小草龟也不知能不能听见声音,竟然慢慢朝着辛榕的手指方向支棱了一点。   邵承昀唇角笑容深了些,这个漂亮的男孩儿背地里养了一只名叫123的乌龟,也不知戳中了他的哪个点,让他不禁笑起来,继而说,“你还敢把乌龟带到我跟前?”   辛榕进了屋,往那间客卧走,边走边说,“邵总还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么?要是您就为这个把我开了,我只能举报您以职务之便骚扰我……”   他们俩都是开玩笑的。夜深人静的套房里,因为一只乌龟而相互打趣了这几句,原本生疏紧张的气氛却好像变得融洽了些。   辛榕把玻璃缸抱进客卧,放在床头柜上。   邵承昀站在卧室门外,和他说,“一会儿要做什么要吃什么,自己来,不用问我。”   辛榕转过身,看着邵承昀,嘴角抿了抿,小声应了句,“嗯,晚安邵总。”   他站在床边没有动。邵承昀伸出一只手,主动替他带上了门。   辛榕刚才趁着回去自己房间的功夫,已经简单洗漱过了。他在床边坐了几分钟,最终没有过去锁门,直接摁掉床头灯,推开被子睡了进去。   那扇被邵承昀带上的房门就与外间隔着一条缝,透出一道隐隐绰绰的光。   辛榕仰面躺在床上,又不时偏过头去看那条透光的门缝。   ——就像两个世界的分界线,他忍不住想。   四周太静了,只有船舱外的海浪声在循环起伏着,反倒让人思绪更乱。   辛榕脑中一件一件过滤着今天发生的事,结果越想越睡不着。加上他有点认床,身体其实很困乏了,精神却始终松不下来,眼看着123都趴在一株水培边不怎么动了,辛榕还是睁着眼在床上来回翻腾。   后来隔门传来隐约的人声,是邵承昀接了一个电话。他的口气比较温和,不像在谈工作上的事,更像是和家人朋友闲聊。   随着低沉的男声不时传入辛榕耳中,渐渐的像是有了某种镇定安神的作用,让辛榕的情绪得以放松下来。过了不多时,邵承昀的电话还未讲完,辛榕已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就是隔天清早了。辛榕这一觉睡得很深,人也有点恍惚,醒后半眯着眼,虚虚环视一圈四周陌生的陈设,然后猛地坐了起来。   昨晚发生的事一下往记忆里回溯,他扭头看到一旁水缸里正在缓缓爬动的123,想起来自己这是在邵承昀的豪华套房里。   客卧没拉窗帘,外面的阳光一股脑地扑涌进来,已不是清早六七点那种稀薄的晨光。   辛榕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一看时间快到九点了。孟冬林给他发了好几条信息,问他怎么回事,还问他人在哪里。   辛榕揉了揉头,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复孟冬林,就把手机先放下,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走到门边,慢慢把门拉开,外面空无一人。正在辛榕踌躇不定时,邵承昀系着领带从另一间卧室走了出来。   “邵总。”辛榕和他问好,一面也走出卧室。   邵承昀看着他,直截了当地问,“会系领带吗?”   辛榕愣了下,说,“不会。”——其实他会,但他总不能给邵承昀打领带吧。说不会就是权宜之计。   邵承昀那双眼睛洞若关火,却没有戳穿辛榕,反倒笑了笑,又问他,“睡好了吗?”说着走到穿衣镜前,娴熟地在自己衣领下系了一个温莎结。   “睡好了。”辛榕有问有答,心里却揣摩着邵承昀的态度,想给自己找个脱身的机会。   邵承昀转回身来,仍是那副淡淡的笑,说,“行吧,你挑个餐厅,我们去吃早饭。”   辛榕听他这么一说,吓了一跳,嘴张了张,起先都没发出声音,过了几秒才说,“邵总,您想吃什么,要不我给你端过来?”   他看向邵承昀的眼神已经有点求饶的意味了。这艘游轮毕竟是他工作了两年多的地方,大部分同事都彼此认识,要让他和邵承昀一起走进餐厅,还同桌吃饭,辛榕估计自己还没离开餐厅就能被蜂拥而起的流言给淹死。   可是邵承昀没有饶他的意思,就那么两手插兜,站在窗边看着辛榕,慢条斯理地说,“我等你起床等了一个小时,怎么还不能一起吃个早饭了?”   说着,勾了勾手指,意思让辛榕过来。   辛榕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慢慢挪了两步,没到邵承昀跟前就停住了。   “对不起,邵总。”他说,“我的手机闹钟今早没响。”   顿了顿,他又道,“这样行么?您点了餐我给您送来。或者您去餐厅,我还是做我的本职工作,给您服务。”   辛榕这么一说,便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了。   邵承昀知道他顾虑什么,盯着他看了会儿,最后没再坚持同去餐厅,只是告知他,“你的工作已经安排其他人去做了,之后几天不必去餐厅上班。”   ——还是那种不容商量的口吻。辛榕听后有点没辙,知道自己不能一再违逆这个男人,叹了口气,“好的,我知道了邵总。”   辛榕心里是窝着火的,奈何面上还不能表露出来。   他也搞不清楚邵承昀到底对自己是什么企图。他毕竟还是太年轻了,阅历也浅,不是邵承昀这种老狐狸的对手。   婚约一事,自从昨晚起邵承昀就再没提过,辛榕却不敢掉以轻心。   他提出要去顶层餐厅给邵承昀取现磨咖啡,说是比客房服务送来的冲泡咖啡好喝。邵承昀知道他另有打算,笑了笑没说什么,挥挥手让辛榕去了。 第6章 不用你懂   辛榕借着去餐厅的机会,回复了一些要紧的电话和信息。当他端着咖啡、麦片和几样烘焙点心走出餐厅,正好撞上孟冬林。   就在几分钟前孟冬林刚收到他回复的信息,内容很简短:冬哥,这几天我有别的工作,暂时不来餐厅了。   孟冬林也已经从祝经理那边听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情况,这时见辛榕穿着便装,端了一盘早餐急匆匆地走着,立即出声把他叫住。   辛榕脚下一顿,孟冬林已经快步到了他跟前。   “冬哥。”辛榕叫他。   孟冬林也很直接,“你去哪个房间?”   辛榕先是一怔,而后明白过来,故作轻松道,“我去做几天类似于贴身助理的工作,没什么要紧的。”   孟冬林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表情也严肃起来,沉声说,“辛榕,房子的事我听耿子说了。首付我帮你出行吗?就算我借你的,你慢慢还。再遇上这种单独服务的事,你就麻溜地拒绝。”   孟冬林一席话说完,辛榕脸上的神情也变了变。   这时正值客人用餐时段,来来回回有不少人从他们身边经过。辛榕端着餐盘,盘中的咖啡还腾着热气,回应孟冬林之前他一度往门边让了让。   孟冬林伸手去接他手里的盘子,说,“我帮你拿着。”   辛榕没给他,反倒又退了一步,看着孟冬林,“冬哥。”他笑着说,“你千万别,房子还是让我自己想办法。这首付我心领了,谢谢你。”   孟冬林性情爽利,听完这种生分的话就有点不痛快,一伸手扳住辛榕的肩膀,说他,“你自己能想什么办法?平时你轮休最少、加班加点攒钱也就算了,有事情怎么不和我商量,客人提这种额外要求就不该答应……”   “冬哥!”辛榕出声打断孟冬林。   他们周围人来人往的没个消停,孟冬林也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妥当,刚想要道歉,辛榕已经接过话头,“我们回头再说行么?我会照顾自己,你别担心。”   然后他稍微耸了耸肩,似在避让孟冬林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一面说了句,“这盘子端着挺沉的,我先送过去了。”   孟冬林拦不住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长叹了口气。   有时候他也希望辛榕不要凡事都闷声扛着。遇着难处了说一声,不管是用钱还是求人,孟冬林都愿意照顾他。   可是就算他们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还在一条游轮上共事了这么久,辛榕却甚少在孟冬林跟前流露脆弱的一面。他在人前的乖巧真就只是表面那薄薄的一层,其实骨子里是个很要强的人。有时孟冬林也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辛榕走出孟冬林视线时脚步还很快,到了临近902套房的那一段走廊,他却越走越慢了。   孟冬林刚才提到了房子的事,不免让他心里沉了沉。   不久前他过了自己的21岁生日,那一晚对着蜡烛许下的唯一一个心意就是能把几年前为给母亲治病而卖掉的房子再买回来。那套房子承载了太多童年的回忆,辛榕想给自己留个念想。   眼看着房子就要挂上中介,就连孟冬林都从同院的朋友那里得知了卖房的事,可是辛榕攒的首付还差好几万。如果银行方面要审核购房人的贷款资质,游轮上的这份工作也是必不可少的。   辛榕慢慢走到902房间门口,刚才出来时邵承昀给了他一张房卡,让他自己开门。辛榕没有马上掏出兜里的房卡,而是微低着头在门前站了一会儿。   现实就是这样,足够他想清楚很多事。   也许邵承昀就是起意了逗弄他玩几天,也许邵承昀还是要让他签那份合同,但是辛榕没资格跟自己的顶头上司甩脸子。最起码他得保住眼前这份工作。   几分钟后当他再出现在邵承昀跟前时,态度较之先前离开那会儿明显缓和了。   他把咖啡放在桌上,又把煎蛋和培根放在邵承昀手边。邵承昀让他坐着一起吃,他也听话坐下了。   一顿早餐吃下来,两个人没说多少话,但辛榕态度的转变全被邵承昀看在眼里。   ——忽然之间就服帖了,邵承昀心道。这小孩在出门前还一脸冷淡,怎么一回来就有这么大的转变?   他不知道辛榕在外面一圈想通了什么。现在距离游轮靠岸还有四天,就培养一场合约婚姻的感情而言,邵承昀觉得自己给辛榕这几天时间也足够了。   早餐过后,辛榕没再提要回餐厅上班的事,邵承昀就让他在自己房间里待着。   游轮上虽有网络覆盖,但没那么稳定高速,邵承昀的日常工作也受影响,凑合能处理些要紧的事务,只是谈不上什么效率。   欧洲那边船厂发过来的文件以龟速接收了十几分钟还没传完。辛榕站在打印机旁,有点好奇地看着那些复杂的样图。   邵承昀咬了支烟,没有点燃,走到他身边。一手拿起其中一张文件,一手张开了,从后面轻揽了一下辛榕。   辛榕的身体反应很迅速,邵承昀立即就感受到他的紧绷。   “这是最新型号的游轮,载客数也是全球之最。”邵承昀若无其事地和他聊着,手没有松开,“亚洲的航运公司还没有拿到这个型号的。如果邵氏买下来,明年可以争取首航。”   辛榕被他揽得不敢动弹,大脑一下有点空白,轻“嗯”了声,鼻息间隐约嗅到一抹薄荷淡香。不知道是不是邵承昀用的剃须水的气味,很好闻。   邵承昀眼看着男孩的脸颊迅速起了一层薄红,睫毛扑闪着,还不自觉地抿了抿下唇。   到了邵承昀这个年龄,其实什么都经历过了,自认为是不该被这种小动作挑逗起来的。但辛榕这种应激又略带懵然的反应,还是引得他无声笑了笑。   他揽着辛榕的手紧了些,迫使其贴近自己,然后低着声说,“喜欢吗?下个月带你去看看?”   辛榕就在大脑快要过热宕机的一瞬,堪堪回过神来,偏头看了眼正咬着烟的邵承昀,生硬地转移话题,“……邵总您需要打火机么?我、给您拿。”   说着,就试图从邵承昀怀里脱身。   邵承昀倒不勉强他,拿开手就随他去了,说,“我不抽,别找了。”   客舱里不能吸烟,这是船上的规定。邵承昀不会明知故犯。   辛榕被他揽了这一下以后,那根警惕的雷达好像又立了起来,开始有意无意地绕着他走。   邵承昀看破不说破,由着他。反正套房就这么大,辛榕没地方去,邵承昀有时和助理讲着电话,要打印文件什么的,就让辛榕在一旁帮忙操作。   辛榕做事情利索,话也少,大约是知道有些文件关系利害,他绝不会多看,打印出来就立刻交给邵承昀。   如果是闲下来没事可做了,他就离着邵承昀远远的,蹲在窗台边对着晒太阳的小草龟123发呆。   那样子看着挺干净通透的,分明是被明亮晃眼的太阳照着,却有种无欲无求的冷感。   邵承昀其实没想过和他同处一屋会是这样一种感觉。能不能履行合约倒好像是次要的了,就这么一连过了大半天,除了午餐以后邵承昀独自去到甲板上走了一圈,其余时间两人都待在一个房间里,邵承昀竟一点不觉得乏味。   临近傍晚时,有服务生敲门送进来一套衣物。辛榕去开的门,带着衣服回来要交给邵承昀。   “给你订着,去换上。”邵承昀靠在皮椅里说。   辛榕捧着衣服愣了愣。   邵承昀又道,“晚上有个局,你陪我去。”   游轮已渐渐行驶到公海范围。脱离了内陆的约束和框架,那些不为寻常乘客所知的娱乐项目也悄然浮出水面。   邵承昀这次登船就是一时兴起,本来没打算扩展社交,而且他本身也不喜欢那些寻求刺激或一掷千金的局。但是昨晚在健身房里偶遇了一位尤姓老板,这人来头不小,近来和邵氏有些生意往来。   邵承昀与对方在船上遇见都挺意外的,健身之余攀谈了几句,约好今晚在游轮的一个包厢里见面。   自从老总裁邵瑞退休后,邵氏的大部分事业版图就交给了邵仲麟和邵承昀两兄弟接手。邵仲麟主要负责民营航空这部分,邵承昀则负责游轮和航运的业务。   昨晚见到的尤峰就是邵仲麟最近有意在拉拢的一位合作人。邵承昀前阵子听邵仲麟提过几次,尤家有些官方背景,对于新航线的审批很有话语权。虽然尤峰与邵承昀之间没多少直接往来,但邵承昀与兄长邵仲麟一荣俱荣,对方既已发出邀请,邵承昀没有拒绝赴约的道理。   去这种场合,独自一人是不合宜的,显得寒碜了。   恰好邵承昀身边有个现成的漂亮男孩可用。于是他给辛榕订了套衣服,准备晚上带他同去。   辛榕听后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说,“邵总,我都不太懂……跟着去了会不会耽误您的事?”   邵承昀笑笑,不以为意,“不用你懂。”   懂了就没意思了,邵承昀心说。要的就是这种天然无雕饰的少年感。往那片浮躁的虚妄的人堆里一扔,才显得与众不同。 第7章 小朋友没什么经验   邵承昀给选的衣服乍一看来不算出挑,就是寻常的白衬衣配深色西裤。   可是拆开包装拿出来一看,衬衣却是象牙白的,丝帛材质,有种暗哑的光感,很是衬托肤色。两只袖口做了收束处理,显得腕部更为纤细。   成年男性穿不了这种衬衣,只会显得造作油腻。得是要那种修长俊朗的男孩才敢上身,白衫简约,一派萧萧肃肃,气质和身型缺一不可。   辛榕住的那间客卧没有镜子,他自己穿上以后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走到外间让邵承昀看。   邵承昀乍一见他出来,呼吸滞了下,心跳好像都漏了拍。   辛榕毫不自知,问他,“行么,邵总?”   邵承昀盯着他,这一瞬间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第一反应竟然像是反悔了,不愿带他出去见人。   辛榕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拽了拽其中一只袖口,又说,“要不行我就去换了。”   邵承昀两手在座椅扶手上一搭,站起来,走到他跟前。   “挺好。”他说,视线很直接,甚至像带有某种实体,透过薄薄的一层布料在看辛榕这个人。   辛榕虽有些疑惑,经过这一天相处下来他好像也没那么警惕着邵承昀了,反倒迎着他的视线,淡淡笑了下。   邵承昀伸手帮他整理了领口,然后说,“行了,走吧。”   -   说是包厢,其实面积相当于一间大型会议室,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窗直对着壮丽无边的海面,一入场就是夕阳坠海的夺目光景,给人一种特别震撼的气势。   辛榕在船上工作了这么久,此前还从未踏足这间只为高级会员服务的场所。   他原以为自己就是跟在邵承昀身边的一个小助理,进了包厢才知道邵承昀是把他当作伴侣带着的。   邵承昀在社交场上一贯不是那种纨绔随便的人,平时带女眷出席的时候都很少,今晚却领了个年轻男孩出来玩,这一下就引起了众人注目。   辛榕没怎么经历过这种场合,周围人的目光像转动的灯球一样投在他身上,让他感到一阵局促不安。   邵承昀却淡然自若的,伸手搂了搂他,问他,“想玩什么?”   包厢里有吧台、轮盘、21点,还有几台液晶屏正在转播美国和香港两地的赛马,宛如一间小型赌场。   辛榕看得眼花缭乱,小声说,“我不玩,邵总。我不会。”   正说着,迎面走过来一男一女,是尤峰带着他的情人过来和邵承昀打招呼。   邵承昀冲着尤峰点点头。尤峰看外表应该比邵承昀长了好几岁,个子不高,身量很结实,一双眼睛精明淬利,走上来就打趣邵承昀,说他,“你小子昨晚还跟我说什么上船来考察考察工作,瞎扯淡吧。”   说着,视线往辛榕身上一扫,扯着嘴角笑道,“哪儿找的?以后我也帮你留意留意。”   这么露骨的话,一下就让辛榕感到面红耳热起来。   邵承昀视线余光瞥见辛榕的耳廓微微泛红,心下不忍,没接尤峰的话,一笑带过了,转而和他聊起赌马,“怎么样,尤总压的哪一匹?”   说起这个尤峰更来劲了,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屏幕,香港跑马地的夜场马赛还有不到半小时开赛,转播镜头扫在熙熙攘攘的观众席上,那种热闹的气氛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   看尤峰的样子,邵承昀估计这一晚他押得挺大。   “冷门的,4号。”等到镜头转切到马厩那边时,尤峰指了其中一头深棕色标准马,说,“全押它身上了。”   后来尤峰又滔滔不绝说了一通4号马近来颇为不俗的表现。邵承昀就听着他吹嘘,也不打岔。最后还是尤峰自己觉得不好意思了,问邵承昀,“先玩点别的?打发打发时间?”   邵承昀没有拒绝,眼神捎带了一下,辛榕就跟着他往轮盘赌桌那边走去。   这里面的每一项娱乐对于辛榕来说都是从未接触过的,因此当邵承昀把一摞筹码推到他跟前时,辛榕真的吓了一跳。一转头迎上男人平稳的视线,想起自己身处的环境,又适时敛了情绪,没有当众露怯。   他一手托腮,头微微偏向邵承昀,低着声说,“邵总,您别为难我。我可以全给您输在这儿的……”   包厢里的柔光色调暧昧,把辛榕一身象牙白的丝衫映出一层流淌玉色。辛榕自己不知道这个偏头托腮讲话的样子有多撩人,邵承昀却全看在眼里了。   这一晚他分明是来和尤峰应酬的,要打探对方的虚实、也要摆出邵氏的诚意,偏偏注意力就像绊在辛榕身上了,越看越有点移不开。   “你想投什么就投什么,不用管输赢。”邵承昀面上没什么情绪,语气听着也淡,可是说完以后,他拿过辛榕的一只手,稳稳握着,伸向了那摞筹码。   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价值。辛榕还没看清上面标的数字,就被邵承昀扣着手,捡了一个黑色的大额筹码。   男人沉稳的声音随即在响起,“奇还是偶?押大押小?”   辛榕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听完邵承昀的话,心跳忽然有点快,凭着直觉报了个数。邵承昀带着他的手,把那枚筹码往对应数字上一扔。   圆形筹码晃了晃,最后压在了数字上面。   坐在赌桌对面的尤峰“啧啧”两声,有点称奇,“看不出来邵总,原来你这么有耐心,手把手的教。”   邵承昀笑了笑,说,“小朋友没什么经验,尤总多包涵。”   其实邵承昀早有打算,今晚就是来给尤峰输钱的。   但由他自己来输,这不合适。邵氏走到今天,也不是仰仗谁给的一点半点小恩小惠,用不着为了几条航线伏低做小。但是既已在场面上遇到了尤峰,又理应给对方这个面子,也是为日后的合作铺路。   因此由辛榕来下注最为恰当。辛榕没多少经验,连玩轮盘的规则都一知半解,输多赢少就是情理之中。既没有抹了邵承昀的面子,也让尤峰赢得轻而易举。   邵承昀和尤峰二人隔桌聊得热络,轮盘在桌边一圈一圈滚动,尤峰跟前的筹码越垒越高了。后来香港区的赛马开始,包厢里的气氛更为热闹。尤峰这次押得挺准,4号的确是一匹爆冷黑马,跑到后半程渐渐赶超了其他的夺冠热门马,冲过终点时包厢里不少人都在叫好喝彩。   尤峰面泛红光,喝了几口酒,对着邵承昀夸赞丽星号就是自己的福地,每次来这里消遣都是手气最好的时候。   邵承昀见他兴致很高,心知笼络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余下的就是借由辛榕之手慢慢把筹码全输给尤峰。   辛榕还没猜到邵承昀的这番用意,也算不清楚自己面前的那堆筹码剩余了多少。可是每一次他输多了不想再玩,有点求助地转头去看坐在一旁的邵承昀,男人就心平气和地跟他说,“放开了玩儿,说不定后面几把手气就上来了。”   辛榕甚至一度在心里揣测,邵承昀是不是要怂恿自己输掉几十万再被迫签个卖身契,最后强行履行合约?   这个想法冒出来以后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下,以邵承昀的背景那是多少人挤破头想嫁的,倒真犯不上用这种伎俩骗婚。   可是他低头抿笑的样子都被坐在一旁的邵承昀看在了眼里。   “好玩儿吗?”男人低声问他。   辛榕大概没想到对方有这么细心关注自己,怔了下,转过脸去看着邵承昀,最后点了点头,说,“好玩、刺激。”   这话并非全为迎合邵承昀。自从辛母患病后,这几年辛榕总有各种际遇不顺,有时他也觉得自己活得太压抑了。今晚被邵承昀赶鸭子上架地坐在赌桌边,不管不顾地豪掷千金,倒也有种解压的感觉。   辛榕说话时嘴角弯了弯,声音是短促轻快的。他的瞳色偏浅,灯照下显得眼神特别干净通透,眼尾有点下垂,与人对视时好像带了一股天然的无辜感。   邵承昀被他这么一看,竟然看出一点少有的邪火。   后来辛榕再继续跟注,邵承昀就不露声色地招手叫来了服务生。   他给辛榕点了一杯鸡尾酒,类似于长岛冰茶一类的长饮。这一款因为口感偏甜而有一定的迷惑性,不容易尝出其中龙舌兰和伏特加一类烈酒的后劲。   邵承昀点酒时又跟服务生嘱咐了一句,服务生听得分明,点点头去了,不一会儿就端着一杯色泽金黄的鸡尾酒回来,放在辛榕手边,恭敬地说,“邵总给点的。”   辛榕没有疑心,说声谢谢,端起来就喝了一口。   他们这时已从轮盘赌换成了21点,辛榕为了不要输得太难看,也会停下来算一算牌面。邵承昀偶尔跟他耳语一两句,教他些技巧,表面看着是挺宠他的。   这样的气氛、环境,仿佛给一切关系都笼上了一层暧昧的色泽。辛榕以前哪里经历过这些,毫无戒备地在邵承昀的指导下押注,算牌,间或喝点酒。一杯长饮逐渐见底了,筹码也几乎用尽,邵承昀就在这时接过庄家发的牌,自己玩了最后两把。   如此一来游戏算是结束在他手上,输赢与辛榕似乎没多大关系,也不叫辛榕觉得心里负累。   待到辛榕桌前几乎空无一物,再看看尤峰那边赢了差不多两倍的筹码,就算有些后知后觉,辛榕好像也琢磨过来了。   酒的后劲渐渐开始上头,辛榕借口去洗手间,其实溜到了包厢阳台的一个角落里透透气。   不知道是因为酒精的缘故,抑或什么别的,他忽然对于自己身处的这个时空产生了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这不是他的世界。他两手搭在拉杆上,垂着头,意识不太清醒地想。他也不属于这里。   一只手突然从后面护着他的后脑,继而又揉了揉他被海风吹乱的头发。辛榕的思绪一下散了,回头的一瞬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喝醉了?”邵承昀揽着他,稍微替他挡着风。   辛榕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包括自己喝下的那杯度数很高的酒,都是男人事先安排好的。   此刻他在一望无垠的海面上、纸醉金迷的包厢里,在这个常常让他感到陌生的人世间,好像因为这个怀抱而突然得了一点庇护。   “没醉。”他说,声音还算清朗。   “喝了酒别吹风。”邵承昀又说。   辛榕心头一暖,稍微侧过身。邵承昀站的是风口处,他替辛榕挡了风。   而这一次,辛榕没有再急于从他怀里挣脱。 第8章 不想可以说   夜间的风很大,海浪声呼啸声,声声入耳。   辛榕再开口时,不得已向邵承昀靠近了些,“……邵总是有意安排我下注,让我输给人家的么?”   他说话时吐出些微热气,拂过邵承昀耳廓。像是无心的,却有效的撩拨。   邵承昀听后垂下视线,无声笑了笑。   辛榕没那么笨,这一点也让他挺满意。单是收藏一个花瓶那未免太无趣了,小东西还是机敏着的。   邵承昀不紧不慢地说了声“你是这么觉得的?”——手下收紧了,不让已经贴近自己的男孩再离开。   辛榕又不答腔了,一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如果隔墙有耳被尤峰听到,那就坏了邵承昀的事。此外他被邵承昀拥得太紧,一时间也无暇顾及其他。   “邵总…别人会看到的……”   辛榕喝了酒,又偷溜出来吹风,本就只穿了一件轻薄的衬衣不抗寒,身体有种本能想要趋近邵承昀这个供暖源。可是他脑中那根理智的弦又还摇摇欲坠地绷着,提醒自己不要逾矩。   邵承昀却不会让他一再退缩了,游刃有余地把他堵在角落里,说,“怕人看…?为什么怕人看?”   辛榕没法回答,继续以沉默相对。邵承昀又说,“如果是名正言顺的关系,就不必担心了是吧。”   辛榕在清醒时都未必掰得过他,何况此时已半醉。为避免言多有失,索性彻底不说话了。   邵承昀站着没走,辛榕也不好独自离开。直到邵承昀问他,“有交往对象吗?”   这一点底线邵承昀还是有的,母亲林莺调查出来的背景不是万无一失的。如果辛榕心里有人,那他也不至于勉强对方。   辛榕没出声,只摇了摇头。   “以前谈过吗?”邵承昀又问。   辛榕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仍是摇头。   这几年因为母亲生病,家中缺钱,求学不顺,辛榕过得兵荒马乱的。就算有爱慕者可劲追求也谈不到恋爱上去,没那个心思和闲情。   “这样。”男人简短话音刚落,辛榕的视线还没转过去,下颌就被捏住了。   辛榕愣了下,来不及躲避,那只有力的手控制着他,不容许他偏头避开。一个吻旋即落在了唇上。   辛榕是睁着眼被吻的。   吻他的男人深沉老练又有耐心,能给他的又何止是一个吻。   辛榕被他后面圈住了,男人的一只手在栏杆上摁着他的手,从五指间紧紧压下去,将他的手扣在自己掌下,又以指腹缓缓搓揉他的指节。他们的嘴唇贴合着,先是厮磨了几秒,辛榕发颤的唇才被顶开,被迫接受更深的探索。   辛榕凌乱的气息里夹杂有甜蜜的小红莓、辛辣的伏特加,柔软湿润的唇舌就像新鲜的浆果等待采撷。他反应略显生涩,倒让邵承昀感觉有些欲罢不能。   男人腾出一只手,借由自己身体挡着的部分暗中解了一颗辛榕的衬衣扣子。位于靠近腰部的一颗。   温热干燥的手掌随之探进去,覆在了微凉的皮肤上。   辛榕就算反应再慢,这一下也惊着了。这个角落虽然隐蔽,但邵承昀的这些举动还是太过放肆大胆。终于他在深吻之中发出一点无助的呜咽,含糊地求着对方停止。   吻还在继续,先是纽扣被系了回去,然后是交握的两手松开,最后男人从他唇上抽离。   辛榕被吻得几乎缺氧,男人以手指抹去他唇角的湿痕时他才睁开眼,视线一时都不知该往哪里看。   邵承昀还是稍微护着他的,也给他时间平复下来。   辛榕的喘息声在海风中无法听见,可是他红润诱人的双唇和微微起伏的喉结仿佛都带有某种强烈暗示。那是一种介乎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性感。   邵承昀毫不掩饰地盯着他,如果辛榕能够读懂这种目光,此时的邵承昀已经流露出对于他势在必得的笃定。   大约半分钟后,邵承昀淡声说,“回包厢吧。”——脸上什么神色也看不出来,好像就只是陪辛榕吹了吹风。   辛榕点点头,跟着他下了阳台。   看辛榕的样子是有些醉了。邵承昀进入包厢后捏了一把他的手,也不知是不是在外面吹风吹太久,手指都是凉的,就连眼尾也泛着红,看着招人疼。邵承昀就想带他先走。   离开包厢前尤峰主动过来跟邵承昀聊了几句。今晚邵承昀要做的事差不多都成了,尤峰也不傻,在赌桌上赢得体面畅快也不全是手气,他知道这背后少不得邵承昀的安排。   两人说定了返回平州再聚,尤峰还提出要叫上邵仲麟。   邵承昀攒的这个局算是没白搭,回去跟兄长可以交代了。   他领着辛榕回到套房,一进玄关就把男孩摁在房门上继续热吻,先是捧着他的脸,而后手下动作粗暴地拽掉了两颗衬衣扣子。   辛榕起先没有反抗,被酒精搅得没那么清明的意识里其实还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什么。   这种感觉让他无法形容,隐约地觉得自己可能逃不掉了,眼前的男人不是单凭他一己之力可以抗衡的对象,但内心的挣扎还很激烈。   这种激烈里包含了很多的不甘心。是一个人被突如其来的命运席卷时,还想再负隅顽抗的渺小自尊在隐隐作祟。   辛榕穿的衣衫单薄,喝的酒精烈度很高,他是落入彀中的猎物。在认识邵承昀的短短一两天内就被捕获蚕食,甚至无法呼救。   因为直到此刻,一切的发生似乎都有他自愿的成分。   他被紧紧压在门上,呼吸是破碎的,眼神散乱,心跳急速,大脑几乎空白。   他与邵承昀之间没有一句交流,欲望仿佛已冲溃理智的防线。   当男人技巧娴熟地吻至他颈侧时,辛榕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抬手抵住对方的肩膀,用尽全力要将其推开。   邵承昀不是一个冲动行事的人,他也有绅士的一面,喜欢心照不宣的关系,从未在情事上勉强过另一方。   辛榕的反抗是无声的,这种无声的反抗并不显得激烈,却有种特别的力量,让邵承昀的动作随之滞了滞。   房间里还没开灯,外面甲板上的照明倾泄进来,朦胧地照着沉默中的男孩。   他的衬衣被撕开了,露出一片光滑无暇的肩颈,头微微垂着,鼻尖有点红,手很凉,指节因为攥得太紧而发白。   邵承昀盯着他,慢慢拿开了手,转而撑在他身侧的门板上。仍然是带有禁锢式的姿势,只是不如先前那么强势独断。   辛榕的呼吸声可以清晰地被听见。很奇怪的,他没有流露出恐慌或者示弱一类的情绪。他缓缓抬头,也看着邵承昀,低声说了两个字,“……邵总。”   黑暗中响起的声音带着轻微的气声,邵承昀听后蹙了蹙眉。   他叫他“邵总”。   辛榕一直是这么叫的。但在邵承昀的记忆里,不管是他曾经有过的较为正式的交往关系,还是那些短暂的各取所需,都没人在这种时候叫他邵总。   辛榕仅仅21岁,很多人在他这个年龄还没从大学毕业,而他已经有着两三年的工作经历;他是邵承昀的下属,某种意义上甚至都称不上“下属”,邵承昀的身份与他之间有如云泥,他只能算是一个底层雇员。   他们之间安静了片刻。   安静拉长了这种对峙的焦灼,辛榕推着邵承昀的力量渐缓了些,先前被他还能藏住的紧张也慢慢显露出来。   邵承昀没想过在情热时刹车,他甚至可以预知辛榕的抗拒是一种必然、同时也脆弱得不堪一击。   这个小孩没有底气。   不管是为了某个荒谬的生辰八字,还是邵承昀真的对他产生兴趣了,他都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不想?”邵承昀问,用的却是陈述句的口吻。   辛榕先垂了下头,过几秒又抬起来,抿着唇,没说话。   决定权都在邵承昀,自己说什么都没用的。他心里无比清楚。   最后邵承昀一抬手,掐住了他的脸,将他抵在门上,慢慢地说,“不想可以说。”   辛榕的双颊被捏得生疼,他看着邵承昀,眼尾却弯了弯,像是笑了下,仍然不吭声。   这一抹笑里没有撩拨,没有讨好,只是种自嘲的笑。   邵承昀自从坐在包厢里的那张赌桌边开始,就打定主意今晚要得到这个人,根本没想过辛榕的抗拒在这个决意里有没有作用。   可是现在这个男孩无声的求饶还是戳着他了。   邵承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情欲和愠气基本都不见了。   他放了辛榕,冷声说,“去换件衣服,出来吃饭。”   刚才在包厢里他们都没怎么吃东西,辛榕空腹喝的酒,所以醉得格外快,走进客卧时脚下还有点踉跄,进去以后也顾不上邵承昀会怎么想,反手就关上了门。   他摸黑到床边,拿起T恤和牛仔裤。准备脱衬衣时才发觉扣子不知何时已被拽掉了,那种事发的后劲直到这时才突然涌出来。   他先是呆站了会儿,然后用手里的T恤兜着头,慢慢蹲了下去。   刚才他的身体也起了反应,挺明显的,到现在都没完全下去。   辛榕不明白也不愿意明白,这种反应意味着什么。   以前他对于感情的想法都很简单,爱和性应该是种因果关系,有前者才有后者。但是搁在邵承昀这儿,他什么也不敢多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客卧出来。客房服务送来的宵夜已经铺了一桌,邵承昀一点没吃,坐在沙发里看新闻。   辛榕的步伐放轻,走到长桌边。邵承昀转头看了他一眼,他已经换回了那身半旧的T恤牛仔裤。   “饿了就先吃。”邵承昀就说了几个字。   “邵总不吃么?”辛榕低声问。   电视的荧光投映在邵承昀英挺的侧脸上,他把新闻音量调低了,视线仍落在屏幕上,靠近长桌的那只手抬起来,隔空指了指,说,“中间那一盒是粥,先喝粥。”   辛榕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男人好像是在关照自己。   他一时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先坐下拿过那盒热粥喝了两口,而后又选了一盒云吞,起身走到邵承昀身边。   “邵总你也吃点吧。”   邵承昀点点头,示意他放着。新闻还在继续播放,辛榕把云吞放在茶几上,又坐回去继续喝粥。   他和邵承昀就这样在各自的座位上吃了晚餐。   直到辛榕快吃完了,邵承昀才拿着还剩半份的云吞坐回来,又吃了些别的菜。   ——是因为我么?   辛榕观察着他脸上的神色,暗自揣摩:刚才一直坐在沙发里看新闻,难道是为了让我在吃饭时别那么紧张? 第9章 我想吃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这一晚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了。   辛榕躺在客卧的床上,却没有前一夜睡得那么安稳。   他梦见了邵承昀,梦见他给自己的吻,梦见他撕扯自己的衬衣纽扣,也梦见他握着自己的手往外抛扔筹码。   邵承昀的脸在梦里竟是意外的清晰,从鼻梁,薄唇,到下颌线条,仿佛真实得触手可及。就连辛榕自己都想不明白,潜意识里怎么会将这个男人记得如此仔细?   手机闹钟响起之前他就醒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睡前喝过酒的缘故,即使过了一整夜,头还有些隐隐作痛。   他先是起身坐在床边对着鱼缸里的123出了会儿神,然后轻轻推门出去,在玄关处拿走一张房卡,离开套房回了一趟自己的房间。   这里的面积就跟豪华套房的一个盥洗室差不多大,但是辛榕升任领班以后才有了这个属于自己的小单间,不用再去跟室友磨合生活习惯,其实已经很知足。   他在房间里迅速地完成洗漱,又换了身干净制服,紧接着就去餐厅给邵承昀带早餐。   等到邵承昀随着生物钟在七点半醒来,醇厚的咖啡香气已经从外间飘散进卧室,像是牵着一根若有若无的线,勾着他出去看看。   邵承昀披了件外套,拉开房门,就见辛榕穿着一身笔挺的侍者服,站在衣柜边熨烫衬衣。   靠窗的长桌上摆了几样早点,加湿器里也注满了水,想来都是辛榕一早起来准备的。   邵承昀见此情景,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隔着几步的距离,冷眼看着男孩为自己打理衣物,却一点没有因这番示好而感动。   辛榕见他出来,放下手里的蒸汽熨斗,跟他说早安。   邵承昀问他,“起这么早?”说着走到窗边,一抬手,把还留了一层的窗帘完全拉开了。   辛榕就站在迎着光的地方。屋里一下亮堂起来,邵承昀随即看到了他眼下的一圈淡淡青黑痕迹,显然是昨晚没睡好。   辛榕说,“今天我手机闹钟响了。”——对应的是昨天因为闹钟没响以致晚起的话。   顿了顿,他又试探道,“刚才我去餐厅取咖啡,遇见经理,说今天的游轮美食节很缺人手。我之前带的几个人都是新员工,这两天我没在,他们干活都不太适应。”   辛榕说的也是实情。因为他年纪轻轻当上领班,让他去管理那些比他年长的老员工,人家未必服气,所以祝经理就把几个刚招聘上来的新手交给他带。   今天是顶层餐厅最为忙碌的一天,游轮上举行的“亚洲美食节”从上午11点开始,午餐和晚餐时段的座位全被订满了。辛榕负责的餐区本就人手紧张,现在他又被邵承昀扣在了身边,临时顶替的人员做得并不胜任,昨晚还遭到两桌客人投诉,搞得祝经理也很难做。   邵承昀大概没想到辛榕这么委曲求全的,竟然就是为了去餐厅上班,几乎气笑了,问他,“你就这么喜欢在餐厅做事?”   辛榕能怎么说呢。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不愿和邵承昀待在一个屋里吧。   他低了声,慢慢地回答,“邵总如果需要我留下,那我就留下……”   邵承昀不说行,也不说不行,走到长桌边坐下,冷着脸朝他勾了勾手。   辛榕有些不情愿地走过去,坐在邵承昀对面。两个人开始吃早饭。   其实邵承昀昨晚也睡得不好,体内一股邪火灭不掉,想要的人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却只能各自睡觉,换谁都不好受。   可是这会见着辛榕了,看着他在自己跟前吃东西,邵承昀心里没来由的一软,甚至有点不想承认自己对这个男孩的忍耐度简直出奇的高。   邵承昀只饮了半杯咖啡,摆在桌上的食物几乎一样没动。   辛榕吃完了自己面前的那份早餐,然后默默收拾起一次性餐具。他对于自己今天能否暂时逃离这间套房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正在尝试整理情绪,邵承昀突然跟他说,“想去就去吧。”   辛榕听闻,错愕地一抬眸,正对上邵承昀的视线。   男人靠坐在椅子里,身后是窗台,他逆着光,脸上的神情偏冷,眼神却很深。   辛榕愣了愣,才说,“谢谢邵总。”   邵承昀起先没说什么,辛榕起身后他也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辛榕跟前。   “就只是口头感谢?”他两手插兜,盯着辛榕。   辛榕觉得这两天和邵承昀住在一起,可能真被他带坏了,这话里的暗示自己怎么忽然就懂了。   他不敢接话,极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就在将退未退的一瞬,邵承昀一把拽住他的制服衣襟将他拉向自己。先在他唇上咬了一下,继而紧紧厮磨着与他深吻了片刻,最后将他松开时不惊不扰地说了句,“蛋挞味道不错。”   没谈过恋爱的小孩就是面薄,辛榕之后有差不多持续五分钟的时间,一句话都没说,两只耳廓都是红的。   邵承昀得了一个清早热吻,心情大为好转,在辛榕出门前又把他叫住,明知故问,“怎么,还生气了?”   辛榕蹲在地上系鞋带,起身时低声说了句,“没有。”   邵承昀伸手揉了下他的头,“上次那张桌子给我留着,午餐晚餐我都在那儿吃。”   辛榕无奈应了声“好”,又抬眼看着邵承昀。直到男人下颌一扬,示意他可以走了,他才摸了下揣在口袋里的工牌,打开门,离开了套房。   -   这一天不管周围同事的目光是怎么在他身上打转,辛榕都稳稳当当做着自己的事。   进餐厅之前他也给自己做过心理建设,前一晚和邵承昀同去包厢,又被塞了十几万的筹码让随便玩,就算那里的荷官和服务生因为工作性质特殊,嘴更紧些,天下又哪有不透风的墙呢。   辛榕随便别人怎么戏谑打趣,他懒得声辩,只是埋头做事。直到孟冬林隔着吧台听见另个老员工和辛榕说话时嘴里不干不净地,隔空骂了句“瞎JB说什么说呢!?没事做了是吧?”   被骂的员工知道孟冬林的暴脾气,不敢回嘴,讪讪地走了。   辛榕走到吧台边,带了点感激地和孟冬林说,“冬哥别发火了,让客人听见不好。”   孟冬林脸色着实难看,但还是放缓着口气问辛榕,“一会儿空了咱们聊聊。今晚你能回自己房间吧?”   辛榕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最后只能给了句模棱两可的话,“现在也说不准,晚上再看看吧。”   辛榕自己心里其实也乱,本来以为不在邵承昀跟前了,做回这些一直熟悉的事就能找到以前的心态。可是他人在餐厅,脑子却总是不受控制地想起邵承昀,甚至还牵连出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   外人看着他表面挺平静的,不知道他心里一团乱麻。那些异样的目光也不是他不在意,而是根本顾不上别人的想法,自己这儿还没理清呢。   一上午时间过得飞快,临时午餐时辛榕看了几次表,周围的桌子渐渐都坐满客人了,邵承昀才姗姗来迟。   领座的服务员走在前面,仍是把他带到了楼梯转角的餐桌边。   这一次他没有马上入座。辛榕过来给他倒水,他就两手插兜里,站着和辛榕说话。   大庭广众之下,邵承昀倒没做什么逾矩的行为,辛榕拿着一个盛满水的玻璃瓶,与他之间隔了一步,听着他问,“累不累,下午还不回来么?”   邵承昀说话的口气很淡,意思却透着亲昵,好像他们之间全是由辛榕决定去留的。   辛榕一下都不知说什么好了,看着他,装作平常道,“邵总,您今早不是说过晚餐还在这里吃么,今晚的菜更好。”   言下之意,邵承昀已经同意他在餐厅做完这一天了。   邵承昀私心里大概也喜欢辛榕这种不会跟自己服软的性格,稍微俯低身,又道,“我真想吃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说完,就见着那瓶子里的水倏然晃了晃。   然而这里毕竟是辛榕工作的区域,他在餐厅做事两年多以来,也一直是个踏实敬业的员工。   邵承昀撩他、跟他不正经,就算他也觉得心跳加快,拿着瓶子的手抖了抖,却还是看着邵承昀,尽量平稳地和他说,“邵总您请坐,我给您看看今天的特色菜。” 第10章 没炸在你手里就好   餐区里毕竟很忙,来往都是客人。邵承昀坐下以后没再打扰辛榕工作,就要了一份日式盖饭,前菜甜点包括酒这些都没点,简简单单地吃了一份。还没等辛榕再来跟他多说一句话,他自己就走了。   辛榕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他觉得自己今天惦记着邵承昀的时候好像太多了,便不愿再往细处去想。以前他也没有过这种感情经历,这两三天一下子遇到这么多事,还都和邵承昀有关,难免会生出一种逃避的心态。   好在餐厅里的琐事足够多,也是种转移注意力的方法。   辛榕忙完午餐的一轮,孟冬林把他叫到员工休息室里和他聊了会儿,一开口仍旧是帮他给首付的事,就差没把银行卡直接塞辛榕手里了。   辛榕找了各种理由好歹给劝住了,看孟冬林的样子并不像是打消了念头,只是当下没再勉强辛榕接受。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孟冬林在船上朋友多,消息也灵通,少不得听说了前一晚包厢里的事。比如邵承昀领着辛榕进去,挥金如土地玩了几小时,被人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孟冬林担心辛榕受到某种胁迫又羞于启齿,认真问了他几次。可是眼下有些事情辛榕能说,有些却不能说。   他和孟冬林是好些年的朋友,从小玩在一起,相互也都不藏着。辛榕也不想编些说辞糊弄对方,就跟孟冬林坦诚,“我自己能搞定的,冬哥你先别问了,我暂时也跟你说不了。”   孟冬林拿他没办法,低头抽烟沉默了会儿,然后跟辛榕聊了自己的打算。   过了年底的这最后两个月,孟冬林就不打算跟游轮这边续约了。他在平州开了两间酒吧,生意越做越大,明年还准备再扩一间。他这个老板总在海上飘着也不合适,很多顾客都是冲着他顶级调酒师的名头去的,投资的合伙人对他这么不顾店也容易有意见。   但他最担心的还是辛榕,怕他独自留在船上工作吃亏。说到酒吧即将新开一间,他就顺势劝辛榕做完这一年也不要继续了。酒吧里缺人手,尤其是可信赖的人,工资开双倍的,请辛榕过去管个帐什么的。   孟冬林讲完自己的想法,在烟灰缸里摁灭了烟头。   辛榕一言不发地靠在小窗边站着,目光转向海面。   船舱上面那些能接待客人的地方都是光鲜亮丽的,位于船舱下层的工作区间却要拥挤狭窄得多。辛榕这两三年大多都待在船上,钱虽然也赚到了一些,但终日囿于客舱与餐厅之间,有时候都觉得自己的世界越活越窄了。   他倚着墙,不知是不是因为灯光的缘故,脸色显得有点白。他把两手放在制服前襟口袋里,站姿挺放松,看侧影还是那个安静漂亮的男孩。   孟冬林问他的意见,辛榕的视线转回室内,冲孟冬林笑了笑,说,“冬哥,让我想想。”   他一直话不多的,明明脸长得那么好看,性格却一点不张扬。尽管孟冬林这人喜欢交朋友,天南地北的都有跟他称兄道弟的人,但是这么多年了,辛榕却始终是他心里最讲义气的那个。   最后孟冬林叹了口气,说,“留你一个人在这儿我实在不放心。酒吧你认真考虑考虑,正经酒吧。什么时候你找着更好的去处了,我二话不说让你走。”   辛榕一下被他逗乐了,肩膀笑得抽了抽,看着就是特别单纯一小孩,嘴里应着孟冬林的话,“行了冬哥,我认真考虑考虑。”   -   顶层餐厅的晚餐仍然在六点开始,这一次邵承昀来得很准时。   辛榕还是第一时间过来给他倒水,递菜单,有条不紊地介绍今晚的特色菜。邵承昀和他不紧不慢地说着话,辛榕终于觉出了哪里不对劲。   他的视线往桌下一扫,有点疑惑地问,“邵总,您手怎么了?”   就这么问了一句以后,辛榕记忆里那些零散的片段忽然都拼接起来。今天中午邵承昀来餐厅时手一直插兜里,后来吃饭也只有右手拿着筷子在桌面上。辛榕隐约记得他一直没用左手。   辛榕问得突然,邵承昀都愣了下,继而淡笑道,“没事,不小心割了一下。”   ——其实远比那严重。早上辛榕离开不多久,邵承昀端起杯子喝咖啡,按说咖啡已经不烫了,可是杯子突然就炸了。其中有几片碎玻璃刺入邵承昀掌心,扎得比较深,血也流了不少。   邵承昀只能去船上的医务室包扎伤口,由于血一直没止住,后来又折返回去做了简单缝合,也因此中午去餐厅的时间晚了些。   这事想来也挺蹊跷的。邵承昀当时看着医生给自己缝合伤口,心里却禁不住想,好像没有辛榕还真不行。辛榕前脚走出套房,自己不出半小时就受伤了。   就算邵承昀以前根本不信30岁的这个劫数,认为意外就是意外,不能放大其中的偶然因素。可是现在遇上辛榕,反而让他开始相信人和人之间或许真有命中注定一说。   辛榕想起中午邵承昀刚来餐厅时,问过自己下午要不要回去,原来那时他就已经受伤了,也没人照顾。辛榕心中顿觉愧疚,又不能直接去牵邵承昀的手查看伤情,拧着眉问他,“这是怎么伤的?”   邵承昀的左手仍然放在桌下,眼见着辛榕像是担心自己的样子,他心里突然舒坦了,伤口好像也没那么疼了,说,“不严重,几天就好了。”——始终没告诉辛榕自己受伤的原因。   辛榕听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没再说话。   等到邵承昀翻了一遍菜单,告诉他自己要点的酒和食物,他才说,“邵总,您都受伤了就别喝酒,吃点清淡的食物吧。”   说着,指着单子上的白灼虾和秋刀鱼一类的主菜,“都是新鲜的海产,要不试试这些。”   邵承昀见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唇角不由得勾了勾,说,“你替我决定吧。”   辛榕这一晚对待邵承昀特别细心,总往他这桌来,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就差没直接给他喂饭了。   待到邵承昀快吃完时,辛榕又端上一份热汤,低着声和他说,“我手里的工作马上就和同事交接完了,邵总您稍等,我跟您一起回去吧。”   今早辛榕从套房离开时邵承昀还琢磨过,要怎么体面地把人带回去。现在他一受伤,问题迎刃而解。   邵承昀从容不迫地喝了半份汤,然后和辛榕一起走出了餐厅。   当他起身以后,辛榕自然也看到了他裹着绷带的那只左手。这次的伤势本就不算轻,船上的医生面对邵承昀这位身份特殊的病人又格外惶恐些,所以包得特别严实,看着很唬人。   辛榕忍了一路,走到临近套房的那条走廊,已是四下无人了,他问邵承昀,“伤口疼么?”   男人用没受伤的右手把他揽过来,口气淡淡的,“不疼,就是有点不方便。”   距离游轮靠岸还有一天半的时间,邵承昀现在很感谢这个扎伤。自己这婚能不能结成,就全靠这个伤了。   辛榕前一晚在擦枪走火时硬是把他推开,说到底就是人小孩也有自尊心,想要相互尊重的关系,不愿随便屈服给身体本能。那邵承昀就把尊重给他,让他觉得受用。   所以早上受伤以后邵承昀没有立即让辛榕回来,只等着他自己慢慢发现;到现在也不提受伤的原因,或许晚些时候辛榕也能察觉。   辛榕转过脸,看着他,说,“我可以帮邵总做些事的。”   这话是邵承昀爱听的,但邵承昀面色如常,什么也没表露出来,领着辛榕进了屋。   辛榕蹲下来要帮他换鞋,邵承昀笑着叹口气,揉了下他的脸,把他拉起来,“不用,自己来。”   然后他就看见辛榕走到吧台那边,很仔细地把酒瓶酒杯挨个看了一遍,等他再回来邵承昀跟前,脸色变得凝重了些,和邵承昀说,“邵总,是不是杯子炸了?……这个怪我。”   不待邵承昀说话,辛榕又道,“对不起,我做事太不谨慎了。”   今天一早辛榕去餐厅取早餐,当时他点了一壶现磨咖啡却忘了拿喝咖啡的马克杯,回房以后他就用玻璃杯倒了咖啡。   邵承昀当时也看到了,但没说什么,这些小细节方面他一贯不苛责人。后来杯子炸了却是他们都没想到的。   辛榕刚一道歉,邵承昀立刻打断他,让他别多想。   “没炸在你手里就好。”邵承昀在辛榕手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   辛榕听后心里就有些涩涩的,手里不自觉地攥了一下。邵承昀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去了,他偏头看向男人的背影。   他和邵承昀之间相差了十二岁,这十二年的时间也决定了他们处在完全不同的人生阶段。   邵承昀沉稳、历练,见多识广,极具魅力,是那种经过沉淀的成熟男性。很容易让人陷入对他的向往和迷恋之中。   尽管辛榕不是一个冲动轻率的人,他也经历过不少世态人情,性格是偏冷静自省的,但在这场角力之中却完全不是邵承昀的对手。   邵承昀在短暂的相处中已经摸着他的脾性,知道他是那种受人斗米之恩也要记一辈子的,便有意地让他在自己这里觉得亏欠些,由此将他慢慢收拢,留在身边。   现在邵承昀的一只左手暂时用不上了,他对此表现得毫不在意,可是辛榕知道他的受伤与自己疏忽大意有关,反而处处照顾着他。   到了两人准备睡觉时,邵承昀站在衣橱前单手解着衣扣,辛榕经过主卧门前,犹豫片刻,还是主动提出,“邵总,我帮您吧。”   邵承昀让他进来,辛榕从衣橱里取出睡袍,又帮邵承昀脱掉衬衣。卧室里的柔和灯光照着男人劲悍紧实的赤裸上身,辛榕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能看哪儿了,一面替邵承昀把睡袍拉上肩膀,一面不自然地低了头。   邵承昀觉得他这个反应挺可爱,笑着捏住他的脸,让他抬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该有的你自己不都有?”   辛榕脸颊一阵发烫,蹙着眉,动作不怎么流畅地给邵承昀系上了睡袍的带子,顾左右而言他,“邵总一会儿要洗澡吗?”   他的本意只是去给浴缸放水,没想到邵承昀不单没把他松开,手指反而不老实地在他嘴唇上揉了揉,低低笑了声,“行啊,你帮我洗。” 第11章 我这手要再养养   辛榕内心一番挣扎拉扯,最终没有逃掉帮忙洗澡这件差事。   邵承昀这种老手,心思深沉着呢。分明就是有意为难他的,偏偏装得跟正人君子一样,说什么“你帮我擦擦身上也行”。   辛榕在感情上一张白纸,哪有他玩得溜。更何况邵承昀的手伤确实与辛榕有关,这几天都碰不得水,辛榕如果坚持不帮忙,倒显得是他自己心虚。更像是坐实了那个他还在极力否认的暧昧感觉。   最后邵承昀坐在淋浴间里,腿上搭了条毛巾,让辛榕帮忙洗了个头,全身上下也冲了一遍。   这短短七八分钟对于辛榕而言,简直有如一个世纪般漫长。他从进入浴室开始大脑就处于过热状态,甚至能听到理智被一根一根烧断的声音。   洗发水抹在了邵承昀头上,男人很配合地闭起眼睛,向后仰头,深邃俊朗的五官一下占据了辛榕的视线。   辛榕手里揉散着薄荷味的香波,视线慢慢地从他的眉目、鼻梁、嘴唇、喉结,一点一点看过去,继续下移时,心里闪过一个绝不该有的念头:怎么一个人赤身裸体却能比穿着衣服还好看?   邵承昀端端地坐着,一直很配合,整个过程的难熬程度好像都只存在于辛榕的感受中。   好不容易洗完了,辛榕把一条浴巾递给邵承昀。男人接过来抹了把脸,拿开毛巾后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辛榕,沉声一笑,说,“怎么淋这么湿。”   ——辛榕的衣服溅上了水,布料大片地洇开。有些反应也藏不住了。   邵承昀就好像只是清心寡欲地洗了个澡,别的什么念头都没起。而辛榕却有种恨不得当场消失的无地自容。   他从浴室里退出来,有些掩不住慌乱地背过身去,说,“我出去擦干。”   可是毛巾都在浴室里放着,他拿了一条再往外走,只会显得欲盖弥彰。   邵承昀出声叫住他,“辛榕。”   浴室里突然安静了两秒。   这是个相对封闭的空间,男人说出口的两个字音带着轻微回响,是低沉而磁性的,也是辛榕记忆里自从他们见面以来,邵承昀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四周的光源明晃晃地照着白色墙砖,水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似乎都清晰可闻。   辛榕回过头去,邵承昀把浴巾围在腰上,也从淋浴间里出来了。   他经过毛巾架时顺手带走了一条,然后走到辛榕跟前,主动帮他擦拭制服上的水痕。   辛榕先前的那些害羞、尴尬,他都像没看见,也不提。不让男孩觉得难为情。   邵承昀替辛榕把布料表面的水抹去,继而说,“去换件衣服吧,嗯?”   最后那个淡淡的单音节很性感,像是宠爱、欺哄,或者随心而起的一种爱。   辛榕其实已经招架不住了,他就那么站着,看着邵承昀。看他半湿的短发,看他线条流畅的肩颈肌肉,也看他那双少有波澜的深沉眼眸。   男人与他对视了几秒,然后低下头很自然地吻住他,又将他压在墙上,没受伤的那只手扣紧了他的腰。   年轻的身体总是极具吸引力的,就算穿着衣服也能给人无限遐想的空间。   辛榕的顺从很少见,在和邵承昀相处的时间里他大都在抗拒和违逆。现在他却一点反抗没有,邵承昀教他怎么接吻,引导着他,与他唇舌纠缠,他就学着回应。   邵承昀一度以为只有他的抗拒才会激发出自己的占有欲,没想到原来他的乖巧也有着强大杀伤力。   他压着他吻了很久,吻到辛榕几乎不能呼吸了,腿也开始发软,邵承昀才慢慢刹住。   他单手搂了辛榕一把,偏头咬住他的耳垂,沉声问他,“我这手要再养养,今晚能乖乖睡觉吗?”   邵承昀实在太会了,手伤什么的根本就是借口,做那种事手就是次要的。   他知道今晚自己可以得到这个男孩,但他没想这么做。   邵承昀不需要水到渠成,那样太过平淡,也不会让辛榕记忆深刻。   他惯于做掌控者,被辛榕拒绝的一次也是他生平第一遭,他也要让对方记得那种求不得。   所以他把他勾起来,却不做到底,既然辛榕已接近臣服,邵承昀就更加游刃有余。   辛榕低低地喘着、点头,他哪里知道邵承昀的打算,错以为这是男人对自己的爱护。到了这种临门一脚的时候还能为他停住,也算是看重他的感受了吧。   邵承昀又吻了吻他敏感的耳廓,才将他松开。辛榕走去一旁的衣架上拿起睡袍,回来帮邵承昀穿好。   睡袍披到肩上,邵承昀顺手扯掉了围在自己腰上的毛巾。   辛榕视线还来不及躲开,一下把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齐了。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心里也乱糟糟的。他以前从来不会联想这些事,今晚帮邵承昀洗个澡也快给他逼疯了,出了浴室就去吧台边倒了杯水,然后默不作声地全给喝了。   辛榕的反应这么直白,一点藏不住,邵承昀全都看在了眼里。   那个男孩靠在吧台边喝水,又在昏暗中抬手抹嘴,说不令人惦记那是假的。邵承昀觉得自己也就最多能压着今晚不碰他,明天不可能再让他逃掉了。   临到各自回房前,他把辛榕叫住,说,“手给我。”   辛榕愣了愣,不懂他要做什么,但还是递去一只手。   邵承昀把他牵过来,一团滋润的乳膏随即抹在了辛榕手背上。   辛榕这几年做着服务生的工作,生活方面也没什么可讲究的,手上的皮肤难免粗糙些。加之身边没有亲人照顾,自己也不怎么在意这些细节,可是现在邵承昀竟然如此有耐心地帮他涂抹手霜,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邵总……?”他看着邵承昀的动作,同时感受着温热的力度在自己手背和指节上慢慢揉开。   邵承昀多的话没有,就帮把他两手都均匀抹了一层,最后以手背在他脸上轻蹭了下,说,“好好睡,把闹钟关了。”   辛榕走进客卧时心里沉甸甸的。他换了制服,在床上躺下,手霜的香气挥发得很慢,混杂着玫瑰与橙香,气息甜蜜轻盈,萦绕在呼吸间久久不散。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脑中一帧一帧地倒放着今晚套房里发生的每一幕。   有关那个男人的一切他好像都在黑暗中感触到了,他皮肤的温度,他的嗓音,他偏冷淡的眼神,和他激烈的吻。   辛榕以往从餐厅下班后回到房间,只要小草龟123陪着看会儿书就能睡着。现在他却被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虚包围,邵承昀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他好像已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了。   第二天辛榕没有再提去餐厅的事,他在早上八点起床,准备早餐、熨烫衬衣,好好地待在了套房里。   这已经是航行的最后一天,回程的游轮开得很快,连续多日的晴天也不见了。船舱外是汹涌翻腾的海浪和连绵不绝的阴云,眼看一场暴雨将至。   因为白天光线不佳,套房里一直开着灯。   邵承昀手头积压了一些工作,就让客房部送来一个加强网络信号的接收器,一上午的时间勉强开了两次远程会议。   吃过午饭以后,游轮上的医生来为他换药。辛榕站在一旁,见邵承昀一直皱着眉头,估计那处伤口应该挺疼的,他心里也跟着不好受,觉得如果不是自己为图省事,就不会有这种见血的意外发生。   医生在离开前交代了一些注意事宜,辛榕听得很仔细,询问了医生有没有饮食方面的忌口,医生也一一作答了。   外面逐渐变天,不时地响起沉闷雷声。医生刚收拾器具离开房间,海面上突然就开始落雨。   邵承昀接了一个工作电话,坐在沙发里听下属汇报与欧洲船厂的签约进展。辛榕给他倒了杯温水,把杯子放下后走到通往阳台的门边,靠着门框看海。   外面风大浪急的,屋内却很安稳。   邵承昀讲电话的很多时候都没有声音,他是那种听多说少的上司,又或许是辛榕对着海潮太出神,没注意到男人是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身后。   那种男性的气息从后面笼上来,是独属于邵承昀的气息。辛榕还没回头,就被邵承昀摁住了肩。   “喜欢海?”邵承昀问他。   “还行吧。”辛榕说,“工作场所的海和度假旅游的海,可能不是同一片。”   这话说得挺辩证的,不像个20岁年轻人的口吻。然而经辛榕之口讲出来,又并不觉得别扭。   邵承昀的手渐渐从肩膀移向他的颈部。辛榕没有躲避,还是背对男人站着。   他穿了件白衫,下身是条牛仔裤,身形被简单的衣物勾勒得恰到好处。   邵承昀那只裹了绷带的手,扶在了他腰上。辛榕体型偏瘦,腰上一点赘肉没有,邵承昀与他相处这四天,从一开始对于婚约的嗤之以鼻,到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喜欢他这一型的。   以前都不觉得,可能是没遇到顺眼的对象,这次误打误撞捡着辛榕,听他干干净净的嗓音,说出一些混杂天真又老成的话,竟然意外地来劲。   “以后你可以用同样的心境看不同的海。”他俯身轻咬男孩的耳尖,而后扳过他的脸,与他接吻。   这种宣告所有权的方式是隐晦的,代表了邵承昀最终还是会带走辛榕。而辛榕不必再管什么工作与生活的区分,他的人生从此要接受邵承昀的掌控。   辛榕未及深思这句话的意味,身体的直觉已经被邵承昀撩拨起来。其实他有过预感今天会发生什么,只是没想到刚过正午邵承昀就按捺不住了。   一切来得太快,就像海上突变的天气,情欲的浪潮汹涌而上,无人可以抵挡。   辛榕先是被邵承昀抵在门上激吻,而后男人将他一把扛起来,稳稳走了几步,把他扔在主卧的床上。   邵承昀有只手毕竟还伤着,行动没那么方便。他沉着声,哄辛榕脱衣服。   辛榕坐在床上,也没说什么,反手从自己背后一扯,把T恤脱了。   卧室里暧昧昏暗,天光藏于帘后,风雨声隐隐绰绰。辛榕这一刻看向邵承昀的眼神,带着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不计后果的纵容,真真切切地让邵承昀记了很多年。   一个20岁又未经情事的男孩流露的性感是隐秘而不自知的,邵承昀却深谙他的价值。他要得到他,要他保留一份纯真,也要将他彻底开发。   在这件事上邵承昀一贯是个绅士,懂得照顾对方感受。可是这一次他却少有地觉出一点自己的失控。   辛榕是初次,什么经验都没有。当他抬手挡着脸,修长指尖蜷缩着,就连嘴唇都在发颤时,邵承昀也因此而有一丝心疼,俯下身亲吻他的眼尾,哄他放松。但辛榕并不挣扎叫疼,只是无助地抓着枕头,实在忍不了了就发出几声呜咽。   ……   后来邵承昀已经做不到再对他温柔,他想让他哭,想把他弄坏,想让他永远记得这一天的炙热和疼痛,在他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一直烙印在他灵魂深处,最终成为那道禁锢他的枷锁。 第12章 邵承昀,别来了…   辛榕的表现和过去那些跟邵承昀上床的情人都不一样。他没有曲意迎合,也不像是完全的沉沦臣服。   就算是被邵承昀冲撞得带了哭腔,眼神都有些涣散了,他也好像仍然拎着一丝清醒。邵承昀揉着他的脸,问他“疼不疼”,他把手从额前拿开,垂眸看着男人,半哑着说了一个字“疼”。   有时候这样饱含克制的坦诚,反而比矫情否认更戳人心。   这就一个简单音节,气息都是碎的,多的话他却不说了,甚至没流露要人哄一哄的意思。   邵承昀既像是喜欢他这样内敛的反应,又像被激起了某种雄性的征服欲,一面摁着他叫着“宝贝”,一面却想看他被自己干到崩溃失措。   从午后一直到傍晚日落,辛榕就没被允许离开过房间。就连他昏昏沉沉睡着的时候,都是被男人抱在怀里的。   后来邵承昀又把他弄醒了两回,辛榕大概也没想到邵承昀的手都伤得裹着好几层绷带了,竟然还这么生猛,像是要把自己榨干了似的。   到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仰头倒下去,急促地喘着,一条手虚抬了下,却什么也没抓住。   “邵承昀……”他颤着声说,“别来了,我要坏了……”   他直呼名字,脸上神色恍惚,声音半哑。像是求饶又像是最顶级的撩拨。   没人像他。没人有他这种堕落又纯真的风情。   邵承昀一下滞了滞,心里不知被什么戳中,一改往日不在情爱时亲吻床伴的习惯,低下头紧紧封住他的嘴唇,将他所有的呻吟吞下,将他掠夺殆尽。   -   两个人直到后半夜才算是真的睡下。   辛榕在睡前吃了些东西,是邵承昀把他叫醒起来吃的。   这天深夜送入套房的食物做的清淡精巧,想来是后厨得了邵承昀的嘱咐,单独开了小灶。可是辛榕没什么胃口,只喝了点汤汁就撑着从床上起来了。   邵承昀在外间的吧台冰箱里拿橙汁和牛奶给他,却见他脚步不稳地走出主卧。   做爱归做爱,就算邵承昀在高潮前后叫了他好多声“宝贝”,辛榕甚至都没想过要在上司的床上贪恋睡一晚。   反倒是邵承昀快走了几步,将他一把搂回来。   “……我困了,邵总。”他话音含糊,倦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睡我那间。”邵承昀失笑,不容他再走,将他直接扛回主卧。   辛榕真的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邵承昀放下他时他是平躺的姿势,不出几分钟他就翻转过身,改为有些蜷缩地躺着。平时看来那么独立冷静的一个人,入睡后却显出几分脆弱不安。   他只有下身穿了条牛仔裤,上身裸着,邵承昀留给他的各种痕迹都清晰可见。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有些不适,他眉心拧着,明明已经睡了好像也没有放松下来。   邵承昀知道自己今天把人干狠了,这时缓过来了再想想,一方面觉得的确刺激带劲、回味无穷,一方面也觉得有点愧疚,当时都没考虑辛榕能不能受得住。   他伸手触在辛榕眉目间,以指腹轻揉了揉,好像要把那些纠结的情绪都抚平了,一面又在心里想,这小孩其实可以留着,明天下船前给他把合约签了,里面的条款适当放宽些,他要有不满意的也都可以改,只要人待在自己身边就行。   邵承昀回国前没想过结婚的事,他才三十出头,还年轻,虽然不是那种玩世不恭的富二代,但他也不急着给自己定性。   还早呢,人间那么多好去处,邵承昀有钱有颜,高大英俊,追捧他的人那么多,除了在大学时代谈过一次还算认真的恋爱,后来他就真没看上过谁。这些年他经历的都是些短暂的、各取所需的关系。时间久了,真心越淡薄,好像更不容易为谁心动了。   但同时他也觉得结婚是个严肃的事,因为他父母的婚姻稳定,堪为表率,所以他玩归玩,对待结婚倒也没那么轻率。   见到辛榕之前,邵承昀是很不屑的。要他跟一个餐厅服务员结婚?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可是这四天相处下来,邵承昀的想法也有所转变。   小孩挺懂事的,知进退,而且天生有种气质,像快未经雕琢的璞玉,就算丢在人堆里也不埋没。这半年来为了匹配生辰八字的事,邵承昀被搞得不胜其烦,现在有了辛榕,既可以安抚住父母那边,自己也多了个稳定的床伴。   至于以后怎么样,以后再看吧。就辛榕这样的背景,要留要走不都是邵承昀一句话的事。   邵承昀想到这儿,拉过一床毯子搭在辛榕身上,自己也在一旁躺下了。   他是没有在事后跟人睡一起的习惯,可是刚才辛榕仿佛个人间清醒似的要回自己房间,邵承昀心里又觉得不快,直接就把人扛了回来。   临睡前,他听着男孩躺在身边发出轻缓的呼吸声,心情倒是意外的平静。   床头的灯光温缓的亮着,邵承昀在关灯前又看了看辛榕。   他的后颈有好几个吻痕,都是被邵承昀咬出来的。邵承昀看着那些痕迹,几不可察地笑了笑,心道自己今天是挺反常的,跟个青涩的毛头小子一样,怎么都做不够。   他一手调暗了光,一手伸过去摸在辛榕的颈部,从那片吻痕上慢慢抚过。   外面的风雨已经停歇,船体的晃动也平息了,游轮再有几小时就将靠岸。   邵承昀恍惚地梦到了自己领着辛榕进家门的场景。男孩穿着白T恤和休闲裤,站在他身旁,手里一件行李都没有,就带了一只小草龟。他模样俊美,笑容干净,话仍然很少,等待着邵承昀为他安排婚后生活。   原本这一切的进展都该是顺理成章且万无一失的。邵承昀没费什么功夫就把人搞到手了,这段关系早就在他掌握之中。   所以当邵承昀发现辛榕竟敢不告而别时,他错愕地站在空无一人的套房里,第一反应是,穿上裤子不认人的竟然不是自己!? 第13章 请到902房间   按说辛榕一个服务生,又是在游轮上工作,也不是想走就走得掉的。   邵承昀先看了眼窗台,发现原本放在那上面的123已经被带走,继而他又去了卧室,里面也已收拾得整整齐齐,有关辛榕的私人物品一件都没留下。   邵承昀搓了下脸,面对着昨晚还同床共枕过的那张大床,生生给气笑了。   今早是他先醒来的。昨天把辛榕折腾那么久,他还是有点心疼,正巧尤峰给他来了个电话,说是暴雨过后天气好得出奇,还有游客看见海市蜃楼了,叫他去甲板上喝咖啡。   邵承昀看着辛榕当时睡意沉沉的样子,估计没一两个小时他也醒不来,于是换了衣服,走之前还很贴心在床头柜上留下一瓶水,写了张便签,上面是自己的手机号码。   ——私人号码。知道邵承昀这个号码的人就不超过十个。   然后邵承昀心情很好地出了门。   没想到等他和尤峰相谈甚欢的回来,辛榕竟然一声不吭地走了。   水瓶还放在原处,便签也依样压在瓶下。   邵承昀拿过那张写了手机号的纸,撕碎以后顺手扔进垃圾桶。这一扔不要紧,他才发现原本该在垃圾桶里的润滑剂避孕套等物也被辛榕一并带走了。   邵承昀这一来只剩下冷笑点头的份,心想这小孩真是出息了,就跟打扫犯罪现场一样,连袋垃圾都没给自己留下。   他转身就出了套房,直接去往船舱二层的广播室。路上正好遇到大副迎面过来,这人当年就是邵承昀亲自面试招上船的,也算得上年轻有为,在丽星号一路提拔,很受船长重用。   邵承昀立即将他带上,让他给广播室的工作人员下命令。   不出两分钟,一条即时广播就在全船响起。   ——辛榕,请你到902房间。邵先生在等你。   ——辛榕,请你到902房间。邵先生在等你。   ……   就这么一条简单的寻人通知,一连循环播了十遍。对于普通乘客来说倒没什么,无非是以为谁在下船前走失了,家人朋友找得急,才上了全船广播。可是对于常年在船上工作的人而言,这十遍广播就像一条爆炸新闻,一下激起了众人的反应。   其实邵承昀并非是个公私不分的人。且他一贯情绪淡薄,公事公办,也很少能有人把他激怒,让他真的发火。   那个年轻的女员工坐在话筒前格外小心地重复着十遍广播,大副则在一旁观察邵承昀的脸色,最后得出结论:哪个狗崽子不要命了,能把老板惹得这么火大?   几分钟后,邵承昀从广播室回到了902房间,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辛榕出现。   他心里已经知道答案,可是从昨晚的情浓意蜜到今天直接消失不见,这个落差太大了,邵承昀想迁怒都找不着人,最后给祝经理的办公室拨了个电话。   祝经理接得很快,想必也是听见广播寻人了。邵承昀刚说了声“喂”,他就连忙地道歉,说,“邵总对不住,是我大意了。辛榕今天一早申请优先下船,本来也该他轮休,我没有多想就批准了。”   船上的工作时间比较特殊,一般短途航行是五天,长途航行十天,要做了一短一长两轮航行,才能连续休息四天。   当时辛榕来找祝经理批准下船,脸色看着就有些苍白。明明天气已经放晴,他却穿着件冲锋衣,一排拉链都拉到下巴尖了。   祝源以为他这几天跟着邵承昀太辛苦,也没好扣着他,批了他的申请。等到过一阵子听见船舱广播,才知道这里水深着呢,自己放错人了。   邵承昀听完他诚惶诚恐地道歉,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祝经理握着座机听筒,冷汗都快下来了,才听得邵承昀说了句,“你把辛榕的手机号给我。”   几天前邵承昀翻看那份母亲林莺递给他的资料时,上面当然也印有辛榕的联系方式,但他只是不耐烦地匆匆扫了几眼,根本没细看。   这几天在游轮上他有种占山为王的优越感,辛榕仿佛就是他触手可及的猎物,所以也没想过要对方一个手机号。   现在结婚对象直接撇下他跑了,他看着自己从祝经理那里听来的号码和住址,深呼吸一次,压了压心头的火,才把一张便签纸对折塞进裤袋。   不能现在联系,邵承昀心道。他难道没有自尊么。   ——就算要联系,也是今天下午。   -   邵承昀走VIP通道下的船,司机已经在海关出口等他了。   刚有一通母亲林莺打来的未接来电,邵承昀还没回拨,他略显烦躁地侧身进了轿车后座。   司机很恭敬的问他,“邵总,您去哪儿?”   邵承昀因为担心自己回到市区的公寓会被长辈找上,所以说了半山别墅的地址。   邵承昀在平州有两处常住房,一是距离公司开车十分钟的高级公寓,另一处则是位于平州南郊的半山别墅,依着青屏山而建,风景秀丽。   他一般周末才回那边,但是今天想清静清静,就让司机把自己载回了别墅。   从港口开到别墅区要穿过大半座城市,中午的交通拥堵,差不多耗了一个小时在路上。   邵承昀起先坐在后排闭目养神,后来工作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来,他就直接打开笔电开始办公。   虽说是作为邵家最小的儿子,平时出去交际应酬时也有亲近些的人叫他一声“二少”,听着就像个纨绔公子,但邵承昀其实是个事业心挺重的人。他喜欢那种运筹帷幄的感觉,也有雄心壮志和与之匹配的能力。   当年从商学院毕业后,他选择留在邵氏的海外分公司发展,没有当空降的接班人,就是踏踏实实从中层管理干起,起初手下仅有四名员工。和其他普通经理一样,加班熬夜都是常事,他从来不抱怨,甚至比手下干得更多些,以示担当和表率。   也正因为这样,他很受父亲邵瑞的看重。比起作风较为敦厚温和兄长邵仲麟,邵承昀更像是那种具有开拓精神的继任者,能把家业做大做强。   司机把他开回半山别墅,助理何循和一位副总已经在前门等他了。   邵承昀想要的清静没有,积压五天的工作一下全被何循给带来了。   他在别墅里也一样办公开会,一点没落下。   到了下午四点,邵承昀这边正与一个德国本地的航运大厂开远程会议,趁着翻译沟通的间隙,邵承昀掏出手机,继而又摸出一张纸片,照着纸上写的数字输入一串手机号,然后拨了出去。   电话等待良久,无人接听。邵承昀皱了皱眉,把手机放下。   多人会议的其中一个翻译还在说话,邵承昀其实听得懂德语,日常沟通什么的都不成问题,但他一般不主动张扬,双方翻译对话的思考正好用来延缓进度,以便与对方斡旋。   没过几分钟,他又拨了一次电话,助理何循在一旁问,“邵总,我帮你守着电话?”   邵承昀摇头,这次的电话还是没接通。   再隔十分钟,他竟然又打了一次。何循都有点看不懂了,因为邵承昀用的是私人手机,按说只能是和亲友联系,偏偏拨的又是一串陌生号码。   结果对方仍然没接。   邵承昀这下真是给辛榕磨得没脾性了,无奈发了条短信,还留了自己的名字:接电话。邵承昀。   半小时后会议结束,助理和副总也没有久留,一起收拾东西走了。   邵承昀在皮椅里坐着,少有的对着已经黑屏的电脑发了会儿呆。   手机突然响起时,他直觉以为是辛榕,拿过就接了,手机那头却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承昀,回来了吗?”   打电话来的人是周朗夜,跟邵承昀有着超过十年的交情。   周朗夜是周家老总裁的私生子,曾因身份尴尬而在温哥华流放了好多年,邵承昀就是在那时和他认识的。   当时两人同为商学院的学生,邵承昀高他一届,表面看着他们不是一路人,其实性情很像,都有野心勃勃的一面。只不过邵承昀不必多加掩饰,而周朗夜藏得很深。   两人做了十几年朋友,知根知底。周朗夜回到平州篡权时,邵承昀在背后帮过他,那是很关键的一把,稳住了周朗夜在北美的根基,相当于给他留了条退路。   邵家当时都不同意邵承昀掺和这种事,周家闹得血雨腥风的,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几乎没人看好周朗夜,但邵承昀还是挺有血性的一个人,帮就帮了没有多于计较什么。最终周朗夜以小博大拿下了周氏的股份和实权,他也真心为朋友高兴。   周朗夜不知道是不是从邵仲麟那里听说邵承昀去游轮上待了几天,电话里没有直接问,只是叫他出来聚聚。   邵承昀没多想就答应了,他这时候就缺点事做,要不他就总想着是不是该当面去找一趟辛榕。   ——不能开这种先例。邵承昀换了休闲装往外走时心里想着。他有的是办法让辛榕主动联系自己,再由自己去找人太没道理了。 第14章 你这一看就是没人管的   周朗夜提到的那间会馆距离别墅区很近,加上邵承昀放下电话就去了,所以他到的时候周朗夜还没到。   服务生领着他穿过中庭,到了一处门口立着尊金佛的包厢门口。   这种设计品味真是叫人不敢恭维,邵承昀经过佛像前时淡淡扫了一眼,心里直叹气。一尊佛像成天守在这儿看着红男绿女跌落尘世的众生相,还能六根清净么。   包厢里人不少,有些是熟面孔。邵承昀刚一进门就被人伸手揽了下。   “邵总,可算等着您来了!”   不是什么恭敬的话,口气里全是揶揄。   揽他的就是这间新建会所的主人湛凯,一个如假包换的富三代,自己冠名了一个电竞俱乐部,又搞了个高档会所,都不外乎吃喝玩乐的事。但是人不坏,性格挺爽朗,和邵承昀他们也算是常有往来的朋友。   邵承昀让他带到落地窗边方才站住,湛凯从经过的侍者盘中取了一杯香槟递过来。邵承昀跟湛凯很熟了,也不来虚的,没接那杯香槟,说,“喝不来这种起泡酒。”   ——不来劲,喝在嘴里跟饮料似的,腻而软。   湛凯习惯他这样了,笑骂了句“晚饭都没吃你还想喝什么烈性酒”。   然后他们两人站在窗边聊了会儿,不出几分钟身后传来一阵躁动,湛凯回头一看,声音带笑地说,“周朗夜来了。”   邵承昀听了也回过身去。   周朗夜一进包厢被好几轮人拦着,又是握手又是寒暄,根本挪不动,只能慢慢地往窗边走。   生意场上就是这样,当你身价变了有了话语权,看到的就全是笑脸,过去那些拜高踩低好像全不见了。   邵承昀等他走到跟前,也用湛凯先前打趣自己的口气打趣他,“周总,可算等到您来了。”   周朗夜隔空点点他,让他打住,接着视线扫了他一遍,笑容有点微妙,问,“你怎么样?”顿了顿,又说,“要结婚了咱们是不是该随个份子?”   湛凯其实刚才就想问来着,现在周朗夜起了个头,他立刻来劲了,问邵承昀,“人呢?带出来我们看看呢!听说才刚成年?”   八卦就是这样,越传越没谱。   邵承昀大概也想不到自己都出来见朋友了,辛榕这个话题竟然还是绕不开。   他暂时不愿聊这个,无意一瞥,却见周朗夜的左手无名指上带着一枚铂金戒圈,遂摇头笑起来,说周朗夜,“咱们俩到底谁先结婚?你这戒指什么时候戴上的,人家大明星同意了?”   周朗夜外形出众,极具欺骗性,属于斯文败类那型的。平时他都是半笑不笑的样子,绵里藏刀的那种笑,这会儿邵承昀一提结婚,他眼神突然沉了些,口气温和地应了句,“算是吧,我上周求的婚。”   ——厨房里单膝跪地求的,不怎么正式。好在白辉不计较这些,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戒指是周朗夜自己买的,求完婚第二天他就主动戴上了,好像唯恐别人不知道他现在趋于已婚的身份。   他求婚成功的事邵承昀是真不知道,两个人都忙,最近一次见面也是两个多月前。   湛凯在一旁跟着起哄,说周朗夜当朋友太不地道,求婚这种事都能瞒着。这么一来话题岔开了,转移到周朗夜和白辉身上。   又过一会儿湛凯被另一帮人叫走,就剩下邵承昀和周朗夜两人。周朗夜这下也不遮掩,很直接地问他,“你那结婚对象呢,见着没有?”   邵承昀这次没再否认,说见到了。   “睡了?”周朗夜面不改色,又问。   邵承昀看他一眼,无奈笑道,“你就不能委婉点?”   周朗夜起先没说话,盯着邵承昀,而后像是看出什么端倪,笃定道,“真睡了。”   说话的尾音带着些上扬,显然是周朗夜也觉得不可思议。   邵承昀这个人周朗夜自认还是了解的。事业型的男人,家世和自身能力都没得说,可能是选择太多了,故而感情方面看得比较淡,不容易给谁真心。但在交往当中一贯绅士,也沉得住气,认识几天就上床这种事,说实在的不像是邵承昀的风格。   周朗夜甚至看出邵承昀脸上掠过了一丝不自在,他不禁又笑了下,说,“昀哥,我叫你出来聚聚,本来是想跟你道歉的。现在看来…好像没必要了?”   邵承昀没明白他要道什么歉,挑了下眉,等他自己说。   周朗夜当年在学院里是邵承昀的师弟,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很认这个师哥的,也不弯弯绕绕,当即就坦白了,“林姨找的那个私家侦探,是我推荐的。”   这事说起来其实不能怪周朗夜。从茫茫人海里找出个生辰八字那么匹配的对象,就跟中彩票的概率差不多。周朗夜当时只是救急,根本没想过真能找着,所以也没和邵承昀提过。   “大概一个月前我在商会上遇见你爸妈,林姨一看就很着急,整个人方寸大乱的,跟我说起你车祸的事。我当初的情况你也知道,雇过私家侦探调查我母亲的身世。我看林姨确实需要这方面的人手,就给她推荐了一个。”   ———谁曾想还真就找出了辛榕这个结婚对象。   周朗夜说到这里,耸肩笑了下,“也太玄了是不是。”   邵承昀能说什么。不玄吗?仔细想想他也觉得玄乎。   再多的情况周朗夜就不问了,他直觉邵承昀上船的几天有事发生,但看邵承昀的样子不愿多谈,他也就点到为止。   后来两个人谈了些工作上的事,邵氏和周氏的生意基本不交叉,他们反而没什么顾虑,聊得比较彻底。聊到最近跨洋航线一调再调的附加增值税,也聊平州北面最近流拍的两块地皮和背后的官商角力。   到了晚上九点,冷餐会还没结束,周朗夜看了看表说自己要撤了,要去接领导下班。   说完就从吧台凳跳下来,好像多一分钟都不打算再留。   邵承昀听着周朗夜一脸自若地把“领导”两字说出口,不由得失笑,打趣他,“人白老师乐意管你吗?你这就叫上领导了?”   周朗夜“啊”了一声,一点不别扭,淡淡一笑,说,“白老师管不管我,我都得往前凑不是,总得让他看到我的态度。”继而又有点坏地笑了下,说邵承昀,“昀哥你这一看就是没人管的,手都伤了又在这喝一晚上酒,都没人打电话问候你一句。”   邵承昀没想到被他强行秀恩爱的同时还能连带戳着自己的痛处,先是一愣,气得笑骂了声。   周朗夜拍拍他的肩膀,说,“代问伯父伯母好,代问…嫂子好。白老师等着我的,先走了昀哥。”说完手里转着车钥匙,都不跟周围人虚以客套了,毫不留恋地出了包厢。   他这么一走,邵承昀坐在吧台边也沉默了几分钟。   以往他出来跟朋友聚会都是很放松的,玩完了回家健身然后洗澡睡觉,第二天继续投身工作。现在不知怎么的,坐在人群中却有点兴致欠缺,好像酒也不带劲了,聊天也不想多聊。   当一位衣着靓丽的女士拿着酒杯过来,问他介不介意自己坐这里时,邵承昀突然起了身。   他冲对方点点头,说你随意坐,这两个位置都可以。然后在对方略显错愕的神色中很不绅士地扔下女士,直接走掉了。   忍了一天,见了无数的人,工作的事消遣的事也都做了。现在他就算觉得自己跌份也好,都顾不得了,只能循着上午祝经理给的地址直接去找辛榕。   -   邵承昀喝了酒不能开车,于是打电话通知司机来接自己。   司机听他说出地址,也挺惊讶的,还跟邵承昀确认了一遍,“邵总是去通庙街那边?那一片现在都是搬迁的厂区。”   司机碍于身份,说话留了一半。通庙街那一带比较乱,人员结构复杂,原先的重工产业搬去周边县市,留下成片的廉租房等待重新规划,治安情况可想而知。   邵承昀选在深夜去往这么一个地方,让司机有点不明白。   邵承昀坐在后排,说了句,“所以我指名让你来开车,走吧”   现在开车的司机也是邵承昀的保镖之一,退役的特种兵,身手很矫健。邵承昀带着他就是以防万一的。   司机一听,不再说什么,立即发动了车。   大约半小时后,轿车驶下城市高架,周围的道路渐渐变窄了,楼群也随之低矮下去。司机在前排说,“快到了邵总,导航显示前面是单行道,车开不进去,要不从旁边绕一下?”   邵承昀没让绕路,就叫司机靠边停车。于是司机选了个正在路灯下方比较亮堂的泊位,把车停在了街边。   从这里步行到辛榕租住的小区也就五分钟,邵承昀下了车,和司机一起往小巷里走。   他是自小衔着金汤匙出手的富家公子,说实话真没怎么来过这种地方。要说多乱倒也谈不上,只是周围的居民自建楼看着都很简陋,不时传出嘈杂电视广告的声音,透出一种平实而粗糙的生活气息。   辛榕住的小区是开放式的,连个门卫都没有,邵承昀走到小区最靠外面的楼栋前,勉强看清了生锈的铜牌上写着一栋四单元。辛榕住在一栋一单元,那就还得往里面走走。   司机跟在一旁,没忍住问了句,“邵总,您有朋友在这里?”   邵承昀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嗯”了一声,脚下却加快了步伐。   其实他在过来路上是不怎么痛快的,觉得辛榕这小孩不识抬举,睡完以后跟自己玩欲擒故纵这一套。但是现在他亲自到了这里,心里却觉得不好受了。   船上给的工资不算低,他没想过辛榕生活的环境会是这样的。   然后他听到了越来越清晰的吵闹和打架声,就从前面亮着灯的一单元楼栋里传出来。   邵承昀心里一紧,脚下加快了,司机也跟着跑起来。等到他们两人赶到楼栋口,却见四个气势汹汹咬着烟的男人正在对一个穿着白衣的身影拳打脚踢,其间伴随着小孩稚嫩的大哭声。   邵承昀一眼就认出那个被打得已经撕破了上衣的男孩就是辛榕,他怀里还抱着个看不清模样的小姑娘,也不知是谁的孩子。   辛榕因为兼顾着怀中幼童,几乎无法进行回击,就在一个男人指间夹着香烟向他迎面挥拳时,邵承昀大吼一声,顾不得自己手上有伤,冲进去一把摁住了那只拳头。 第15章 没事了,交给我   也许是由于刚才被人摁着头连续撞在墙上的缘故,辛榕对于邵承昀出现后发生的一切都记得很模糊。   他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一下松了,最后的印象停留在施暴的人被一一撂倒,邵承昀把小孩从自己怀里拽出来,一件外套随即罩在了身上……   记忆定格、倒放,在他脱力跌落的一瞬,回到了这天清早。   辛榕在游轮套房的大床上醒来,酸软的感觉像藤蔓一样攀拽着四肢,就连翻身都会牵扯出一丝隐秘的痛感。   房间里空无一人,邵承昀不知去了哪里。   辛榕呆呆躺了会儿,又慢慢坐起,下床穿衣时脚下一个趔趄,没站稳直接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他自己也很懵,记忆里好像从没有这么狼狈过,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还在学校念书时他一直是班里体能最好的学生,每年校运动会都能代表班级拿几张奖状,但是到了邵承昀跟前,这体能简直不值一提。   辛榕揉了揉头,站起来去浴室,路过洗手台时不敢多看镜子,从他的脖颈要腰腿,全是邵承昀吻出来或掐出来的淤痕。想想昨天长达半天的疯狂,那其中的每一个细节直到这时仿佛都还带着灼人的热度,邵承昀身上撒发出的极具侵略的雄性力量,一直侵占着他,让他失控,也令他无力反抗。   热水从喷头洒下来,辛榕慢慢蹲了下去,整个人蜷缩在瓷砖地上埋头淋了一会。   这是种很无助的姿态。他挺慌的,邵承昀把他扔床上自己走了,辛榕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说不上后悔吧,辛榕不是一个会讲后悔的人。和邵承昀上床是他自愿的,在亲吻拥抱和热烈喘息时,他也有过一点被爱的错觉。   但他更愿意相信邵承昀是为了自身利益而把他留下来。做爱或许就像加码,他们有了更近一层的关系,辛榕便不能轻易抽身了。   洗澡的短短几分钟里没能够理清思绪,一想到邵承昀或许就要回来了,辛榕甚至找不到合适的样子面对他。   游轮还有不到半小时就将靠岸,远处的海港、灯塔和城市轮廓已经依稀可见。辛榕洗完澡,仓促收拾一番,最终做了个有点逃避的决定,趁着邵承昀还没回来,带着123和一袋垃圾离开了套房。   他先去经理办公室要到一份提前下船的批准,然后和孟冬林一起走的。   由于担心被孟冬林看出异常,他特意穿了件带拉链的冲锋衣,为的是遮住脖子上的痕迹。   孟冬林最先听出他嗓子沙哑,辛榕推说是伤风受凉了,这么一来提前下船说得通,多穿件外套也不奇怪。   孟冬林本来想载着他绕道去看看自己那间即将开张的酒吧,就在CBD商圈内,地皮很贵的地方,潜在客源也多,估计开张就能大火。但是一转头看着辛榕坐在副驾,神情略显倦怠,孟冬林没舍得开口,直接开车把他送回了通庙街的住所,走之前还不忘劝他,到了年底这地方就别再续租了,住得人心里不踏实。   辛榕嘴上答应着,说“谢谢冬哥”,一手提起行李袋下了车,然后站在楼栋口目送孟冬林掉转车头一直开出了小区,这才转身上楼。   回家以后他把一袋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又给沙发床换了个床套。已经两周没回来了,床上地上都积了一层灰,更多的打扫辛榕一时也做不动,换完床套以后就合衣往上面一躺,伴随着洗衣机发出的沉闷噪音,他很快睡了过去。   这一觉太沉了,其间邵承昀给他打过几次电话,辛榕睡得浑然不知。后来他是被一阵敲门声叫醒的,一道稚嫩童声穿过门板,续断地传入耳中,“哥哥、哥哥,你在家吗……?”   辛榕猛地坐起来,睁眼对着昏黑的房间回了回神,然后跳下床去开门。   楼道上的声控灯都坏了,辛榕就见着一个小小的轮廓抱着个半旧的娃娃,站在门外仰头望着自己。四周一片黑糊糊的,唯独那双眼睛很亮。   辛榕心里一紧,打开屋内的灯,继而看清小女孩的额头一侧青肿着,他蹲下身去,问她,“糖糖,你妈妈呢?”   这是辛榕没有从这里搬走的一个主要原因,他放不下房东家的小女儿。   这孩子常被打。房东夫妻都不是什么善茬,常常是两口子之间吵架打架了,转过来又冲着孩子发火。把一个只有四岁的小孩吓得躲在单元楼外,大半夜的不敢回家。   糖糖这名字是辛榕给取的,私底下就他们两人待着的时候,他就这么叫孩子。原先糖糖有别的小名,不好听,让人觉得福薄命浅。辛榕只要一回到出租房里,就把她收留在自己这边,给她做饭,让她睡屋里,偶尔也逗她、叫她糖糖,希望有个好寓意,能把她以后的人生叫得甜一点。   可是辛榕的能力总归是有限的,上半年他好不容易说服居委会出了次面,由自己暗地里出钱让居委会给糖糖办了一所学校的全托,把她送到比较远的一个幼儿园里,周末才回家,为的是减少她与父母的相处时间。   没想到糖糖只去了第一周,她妈妈就闹到学校说不读了,让退钱,然后转手把辛榕预交的八千多的学费输在了麻将桌上。   这时辛榕把孩子抱起来,听着她细声细气地说,“妈妈走了好几天,一直没回来,爸爸说…她跟人跑了……”   辛榕皱了皱眉,把怀里的孩子抱紧了,问她吃饭了吗?小姑娘说没有,辛榕急忙从冰箱里给她找了点零食,让她先垫着,这边就准备煮点面条。   房东是在大约十分钟后找上门来的,糖糖刚一听见那道嘶哑的男声,就吓得从小凳子上跳起来,一直往辛榕身后躲。   辛榕没有去开门,先把她往阳台上轻轻推了下,说你坐那儿吃饼干,哥哥和你爸爸聊聊。乖,不怕。   房东来之前喝了不少酒,屋里还坐着几个弟兄,一群人正商量着怎么把他跑了的老婆给抓回来。他无意间经过卧室,发现自家小丫头不见了,于是气势汹汹地来辛榕这里要回女儿。   辛榕试图和他好好聊,结果还没说上几句,房东就态度蛮横地动了手。一对一的单干辛榕不会吃亏的,几下把人撂倒了,然后关上门听凭外面一顿咆哮。   这些年的摸爬滚打也给了辛榕足够的警觉,他听见一群人从楼上嚷嚷着下来,知道情况不妙,于是揣上皮夹手机,抱起小孩,直接翻窗跳了出去。   可是还没等他们跑到小区门口,就被冲出来的几人给截住了。   辛榕再能打也不是四个成年男人的对手,何况他还要护着怀里的孩子。邵承昀赶到之前,他已经被这帮人抢走了手机钱包,又被拖回楼道里摁着揍了有七八分钟。辛榕喉里噎着一口血,眼睛也肿得睁不开了,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今晚会死在这。   邵承昀怎么能想到今天早上还乖巧而完好地躺在自己身边的人,到了再见时竟会是这么一副揪心的惨状。   他和保镖联手把那几个人干翻在地,不知哪个邻居报警叫来的片警也差不多同时赶到了现场。   辛榕两手全是血,上衣被撕烂,脸上和身上还有被烟头燎出的烧伤。那些人是有意在手里夹着香烟打他的,可是他把孩子护得无比周全,怀里的糖糖一点没伤着。   邵承昀身上那种压抑不住的暴怒,把两个出现场的片警都吓着了。他本就身材高大,因为刚打过架,脖子和小臂上甚至能看到暴起的青筋。片警赶来时,只见行凶的四人都被脱了裤子,又被各自的裤子和皮带捆着双手反拧在身后,嗷嗷叫着躺了一地。   保镖抱起小姑娘去开车,邵承昀的无线耳机连着律师,让对方迅速赶来处理后续。   辛榕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半眯着眼,有点不相信似的,问,“邵总…您怎么来了……?”   邵承昀视线垂落,盯着他糊着血的一张脸,冷声说,“跑、我让你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跑了。”   他是气极了,说话不好听,挟着一股余怒。辛榕总归是有点怕他,被他这样一讲,整个人往他那件西装外套里缩了缩。   邵承昀的心又一下软了,耳机里还有律师在听,两个片警也迎面走了过来,他搂紧了辛榕,一点不在意旁人观感,也不在意男孩脸上混着泥的血迹,低头在他额上吻了下,放缓声音说,“没事了,交给我。” 第16章 那个合同,现在还有效吗   辛榕这回伤得挺重,中度脑震荡,救护车把他拉去医院途中一度出现意识不清。医生向他提问,叫什么名字,生日几时,他把出生年份都说错了,还是邵承昀给纠正的。好在是没伤着骨头,后脑有一处缝了针,右眼尾也缝了,半个头都抱着纱布,原先那副漂亮干净的样子这下全没了。   邵承昀找来邵氏的律师应付警察那边的办案流程,他自己则跟着救护车到了医院。   辛榕被送进急诊室,邵承昀守在外面。司机兼保镖是个会办事的,紧跟着把小女孩也一同领来了,等待邵承昀处理。   邵承昀一时还搞不清楚辛榕和这孩子什么关系,怎么就值得拿性命护着,于是把孩子拎到跟前问了一遍来龙去脉。   糖糖年纪虽小,吓得一抽一抽的还没缓过来,但是语言表述还算清楚。   邵承昀问她与辛榕什么关系。她小声地答,是哥哥,邻居哥哥……   邵承昀听了回答,直接哑了几秒。他原以为这两人怎么也是有血缘的,表哥表妹一类的关系,是不是小孩子被骚扰了受了欺负,辛榕替她出头才搞成这样,没想到就只是同住一栋的邻居。   邵承昀大概是心肠比较硬那种人,又或许只有在对待辛榕这个人上有些格外的软。   他想起辛榕被揍得满嘴吐血泡的样子,又看看眼前还算白净的小孩,突然冷笑了下。   糖糖从小看惯了大人的眼色,被邵承昀这么盯着,吓得直哆嗦,神情惶恐地搂紧了小兔子玩偶,眼看就要哭了。   邵承昀拎着她衣领,又将她带回司机跟前,说了句“联系警察交给家属”,然后示意司机照办。   糖糖被司机带走时,回头看了一次邵承昀。   她心里惦记着哥哥,可是胆小不敢问。急诊室里的病人和家属都很多,乱哄哄的,那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人群中,显得很醒目。   糖糖最后看了他一眼,司机在一旁叫她“走吧”,她眨了眨眼睛强忍住泪,然后转开视线,默默地跟了上去。   辛榕处理完伤口已是深夜了,值班护士把他推进一间单人病房安顿下来。   因为脑震荡的缘故,他一直反胃恶心,也吃不了东西,护士就给他挂了瓶水。   邵承昀没再出现。   陪床这种事,邵家二少从前没做过,现在和以后也不会做。   他为了辛榕跟一群混子打架,手上的伤口也崩了,还随车一路赶到医院,守着辛榕治伤,直到听急诊医生说了没有大碍这才走的。要说他已经够好了。   辛榕平躺在床上,手机不在身边,他想联系谁都没办法。邵承昀给他找了个护工,刚才来和辛榕打过照面,指着床头一个摁铃说,有需要随时叫自己。   辛榕心里挂记着糖糖,很怕邵承昀又把糖糖送回那个破旧小区里。   他问护工能不能联系邵承昀,护工站在床边摇了摇头,说,联系不上,这么晚了你先睡一觉吧。   辛榕撑着想下床,他要去护士站打电话给邵承昀,问问小孩的下落。护工大哥倒是个实在人,选了他右边肩膀没什么伤的位置把他摁了回去,很坚决地说,“你不能下床,你要打谁的电话就把号码给我,我帮你打。”   辛榕愣了下,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邵承昀的联系方式。   他和护工相对沉默片刻,最后无奈道,“算了,等明早吧。”——辛榕知道自己担心过度了,邵承昀比他经历的事情多得多,糖糖在他那里应该能有个妥善的安排。   护工走后,辛榕独自躺在单间病房里,听着挂点滴的声音,心里空荡荡的。他浑身都痛,整个人都快痛得模糊了,后来过了多久又是怎么睡过去的,就连他自己都很恍惚。   隔天早上有人来给他鲫鱼汤,正巧是昨晚那个司机兼保镖。   辛榕客客气气请问对方的名字,然后好好叫了声“陈哥”。   司机毕竟是当兵出身的,性格挺耿直。昨晚见到辛榕那么舍身保护一个小孩子,对他印象也好,留下汤煲后没有马上走,还和辛榕聊了两句。   辛榕问他糖糖的去处,司机也没瞒着,说送回派出所以后才知道小孩父亲已经被拘了母亲也走了,别的亲属都找不着,只能打电话请示邵承昀。最后临时给安排在了邵家的一个佣人那里代管,估计下一步送去儿童救助站。   辛榕听后沉默了会儿,低头安静喝着汤。他嘴里的创口还没愈合,喝汤也疼。   司机见他不说话,又主动讲了一句,“邵总挺关心你的,你是不是还有个什么房子的事情没解决,邵总也帮你搞定了。”   辛榕一下抬起头来,说,“他怎么知道…?”   司机耸耸肩,“中介打你手机,邵总给接的。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就听邵总说,房子不用挂出去了,现在买。”   辛榕听司机这么一说,看着像是有点慌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就这么短短一天的时间,邵承昀竟然能掺和进这么多事里,先是突然出现救了他,现在又帮他买了房。   这都是大事,救命的大事和花钱的大事,这么一来辛榕和他是彻底算不清了。   -   辛榕在医院里关了一天,整个上午都坐立不安的。可能是被司机透露的消息愁着了,一直在思考解决方案,能不能把自己现有的存款转给邵承昀什么的,余下不够的再慢慢还。   到了下午他要冷静些了。司机又来了一趟,给他送晚餐,他借司机的手机给临时收养糖糖的那对夫妻打了个电话。   糖糖挺乖的,小声地问辛榕,“哥哥你还疼吗?”   辛榕安慰她说不疼了,都好了。   糖糖又问,“那我还能见到你吗?”   辛榕连忙答应,说一定的,过一天哥哥就来接你。   结束通话以后,辛榕把手机还给司机,道了谢。等到司机和护工都走了,他放下手里的餐盒,搬了把椅子放在窗口边,一个人在那儿坐了很久。   邵承昀是晚上十点来看他的,辛榕那时还没睡,穿着病员服躺在床上,正在看电视。   邵承昀推门而入,辛榕转头一看是他,立刻坐起来,叫了声“邵总”,还想探出身去帮他摆弄椅子。   男人皱眉叫住他,“别动。”自己把椅子拉过来,然后在床边坐下了。   辛榕问,“邵总您喝水吗?”   邵承昀说不用。   然后两个人之间安静了几秒。   再开口的是辛榕。   他想了一下午一晚上,把自己现在的处境琢磨明白了。他也知道邵承昀时间宝贵,跟他说话就不要觉得抹不开面,所以开门见山地问,“邵总,那个合同现在还有效吗?”   邵承昀挑了下眉,大概没想到辛榕这么直接地奔着合同去了。   “怎么?”他淡笑了声,“你现在要签了?”   辛榕语速不快,可是听他有条不紊的讲话,邵承昀也猜到他已经有了主意。   “邵总,要是合同还有效,我就签吧。别的什么我都不要,这次的医药费和你帮我买房的钱,我一定尽快还你。”   “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昨晚的那个小女孩,能不能同意我带着她?”   辛榕说话时还是平平稳稳的,说完以后大概也知道自己提了个挺不好办的要求,有些紧张地看着邵承昀,等他说行不行。   邵承昀一进病房见着他裹着绷带躺床上的样子,心里其实就不太痛快。再一听他说同意签合同了,却又提出这么个条件,一下更不爽了。   孩子什么的无关紧要,辛榕要是真想照顾那个小孩,邵承昀不会不同意。   但在辛榕所表达的意思里,没有算进一丝一毫与邵承昀有关的因素,好像他们就只是协议上被各种条款框定出来的甲方和乙方。   要不是因为小孩而有求于自己,敢情辛榕这人都留不住了。   邵承昀突然站起来,伸手一把捏住了辛榕的脸。   他没怎么控制掌力,把辛榕的嘴都捏得有点合不上了。辛榕脸上和口腔里都有伤,痛得一激灵,轻哼了声,又不敢反抗,被迫仰起头来。   也就短短几秒的时间,男孩的眼眶里已经盈出一点生理性的泪。   邵承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点受不了他这种明明吃痛却不吭声的性格,冷而慢说了句,“行,合同从今天开始履行。你现在跟我回家。”   然后松了手,仍是站在床边。   辛榕缓了缓神,等到那阵激痛稍微退了些,他抬眸看向邵承昀,还算平静地说,“谢谢邵总。”   短短一周的时间发生了太多事。辛榕这时心里忽然挺通透的,简简单单过了个念头,自己要结婚了,对象是年长12岁的上司。 第17章 没有我的同意,他不能出门   邵承昀向来是说一不二的,这就打电话让司机去办出院手续。   医院这边也知道邵氏的来头,对于提前出院这个要求显得格外谨慎些。值班医生特意来了趟病房,检查辛榕的结膜下出血症状。   其实辛榕没什么大碍了,但是医生不想承担任何风险,建议是不是再留院观察两天。   邵承昀不说留,也不说不留,冲着辛榕冷声说了句,“你自己决定。”   辛榕几乎没带想的,立即就回答医生,“出院吧,我没事了。”——甚至没有多问一句自己回家养伤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   医生无奈签了字,嘱咐他一周后回来复查拆线。   由于出院太突然了,什么准备都没做,辛榕就穿了一双绒布拖鞋,身上还是那套病员服,跟在邵承昀后面,腿脚不太利索地往外走。   出电梯时外面的有些人着急挤进来,邵承昀抬手替他挡了挡,防止别人碰着他。   表面看起来邵承昀没怎么给他照顾,其实余光一直留意着的,只要辛榕落后了一两步,邵承昀的步速也跟着慢了。后来两人走到住院大楼门口,轿车已经停在外面,就不过十几米的距离,邵承昀还是脱了西装外套给辛榕搭肩上。   辛榕先上的车,一进后排忽然眼前一亮。座位上竟然放着个便携鱼缸,里面装着123,也不知邵承昀是什么时候去他家里给带出来的。   辛榕喜出望外,立刻就把那个新鱼缸拿起来抱在了自己怀里。   邵承昀跟着坐入后排,吩咐司机开去半山别墅。   今晚开车的司机换了一个,不是辛榕刚认识的“陈哥”,反倒让他心里轻松了点。   他怀里抱着鱼缸,也有话想跟邵承昀说,如果前面坐着熟人,他可能更不好意思开口。   轿车驶上了主干道,邵承昀坐在一旁一言不发,表情和刚在在病房时差不多的冷淡。   辛榕在心里默了会儿,还是开口了,“邵总,昨晚谢谢您救我,还有房子的事,也谢谢。”   “……您手上的伤还好吗?”   辛榕说着,转头看向邵承昀,然后做了个有些大胆的举动。   他主动伸手,碰到邵承昀的左手,摸了摸绷带,说,“是不是又重新包扎了一次?”   后排座的车窗膜贴得很注重隐私,外面路灯的光几乎透不进来,邵承昀冷着脸坐在暗影中的样子这时在辛榕心里倒没那么畏惧了。   辛榕挺机灵一小孩,也有他自己的判断。昨晚邵承昀冲上来替他挡着拳头的那一下,他记得清楚,放在座位上的123则更像是某个决定性的细节。他知道他们之间是有些感觉的。   邵承昀这一整天没来看辛榕,一是忙于工作,另外他也要给辛榕足够的时间想想其中利害。   这一天时间没白给,辛榕也的确想明白了。   糖糖的事他是有心无力,只能求助邵承昀,且他自己还承了对方的情,那套老房子现在的房东已经换成邵承昀了。   辛榕跟着男人上过赌桌,见过他一掷千金换来的人情,知道他惯用的手段,自然也懂得这套房子的分量。   除了签下那个结婚协议,他没有别的选择。   几天前那一点意乱情迷,至少算是有过心动吧。辛榕也就自欺欺人地想,那么结婚就不能算是纯粹的交易。   邵承昀的身家背景在那儿摆着,能拨空给他几天时间相处,还主动上门找一回,辛榕该有自知之明了。   其实他在经理室里见过律师和那份协议后,就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如果因为一再拒绝最终激怒了对方,不单糖糖的事没得谈了,往后一年里自己也不会好过。   婚约才刚开始,辛榕要求很低,这一年能平安度过就好。   现在邵承昀要带他回家,那他先示个好,表明态度,自己不会惹事。辛榕也曾是那些为生存挣扎过的人,该懂的道理他都懂。   邵承昀坐在他身旁,视线垂落,盯着那只搭在自己绷带上的手。   辛榕见他一直不说话,有点无助地摸了下自己贴着纱布的眼尾,更小声地说了句,“我是不是毁容了……?邵总是不是后悔让我签协议?”   说完,那只伸出去的手也要收回,被男人一把反握住。   邵承昀这下终于看向了他,皱着眉说,“你这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什么?”   话虽然不好听,但口气似乎没那么生气了。   辛榕忍着嘴角伤口的疼,笑了笑,说,“邵总没后悔就好。”顿了下,又道,“这些伤口愈合很快,医生说了,不会留疤的。”   他自己说完不觉得有什么,脸上神情淡淡的。   邵承昀沉默了少许,而后说了句,“没人催你,你老实养伤。”   -   虽然把人领回来的过程比起邵承昀当初所想的麻烦了很多,但总算是把人带回家了。   别墅这边平常大都空置着,所以工作日的晚上家里也没留佣人。   邵承昀明早要上班,差不多是该睡觉的时候,他说了声“卧室在楼上”,辛榕也没多问,跟着就上了楼。   走楼梯时辛榕行动比较慢,忍着痛,想让自己尽量表现得从容些。但毕竟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邵承昀上楼没等他,辛榕走到二楼,四周房间都亮着灯,却不知男人进了哪间屋子,他一时停在了楼梯口。   直到走廊尽头那间传出声音,他才循着声过去。   刚一进主卧,邵承昀就给他扔了套睡衣,说,“家里没备你这个尺码的,先穿我的。”   辛榕接过睡衣,法兰绒的质料掂在手里是温暖厚实的,那种即将睡在一起的紧张劲儿也终于起来了。   他想了想,对邵承昀说,“邵总,要不今晚我去睡客房?我身上的伤有时候不小心压着了,半夜容易醒,怕吵着你……”   邵承昀知道他害怕什么,想着这才第一个晚上,也没必要勉强他和自己同住一屋,于是同意让他去睡隔壁客卧。   辛榕暗自松了口气,邵承昀又道,”明天我要上班,家里有佣人照顾你。律师预计在中午过来,安排你签协议,到时候自己看清楚了,觉得没问题再签。“   辛榕点头应好,又问,“邵总,您受伤的手还方便吗?要不要我帮你……”   他话没说完,男人走过来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把你自己顾好吧。”边说边盯着辛榕那张伤痕累累的脸,手指在他眼尾的纱布上勾了一下,辛榕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原先好好的一个人,现在身上就没几处不带伤的地方。   邵承昀语气又冷了,“再有下次就别指望谁来救你。”   辛榕与他相处了这一周的时间,最初对他有过的畏惧情绪已经少了很多。   邵承昀脸色冷峻,眼神看着有点凶。辛榕却抬眸笑了笑,说,“好,邵总,我记住了。”   -   隔天清早邵承昀起来时,辛榕还没醒。   邵承昀经过客卧门口,通过半掩的门看了一眼里面。床头柜上摆着玻璃鱼缸,123正在里面慢悠悠的划水。辛榕侧躺着抱了个靠枕,半张脸埋在靠枕后面睡得挺香,一条胳膊搭在床边,输液埋针的痕迹还清晰可见。   邵承昀伸手带上门,下了楼,住家的佣人已经到了,迎上来叫他“邵先生”。   邵承昀的视线捎带了一下楼上,说,“辛榕现在睡在二楼客卧。别叫他,让他睡。”   这名佣人是在邵承昀回国之初由林莺安排过来,原先在主宅做事,对于邵承昀的协议结婚也有所耳闻,于是点点头,说知道了。   邵承昀走到门口,又像想起了什么,补了句,“没有我的同意,他不能出门。” 第18章 “生气了?”“没。”   陈律师是在午后一点准时到的别墅。辛榕那时已经在客厅里等他了。   比起一周前在游轮上的见面,这一次双方的态度都好了许多。陈律师很客气,辛榕也是。   协议还是上次那份,前几页的条款没变。陈律师问辛榕有没有必要再讲一遍,辛榕说不必了。   陈律师紧接着拿出一份附加协议,上面写明了邵承昀购入的房产将以赠予形式转到辛榕名下,签署协议当日即生效。如此一来,辛榕也算是有着固定资产的人了。   只是收养糖糖的事,却并不如辛榕所想的顺利。   陈律师来之前已经从邵承昀那里得悉辛榕的想法。当然,陈律师也很聪明地揣摩着邵承昀的想法。   既然这是辛榕同意签协议的条件,那就必须把他安抚住。可是小孩究竟能不能住进邵家,也不是辛榕说了算的。   陈律师先告知了辛榕有关糖糖父母的情况。糖父被治安拘留后,因为提取的指纹比中了几桩入室抢劫的旧案,现在已经重启案件调查。当年的抢劫案数额巨大,且有造成人员伤亡,一旦定罪至少是十五年以上的刑期。糖母的下落警方也在追查当中,需要确认她是不是同案犯之一。   以辛榕和邵承昀目前的条件,都不符合收养标准,首先年龄这一块就被限制住了。何况邵家那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随便把一个小孩领进家门。   陈律师很懂得讲话的分寸,先把法律层面的东西选择性地科普一遍,说明实际操作的难度,却也不说完全不行,总之给辛榕留点希望。而后他又为邵承昀吹捧了许多好话,说他费心安顿小孩,那对夫妻是在邵家做事的老员工,有爱心且会照顾孩子,把糖糖寄养在那里就是对她最好的安排。   辛榕一言不发听他说完,心里也大致明白了。   陈律师足够老谋深算的,从他嘴里说出的话,辛榕至多信一半。这背后大都是邵承昀的意思,可是辛榕不能说破。   原本糖糖还不是真的无家可归的孩子,父母虽然对他不好,至少她还有个家。但是现在生父被捕了,生母没有消息,最后她很有可能会被送去儿童救助机构。   辛榕对别的把握不住,对自己的处境还不清楚么。他是毫无倚仗的一个人,况且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协议摆在面前,邵承昀手里拿捏着他的软肋,根本不容他回头。   陈律师不疾不徐地说,“你可以常去看她嘛,对不对。等到案子判下来,确定小孩没人管了,如果能签送养协议我会再想办法。”   话是这么说的,能不能行得通却要全看邵承昀的意思。辛榕几不可察地笑了笑,有些自嘲也有些无奈。   陈律师问他,“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辛榕盯着那份协议,沉默稍许,说,“没了。”   “那……?”陈律师指了指需要签名的几处地方。   辛榕拿起一旁的水性笔,仍是简短的两个字,“签吧。”   陈律师听他这么一说,立即从单人沙发里站起来,翻出协议需要签名的每一处。   辛榕签了得有七八处地方,那里面包括了他最终获得的报酬、他所需要付出的时间,以及合约到期的后续事宜。条款的释义极其详细,大约是怕他对这场短暂的婚姻生出什么不切实际的念头。   黑色笔尖在纸张上划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从头至尾辛榕几乎没说什么话。为了糖糖的事和陈律师有过讨论时,也是对方滔滔不绝地说得更多,而他越听越沉默。   21岁的年纪,当然掰不过邵承昀这种老手。男人根本不必当面听他的想法,也不必浪费时间和他解释,派一个律师就能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陈律师收起协议以后,看辛榕坐在沙发里,脸上贴着纱布,默默地把笔盖扣上。一个挺清俊的男孩,受了伤的样子也让人看着心里不好受。   也不知陈律师是不是有点迟来的良心发现,他将协议放入公文包,没有马上离开,坐下喝了口茶,然后对辛榕说,“邵总对你不错了,今天我来之前他亲自打过电话,说你不认可的条款不要勉强让你签。可以调整的地方都按照你的意思调整。”   这便是陈律师的精明之处。合约签完了才说,既抬高了邵承昀的风度,他自己一点麻烦没有,辛榕又能提什么意见?   辛榕的视线转向他,陈律师又道,“这一年结婚可以换来很多东西。像邵总这样的,那都喜欢听话的,乖的。你自己琢磨琢磨。”   辛榕听了,表情没什么变化,也不否认也不辩驳,想到日后或许还会因为糖糖的事与他打交道,淡淡说了声,“有劳陈律师。”   陈律师也没有久留,这就起身走了。   辛榕出于礼貌也站起来,和他一同走到门口。   同在一层的佣人听到脚步声,从厨房里出来,客客气气送走了律师。   辛榕心里压着些情绪,也想出去透透气,就和她说,“慧姨,我出去走走,就在小区里不走远。”   “辛榕。”慧姨出声叫住他,脸上神情有点为难,迟疑地说了一句,“邵总早上出门时说过,要你待在家里养伤,如果出去必须有他同意。”   辛榕愣了下。慧姨又问他,“您要给邵总打个电话问问吗?”   辛榕抿了抿嘴角,眼神黯了些,说,“不用了。我就在家里。”   -   邵承昀这天没有加班,傍晚六点半准时回了半山别墅。   结婚协议签好了,他知道。辛榕一整天没出门,他也知道。   司机把他送到别墅前门,他一下车,无意抬头,却见二楼阳台坐着个人,正是辛榕。   十月初的天气,日落前后已有不小的温差。辛榕穿着一件长袖的单衣,坐在阳台的一块台阶上看书,身旁是一株阔叶绿植。   邵承昀没叫他,盯着他的侧影看了几秒,而后进家门的脚步却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慧姨迎出来接过他的外套,和他说晚饭准备好了。   邵承昀上到二楼,客卧的门开着,他在门板上扣了一下。辛榕抬头看过来,他已经走了进去。   邵承昀以为签完了那么苛刻的一份协议,又得知糖糖暂时只能寄养在别人家里,还被自己限制行动,辛榕是该有些情绪的。   可是辛榕看起来还算平静,他合起书走下台阶,叫了声,“邵总。”   邵承昀站得离他很近,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   “还行。”辛榕说,“没什么事。”——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邵承昀挑了下眉,又问,“饿了吗,晚饭好了。”   辛榕这次没答腔,拿着书从他身旁走过,被邵承昀一把拽住了。   邵承昀笑了下,看着他的侧脸,“生气了?”   辛榕不看男人,也不笑,给了个单音节,“没。”   他也想控制情绪,也想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若无其事地和邵承昀对话。但在见到对方的一瞬,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有点委屈。 第19章 欺负还是要欺负的   辛榕在阳台上坐久了,身上带了些寒意。邵承昀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下来,把他那一截手腕握得很暖。   “辛榕。”男人沉声叫他,“昨晚我说什么来着?合约看明白了再签。”   这话里的意思辛榕当然懂。都是自己情愿的,别给谁摆脸色。   辛榕不知道自己刚才是不是该笑着迎上去,谢谢邵承昀赏他这一年的婚姻和旁人羡艳。但他是个活生生的人,莫名其妙被拉进这种关系里,真没办法做到那么收放自如。   他不说话的短短几秒,心里也以为男人会被自己的别扭惹恼。没想到邵承昀再开口的声音,反而放缓了,“陈律师怎么和你说的?你不吭声我也不会知道。”   辛榕这才抬眸看了男人一眼,也不知想起什么了,似笑非笑的说了句,“他说你喜欢乖的,听话的。”   邵承昀听后皱了下眉头,也笑了,然后突然将辛榕抓过来,摁在了自己怀里。他把力度掌握得正好,没碰着什么伤处,但是锁住了两条胳膊,辛榕使不上力也挣不开。   “你呢?你是听话的么?”邵承昀一边问,一边偏过头去咬辛榕的耳朵。   男孩的耳廓一下就红了,敏感着呢,哪里经得起这种连舔带咬的撩拨。   他不说话,邵承昀就不放他走。吻了左耳,又吻脸颊,吻他还未拆线的眼尾,吻他刚刚愈合消肿的唇角。   辛榕简直没处躲了,邵承昀几乎将他一侧脸吻了个遍。终于他也顾不上生气了,低喘着求饶,“邵总,这是阳台……隔壁邻居会看到的。”   虽说是独栋别墅,每栋之间隔着林荫道,但也不是完全隐蔽的。阳台上视野很好,和周围几户邻居都能相互看见。   直到最后辛榕也没回答自己是不是那个乖的、又听话的。可是他的心性,邵承昀早也都摸着了。   ——表面上看着安静,跟谁都很客气,其实骨子里一点不服软,越是痛了越不会出声。   邵承昀又掰着他的脸,在他嘴唇上咬了一下,终于放过了他。   自从中午接到陈律师的电话,得知辛榕签下协议以后,邵承昀的工作效率就不怎么高,心里萦萦绕绕的总有个影子,勾着他让他走神。现在把人抱到手了,亲也亲了,厮磨够了,他才觉得舒坦了些。   辛榕耳尖还泛着红,邵承昀伸手帮他理了下衣领,问他,“慧姨说你中午基本没吃什么?饭菜做得不合胃口?”   那倒真不是。只不过当时想着要见律师了,辛榕没什么食欲而已。   他跟着邵承昀往楼下走,也不知是不是刚才被男人一顿连揉带吻的弄得没那么生分了,这次也多说了几个字,“没有不合胃口……慧姨烧的鱼很好吃。”   两个人进了餐厅,长桌上已经摆满了菜。   邵承昀拉开椅子坐下,又对辛榕说,“以后爱吃什么让慧姨和小魏去做,不要不好意思开口。”   家里一个年轻些的佣人小魏先把盛出的一碗米饭放在邵承昀桌前,邵承昀拿过来直接给了辛榕。而后小魏又递上一碗热汤,邵承昀也放到了辛榕跟前,跟他说,“先喝汤,暖暖胃。”   小魏毕竟才20出头,来邵家做事的时间不长,也没有那么沉得住气,看着平时高高在上的男主人突然就这么护着另个人,顿时觉得很稀罕,频频给一旁的慧姨使眼色,有点藏不住八卦的心态。最后被慧姨瞪了一眼,才好歹收敛住了。   辛榕原本以为自己与邵承昀的婚后第一餐会吃得比较拘束,不怎么自在,结果用餐气氛挺好的,他吃得也比以往多些。邵承昀不时嘱咐他一两句,别一直吃肉,添点蔬菜,喝碗汤,总之不让辛榕觉得冷落。   最后辛榕都放下碗筷了,邵承昀又叫来小魏来给他多盛了半碗饭。   辛榕已经快饱了,再添上的他就吃得比较慢。邵承昀在一旁接了个电话,是打到他的私人手机号上的。   辛榕不知道对方是谁,但看邵承昀接听时那种轻松的神情,判断应该是很亲近的朋友。   电话是周朗夜打来的,他在这片别墅区也有一套带花园的独栋,与邵承昀这栋相去不远,步行就两三分钟距离。   两家佣人也相互认识,慧姨正巧今天就见着周家的佣人秦阿姨了,聊天时自然就提起自家二少爷把协议结婚对象领回家的事。   这种消息总是传得快,晚上周朗夜和白辉在家里吃饭,又听秦阿姨随口提到了。   “嫂子都住进来了,不带出来我们看看?”周朗夜在手机那头悠哉地问。   邵承昀看向辛榕,问他,“带你出去见几个人?”   辛榕愣了下,说,“朋友吗?”   男人点头,“去吗?”   辛榕有些迟疑,“……我一脸的伤。”   邵承昀笑了下,以手背去碰他的脸,没有勉强他,“那就改天。”继而对周朗夜说,“听见了么?小朋友受伤了,要养一养再出来见人。”   他这么一说,周朗夜那边也不开玩笑了,关切地问,“怎么伤的,不严重吧?”   邵承昀挑了下眉,看着辛榕,沉着声说,“跟人打架,弄得没一点好的。后脑缝的针还没拆线。”   辛榕听得皱起眉,小声反驳他,“我那是见义勇为。”   邵承昀继续捏他的脸,以指腹搓揉他的嘴唇,举止一点不收敛。周围伺候的佣人还在呢,全都看着的,辛榕的脸唰一下红了。   周朗夜在手机那头感叹了句,“嫂子这么猛?那好了,以后不至于被你欺负。”   ——欺负还是要欺负的,邵承昀心说。嘴上只是笑了声,又和周朗夜聊了几句,约在一周后见,然后各自挂了电话。   辛榕为了躲他的手,已经把椅子搬开些了,埋头吃着碗里的菜,不与邵承昀对视。   邵承昀由着他,没再对他动手动脚,好整以暇地和他说,“等会儿医生来家里,给你看看伤?早点养好了,带你出去见人。”   辛榕起先没吭声,把嘴里咀嚼的食物都咽下了,才“嗯”了一声,然后看着邵承昀,又有些疏远地说了句,“谢谢邵总。”   生分还是生分的,这样一种被很多条款限定出来的关系,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会让辛榕感到难以自处。他不知道自己与邵承昀之间的合理界限该在哪里。   邵承昀是可以随时抽身的,没有负累,进退自如,然而辛榕不是。他被动,无奈,有很多困惑和不得不恪守的自律。   一顿晚餐、几句玩笑,也不会马上拉进两个人的距离。   饭后没多久,家庭医生就上门了,邵承昀其实还有些工作,但他没去书房,留在客厅里陪着辛榕做了检查。   换药时估计还是很疼的,医生揉散淤血的手法看着也不轻。   辛榕全程没一点哼唧,只是脸色有些白。医生问他“还行吗?”,他点头,声音压低了,说,“没事。”   邵承昀看着他在外人跟前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看着医生帮他检查时他脱掉了上衣,年轻的身体上覆着一层劲瘦的薄肌,心里竟然有了点别的念头。   这一点是邵承昀一直没法跟自己否认的,他以往是个很不容易被撩起来的人,但在辛榕这儿好像总有意外。   他对这个男孩有着超乎寻常的、连他自己都不能解释的深沉欲望。有时候辛榕只是做了个简单动作,没别的什么含义,却会不经意地戳中邵承昀的某个点,在他开会办公时恍神一下想起来。   后来医生换完药,又对辛榕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由佣人送出去了。   邵承昀当时接了一个工作上的电话,去了楼上的书房。电话讲完以后,辛榕正好从书房外走过,他就把人叫了进来。   “医生怎么说?”他问。   “最多再有一周就能好了。眼尾可以先拆线。”辛榕如实回答。   邵承昀坐在皮椅里看着他,辛榕又说,“那邵总你忙,我出去了。”   他就站在靠门的位置,一转身就能离开。   邵承昀一下起身,手臂越过辛榕,先把门“砰”的一声关上,然后把人直接抵在了门上。   “协议都签了,现在是事实婚姻。还叫邵总?”   他一面说着一面俯下身,一手扣着男孩漂亮的下颌,似吻未吻的,教他改口。 第20章 回来我给你戴上   ——结婚了该叫什么?   辛榕根本没想过这样的问题。   邵承昀与他距离太近,近到辛榕觉得自己嘴唇一动就能碰到男人的唇。   他向后仰头,试图拉开距离。邵承昀担心他磕着后脑的伤,立刻垫了只手在他与门板之间。   这么一来两个人反倒更亲密了,辛榕就像是被他抱在怀里。   “……想好了吗?该叫什么?”邵承昀声音愈低,耐心也要耗尽了。   辛榕被问得没辙,可是也叫不出那些肉麻的称呼。   邵承昀眼见着他双唇微启,舌尖露出一点,慢慢舔了舔牙齿。   这只是辛榕因为紧张而做出的一个无意识动作,可是邵承昀盯着那点粉嫩的舌尖,体内隐伏的火就像瞬间引着了。   “邵承昀。”辛榕直接叫了名字。偏轻的一声,咬字倒很清晰。   邵承昀少见地愣了下。   以他现在的身份,几乎没人会直呼他的名字。叫邵总的,叫邵先生的,叫二少的,大都是以上这些。   辛榕一开口,邵承昀的认知里忽然别的什么都不在了,就剩了些他自己从前好像都没有过的也不该有的莽撞冲动。   几天前他在游轮的豪华套房里,把辛榕弄得浑身发软跪都跪不住时,这小孩也这么叫过他。   邵承昀听着,勾起唇角笑了下,竟然真的“哎”了一声。另只手捏捏辛榕的腰,哄他,“再叫一次。”   辛榕沉默稍许,又叫了声,“邵承昀。”   尾音还未散去,邵承昀已经低下头去含咬他的脖子,嘴唇贴住的恰好是能感受到颈部脉搏的位置,一点一点牙齿陷进去,规律而脆弱的起搏仿佛都被最尖锐的占有欲给掌控住了。   辛榕被迫仰着头,眼睛眨了眨,开始慢慢吸气。   他对自己身体的反应是陌生的,仍然和上次一样手足无措。邵承昀反倒比他更了解他的每一处感官。   “以后就这么叫。”男人一面给他留下吻痕,一面认同他的称谓。   亲吻向上游移,最终咬在了唇上。男人吻住他,极有技巧地引诱他张嘴,探入口腔里勾弄他的舌。   辛榕架不住这种吻法,不一会儿呼吸就都乱了。邵承昀扣着他的后脑不让他躲避,另只手揉着他身上敏感的地方,听着他不可抑止地从喉间发出轻微的哼声,最后直接把他抱了起来。   船上的那一次对于邵承昀而言,没有意味着任何满足,留下的更多是意犹未尽。他把辛榕叫进书房时确实没动什么念头,现在却已是箭在弦上,自己也收不住了。   辛榕身上的伤还没好,不能真弄他,邵承昀也知道。   他把辛榕放在书房沙发上,俯身继续吻他,等着他叫停。没想到一直到把辛榕身上的T恤都脱了,辛榕什么也没表示,就任由邵承昀亲吻搓揉。   两个人的体温都烫起来,动作也没那么注意,碰到伤口是难免的。辛榕忍着痛的样子全落在邵承昀眼里了。   邵承昀最烦他这一点,烦他这种只要关乎自己的事就会默默承受的性格。他能为个邻居小孩不要命一样地在那个窄小楼梯间里扛打,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这么窝囊。   邵承昀一个世家少爷,得到的尽是人间优渥和亲友宠爱,哪里知道碾落在泥里的生活。   辛榕这才刚住进别墅不到一天时间,签了份条款苛刻的合约,如同卖身一样进来,邵承昀如果硬要和他做,他又能怎么抵抗。   他自己不叫停,邵承昀就有意弄他了,把他翻过去让他在沙发上跪着。   辛榕先是滞了滞,而后似乎暗暗咬了牙,邵承昀能看见他脸颊的那块咬肌动了下。书房里灯光明亮,窗户也都开着的,这姿势有多羞耻,辛榕当然明白。   邵承昀刚才应下那个称呼时,辛榕也有过一点心跳加速的炙热。现在男人让他跪着,他心里那点热气又散了冷了。   他垂着眼,裸着上身,还是慢慢照做了。待到翻转过去,邵承昀这才看到了他后腰的一大块淤青,也是刚才医生揉过的地方。青的紫的交错成一团,在那片细白的皮肤上看着别提有多扎眼。   再热的欲望到这时也点不燃了,邵承昀脑中闪过些记忆碎片,想起上回在游轮套房里就因为辛榕的抵抗,硬是停下来忍了一晚,现在又来了。   辛榕扶着沙发靠背,无声跪着,却不见邵承昀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于是偏头看了过来。他侧脸的轮廓特别漂亮,睫毛很长,鼻尖有点红,嘴唇刚被深吻过,唇珠的弧度也清晰诱人。   邵承昀站在沙发边,盯着他,慢慢说了句,“这一身伤,看得人倒胃口。”——明明就是心软了,不舍得弄他,偏偏出口能这么扎人。   辛榕听后,无奈笑了下,淡淡回了一句,“那…我穿上衣服,您别看那些淤青,或者,我可以…用嘴……”   邵承昀都没忍心碰他了,还能让他用嘴?辛榕嘴里的伤也都没好全。   -   最后辛榕穿上衣服,从书房出来了。邵承昀什么也没对他做。   下楼时撞见慧姨,慧姨见他脸色有点白,问他怎么了?辛榕摇了摇头,说没事。   之后一整晚就没见邵承昀从书房出来。   其实邵承昀只是有事在忙,他一直习惯工作到深夜的点。但是辛榕以为自己惹恼了他,一晚上从客厅到卧室又到阳台,换了几个地方待着,总是心神不宁的。   邵承昀下午回来时给他带了一部新手机,晚上辛榕就用自己的微信号添加了寄养糖糖的老宋夫妻,然后给他们拨了个视频电话。   糖糖在宋家还是很乖的,至少日常作息规律了很多。辛榕打电话过去还不到九点,糖糖已经穿着睡衣,准备上床睡觉了。   辛榕跟糖糖说了几句,宋叔和宋婶就在一旁守着,还一直夸奖糖糖,说她听话,说她好带。辛榕心里很清楚,这话有一半是说给邵承昀听的,就算邵家二少不在视频里,他们也要这么说。算是恪尽员工的职责。   但是孩子毕竟不是什么小猫小狗,随便扔进一个家里就能养起来。   糖糖的样子在视频里看着还是挺拘束的,好像是知道自己没人要了似的,问了两次“哥哥还来接我吗”,把辛榕问得心里很不好受。   辛榕当着宋家夫妻的面,不便说什么,毕竟孩子现在接不回来,全靠人家照顾,他再反复强调自己有一天会把孩子接走,那就显得太不识相了。只能哄着糖糖,说自己这两天会去看她,让她乖乖听话。   电话挂断以后,辛榕把手机放在阳台的栏杆上,蹲下身,揉了揉脸。   有些事情真不能细想,他自己寄居在这个以一年婚期为限的豪宅里,糖糖寄居在另个地方,都像是没人要的。随时可能流离失所。   又过了一会儿,辛榕从阳台回到客厅,刚才那点独处时的脆弱又收敛起来了。慧姨叫他去厨房,给他盛了碗清鸡汤,让他喝了睡。   辛榕端着那个瓷碗,看着里面切得尺寸相仿的几块小腿肉连着骨头,先道了声谢,然后端着鸡汤走出厨房,没去饭厅,而是上了二楼。   他站在书房外面,一手端着鸡汤,一手扣了扣门,轻声说,“邵总。”   等了片刻,里面没人应。   辛榕想了想,又改口,“邵承昀。”   这次里面应了,只是沉稳简短的两个字,“进来。”   辛榕推门进入,把温热的汤碗放下,别的没说什么。   邵承昀坐在皮椅里,一只脚在地上推了下,皮椅从书桌边退开了些。他先看了眼鸡汤,然后看着辛榕,笑容有点懒,“给我的?”   邵承昀不吃宵夜,家里佣人都知道。这鸡汤不可能是给他的。   辛榕不知道他的习惯,点头说,“嗯,慧姨炖的。”   邵承昀没去拿那只碗,掂量着辛榕送汤的心思,问他,“你是不是很怕我?”   辛榕没想到他突然这么问,哑了一下,才说,“也说不上吧。”   他抿了抿唇,又道,“刚开始的时候是担心过自己行差踏错,把工作搞丢了。后来……到现在,也没那么担心了。”   辛榕脑子还有点乱,没有组织好语言,又怕邵承昀不信,补了一句,“邵总已经比我想象的好相处很多了。”   其实辛榕不是一个嘴拙的人,他也会讲场面话客套话,但他和邵承昀现在的关系很难定义,自己也经常拿捏不着分寸。   邵承昀听他这么说,笑了笑,还是那种低沉又带点疏懒的嗓音,说,“辛榕,我不会勉强你做什么。”   鸡汤在碗里丝丝缕缕冒着热气。邵承昀曲着指节,扣了扣桌面。   “就一年而已,是吧,也别多想。我可能不是脾气多好的人,但是你要真不愿意,随时可以拿钱走人。”   说完以后,他慢慢从皮椅里站起来,对辛榕说,“我没有吃宵夜的习惯,以后别端给我了。”然后俯下身,贴在辛榕耳边说了很不正经的一句,“你自己多吃点,太瘦捏着咯手。”   在辛榕面前,邵承昀显得一贯从容自得,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顾忌。所以他说了一句后来他无比后悔的也绝对打脸的话。   现在他觉得辛榕留在身边还行、不招人烦,这种暗暗忍耐的性格和他俊秀出挑的模样正好形成一种特有的张力和性感,其实挺带劲。   邵承昀觉得这都是因为新鲜感,再过一年大概就没了。这个协议的时间正好。   可是辛榕听进去了,后来也时时刻刻都记着邵承昀的这句“就一年而已”。而邵承昀说过便忘,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对方心里划过这么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辛榕端着汤进来,邵承昀虽然没喝,却也没让他走,看着他坐在沙发里一口一口连汤带肉的都吃了。   等到辛榕放下碗,邵承昀问他,“今晚还睡客房吗?”   辛榕挺识趣的,摇了摇头。   邵承昀靠着桌子站,两手插兜里,又道,“慧姨说你今天找他要保鲜膜了?想裹在手上自己洗澡?”   “慧姨没给。”辛榕说。   邵承昀挑了下眉,辛榕仰起脸看他,又道,“她让我来找你帮忙……”   邵承昀听后一笑,逗辛榕,“不能白帮,我这个要收费的。”   辛榕能说什么呢,也笑了笑,看着邵承昀,眼神很坦率,“邵总这么多家产了,还计较这个?我身上就这点东西,那您看着拿吧。”   辛榕流露出来的聪明是让人不必多加提防的那种。即便是对待邵承昀这种上位者,即使明知对方有所暗示,他也会表现出一种善意的顺应。你感觉不出来那里面有刻意迎合的意思,不低微也不轻贱。   这是邵承昀对他最不能设防的一点。   邵承昀拿过辛榕端着的空碗往书桌上一放,然后拉了他一把,把他带进自己怀里,轻拍了拍他后腰的位置,“都这个点了,洗了早点睡。”   如果说刚才在书房里的刹停是因为双方都有些不自在,经过这么不深不浅地聊了几句,再到浴室里时就变得自然了许多。   辛榕还不能淋浴,身上有些地方不能沾水,只能擦澡。他脱了衣服乖乖坐在凳子上,邵承昀捂了条热毛巾,绕过那些伤处,帮他擦拭。   邵家二少从来没为谁做过这些,手下没多少轻重。但是辛榕什么也没说,反倒是讲了几次谢谢。   淋浴间里明亮又安静。邵承昀的衬衣袖子挽起了,露出结实的手臂线条,热毛巾擦到颈部时,辛榕顺势抬了头。   有那么几分钟,两人都没说话,各自的反应也都没藏着。   “我可以帮你的……”快到擦完时,辛榕小声说了句,然后不待邵承昀回应,就要半跪下去,被男人眼疾手快给拽住了。   邵承昀皱着眉,一手架着他,另只手隔着毛巾扣住他的脸,声音里有点不耐烦,“你吃饭时嘴里都疼,还帮什么帮?”   说完,把辛榕往浴室墙上推了下,一面慢慢吻他,一面领着他的手让他给自己解扣子。   辛榕真是没什么经验,他偏过脸去,低低地喘着,任由邵承昀引导,却完全不敢与之对视。他这样的反应太生涩了,反而更加激起人的征服欲。   ……   辛榕被浴室的热气蒸得一阵眩晕,男人把他翻过去贴在墙上,从后面搂着他,一面低沉的粗喘一面咬他的耳廓和脸颊,跟他说,“宝贝,我知道你心里挺倔的,倔点好,倔点干起来才有意思……不用跟我这儿赔小心,我看了就烦。”   辛榕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一番话听得他耳热心跳,呼吸里都是男人极具侵略的气息。   他心知自己在邵承昀跟前真的什么都藏不住,从里到外都被看穿了,从里到外都被邵承昀烙了痕迹。   两个人都释放了还不算完,邵承昀又在他颈侧留了个很深的咬痕,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那块发红的皮肤,和他说,“明天让你出趟门,去挑个婚戒。选你喜欢的款,回来我给你戴上。”   辛榕脸贴着光滑瓷砖,睫毛眨了眨,像是慢慢回了神,只是没发出声音,就点了点头,然后被邵承昀裹了条大浴巾在身上,一把捞起来抱出了浴室。 第21章 你想让我说什么,恭喜你吗?   隔天清早,邵承昀起来的时候辛榕也被他带醒了。   男孩迷迷糊糊地要坐起来,被邵承昀摁着额头又压回了枕头里。   “接着睡。”邵承昀说。   卧室里光线昏暗,暖气已经开了,隐约能听到窗外呼啸的风声。深秋是适宜睡觉的季节。   辛榕昨晚刚躺下时睡得规规整整,和邵承昀之间还隔着一个人的距离。邵承昀也没管他,让他在另一边躺着。到了后半夜辛榕睡沉了,不知怎么的就一点一点往邵承昀这边挪过来。   辛榕天生体温偏低些,刚贴在身侧时邵承昀还不那么习惯。结果早上醒来发觉自己竟很自然地搂着辛榕,一条手臂被压得有点发麻。   七点整闹钟一响,他立刻抬手给摁了,辛榕没醒。   邵承昀也跟着多躺了十分钟,直到他试图把手臂抽出来,辛榕动了一下,睁开眼。   辛榕先是裹着被子往后缩了缩,大概意识到自己睡过界了,然后又在邵承昀的注视下凝住不动,声音朦胧地道了句,“……早安。”   他初醒时的神情显得特别无辜,一只手肘半撑着身子,衣领顺势滑下去,露了半边锁骨和肩头。邵承昀的视线在他身上停了几秒,然后伸手把他摁回枕头,又没忍住在他脸上捏了两把,说,“也没见你用什么护肤品,怎么手感这么好。”   早起是人缺少防备的时候,就连邵承昀自己大概都没意识到这句话里包含的他很少流露的一点亲昵。   辛榕头发睡得有点蓬乱,眼尾垂着,邵承昀手劲大,把他的嘴都捏得嘟起来,他含糊地说,“在船上工作也没晒多少太阳,就还凑合吧。”   那种囿于客舱与餐厅之间的生活,辛榕过了两年多,繁琐单调,因为常常不能按时吃饭,还留了胃痛的毛病。   邵承昀揉够了,松了手,起身去换衣服。辛榕没有继续再睡,看着他走进与卧室相连的衣帽间,换了睡衣,开始穿正装。   邵承昀一直有健身的习惯,对于网球和游泳这类运动也很擅长。成年男性经过长年锻炼的肌肉线条十足性感,尤其腰侧的鲨鱼线在穿脱衣服之间隐现,又被内裤的logo边缘截住一部分,看得人浮想联翩。   就这么一个穿衬衣和西裤的过程,辛榕目不转睛地盯了两三分钟。直到邵承昀忽然回头看过来,他像个被当场抓包的小孩,立刻闭上了眼,而后意识到自己的欲盖弥彰,有点懊恼地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邵承昀走回卧室,隔着被子揉了下他的头,随手扔了张信用卡在床头柜上,提醒他,“想出门了就打电话叫司机,记得把戒指选了。”   邵承昀已经走到卧室门口了,辛榕掀开被子坐起来,问他,“我能顺路去看看糖糖吗?”   邵承昀没回头,应了声,“去吧。”然后出了房间,脚步声在外面走廊上渐行渐远。   -   这些天里辛榕经历了不少事,心里也压了些情绪,对于今天的出门就显得有点迫不及待。   他太需要出去透透气了,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想法,也需要一些独处的空间。所以一吃完早饭,他往背包里塞了瓶水就准备出门。   慧姨走过来,把正在换鞋的他叫住,问他,“你给司机打电话了吗?”   辛榕犹豫了下,说,“不用叫司机了,我自己打个车就行。”   慧姨没同意,好言相劝,“您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司机也是保镖,您还是要带上的。”   辛榕无奈只能答应,鞋穿上了也走不了,坐在玄关的换鞋凳上,老老实实等了一会儿。直到听见门外传来车辆刹停的声响,慧姨站在窗边说“司机来了”,他才拎起背包出了门。   辛榕先让司机开去一个商场里买了些礼物和玩具,然后穿过半个城区到了老宋夫妻家。   糖糖一见着他出现,显得特别激动,发出小孩子才会有的那种情绪失控的尖叫,被辛榕一把抱起来,抚着背一直安慰到她能够好好说话了才把她放下。   由于这天是工作日,老宋上班去了,只有宋婶在家。   辛榕一直是个挺招人待见的孩子,这次又提着礼物上门,宋婶对他也很客气。他喝了宋婶给的一杯茶,陪糖糖玩了一个小时,宋婶有意留他吃午饭。辛榕想起等在楼下的司机,自觉没办法久留,只能又给糖糖讲了个故事,答应她再过几天再来看她,然后趁着宋婶带糖糖去厨房拿零食的机会,轻轻出了宋家的门。   刚才陪着糖糖读书玩游戏时,辛榕脸上都是笑容。可是一进到车里,他的情绪又慢慢降了下去。   司机载着他去往市中心的商圈,辛榕一路上没怎么说话,望着车外的街景走神。对于自己挑选婚戒这件事,他心里是有些抵触的,觉得一个人去买这种意义特殊的首饰,怎么想着都很可笑。   轿车行驶到卖场附近,辛榕看着十字路口的一个指示路牌有点眼熟,适才想起孟冬林新开的酒吧就在这一带。   他本来也想找个时间去见见孟冬林,现在既然被司机送过来了,心说那就去一趟碰碰运气吧。   于是辛榕在下车前和司机说定了晚点来接自己,让司机先去泊车休息。司机也没多问,以为他想在卖场里逛逛,就把车停在珠宝店门前,给辛榕留了个联系号码,然后把车开走了。   辛榕没有先买戒指,而是跟着手机导航又走了一条街,找到了那间刚刚装修完毕的酒吧。   中午这个点,酒吧是没有营业的。辛榕事先也没问孟冬林今天在不在这边,估计还是有种逃避的心态,想着万一冬哥不在店里,那就缓一缓再说自己的事。   辛榕正在店门口踌躇,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下肩膀。他一回头,见到于聪站在自己身后,一脸笑嘻嘻的模样,问他,“你小子怎么来了!?”   于聪是孟冬林带了几年的徒弟,今年初刚拿下一个圈内很有分量的调酒比赛大奖,也算是出师了。辛榕和他挺熟的,于聪性格很好,脑子灵活,每次跟辛榕见面都有得聊。   “正好路过这边,来看看冬哥的新店。”辛榕说着,指了下紧闭的店门,“冬哥在吗?”   于聪把手里一个大袋子提起来,跟他说,“在啊,这几天他都在这儿盯着内装的进度。正好我带了外卖,一起吃吧?”   辛榕“嗯”了声,于聪领着他绕到酒吧后门,一进了员工通道就开始大声嚷嚷,“孟总,孟总!你弟来看你了!”   辛榕被他这种张口就来的称呼给逗笑了,前面孟冬林从一间办公室里皱着眉出来,嘴里说着“哪个弟”,一见着辛榕迎面过来,也笑了下,冲辛榕说,“怎么不打个电话?”   辛榕还没说什么,孟冬林走近了看清他眼尾贴着纱布,眉头又拧起来,问他,“你这怎么回事?”   辛榕跟孟冬林一同站在过道里,先耸了耸肩,然后口气温和地说了句,“说来话长。”   其实辛榕近来的一系列反常行为,孟冬林早就有所觉察了。   辛榕习惯往心里藏事,孟冬林认识他太久了,知道逼不出来他的话,只能等他自己想通,或者时机到了再聊。   但是当辛榕轻描淡写地把自己刚签完结婚协议这个消息抛出来时,孟冬林还是被彻底打蒙了。   他们两人一人拿了一盒外卖,坐在吧台边。于聪和另外两个年轻店员坐在不远处靠窗的位置。   那边三个人嘻嘻哈哈的没个正经,正在毫无下限地讲各种荤段子。辛榕和孟冬林之间突然安静了几秒。   等到孟冬林骂了声“操”,窗边的笑声也一下停了。于聪咬着块里脊肉,不明就里的回头看向吧台,只见孟冬林把手里的一次性筷子“啪”的一下拍在台面上,一边点头一边说,“你现在真他妈出息了,结婚这种事也可以跟我这儿先斩后奏!?”   辛榕知道孟冬林要发火,发火是免不了的。这比他想象的情况要好很多了,估计是碍于其他员工在场,孟冬林给他留了点面子。   辛榕听着他骂人,自己埋头又扒了口炒饭,咀嚼咽下了,才说,“冬哥,是我不对,你消消火。”   孟冬林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年纪轻轻的,才21岁,就为几个钱去签这种协议。孟冬林气得眼眶发红,一字一句地问他,“是为了房子吗!?”   辛榕摇头,说,“不至于冬哥,那不都是身外之物么。”   他这时候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说话还那么有理有据的。孟冬林一口老血噎在喉头,一下迁怒到坐在窗边三脸懵圈的人,冲他们吼了一句,“别在这儿看热闹,里面办公室待着!”   于聪立马从高脚凳上滑下来,一连说了几次,“师傅你消消气,消消气……”然后抱着饭盒往里撤。   只有辛榕坐在吧台边,一脸平静地吃外卖。孟冬林又问了他几次是为了什么原因,他都否认了那些猜测,最后他对孟冬林说,“只有一年时间,签就签了吧,不是多大的事。”   顿了顿,他放下筷子,抬眸看着孟冬林,声音不大但很诚恳地说,“冬哥,这事不管是什么结果,我自己都想明白了。就算最后没弄好,也怪我年轻不经事。你别气了,不值得。”   后来孟冬林也不说话了,两手撑着吧台,眼色冷沉。他懒得说辛榕,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做这种决定。现在毕竟是法治社会,就算邵氏权利再大,也不能摁着头让人结婚。   辛榕这种妥协,在孟冬林看来是不合常情的。辛榕不是那种会因为某种胁迫而低头的人。   辛榕吃完炒饭,把盖子阖上,说,“冬哥,我坐这儿你是不是看了碍眼。”   他口气淡淡的,有点无奈的样子。孟冬林脸色仍然难看,冷着声说,“你想让我说什么,恭喜你吗?”   辛榕嘴角勾了个像是笑的弧度,又不明显,说,“别了。”   孟冬林摸到手边的烟盒,从里面捋出一支。他以往很少在辛榕跟前抽烟,这次辛榕见他把烟叼上了,没敢劝他不抽,自觉拿起一旁的打火机帮他点烟。   又坐了几分钟,侧门那边嘈杂起来,听动静像是装修工人吃饭回来了。于聪着急拦人的声音也传过来,辛榕知道自己不宜再留,起了身,和孟冬林说,“我改天再来吧,你先忙。”   他往外走,穿过几张桌子,把手里的饭盒扔进装有施工废料的大垃圾桶里,后面突然传来一声,“辛榕。”   辛榕脚下一顿,孟冬林的声音在空旷的酒吧里听来有些失真,“一年前我追你你不答应,现在突然签了结婚协议,我和邵承昀之间是差一个“钱”字吗?”   辛榕的视线很虚地在迎面过来的七八个人脸上扫过,那些错愕的表情他懒得多看了。于聪很小声却无比震惊地说着“我操”,其他人也基本都傻了。   辛榕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回过头看着孟冬林,说,“不是的。”他沉默了下,然后用一种被逼得没办法的口气说了句,“冬哥…我对你真跟家里人一样,但我对他,可能有喜欢的感觉吧。”   话一说完,辛榕心里也震动。这个突如其来的承认,把他一直最不想面对的那种情绪都给戳破了。   ——原来自己喜欢邵承昀。   上床是因为喜欢,签协议也是因为喜欢。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就是喜欢这么简单。   辛榕没有再看孟冬林。他低了头,穿过主动给他让路的一群人,快步出了酒吧。 第22章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有那么多选择   邵承昀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今晚他有应酬,是和亲哥邵仲麟一起去的。攒局的人是尤峰,聚会地点定在平州南面一个逼格很高的酒庄里。   席间开了不少好酒,尤峰喝高了还问邵承昀,怎么没带上回那个漂亮小男孩呢?   周围人听了都跟着笑,说敢情邵总玩这么大呢。   邵承昀也不解释,淡淡笑说,“哪能每次都带同个人,也太腻了不是。”   ——殊不知人已经被他藏在家里了,戒指也买好了,正乖乖等他回去。   这一晚是邵仲麟喝得更多些,出门时脚步都不太稳了。   邵承昀看着他哥上了车,又给嫂子打了个电话说司机准备往回开了,这才坐进自己的车里。   回家路上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信息。下午两点五十分,辛榕给他发过一张对戒的照片,附的文字是:店员说婚戒不能单卖的,你的手指尺寸是什么?   邵承昀当时在开会,看到这条信息已是一个小时后了,就给辛榕简单回了几个字:随便买个尺寸。——潜台词无非是自己不会戴的。   辛榕也没说是不是一直在店里等他回复,也没说别的,就回了两个字,“好的”。   还是邵承昀所熟悉的那种温和的口气,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克制。   聚会的酒庄距离别墅区不算远,邵承昀没多久就到了家,在玄关脱掉沾有酒气的西装外套交给慧姨,随口问道,“人呢?”   慧姨抬头看看楼上,说,“吃过饭就上楼了,一直没下来。”   邵承昀一边走一边松着腕扣,也上了二楼。   辛榕在客卧的大飘窗里坐着,腿上放了一台笔电,正很专注地看着什么。   邵承昀敲门进屋,他回神有点慢,邵承昀已经走进来了,他才突然阖上屏幕,站起身说,“……你回来了。”   邵承昀挑了下眉,对于他刻意关上电脑的行为有点玩味地笑了下。   辛榕没有解释自己刚才在上网浏览什么,邵承昀看着他没说话,他便将视线转向床头柜那边,有点不自然地找了个话题,说,“戒指买好了。”   邵承昀转头看见一个暗红烫金的品牌礼袋放在床头柜上,于是伸手拿过来,从里面取出丝绒首饰盒,一面问辛榕“选的是你喜欢的款吗”,一面打开了盒子。   婚戒就是先前照片里的那一对,设计简约的铂金戒指,内环嵌了一个小钻,其余几乎没有多余花纹。   辛榕站着没动,点头“嗯”了一声。邵承昀手握着丝绒小盒,走到他跟前,偏头吻了下他的眼尾处,淡淡酒气传入辛榕的呼吸间。   辛榕的左手随即被牵起来,男人握着他无名指指根的位置,慢慢把戒指推到底,沉声说,“你喜欢就好。”   辛榕这一瞬间还是难免有点恍惚。微凉的金属贴着皮肤,感觉很陌生。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被人套上一枚戒指。   太随意了,随意得仿佛连一句誓言都无法承载。   他垂着眼,盯着自己的无名指有点发愣。   邵承昀给他戴完戒指,也没说话,看着他的侧脸。   酒精这个东西,还是会多多少少催化一些人潜意识里隐藏的情绪。邵承昀伸手捏了捏辛榕的脸,问他,“委屈了?”   邵承昀这种强势的男人,大概在这样带了三分醉意的时候,也会觉得辛榕跟自己撒个娇,要求点什么是件很自然的事。邵承昀也愿意满足他。   没想到辛榕抬起脸来,淡淡笑了下,说,“不会。”   辛榕这种淡然,倒叫邵承昀滞了滞。   他半眯了眼,心绪变得有点微妙,慢慢地说,“之前还说要对得起你母亲的遗言,怎么现在就“不会”了?”   这话说得就挺混账的。   合约是邵氏拟的,人是邵承昀亲自上船带下来的,辛榕全程都很被动。现在却跟辛榕提他母亲的遗言,又让辛榕如何自处?   辛榕脸色还算平静,这一天里已经发生了足够多的事,他也基本快把自己捋清楚了。   他看着邵承昀,轻声说,“邵总,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有那么多选择。”   邵承昀先是愣了几秒,然后突然笑起来,点了点头,倒没有像辛榕所想的那样露出不快的神色,反而把辛榕揽了过来,跟他说,“我下去喝点醒酒汤,你也来吃点东西。”   虽然被小朋友明里暗里的刺了一下,邵承昀也没觉得就怎么了。辛榕说得没错,是他仗势欺人了,流露出那种不分场合的优越感,他也欠说。   在客观讲道理这方面,邵承昀还是一贯很有风度的一个人。   他把辛榕带进饭厅,慧姨先送来一碗醒酒汤,紧接着又端出一小锅瑶柱海带排骨汤作为宵夜。   不等慧姨盛汤,邵承昀说,“放着,我来。慧姨你去休息。”   慧姨很讶然地举着汤勺,邵承昀从她手里把碗和勺子都拿了过来,说,“刚把人惹生气了,我得盛汤赔个不是。”   辛榕坐在一旁,有点无奈地否认,“我没生气。”   一碗热汤旋即放在辛榕跟前,邵承昀又拿了个小瓷勺也放进碗里,还不忘问他,“今天嘴里好些了吗?”   辛榕点头,说吃东西的时候已经不觉得疼了。   慧姨站在两人身后,注意到辛榕手指上多出来的一枚戒指,又看邵承昀手上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戴,暗暗叹了口气,出了饭厅。   辛榕还是很容易哄的,独自一人去买了戒指,又独自一人戴上了。邵承昀给他盛了碗汤,陪他吃完宵夜,他那点情绪也就过了。   邵承昀其实还挺喜欢看辛榕戴着戒指的那种感觉,像是多了一层约束感。一个身上没有任何首饰的年轻男孩,甚至像是恋爱都没谈过的样子,却唯独戴了一枚婚戒。这个意味着所有权的小物件,让邵承昀对他的占有欲好像又加深了些。   他在饭厅里就把辛榕摁在椅子里吻了两回,手也不老实地伸到衣服下面搓揉他。   辛榕推也推不开,被吻得面泛潮红。邵承昀咬他的耳朵,贴着耳畔,裹着低哑的气声说,“想在这儿干你,要不我们试试……”   辛榕吓得一激灵,偏过头去不让他再吻,声音也压低了,咬着牙说,“别试邵承昀…试了明天我就走,能走多远走多远。”   邵承昀听后毫不掩饰地大笑,扣着他的手腕把他压在桌上,半是玩笑半是当真的和辛榕说,“相信我宝贝,你走不掉的。除非我放过你。”   两个人这时都在擦枪走火的边缘,话里都带了灼人的热度,说过也便忘了,谁也没有在心里再过第二遍。   当然最后邵承昀也没有勉强辛榕,把他领回卧室了才又继续亲热。   前一晚留下的那些吻痕都还在,像是给一个纯净的灵魂烙了堕落的印记。   邵承昀一点不能否认,他被辛榕激起了很久没有过的灼热欲望。当怀里的男孩被弄得神思混乱,发出低低的叫声时,邵承昀脑子里突然过了个念头,甚至没多考虑就脱口而出了,“下周我去欧洲出差,带你一起。”   戒指都戴了,邵承昀心想,蜜月也可以度一个。 第23章 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当初和律师签合约时,白纸黑字的已经写得得很明白,邵承昀在这一年里对辛榕有任何随行要求,辛榕都必须配合。尤其是在涉及车船飞机等远距离出行方面。   所以事后邵承昀根本没问辛榕同不同意,一面搂着他给他喂水,一面直接告诉他,明天把身份证带上,自己的助理何循会领他去办理加急护照。   辛榕低头咽了水,轻“嗯”一声算是回答了。   尽管辛榕没有表露出来,但在心里对于邵承昀带上自己同去欧洲这件事,还是隐隐有些期待的。   辛榕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其实邵承昀很快便看出来了。隔天辛榕就开始收拾行李,慧姨给了他一个大号旅行箱,他又上网查了出行攻略,不时问问邵承昀该带些什么,没两天就把箱子整理好了。   像邵承昀这种飞机里程积分已经到达白金级别的人,自然是什么风景都已看过。遇上辛榕这么一个宛如白纸一张的小朋友,反倒把一个寻常的商务出差搞得有了点盼头。   出国前几天,辛榕去医院拆了线,虽然眼尾还留了一小块纱布为了保护结痂,但是那些淤伤基本看不出来了,人也显得清爽了许多。   邵承昀眼见着他的伤算是好全了,就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回一趟邵家大宅,见见父母哥嫂再一起吃个饭。   辛榕一听说有那么多长辈在场,心里还是有点怯,和邵承昀商量,“要是我必须去,那你就安排吧。如果没那么急,能不能再缓缓?”   其实林莺那边已经催促过好几次,要让邵承昀带着辛榕回家,估计是从慧姨这里听了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对辛榕有了好奇心,所以急于见见本人。   邵承昀还是想尊重辛榕的意思,小朋友面皮薄些,没准备好那就先不见吧。后来林莺再打电话催问,就被邵承昀一概推了,说要先去一趟欧洲,等回来以后再找时间。   他这么一推脱,护着辛榕的意味就很明显了。   林莺想起当初邵承昀一提到协议结婚就一脸不耐烦的样子,现在又看他态度转变这么大,不由得又气又笑,隔着电话说他,“你这才结婚几天呢当妈的就叫不动你了,心里就只有媳妇儿?”   邵承昀也不跟母亲争辩,淡笑着说,“不就是因为时间太短么,您得给辛榕一点心理准备。再说,您不还有慧姨在这儿给您当卧底吗?”   慧姨前些年一直是在照顾林莺的饮食起居。直到邵承昀回国后新添了两处住所,林莺担心那些年轻佣人缺乏经验,做事不周到,才让慧姨过来做个管家。   邵承昀知道这些天林莺没少跟慧姨联系,问的大都是与辛榕有关的事,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着母亲去了。   林莺听他把慧姨说成卧底,笑骂了句,又嘱咐他去了欧洲一定带好辛榕,注意出入平安,这才挂了电话。   邵承昀放下手机后又在书房窗边站了会儿,随意搓了搓下巴。这是他的一个习惯性小动作,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搓下巴的动作意味着邵家二少的心情不怎么好。   待到邵承昀回到卧室,辛榕已经洗漱完毕,在等他睡觉了。   他们这个婚姻来得很突然,前面什么铺垫都没有。以至于有时候邵承昀看着辛榕安安静静地陪在自己身边,也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辛榕坐在扶手小沙发里正在看书。邵承昀进了屋,他还蜷坐在沙发里,一点没分心。   他看的是邵承昀前几天随手从书架上给他拿的一本书,一位芝加哥大学教授撰写的经济学畅销读物,里面有些以经济学原理对日常生活现象的解读,用得比较深入浅出易于理解。   辛榕看得挺认真,邵承昀走过去揉了一把他的头毛,说“睡了”。   明早八点半的飞机直飞德国,他们都要早起。   辛榕想把这一章看完再睡,小声应着,“再有十分钟。”   邵承昀笑了笑,没再催促他,给他留了盏台灯,自己先躺床上了。不出几分钟,辛榕也动作很轻地从另一侧上了床。   他在睡前洗过头,带着一抹清淡的香气,手指有点凉,无意碰到邵承昀的一侧胳膊时赶紧收了回去。没想到他刚一躺下就被邵承昀用被子给盖住了,然后拖进怀里,开始在黑暗中吻他。   邵承昀吻得很没章法,不像平时那种游刃有余的前戏。辛榕有点懵,明天都要赶飞机了,今晚还做么?   他心里想着,手下已经开始抗拒,“明天六点就要起床……”   邵承昀咬着他的嘴唇,沉声说,“所以呢?”   辛榕觉得跟邵承昀完整做一次的时间太长,可又不敢说出来,一手扶着男人的肩,一面在黑暗中分辨着他的神情,先是偏头任他往脖颈吻去,而后说了句,“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那我帮你吧好不好?”   他这么一说,邵承昀反倒停住了,头埋在辛榕颈间,闻着他皮肤上还未散去的淡香,一面在心里想着,怎么看出来心情不好的?有这么明显?   辛榕又被他抱了会儿,最后邵承昀把他松开了,说,“没心情不好,不弄你了,睡吧。”   辛榕也不知道邵承昀在回卧室前发生了什么,他看着男人闭眼躺在一旁的侧脸,跟他道了声晚安,然后默默盖好了被子。   -   第二天清早司机把他们送到机场,商务舱的休息室里已经有几个人在等着了。其中就包括辛榕去办理护照时见过一次的助理何循。   辛榕跟着邵承昀一同进入休息室,屋里坐着的人纷纷站起来跟邵承昀问好,看样子都是邵承昀的下属。辛榕站在一旁略显无措,邵承昀扶着他的肩膀,带了他一下,跟他说,“去坐着。”   于是辛榕听话地走到了一边,从放在柜子上的咖啡机里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奶精和砂糖都没加,喝了提提神。   围在邵承昀身边的那些副总和助理一个个穿得西装革履的,看着就是一群职场精英。唯独辛榕穿着帽衫和牛仔裤,跟他们的风格完全不搭。除了何循一开始和辛榕点了头打过招呼,此外没人主动问起他,邵承昀也没有向谁介绍过辛榕。   这次邵承昀带着团队飞往德国,主要是为谈下游轮订单。整个行程安排比较紧张,预计还要和一个新加坡的大型游轮公司竞标,所以上了飞机以后邵承昀仍在继续翻看一些对手公司的资料。   辛榕就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着,全程没有主动找邵承昀说过一句话。   他吃了空乘送来的早餐,又戴着耳机看了一部电影。直到电影放至尾声,邵承昀终于从后排走回来,脱了西装外套在辛榕身旁坐下,同时伸手捏了捏辛榕的手,问他,“无不无聊?”   辛榕摘掉耳机,笑了笑,说,“电影很好看,都是刚上映的新片。”   他这种随遇而安的性格就挺招人疼的,男人继而又揽了一下他的头,因为座位中间隔着很宽的扶手,辛榕靠不到邵承昀身上去。   走廊对面的座位上就坐着何循跟另一个副总,邵承昀好像也不担心别人看到或听到,和辛榕说,“到了德国我们要先工作几天,忙完以后我留出时间陪你玩。”   后来邵承昀也吃了点东西,又去跟下属交流意见时,辛榕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表面看着他只是起身抻抻胳膊,在走道上放松一下,其实他一直注视着邵承昀的方向,默默地看了对方很久。   自从在孟冬林的酒吧里承认自己心动以后,辛榕就能感觉出来,这份藏在心里的情绪变得日益强烈了。   现在他看着邵承昀处理工作的样子,真心觉得这个男人很有型。话说得不多,但是看人的眼神颇有分量,偶尔带点手势、翻翻资料懒懒笑一下,怎么看着都是一个强大又从容有余的能力者。   在辛榕此前二十年的成长历程中,从未接触像邵承昀这样的成年男性。他心知自己抵抗不了,陷落得太快,却又有种心甘情愿的无力感。   长达十小时的飞行在电影和偶尔小睡的交替中也还不算难熬。当地时间中午11点,他们一行人落地机场。   这天的德国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只是初冬的风势很大,太阳照在身上完全没有温度。   辛榕刚一走出商务舱的接驳车,就被寒风吹得瑟缩了一下。   他的厚重外套都放在托运的行李里,一时还拿不到。邵承昀当时正在听何循说话,余光瞥见有人推着大摞行李迎面而来,伸手拉了辛榕一把让他避开。同时把自己的风衣脱了下来,披在了辛榕肩上。 第24章 我们玩个通宵   邵承昀给的那件大衣后来一直穿在辛榕身上,其间辛榕也试图把衣服还给他,结果被男人顺手揉了揉头,又被说了句“给你就穿着”。于是直到进入宾馆房间,辛榕才把这件风衣脱下来。   邵承昀的很多举动看似体贴,实则没多少成本。这里面有没有真心,有几分真心,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毕竟他的感情经历比辛榕丰富太多了,不怎么走心的宠一宠这个小朋友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或许在邵承昀的潜意识里,他是想留住辛榕的。只是这个念头藏得很深,他不会主动挖出来,也一定不肯承认。   但他很清楚像辛榕这样一个连亲人都没有了的孩子最缺什么。   ——缺爱,也缺一个完整的家庭。只要有人给他一点温暖和善意,他就能一直记着,还要成倍地还回去。   邵承昀这种资本家,太知道怎么计算投资和回报了。   辛榕眼里那点时不时流露出的迷恋跟本藏不住。邵承昀早已觉察出来,却一直装不知道。   可是这样还不够,邵承昀一贯是要拿到绝对掌控权的那一方。   养成这种东西,说着好像没那么体面。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想要有个称心如意的伴侣,喜欢对方按照自己的意志发生改变。   辛榕还年轻,模样又耀眼,性格什么的也对邵承昀的胃口。就算邵承昀不会承认想要一直留住他,但也必须承认对他有兴趣。   他有时也想忽略掉内心的某个欲望,对于辛榕的占有欲或是控制欲,但那种东西是鲜活的,理智什么的未必能压制住。   这次到德国出差的时间不短,他们两人因此多了很多相处的时间。   辛榕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也知道给自己安排事做。刚到德国的头几天,邵承昀往往是一早就走了,把他独自留在酒店里。辛榕知道邵承昀这次行程紧张,基本上一整天都不会主动与之联系。   他一般在酒店里待上半天,还有余下半天就带着手机导航,自己出去走走。   汉堡这座城市很有历史积淀,那些巴洛克时期留下的教堂辉煌而凝重,梨状穹顶直入冬日的天空,可以把人的视线和思绪都带去很远。   辛榕裹着冬衣,背一个双肩包,沿途也不拍什么游客照,就一条街一条街地往前走,直观的感受这座城市的景色和人文。   11月的当地气温还在体感可以承受的范围内,有时辛榕会徒步两三个小时,直到收到邵承昀的信息说要返回酒店了,再匆匆赶回去。   邵承昀倒也没太担心他,辛榕行事并不冒失,助理何循会在邵承昀的授意下不时的打个电话问问他的行踪。每一晚邵承昀回到宾馆,辛榕都在房间里等他了。   谈判进行到第五天终于有了切实进展,另一家公司因为技术原因退出竞标,邵氏开出的首航条件让德国这边很满意,基本算是稳拿在手了。   后续还有一些细节有待商榷,邵承昀和团队反而稳住了谈判进程,没有着急敲定。   这帮德国人骨子里是很傲慢的,邵承昀这些年没少跟他们打交道,知道越急切越容易被人拿捏住。而且这一回是与德国方面长期合作,邵氏要的也是平起平坐的关系,这一来二去的邵承昀已经摸着对方的需求,继续谈判也有了底气。   在外面连轴转了几天,邵承昀心里早就惦记着被自己留在宾馆里的小朋友了。   昨晚他回去太晚,辛榕已经睡了。邵承昀在床边坐下,伸手去翻他遮住前额的刘海,结果把辛榕给翻醒了。男孩从被子下面伸出手,温暖的手指抓着邵承昀的手,用有点迷蒙的声音和他说,“……你回来了?”   邵承昀当时也喝了些酒,看着辛榕穿着白T恤躺在床上半醒不醒的样子,一下没忍住就把被子掀开,把人直接抱到自己腿上坐下,一边吻他的脸颊,一边问他,“宝贝,有没有想我?”   辛榕垂着头,眯着眼说“嗯,想你的”,两只手却抵着邵承昀的肩膀。这意思挺明确的,辛榕不愿意再做别的了,没人会在睡熟了又刚被扰醒时还想着那种事。   但是邵承昀想要,就有意地挑着他敏感的地方刺激他,最后还是和他做了。   事后辛榕匐在枕头上,肩胛骨微微起伏着,头发遮着眼睛,嘴唇也有些红肿,流露出一种平时少见的溃散而脆弱的样子。   邵承昀慢慢地揉捏着他的背脊,俯下身亲吻他的后颈,哄着他叫他“宝贝”。辛榕不应声,默默听着,睫毛还有些湿润,也一直闭着眼。   其实在这一点上,邵承昀是不能否认自己的自私的。   他也不知怎么了,就是对辛榕有种强烈的冲动,很享受和他之间毫无保留地那种碰撞交融。每次做完以后邵承昀都能完全放松下来,白天积攒的工作压力好像全部借此释放了。   以前还真就没有谁给过他这种感受。   只是辛榕挺遭罪的,毕竟是刚经历情事,邵承昀的体能和时长都摆在那儿,他也承受不住每晚这么来。事后需要涂药,甚至隔天还要躺上小半天。   邵承昀也知道自己做得有点过了,也想弥补。在工作时他是心无旁骛的,可是一有了闲暇就会想着辛榕。   这天谈判告一段落,从不莱梅的船厂回到汉堡的途中他就给辛榕拨了通电话。   辛榕正在去往一家玩具店的路上,手机接通时他说“喂”的声音还稍微有点喘。   辛榕想给糖糖买点礼物带回去,上网搜出了一间距离酒店不远但评价很高的玩具店,这时已经快走到店门口了。   邵承昀听出他那边略显嘈杂的背景音,问他,“还在外面?”   辛榕说了自己的方位,又说马上就回酒店。   邵承昀没让他折返,和他说,“你就在店里等着。”   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辛榕在寒风萧瑟地街头握紧了手机。才不过半天没见,可是他一听到邵承昀的声音,就已经开始想念对方了。   “我再有二十分钟就能到。”邵承昀吩咐司机开往玩具店的方向,让辛榕去店里等自己。   经他这么一说,辛榕给糖糖挑选玩具时也选得心不在焉的,频频回头去看门口的方向。   这间玩具店位于商业区的一条主路,临街的店铺玻璃上贴着金粉闪闪的海报,像是给窗外的世界都加了一层童真的滤镜。   二十分钟后,一辆熟悉的黑色款梅赛德斯慢慢刹停在店门口。原本彩色的窗口里突然插入一抹冷色,辛榕的眼睛却一下亮了。   邵承昀下了车,走上人行道,然后推门而入。挂在门口的铃铛随之发出一声脆响。   因为刚结束工作,男人穿得很正式,定制西装外加灰呢风衣,显得他外形高大冷峻,不像是会出现在一间周末玩具店里的客人。   店员迎上来和他打招呼,他用德语回应,然后走向了站在芭比玩具柜台边的辛榕。   这个场景乍一看来挺违和的,两个外型出众的男人一同面对着一整柜的芭比娃娃,都有点蒙也有点无从下手的样子。   邵承昀扫了一眼那些服饰精美的金发细腰小妞,失笑道,“多买几个得了,省得挑。”   辛榕努力揣测着一个四岁小姑娘的喜好,最终选了一个公主造型的芭比,又添了一套与芭比搭配的化妆盒和茶具,全都是粉色的,看得人眼花,他自己抱着都有点不好意思。   邵承昀要帮他拿一件,他以胳膊挡开了男人,不给他碰,说,“你别拿了,和你不搭。”   礼物很快选好,他们两人穿过其他领着小孩的顾客,去往柜台那边结账。   经过一片摆放桌游的陈列台时,辛榕不禁多看了几眼。邵承昀注意到他的视线,一伸手揽过他的肩,问他,“喜欢桌游?买几套回去玩?”   辛榕摇摇头,“不了,一个人也不好玩。”   他就是随口回答的,没有包含任何暗示的意味。但是邵承昀一听,脚下还是停住了,立刻把他往桌游那边带过去。   辛榕是个天性很好的孩子,人也聪明,此外还有一点是让邵承昀很欣赏的,一般20出头这个年纪最是容易浮躁的时候,但是辛榕骨子里有种清醒的冷淡感,好像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屑于什么。   跟在邵承昀身边这么些天,他从来没开口要过任何东西。不是装的,是他的确没起那种心思。   上次他拿着信用卡去买婚戒,买完回来就把珠宝店的发票和卡一起放在主卧的床头柜上;这次来德国之前,何循领他去办护照,他还想用自己的钱去换欧元,好在何循做事够机灵的,拦住了没让辛榕换成,回到公司以后还不忘和邵承昀提了一下这件事。   邵承昀自己生活在一处不能清净的名利场,对于辛榕这种不沾染的品质还是挺珍惜的。   人心都有最柔软的那一处,邵承昀见着辛榕面对游戏时流露出向往的神情,那一刻他是想满足辛榕的,不管是桌游还是什么别的都想给他,只要让他觉得开心就好。   桌游这东西,说起来邵承昀也有差不多十年没碰了。刚上大学那会儿他也和同学玩过,后来开始接手邵氏的家业,就再没有那种闲情逸致。   他给辛榕挑了些类似卡坦岛、UNO一类的经典桌游,也买了近两年流行的新款,一次性就入了十几盒。辛榕不让他买这么多,邵承昀直接让服务员推了个购物车来全放进去,然后和辛榕说,“先买回去,有时间我陪你慢慢玩儿。”   结账时辛榕盯着那些摞起来差不多有半人高的盒子,没怎么说话,直到跟着邵承昀上了车,才认真地道了声“谢谢”。   邵承昀把他搂过来,揉着他的头,眼神里也有了一抹少见的温柔,说,“今晚不出去吃饭了,叫点外卖,我们玩个通宵。” 第25章 在私底下是这种衣冠禽兽么?   那天晚上,辛榕发了一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   短短一句话,不到十个字和一个句号:三年来最开心的一晚。   还配了一张照片,是他偷拍的邵承昀。   当时邵承昀坐在套房客厅的沙发里,只穿了件衬衣,领带和腕表都已经解了,一手拿牌一手搭在沙发后背上。一旁的壁灯照着他的脸,映得五官轮廓深邃又立挺,是很有型的一个男人。   最难得的是,他身上常有的那种冷硬气质不见了,神态带了些懒倦,唇角勾着淡淡的笑。   邵承昀没有和下属们去酒吧里喝酒庆祝,而是叫了些中餐外卖送到酒店房间,和辛榕简单吃过晚餐,就开始教他玩桌游。   有些桌游挺费时间的,比如卡坦岛这种图版游戏,要买卖土地矿产、建造房屋,玩一轮下来基本一两小时就过了。可是邵承昀一直很有耐心,给辛榕讲解游戏规则,在他出错牌时让他毁牌再来,遇到辛榕想要交换的资源,就算邵承昀自己这边换了不划算也不露声色地交过去。   每一轮玩下来他和辛榕积攒的游戏分数都很接近,但是最后总是让辛榕赢了。   辛榕怀疑他给自己放水,邵承昀不承认,笑说,“你拿了一手的好牌,想不赢也难。”   男人说这话时神情挺温和的,整个人放松了靠在沙发里,又问辛榕,“再开一盒新的?”说着,示意辛榕把放在茶几上的啤酒递给他。   这些天里辛榕过得无拘无束的,每天行动自由,睡眠也充足。但是邵承昀的工作压力和强度很大,每天早出晚归最多就睡了五六个小时。   他陪辛榕玩桌游已经玩了一整晚了,一点也没流露要歇着的意思。   辛榕给他递过一罐酒,顺便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说,“快十二点了,不玩了吧。”   “困了?”邵承昀带着点笑,问他。   “你该休息了,这几天你都挺累的。”辛榕说。   邵承昀喝了口酒,又隔空指了指那堆摞起来的游戏包装盒,“不累,你再挑盒喜欢的。”   辛榕犹豫了下,心里是想玩的,但是人坐着没动。   他们两人本来分坐在长沙发的两端,为的是避免让对方看着自己手里的牌组。邵承昀这下主动往辛榕那边挪过去,拿啤酒罐的那只手从辛榕身后绕过去揽着他的肩,另只手越过他,拿起一盒比较小的游戏,“再玩一个我们就睡?”   辛榕和他贴得很近,甚至能感受到男人说话的热气轻拂着自己的颈侧。   这一晚辛榕真的很开心,刚才玩牌时一直笑得特别开朗,就像个无忧无虑的大男孩,眼睛里闪动着光。   自从母亲患病以后,这几年他独自扛了很多事,经历生离,经历死别,经历着别人从高中到大学阶段不一定会经历的各种困境,记忆里自己已经很久没这么笑过了。   最终辛榕还是没能抵挡住新游戏的诱惑,加上他也很想再多一些和邵承昀相处的时间,于是点点头,拿过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盒子,说,“那就再玩一小时。”   邵承昀今晚也是够宠他的了,把他搂在怀里说,“想玩多久玩多久。”   这盒新开的小游戏玩法比较简单,盒子里有各种不同的食物卡片,比如寿司、生鱼片、味增汤一类的,卡片配对成功最多的玩家就算获胜。   这种多凭运气的游戏邵承昀也就无所谓让不让牌了,和辛榕互相抽卡,输了的人象征性地口喝酒算是惩罚。   夜已经深了,套房里的灯光柔和,茶几上放着玩过的牌堆,也放着喝空的啤酒罐。   两个人一边出牌一边喝酒,都是很松弛的状态。后来辛榕在喝酒时突然呛了一口,掩嘴咳了几声,邵承昀捋着他的背给他顺气,等到辛榕缓过劲来,转头看向男人,说了声“谢谢”。   然后是两人之间短暂的对视和静默。邵承昀坐得离辛榕很近,一只手圈在他身后,是一种带有宣示占有权的姿势,另一只手握了几张牌,搭在自己腿上。   辛榕慢慢靠近时邵承昀没有动。   男孩那张年轻俊美的脸一点一点凑近了,邵承昀视线很稳地看着他。   这是辛榕第一次主动索吻,邵承昀等待着他的唇贴在自己唇上。他们呼吸交融着,辛榕的眼睑垂下了,邵承昀仍然注视着他。   再进一步的深吻辛榕就不怎么擅长了,也有点不太敢。所以与邵承昀的嘴唇贴了几秒后就准备离开。   男人这时托着他的后脑将他压向自己,开始与他深吻。舔咬辛榕的嘴唇,汲取他的气息,顶开他的牙齿,诱哄他探出舌与之纠缠。   辛榕近来与他做得多了,身体已经有了本能反应。这么吻下去再发生点什么似乎就是顺理成章的,就在辛榕以为今晚又免不了要再来一次时,邵承昀摁住了他那只伸向自己皮带的手。   亲吻还没停止,男人声音半哑地和他说,“今晚不做、宝贝……”   辛榕愣了愣,眼睛也睁开了。邵承昀扣着他的脸,从他唇上离开一点,懒懒笑着,“我们就纯洁地玩个游戏,接个吻,就行了。”   顿了顿,他又道,“你要是再主动解我皮带,我可就管不住那东西了。”   说这种浑话,邵承昀一贯是面不改色的。   辛榕听着,蹙了蹙眉,也许是因为气氛太好了,他也不像平常那么小心谨慎了,没忍住打趣了邵承昀一句,“你那些下属知道他们衣冠楚楚的邵总在私底下是这种衣冠禽兽么?”   走到邵承昀如今这个地位,谁还敢形容他衣冠禽兽?   邵承昀听后回以大笑,捏着辛榕的脸也不松手,逼问他,“怎么个禽兽法?你说来我听听。”   辛榕没有他会玩,脸皮没那么厚,还能讲什么细节?一想起那些十八禁画面,脸都有点红了,要别过头去,却被男人强势地钳着不能转开。   邵承昀一定要听,辛榕真是没办法了,微微仰着脸和他说,“我说不出口,你干的那些事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邵承昀被他一连怼了两回,一点不生气,竟然觉得小朋友又急又气的样子那真是可爱得没的说了。于是将辛榕一下压倒在沙发里,放肆地到处留吻,手下也开始不老实,还故意问他,“是这种事么?嗯?是不是这样?”   辛榕被吻得连喘带笑,整个人软在沙发里,连抵抗都不想再抵抗。   最后邵承昀拨开他额前的刘海,慢慢印了个吻,又把他毛衣里面穿的衬衣领口整理好,看了他一会儿,和他说,“笑起来这么灿烂的一个人,就该多笑笑,是不是?”   辛榕还躺着的,笑容也没从嘴角敛去,听了邵承昀的话有点惊讶地看着他,然后眨了眨眼像是在克制某种情绪,又安静了几秒,才点头“嗯”了一声。   邵承昀这天晚上真就很纯洁地止于亲吻了,别的什么都没做。   辛榕是个经历比较曲折的孩子,身体里还是藏了很多不会轻易示人的其他面。邵承昀能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一些。   今晚辛榕算是放下防备,开始接纳邵承昀,对他不再像以往那么提防。邵承昀也并非一个凉薄无心的人,他是有着温情的一面的,也愿意跟辛榕走走心。   凌晨一点过,两人洗漱以后睡下了,辛榕在睡前还抹了一点手霜。自从邵承昀在船上给他擦过一次以后,他知道邵承昀喜欢摸着手部皮肤光滑一些的触感,现在每晚都会记得擦一次。   躺下以后辛榕主动往邵承昀那边靠过去,和他说了声“晚安”。   床头灯还没熄,男人也很自然地伸出手臂给他枕着,然后像是随意想起,问了他一句,“当时怎么没再继续上学了?还想回去念书吗?”   辛榕的资料邵承昀是看过的,而且后来邵承昀还主动找母亲林莺要了一份更详尽的调查背景。   当年辛榕读的是外语学院的酒店管理专业,这个学校本身就很不错,酒店管理也是学院的热门专业,全国同类院系排在前五,收分不低。   如果考虑到辛榕的母亲在他高三那年已经开始出现移植排异反应,时常去医院化疗这些情况,辛榕还要分心照顾母亲,他能以这个成绩完成高考已经很不容易了。   邵承昀原本以为他是因为大一那年母亲过世受了打击,才选择的休学,这会儿突然想起这件事了,有意趁着今晚问问缘由,大概也有想把他送回学校再继续念书的想法。   一个高中毕业的学历太低了,要不是辛榕当时有人推荐,加上他本身形象气质太好,英语口语也流利,完美符合了顶层餐厅需要接待一些外籍客人的要求,估计游轮上的工作他都拿不到。   邵承昀还是喜欢他身上那种干净的气质,也想让他把这种状态多保有些时间,所以最近是动了念头,想让他继续回到校园里待着。   辛榕躺在他臂弯里,沉默了会儿,说,“不是的,和我母亲没有关系。她本身的职业是老师,很看重我的学习。她都走了我更应该完成学业。本来是想好好念到大学毕业的……”   这个回答是邵承昀没想到的。其实就在辛榕刚住进邵家没多久,有一次邵承昀就问过他为什么离开学校,但当时辛榕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了些别的给岔开了。   邵承昀给辛榕枕着的那只手稍微动了动,揉了下男孩的后脑,像是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当时我们其中一节主课的任课老师是酒店管理学院的副院长,已经快五十岁的人了。”辛榕起了个头,又停顿了几秒,邵承昀在这短暂的静默之中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令他不快的气息。   “那个副院长教我们班的课没一两个月,也不知道看上我什么了,就开始频频骚扰我。给我发一些短信,叫我去他办公室,有一次甚至在教室里对我动手动脚。”   “当时我妈妈刚过世,我整个人的状态都很差,又遇上这么一个事,就像是双重打击吧。我知道如果按照正常程序,保留他骚扰我的证据,再找个媒体报道出去,这件事肯定会有解决办法。学院也不至于对我怎么样,混个毕业总不成问题。”   辛榕说到这里就停住了,没再继续。那个骚扰事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到现在他也不愿多提。   那时候他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唯一的小姨远在外省,也帮不到他什么。骚扰他的副院长在学院里根基很深,对于刚刚经历丧母之痛的辛榕而言,已经没有勇气和精力去对抗这种事情,只是勉强念完第一学期就选择了休学。   后来因为孟冬林的关系,推荐他到游轮工作。他顺利通过了试用期,得到一份还算不错的薪酬待遇,就此彻底放弃学业,成了邵氏的一名员工。 第26章 以后不要再自责了   辛榕描述整件事情的口气是比较淡然的,没带多少情绪。   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当初那种屈辱和无力感不再那么刺痛伤人,他也在很大程度上接受了这个事件对自己人生的改变。   邵承昀听后沉默片刻,心里已有了打算。这件事他不知道那就算了,知道了绝没可能任其不了了之。但他嘴上没说什么,只是揉着辛榕的背,安抚他,“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回不回学校我们再商量。”   从三年前被副院长骚扰直到这一刻,辛榕一直在独自消化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他也一度怀疑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以至学业中断,但是没有人可以和他商量。   这是他头一次对别人说出自己退学的真正原因,就连以往孟冬林问起时,他也只是以一些模棱两可的回答带过。   “我当初是不是太冲动了……”他问邵承昀,在深夜的房间里听着他的声音似乎带了些迷茫,“事情本身也没到必须退学的程度?”   邵承昀搂着辛榕,拍拍他的背,沉着声说,“后悔是最没意思的,不管当时是不是一时冲动,你没有因此消沉下去,很快找到了工作,也把工作做得很好。其他人的21岁不一定有你这样的经历,这些才是你从那件事里收获的东西。”   “你还年轻,意味着就算冲动也是成长必要的一部分。以后不要再自责了。”   男人的声线沉稳,语速也从容,话说得不多,可是每一句都很切实。   他给予辛榕的不是那种轻飘飘的安慰,没有随意敷衍他,也没有跟着辛榕试图判断对错的思维去走。而是肯定他的努力,告诉他不必回头看了,前面有更好的风景。   辛榕安静地躺在邵承昀身侧,心跳却越来越快地听着男人所说每个字、每句话,当邵承昀和他说到“以后不要在自责了”,他慢慢闭起眼睛,深呼吸了一次。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安全感吧,辛榕心想。邵承昀身上有些东西藏得比较深,有时让辛榕觉得猜不准,心里对他还会有几分畏惧。但是在私下的一些相处里,尤其是在今晚,又让辛榕感受到了他所独有的温柔和洞悉。   辛榕知道自己是真的动心了。如果说之前承认喜欢时还只是模模糊糊的有迹可循,那么经过这一晚,他对邵承昀的感情已经可以摹状了,是沉甸甸的一份压在心底。   此前他没有恋爱经历,不清楚喜欢一个人该是什么状态,也没有合适的参照标准。现在突然一下被邵承昀吸引了,听他说一句话,看他一个眼神,都能感觉自己在一点一点往下陷落,才知道原来喜欢上一个人是这样的。   好像曾经整个青春期压抑的那些感情,都在这个男人身上找到了出口。目光不由自主追随着他,心跳跟着他起伏,愿意向他袒露心迹,愿意跟他做幼稚的事,也愿意听他说一些严肃的话。   两个人躺在床上聊的这些虽然没有多长时间,但对辛榕而言是很管用的。邵承昀的话切中要害,让男孩觉得释然了也放下了,不再背着那些无解的思想包袱。   而辛榕提到的这段过去,也让邵承昀对他的态度发生了一些暗中的转变。   之后的几天,邵氏与德国公司的谈判进度逐渐放缓。邵承昀带着团队待在不莱梅船厂那边的时间居多,还有一些船舱设计的细节有待商榷,都必须一一拟在条款里,这是很磨人的一个过程,双方都在争取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其实有时候结束工作太晚,邵承昀是可以在不莱梅当地找个酒店落脚的,但他还是坚持让司机开车送自己回汉堡,一来一回就是将近三小时的车程,耽误的都是他的休息时间。就连助理何循都劝他这是何必呢,就让辛榕独自在酒店里待个一两天也不是什么大事。   邵承昀和他懒得说,团队里一群大老爷们跟谁都说不上这些,回去看看辛榕,抱着他的小朋友睡一觉,好像才是真的解压。   辛榕一般熬不到那么晚,邵承昀回酒店时他大都已经睡下。   邵承昀现在不会有意去弄醒他,但是辛榕不知道为什么睡得比以往浅了。邵承昀回来的动静不管多小,就那么开关门轻轻的两次响,他也会立刻醒来。   邵承昀进屋以后的流程不外乎脱了大衣和领带,去盥洗室洗个手,然后进卧室瞧瞧辛榕。   辛榕一直觉得自己不是那种毛躁轻率的性格,但他现在已经把一颗心都投进去了,处在一种情难自已的状态。白天不管做什么心里想的都是邵承昀,就盼着他晚上回来见一面。   邵承昀还在盥洗室里洗手洗脸什么的,就听着辛榕趿着拖鞋从卧室走出来。辛榕刚一起来还有点迷糊,也不说什么话,就倚在门框边看着邵承昀,看他摘了腕表、抹上洗手液,再放水把手上的泡沫冲掉。   辛榕在一旁给邵承昀递了条毛巾擦手。   男人接过来在手上抹一把,然后把用过的毛巾往架子上一搭,伸手兜着辛榕的后脑,把他往卧室里带,一面说他,“怎么这么容易醒?我都尽量不弄出声音了。”   辛榕跟他进了卧室,小声说了句,“可能白天睡多了吧。”   他这话说得自己都心虚,邵承昀又怎么会看不透。   ——攒了一整天的思念,全在辛榕眼里写着呢。   邵承昀笑了笑,也不说破。他身边从来不缺爱慕者,对他而言这种喜欢或仰慕太稀疏平常了,他早也见惯不惯。   但是辛榕跟那些人又不太一样,邵承昀不能否认自己是费了点功夫才撬开那层辛榕用来自我保护的壳,让他慢慢露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现在辛榕对他的感情已经全起来了,邵承昀看得很分明。他暂时不会惊动小朋友,不想又把他吓回去。   辛榕在床边坐下,看着邵承昀站在衣柜边上换衬衣,主动问了一句,“我去给浴缸放点水吧?”   邵承昀把衬衣放进宾馆提供清洗服务的洗衣袋里,拿出一件浴袍穿上,说,“不用,我冲个淋浴就行。”   说完他走回辛榕身边,正好看见床头柜上放着的两本旅游手册,封面都印着与迪士尼乐园有关的内容。   这就是宾馆前台可以随意自取的那种观光客指南,辛榕今天闲来无事时,正好拿了两本看着打发时间。   邵承昀心念一动,问他,“想去迪士尼么?”   欧洲唯一的迪士尼主题乐园建在法国,从德国直飞过去一个多小时,并非不能达成的愿望。   如果邵承昀有心要宠宠辛榕,或者想给他们的这次心动之旅再加入最后一个筹码,把那些辛榕没有想也不敢想的浪漫招式全都用上,那么也不是不能为此更改行程的。 第27章 可以…牵手吗?   辛榕坐在床边,仰头看着男人,想了一下,说了句让邵承昀有点意外的话,“这个在法国。”   以邵承昀对辛榕的了解,原本以为他推说不去的概率更高。可是这么一回答,显然就是想去的。   邵承昀心领神会,淡笑着说,“我知道在法国。你要愿意去我就让助理改签回程的机票,到时候我们先去法国,玩一天再从法国回国。”   辛榕犹豫了下,他心里其实很想和邵承昀有一次像样的约会,也不一定是去迪士尼,就去看场电影,或者一起在街上走走,能有个半天时间他就知足了。   他今天拿回来的这两份旅游指南的确没藏任何私心,就是看着玩儿的,不是想给邵承昀什么暗示。但他知道如果这时拒绝了,他们就将在下周如期回国,一旦飞机落地平州,邵承昀仍是那个把事业摆在首位的业界大佬,不可能有什么时间留给他了,更别说一次不受打扰的约会。   辛榕仰头看人的样子有种藏不住的期待。他以商量的口气问邵承昀,“会很麻烦吗?”   邵承昀捏了捏他的脸,说,“不麻烦。”然后不待辛榕再说什么,邵承昀直接拍板决定了,“再有两三天我这儿也搞定了,你再乖乖等几天。”   邵承昀说完这话,飞去巴黎迪士尼的事就算定下了。   辛榕起先点了点头,刚想说谢谢却被男人捂了嘴。邵承昀温热的掌心贴着他的唇,淡声说他,“别谢来谢去的,听了膈应。”   辛榕发不出声音,眼尾随之弯了些。邵承昀让他先睡,自己进浴室冲了个澡,再回卧室以后调暗了床头灯,在大床的一侧躺下了。   辛榕闭着眼,呼吸很轻,也听不出有没有睡着。邵承昀没再碰他,多放了个靠枕在自己身后垫着,拿起一整天都没顾上看一回的私人手机,开始翻看未读信息。辛榕这才主动挪过去,慢慢伸手抱住了他。   自从上次玩过桌游又聊过退学的事以后,邵承昀能感觉出来,辛榕在这段关系里变得积极多了,不再像以往那样总要跟他划清界限,反而知道找着机会和他亲近一些。   邵承昀一手拿着手机回复信息,另只手搂着辛榕,指下轻捋着他的耳廓,像给小猫小狗顺毛似的,弄得挺趁手。   “我知道去迪士尼是浪费你的时间了。”辛榕和他说,“我这样是不是有点任性。”   “不任性。我也不差这一天。”邵承昀打断他,手下摸着他耳朵的动作没停。   “如果时间来不及就不去了。”辛榕说的最后一句话带了点笑意,“我还是有点想象不出来,你陪我去玩具店买了芭比娃娃又去迪士尼看睡美人城堡是什么样的……”   -   之后辛榕又等了三天时间。   这三天里邵承昀还是每晚忙到深夜才回宾馆,辛榕也照旧睡得迷迷糊糊地从床上起来,就为早一两分钟见到他。   这趟德国之行把两个人的关系拉近了很多,和当时在游轮上那种狂飙猛进式的硬撩硬上不同,现在他们之间多了些温和细腻的心思,倒还真有点婚后的氛围了。   辛榕的懂事是一点没变的,他没有催问过什么时候去迪士尼,抱着的也是能去则去的态度。直到周五这天晚上,邵承昀突然提早回来了,毫无预兆地跟他说,“收拾东西吧,明天我们飞巴黎”。   辛榕听后愣了愣,“嗯”了一声却站着没动。   邵承昀抬手刮了下他的鼻梁,笑着说他,“愣着做什么?让你去收东西,明天一早的飞机。”   辛榕这才跟着笑起来,连应了两声“好”,转身去衣橱里拖出行李箱,开始往里面放衣服。   或许从邵承昀的角度未必能够理解,不过是去一个游乐园而已,怎么会让辛榕惊喜成这样。但在辛榕的认知里,这就算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了。   虽然时间顺序可能不对,结婚协议已经签了,婚戒也已戴上,才姗姗来迟有了一次约会。但对辛榕而言,这场只有一天的约会带给他的鼓舞却是别的什么都不可比拟的。   第二天清早,邵承昀没带助理,也没穿那些正式的衬衣西装,以一身休闲随性的打扮和辛榕出发去往机场。   从汉堡飞往巴黎的航程总共1小时45分钟,他基本都在补觉——明明在登机前喝了一杯咖啡,竟然还是罩着眼罩睡得很沉。而辛榕安安静静坐在一旁,戴着耳机看完了一部电影。   当他们二人提着随身行李下了飞机,并排走在航站楼里,一小段路程过后,辛榕问,“可以…牵手吗?”   周围的旅客大都行色匆匆的,邵承昀却放慢了脚步,转头看了眼辛榕,嘴角勾了下,什么话没说。只是当辛榕主动来牵他的手时,他也把辛榕的手给握住了。   接着他们在机场租了一辆车,把各自的行李袋扔到后座,开车前往40公里外的迪士尼乐园。   辛榕在行车途中拍了一小段视频,最初摄录的只是窗外一掠而过的风景,而后镜头慢慢向车内转动,落在了开车的男人身上。   邵承昀目视前方,单手扶着方向盘。今天他穿了一件灰色的毛衣搭配羽绒服,因为车里开着暖气,羽绒服已经脱在后座了,镜头里他穿毛衣的样子显得比以往更为儒雅温和,眉宇间透出从容的气度。   辛榕起先只是随意拍拍,后来却不舍得摁下停止键了,就这么一直举着手机。   邵承昀被拍了差不多有一分钟,最后终于失笑摇了摇头,换了一只手去扶方向盘,另只手抬起来,挡住了辛榕一直对准自己的手机摄像头。   他们开到迪士尼时已接近中午,园区的停车场基本没什么空位了。周六的开放时间是一周之中最长的,要到晚上十点才闭园,邵承昀本意想带辛榕吃了饭再玩,但辛榕不舍得再浪费时间,带着一本地图就直奔那些热门项目而去。   他们在余下的半天里几乎游遍了整个园区,还重复玩了两次海盗船和幽灵公馆。辛榕兴致很高,邵承昀给他买了饮料和零食让他先垫着,其间也问过几次“饿不饿”,他都不肯休息吃饭。   于是就这么一直玩到了下午五点,自觉精力不济的邵承昀终于在一间城堡餐厅门前,把一脸兴奋的小朋友给摁住了。   “先吃饭。”男人搂着辛榕,把他往餐厅入口带去,“吃完再玩。”   辛榕还想说自己不饿,邵承昀空出的另只手立即捏住他的脸颊,说,“我饿了,行行好宝贝,先让我吃点像样的东西行么?”   辛榕被捏得发不出清楚的字音,眼尾可爱地弯下来,含糊地说了声“好吧”。   直到这一刻,这顿晚餐开始之前,辛榕都认为自己度过了堪为完美的一天。   他和邵承昀被引到靠窗的一处座位坐下,服务生陆续为他们上了红酒和前菜。男人靠坐在椅中,喝着酒,很有耐心地听辛榕说起晚餐后的游乐计划。   因为还不到用餐的高峰时段,餐厅里的客人并不多。因此当那抹身影伴随着纤细鞋跟的扣地声,穿过几张空桌,慢慢靠近了窗边,辛榕亦有所察觉地敛了声。   还不待他转头去看,一道惊喜的女声旋即传来,“承昀!?这么巧?”——继而是一只白皙漂亮的手轻轻搭在了邵承昀的肩上。 第28章 别把整个人都搭进去   辛榕的第一反应不是去看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而是循着本能先看向邵承昀。   相较于另一方表现出的意外和惊喜,邵承昀的反应几乎算得上是声色不动了。这么一场久别重逢也没有让他露出任何像是诧异的神情。   他坐在椅中,先偏头看着自己肩上的那只手,而后视线上移,带了点笑,说,“这么巧,薇薇。怎么你最近在法国?”   只是一句简单的寒暄,辛榕还是听出了些许语气上的不同。   他在心里快速地过了个念头:应该是前任吧?没有交恶的那种。因为邵承昀叫对方“薇薇”时,似有一点不经意流露的温柔。   说完这句话,邵承昀把手里的酒杯放下了,继而站起身来。   一个极具视觉冲击的画面一下在辛榕眼前展开。   男人无疑是高大英俊的,站在他身边的女人则尽显优雅。邵承昀曾经在大学时代和家世背景相当的罗薇琪交往过两年,还曾共同当选学院舞会上的King和Queen,是那几届同学里公认的最出众的璧人。   可惜在毕业前夕,他们选择了和平分手。   辛榕认识邵承昀的时间太短,当然不会知道这段渊源。   但在最期待的约会时上演这种偶遇前任的戏码,已经让辛榕那颗刚被幸福感溢满的小心脏迅速降温了。   他抬眸看向罗薇琪的同时,罗薇琪也在打量着他。   女性在某些方面的观察力总是格外敏锐,罗薇琪首先注意到了辛榕左手无名指上的一枚戒指。   她一面笑着与邵承昀说,“最近半个月我都在巴黎”,一面看了看邵承昀的左手——指节修长有力,并无任何约束。   邵承昀倒也无意在辛榕面前跟罗薇琪叙旧,他侧了下头,问罗薇琪,“请你喝一杯?”   这间城堡餐厅的一楼有一处相对独立的酒吧区,罗薇琪听后没有拒绝,还是笑盈盈的,说,“好呀”。   于是邵承昀转而对辛榕说,“我和朋友在楼下聊一会儿。上了菜你不要等,自己先吃。”   辛榕对于这种安排像是没觉得有多意外,沉默着点头接受,目送他们走下楼梯,心里那一条细小的裂纹却在一寸一寸扩大。   ——邵承昀甚至没向对方介绍自己,辛榕有些自嘲地想。大概是觉得拿不出手吧?   后来服务生又来了两趟,上齐了菜。辛榕也没什么胃口,独自喝掉了半杯红酒,又看了会儿手机里的照片。   就在他低着头,对着那段邵承昀开车的视频出神时,脖子后面突然被人揉了一下,继而是男人沉稳的声音,“不是说了别等么,怎么不吃东西?”   辛榕一下意识到从后面走过来的人应该都能看着自己手机里播放的内容,他立刻把手机扣了下去,回过头,嘴角牵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没事,我还不饿。”   罗薇琪是和邵承昀一同回来的。她站在邵承昀身旁,挺友善冲着辛榕地笑了下,话却是对邵承昀说的,“怎么还不介绍我们认识吗?”   邵承昀也就顺着她的意思,眼神捎带上辛榕,淡淡介绍了两个字,“辛榕。”又在辛榕起身时说,“罗薇琪,我大学时的学妹,我们两方父母也都是朋友。”   罗薇琪在邵承昀介绍自己时主动向辛榕伸出了手。   男孩的样子有些局促,但还是客气地握了握罗薇琪的手,和她说,“你好。”   罗薇琪则从容多了,不紧不慢地和辛榕说,“恭喜你们。承昀这个人有时候挺不坦率的,大男子主义,偏偏喜欢他的人很多,异性同性都有。和他一起生活可能比较辛苦一点,你要多包涵。”   邵承昀在一旁听着,无奈笑了笑,但也没有驳斥罗薇琪的评价。看得出来他们之间是认识多年的朋友了,熟悉到可以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另一方也不会介怀。   倒是站在他们跟前的辛榕,很像个无关紧要的外人,找不到自己合适的定位。罗薇琪说的一番话辛榕接不了,也不敢随便接。   他有点求助地看了一眼邵承昀,男人终于伸手把他从和罗薇琪面对面的位置捞了过来,捞到自己身后站着,然后和罗薇琪说,“教小朋友这种事情,能不能留给我自己来?”   罗薇琪和他一般年纪,也比辛榕大了差不多有十岁,听到邵承昀叫辛榕“小朋友”,心里还是挺意外的。   刚才在楼下邵承昀和她简单提过结婚协议的事,罗薇琪本来以为这两人之间就是拿钱办事的关系,可是辛榕刚才一脸认真地捧着手机观看邵承昀的驾车视频,罗薇琪无意间也瞄到了,现在又听邵承昀叫辛榕“小朋友”,以前也没听他这么叫过别人。   罗薇琪在心里掂量了下,觉得这两个人有点意思。明面上都绷着呢,暗地里却怎么有点双向的感觉。   罗薇琪毕竟是过来人,和邵承昀谈的那两年恋爱也不白搭,太知道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了。   她没有回应邵承昀的话,反而又跟辛榕说了句,“如果到最后包涵不了那就别包涵了,趁早撤吧。及时止损,别把整个人都搭进去。”   说完冲辛榕笑着眨眨眼,别的就不再多说了。说多了怕坏了邵承昀的事。   其实罗薇琪用心是好的,何况她自己已经订婚,过去的感情早也翻篇了,和邵承昀就是知根知底的亲友而已。但她看得很明白,辛榕眼里那种迷恋正当时,处在刚开始喜欢一个人劲头特别足的状态,而且邵承昀有种对此乐见其成的意味。   照这么下去,辛榕肯定是要受伤的。伤得多重还得看邵承昀的良心剩下多少,愿不愿意回应他一星半点的真心。   罗薇琪承认自己大概有点移情作用,看着辛榕不免会想起曾经的自己。于是她装作玩笑一般,委婉地给了辛榕一点规劝,然后和邵承昀说,“那不打扰你们吃饭了。你回去了记得代我问伯父伯母好。”   邵承昀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就冲你今天说的话,我回去肯定记不得带好。”   罗薇琪听后很开心地笑了几声,拍拍邵承昀的肩,这就要回自己那桌了。   她今天是陪两个闺蜜来的迪士尼,闺蜜从国内飞到巴黎参加她的订婚宴,罗薇琪尽量做好接待,带她们出来打卡景点。   邵承昀虽然嘴上不给她好话,行为还是挺绅士的,陪着罗薇琪回了她和闺蜜坐的那一桌,跟那两个女生也打了招呼,算是给了罗薇琪的面子,这才回来和辛榕继续吃饭。   接下来的整个用餐期间,邵承昀都没再主动提及罗薇琪的事,辛榕也没有多问。   罗薇琪携友人就坐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一桌,背后议人总是不礼貌的。   辛榕不清楚邵承昀和罗薇琪之间是不是仅限于普通朋友的关系,但罗薇琪说的那几句忠告却是话里有话。辛榕吃饭时频频走神,忍不住一再琢磨。   后来在结账时,邵承昀让服务生把罗薇琪那一桌的单也拿过来一并买了。   辛榕看着他轻松自如地做着这一切,心里不禁想,一个懂得适时体贴、私下买单,却不会表露出为任何人心动的男人,是不是就该如罗薇琪所言吸引很多爱慕者?   由于辛榕已然成为众多爱慕者的其中一员,所以很难得出一个客观的答案。   但他必须承认,一个谁也不爱的人,的确是有魅力的。因为总会有人在心里觊觎他那份吝于给予的爱,不切实际地期待自己或将是那位幸运儿。   -   因为这一次餐厅偶遇,也因为罗薇琪说的那些意有所指的话,辛榕的情绪难免受了些影响,游玩的兴致不如先前那么好了。   距离闭园还有几小时,他不再牵着邵承昀东奔西跑的,只排队玩了位于餐厅附近的两个项目。其间最让他开心的是和一位扮作维尼熊的工作人员拍了几张合影,这也是辛榕唯一请邵承昀帮他拍下的照片。   临近晚上九点,还没等到闭园的焰火,辛榕就提议要走。明天上午他们即将乘机回国,是该早些回宾馆休息。   邵承昀知道他缘何情绪低落,没有说破,只是问他,“闭园的焰火不看了么?”   辛榕一面折起地图一面点头,“嗯,开回宾馆还要至少半小时吧。我们早点出去,免得和其他游客一起排队离开。”   话说的在理,焰火似乎不那么重要了,邵承昀也没有更好的理由说服他留下。沿路返回时,他们路过一间灯火通明的纪念品商店,邵承昀坚持进去给辛榕买了个维尼熊玩偶,然后拎着礼品袋出来塞到他手里,说,“喜欢就买一个回去做纪念。”   辛榕拎着袋子,拿开上面覆盖的包装纸,看着袋子里那只短眉毛小眼睛的维尼熊对着自己露出憨憨的一脸笑。他低头看了好一会儿,尽管心里还有些情绪没有消化,最后还是忍不住也笑了笑。   回酒店的路上仍是邵承昀开车,辛榕抱着维尼熊坐在副驾。   车里放着舒缓音乐做背景,驶离乐园一段路后,那些童话世界里的城堡和彩灯渐渐在后视镜里消失不见了。   邵承昀先开的口,“睡会儿吧”,他跟辛榕说,“到了酒店我叫你。”   辛榕没想睡,和邵承昀独处的时间有限,他恨不能自己每分每秒都醒着。   “没事,我不困。”他说着,手里挠了挠小熊的脑袋,“我帮你看着路。”   邵承昀也就没说什么了。两个人之间维持了一段并不尴尬的沉默。   直到开上高速以后,辛榕突然问,“今天我们遇到的那个女生…和你交往过吗?”   邵承昀知道这个问题一定在他心里酝酿很久了,也没打算隐瞒什么,照实说,“她是我大学时期的女朋友。”——也是邵承昀唯一认真谈过的恋爱。   辛榕听后犹豫了片刻,又问,“她看起来…和你很般配,你们为什么会分手?”   说完以后,他转头看着邵承昀,又道,“我这么问不太礼貌,你可以不说的。” 第29章 别总跟我这儿较劲   男人神色自若,视线落在车外的路上。他没让辛榕忐忑太久,很平静地道出了原因,“没什么不能说的,她已经订婚了,我们当初也是和平分手……”   后方有辆车正在频频变道,眼看着就要超车上来。邵承昀无意与之并行,打着转向灯换到了旁边的车道。   “罗薇琪是个家庭观念很重的人,一直想早点找到合适的对象定下了。可是我没想那么早结婚,也没办法给她承诺。到最后我们都觉得继续下去已经没多大必要了,就在我毕业前结束了恋情。”   邵承昀说得点到为止。的确是爱过的,也遇到了不能解决的问题,不能怪谁。   如果一定要怪,那也是邵承昀自身责任更大些,伤害了一位曾想与他携手共度的恋人。所以从那以后邵承昀不会轻易与谁确认恋爱关系。他本来不是耽于声色的人,之后的几年独身时候居多,偶尔有过几段短暂的关系,都是建立在双方认可各取所需的情况下。   辛榕听完这个回答的第一反应是吃惊。曾经因为不想结婚甚至不惜和那么优秀的恋人走到分手的地步,为什么现在又会同意和自己结婚?   然后他心里倏忽一沉,明白过来邵承昀根本没把这个当做一场寻常婚姻看待。   对邵承昀而言这就是一份协议而已,是一年为期的甲乙方关系,也是让长辈满意的权宜之计。只不过辛榕太容易上钩了,也太一厢情愿,总以为在协议之外他们还有一点真心。   罗薇琪肯定当场就看出来了,才会对辛榕说那些话。明里暗里提点着他,让他别跟邵承昀走心,走也走不起,所以该撤就撤。   那都是过来人的经验之谈。罗薇琪抽身及时,伤不伤的不必再论,现在才能云淡风轻。   可惜对辛榕来说,一切为时已晚。   男孩垂眼看着手里的小熊,眼神有点发愣,心里乱糟糟的一团,下意识的伸手想去摁车门上开窗的按钮。   结果车窗刚降了条小缝,就被邵承昀从主操纵台那边截住了。   男人把车窗关回去,顺便摁下了锁窗的键,不让辛榕再摆弄,拧着眉说了句,“这么冷的天又在高速上,怎么还嫌不够冷是么。”   邵承昀声线极沉稳,每次说话时辛榕都觉得自己耳朵招架不住这个声音。听多了理智失守,人也跟着犯迷糊。   现在他吹不了冷风,给自己降不了温,只能闷闷坐着,又不想让邵承昀以为自己是听了那个分手理由才变成这样的,于是没话找话说,“车里暖气太热了。”   说完抿了抿嘴唇。每次他言不由衷时都会有这个习惯性的小动作。   邵承昀差不多是按照辛榕的体感调的热风,听后只淡淡睨了辛榕一眼,没再说什么,抬手把风力从3格降到了1格。   辛榕这下不说话了,默默坐了会儿。差不多有七八分钟那么久,直到感觉自己平静下来,这才低声说了一句,“挺可惜的。”   这是针对邵承昀提到的那个分手理由。   虽然话头来得突然,但邵承昀也明白他指代什么。辛榕说的不是场面话,而是真心觉得遗憾。刚才在迪士尼餐厅里罗薇琪对辛榕产生了移情作用,现在轮到辛榕对罗薇琪移情了。   一对好好的恋人就为这么个理由分开。辛榕想不明白。   邵承昀说起自己不想结婚宁可分手时,显得那么冷静。辛榕更加不明白。   他已经在做心理斗争了,斗争很激烈。脑中有两个声音交替着说服他,让他别再往前走。前面说不定是个有去无回的火坑。   现在就有一个现成的、看似完美却失败的案例摆在眼前。辛榕可劲琢磨了一通,最后只是悲哀的意识到这个婚约才刚开头,自己根本无处可去。每天都要面对这个男人,偏偏他身上还有很多自己喜欢的点。什么心理斗争都白搭。   邵承昀或许只是漫不经心地给辛榕织了一个梦。那里面有成熟男人的安全感,有完整家庭的归属感,有辛榕从未尝过的爱情的滋味,还有亲密炙热、难以启齿却爽得渗透进每个毛孔的汹涌情欲,每一件想来都让辛榕无法抗拒。   邵承昀对此的回应很简单,伸手过去捏了捏辛榕的下颌。他手劲有些大,捏得辛榕偏转脸去,眼里那些还没收敛好的情绪都被迫交到了邵承昀面前。   “当年如果成了,现在还有你什么事?”男人半笑不笑的,视线在辛榕脸上一扫,又转而去看路况了。   辛榕有点无奈的笑了下,没再说话。   后半程他就安安静静地坐着,有时抬眸去看看邵承昀的侧脸,眼神有些复杂,装了些他自己也解释不清的情绪在里面。   而邵承昀呢,懒得跟他来那些虚的,也知道罗薇琪说的那些话已经让辛榕上心了。   这孩子表面看着挺沉得住气的,其实心里喜欢琢磨事。邵承昀没那么好的耐性跟他慢慢掰扯,也不喜欢他这种因为旁人三言两语就和自己生分起来的样子。   到了酒店门口,邵承昀直接把车扔给代客泊车的人,然后去前台办理了入住,进房间以后他说自己渴了,让辛榕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盒冰块,又给倒了烈性酒。结果邵承昀自己没喝两口,手里的半杯威士忌大多喂给了辛榕。   接下来再发生点什么似乎就变得水到渠成了。   三分醉意刺激下的情欲带来一种虚妄的后劲,怂恿着人去做那些明知不该为而为之的事。   辛榕这时其实是不情愿的,但是邵承昀今晚的态度很两极,温柔中夹杂着粗暴的那种。辛榕一旦抗拒,他就亲吻他哄他服软,可是做起来一点不留余地,是真的要把人榨干的那种程度。   到最后辛榕用手臂挡着自己脸,不让男人看到脸上的表情,也咬紧了下唇不肯再出声了,像是进行某种无声的反抗。   邵承昀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摁在枕头里,一根手指抵进他嘴里,不让他忍着呻吟,就是要他累极了,累到什么都不能再想的地步,省得他自己琢磨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完事以后辛榕抖得厉害,被男人从枕头里捞出来。他刚埋着脸的那块枕面上湿了一片,都是生理性的眼泪。   邵承昀揉着他的后颈,沉着声,带了点粗喘,叫他“宝贝”。   邵承昀自己把握着分寸的,过程中凶是凶了点,人肯定没弄伤。辛榕今晚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敏感些,可能是受了情绪影响。邵承昀现在看着手里的男孩,还是不免心疼了。   辛榕不应他,头垂着,头发遮着眼睛,退了红潮的脸上剩下一种脆弱而倔强的白。   他知道自己今晚总是试试探探去问邵承昀以前的事,然后又闷不吭声的想来想去,无疑是踩着邵承昀最不爽的那个点上。进入宾馆房间后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某种惩罚。   其间折腾得最厉害时,辛榕扛着不肯示弱,邵承昀好歹是没那么忍心把他弄狠了,几次俯身与他亲吻,吻他的嘴唇吻他的喉结,哑着声和他说,“问问你自己心里最想要什么,别总跟我这儿较劲……”   辛榕这时已经有些恍恍惚惚的,却还犹自记得这句话。   他记得邵承昀说这话时黑沉沉的眼眸,好像也带了一丝少见的烦躁,似乎辛榕这里一想着退却,也撕掉了一点邵承昀一贯轻松淡漠的表面。   邵承昀一手搂着他,一手扒开他额前的碎发,掌心抚着他蹙着的眉间,又叫了声“宝贝”,然后问他,“跟你说的话,听懂了么?”   辛榕能说什么,懂了?没懂?他不是那么迟钝的人,邵承昀喜欢他的机敏,他也一直在用这种敏锐感受着这个男人。   邵承昀偶尔为他流露的一点在意,是他没办法忽视的。可是这种强势得不由分说的掠夺,又让他频频受挫受伤。最终辛榕坐在一片狼藉的床上,点点头算是回答了。约期还在,就算遇上过来人现身说法也没用,余下小一年的路,还得辛榕自己走。   他也想要听邵承昀说一次“喜欢”,不是爱,喜欢就好。也想要自己干干净净的,不是这样一身痕迹的时候,有一次平等对话的机会。   但他太累了,更多的都想不了了。邵承昀是一个高明的感情玩家,知道自己有什么筹码,知道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最容易解决问题。辛榕被折腾了一晚上,脑子已经木了,的确什么都不必再想,余下只能睡觉。待到隔天早上起来,也许情绪就散了,不会再像今晚这么拧巴。   这一晚辛榕深睡无梦,除了身旁男人给的温热怀抱,别的都没有感受到。   第二天他拖着酸软的身体上了飞机,商务舱的座位是足够宽大的,邵承昀有些工作要处理,而辛榕则以补觉的时间居多。其间空乘来发餐,辛榕用对方递来的热毛巾擦脸醒神,邵承昀捂了下他的眼睛,说,“别擦眼睛,怕不干净。”   几个简单的字,却听得辛榕心里涩涩的,都不敢再往下细想。   飞机落地时,机舱里的人都在开手机看消息,辛榕也不例外。他点进微信以后,很意外地收到了两个久未联系的大学同学的消息。   辛榕当年只读了一学期就走了,有那么几个跟他关系还不错的同学偶尔会互相问候几句,但来往并不频繁。那条转发的消息标题十分醒目,写着“外国语大学酒店管理学院副院长被停职调查”。   辛榕看得一愣,脑子里开始嗡嗡地响,机场广播正在说些什么他一下都听不清了。   ——这都是邵承昀安排的。辛榕当即明白过来。   他转头去看坐在身旁的男人。邵承昀正在接电话,声音压得比较低,表情还是那种无波无澜的冷静。辛榕看着他,始终没移开视线,邵承昀很快感受到了,抬手揉了下辛榕的头。   后来他们提着行李,走在通往接机口的路上,邵承昀仍然全程电话不断。直到远远看着助理何循等在一辆商务车旁,邵承昀的通话也终于结束了一个,有了个短暂的间隙。   他跟辛榕说,“先送你回家,好好休息几天倒倒时差。”   辛榕知道这个男人又要开始忙了,此时再不与他说,后边估计都没机会了。   “邵承昀。”他叫他的名字,声音里有种少年人的通透,“我不想再在家里待着了,让我找个工作行么?我可以半工半读。” 第30章 还能枕手臂么?   邵承昀的视线转了过来,辛榕的目光随之迎上去。   他们距离那辆等待中的商务车只差一道自动门和十几米的距离了。邵承昀突然停下来,看着辛榕,问他,“什么工作?”   还想回到游轮上做事是不可能的,辛榕得待在邵承昀身边。但是邵承昀一看辛榕这样,就知道他早有主意了,反正拦也拦不住,不如听听他怎么说。   辛榕背地里投过一些简历,所以近来用电脑时他总是背着邵承,不想被男人发现。   他本来是要先斩后奏的,等拿到某个面试通过的结果了再告诉邵承昀,行不行另说。   可是刚才同学在微信里给他分享的文章一下把他弄蒙了。他不知道邵承昀出手帮他这个事其实没他想的那么难,邵家势力大,要找一个学院小领导的麻烦那有的是办法。邵承昀把话放下,底下就有人替他去办。   在辛榕的认知里,以往就没人像邵承昀这样帮过他,而且帮完了连一个字都没跟辛榕提过,反而更戳在他心尖上了。这种感觉没法往深了想,飞机在地面疾速滑行,辛榕跟着惯性前倾,头有点摇晃,手机屏幕上还亮着副院长被停职检查的那一页新闻。   后来飞机停稳了,辛榕靠回椅背,同时也做了个决定。   他毕竟年轻,也有年轻人的意气,何况对邵承昀的感情摆在那里。有些事情来得好不如来得巧。去欧洲的小半月里发生了不少事,好的坏的都有,辛榕正处在进退两难的境地。同学给他分享的消息有如一剂催化剂,在情感和理智的天平上往其中一方重重加了码。   辛榕平静不下来。他想试试。   这一年的契约是无法更改的,他也走不掉。与其压抑着自己的心,不如勇敢一点,工作也好学业也好,他要向男人证明些什么,也想听取邵承昀给他的建议。   既然现在不可能谈感情,邵承昀对这个婚约的态度辛榕看得明白,那就做些别的。辛榕不能否认,自己对于邵承昀的心动里有一部分是向往这个男人身上的冷静和强大,自己也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所以辛榕不打算再瞒着邵承昀去找那些不入流的工作了,索性大大方方说出来,让邵承昀帮他做个定夺。   辛榕长话短说,“我之前看过一些工作,但是因为学历限制都不怎么合适。”   直接说出求助的话对辛榕而言有点难,他就没再继续讲下去。   邵承昀第一反应是想让他在家里老实待着,或者找个学校交点钱进去随便念念书就行了。辛榕脑子够聪明的,拿到毕业证没问题。   但是男孩投来的眼神很亮,那里面写满了期待。辛榕自己可能不知道,他这么看人的时候就连邵承昀都会有点招架不住,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最后也没说出来。   男人蹙了下眉,说,“我想想。”然后声音冷了些,伸手捏着辛榕的脸,“别背着我乱投简历,过了面试你也去不了。”   换作以前邵承昀这么跟辛榕说话,辛榕会觉得他太强势独断,也不会妥协答应的。可是今天有点不一样,可能是刚看过那条新闻的缘故,辛榕打心眼里认定邵承昀是个好人,冲着他笑了笑,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男人,说,“好,不背着你。”   邵承昀拿开了手,继续往外走,没看辛榕。   就一个眼神而已,邵承昀都有点不能相信,自己这个年龄了什么没见过。竟然被一个20出头的小男生看出了一种心跳加速的错觉。   他们还没走到车边,助理何循就开着车门在等了。邵承昀让辛榕先上了后座,自己再进去。   司机等他们坐定以后发动了车,开往公司的方向。邵承昀出差一趟走了这么久,很多事情等着他拍板。   “我先去公司,司机再送你回家。”他和辛榕说。   辛榕自然不能有什么意见。他望着窗外熟悉的街景,端端正正坐着,说了声“好的”。   -   辛榕估计得没错,回国后邵承昀立马开始忙了,此后一连几天都没回过半山别墅。   辛榕去找慧姨问过,邵承昀不回这里又会在哪里休息。慧姨告诉他市区还有套公寓,离公司更近,邵承昀一般在那边落脚。   辛榕听了没说话,默默想了一天,到晚上主动给邵承昀发了条信息。   他输入好几次又删除,反反复复的,最后总算写出来一条:今晚你回来吗?我给你留门。   辛榕没追过人,不知道该怎么拿捏分寸。好几天没见着邵承昀了,他真的挺想对方的,发完信息以后都不太敢看手机,很怕读到一条冷冰冰的文字回复。   过一会儿慧姨要熄灯了,他还在客厅沙发里坐着看专业书。这几天他除了去陪糖糖,还跑过一次孟冬林的酒吧,其余时间都在抓紧复习。   不管邵承昀能不能同意让他半工半读,最起码辛榕自己要做好准备。这两年虽然在游轮上工作着,但闲暇时间他一直在看专业课的书,期间还考过两个证,一个商务英语和一个人力资源管理,学业并不算荒废。   慧姨问他,“这么晚还不睡吗?”   辛榕瞄了一眼放在茶几上毫无动静的手机,说,“我再看会书,这些灯留着我来关吧。”   慧姨没再劝他,和他道了晚安就回自己的屋了。辛榕安安静静地守着个大房子,看书看到后来实在太困,就靠在沙发里睡了会儿。   邵承昀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也不知道。前门与客厅还相隔一段走廊,邵承昀自己拿钥匙开的门,换鞋以后没出声,穿过昏暗的通道一直走到客厅。   辛榕偏头侧在沙发里,腿上放了本书,睡得挺香的。邵承昀垂眼看了他一会儿,蹲下来要抱他时把人给吓醒了。   辛榕一个激灵就要奋力挣扎,被男人摁紧在怀里,说,“是我。”——低沉的男声传入耳中,辛榕的一下清醒了。   “……你怎么回来了?”他回过神来,有点惊喜地盯着邵承昀。   邵承昀没再坚持抱他,又把他放回沙发,带了点笑,说,“不是说了给我留门么?”   辛榕站起来,也跟着笑,“我没收到回复,还以为你没看信息呢。”   邵承昀这几天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有点说不清楚为什么,总之是有意的把辛榕放在一边,不愿多想。   在法国那一晚他就觉得不对劲了。罗薇琪当着辛榕的面说的那些话倒没什么大不了,邵承昀跟她认识挺多年,互损几句也是平常。可是后来辛榕的反应却让邵承昀一度很烦躁,回到宾馆后他又把人折腾成那样,都不像以往自己会做的事。   邵承昀这几天埋头工作,中间抽空跟邵仲麟吃了个饭,连续几个晚上都住在市区的公寓里。   今晚他带着团队正与德国船厂那边开一个远程会议,辛榕来了信息,问他回不回家。他一直没回信息,下班以后坐进车里,司机问他是不是仍旧去公寓,他迟疑了下,说了半山别墅。   好几天没回来了,辛榕见到他那一刻的开心全都写在脸上。   邵承昀印象里很少见他用这么开朗的态度迎接自己,声音也放缓了些,问他,“这几天在家里做什么?”   辛榕笑了笑,说,“看书,打发时间。”   邵承昀循着他的视线看了眼那本留在沙发上的书,封面印着《跨文化交际概述》,属于管理方面的教材,看折页的位置已经快读完了。   邵承昀没再说什么,那天在机场时他和辛榕的对话很简短,辛榕没提多么过分的要求,当然他也不仅是听听而已。这几天空闲下来他也做了些安排。   他伸手揽了下男孩,说,“上楼准备睡吧。”   这就是邵承昀这种人的习惯了,不会立刻抖落出来一件事,而且他的本意是不愿放人出去的。如果真放手了,又会费心给辛榕选个好的、值得的,配得起他的天赋和潜力。   总之很矛盾的一种心理。   这晚进了卧室,两个人相处的气氛一直挺和谐。主要是辛榕态度很好,眼里总含着笑,跟邵承昀说话时尾音都带了点上扬。邵承昀起先觉得他是因为有求于自己才显得这么乖,再看看又觉得不像,似乎是自己今晚回来住这件事本身就让辛榕感到足够开心了。   洗澡时邵承昀把辛榕叫到淋浴间一起洗的,把男孩压在墙上吻了很久,咬他的嘴唇,与他厮磨,唇舌间交换着彼此没有言明的那些暧昧和情动,可是到最后也没做全套。   法国那一晚他知道自己有点过火,所以这回还是温和多了,都依着对方的感受来。   辛榕头发湿着,水滴顺着发丝淌到脖子,又一路蜿蜒而下。他背靠瓷砖墙,唇角微微勾着,低低地压了喘息,年轻男孩所特有的那种不刻意却自然流露的性感还是很撩邵承昀的神经。   明明已经完事了,可是一看着辛榕这样,邵承昀承认自己又起了念头。   他一手撑在辛榕脸侧,俯低了身问他,“舒服吗?”   辛榕垂着眼,睫毛染了一层水气,把那双漂亮的眼眸半遮住。   “嗯。”男孩应了一声,唇角的笑容又漾开了点,慢慢地说,“舒服得要爆炸了。”   邵承昀过去真没发现,就今晚才意识到,原来这小孩如果自己情愿,竟然可以这么撩人。一个笑容、几个带着气声的吐字,就可以让邵承昀的欲望瞬间烧起来。   原本困扰了他几天那点情绪都揭过去了,邵承昀不否认自己挺喜欢辛榕这样的。乖顺也不是磨掉了脾气的那种乖顺,眼神里还是有那股劲儿在,好像唯独就情愿为了邵承昀而服软。这一点就让邵承昀觉得受用了。   洗完澡邵承昀先去了趟书房,辛榕自己先回卧室睡下。过一会儿邵承昀才进来,因为担心吵醒辛榕,他动作比较轻,就睡在大床靠外的一侧。   “……还能枕手臂么?”安静了半分钟后,辛榕忽然轻声问他。   邵承昀本来以为他睡了,听后不由得失笑,伸手揽了辛榕一下,让他贴自己身旁躺着。   辛榕体温偏低,冬天也畏寒些。邵承昀搂着他有那么几分钟,把他整个人都捂热了,不多时就听到他的呼吸缓慢下去,像是渐渐睡沉了。   第二天早上邵承昀起床时,辛榕抓了件外套给自己披着,也要一同起来,被邵承昀给摁回了床上。   “周末带你去个聚会。”邵承昀坐在床边,和他说,“豪丽酒店的老板那天也在场,带你见见他。”   这说的就是让辛榕出去工作的事了。   辛榕愣了下,继而点头,说,“好,那我要做什么准备吗?”   邵承昀眼见着他从初醒的迷蒙到现在一脸兴奋的样子,知道他这段时间在别墅里也憋坏了,笑着捏了下他的脸,说,“不用准备。都是朋友,见个面就行。”   豪丽是周氏的产业之一,近些年在周朗夜手里搞得风生水起,入住率和营业额一直碾压同行,在业界也很有话语权。送辛榕去那儿实习,日后也能作为他履历上拿得出手的一项了。   辛榕当然知道豪丽的来头,扬着笑跟邵承昀说“谢谢”。邵承昀盯着他的脸,心里忽然掠过一个荒谬的念头:他要敢在酒店里对客人这么笑,就再不让他去了。 第31章 谢谢周总   聚会这天邵承昀穿得挺随意的,薄毛衣休闲裤,外面套了件长大衣,整个人显得风度翩翩。辛榕却比他正式得多,修身衬衣的扣子一直扣到最顶上一颗,西装裤线笔直,坐进车里了还不忘询问邵承昀的意见,“我这样穿可以么?”   男孩眉目清俊,下颌骨与衣领之间露出一截修长脖颈,这种带有收束感的制服一贯是衬他的。   邵承昀盯着他懒懒笑了下,也没道破自己与周朗夜的交情根本不必他如此郑重其事,只说,“挺好。”   辛榕紧张不减,又问,“要是豪丽的老板不满意怎么办?”   周朗夜怎么可能不满意,前天在电话里邵承昀一提这个事,周朗夜就满口答应,还说要给双倍工资而工时减半,不能耽误他们新婚蜜意。   可是现在看着辛榕端端坐在自己身旁,连椅背都不愿靠着怕把衬衣弄起褶了,邵承昀也觉得很有趣,随口逗他,“不满意怎么办?那你好好求求我,我帮你想办法。”   辛榕知道他没有正经的,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偏偏邵承昀的恶趣味上来了,挡都挡不住,他明知道辛榕想要衣衫笔挺地去见上司,一抬手将人拉过来,不由分说地压在座椅里开始亲吻,手下也不老实了,边吻边说,“用的什么香水,海洋味的?怎么还知道用香水了?”   邵承昀自己可能不觉得,这话里夹杂了一股子醋意。   辛榕为了去见周老板,仔细搭配了衣物,连香水都用上了,这令邵承昀大为不爽。辛榕在他的深吻下一面挣扎一面断断续续地解释,“小魏帮我找衬衣时把香水打翻了,洒了些在衣袖上……”   小魏做事向来毛糙,打翻香水的确是她的风格。   邵承昀还未及吻得更深,辛榕突然咬了一下他的舌头。这一咬有点狠,邵承昀“嘶”了一声,辛榕趁机把他从身上推开。   车里倏然安静下来,邵承昀嘴里渗出淡淡血腥味,舌尖也被咬得有点发麻。他滞了滞,盯着辛榕,最后像是给气笑了,也没跟辛榕计较,慢慢问了句,“宝贝,咬得爽么?”   辛榕抬眸看着他,默了几秒,说了句让邵承昀觉得他实在可爱的话,“等我工作拿到了,让你咬回来。双倍的。”   辛榕这么一说,邵承昀也不舍得再招惹他,还为了给他释怀,主动帮他理了理衬衣前襟,和他说,“很轻松的一个聚会,都是熟悉的朋友。你去打个招呼认个人就行,别的不用管。”   今晚他们去的是个慈善酒会,设有拍卖环节,善款最后定向捐给山区小学的基建,属于比较透明可靠的慈善项目。   邵承昀领着辛榕入场时,周朗夜和白辉已经先到了。那是非常耀眼的一对,就那么随意地站在角落里聊天,也始终吸引着众人目光。   周朗夜先注意到邵承昀,隔空跟他挥了下手。没等邵承昀和辛榕走到吧台这边,他先主动过来了。   邵承昀跟他太熟了,连寒暄都懒得寒暄,直接说,“我先去跟人白老师打个招呼,白老师难得见一回,你别挡这儿。”   周朗夜也勾着笑,兴致很好的样子,跟邵承昀说,“我们家领导那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先排个号吧。”   说话间,白辉已经走到了周朗夜身旁。他穿一身宽松的薄衫,袖子有些长,虚遮着手,脖子上戴着根细链,神情比较淡,但并不显得疏远,冲邵承昀客客气气地说,“邵总上次首映包了几十场,又同意我们去游轮取景,我还没道谢呢。”   这是辛榕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明星真人。白辉年龄其实不大,看着也就二十四五的样子,身上的气质却不是寻常人能比拟的。辛榕也知道一直盯着对方不礼貌,但是一时间没能移开视线。   反而是白辉迎着他看过来,还是那种淡淡的笑,向辛榕说了句,“恭喜你们。”然后主动伸出了手。   这跟辛榕所想的那种高高在上的大明星太不一样了,辛榕和他握了一下,也笑着说,“你好。”   这场酒会就如邵承昀所言,是个比较轻松的场合。来得都是平州当地有些头面的人物,捐捐钱做点善事,社交一圈就行了。   周朗夜的形象和辛榕想象中的商界大佬也不太符合,一是看着太年轻了,最多三十出头,二则他跟谁说话都带着点笑,似乎很通融随和的一个人,没那种雷厉风行的感觉。   后来又远远观察了一会儿,辛榕还是看出点端倪了。   那个男人眼神其实很冷,没有温度的那种,唇角的笑也没往眼底去半分。就唯独跟白辉说话时他不怎么笑了,眼神却很温柔,即使在跟邵承昀这种亲友聊天时,他也会不时回头看看白辉在哪里。   辛榕没去打扰他们,自己到餐台边取了些食物,然后找了个比较偏的位置,不紧不慢地吃。   一盘食物快吃完时,白辉正好从桌边经过,看他一个人坐着,估计他在这里也不认识别人,就拿着一杯酒坐在了旁边的位子上。   他们两个此前并不熟识,同坐一桌都找不出什么共同话题。片刻沉默后,白辉看着远处聊天的那两人,说了句,“每次看见他们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说事,我就会想,但凡是聪明点的人,就该离他们越远越好。”   辛榕听后错愕,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犹豫了下,才以不太确定的口气说,“我以为你和周总是恋人……”   白辉还是那种疏淡的神情,点了点头,“是恋人,都快结婚了,所以才了解他。”说着,视线转向辛榕,又问,“听说你想去豪丽实习?”   辛榕说,“是的。”然后低头笑了笑,“我想争取一些工作机会,不知道周总能不能看得上。”   他这么一说,白辉看他的眼神似乎有点变了,多了几分赞许的意味。   “以他跟邵总的交情,这都是小事。”白辉说得挺笃定,“豪丽你肯定能去,如果工作做得还喜欢,别为任何理由放弃它。”   白辉说完,挑眉笑了下。他此前一直没多少笑意,这一展颜有些惊艳,流露出一种格外动人的神韵。   辛榕当然能听出他话里的用意,加上白辉又是这么有名的演员,前些年被一些负面消息逼得几乎隐退时辛榕也或多或少看过相关的娱乐新闻,此刻再联系他说的这些话,似乎隐隐猜到了什么。   ——是为周朗夜放弃过演艺事业,最后却反遭辜负么?   辛榕听后沉默稍许,才很诚恳地和他说,“谢谢,这个建议很宝贵”。   白辉也就随意那么一提,后来没再继续工作的话题,又和辛榕聊了些即将开始的拍卖会。   不一会儿邵承昀和周朗夜一同来了他们这一桌。辛榕在心理上还是把自己放在更为谨小慎微的位置,习惯性地就要起身,白辉拉了他一把让他坐着,说,“都是朋友,不分什么高低,不用这么见外。”   白辉这么一说,周朗夜先笑了,也说“坐着坐着”,大有一种“白老师说什么都对”的意思。   邵承昀自然知道他们家里谁说了算,就在一旁站着,也笑笑不出声。   周朗夜隔桌看向辛榕,和他说,“下周来豪丽的总经办上班。弹性工作时间,部门经理直接带你。”   总经办是一间酒店里最核心的部门,级别大于其他的诸如销售部、客房部、餐饮部等分支部门。工作压力与挑战都有,学到的东西也更多,能在豪丽这种五星级酒店的总经办实习,对辛榕这样毫无经验的新人当然是大有裨益的。   虽然白辉刚才摁着辛榕没让他起来,可是周朗夜话音一落,辛榕还是再次起了身。毕竟这个工作来之不易,他总得明白人情世故,于是向周朗夜颔首,说了声“谢谢周总”。   继而又将视线转向邵承昀,笑了笑,以嘴型说了“谢谢”。   辛榕眼里对邵承昀的崇拜是很明显的。作为旁观者的白辉和周朗夜他们都能看得分明。   后来邵承昀先领着辛榕去拍卖会场那边了,邵氏此次提供了一幅明清字画作为拍品,需要在竞拍前签署一份保真协议。邵承昀问辛榕要和自己一起去,还是留在这里再吃点东西。   辛榕一点不犹豫,立即就说我和你一起,又回头跟白辉笑着点了下头,说了句“等会儿见”,这就跟着邵承昀去了。   白辉看着他们两人一同走远,他一手搭在桌上,指节轻扣着桌面,头偏了下,和刚在身旁坐下的周朗夜说,“邵总好像对辛榕有点上心,还为了他跟你开口?小男生看着挺聪明又上进的,有希望吗?”   周朗夜把一条手臂搭在白辉座椅靠背上,凑近了点,跟他说了两字,“没戏。”   白辉听后似是不信,与他对视上了,好像要从他眼里看出真伪来,“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周朗夜笑了下,薄唇勾出一抹好看的弧度,冲白辉摇了摇头,说,“我和昀哥认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他么?为了生辰八字的事他吃过太多亏了,前些年邵老太爷还没放权时他在邵氏内部处处受限,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几句话说不完。”   周朗夜说着,在桌下握住了白辉的手,淡然道出真相,“辛榕代表着他心结最深的那个困顿,邵承昀一见着他就会想起来,就算自身能力再强又怎么样,还得这么个小孩子来帮他解困。所以就算对他有点意思,最后也不会把他留在身边的。”   白辉听完,蹙眉沉默了会儿,最后无奈说了句,“你们这些人太坏了。就为了点无聊的自尊心,也下得去手伤害别人。”   周朗夜低头吻了下白辉的手,姿态显得很低,对于白辉的说法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白辉和他之间已经太多年了,彼此都太了解,也不必再为很多差异而较真。   十几米开外的地方,辛榕正笑着在与邵承昀说话,说起下周的工作,也问邵承昀的意见。   他最近的笑容比以往多了,尤其在今晚,更加觉得自己的追求有望。他相信只要再努力一点,让邵承昀看到他的成长,这份感情或许就能迎来转机。 第32章 可是明天会比今天好的   邵承昀替辛榕安排的也不仅仅是一份工作而已。这天晚上两人从酒会回到家里,他又交给辛榕一个笔电,打开以后,屏幕上正显示着英国某知名高校的网络课程登录页面。   辛榕还有点没明白过来,邵承昀拿过一个便签,给他写下账户和密码,然后贴在电脑一角,说,“这是Exeter大学酒店管理专业的函授课程,你已经是他们的学生之一了。课程从圣诞节后开始,现在还有一个多月,你可以先准备着专业书籍,做些预习。”   辛榕这下更吃惊了,Exeter University是个在英国排名很好的学校,酒店管理也是它的热门专业,当年他还在学校时就有师兄申请过该校的研究生。这个函授课程到了毕业时是要发证的,当然也会考核学生的资质,邵承昀是怎么不声不显就替他申请上的?   他愣着不说话,邵承昀却好像知道他想的什么,操作鼠标从网页退了出来,继而打开桌面上的一个新建文档,里面放着一份写得十分专业的申请信。短短两页纸的内容,用词精准、格式规范,把辛榕的这些年的学习背景润色得很漂亮。   辛榕快速浏览了一遍,越往下看越觉得自己心跳有点快,总觉得行文如此流利而又体面的一份申请里隐约藏有某个人的手笔。最后他没按捺住心中的猜测,问邵承昀,“这是你…帮我写的么?”   这次辛榕没猜错。还真是邵承昀亲自写的。   本来这事轮不上日理万机的邵老板执笔,是交由他的一个机要秘书去办的。说起来秘书也是在外留学好几年的经济系毕业生,按说写这种常规申请信不在话下。可是当他拿了个模板式的申请信来给邵承昀过目以后,邵承昀觉得很不满意。这写的都是什么?完全没有突出亮点。   ——索性让秘书歇着了,换成自己来写。   辛榕的那些履历背景邵承昀早已熟知,私下看过好多遍呢。原本一个函授课程对于学生的要求也没那么高,邵承昀有意要让辛榕惊喜一下,一直没告诉他这件事。   按照学院那边的流程还有个多人面试的环节,主要看看申请学生的英语水平。邵承昀知道辛榕的英语听说是没问题的,就找了一个与这间大学有业务合作的海外中介机构出面,跳过了面试环节,在申请信通过以后直接交上学费,就这么有了辛榕的名额。   “这是一年制的课程,讲授主科的都是本院的教授,值得一听。两门副科稍微差一点,主要是受限于学制不长。”邵承昀说着,拉了把椅子在辛榕身边坐下,又点开一份课程所需的书籍清单给他看,“这些小事我不帮你了,你自己学学怎么弄。”   辛榕挺认真地盯着屏幕,小声地念那些书名,嘴角也慢慢勾起来。   邵承昀又说了句,“因为有时差,函授课程基本都在北京时间的下午上课。以后上午你就去豪丽工作半天,下午在家……”   话还没说完,辛榕突然一转身,把邵承昀给抱住了。   这一晚发生了太多幸运的事,对于辛榕这样一个常常在失去、而不敢奢望得到太多的男孩来说,邵承昀给他的这一切几乎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范围。   他太激动了,抱着邵承昀一连说了好几声“谢谢”,声音都有点发颤。   说实话,邵承昀是想到过他会为此开心的,但没想到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工作、学习,都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当下很多年轻人还在自己的舒适圈里躺着,而辛榕得了两分差事,又要去实习又要念网课,却兴奋像是中了五百万大奖一样。   邵承昀听着他抱着自己说了好多次的谢谢,竟然一点没有笑出来。   这一刻他必须承认,自己内疚了。   他这样一个阅历丰富、一颗心脏被各种危机大事磨砺得无比冷静甚至冷酷的人、连偶遇前任都能不眨眼地笑着应付的人,这一刻居然内疚了。   没有人像辛榕一样,给过他这种感觉。   辛榕忍耐的时候很能忍,明明那么喜欢邵承昀,周围人全看出来了,他却喜欢得那么静默。那是种倔强的静默,有骨气的静默,也不开口要回应,也不跟邵承昀来什么花样。   可他也是脆弱的,也容易被攻破,就因为喜欢邵承昀,现在他浑身都有了破绽。   今晚邵承昀不费多大力气给了他一点想要的东西,说到底那些都是辛苦事,他却这么欢欣鼓舞地迎上去,就好像梦想要成真了一样。   邵承昀一手抬起来,揽着怀里的男孩,抚了抚他的背,眼神落在书房的阳台上。   具体也没看什么,就是一种人在情绪受到冲击下不那么聚焦的视线。   “……别谢了。”他跟辛榕说,“不是什么大事,你喜欢就好。”   -   到了周一上班这天,辛榕和邵承昀一同在清早离家,坐的也是同一辆车。   辛榕穿着白衬衣和深色西裤,外面套了件羽绒服,胸前挂着打卡的工牌,挺清爽漂亮的一张脸,眼尾微微弯着,含了点笑意。出门时就连慧姨都在感叹,说小伙子也太好看了,这一去办公室里别的小姑娘还能专心干活么。   邵承昀这天难得的没在上班路上查收邮件,而是不时地和辛榕说说话,还去捏了捏他的手,说他,“衣服穿太少了,下次在衬衣外面加件毛衣。”   辛榕笑了笑,说,“不冷的,穿多了显得臃肿,就不精神了。”   豪丽的员工福利高,规章制度也相对严格,对着装有所要求。辛榕拿到的守则里写得清清楚楚该穿什么,他也不敢擅自多加一件。   这次带他的经理是几个部门经理中唯一的女性,作风干练,业务能力很强,在她手下干活的员工压力都挺大。当时周朗夜也问过邵承昀,要不要换个态度比较温和的副经理带辛榕,邵承昀说不必要,辛榕去了就该干什么干什么,不搞特殊对待。   在这些方面,邵承昀和周朗夜这种业界大佬的心肠都是够硬的,公事公办的时候什么情面都可以不讲。   既然邵承昀说了不用关照,周朗夜也就没什么顾虑了,直接把辛榕塞到了汤经理手下去干活。   之后的一个月,由于辛榕的函授课程还没开始,他在豪丽的工作时间就是从早七点半到下午五点半,中午有45分钟休息。工作内容类似于汤经理的私人助理,直接听从汤璐分派工作。   因为酒店距离别墅区更近,邵承昀让司机先送的辛榕。开到距豪丽还有一条街时,辛榕就让司机靠边停了。   邵承昀知道他的顾虑,不愿被同事撞见,也不愿意带着某些可供谈资的背景去实习,所以也没说什么,辛榕要提前下车那就让他下了。   “你跟司机说好下午来接你的地点。”辛榕下车前,邵承昀嘱咐了他一句。   毕竟是邵氏的人了,安全还是首要的。辛榕不能自己搭乘公共交通。   辛榕一手搭在车门上,说,“下班以后我给司机打电话吧,他再来接我。”说着就把车门推开了,一只脚将要迈出时又突然定了定,小声和邵承昀说,“我走啦。”   辛榕不是那种惯于依赖人的性格,但是现在他已经完全信任邵承昀了,偶尔会在他面前流露出一点对他才有的比较软的情绪。   车里坐着司机,还有助理何循,辛榕这么轻的一声,邵承昀听完也笑了,跟他点点头,看着他下了车。正好前面路口是个红灯,辛榕挎着单肩包飞奔着过了街,前排座椅里的何循望着窗外,说了句,“邵总是不是有种送孩子上学的感觉?”   这是在暗示邵承昀老了啊。   邵承昀冷冷说了两个字,“闭嘴。”   清早去上班时辛榕是精力满满的,下午邵承昀再见到他,男孩的脸色就有点白了。   这一天对辛榕而言很漫长。挑战太大,压力也太大。   汤璐是个不喜欢上面施压硬往她身边塞人的领导。想来她身边实习的人太多了,她这里不是托儿所,不可能招一堆需要手把手教上路的新手小白。   可是周朗夜这个来头太大,汤璐也没办法拒绝。辛榕在酒店的工作经验为零,汤璐根本没给他任何适应岗位的时间,早上一完成签到就是月度例会,上午十点进行采购用品的招标资格审核,下午又带他去参与一个加盟酒店的SWOT评估。   邵承昀见到辛榕时,差不多是傍晚六点。   原本没打算亲自来接人的邵总,由于中午发给辛榕的信息始终没有回复,猜到了他在豪丽的第一天并不好过。这天还特意早些下班了,亲自来接他。   辛榕上了车,见到邵承昀立刻就扬起了笑。可是一只手藏在羽绒服下面,摁着胃。   邵承昀一看他这样就冷了脸,问他,“没吃午饭?”   辛榕避开视线,低声说,“时间不够,但也不是完全没吃。”——吃了几块苏打饼干。   邵承昀打开后座的储物格,里面放了些巧克力一类的零食,他拿起其中一条扔给辛榕,又问,“今天怎么样?”   男孩把巧克力接在手里,抿了抿嘴唇,视线慢慢转向邵承昀,很坦率地回答,“不好。”   然后他顿了顿,笑容又回来了,说,“可是明天会比今天好的。” 第33章 忙我帮,果汁不用了   邵承昀听后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盯着辛榕。   他不说话时是个很有压迫感的人,但是辛榕差不多习惯他这种视线了,所以脸上的笑容、讲话的语气什么都没变,还是继续分享自己这忙碌又惨烈的一天。   “挺锻炼人的,真的。”辛榕又说,巧克力拿在手里还没撕开,另只手还在摁着隐隐作痛的胃部,“我一去就蒙了,直接让开月度例会,汤经理让我做快速语记。虽然语记的软件以前也接触过,但没有实践机会,记到一半就跟不上了……”   辛榕说到这里,自嘲笑了下,然后撕开巧克力咬了一口。   “你还愿意听我说么……?”他边吃边小声问邵承昀,怕对方觉得自己聒噪。   男人冲他一抬下颌,示意他继续。   “下午跟着经理去参加了申请加盟酒店的会议,全程我都有点跟不上。有个副总在上面讲选址的优势劣势,机遇和威胁,就是SWOT那个理论,我都只能听个大概。感觉自己跟个小学生一样无知。”   他说完以后,低低叹了口气,又掰下一块巧克力塞在嘴里,但看样子并不显得太沮丧。   “刚工作时都这样,慢慢来。”邵承昀终于说了句安慰的话。   辛榕刚一上车时,邵承昀一见着他苍白着一张脸坐进来,突然就有了点怒气。今早何循随口开个玩笑,说送辛榕上班跟送孩子上学一样,这会儿邵承昀还真有点这种感觉了。   把一个干干净净的孩子送出去了,本来就只是让学点东西,没想到再接回来时发觉孩子就跟个乞丐似的。饭也没吃上一口,精力都榨干了,明显是累脱力了那种状态。   邵承昀自己对辛榕好不好的姑且不论,或者说就算表面他装得再冷酷、再不在意,暗地里但还是有过舍不得和不忍心的时候。   这下放手让辛榕出去,结果被上司压榨了一整天,当初和周朗夜说不用搞特殊对待时,邵承昀一点不带犹豫的。这下竟然有点后悔了,想着是不是应该嘱咐两句,也别把人累得太过。   可是辛榕自己像是一点不觉得,在一旁微微蜷缩地坐着,手还摁压着胃,点头“嗯”了声,好像有邵承昀给他的一句安慰,他就觉得很受用了。   这天晚饭后辛榕去了趟厨房,问慧姨能不能用晚餐剩下的饭菜给他包一个饭盒,明天他带去当作工作餐。   这份助理工作是要三头六臂来应付的,何况上司目前还有意为难他。中午没时间去食堂,也没空叫外卖什么的,辛榕想着自己带个现成的饭盒好了,能扒拉几口算几口,省得整个下午都挨饿。   邵承昀正好路过听见了,冷冷递进去一句,“不准吃剩菜。让慧姨单独做一份。”   这对慧姨来说原本也是分内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第二天辛榕出门时,慧姨就给了他一个保温盒,里面装着饭团和蛋饼,还给配了份紫菜汤。   辛榕把装汤的罐子拿出来放在桌上,和慧姨说,“汤我就不带了慧姨,晚上回来喝。”   他一个小助理没空喝汤,也不可能那么讲究。   -   在辛榕实习的开头几天,邵承昀还是不动声色的,也没有多加干涉。他也和辛榕说过,要是觉得太辛苦了就别硬扛。言下之意自己是可以出面帮他的,这些都好解决。   可是辛榕好像打定主意了不让他插手管这个,就这么连续在豪丽做了半个月,每晚邵承昀回到家中问他工作怎么样,他都笑着说比昨天好一些。可是肉眼可见的,人很快就瘦了一圈。   他不跟邵承昀开口求助,邵承昀也就眼看着他在豪丽那里熬着。   辛榕的成长肯定是有的,他也是挺机灵的一个孩子,知道如何找准自己在职场的定位,知道反思每一天做过的工作。汤璐这种领导对待下属首先看的还是个人能力,各项要求给你提出来了,你慢慢在消化、在进步,犯过的错第二次没再犯了,那么汤经理也不会一直给小鞋穿。   但是有些职场内部的工作技巧是需要经验积累的。不做到一定的年限,没见过那么多周围领导同事处理问题的方法,自己单枪匹马的还是搞不定。   邵承昀这天回家以后,见辛榕抱了个笔电坐在阳台上发呆,神情颇有些凝重,就猜到他大概率是遇上什么难解的问题了。   辛榕的这份工作在一开始的时候周朗夜给汤璐有过说明,不让分派加班的活。这就是周总提的唯一要求,毕竟辛榕的身份在这儿摆着,八小时之外还给豪丽干活那就不合适了,和邵承昀那边不好交待。   所以辛榕回到别墅以后很少有带工作回来的,今天是个例外。邵承昀站在阳台门边看了他一会儿,他竟然毫无察觉,整个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特别出神。   邵承昀只能自己走过去了,辛榕听着脚步声猛地一抬头,男人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不是那种轻轻的揉,而是温热手掌把头顶整个盖住,又摁着晃了下,说,“我怎么跟你说的,有问题可以来问我。”   邵家二少已经等了两个多星期了,偏偏辛榕就是那么倔,有时回到家里累得连声音都哑了,可是一个字的求助都没跟邵承昀开过口。   邵承昀说完这话就走了,留下辛榕自己慢慢想。   不出十分钟吧,他刚在书房里坐下,就有人来敲门。   邵承昀说“进来”,辛榕把门推开,另只手里拿了杯鲜榨果汁,应该是慧姨或小魏刚榨的。   辛榕笑了下,看着邵承昀,说,“给你送杯果汁。”   辛榕模样好看,是偏俊美挂的那种男孩,可是并不显媚气,笑起来给人一种特别清爽的感觉。邵承昀挺喜欢他这种笑容配上这种说话的语气。   他跟别人相处时不这样,要冷淡很多,唯独对邵承昀是不一样的。   辛榕把玻璃杯放在书桌上,邵承昀看了一眼,依据经验判断里面有西芹。   他一贯不吃西芹,受不了那种略刺激的味,就和辛榕说,“你替我喝了。”   辛榕听了,眨眨眼,还是笑着说,“我是拿着这杯果汁来求你帮我的,我自己喝了算怎么回事?”   ——区区一杯果汁就想贿赂邵家二少,也只有辛榕做得出来了。   邵承昀不自觉地,和他说话的声音里都带了点笑意,“忙我帮,果汁不用了。”   说着,示意让辛榕拿着杯子,然后问他,“要我帮什么?”   辛榕在一旁的沙发里坐下,一五一十地说,“豪丽要建一个新餐厅,法式的那种,正在对外招标。招标前有个展示会,估计想把这个法餐做成酒店的特色,其他城市的分店也要参考。”   “可是工程部那边报了项目预估的价,财务审下来以后不同意。展示会的费用部分公关部也拟出来,想让参与投标的厂商承担,对方没有接受。现在两份报告夹在总经办,汤经理让我处理。”   辛榕把事情说了一遍,清清楚楚的。邵承昀一听就知道这是汤经理有意刁难他。   这种事说好听一点,是锻炼个人能力,说难听一点就是不愿意让辛榕继续做助理了要他知难而退。   邵承昀当了这么多年领导,自己当年也是从公司中层一步一步做上去的,太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了。总经办是酒店里的一个肥缺,像这种涉及账目的事情,汤璐和她原本的助理必然是有心照不宣的处理流程的,可以两头周旋下来。   可是现在夹了个辛榕这样的外人在其中,汤璐就不乐意了,索性扔给辛榕让他难办。   邵承昀想了想,没和辛榕说这其中的腌臜,他还是有心护着他一点的。21岁的男孩,其实已经很懂事了,不需要知道每一处人情世故背后的心机和算计。   邵承昀听着辛榕说完,先说了句,“喝点果汁。”   辛榕这就乖乖抿了一口,但是喝果汁时还是看着邵承昀的,眼神挺认真,好像很期待他能和自己说点什么。   这是崇拜,也是很热烈的喜欢。邵承昀怎么会看不明白。   他唇角挂了点淡淡的笑,语气温和地和辛榕说,“总经办的那两份报告扔碎纸机里,别用了。你自己再做一份,不用全部重做,就加一点东西在里面。”   虽然豪丽的酒店业务这一块邵承昀没有接触过,但这些部门间的分歧万变不离其宗,他说得简明扼要,却对辛榕极有启发,“公关部报的费用有没有详细条目?如果有,你把每一项的费用再提15个百分点,或者加一些虚的支出项目,让他们先报给投标的厂商。”   “这原本就是走走过场的流程,厂商那边未必不愿意承担,但是要给他们一个说得过去的名头,要不以后双方再合作,基调就不好了。”   邵承昀说到这儿,看辛榕有点恍然大悟的样子,知道他已经琢磨出来了,就没直接往下说,只问他,“懂了么?”   因为沙发的座位比皮椅略高些,辛榕微微仰着头看着邵承昀,眼神闪闪地,说,“嗯,底价抬起来,名义上可以说是一边承担一半,可实际上都转给厂商了。他们觉得明面上说得过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签了字,最后豪丽分文未掏,双方都能接受。”   邵承昀很赞许地一笑,“工程和财务那边也是差不多的道理。有些事是账目之外的,你别被他们牵着走。”   辛榕后来就待在书房里,也没主动说“我先出去了”这样的话。他把一整杯果汁都喝了,和邵承昀说话时都带着一点淡淡的橙子和西芹混合的甜味。   这段时间他一直是自己消化压力,有什么困难都咽在肚子里,真的也快到极限了。   整个总经办里就数他年纪最小,偏偏空降成了经理助理,具体是什么背景又让人猜不到,就连相貌都变成了招人嫉恨的缺点。背地里甚至有人恶意地揣测他是不是和周老板有什么暧昧关系,才被塞到总经办给履历镀金。   辛榕担心如果和邵承昀说了这些负面的事,让邵承昀觉得烦了,不让自己再去实习怎么办,所以一直忍着不吭声。   可是今天和邵承昀聊了一阵以后,再从书房出来时他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重做报表的效率出奇的高,不到九点就结束了工作,然后早早洗漱好了在卧室等着邵承昀。   其实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积累,辛榕心里也慌的。他甚至不想过圣诞,不想跨年,不期待自己在春季的生日,因为这些都意味着他和邵承昀的这段婚约所剩的天数越来越少了。   一年时间真的不长,或许都不足够让他蜕变为一个让邵承昀觉得满意的伴侣。除了再努力一点,辛榕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让邵承昀心里也能留出一个属于他的位置。   晚些时候邵承昀进了主卧,发觉房间里放着背景音乐,靠墙的斗柜上还开着熏香的机器,没忍住笑了,问辛榕,“这是做什么?”   辛榕坐在大飘窗上,穿着洗澡后新换的T恤和休闲裤,扬起笑容,说,“我想谢谢邵总不是么,先把气氛弄好点。”   暧昧情歌和迦南香都不怎么符合辛榕的气质,但他的这份心意邵承昀还是笑着接受了。男人慢慢走过去,停在窗前,和他说,“这些虚的可以免了,我们实在点,嗯?”   辛榕虽然从来不说,但他其实很喜欢邵承昀私底下跟他讲话的语气,随性的、会有意撩撩他,辛榕能从中觉出一丝不经意流露的情意。   辛榕从飘窗上下来,然后凑近了,主动在邵承昀唇上压下一吻,小声说,“我可能…做得不太好,让我试试……”   说完,反手从身后把T恤拉到头顶脱了下来,继而就以半裸的姿态站在了男人跟前。   也不知是不是情动的原因,或是卧室的灯光调得恰好,男孩原本白皙的皮肤上淡淡地染了一层诱人的色泽。他的视线已经不敢去看邵承昀了,只是拉着他的手,让他搂住自己,然后再一次地与他接吻,用自己微微发烫的身体紧贴着他。   以往辛榕没有这样主动过,但这种生涩又直接的反应却更加激起了邵承昀对他的欲望。   当两人一起滚落在床上时,邵承昀在一个深吻之后突然停住了,一手撑起上身,盯着还在喘气的男孩,声音有点哑地问他,“是不是一直没有完全信任过我?”   辛榕被问得愣了下,这时屋里已经熄了灯,唯独他眼里盛着一片碎光。他嘴唇动了动,和邵承昀说,“以前…或许有一点……”   男人的另只手抚向他额前,将半遮眼的头发捋开了,露出他漂亮的前额,又问,“那以后呢?”   辛榕眼底的情绪满溢得几乎藏不住了,毫不犹豫地回答,“以后不会了。” 第34章 再说吧,也没想亏待他   虽然说出口的是信任,而非喜欢。但对辛榕而言已经很像是一次告白了。   这一晚他格外配合邵承昀,让怎样就怎样,是一种毫无保留把自己交出去的姿态。邵承昀突然发现原来辛榕不论在床上给自己什么反应,就算是“很乖”的那种,也照样很性感。   邵承昀喜欢听他在床上叫自己名字,做到后半程辛榕稍微适应点了,没一开始那么疼了,就一直低低叫着“邵承昀”。   声音带了点沙哑,可还是好听的,落在邵承昀耳中都像带着火星。   到最后邵承昀也有点失控,辛榕大概是实在受不了了,咬自己嘴唇邵承昀也不让咬,后来他在男人肩上留了个清晰的牙印。   因为被折腾得太累,辛榕在事后睡得特别沉。但是邵承昀不知怎么的,反而有点失眠,明明身体已经疲乏了,精神却没有松下来。一些不该有的想法纠缠着他,醒着的时候他不愿去想,于是这些想法渗透到梦里,让他一整夜都没有安稳睡下去。   老练如邵承昀,当然不会把失眠引起的情绪表现出来,幸而辛榕看人的眼色也没有那么敏锐。这一晚过后还是一切如常,辛榕仍旧去豪丽实习,出门时拎着饭盒挂着工牌。   不过邵承昀给他的建议,的确是管用的。隔天中午邵承昀就收到了一条来自小辛助理的信息,写着“邵总牛逼,我重做的报表通过了”,还配了个下跪献花的表情包。   邵承昀当时正跟几个副总开会。   快年底了,会特别多,就是邵承昀这种最烦形式主义的上司也得一场一场地连轴转。听各种报告,喝无数杯咖啡,对下属指出问题或者给予肯定。   看完辛榕传来的信息后,邵承昀在一个极严肃的场合没绷住,对着那个献花的表情包笑了一下。   几个副总见到他这没来由的一笑,顿时面面相觑。   ——合着游轮附加税的上调,在邵总那里是什么好事?   又过了几天,邵承昀抽空给周朗夜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想去豪丽转转,问对方什么时候方便?   周朗夜没听完就笑了,心说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豪丽区区一个酒店有什么好转的,邵承昀来这儿不就为了看辛榕么?   豪丽只是周氏的产业之一,周朗夜平时不在那边办公。但是最近白老师出去拍戏了,没有两个月回不来,周朗夜独自留守难免空虚。所以邵承昀一问他,他应得倒也爽快,说,“今天我不忙,正好请你在豪丽吃个便饭?”   邵承昀选在今天打电话也是因为比较空闲,周朗夜这么一说,他也就答应了。   周朗夜又问他想吃哪种菜系。邵承昀无所谓这个,他本来就是去看看辛榕的,就让周朗夜替他决定。   过了约莫一小时,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开到豪丽正门缓缓停住,周朗夜的秘书陶芝早已在门口候着了。见到邵承昀从车里下了,陶芝立即迎上去,很客气地引着他往里走,“邵总,这边请。”   邵承昀认识周朗夜接近十年,其实很少有过私下吃饭的时候。两个大男人单独约着吃饭这个行为本身就很诡异。   他们可能在多人聚会上撇开众人闲聊,当年在北美念书时也经常一起出去喝酒。喝酒不奇怪,但是吃饭有点不能解释。   或许是因为周朗夜快结婚了,和白老师的感情日益稳定,让他身上多了点人情味。又或是邵承昀觉得辛榕这个实习强度确实太高了,得缓缓,所以还是来豪丽一趟比较好。总之两个人在落地窗边坐下时,不约而同地开了口。   “上次一起吃饭是不是还在大学?”   “我们好像没怎么正经坐餐厅里吃过东西。”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服务员给他们上了茶,而后送来一份包括三明治和沙拉的简餐。   在这一点上他们始终保持着自律干练的工作状态。中午只食五六分饱,保证下午的工作有充足精力即可,不能因为饱食而犯困。   吃饭时没人提到辛榕。邵承昀不主动提,周朗夜当然不会多嘴。   饭后周朗夜则以一种很随意的口吻,问邵承昀要不要在豪丽走走。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邵承昀也没必要遮掩,就说,“辛榕最近说实习收获很多,那就看看你们办公楼吧。”   周朗夜的笑容变得有些微妙,起先他还是忍住了,没有评价这句话背后的语意,和邵承昀一起走出餐厅,搭乘电梯下到三层。出了电梯后,周朗夜和邵承昀一直走到连通办公楼的廊桥边,周朗夜指了指位于对面二层的一个区域,说,“那边是总经办。”   于是两人就在廊桥的这头停住了。   这天是个在十二月里很常见的阴天,对面办公室的灯光开得很亮,可以看到许多人影来来回回。   短暂沉默后,周朗夜先开的口,说,“昀哥,爽快点,心疼就直说。我给辛榕换个实习岗位,或者给汤璐打个招呼。”   邵承昀自己都没想过,有一天竟会因为感情上的事给了周朗夜一次看好戏的机会。   他摇头笑了笑,说,“辛榕马上要开始函授课程了,别给他弄得那么紧张,他还要留点时间预习功课。”   周朗夜脸上那抹微妙的笑容还在,同时又很了然地点头,“行,我就等你这句话呢不是。”   周朗夜说完以后,视线仍然落在窗外,一张斯文的脸上瞧不出什么端倪。邵承昀却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们能做十年的朋友是有原因的。很清楚对方是自己的同类。   周朗夜这么精明的人,本来不至于让辛榕在豪丽累得身心俱疲的。但他明白邵承昀的意思,那里面有点心照不宣的意味。   邵承昀一贯是感情里的掌握者,他要首先确认辛榕完全臣服了,自己爱不爱的另说。所以他更倾向于让辛榕去上学,因为学校环境单纯也易于掌控;但是辛榕要去工作或实习,他就没那么容易点头,职场环境复杂,他不喜欢事情脱离控制,何况对于感情这方面他也不愿投入时间和精力。   如果一定去了,那邵承昀就得确保辛榕没那么如鱼得水。   周朗夜了解他,所以听他说过不搞特殊,就给辛榕安排了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助理职位。   辛榕处在这种环境里,心理上难免会更信赖邵承昀。一个20出头的男孩,要什么都没有,邵承昀当初就是用类似的方法拿下他的:把他带到游轮的高级会员包厢里,让他面对全然陌生的一群人,玩牌下注是他此前从没经历过,更别说一个晚上豪赌输了十几万。   那种处境无疑会刺激到一个年轻人,令他不由自主地寻求庇护。邵承昀就是在那天晚上和辛榕有了实质进展。   要不在游轮那样一种对辛榕而言太过熟悉的环境里,邵承昀很难做到五天时间就把他搞定。   周朗夜虽然不知道游轮上发生的前因,但他很了解邵承昀。事实上辛榕也的确在工作中不断遭遇了自信心受创的过程,而邵承昀也已经因此得到了他的信任。   周朗夜不会再往下点破了,邵承昀也不必多说什么。   就在他们闲聊时,很凑巧的看到辛榕从总经办里走出来。   男孩仍然穿着妥帖的衬衣和西裤,在十二月深冬的季节里,就算大楼里开着暖气,这样的衣着还是略显单薄了。   邵承昀仍然没说话,在有关辛榕的事情上,他的沉默有点不同寻常。   就连周朗夜也察觉到了。   最后周朗夜问了一句,“协议到期以后你什么打算?”   邵承昀一直注视着辛榕,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以后,他才有所保留地说,“再说吧,也没想亏待他。”   ——大概意思是,财物补偿不会缺。但别的不能承诺。   周朗夜听后,挑眉笑了下,淡淡说了句,“昀哥,我很少见你这么不坦率。” 第35章 她一定会对辛榕有所行动的   在辛榕的时间概念里,一年太短,怎么也不够用,日历每翻过一页,都意味着他在邵承昀身边的时间少了一天。他是一个正在慢慢走向分手的人,就连他的努力都带着一种负隅顽抗的意味。   而在邵承昀的时间概念里,一年还长,可以从容应对。反正辛榕是喜欢他的,或许比喜欢还多,邵承昀是这场感情的主导者。他可以在工作的间隙、健身的同时,或者搂着辛榕入睡前的十几分钟,余出些精力思考这件事。他的思考也带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辛榕即将开始函授课程之前,邵承昀带他回了一趟邵家大宅。   那天是平安夜,邵家来了不少亲友,很热闹。当家太太林莺又是个新派的人,这种西洋的节日她都是要过的,会搞得很隆重。一楼客厅里还装点了一棵三米多高的圣诞树,树下堆着各式礼物,看起来就很有圣诞气氛。   辛榕不知道是不是协议婚约这件事在邵家的那些亲友间都不是秘密了,总之他是以较为忐忑的心情跟着邵承昀去的,可是众人看他的眼光还算平常。   好奇和探究固然有一点,但没到冒犯的程度。主动与辛榕打招呼的人不多,但只要有人迎上来与邵承昀寒暄,总会客气地带到辛榕。   相比较而言,林莺对待辛榕要热情许多,也许是因为辛榕肩负着要替邵承昀度过一劫的使命。在身为母亲的林莺那里,意义自然不一样。   林莺此前与慧姨通过好多次电话,慧姨甚至偷偷拍过辛榕的小视频发给她。   只是慧姨毕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拍摄视频不讲求角度或构图,镜头也晃动,所以林莺见到辛榕本人的第一眼,感觉是很惊艳的。   她以为辛榕应该是个模样偏清秀、气质比较谨小慎微的男孩,然而并不是。   辛榕与邵承昀一同进入邵家,进门时邵承昀还是很冷峻的一张脸,这是他一贯的表情。比起兄长邵仲麟,他是更不易亲近的那一个。而辛榕虽然神情略显紧张,但脸上淡淡的笑容让人对他心生好感,似乎他的存在还缓冲了一些邵承昀周身的冷漠感。   辛榕相貌出众,身上有种青春洋溢却并不轻浮的气质。林莺识人无数,见到他的那个瞬间心里有些震动,想起一个词,“命中注定”。   说不上来为什么吧,可能就是作为母亲的直觉。   这些年邵承昀在海外分公司的时间很长,林莺把他叫不回来,也知道他心里憋着一股劲,想要证明很多事。所以每当逢年过节邵承昀回来看望父母,林莺心里都有些无奈,不知道当年那个可爱乖巧的小儿子哪里去了,为什么变成了一个跟自己不再亲近的大人。   然而当邵承昀与辛榕一同现身时,林莺觉得邵承昀跟以往不太一样,特别是他偏过头听辛榕说话时,林莺能感觉到他们之间有种温馨的气息。她忽然想起慧姨在电话说过的一句话:“少爷大部分时候说了算,管着辛榕,辛榕也听他的。但是偶尔辛榕也能管住少爷,我觉得少爷好像也有点在意辛榕开不开心。”   慧姨读书不多,形容一件事的方式很简单,用的诸如“管住”、“开心”这样的词都显得太片面。但是林莺还是理解了她的意思,就在她见过邵承昀和辛榕的相处以后。   这场家宴上来的都是相互熟知的人,而且大都有血缘关系。其实邵承昀的父亲邵瑞那一辈是三兄弟,当年争夺邵承昀爷爷攒下的家族产业也争夺得很厉害,三兄弟一度断了往来。   然而时过境迁了,当年踌躇满志的邵家兄弟如今都是临近退休的年纪,各自的那份家业也做大做强了,关系在慢慢修复中,几家的走动又多了起来。   邵承昀在席间还是挺照顾辛榕的,给他挡酒,问他吃什么菜,还替他回答了一些涉及隐私的比如父母家庭这样的提问,全程没让辛榕感到难堪。   同时的辛榕也展现出良好的适应能力,他就把自己当成邵承昀带回家的一个朋友,与周围人自然地交谈,听不懂的话题他不插嘴,如果有人跟他搭话,他就好好回应。   除了林莺比较关照他,此外邵仲麟的太太赵令颜对他也还不错,向他推荐当晚什么菜比较好吃,让他去尝尝,还让自己的一双儿女管叫他哥哥,一度搞得邵承昀很无语,和嫂子赵令颜说,“这俩小的叫我叔叔,却叫辛榕哥哥?辈分全乱了。”   说得辛榕坐在一旁忍不住笑,后来周围没什么人了,辛榕凑近了些和邵承昀开玩笑,问他,“你是不是有年龄焦虑了?觉得比我老太多?”   结果被邵承昀摁着头一顿揉,出门前做的发型全给揉乱了。   在这晚的聚会上,发生了几件让辛榕记忆深刻的事。   一是宴会过半时,一个似乎是邵承昀表哥身份的中年男人走过来给邵承昀散烟,而邵承昀没有接。当时辛榕就站在他身旁,以为自己是不是该回避一下,让他们谈正事。就在辛榕准备找个借口离开时,邵承昀暗中抓住了他的手腕,虽然没说话,但辛榕知道邵承昀是让自己留在这儿。   由于这位表哥没能如愿当着辛榕这个外人的面说出请邵承昀帮忙融资的事,继而变得有些愤愤,说了另外一句话,“林姨总算给你找个护身符了,天天这么带着你也该高枕无忧了吧。”   就算辛榕不知道邵承昀这么些年因为受累于生辰八字而积下的心结,也能意识到这句话很不友善。   但是邵承昀面色一点没变,看着他那个不成气候的表哥,说,“那是,所以不用积德了,想收购谁就收购谁。”   辛榕保证自己当时绝没有想笑的,但是邵承昀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种嚣张的话,还是一下就让他破防了。   他呛了口果汁,别过头掩着嘴咳嗽,邵承昀帮他拍背。等到辛榕不咳了,抬起头来,那个表哥已经走远了。   辛榕跟邵承昀竖了个大指,用周围人听不见的声音,小声对他说,“怼得好。”然后很开朗地笑了一下。   其实邵承昀当时的眼神有些复杂,后来辛榕再回想时,才意识到那里面包含了很多东西,只是当时的自己没怎么察觉。   正因为这种后知后觉,在回程的车里他问了邵承昀一个很不应该的问题,“为什么你大哥叫“仲麟”,仲不应该是家中老二的名字吗?”   邵承昀在席间喝了不少酒,这时靠坐在皮椅里,挺平静地看着辛榕,和他说,“我大哥死了,在25年前,邵仲麟原本是我二哥。”   其实邵承昀自己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容易地就对辛榕提起这件往事,虽然只是寥寥数语。   这些年没人再问过邵承昀这个问题了,就连父母也很少提及过世的长子邵奕辰。   邵承昀觉得自己已经逐步地在与这件事情和解。然而辛榕好像有种能力,总能踩在邵承昀藏得最深的那个点上。   让他痛一下,也让他清醒。   辛榕立即知道问错话了,说“对不起”的样子很歉疚。   邵承昀略一摇头,拍了拍他的手,说,“过去很多年的事了,你只要问邵家的人,他们都知道。”   邵奕辰死的那年刚满十八岁,开着新跑车,带着当时仅八岁的弟弟邵承昀出门兜风。邵奕辰死于高速驾驶的车祸意外,却让邵承昀从此陷入了“命硬、克家人”的诅咒中。因为当时坐在后排的邵承昀活了下来,且只受了轻伤。   这后面还牵扯着更多的事,尤其影响着当时已趋于白热化的邵氏家业争夺。邵承昀不会对辛榕提及那些,以辛榕的身份,自然也不敢再问了。   那天的家庭聚会虽然只持续短短几小时,却好像为后面发生的一些事埋下了伏笔。但在辛榕的直观感受里,当晚他对那个名叫楚喻的女生印象最为深刻。   因此时隔半个月后,他由于一次客房纠纷而再次在豪丽见到楚喻时,竟然一点不觉得奇怪。   他想这个女孩子必然是会找自己的麻烦的。因为那天晚上她看向邵承昀的眼神那么炙热,一定已经喜欢邵承昀很久了。   辛榕是她求爱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她一定会对辛榕有所行动的。 第36章 你永远防不胜防   辛榕不知道邵承昀是不是在背后帮过自己。因为自从那次报表事件过后,他在总经办的日子突然好过了许多。而且汤经理还给他建议,让他去更有实践价值的客房部工作一段时间,这不是把他往外推,而是比较实际地替他考虑。   辛榕的确是欠缺客房部的经验,这本身也是酒店最直接面对客人的一个部门。此前有些工作在辛榕那里就近似于空想,必须要在客房部实习过,才算接了地气,也更能全面理解酒店的定位与发展。   汤璐是个权限比较大的经理,她安排辛榕去客房部的事没有遇到任何障碍。当客房部的胡经理来领人时,还笑嘻嘻地和汤璐说,“长这么好看就该早点来客房部,是吧汤经理?客人不管投诉什么,一见着个大帅哥出面,气全消了嘛。”   胡经理并非说笑,这份直面客人的工作少不了要考虑各种因素,尤其给客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所以长得好看是加分项。   辛榕刚去客房部实习还不满一周,就从投诉单上看到了楚喻的名字。   他先愣了愣,继而很快冷静下来。   他想楚小姐应该是有备而来的。之前辛榕一直在总经办,应对的都是些琐碎繁杂的事务性工作,楚喻想必打听过他,当时还没办法对辛榕下手。现在辛榕刚转到客房部,楚喻就上门来投诉了。   没这么凑巧的事。她就是冲着辛榕来的。   楚喻于前晚入住,订的是豪丽最贵的套房之一。一般只有结婚蜜月、或者参加某些高规格会议的商务人士才会订下这种房间。   楚喻在名义上也算是邵承昀的表妹,但其实是邵承昀伯母那边的晚辈,故而和邵承昀没有血缘。她喜欢邵承昀这件事在邵家不是秘密,知道的人挺多的。   楚喻样貌明艳,家底也不错,并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反之性格比较泼辣。她喜欢邵承昀是从初中就开始了,总认为自己在未来可以帮到对方,助其在事业上更上一层楼。   所以邵承昀通过协议结婚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她甚至想过给自己改生辰八字,就像灰姑娘的两个姐姐要把脚削小了去挤水晶鞋一样,楚喻不能接受站在邵承昀身边的人不是自己。   后来她又听说那个结婚对象是个男生,而且家世极其普通,忽然松了口气,感觉这种人不会对自己形成威胁。没想到几周前的一场家宴让楚喻迅速警惕起来。   就如同林莺发现了那种只在邵承昀和辛榕之间才有的氛围感,楚喻当然也发现了。   她觉得邵承昀对那个名叫辛榕的男孩有种不寻常的偏爱,眼神总在他身上打转,这是楚喻此前从未见过的邵承昀的一面。这让楚喻慌了神。   辛榕进入套房时显得很稳重,他先敲门,里面有女声响起,“进来。”于是辛榕把因为反扣着安全锁而支出一条缝的房门推开,走了进去。   大套房布置得一贯奢华贵气,楚喻和她的闺蜜坐在沙发里。   辛榕走过去,客气地说,“楚小姐,您好,我是经理助理,姓辛。”   他没讲自己名字,这个本来不重要,可是楚喻立即刁难地问了一句,“全名呢?”   辛榕知道她是故意的,因为家宴那天他们面对面见过无数次。楚喻理应知道他的名字。   “辛榕。”但他还是说了,又问,“请问楚小姐您对我们的客房服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辛榕此番前来,做的就是挨骂的准备。   能够进入这间套房的客人都是不能得罪的。现实如此,花钱的就是老大,不管有什么不满,辛榕都没资格辩解,只能老老实实赔礼道歉。   楚喻花掉几万住上一晚,为了就是给辛榕难堪。   她提出了一堆问题,从床铺到饮食,包括楼下花园在白天轻微的施工噪音以及夜间的灯照,辛榕一一和她说抱歉,也在自身权限内承诺会给她打折作为弥补。可是楚喻不要打折,她就是来羞辱辛榕的,打折削弱了侮辱人的快感,她在乎才不是那几个钱。   有些话说得极其难听,辛榕脸色渐渐变得有些白,没有刚进房间时的那么淡然了。   可是辛榕不能发火,他的这个实习来得特殊。正因为背后有着邵承昀,甚至动用了周朗夜这种大佬的关系,反而一点不能落他人口实。否则传出去就会变成高层的人公私不分。   辛榕知道楚喻来找自己纯属私仇,他更不想让邵承昀知道这件事。没必要,辛榕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受这一点刁难可以自己消化。   楚喻训人训得很是得意,最后说,“你的道歉太没诚意,连鞠躬都没有吗?”   辛榕不是没有脾气的人,他骨头很硬,心气不曾低微过,口头道歉尚且可以忍受,毕竟职责所在。可是楚喻再这样没完没了地挑衅,他也不能一退再退。   他什么话都没说,眼神很冷地看着楚喻。   其实就连陪同楚喻前来的闺蜜都觉得这个过程有点过分了,因而在暗中扯了扯楚喻的一只手,想让她适可而止。   “鞠躬?听见了吗?”可是楚喻不依不饶。   辛榕仍然没有说话,看着楚喻。之后有长达十余秒的沉默,楚喻甚至被辛榕的视线看得有点不自在了,猛然地站起来,说,“你这是什么态度!?竟然敢这么跟客人挂脸的?”   辛榕脸色有些白,声音还算冷静的,说,“楚小姐,如果你跟我有什么私人恩怨,大可不必花几万元一晚就为了来见我这一面。”   楚喻顿时哑了哑,辛榕又说,“我个人的言行也代表着豪丽。向您道歉是出于对客人的尊重,如果没有原则地跟您鞠躬弯腰,也意味着豪丽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企业。我想这不合适。”   如果邵承昀见到这一幕,一定会惊叹于辛榕如此迅速的成长。   他正在学会与人对峙的技巧、解决问题的方式,以及有理有据的回击但不使自己显得咄咄逼人。   邵承昀把他带下游轮不过数月,他已经逐渐独当一面起来。   如果邵承昀真能看到这一幕,那他应该及早警惕,好好留住这个男孩,不要让他再继续于重压之下蜕变。因为真到那时,邵承昀恐怕就会失去他了。   可惜邵承昀不在场,对于发生在豪华套房里的这次危机公关也无从得知。   辛榕并没有因为自己占据上风而在言语上继续刺激楚喻,他的本意是来解决问题的。不管楚喻出于什么原因订下豪丽的套房,他都要尽可能让她满意的从这里离开。   但是楚喻不喜欢他的这种就事论事的态度。   楚喻承认自己低估了对手,辛榕远比她所想象的情绪稳定且抗压力强,所以到最后楚喻变得有点口不择言,对辛榕说,“你现在还能站这儿跟我说话,是因为一年的合约还没到期,你对邵承昀也还有利用价值。”   大约是因为提到邵承昀的缘故,楚喻终于从辛榕脸上看到了一点反应,继而更为尖锐地说,“我知道你对他心存幻想,以为你们可以日久生情。你敢问他一句吗?问他一年后你们还有没有可能?你去听听他怎么说?”   “你要是不敢问?就说明你心里也没底,你知道答案是什么。再过几个月你打包走人的样子一定比现在难看!”   楚喻也是个狠人,知道怎么一针见血的刺伤对手,也知道专挑辛榕最脆弱的地方下手。   由于他们的对话已经从表面上的客房投诉转向了毫不相干的方向,楚喻自知没有继续留下去的必要。说完这些话,她抬颌示意闺蜜可以走了,从辛榕跟前经过时,她的视线在辛榕脸上一扫,带着嘲讽说了句,“就算没有我,也有其他人追求邵承昀,你永远防不胜防。”   -   辛榕这天余下的工作时间是强打精神完成的。在表面看来他似乎并没有因为楚喻的几句话而受到影响,内在却发生了动摇。   邵承昀当晚有一场应酬,辛榕在结束网课以后和慧姨说自己不在家里吃饭,而是让司机送他去老宋夫妻家,他要如约去看糖糖。   辛榕仍然保持着每周至少与糖糖见面两次的频率,偶尔会更多些。他已经为糖糖联系好了本地的一间幼儿园,春节后就要送小丫头去日托班。   辛榕特意绕开了饭点,去的时候老宋夫妻已经在刷碗了,而糖糖独自在客厅里玩耍。   小孩子身上总有一种很治愈的奶乎乎的气息。辛榕在宋家陪糖糖玩了一小时,其间很多次地主动去抱她,听她用小奶音叫自己“哥哥”,可是实际上并没有因此受到多少抚慰,反而觉得更加愧疚。   这种寄养在外的生活是会让小孩子感到缺乏安全感的,无论辛榕怎么弥补,始终是能力有限。   糖糖生父的案子审判在即,辛榕也找律师打听过,糖父没有二十年估计放不出来,而糖糖的生母至今没有消息。   辛榕不知道糖糖会被如何安置,这些时日他在别墅里和糖糖打视频电话时,邵承昀偶尔也会通过手机镜头看看小姑娘,过新年时邵承昀还主动陪辛榕和糖糖去了一次游乐场,但是绝口不提收养的事。   辛榕离开宋家时,糖糖牵着他的手一直送到门口也没有松开。当她仰着头充满期待地问辛榕,“哥哥下次什么时候来?”   那个瞬间辛榕有了想哭的冲动。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从宋家出来以后辛榕没有联系司机,独自步行到附近的一家小面店,点了一碗馄饨。因为没有食欲,只吃了半碗就把筷子放下了。   后来他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了很长一段路,其间手机响过一次,是邵承昀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但他没有接。   这么久以来,这是辛榕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邵承昀的差距。过去他有种一头热的冲动,不管不顾,也不肯正视自己的感情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你敢去问他吗?一年后还有没有可能?   楚喻把这个最尖锐的问题逼到了辛榕跟前,辛榕不由得反反复复地想。   最后他走到一处街心花园边停住,在一条石凳上坐了下来。   冬天的街道行人已渐少,手机在裤袋里又响了一次,辛榕没有掏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邵承昀打来的。   他坐着没动,等待提示的震动最终归于平静。   那个问题又一次冒出来,辛榕认真想了一遍,其实答案早就呼之欲出了。   最后他搓了把脸,无奈而自嘲地笑了一声。操,他不敢问啊,他真的很怂。 第37章 自己出来,别等我进去拎你   那种球体撞击地面的声音是在一辆大货车驶过以后,从阵阵寒风中传来的。   很熟悉。熟悉得好像回到了高中时代。   辛榕有点恍惚地从石凳上站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风吹傻了,为什么会想起铁路局子弟校的那处球场。   手机又开始震动,辛榕有点烦乱地抓了把头发,另只手从裤袋里把手机掏了出来。   这次打电话的是司机陈哥,辛榕犹豫了下,还是没接。   他暂时不想回去面对邵承昀。这不是迁怒。   楚喻是楚喻,邵承昀是邵承昀,这一点辛榕明白。但在他们之间,似乎又隐隐约约有一丝联系。   辛榕刚才暴走了几条街,走得整个人清醒些了,可以比较平静的回忆上午在豪丽发生的事。他想那一丝联系,大概是因为楚喻和邵承昀身上都有种居高临下的气质,楚喻表现的形式更为粗暴直接,而邵承昀则不容易让人察觉。   这种天生的优越感才是邵承昀和辛榕之间的壁垒。   ——是辛榕不会妥协的,而邵承昀或许永远不会站在辛榕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的症结所在。   等到来电自动结束,辛榕又听到了隐约的打球声。他把手机地图打开,输入了子弟校的地址,然后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铁路局附近了。   由于今晚是从老宋夫妻所住的小区走过来,方向跟过去不同,这块街区也没来过,所以辛榕没有意识到子弟校的球场就在隔壁一条街。   辛榕念高二高三时,母亲生病住院又四处举债,偶尔他下了晚自习,会骑车去那里打野球。   算是排解压力吧,那时候的辛榕看不到前路,家中经济拮据,吃学校食堂都要抠抠搜搜地就为节约一两块钱,每天都过得很累很操蛋。   打球可以释放一下,是他当时为数不多的解压方式。   辛榕把手机关机了,他想痛快地打场球,别让邵承昀找到自己。然后他揣起手机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个十字路右转,打球声和人声就越来越响亮了。   那片球场还是那么旧,也还是那么吵。可能因为放寒假的缘故,打球的年轻人比辛榕想象的要多,球场里那些穿着单衣的矫健身影和周围路人裹着厚外套的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辛榕觉得体内的血一下子热了,他太怀念这种感觉了。   他从半开的铁门进去,扫了眼球场里的几个半场。上一次来这里是小半年前,辛榕过21岁生日那天,正好他轮休,孟冬林他们一帮朋友给他庆生。先在附近酒楼弄了个大包厢吃湘菜,吃完喝完以后那帮朋友问辛榕接着续摊想去哪儿。   辛榕不喜欢唱K,也不喜欢泡吧,就提议要不打场球吧。   几个朋友都有点无语地笑了,说这他妈也太纯情了,现在谁过生日还惦记着打球?   辛榕没说话,还是孟冬林站出来说,寿星让干嘛干嘛,今晚就打球了。   但是因为是和朋友3V3,而且各自的技术参差不齐,说实话那晚辛榕打得不怎么尽兴,只是一种聊胜于无的安慰。   辛榕从打球的众人中看到了一张有点熟悉的脸,是当年读外国语附中时低自己一届的学弟,好像住家就在这附近,以前经常会在这片球场见到他。   辛榕走过去,冲那个正在喝能量饮料的青年说,“缺人吗?我跟你们打一局?”   青年听到声音仰起头来,因为球场灯照的原因,他看向辛榕时半眯了眼,然后很意外地一下站起身,“我去!学长,好久没见着你了!”   辛榕对于记人名字不太擅长,一时都想不起这个学弟叫什么。他点了下头,淡淡说了句,“最近实习比较忙,来得就少了。”   学弟周围的朋友突然叫他“达达”,辛榕受到提示也想起了他的名字,江成达。   “一起吧,正好我朋友崴脚了,你替他。”江成达一边说话一边扬起下巴,视线越过辛榕的肩膀,瞄向他身后的一帮人,又说,“曹哥他们那帮人,记得么?手挺黑的。”   辛榕当然记得,读高三那阵子辛榕的球风也算狠的,在这片球场打得小有名气。有好几次栽在曹哥手里,是受了伤的那种,所以印象深刻。   辛榕把外套脱了,扔在长椅上,和达达说,“有段时间没打了,我先活动下,球给我。”   那个崴脚的朋友坐在椅子上,看了眼辛榕的外套,又看到辛榕脚上的鞋子,立刻跟正在运球的辛榕说了句,“哥们儿,你穿这样来打球?一会儿踩脏了不心疼?”   辛榕根本无意显摆自己的品牌外塔或是限量款球鞋,他现在穿的衣服鞋子基本都是邵承昀的助理采购了两三箱直接送到别墅来的。他必须穿,选择其中最低调的也必须穿,为了配得起邵氏的身份。   所以没什么可心疼的,花的都是邵承昀的钱。   野球场上一般没什么规矩,虽然辛榕一贯是奔着打球本身去的,但对面的曹哥那三个人不是。他们打球一般要赌钱,输了还有些阴人的损招。   但辛榕这会儿没空挑捡对手了。上场前达达拍了拍辛榕的肩,问他,“怎么样哥,手感找着了吗?”   辛榕说,“还行。”   辛榕在球场上是个挺酷的男孩。由于体格没那么壮,他一般不跟人抢篮下,但是打球很拼,球路也刁钻,而且外线三分奇准。属于用脑子打球,身体协调性很好的那类人。   达达这边三个人刚被对面狂虐了一轮,辛榕突然出现有点天降神兵的感觉。再回到球场时,达达和朋友都点信心回血了。   辛榕今天情绪不好,憋着股劲,在场上的话就格外少。有时候达达他们叫他传球什么的,他只给动作不出声音。如果觉得时机不好传不了球,就自己带球去篮下强打强攻。这种打法很杀对方气势,但也容易激怒对手。   邵承昀开车到达这片球场时,辛榕已经打了两局了,铁网里外都有人在围观叫好,邵承昀没靠过去。   辛榕突然不接电话又手机关机,这种情况以往没有发生过。   邵承昀在确认他已经从老宋夫妻家离开,司机却没有接上他以后,不得已启用了手机定位,继而查到辛榕的手机信号出现在铁路局这边,于是自己开车找了过来。   邵承昀背靠着车,一面接电话一面远远地看着那个老旧的篮球场。   辛榕为什么会一声不吭地关了手机,一个人在这里玩球,邵承昀其实还没想明白。   ——也许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事了?可是又不像,至少不该是这么大的反应。   辛榕实习期最难熬的那一段早该过了。以邵承昀对他的了解,如果只是工作上的压力或者被上司训斥了几句,应该还在他的承受范围内。   邵承昀在电话里和慧姨说了声人找到了,又让她通知司机开车过来。   邵承昀暂时不想让辛榕知道手机定位的事。以辛榕的性情必然不会接受这种被监控的状态,所以邵承昀突然出现在这儿不合适,也容易解释不清楚。但司机可以找个理由,比如因为没接上辛榕而在老宋家附近兜了几圈,正好在球场发现了他。这种说法还是能糊弄过去的。   邵承昀想到这里,准备再给司机打个电话嘱咐两句,电话还没拨出去,辛榕在铁网那边射了一个外线三分,姿势漂亮极了,黑色连帽衫在起跳时抖落了一下,帽子扬起来,最后球空心入篮。   辛榕滞空的一瞬,邵承昀的视线随之定了定。等到辛榕落地,周围响起欢呼,有人大叫“好球”,邵承昀不知怎么的,慢慢放下了手机。   那张年轻的侧脸在球场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很锋利,落地的那一瞬好像直直撞在了邵承昀心口上,让他呼吸一滞。   辛榕打球的样子邵承昀以前没有见过,这让他有了种形容不出来的感觉。   他没再给司机打电话,而是认真盯着辛榕打了几分钟的球。   辛榕投篮的准度令人惊叹,手稳得一批。邵承昀看得出来他是带着某种低压情绪在打球,脸上一点笑容都不见,进球了也懒得跟队友击掌,甚至不管有没有队友掩护,只要一有空隙就会投篮得分。   邵承昀看了一阵子,终于有点不解地摇头笑了下,心说这他妈是谁招惹他了,把孩子给气成这样。   他这个想法还没在脑中过完,铁网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骚乱,辛榕的队友跟人打了起来。   邵承昀前面还围着不少人,他没注意到一开始是谁动的手。   其实是曹哥那几个人因为输得太难看,走下路绊倒了正在运球的辛榕,然后有意踩踏他的球鞋。江成达反应算快的,立刻伸手去拉辛榕起来,但是曹哥不依不饶又捞起球对准辛榕砸过去。   辛榕躲开了,球擦过他肩膀,砸在水泥地上。这下两边压抑的火气都爆了,开始抓着人边骂边打。   以往遇上这种情况,辛榕一般是不还手的。   那时候的他不敢惹事,一是怕打伤了人让赔钱,而他没钱可赔;二是不想让已经住院等待手术的母亲再担心自己。所以他曾经也有过默默挨打的时候。   但今天再回来这个球场,他已然是个没有后顾之忧的人。自己受伤没关系,打伤了人也没关系,他知道这样有点借故发泄情绪的意图,但他也不想总是那么理性克制了。曹哥刚揪住他的衣领,就被他一把挣开,继而猛地回过去一拳。   邵承昀的声音就是在这时响起的,“辛榕!”   接着邵承昀一脚踹上铁网,整片护网都随着震了震。   辛榕错愕地回过头,只见邵承昀站在铁网外,正隔空指着他身后的人,表情阴狠地说,“别动他。”又在曹哥吃惊定住的同时,冲辛榕命令道,“出来。”   辛榕愣着没动,邵承昀再重复了一次,“自己出来,别等我进去拎你。”   邵承昀站在围观的人群中,穿一件黑色大衣,显得格外高大凶狠。球场里相互撕扯的几个人一下都停手了。   辛榕面对着他,怔了几秒,然后在邵承昀的注视下走到长凳边拿起自己的外套,没跟任何人说话,经过江成达身边时江成达一脸懵圈地问他,“哥,什么情况?你这就走了?”   辛榕手里抓着外套,沉着脸,也不知心里想的什么的,不明显地点了下头,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推开铁门,走出了球场。   邵承昀已经绕到铁门这边等他了。辛榕刚一出来就被邵承昀拿过了手里的外套,然后外套一下笼在了辛榕头上。紧接着邵承昀转身往停车的方向走,辛榕犹豫了下,还是跟了上去。   衣服盖住了脸,辛榕一边走一边伸手拉了一把,将衣服拽到肩上。他喘气还没平息,人也没回过神来。   邵承昀突然出现在球场边,说实在的,辛榕有点懵。   自己因为糖糖挨打那次,邵承昀就来得很凑巧。怎么这回躲着打球,连手机都关了,结果刚一跟人动手邵承昀又出现了?   这个念头过了一下,未及深想。   辛榕毕竟有些心虚,是他主动跟人打架被邵承昀逮着现行了,他觉得邵承昀如果为此跟自己生气也不是没道理的。   车灯闪了闪,邵承昀站在副驾驶门边,看着辛榕,冷声说了句,“上车。”   辛榕走上前来,邵承昀给他开了车门。辛榕正要往车里钻,男人伸手摁住他的肩,问他,“伤着没有?”   辛榕说,“没有。”   然后邵承昀松开了他,等他坐好,替他关上车门,自己绕过车头进了驾驶座。   开回半山别墅的前面很长一段路,车里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邵承昀没问辛榕为什么不接电话又突然关机,辛榕也没有主动向他解释;辛榕没有提及今早在豪丽见到楚喻的事,邵承昀也没问他发生了什么。   两个人的沉默里似乎都有种等待对方开口、或是自己在暗自揣摩的意味。   直到轿车开到上山的那段公路,辛榕忽然问了邵承昀一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个提问本来是无意的,只是辛榕为了打破僵局而随口找了个话题。   可是邵承昀神色微妙地缄默了几秒,辛榕转过头去看他,仿佛一下觉察出了什么异样,又问了一次,“你怎么找到我的?”   邵承昀其实大可以找个理由,就比如他刚才准备交代给司机的那套说辞,总之只要他表现得神情自若,说得略含混一点,没什么逻辑漏洞,以辛榕当下的状态是不会立即起疑的。   但是邵承昀的确就没有能够那么自如地说出一个谎。   也许是因为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这其中有些感觉是真实的,并非一纸协议可以划定。邵承昀没有真的敷衍过辛榕,所以这时也不能装作无事地骗他。   而辛榕也在相处中加深着对邵承昀的了解,对方脸上一个细微的表情就让辛榕心里忽然有了猜测,今晚那个时间点邵承昀出现在球场边,可能不是偶然的。   邵承昀这时候说了一句,“以后不要再关机了。”   ——口气不如刚才制止辛榕打架时那么冷硬,反而有点放低了姿态哄人的感觉。   辛榕先愣了愣,一个越来越清晰的猜测让他的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他转头看着邵承昀,慢慢地问,“你给我那个手机……装了定位是吗?关机也没用。”   辛榕前一部手机在保护糖糖那次被摔坏了,后来他住进半山别墅,是邵承昀直接给了他一部新的。辛榕从未怀疑过,拿过来就用上了。   邵承昀没说话,前面就是别墅区的岗亭,他想着进了车库再给辛榕解释这个事。   他打灯右转,开到岗亭外,降下车窗刷卡。小区晚上的巡查更严些,值班的保安还特意探头看了看车里面的情形,然后冲着邵承昀行了个礼。辛榕坐在一旁没说话。   邵承昀把车开进私家车库里,挂挡,熄火。   接着他转过身,和辛榕说,“辛榕,是这样的……”   辛榕迎着他的视线,打断他,冷着声说,“你真给我装定位了。”   不等邵承昀伸手去拉他,辛榕突然松了安全带,一推车门就下了车。   这一瞬间辛榕是真的感到愤怒了。他气得几乎浑身发抖。   人的情绪都是有承受极限的,刚才在球场上他没有真的宣泄什么,体能的消耗也没能带走那种压抑无解的状态。而得知邵承昀给自己手机上装了个定位软件,就好像往身上还没愈合的那处伤口又扎了一刀,让他感觉自己此前交付的信任一下全崩塌了。   辛榕下了车就往车库外走,邵承昀从后面追上他,试图将他拉回车库。   辛榕力气不如邵承昀,但是挣扎得厉害。邵承昀一时没收好力量,往回拽的力气太大,将辛榕重重扔在了墙上。   两个人倏忽静了静。邵承昀眼见着辛榕不自觉地缩了下刚被撞过的肩膀,他拧起眉暗暗骂了声,这是骂他自己的,骂自己出手没点轻重,然后就要过去给辛榕道歉。   可是辛榕也被这一撞彻底激怒了。邵承昀还没到他跟前,就被他挥起一拳打在了颈侧。   由于这个位置靠近颈部动脉,硬扛会很危险。邵承昀在国外念书时学过几年搏击,凭着本能避开了,辛榕紧接着又一拳打在他胸口。这一次邵承昀没躲,甚至没有刻意绷起肌肉发力,就生生受了辛榕这一下,似乎是有意让辛榕发泄出来。 第38章 不要闹,先回家   辛榕下手挺狠的,也是血涌上头了,实在没办法再冷静。刚才在球场上没发作出来的怒气这时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邵承昀一直没还手,索性就让他打。辛榕抬起膝盖往邵承昀腹部顶了一下,又抓着他的肩膀把他往车上撞,邵承昀也不说话,就稍微皱了下眉。疼是疼的,没到不能忍受的程度。   而且邵承昀觉得辛榕就只有最开始那两下是濒临失控的,后来力量已经收了些,理智在慢慢回来了。   邵承昀这种单方面挨打的做法并没有让辛榕觉得很爽。只是把他这混乱不堪的一天彻底搅得没法看了。   辛榕还是想离开,想去外面透透气,但他刚一转身,就被邵承昀眼疾手快地架住了胳膊。   外面又黑又冷的,邵承昀肯定不能让辛榕出去。他扣着辛榕的一条胳膊,把他往家里带。   辛榕怎么会愿意跟他回家,两个人这一路拉扯动静闹得很大,把一个放雨伞和机油一类杂物的架子也碰倒了,东西落了一地。   辛榕听见邵承昀咳了一声,然后半哑着声说,“不要闹,先回家。”   男人抓的是他身上更能受力的地方,都没碰他的手腕什么的,显然是不想再伤着他。   辛榕毕竟是单方面动了手的那个,愧疚总归是有的。邵承昀把他拖到与车库相连的侧门,他还是一种抗拒的姿态,但也没反抗得那么激烈了。   在屋里听到动静的小魏出来查看究竟,一见邵承昀和辛榕这样冷着脸对峙的状态,吓了一跳,被邵承昀吼了回去,“进自己屋里待着,听着什么声音都不准出来!”   小魏吓得抖了抖,立刻缩了回去,还把在厨房不明就里也想出来看看情况的慧姨一并带走了。   辛榕受不了邵承昀这种跟佣人颐指气使的态度,在被他弄进门廊时顶了他一句,“你吼小魏做什么!?你发火冲我来啊!”   邵承昀长到这么大,受惯了周围的追捧和礼让。敢出手揍他还跟他撂话的,辛榕绝对是第一个。   他当下也有点恼火了,没功夫再把辛榕劝到楼上的主卧,索性把人抓过来往身上一架,直接扛了起来,然后穿过走廊,一脚踹开一楼的一间书房,把辛榕扔了进去。   辛榕跌在沙发里,男人居高临下地站他跟前,眼神很凶,但似乎还在尝试压着火,从两侧面颊可以看到牙齿咬合的动作。   “我现在跟你解释手机定位的事,你冷静一分钟听我说完。你要再闹我不保证对你做什么。”   邵承昀就这么说了一句。   辛榕嘴唇抿紧了些,也没有和他继续对呛了。   这个定位的事其实是可以讲清楚的,也没有辛榕一时义愤所想的那么过分。   因为邵承昀自己的手机上也装着同个安保公司的定位。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身边的确潜伏着各种危机,被绑架被挟持都是有可能的。一个公司决策者的个人安危影响着整个企业,所以不装定位是不可能的。   邵承昀错就错在给辛榕那部手机时没有事先言明。   他当时对辛榕还没有多少耐心,或许觉得这就是维持一年的关系,辛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出事的概率很小。所以定位装了就装了,也没和辛榕说到。   邵承昀最后把放在书桌上的一个笔电打开,登陆了安保程序的个人控制页面,直接给辛榕展示后台记录。   这个追踪定位的功能在过去几个月里的确是一次都没有用过,直到今晚辛榕关机失联了,邵承昀担心他的安全才第一次启用。   辛榕看后没有说话,过了几秒,讲了声“对不起”。   邵承昀皱了下眉,本意不是要他道歉的,然后又叹了口气,伸手想去揽住辛榕,说着,“上楼睡觉吧。”   结果辛榕偏头避开了,看着邵承昀,慢慢地说,“我今晚就睡这儿吧。”顿了顿,问了一句,“你有没有伤着,我帮你上点药。”   辛榕现在这个状态不适合和邵承昀上去睡在一起,他想要自己冷静一下。   邵承昀本来想着过一会气氛好一点了再问他今天独自去打球的原因,这时也有点没办法了。   辛榕背靠书桌站着,视线有点回避。邵承昀问他,“上午在豪丽遇着什么事了?”   辛榕可能早就防着他要问自己这个,答得很快,“没事。”   辛榕觉得向邵承昀告状没必要,楚喻这种上门找茬的行为并没有产生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辛榕的郁闷只在于他不敢去问邵承昀如果协议时间到了,他们之间会变成什么样。   这是他怂的地方,所以他不可能讲清楚来龙去脉。他也不想让邵承昀觉得自己是因为情敌挑衅几句就方寸大乱了,确实也不是为了那个,所以只能全盘否认。   邵承昀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跟辛榕相处久了,耐心渐好。   辛榕不肯说原因,邵承昀只能曲线救国,说,“我刚才可能撞着后背了,你给我看一下。”   说完就去一旁的罗汉床上坐下了,等着辛榕拿药箱。   辛榕看了看他,最后也没说什么,从书房的柜子下层翻出来一个医药箱,然后等着邵承昀把毛衣和衬衣都脱了。   邵承昀侧过身,很平静地说了句,“揉散一下淤血就行了,免得明天抬不动手。”   他留这儿让辛榕给上药就是权宜之计,本来是不想让小朋友这么愧疚的,但两个人分房睡不是个事,邵承昀没想让辛榕独自待在书房里,只能先找理由留下来。   辛榕刚才把他往车上撞,越野车底盘高,车头的挡板又凸起来一块,邵承昀就是撞那上面了。   现在后背靠近左肩那一片已经凝起淤青,撞得有点狠,辛榕想着自己刚在车库里闹的那一出,还是挺过意不去的。   他默不作声把自己掌心搓热了给邵承昀上药。两人刚才闹得那么厉害,现在又坐这儿用一种很亲密的距离皮肤相贴,辛榕的心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你冷吗?我给你搭床毯子。”他问了一句,然后把罗汉床边堆着的一条毯子递给邵承昀。   男人接过来随手搭自己腿上,说,“不冷。”   辛榕揉完了伤处,看看其他磕碰的地方不算严重,没到要上药的程度,就说,“那我去洗个手。”   邵承昀没说话,辛榕拉开门出去了,在一楼的洗手间里待了几分钟,洗了手,又捧着凉水往脸上泼水,然后两手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那张湿漉漉的脸。   等他再进书房,邵承昀也能看出来他刚才去洗脸了,皮肤被水透过,显得特别白,发丝也还润着。   辛榕走到邵承昀跟前,邵承昀已经穿上了衬衣,随意系了几颗扣子,领口敞开着。他的脖颈到肩膀这一块比辛榕结实得多,喉结也更清晰明显,是一种成年男性的体格,就这么身穿衬衣随性坐着,也显得很性感。   辛榕心想,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就只是这么稀疏平常看他一眼,都会觉得胸口隐隐地疼。   邵承昀拿过辛榕的手看了看,刚才他在球场和车库都揍过人,指节有点肿。邵承昀轻揉着他的手,问他,“还是不想和我说?”   辛榕这一天里经历了挺多事,这时候熬得晚了,思维也有点钝。但他对邵承昀的感情却变得异常强烈起来,可能是逐渐地知道自己最后难免要失去的,所以那种不舍得和放不下还在犹自挣扎。   他做了一个不太理智的举动,一手搭在邵承昀肩上,低下头去吻他。   他们两个之间现在最不应该的就是这个吻。什么话都没说清楚,就让身体的本能走在前面了。   但是辛榕在这一刻确实有点脆弱,而且又是在邵承昀跟前,这几个月下来他对邵承昀的感情已经很深了。   刚才打了架,相互撂了话,后来又各自试图冷静,坐着揉了淤伤,总之发生了一些失控的事,又暗藏一些温柔和克制在里面。辛榕很多话说不出口,身体里只有一种汹涌的直觉。   他深吻了邵承昀十几秒,然后突然直起身,一抬手把连帽衫脱了,半裸着,看着表情仍然称得上冷静,只是眸色格外深些的男人,低声说了句,“我现在没什么想跟你说的,我就想跟你做。”   辛榕是不该在这个时候拿这种话去激邵承昀的。今晚他在球场投篮的样子,后来车库里打人的样子,邵承昀都见过了,怎么说呢,那种年轻男孩愤怒的锐利的倔强的一面,是充满着吸引力的,与性别什么的都无关,就是会让人对他产生感觉。   辛榕有他的直觉和冲动,邵承昀当然也有。   那种蠢蠢欲动的荷尔蒙在两个人体内越烧越烈,室内短暂地安静了几秒。辛榕垂着眼,开始解自己的帆布皮带。   他都做到这份上了,邵承昀怎么可能还忍得住,一把将他拉过来,直接扔在了床上。   这一场就是辛榕自己上赶子求来的。邵承昀对他几乎没什么温柔可言了,最激烈的时候还扣着他的脸,贴在他耳边,低沉着声问他,“这是你自己求cao的,爽不爽?”   明明他也知道辛榕手指肿了,却有意去咬他的指节,力量虽然控制着,但辛榕在各种刺激下最后真的被弄哭了,趴在床上浑身打颤。   这么一通折腾完就到了半夜,邵承昀把昏昏沉沉的男孩抱到浴室里泡了个澡。   辛榕身上痕迹太明显了,邵承昀心想着明天要给他请个假,这样没法出去见人。   两个人一同浸在有按摩功能的浴缸里,辛榕一直闭着眼,他太累了,累得眼皮都抬不起来。邵承昀搂着他,让他靠自己一侧肩膀上。   过了好一会儿,辛榕突然哑着声说了句,“哥,以后你会记得我吗?”   辛榕从没叫过邵承昀“哥“,更没有提过任何有关以后的话题,邵承昀愣了愣,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第39章 宝贝,别再这样了   后来辛榕还没听到邵承昀的回答,就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那是很沉静也很单纯的一张脸,鼻尖和唇珠都有着漂亮的弧度,因为浴室的热气而把脸颊蒸得有点红。   邵承昀偏头看了男孩一会儿,回想他刚才说的那句话。脑子里也不能说很乱吧,其实最近邵承昀空下来也想过这事,是不是要在协议到期之前决定一下辛榕的去留。   可是距离他的34岁生日还有半年,邵承昀觉得不用急。也许到时候他还会继续把辛榕留在身边,也许不会,但现在说不上来这些。   邵承昀的生活里有很多重要的事,感情这部分估计连前三都排不进去。他也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在意。   后来他准备把辛榕从浴缸里抱出来,结果辛榕自己先醒了。以往也有过类似的情况,辛榕的态度都挺软的,就乖乖让邵承昀抱他。这也是他为数不多有点黏人的时候。   可是这一次辛榕却没让邵承昀抱,而是伸手拿过毛巾往自己头上一搭,扶着墙壁整个人湿淋淋地从一池热水中站起来,声音朦朦胧胧地说,“我自己来……”   邵承昀看着他还有点虚颤的腿,还有腿侧的几道指印,捞了他一把,失笑道,“逞什么强。”   但也就是从这一晚开始,邵承昀发觉辛榕对自己的态度变了。   辛榕大概自以为藏得很好,但他的眼神和那些细微反应是不会骗人的。他对邵承昀的迷恋和喜欢不似以前了,好像突然冷静了许多,把很多情绪都藏了起来。   开头的几天邵承昀没太在意,以为他就是闹情绪没闹完。后来邵承昀还在私下里联系过周朗夜,问对方要一份辛榕在手机关机那天的工作流程。   这事一开始邵承昀是不愿意做的,太掉价了。把自己的枕边人塞到朋友的酒店去实习不说,还要朋友提供这种信息,真不是他做事的风格,所以他也一直犹豫着没打这个电话。   周朗夜听他说完,在手机那头连笑了好几声,才说,“昀哥,这东西好弄,监控我都能给你调出来,别说是半天的工作流程。下次你别忍一个星期才跟我开口。”   周朗夜做人太精明了,加上又是这种私事,他开两句玩笑邵承昀也不会放心上。   挂了电话没多久,邵承昀就收到一封周朗夜发来的邮件。一份两页纸的扫描文件上记录了辛榕当日的工作明细,其中周朗夜还特意圈注了一次客房调解的内容。   尽管周朗夜不知道楚喻这个人,但他只看了一眼客房部传来的资料,就知道这个调解有猫腻。一是客人指名要经理助理出面,二则事后没接受任何折扣或赔偿,这两点都不符合常理。   邵承昀原本以为自己拿到了这份内部消息,事情也就好办了。至少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楚喻直接找上辛榕是令邵承昀没想到的。早些年他明确拒绝过对方,包括父母那边也和楚喻的父母表明过两家孩子不合适,算是摘得挺干净了。后来再见楚喻,对方似乎收敛了不少,邵承昀以为这场暗恋也就结束了,没想到楚喻一直没死心。   邵承昀碍于双方沾亲带故的身份,不可能直接去找楚喻。又过了一周,他见辛榕对自己还是冷冷淡淡的,心里莫名地也有些不舒服。于是在周末订了个平州本地看夜景最佳的餐厅,准备带辛榕去吃饭顺道散散心。   出门前他没和辛榕说细节,想给他一个惊喜。   辛榕以为是陪着邵承昀赴宴,于是认认真真地拾掇了一身,结果一进餐厅包厢才发觉就他们两人吃饭,顿时有点无奈地摇摇头,说,“那你还看着我花了半小时搭配衣服?我问你是什么场合,有多严肃,你也不说。”   邵承昀揽了一下他的肩膀,勾起唇角,笑着说,“怎么,就我还值不得你搭配一身衣服了?”   辛榕站在他身边,面对着落地窗外的璀璨夜景,视线垂看,没有接他的话。没说“值得”,当然也没说“不值得”。   邵承昀也不逼他,陪着他站在窗边看了会儿夜景,脑子里却快速地过了个念头。   也就是在刚才,邵承昀突然意识到自己常常带在身边的这个小朋友,已经逐渐长成一个气质出众的漂亮青年了。   他们两人由服务员领着穿过大堂,走到包厢这一路,邵承昀注意到周围好些客人都在看辛榕。辛榕是从人群中目不斜视地走过,其他人的视线却频频为他停留。   邵承昀心情有点微妙,下意识地做了个动作,将辛榕那只戴了婚戒的手拿过来,然后放在自己掌心里捏了捏。   男人的手掌温热干燥、指腹略带些粗粝。倒是辛榕最近估计是每天按时用手霜了,皮肤细致了许多,捏着手感很好。   辛榕转头看向他,邵承昀也没松开手,说,“坐着先把菜点了,看看想吃什么?”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到最后邵承昀主动提到楚喻的事,还和辛榕说,“我应该早点问出来的,也免得你压在心里一直过不去。以后再有什么不痛快,你和我说,我来处理。”   辛榕其实很招架不住邵承昀说的这些话。最近他能让自己冷着一点,与对方保持距离,那都是要做很多心理建设,才能在邵承昀跟前控制住那种太喜欢他的情绪。   可是邵承昀特意带他出来吃饭,一整个包厢里就他们两人,点的也都是合辛榕口味的菜,现在又说起半个月前的事,好像邵承昀一直很把辛榕放在心上。   辛榕特别扛不住这种气氛,也扛不住邵承昀用这种沉稳从容的语调和自己说话。   在邵承昀跟前,辛榕就没法做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他甚至有种眼看着自己努力建起来的一堵用以自保的墙,没几下就给人拆得只剩零砖碎瓦的感觉。   一小段沉默以后,辛榕笑了笑,然后才开的口,“真不是多大的事,我也没一直记着。”   “你平时工作忙,不要因为这个去找周总,显得我太不懂事了。”辛榕又道,他看着邵承昀,视线和声线都还算平静,“你也不用担心我会不好好履行合同。”   “能配合的我都尽量配合。楚小姐可能对这个结婚的实质有误解,才会找我理论,不过再过几个月她也就都知道了。”   辛榕说得气定神闲,他所表现出的坦率和理性都是邵承昀没有想到的。   过去辛榕从不主动提起婚约的期限,他是害怕面对那个终点的,邵承昀看得明白。但此刻他却以一种平常的心态和邵承昀说起这件事,好像不再期待任何条款之外的东西。   就这么短短十几天,他就变成了一个曾经邵承昀觉得最理想的那种履行完合同就能送走了事的婚约对象。   邵承昀看不到辛榕此刻在桌下正紧紧地掐着自己的手心,指甲在皮肉里扣得很深。邵承昀只是盯着他的脸,眸色渐渐沉了,而后点点头,带了点冷笑,重复他说过的两个字,“配合?”   “我们就只是配合?”这么久以来,这是邵承昀第一次带着明显的压迫感和辛榕说话。   辛榕往后靠了靠,背抵着椅背,也看着邵承昀,轻而慢地说,“我要是还期待别的,是不是反而让您觉得不舒服了?”   -   邵承昀带着辛榕吃了顿饭,夜景很美,菜肴也上档次,只是想象中的效果没有达到,却让辛榕的一句反问弄得没了脾气。   从小到大这么些年,邵承昀在感情上都是应对自如的那一个,现在也不知是不是被辛榕踩着七寸了,竟然浑身都开始不痛快。   他们这种不冷不热的状态又维持了一段时间,邵承昀这么有办法的一个人,近来却拿着辛榕有些没辙。   他也不肯承认自己有点慌了,毕竟这个对象在年龄、阅历、眼界方方面面都与自身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但是每当邵承昀回到家里,与辛榕同桌吃饭,看着他安静进食的样子,再想想他说的“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履行合同”,邵承昀就莫名的上火。   这天晚上邵承昀结束了一场应酬,到家比较晚了。辛榕独自在客厅给他等门。   尽管说是不会再期待别的,可在很多细节之处,辛榕又还是照顾他的。   邵承昀进了门,辛榕出来接他手里的外套,低声问了句,“喝酒了?”   确实喝了,喝得还不少。   家里很安静,估计慧姨和小魏都睡了。就他们两人站在门廊说话。   邵承昀半眯着眼看着辛榕,慢慢说了句,“下次不要等了,你也累。”   辛榕退开一点,站得和他没那么近了,才说,“没事,明天周末也不上班。”说完就往里走,边走边问邵承昀,“给你热碗醒酒汤吧……”   话音未落,男人突然从后面将他一把抱住了,抱得很用力。   辛榕愣了愣,定在原地。   邵承昀抱着他,两手环着男孩劲瘦的腰,沉默了几秒。那种有一点粗重的、混杂着酒精的呼吸也随之从辛榕耳边拂过。   过了片刻,邵承昀偏过头,吻了下辛榕的耳垂,声音有些沙哑地和他说,“宝贝,别再这样了,行不行。” 第40章 邵承昀,松手   毫无防备听到这一句,辛榕心也跟着颤了下,一双眸子睁得大大的,看着前面还没开灯的厨房,呼吸也屏住了。   邵承昀太狗了,仗着喝醉了上这种招。   辛榕这种恋爱都没谈过的孩子,当初三两下就被他搞到手了,一颗心为他一直悬着吊着,现在好不容易能让自己拎得清了,邵承昀又开始放下身段求和好。   辛榕挣了挣,绷着声音说,“邵承昀,松手。”   男人反而把他搂得更紧了,又叫了声“宝贝”,接着去吻辛榕的脸,说,“我们好歹算是结婚了,是不是,你不能在婚内对我冷暴力。”   辛榕一听,快给他气笑了。   什么道理都是邵承昀说的,横竖都是他占理。他要辛榕爱得深,又要辛榕及时抽身,要辛榕聪明识趣,又要辛榕无条件信任。   辛榕也是挺机灵一孩子,这阵子冷静下来,有些事也想得有那么点明白了。   像邵承昀这种身份的人,能力和眼界都极好,要什么伴侣没有。当初在法国见过的那位罗姐姐也算得上万里挑一,就因为年轻时候的结婚规划不一样,邵承昀就不跟她好了。   辛榕自认为比不上人家,品貌家世都差得太远。邵承昀无非是觉得他年轻单纯——身体的年轻可能干起来带劲,思想单纯就可以按照邵承昀喜好来培养。所以辛榕在邵承昀那里,更像是个顺意又衬手的器物。   只不过辛榕当真了,以为自己能要对方的真心。   辛榕这种想法或许有些偏激,邵承昀对他并非仅是玩玩而已,和他一起经历的事里也有很多是邵承昀不曾与其他人做过的。但辛榕如果不这样想,余下的半年他只会在这个泥潭里越陷越深,那时候彻底被动就只是他一个人了。   辛榕闭了闭眼睛,暗暗跟自己说别心软,邵承昀这种手段可能还多着。   “你讲讲道理好么?”他尽量冷着声说,一只手从怀抱的外围去掰邵承昀的手,“先松开,喝了醒酒汤赶紧睡。”   辛榕说话时有意不去看邵承昀,手下还在使力。   邵承昀被他拽了几下,突然就笑了,将辛榕的手彻底摁住,然后去咬他耳垂,慢慢地说,“辛榕,我对你不差,是不是?你心里该知道,你要什么我没有给你,嗯?”   耳垂是辛榕很敏感的地方,男人用了力气摁他,不让他脱身,吻他却吻得极温柔。   辛榕躲也躲不掉,浑身都抗拒,心却在一寸一寸往下沉。   “上周我刚给你定了一个日本公司最新发布的桌游,寄到国内还要几天。收到了我陪你玩……”   邵承昀继续说着,以一只手扣住了辛榕的两只手腕,另只手抬起来去掰他的脸,让他面对自己。   辛榕的眼眶泛着红,压着情绪呢。一旦视线跟人对上,就全都看出来了。   男人的眸色却沉得极深,有四五分的醉意,也有别的。   “再给我点时间,宝贝。”邵承昀扣着他的脸,盯着他,又重复了一次,“……再给我点时间。”   辛榕不说话,头微微仰着,呼吸有点快。他应付不来这个,邵承昀这一面好像是只因为他而展露的,现在辛榕整个人都很乱。就在他几乎就要说出点什么的一瞬,邵承昀的手机突然响了。   两个人都滞了一下,辛榕反应更快,转而就从邵承昀怀里挣脱出来,快步往厨房去了。   邵承昀皱了皱眉,把手机掏出来一看,是一个生意场上的朋友打来的,还是要接。   他划开通话键,沉声说“喂,金总”。刚才那个意识半醉又无限温柔的样子立刻不见了。   辛榕在厨房待了好一阵子,让自己平复下来。   醒酒汤早温好了,还在微波炉里放着。他背靠料理台而站,垂着眼,拿了个马克杯一口一口慢慢喝水。过了得有十几分钟,他才端着碗上了楼。   邵承昀电话还没讲完,辛榕放下瓷碗就要走,被邵承昀握住了手腕。   辛榕听见他对电话里的人说,“那行,金总,回头我们聊。”   声音里带着不远不近的那种语气,总之不像喝醉的人,接着通话就挂断了。邵承昀把手机往床头柜一扔,也没去拿那碗醒酒汤,握着辛榕的手,先说了声“谢谢”,突然手下用力,直接把辛榕带倒然后压在了床上。   辛榕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甚至来不及抗拒,邵承昀压下来就开始吻他。   吻得又深又灼热,吻得肌肤紧贴也吻得血脉偾张。   辛榕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瞬间像缺氧了一般,一下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他始终是太嫩了,不曾在这场关系里主导过任何事,如今想凭着冷淡的态度拉开距离,在邵承昀那儿就是不可能的。   他刚才已经动摇了,眼神没法骗人。邵承昀根本不会给他机会让他再躲回去。   一通来电救不了辛榕,他的心始终还没那么硬,最柔软的地方藏着对眼前这个男人的爱。邵承昀手一伸,就能够着。   他们有阵子没做了,自从辛榕自己主动那一回过后,两个人就一直有点生分。这方面邵承昀还是有风度的,没有勉强过辛榕。   可是辛榕的身体邵承昀太了解了,甚至比辛榕自己还了解。他一只手摸到了纯棉的T恤下面,热吻还在继续。不出半分钟,邵承昀就咬着辛榕的嘴唇,沉着声说,“宝贝,这么想要啊……”   身体的反应没办法控制,何况辛榕这么年轻,也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所有与感情有关的事都是邵承昀教的。邵承昀要有心弄他,辛榕浑身都是破绽,哪里招架得住。   邵承昀很懂怎么拿捏他,一步一步让他放松戒备,最终把他引到掌控之下。   醒酒汤都懒得喝,索性就醉到底了。谁还能跟一个喝醉的人较真呢。   尽管后来辛榕也抵抗,但没用。他对邵承昀又不是没感觉,装作冷淡装了这么久,只是压抑得更深,迸发得更激烈。原本白皙的皮肤现在染了层淡淡的红潮,呜咽声一点一点往外溢,整个人根本没处躲了。   邵承昀今晚都没进去,就专心伺候他,让他舒服。给他弄了几回,每次在辛榕濒临崩溃的边缘问他,“要不要宝贝,要么?说话。”   总之就是要让辛榕承认自己还动着情呢,就跟过去一样,什么也没变。   其间辛榕的手机有过一次震动,被邵承昀直接摁了扔在一旁。   最后辛榕在欲望的推助下把该求的话都求了,闭起眼睛仰着头,意识断了线一般跌在邵承昀手里。   男人俯下身,将耳朵贴在他唇上,听着他一声一声支离破碎的喘息,语速很慢地对他说,“半年太短了,是不是,我们可能都觉得不够用。那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这话是很空泛的,看起来是把邵承昀自身放在了和辛榕一样的境地。其实不一样。因为那些字句里什么实质的内容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切实的承诺,甚至没说一句“喜欢”。   辛榕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他抬起一只手,遮挡着自己的眼睛,这是个不愿面对自我的潜意识动作。   可是邵承昀知道他此时的回应就等同于默许了。因为之后邵承昀再抱他、吻他,他再没有先前那么抗拒。 第41章 邵家二少的心情此刻烂透了   当男人的耳朵贴近自己嘴唇的那一瞬间,辛榕就连喘息声里都带着一种绝望的情热。   他觉得自己太没用了,就这么短短一两个小时,邵承昀借着喝酒的后劲连哄带做地一通操作,就让之前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而且这还不算完,辛榕在这个快速溃决的过程中更加悲哀地认识到,自己对邵承昀的感觉好像不止喜欢那么简单。   喜欢不该有这么难受,也不该有这么折磨人。或许是,或许是什么,辛榕不敢再往下想了,他觉得那个字太重,一旦这时认下,日后自己就别指望能斩断了。   他像失了魂一样,任由邵承昀帮他换了睡衣,又贴在他颈侧厮磨了一会儿。男人嘴里说着,“宝贝,是不是换沐浴乳了,今天这么香……”   沐浴乳没换,还是原来那一瓶。是邵承昀醉了。   清醒的时候那么理性至上、觉得自己根本没可能因为生辰八字就对谁心动的一个人,大概都不知道,刚才单膝跪在床边给辛榕口的样子已经没一点人前风光的派头了。   男人的声音低沉之中带了点含混的缱绻,和刚才讲电话时判若两人。   辛榕闭眼躺着,听着他醉后的几句嘟哝,后来声音愈小,呼吸渐渐沉下去,男人侧躺在他身旁不动了。   辛榕偏过头一看,邵承昀已经睡着,可是一条手臂还紧紧地揽着他。   辛榕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又慢慢别过头,睁着眼,望着已经熄了灯的天花板,沉默地与邵承昀躺在一起。   邵承昀这阵子也是过得不踏实的,和辛榕同床异梦的每一晚都让他有够烦的。   辛榕那点心思他知道,但他也没有才半年时间就认同一段关系的,他觉得辛榕不该打破这个惯例。   可是在辛榕那里一再遇冷,他也一样受不了。偏偏还不能跟辛榕发火,公司会议上倒是迁怒过几回下属,搞得他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更年期提前到了。   今晚总算把人哄回来了,两个人身体紧贴的感觉好像比过去还温热。现在邵承昀搂着怀里的男孩睡得挺踏实。   辛榕陪着他躺了差不多半小时,觉得自己还是该再去洗个澡,而且邵承昀没有洗漱就这么睡了,辛榕至少要帮他擦把脸、换下衬衣什么的。于是他小心拿开那只搭在身上的手,轻轻下了床。   辛榕先去洗手间里拧了条热毛巾出来,仔细地给邵承昀擦了脸。也不知道这个过程中邵承昀有没有醒,反正他一直闭着眼,呼吸的频率也没变过。   以往邵承昀在晚上应酬回来,辛榕也有帮他整理这些的时候,有时还会给他捏捏肩颈,摁摁太阳穴,让他放松一下。   大多数年轻人在二十上下的岁数,肯定是不知道体贴人的,但是辛榕从高中时期就独自一人照顾着生病的母亲,所以做这些事情都是自然而然的。邵承昀也习惯了他这种会照顾人的性格。   辛榕感觉手里的毛巾凉了,准备再去浸热了给邵承昀把颈部和双手也擦一下。下床时他突然想起刚才手机好像响过一次,被邵承昀不知扔哪儿去了,于是在床上摸了几遍,最后从枕头下面把手机找了出来。   屏幕上有四五个未接来电,辛榕一看来电名字,心就重重一沉,知道出事了。   前面两三次是老宋打来的,后来还有两通则是孟冬林的号码。   辛榕这阵子和孟冬林减少了来往,过年都没有聚上一回。上次去欧洲他带了一瓶好酒给孟冬林,还是托于聪转交的。   他们两个都不是那种明知道掺杂了暧昧还会牵扯不清的人。可是毕竟从小到大的情谊摆在那儿,也是经年积月交过心的朋友,总不会因为一点误解或者几句意气上头的争执就散了。   辛榕最初去见老宋夫妻时,也想过万一自己有什么特殊原因没有立即联系上,总要留一个别的联系人号码,于是就把孟冬林的手机号给了他们。   其实这事他都没给孟冬林说过,毕竟这里面牵涉到邵承昀,辛榕也不愿让孟冬林听了上火。   可是今晚糖糖和宋嫂一起突发急性肠炎,老宋吓坏了,他一个人应付不来,叫完急救车后给辛榕打去电话,一连打了三次却没人接听。   那时候辛榕正被邵承昀摁在床上,已是自顾不暇。   最后老宋不得已联系上孟冬林,由于糖糖身份特殊,老宋也担心她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和邵家那边没法交代,总想要找个糖糖这边的亲属在场才行。   孟冬林在酒吧里突然接到个陌生来电,起先都没明白是什么事。结果老宋一说辛榕的名字,他立马二话不说,吧台边的一堆客人扔给了于聪和另个调酒师接手,自己开车赶往医院,几乎是跟救护车前后脚到的。   辛榕这边一看到那么多未接来电也吓坏了,拿着手机跑出卧室给孟冬林回电话。此时距离老宋第一次联系他已经过去一个小时,辛榕脑子里涌出各种糟糕的猜测,电话接通前的一段等待音听得他心慌意乱。   孟冬林一接起来,也没说别的,直接就讲,“你是不是睡着了?不用担心,小孩儿已经在医院了。诊断是急性肠炎,刚打了抗生素,现在病房里躺着挂水,估计明天能出院。”   短短两三句话,把病因和结果都说到了,没让辛榕心里悬着。   辛榕听完,稍微松了口气,说,“麻烦你了冬哥,晚上这个点,肯定是酒吧忙的时候。”   孟冬林向来不和他说这些见外的话,很平常的讲了句,“我和老宋在这守一晚。你要是放心不下,明天出院时再来吧。”   辛榕怎么可能让孟冬林在医院里陪床,这个人情就欠得大了。何况辛榕也牵挂糖糖的病情,刚才因为自己的原因没有接到电话,已经让他很内疚了。   他问了孟冬林具体是在哪家医院,然后匆忙折回卧室去拿外套和皮夹。   本来辛榕是不愿叫醒邵承昀的,可是转念一想这么大晚上的自己一声不吭地突然离家,恐怕也不合适,只能摇醒了邵承昀,趴在床边和他说,“我现在出去一趟,去医院看看糖糖,刚才她因为肠炎送了附二院的急诊……”   邵承昀刚睡下去没一会儿,正是意识恍惚的时候,皱着眉听辛榕说了几句,其实还没完全醒过来。眼见着男孩抓着件外套就要从床边起身,邵承昀手一抬,将人给拽住了。   “……陪你去。”他用另只手搓了一把脸,缓慢地坐起身。   辛榕一连地摇头,说不用陪不用陪,邵承昀听得有些不耐烦,直接用手在辛榕嘴上一捂,继而压着一股起床气,摁了床头柜上的快捷拨号键,让司机备车。   晚上的交通很顺畅,不出半个小时,黑色轿车就开到了附二院的住院大楼前。   辛榕实在等不及,车一停稳就推门先下了。邵承昀又嘱咐了司机几句,让他去停车场以后就在车里等着不用进来,然后也跟着下了车。   -   孟冬林是先见着辛榕从电梯里跑出来的。   他们确实有阵子没见了,辛榕好像没什么变化,又好像隐约地变了。但具体是什么变了,一时间孟冬林也说不好。   辛榕跑得急,停在孟冬林跟前一边喘气一边说,“辛苦了冬哥,糖糖怎么样了?”   糖糖住的是儿童病区,和宋嫂分开在两层楼。孟冬林站在病房门口,轻摁下门把,让他看病房里的情形,说,“睡了有快20分钟了吧。刚才我哄他说辛榕哥哥要来,她还想等你,结果一转眼就睡着了。”   这一晚上上吐下泻的,也给孩子折腾坏了。辛榕轻轻走进病房,靠外的一张床空着,糖糖躺在里面的那张床上,一条手搭在被子外面,点滴还没挂完。   辛榕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手肘撑着膝盖,凑近了看糖糖。小丫头脸色苍白的,嘴唇也有些起皮,估计是脱水太厉害。   孟冬林站在床边,看着辛榕的侧影。因为孩子已经睡着,四周也很安静,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孟冬林叹了口气,拍拍辛榕的肩,低声说了句,“放心,医生看过了,是细菌感染,抗生素管用的。”   就在这一瞬间,孟冬林的视线无意地移至辛榕手部,那枚戴在无名指上的婚戒一下跳入他眼中。   邵承昀走到病房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辛榕坐在椅子里,另个男人站在他身旁,一只手正放在辛榕肩上。   几乎在同时,孟冬林因为那枚戒指的刺激,下意识地转开头,继而看到了站在病房外的男人。   邵承昀穿着件厚呢大衣,因为醉后的睡眠不足,脸上神情懒倦而淡漠。贴身的一件衬衣有些明显的皱褶,他倒像是很无所谓的样子,两手插在裤袋里,在门边停了几秒,然后走进病房。   经过孟冬林身边时,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   邵承昀一贯是个在感情方面疏于细节的人,也从来不像某些电影或小说情节描写里的那样,是那种一眼就可以看出情敌的雄性动物。   但他在见到孟冬林的同时,脑子里却突然无比清晰的过了个念头——这个人喜欢辛榕,看样子喜欢挺多年了,他们很熟。辛榕把他留作了紧急联系人。   刚才在温暖大床上抱着辛榕睡觉的快乐瞬间清零。邵家二少的心情此刻烂透了。 第42章 你给辛榕留条路   事实证明,男人这种生物不管到了多少岁都是一样的幼稚。   如果邵承昀以前不承认这句话,那只是因为他还没遇到辛榕。   而孟冬林是真的被那枚婚戒给刺激到了。   辛榕干干净净的一双手,左手腕上戴了只黑色运动腕表,单看样子就像个大学新生,特别清爽的一个男孩,婚戒这种东西戴在他手指上显得说不出的违和。   好像强行把他摁进一场成年人的游戏里了,又仿佛是一道枷锁,强势地把他扣住。就算挣扎呼救,也无力脱身。   孟冬林对辛榕的情感成因本来就很复杂,夹杂了友情、爱情甚至亲情很多种不同的因素。这些都是时间赋予的,和成长的记忆沉淀在一起。   听着辛榕在过去无数年里叫了无数次的“冬哥”,也看着他陪着他经历了很多事,孟冬林的确是放不下这个人的。就算知道辛榕对自己没有别的心思,就算知道追不到手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从身体里剥离出去。   所以站在孟冬林的立场,他就没法待见邵承昀。   有意无意的,孟冬林当着邵承昀的面,和辛榕说起糖糖送医后的各种情况。孟冬林刚才经历了整个过程,而邵承昀不在场也不知情。   辛榕偏仰着头,认真听了一遍,又说了一次“谢谢冬哥”。   孟冬林自然不是为了这声谢谢,他也从来没跟辛榕计较过什么。这时候聊这些有的没的,就是想让邵承昀感觉不痛快。   因为站在孟冬林的角度看过去,辛榕脖子上那几个痕迹实在太清楚了,也太扎眼。   就是今晚刚弄上去的,都是新鲜的。透露出来戒指背后那个男人的占有欲。   孟冬林揍人的念头起来好几次,生生给压下去了。   邵承昀冷着一张脸站在床尾的位置,听着辛榕和孟冬林聊了几分钟,对于辛榕叫的那几声“冬哥”感到不胜其烦。   就在他要出声打断时,护士进来了。辛榕也立即站起身,让护士到床边换点滴瓶,又问了问糖糖的情况。   护士说的和刚才孟冬林转述值班医生的话差不多。如果没有继续出现上吐下泻的症状,到明天下午就可以出院,只是这次的沙门氏菌感染是用抗生素压下去的,之后几天还是要注意孩子的肠胃调养。   辛榕听后不自觉地蹙了蹙眉,大概是想到自己照顾糖糖的种种不便之处,有些为难。但他嘴上没说什么,等到护士换了点滴走出病房,辛榕先劝孟冬林,“冬哥你回去吧,这边我守着就行了。”   孟冬林这时候当然不会走的,说的话挺在理,“我帮你看着点,那边宋婶也躺病床上的,她比小孩儿的情况还严重些。多一个人多点照应。”   辛榕其实已经觉察出这两个人男人之间的心思了,他们相互看着都不顺眼,辛榕也就省去给两人做介绍的环节。反正孟冬林之前是游轮花重金聘请的调酒师,三年工作合同刚到期,邵承昀多少是该知道他的。   对孟冬林来说,邵承昀这个昔日的老板就更没什么介绍的必要了。如果不是今晚这个突发情况,辛榕怎么也不能让这两人碰到一起。   辛榕这边没劝走孟冬林,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眼色冷沉的邵承昀,暗自叹了口气,主动走到邵承昀跟前,低着声和他商量,“那你回去休息吧?我想在这儿陪一晚。”   邵承昀垂眼看着辛榕,看了几秒没说话,然后当着孟冬林的面,一抬手捏住了辛榕的下颌,问他,“你觉得为难,为什么不跟我开口?”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又无端。辛榕听得一愣,还没明白过来邵承昀指代什么,却听得男人接着说了句,“明天出院以后别送去宋家了,接回家里住吧。”   -   刚才来医院的路上,辛榕简单说过几句以前的事。   他以往从不跟邵承昀提这个。他知道他们之间身份差异巨大,人类的悲喜本就是不相通的,辛榕是个通透的人,没有跟谁卖惨的习惯。   可是邵承昀在车里问起了,辛榕也没有遮遮掩掩,说自己母亲在世的最后一年因为排异反应,身体状态很差,而那时糖糖还是个不满一岁的宝宝,就住在辛榕家楼下,由奶奶带着。糖糖的奶奶同时也是他们租房的房东。   老人家心肠很好,知道辛榕母子过得不容易,房租一直没涨过,还能接受辛妈妈常常来家里抱着糖糖玩。   一般老年人都不会愿意一个癌症病人接近小宝宝,觉得不吉利。可是糖糖奶奶从没流露过这种意思,辛妈妈特别喜欢糖糖,也跟辛榕说过自己一看见小宝宝就觉得心情能好些。   后来辛妈病重入院,再也没能回到出租屋,糖糖奶奶也在那年冬天突然中风发作过世了。   辛榕在母亲走后,仍然租住在那套小房子里。就算糖糖的父母接手房子以后连续地涨租,就算这个地点距离平州的港口要穿城而过,于工作而言并不方便,辛榕为了糖糖也一直住着。   辛榕说这些话时没带什么情绪,说得简短、明白,好像讲一件别人的事。邵承昀听了一遍,当时也没评价什么。   现在他突然开口,让接糖糖回家,辛榕几乎不敢相信,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都不敢问是不是真的。   邵承昀承认自己的动机并不单纯。   如果糖糖算是一个有力的筹码,当初他预估过这个小孩对于辛榕的意义,所以没让接到家里来。那么现在他可以也必须加这个码了。   辛榕终于笑了一下,眼尾弯下去的样子看得人心里一软。   他冲邵承昀说“谢谢”,声音听着都有点发颤,邵承昀印象里很少见他这么激动过。   孟冬林站在后面,不由得皱了下眉,看着邵承昀揉了揉辛榕的头,说,“明天回来之前给司机打个电话,让他来接。”   说着,邵承昀顿了顿,又问了一句,“手机有电吗?”   辛榕被他难得这么细心的一点照顾弄得心里有点热乎,点点头,说有电。   这么一来邵承昀觉得自己的主权算是彰显了,最后辛榕跟他说这几句话的语气,是跟平常对外冷冷淡淡的态度截然不同的。   邵承昀自觉没有多留的必要,最后在辛榕手上捏了一把,这就走了。   留下辛榕和孟冬林站在病房里,相对沉默了几秒,而后孟冬林摸了摸外套口袋,说,“出去抽根烟。”   他从辛榕身边经过,辛榕突然抓了一下他的胳膊,就只是抬手那么一拽,并没有真的把他抓住,手又拿开了。   “冬哥,别有意找他麻烦。”辛榕说,语气平平的。   “不会。”孟冬林说完就出去了。   邵承昀是在等电梯时看见孟冬林走过来的。   他也想到了,早晚该有这一出,孟冬林一看就是那种性子很直的人,担心辛榕的那股劲和对邵承昀的厌恶都写在脸上了。邵承昀知道他肯定要跟自己当面对上一回,否则不算完。   孟冬林走到跟前,电梯也到了,叮的一声,两扇门打开。   邵承昀站门口没动,里面的人说了句“往下的”,邵承昀说“对不住,不走了”。里面没再说什么,门又渐渐关上。   “借一步说话,邵总。”孟冬林挺直接地说。   邵承昀从电梯门边走开两步,站在了电梯间的窗边,“就这儿说。”   孟冬林也不含糊,问他,“距离合约到期没几个月了,到时候你会爽快地让辛榕走?”   邵承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语气很淡地说了句,“大概率不会。”   孟冬林让他这么一说,滞了一下,拧着眉,又问,“他戴了戒指,你怎么没戴?”   邵承昀周围的人,只要是见过他和辛榕的,从罗薇琪到周朗夜再到白辉,其实全发现了,只是没人会这么问。   “又怎么样?”邵承昀忽然笑了一下,“我还能对他做其他的事。”   他这么一句,彻底把孟冬林激怒了。   孟冬林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开酒吧要面对形形色色的客人,脾气太冲那不行,做不了生意。但邵承昀有意拿话激他,知道他看见那些吻痕了,知道他心里膈应,故意这么说。   孟冬林真特么想揍人,拳头都攥紧了,可是想到辛榕刚才在病房里看邵承昀的眼神,孟冬林脸颊动了动,是个暗暗咬牙的动作。   再开口,他声音低沉了些,说,“邵总,我和辛榕都是普通人,跟你不能比。你能做很多事,辛榕可能做不了,估计我也不行。”   孟冬林说到这儿,停顿了下,又继续道,“你要是能为他着想一点,能不能别给他些不切实际的期待。爱你的人可能多了去了,你都顾不过来,你给辛榕留条路,以后你们散了他还能好好过。”   孟冬林最后这几句话,讲得慢,也恳切。说实在的,有点当哥的样子。   把他自己那些心思都收起来了,甚至把自尊心都放到一边,就只是站在辛榕亲友的立场,还带了点乞求的意味,让邵承昀别钓着辛榕。   这种经历,对辛榕来说就好像做了场迷幻盛大的梦,最后总是要醒的。   邵承昀给他的心动、热望,所有高于现实承载的东西,他都要一件一件还回去。   孟冬林觉得辛榕自己也在拉扯,可是人在感情里不是那么容易抽身出来的,何况对象是邵承昀。   他把话说了,接着又是一段沉默。   邵承昀走过去,再次摁了电梯下行键。   这次电梯来得很快,邵承昀刚摁键没几秒,电梯就到了这一层。   他没有回应孟冬林的话,没必要。这是他和辛榕之间的事,合也好,散也罢,邵承昀跟孟冬林说不着。   邵承昀进了空无一人的轿厢,孟冬林仍站在外面,看着他,一面从外套兜里掏出一盒烟,手指顶开盒盖,捻了一根出来咬在唇间。   电梯门再度阖上,封闭的空间里只能听见楼层变化传来的电子提示音。   邵承昀靠在轿厢壁上,看着小屏幕上的数字变化。   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会散,邵承昀心想。他眼眸里压的颜色很深,像团黑沉的雾。   电梯快速地下降,一种冷酷的占有欲却在缓慢地往上升。   孟冬林始终还是把邵承昀这个人想错了,邵承昀外在的风度有时候是具有迷惑性的。孟冬林以为跟他讲几句肺腑,会让他最终放过辛榕。   其实走到邵承昀这个位置,都有着冷酷不近人情的一面。毕竟是要做决策的人,有杀伐决断的时候,就不可能那么温情脉脉。所以对待辛榕,邵承昀固然也有不忍心的时候,但那和一般意义上的温柔还是不一样。   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会散,还想劝他好聚好散。那这个人他就偏要摁紧了,不管是自己想走,还是别人惦记,都不行。   凡是他邵承昀的东西,就不可能松手。 第43章 三只小猪也行,我不挑   第二天晚上,邵承昀到家时接近八点了。   慧姨来门口迎的他,和他说,“糖糖下午来了,辛榕现在在卧室里陪她。要叫辛榕出来吗?”   邵承昀把外套脱了,说,“不用。”又问了句,“哪间卧室?”   慧姨指了指原先是一楼书房的那间,就在走廊拐角处,说,“辛榕说她住楼上怕影响你休息,就临时把那间书房收拾出来,放了些小孩的衣服玩具在里面。”   邵承昀穿过走廊,停在书房门边。   门半掩着,里面亮了盏小夜灯,糖糖已经躺着了,辛榕坐在床边给她讲三只小猪的故事。   这个画面很温馨,让邵承昀感到既陌生,又有种奇异的归属感。   他站门口没有进去,看着男孩坐在床边的侧影。   糖糖睡的这张床,是邵承昀今早离家前嘱咐慧姨去张罗置办的,现在看着确实很小一张,辛榕坐着都得弯着腰。   平州天气转暖了,一件深色薄衫勾勒出男孩偏清瘦的身型,肩膀平直,两手轻搭在膝盖上,两条长腿曲起。小夜灯影影绰绰的光,照着他的半面轮廓,整个人好像被映得透明似的。   邵承昀本意只是过来看一眼,现在却不想走了。   他听着辛榕声情并茂地给糖糖讲故事,学狼叫,学小猪叫,把糖糖逗得一直笑。   ——明明自己还是个小孩,却能这么照顾人。   邵承昀靠着墙,一直听到三只小猪依靠红砖房打败了大灰狼。然后是糖糖奶声奶气地说,“哥哥晚安。”   辛榕和她说,“晚上你要是有事就叫慧姨,哥哥在楼上可能听不见。”   小姑娘“嗯”了声,接着又是吧唧一口,估计亲脸了。   不一会儿,辛榕开门出来,冷不丁见邵承昀站在没开灯的走廊上,吓了一跳。   邵承昀拉了他一把,在他倒抽气的同时说,“是我。”然后在他背上抚了一下。   辛榕被他圈在怀里,说,“怎么不吭声站在这儿。”   邵承昀没说话,手掌捂着男孩的后脑揉了揉。   “你吃饭了吗?”辛榕又问他。   “还没。”邵承昀忙了一天,声音听着有点懒倦。   “我陪你吃吧。”辛榕说着,要从他怀里出来,被邵承昀一把搂了回来。   两个人之间静了一下,然后邵承昀贴着辛榕耳朵,压低了声,说,“晚上也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吧,三只小猪也行,我不挑。”   辛榕怎么也料不到他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先是错愕,而后失笑道,“邵承昀,你几岁了?让那些副总听见你说这种话,你还有威信能服众么?”   邵承昀气都不带喘的,“噢”了一声,问辛榕“糖糖几岁”,然后在辛榕带着笑的眼神里自己往下说,“四岁是么,那我就五岁吧。”   -   糖糖就这么住进来了,而且邵承昀对糖糖挺好的,这一点让辛榕有些意外。   人和人有时候也讲求个缘分,这话不差。   邵承昀起先也不怎么自在,在家里见着小孩连笑容都没一点。但是糖糖性格好,加上成长环境的原因,懂事也早,知道自己这回能跟哥哥生活在一处可不容易,而且这栋大房子好漂亮,和童话城堡一样,糖糖隐隐约约觉得哥哥突然搬来这里也有他的难处,所以在家里格外地乖。   每次见到邵承昀,她都小声地叫“叔好”。邵承昀听着,未必有话回她,有时就顺手揉个头。   邵承昀力气大,也没带过孩子,有一次把糖糖揉得一个趔趄,还是慧姨在一旁眼明手快地扶住了。   邵承昀估计小孩也怕自己,但是每次两人在家里遇上了,糖糖还是会主动叫人的。甚至放下手里的玩具,站起来认认真真地问好。那样子怯生生的带了点可爱。   有一回邵承昀听她问完好,没走,蹲在她跟前和她说话。   糖糖又害怕,又强忍着,眼睛睁大大的看着邵承昀,头上的毛好像都吓得立起来了,回答问题的声音也带了点颤,最后给邵承昀逗笑了。   还是辛榕走过来解救糖糖,站在男人身后,淡淡说了句,“你好好跟孩子说话,别故意吓她。”   邵承昀还不承认,问糖糖,“叔吓着你了?”   糖糖抿了抿嘴唇,摇头,小声否认,“没…有……”   结果邵承昀立马被辛榕从后背拍了一下,糖糖也给辛榕一把拎起来了,抱在怀里。   邵承昀半笑不笑地站起身,辛榕单手搂着孩子,糖糖两条胳膊缠在辛榕脖子上,抱得特别紧。   辛榕哄着怀里的小东西,和她解释,“叔叔跟你开玩笑,嗯?叔叔是好人。”   声音那么温和,看着邵承昀的眼神却有点指责的意味。   就这么一瞬间,邵承昀心里也不知被什么触动了,眼神倏忽沉了点。   他一伸手,摁着糖糖后脑将她轻压在辛榕肩上,不让她抬起头来,继而俯身在辛榕嘴唇上咬了一下,有意咬痛了那种,然后在辛榕蹙着眉舔了舔嘴唇的同时,笑着强调了一次,“是好人。”   这种家庭的氛围,邵承昀自己也是很多年没有经历过了。他感觉新奇,甚至出乎意料的深刻,好像整个身心都被这种看似寻常的俗世情感给浸润了一遍。   早在十岁那年,邵承昀就因为长兄的意外,被父母送去国外的寄宿学校生活了,是当时班里最小的孩子。后来虽然他也回国待过几年,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各间名校里独自长大,有时甚至感觉和朋友的关系都比和家人更近一些。   邵承昀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感情偏淡漠的人,对于婚姻和家庭谈不上多少向往。可是辛榕的出现改变了很多,让邵承昀开始想要抓紧某种东西。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邵承昀觉得小丫头确实不讨厌,还挺招人喜欢。别的他不知道做点什么,反正玩具是给糖糖买了一大堆,一间书房都快放不下了。   还有有一回慧姨给糖糖热奶,奶是半温的,但瓶子刚从消毒柜里取出来,瓶身还有点烫。小孩子手嫩拿不住,邵承昀看她着急想喝奶的样子,就帮她把瓶子拿着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蹲在孩子跟前,手里举着个鸭嘴瓶,糖糖就站那儿,仰着头一直喝。把慧姨感动得,站在一旁都快看哭了。   这是邵承昀从未示人的一面,是温情的,也有了少许的柔软。   尽管他在家里的时间不多,可是现在他和辛榕在相处时已经带有一种不必多言的默契了,是种让人放松更让人觉得舒适的状态。   毕竟小的一个都这么懂事,更别说大的了。   辛榕把很多事情都平衡得很好,他好像天生就有这种能力,是个情商很高的孩子。总是能优先考虑到邵承昀的感受。   他从来不会主动安排糖糖和邵承昀多相处,一般邵承昀早上出门,糖糖还没起来,或者单独在小厨房里吃早餐。晚上邵承昀如果七八点到家,孩子差不多也要睡下了,不会打扰到邵承昀的休息时间。   这种距离能产生人和人之间的好感,让邵承昀看到的大都是孩子可爱乖巧的一面,不会知道她那些琐碎繁杂、吃喝拉撒的成长细节。   此外辛榕也坚持让糖糖去以前那间幼儿园上学,那里面都是些普通家庭的孩子,他自己送糖糖去学校,或是偶尔请小魏帮忙,但是不让司机开车接送。   邵承昀心里对此很清楚,辛榕惦记着要走,而且随时都做着准备,就连糖糖也要当做一个寻常小孩来养,他们总有一天会从邵承昀的生活里撤离。   辛榕是用了多大的决意才能这样一边与邵承昀日常相处,甚至与他照常亲近,一边却收敛着自己的心,为协议到期那天做好一刀两断的准备,站在邵承昀的角度,自然是想不到的。   他做惯了人上人,没有那么好的同理心。不会想到对于辛榕而言,明知爱而不得却必须朝夕相处,是种什么样的折磨。   他只知道辛榕清醒地做着离开的打算,这一点隐隐地把他刺痛了。   所以邵承昀一面用更加细致而深切的方式对待辛榕,想让他彻底不能离开自己,同时又在暗中加强着对他的控制。   辛榕工作实习了这么久,在同事间口碑不错,却几乎没有交到一个朋友。   邵承昀不让他参与工作以外的聚会,只要邵承昀在家,辛榕就必须陪在身边,就算两个人出去了各有各的忙,邵承昀也会要求辛榕在休息时间联系自己,说说白天都在做了什么。   这是一种不明显的控制,很像是恋人之间相互融合的过程,而不是一个人单方面地操控着另一方。   就算聪明如辛榕,也没有看得那么真切。   邵承昀坏就坏在,他明知自己是辛榕唯一的软肋,却毫无愧疚地加以利用。   他对辛榕好,甚至对糖糖也好,这些都是真的。但他自己有着犹豫与不确定,却不允许另个人生出一丝一毫先走的念头。   辛榕近来常常会失眠,凌晨两三点醒了,睡不着,悄悄爬起来,一个人去阳台上坐着,发呆。想着白天与邵承昀之间有过的一切,想起男人说话时低沉温和的语调,想起那些缠绵入骨的爱抚和冲撞,想到最后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一直摁自己胸口。   那里面都是说不出来的压抑和爱。 第44章 你问问自己,真想过离开吗   不管有多么不愿意,或是希望时间再慢一点,辛榕终于还是到了自己22岁生日这一天。   这样一来,距离协议结束就剩下不到一百天了。   邵承昀给他办了个小派对。不算多隆重,胜在心意都有。   本来按照邵承昀的想法,是想给辛榕举办一场豪华的生日趴。但他这个年龄的人,做事是比那些年轻小男友要稳重的,不搞那种让人尴尬的惊喜,所以事先征求过辛榕的意见。   辛榕没同意,说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应酬起来也累。邵承昀就没再勉强,都按照他的意思来。   五月的平州已经是气候与风光俱佳的时候,邵承昀事先让人修整了别墅后院的草坪,摆上些花卉装饰,为户外派对做好准备。   到了生日这天清早,辛榕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习惯性地想去抱着身边人蹭一蹭,闭着眼伸手摸了几下,大床的一边却空着,邵承昀也不知什么时候起的。   辛榕没有完成日常的早安环节,有点烦躁抓着头发坐了起来,简单洗漱以后走下楼,没想到邵承昀和糖糖都在后院里。   辛榕愣愣看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足有半分钟没能回过神来。   邵承昀蹲在地上,正在捆扎气球,糖糖站在他身边,手里也拿着一个。晨光洒在两个人身上,好像昨晚梦里的一切此刻都成真了。   最后辛榕压了压情绪,掏出手机,悄悄给屋外的两人拍了一张照片。   没有正脸,因为是逆着光拍的。只能看到男人半蹲着却不失英挺的侧影,和一个小孩手拿气球的样子。然后辛榕小心地将这张照片放入了相册收藏夹,又在心里和自己说,这样就够了辛榕,你有过这份爱里所有珍贵的时刻,邵承昀对你够好了。余下的只是要一个体面的分开。   -   生日派对请来的客人不多,都是平时常有走动的朋友。   周朗夜和白辉来了,因为同住在一片别墅区,他们步行过来也就几分钟距离。孟冬林也来了,辛榕提前一周发信息请他,客客气气地问:冬哥周末有空吗,我生日那天要不要聚一下?   当天孟冬林没回复,隔了一天,回了一个字:来。   来了以后他给辛榕带了个带航拍模式的飞行器,按照顶配买的,一看包装就知道烧钱。   换在过去这份礼辛榕是不会接的,尽管孟冬林不差钱,名下三间酒吧都是日进斗金的店,但朋友之间给这种贵重的礼物总是不合适。   可是当着面上,辛榕没有拒绝。今天这个场合他请孟冬林来是必然的,不请那显得生分了,对不住孟冬林这么多年不拿他当外人。孟冬林来了要给他送个礼,便宜的也拿不出手,所以就算是顾着孟冬林的面子,辛榕也要接受。   他和孟冬林站在摆放着各式冷餐的长桌边聊了几句,远远的周朗夜和邵承昀都在看着他们。   周朗夜看人一看一个准,勾着点笑,说,“昀哥气量这么好,那哥们儿喜欢你家辛榕时间不短吧。”   邵承昀不说话,喝了口酒,辛榕今天是寿星,请什么客人辛榕说了算。他就是表面大度也要大度一回。   因为到场的宾客不多,整个派对气氛很好,持续的时间也不长,没有那种一群人围着辛榕起哄喝酒的糟心环节。熟悉的人随意走动聊一聊,吃点东西,最后小魏从屋里推出一个两层的鲜奶油蛋糕,辛榕切了上面一层,分成七八份递给每个人,伴随着林间的晚霞渐渐落下,邵承昀请来的一支小型乐队在落日余晖中演奏了几首曲子,聚会就算结束了。   邵承昀当晚的态度很加分,在场的人都看在眼里。他表现得很尊重辛榕,全程不刷存在感,派对上的好些细节能看出来是按照辛榕的爱好安排的。总结下来就是邵承昀走心了,不只是花钱了事哄哄人而已。   就连孟冬林在提前离席时,也和辛榕说了一句,“派对办得挺好的,简单舒服。”   这句话可以侧面理解为孟冬林对辛榕这个人的释然,以及对辛榕选择的认可。感情的事没必要强求,话说到了心意不求回响,余下的路还长,那就学着向前看。   邵承昀在派对上的这波操作堪为典范,辛榕对此有多感动,自然是不必说的。席间虽然没有和邵承昀说上太多话,但辛榕眼里一直装着他,有时隔着好几位宾客,视线也追着他去。   后来派对散了,白辉在返回自家别墅的路上回想起一些情形,不禁感叹,“邵总能这样,我真的没想到。还是日久生情了吧,今天感觉他对辛榕挺用心的。”   周朗夜能说什么呢,他就抬手揽了揽白辉,笑着没说话。   周朗夜以为邵承昀的真心只占了五分,其余五分是另有所图。白辉说日久生情,那不准确,对邵承昀而言一年远远不够,他的承诺辛榕肯定拿不到。   但周朗夜不想说这种煞风景的话。他和邵承昀都是商人,算计和掂量在所难免,但白辉不是。上次的聚会上他对邵承昀和辛榕的关系说得那么一针见血,转头就后悔了,觉得不该和白辉说这些。   平白无故地,怎么不能挑着好的讲,就该让白辉永远开开心心地,看的都是积极的一面。   所以当周朗夜听到白辉问自己,“这个生日算是个好的信号么?”   他几乎毫不犹豫地点了头,说,“是吧,昀哥也该定下来了。”   然而周朗夜还是没看差的,邵承昀有别的心思。他始终是留了一手,要跟辛榕摊牌的。   生日派对过后,有一晚邵承昀无意地点开了辛榕的朋友圈,发觉背景图不知何时换了。   ——换成了一张逆着光的侧影照片。   邵承昀对着这张图愣了下,想起那天早上自己和糖糖一起在后院做气球,后来辛榕也来了。男孩刚起床,头发还有点乱,穿着宽松的T恤和运动裤,也跟着一同蹲下,带着点笑,说,“一起吧。”   照片上邵承昀没露正脸,就是个轮廓而已。不熟悉的人或许分辨不出来照片里的人,但邵承昀很清楚辛榕这样做的用意,是真的放不下了。   此前辛榕从未发布过任何与邵承昀有关的东西。最近的一次朋友圈的更新是半年前去德国时,他用手机拍摄的教堂和古堡。没有人像,没有任何暧昧的信息,只有无数的天空与穹顶。   但是这一次,他直接把邵承昀设成了背景图。   邵承昀不露声色地退出了页面。此后的一个多月里,他还是那个成熟体贴的伴侣,偶尔会觉察到辛榕在自认为他看不到的角度偷拍照片,邵承昀就当看不见,让他拍。   他要等一个最好的契机,在确认辛榕对自己的情感到达那个割舍不下的限度了,然后选择一个看似平常的、让人没有防备时间和他谈。   辛榕这天晚上又拿着一杯鲜榨的果汁敲开了书房的门,邵承昀正好忙完手里的事。   辛榕把冰冰凉凉的杯子推到他跟前,笑着说,“新鲜上市的黄桃,我刚榨的。”   邵承昀还不知道他么,每次端进来一杯果汁,邵承昀基本不怎么喝,最后全是辛榕自己喝了。   “不渴,替我喝了吧。”邵承昀又把杯子递回辛榕手里。   辛榕也没推却,接过杯子坐在了一旁的沙发里。最近几周的晚上,辛榕都会在睡前来书房和邵承昀待一会儿,他的函授课程要结业了,写论文遇到一些问题,邵承昀这种学霸能给指点不少地方。   当然另一方面,辛榕私心里也想多些时间和邵承昀相处,哪怕是多一分钟也好。   邵承昀一手搭在书桌上,椅子转向沙发那边,语气很平常地叫了辛榕的名字,然后说,“结婚协议还剩一个月了,你有什么想法?”   辛榕一下愣住,邵承昀说起这个太突然了,辛榕根本毫无准备。   原本他还在想着中外酒店文化差异的几个论点,现在一下跳转到结婚协议,整个人滞了滞,才慢慢说出一句,“就按照当初讲好的,你觉得时间到了就和我说……”   ——然后我会搬走。   最后半句话,辛榕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他神情里透出些许不安,抿了抿嘴唇,看着邵承昀。   可是邵承昀的眼神很稳,也看着他,沉声说,“有些习惯一旦养成了,也很难马上改掉。我暂时没打算让你搬走,你的学业或者工作实习可以再商量。你先住这里,或者如果不喜欢这边,你想住在哪里,房子我买。”   这是不长的一段话,可是信息量很大。   大到辛榕用了缄默的三四分钟,才得以勉强消化。   一开始他都不愿意往那个方向去想,可是脑中有个冷静地声音在一遍一遍向他重申:邵承昀什么都没有承诺,他只是要继续睡你,直到他腻了为止。   没有提感情,只说是“习惯”;没有提未来,只说“再商量”;没有问过半点辛榕的感受,只是说“房子我买”。   辛榕把这份爱放在心尖上,无时不刻小心呵护着,还不忘提醒自己,爱过就好了别的不要计较。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只用区区两三句话,就把他珍藏起来的都不舍得让谁碰一碰的一份爱意撕得粉碎了。   辛榕在手抖的幅度变得更明显之前,放下了杯子,然后低声问了句,“还有呢?”   他不知道自己想到听什么,也可能他只是想看这一地心碎变成粉齑。   邵承昀眼底几乎没有多少情绪起伏。他知道辛榕未必会接受,但这件事不由辛榕说了算,邵承昀会让他点头同意。   皮椅在地板上滑了一段,邵承昀坐得离辛榕更近些,看着他闪动的眼眸,以安抚的语气说,“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在意你的,所以不能做一个我们都可能后悔的决定。你问问自己心里,真的想过离开吗?”   邵承昀无疑是谈判的个中高手,他明知道这里面绕的逻辑不是爱不爱的问题,而是辛榕能不能从他这里得到相互平等的关系。   但他事先已在多个场合展示他的尊重了,因而让辛榕掉以轻心,以为他们之间有着对等的感情。现在他只要逼辛榕承认爱,似乎爱了就意味着离开是种背叛,他可以如愿留下这个人,而不必担负任何承诺。   辛榕垂下眼,静了片刻,当他再次看向邵承昀时,声音变冷了,说,“还有一个月,我睡客房吧。”   说完他从沙发里站起来,同时偏过头去暗暗咬了一下自己下唇的内侧。就一下,却咬得极狠,血立刻涌了出来。   辛榕含着那半口咽不下去的血,拉开书房门,走了出去。 第45章 给我惯坏了   邵承昀当下没有拦他,也没瞧见他唇间洇开的血,由着辛榕去了客房。   这是自从协议结婚开始之后,他们第一次分房睡觉。邵承昀知道辛榕需要时间,那他就给他时间,让他慢慢捋清楚。   辛榕在客房里睁着眼躺了半宿,一点睡意没有,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邵承昀说过的几句话,越想越觉得胸口闷痛,好多情绪拧成一团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那是种钝刀割肉的痛法,在人心尖最柔软的地方扎着。想得越是明白,扎得就越深,一直缓不过劲来。   第二天清早,辛榕躲着邵承昀,早早地出门去了酒店。   他嘴唇内侧的那处伤还没好,嘴里总有股血腥味,就连说话都疼。为了不让人看出异样,他戴着口罩完成了在豪丽的半天工作,中午回到家后就把自己一直关在客房里。   傍晚临近吃饭了,糖糖上楼来敲门,小声地叫着哥哥。   上午慧姨收拾屋子时已经发现客房的床有人用过,猜到他们昨晚是分房睡的,由于揣摩不准闹得有多严重,也没好上来叫辛榕吃饭。   可是糖糖不知道大人之间的那些事,下午从幼儿园回到家里没见着辛榕,就坚持要上楼找哥哥。慧姨寻思着这个小丫头或许能当上和事佬,也就没有阻拦,让她自己上了楼。   过了几分钟,辛榕单手抱着孩子下来了。   他穿了件浅色的T恤,衣衫松松地挂在肩上,脸上没多少血色。糖糖搂着他的脖子跟他说话,他稍微低着头。从慧姨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下唇的那处伤口,过了这么一天一夜,已经有点发展成溃疡的趋势了。   慧姨也是眼尖的,一下就看出来不对劲,一脸担心地问辛榕,“你嘴唇里边是怎么了?要不要吃点药?”   辛榕摇了摇头,因为说话也疼,他都懒得出声,抱着糖糖进了餐厅,将孩子放在儿童座椅里,然后拿过搭配有鱼肉丸子和西蓝花的小餐盘,低声说,“哥哥今天嘴疼,要少说话,喂你吃饭好不好?”   糖糖伸出手,轻轻地摸了一下辛榕的脸,“糖糖吹吹就不疼。”   说着,凑近了些,嘴嘟起来,要给辛榕吹气。   辛榕垂眼看着凑在自己跟前这张粉嫩嫩的小脸,总算笑了下,让孩子假模假式地呼呼了两口,接着给她喂饭。   邵承昀回来的时候,糖糖刚咽下最后一口鱼肉丸子。辛榕给她擦了嘴,准备把她抱去给慧姨带一会儿,一走出餐厅,却见邵承昀站在入门的玄关处,正看向辛榕这边。   辛榕眼神都不带给的,抱着孩子就要过去。   可是糖糖看见邵承昀了,这一大一小的最近关系还不错。糖糖趴在辛榕肩上,叫了声“叔好”,说完,做了个张开手要抱抱的动作。   辛榕迟疑了下,不想当着孩子的面给邵承昀撂脸。邵承昀已经伸了手,辛榕就把糖糖交给他。   邵承昀也是单手接的,另只手几乎在同时想拽住辛榕。可是辛榕反应更快,一根手指都没给他捉住,转身就走了。   小魏立在一旁,眼看着这一幕,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心里又不由得佩服辛榕竟能这样面不改色地忽视邵承昀。   客厅里慧姨见着辛榕走进来,连忙问他,“你的晚饭呢,还没吃吧?都准备好了。”   辛榕淡淡说了句,“不了慧姨,我不饿。”说完就上楼去了。   慧姨没能说服他与邵承昀共进晚餐,有些无奈地从客厅里出来,走到邵承昀跟前,想要接过小孩。   她毕竟是在邵家做事的老人了,也能和邵承昀比较直接地对话,在抱下孩子时没忍住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辛榕怎么会去睡客房?”   邵承昀把怀里的糖糖交给她,面色冷沉,说了句,“给我惯坏了。”   -   临到睡觉前,邵承昀去敲客房的门。辛榕没开。   等了半分钟,邵承昀敲了第二次,敲门声比前次更重些。   辛榕不想因为这种开不开门的小事激化矛盾,还是从里面把门打开了,与邵承昀之间隔着一米站着。   “继续睡客房?”邵承昀问他。   辛榕点头。   他没流露一点妥协的样子,浅浅点了下头就不说话了,手扶着门,神情冷淡地站着,瞧不出什么情绪。   两个人之间静了静,不等邵承昀再说话,辛榕当他面把门关上了。   邵承昀被这一下关门弄得愣了几秒。   活了33年,还真没人敢把邵家二少直接关在门外的。辛榕是头一个。   邵承昀在客卧门口站了会儿,最终还是忍下了没有发作,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对谁像对辛榕一样,有过这么好的耐性。   他没把辛榕说的往后一个月都睡客房那么当真,总觉得辛榕也捱不了那么久。可是又隔了一天,邵承昀在深夜到家后发觉没人等门,只有慧姨迎上来,有些迟疑地和他说,“辛榕刚才下来找过药,好像咬破了嘴,溃疡了。”   邵承昀眼底突然掠过一层愠色,昨天他是隐约看出辛榕嘴角有点肿了,但看得不仔细,辛榕一直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   现在听慧姨这么一说,也不知是踩着他的哪个点了,或者邵承昀就是不能习惯这种失去掌控的状态。他“嗯”了一声,别的没说什么,先去客厅拿出医药箱翻了一遍,然后找出一管药膏上了楼。   客卧的门仍然紧闭着,邵承昀敲了两下,里面没人回应。   “开门。”邵承昀不再敲门,直接撂了话。   片刻后,屋内传出走动声,似乎是辛榕到了门边,然后停着一门之隔的对面,还是那种冷冷淡淡的声音,说,“我说过了,睡客房。”   辛榕的咬字不太清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溃疡的原因。   他就这么扔给邵承昀一句话,别的再没有了,脚步声又从门边走开。   直到这一刻,邵承昀终于意识到这小孩的性子远比自己想的要烈。   此前辛榕大都是表现得很安静懂事,对邵承昀毫无怀疑,因为认认真真地喜欢着甚至爱着所以愿意做出妥协。就算偶尔闹点情绪,邵承昀哄一哄就过了。没有像这两天做得这么决绝。   然而邵承昀也不是一个脾气多么好的人。辛榕这样的回应早已经超过了他忍耐的限度。   那种让他隐约感到不安的失控感,那种分离在即的焦躁,还有辛榕不再乖顺的态度,都在进而激怒着他。   他回到书房点了支烟,沉默地抽了半支,另只手里还拿着药膏。   他是很少抽烟的人,也很少过量饮酒,因为一直不喜欢任何会让自己上瘾的东西。   抽到一半邵承昀把烟摁熄了,又走回客卧,最后敲了一次门。   辛榕仍然没有开门。   短暂寂静过后,邵承昀突然抬脚猛踹了两下,把客房的门锁完全踹到裂开,直接走了进去。   辛榕这时已经躺下了,由于前两晚睡得很差,他的精神已经乏到了极点,今晚实在扛不住了,一沾着枕头就有了七八分的睡意。   房门在一声重响过后,猛地砸开撞在墙上。辛榕在半睡半醒间吓得一个激灵,一下坐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闯进来的男人。   邵承昀不给他任何挣扎的机会,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将他从床上拖了下来。 第46章 除非我放过你,否则你走不掉   辛榕几乎是在落地的瞬间就清醒了,继而意识到邵承昀试图把自己抱走。   客房里没有开灯,两个人在黑暗中折腾出了很大的动静。辛榕没被制住的另只手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结果带倒了床头柜上的台灯。他忍着嘴疼骂了声“操”,因为反抗不过男人的力量,连同毯子一起掉在地上。   邵承昀一言不发,就这样连人带毯一起打横抱起来。   辛榕骂人的声音都是哑的,他像一头发怒的小兽,对于邵承昀刚才踹门的举动感到怒不可遏,嘶哑的嗓音里带着一股尖锐的怒气回荡在二楼的走廊上。   邵承昀一抱着他就发觉他在发低烧,而且这次看清楚了,嘴角明显是溃烂了,不知道先前咬得有多狠。   邵承昀刚才踹门那一下,其实只是为了把辛榕拎出来上药,动作挺吓人,但他自己还处在一种可控的相对冷静的状态下。这会儿把辛榕抱上了,一看他这么狼狈的样子,邵承昀心里的那股火也窜起来了。   这些时日以来,他自认为是好好护着怀里这个人的,结果就为了前天晚上两三句话不合,辛榕就敢跟他闹得这么大。   人的脾气一旦上来,相互都在激对方。辛榕经过主卧门口时紧紧抓着门框想要让自己落地,被邵承昀强行拖开,最后直接扔在床上。   两个人之间的力量对比原本就悬殊,辛榕又病了,反抗更不得力。但他这种一心逃脱的行为也深深刺激了邵承昀。   邵承昀也是骄傲惯了的,要论家世要论个人能力,包括外型气质,什么都不缺的。从来都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那类人。   他总觉得辛榕应该对这段感情有这样那样的放不下,结果他想错了。   在成长背景这一块,他和辛榕的差距太大,没法想象出来像辛榕这样一个基本上就是无父无母的孩子,这些年孑然一身地活着,突然有一天结婚了,有了个向往已久的家庭,心里会把邵承昀看得有多重。   那真不是简简单单的心动和喜欢而已,是包含了很多意义的一种感情。来得很刻骨,断也可以断得很决绝。   所以分离再痛,辛榕可以接受。毕竟是他单方面爱得多,邵承昀用完把他扔了,他也没有怨言。感情的事,说不上谁对谁错。   可是邵承昀要分不分的,这么钓着他,跟他来花钱养人这一套。辛榕受不了。   觉得心目中那份无可取代的爱情瞬间崩塌了。   邵承昀成了个庸俗的有钱人,无非是喜欢年轻的身体,或者来点消遣刺激。这让辛榕整个幻灭了,看都不想多看对方一眼。   如果邵承昀过些时候冷静下来,再回看这个晚上,一定会觉得荒谬,不可思议。不是他邵承昀能做的事。   但是人在情绪上头的时候,其实什么理智都不管用的。   辛榕反抗不过他,被他扣着后脑压在床上,嘴角痛得快裂开了,哑着嗓子骂,“邵承昀你特么傻逼!”   人生前二十二年,辛榕没有这么骂过人。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也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   现在他浑身都痛,头脑也昏沉,眼眶也红了,嘴里又尝到一股反胃的血腥味。   邵承昀叫他的名字,辛榕就跟听不见似的,急促地喘着气,反手去拧邵承昀的前臂,要让他松开自己。   邵承昀是担心伤着他的,也控制着手上的力度,但在这种激烈对抗之下,人的掌控力没可能那么恰到好处,两个人下手难免都越来越重。邵承昀全程就说了一句,“我说过什么?除非我放过你,否则你走不掉的。”   这是当初在餐桌边调情时他讲过的话,辛榕没有当真过。   现在再听一遍,只觉得太冷酷了。完全就是种居高临下的践踏。   也不知是因为被挟制得太痛,还是别的什么缘由,辛榕突然睁大着眼,落了滴眼泪在枕头上。   时间好像一下变缓慢,或者定格了。邵承昀一滞,手里松了劲,辛榕反身过来,一脚发力踹在他小腹,邵承昀没来得及躲,被踢得匍下身去,又在辛榕翻下床的一瞬,再次将人捞回来,这次直接压在了自己身下。   辛榕被他一把扣住了脸,痛是真痛,那块溃疡磨着牙齿,生理性的眼泪跟着就往下掉。   邵承昀腾出一只手,从兜里摸出药膏,压着火说了两个字,“擦药。”   这是几个月前去德国出差那次带回来的药,针对溃疡效果很好。   冰冷膏体贴上嘴唇内侧的创面时,辛榕痛得直抽,邵承昀看不得他这么难受,声音终于放软了,哄着他让他忍一下。   可是辛榕那股轴劲儿也上来了,药一上完还是要走。   邵承昀是铁了心今晚要让他睡在主卧的,绝不可能再放他出去,而且辛榕还发着烧,邵承昀也不可能扔着他不管。   但是局面已经闹得这么难看了,两个人都没办法平心静气地说话。   邵承昀骂不还嘴,打也尽量不还手,但他压制辛榕的力气拿捏不准,辛榕两条手腕上全是被他弄出的指痕。   辛榕骂他混账、混蛋王八蛋,让他滚。邵承昀眼底也有了血丝,容不得有人这么踩在自己头上。   他扳住辛榕肩头时失手将T恤撕破了,辛榕踉跄了一下,露出来的肩颈上能清晰看到刚才被邵承昀压在在床上时留下的痕迹。   邵承昀知道自己过了,再怎么暴怒失控也不能任由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   那件撕开的T恤半挂在辛榕肩上,他的脖子到锁骨一片有好几处压痕。邵承昀停了手,由着辛榕揪住自己衣领将自己抵在墙上。   辛榕喘得厉害,脸色白得不像话,一字一句地跟邵承昀说,“邵承昀,算我看走眼了……你他妈就不配。”   不配什么,辛榕没说完。他说话的声音也抖,抓着衣领的手也抖。   这时候外面走廊上传来脚步声,而后是慧姨难掩惊慌的劝阻,“别打了两个祖宗,房子要给你们拆了!”   慧姨也是在楼下坐立不安地熬了好一阵子,见着上面没一点消停的迹象,实在是怕闹出大事了才上楼来劝解。   主卧门半掩着的,慧姨在门外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形,又迟疑地说了一句,“这不还有一个月么,太太叮嘱好多回了,要让辛榕好好的护着你过完这一年。你们有话好好说嘛。”   ——这是最不该讲的一句话,同时戳中了两个人的痛处。   但也没法怪慧姨,她又哪里清楚这两人之间的那些心思,更不会知道邵承昀烦就烦在要辛榕替自己挡灾这件事上。   主卧内已是一片狼藉,风暴中心的两个人都静了静,而后是辛榕淡淡笑了声,抬眸盯着邵承昀,哑着声说,“听见了么,邵总,您还得我护着一个月呢。人人都知道我们一个月后就该散伙了,怎么就你不清醒呢。”   辛榕从来没在邵承昀跟前流露出这样一面,像是恨极了,又像是云淡风轻得一点无所谓。   邵承昀就靠在墙上,眼色冷沉地盯着他。   辛榕似乎也逐渐冷静下来了,尽管眼尾还红着,声音却愈发淡漠。他嘴唇微动了动,又说了一句,“邵承昀,你放手,让我走。我们就剩一个月了,别闹得这么难看。”   辛榕刚才暴躁的对抗反而没有让邵承昀感到那么慌,至少那是个鲜活的状态,是有七情六欲的,能让邵承昀觉出温度来。   就算温度烫手,冲突疼痛,至少还能感受些余情未了的意思。   现在辛榕清清楚楚地说了要邵承昀放手,说了自己要走。就好像什么温度都没了,直接坐实了一个分开的结果。   邵承昀面上无波无澜的,就在辛榕要松开他衣领时,忽然冷声叫了辛榕的名字,接着说,“我刚说过了,除非我放过你,否则你走不掉。”   辛榕大概没想到他有这么偏执,整个人定了定,好半晌,才说,“腿长在我身上,你还能把我拘在这儿不成?”   说完以后,辛榕闭了闭眼,有点晃神。他是真的不舒服了,脚下虚软得不行,撑不住这一晚过度强烈的情绪刺激。   邵承昀抬手扶住他,另只手从一旁的衣架上捞了件衬衣搭他肩上。   单看他们的动作,似乎还和从前一样亲密无间,谁也没想把对方伤着。可是说出的话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   辛榕要把衬衣从自己肩上拿开,邵承昀摁着他的肩,慢慢地,甚至能够称得上态度温和的,跟他说,“糖糖在我这儿,你走可以,小孩你带不走。”   挽留人的方式有无数种,邵承昀选择了最烂的一个。 第47章 有人跟我睡了,这样满意了吗?   辛榕烧得有点糊涂,甚至没有当即反应过来邵承昀话里的威胁。   他略显茫然地笑了一下,说,“……什么?你扣着个小孩儿干嘛?”   邵承昀没说话。辛榕唇角的笑转而又敛去了,他已经明白了。   长达半分钟的沉默后,辛榕再开口,说得慢而艰难,“你同意糖糖住进家里时就已经想好了,是么?可以拿这个挟制我……”   邵承昀靠墙站着,与他对视,仍是一言不发。   话说成这样,只剩一笔烂账了。没法解释,也解释不清楚。   辛榕摇了摇头,好像试图跟邵承昀讲道理,“那是个跟你没有血缘的孩子,你喜欢小孩可以名正言顺的和谁生一个,何必要这么做。”   邵承昀不接他的话,越过他走到门口,把门打开,对着一直等在外面的慧姨说了句,“拿点退烧药上来。”   慧姨紧张地问,“谁发烧了?”   邵承昀声音冷沉,“辛榕。”说完折返回屋,又对辛榕说,“去床上躺着,等着吃药。”   他伸手想扶一下辛榕,被辛榕一抬胳膊给挡开了。于是邵承昀拿开了手,没再勉强。   直到慧姨带着退烧药上楼来,这几分钟的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慧姨敲了敲门,邵承昀走过去接了药瓶和水杯,再回到辛榕跟前,说,“布洛芬吃一粒。”   辛榕拿过胶囊塞进嘴里,然后喝水吞服了。喝完水以后,辛榕没有把杯子交还给邵承昀,而是走了几步放在一旁的斗柜上。   他走得不太稳,身上的T恤因为领口被撕开而斜歪着,挂在肩上,露出后颈的淤痕。   邵承昀沉眼看着他。斗柜离门很近,然而辛榕没有走出去。   他把T恤脱了扔在地上,弯腰拉开斗柜的其中一个抽屉,随手拿了件干净T恤出来,套在自己身上。   穿好衣服后,他转回身,面对着邵承昀,声音还是哑的,眼眶也还泛着红,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把我留下来?”   顿了顿,眼里带着点自嘲的神情,又道,“你看不出来么,我真的…我真的喜欢过你……”   辛榕可能也没想在这种时候告白,他自己太狼狈了,说话的声调也不稳,像是快哭了的样子。刚才那股揍人骂人的劲儿全散了,现在基本处在崩溃的边缘。   拿糖糖做筹码这招够下作的。不管邵承昀什么时候动的这个念头,之前几个月其乐融融的家庭生活全都变成了别有用心的阴谋阳谋。辛榕明知道事已至此没必要再较劲了,又忍不住一再地想,越想越觉得真心喂了狗。   他一条手臂搭着半人高的斗柜,撑着自己站着,不再去看邵承昀,垂着头,一句一句地往下说,“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想让我做什么?”   “邵承昀,我要的东西跟你不一样,我们俩也说不着。”   “这一年就快过了,为什么不能给我留个好的念想……”   辛榕说不下去了,再说他可能真的绷不住要哭出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搓了把脸。   这个动作会蹭到嘴角的伤口,邵承昀拧着眉,突然出声,“别他妈乱揉。”   辛榕愣了下,和邵承昀在一起这么久,他的印象里对方好像没有爆过粗口。   他站在斗柜边,邵承昀走上来,拿手背在他前额贴了一下。   ——很烫,比从客房里抱出来时温度还高。   对于辛榕刚才所说的一切,邵承昀没给任何回应,只是抓着辛榕的肩膀,把他拖到床边。   辛榕知道自己今晚必须睡这儿,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头昏脑涨地躺下去,又转成侧卧的姿势,继而听见邵承昀关了灯,然后是一阵脱衣服的窸窣声,最后男人在他身边躺下了。   辛榕往床沿退了一点,这张床足够大的,如果各自睡一边,谁也不会挨着谁。   -   邵承昀没有碰他,也没再跟他说什么,这让辛榕稍微放松了下来。   这一晚上太混乱了,好像没人有理智,没人做正常的事,也没人会好好说话。   辛榕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累到极致,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他并不知道此后每隔不到两个小时,邵承昀就会醒过来看看他发烧的情况。   到凌晨三四点时,辛榕烧得很厉害,被子全给蹬开了,还出了一身虚汗。邵承昀起来给他贴了退烧贴,又给他喂水,他迷迷糊糊地完全不配合,最后是邵承昀嘴对着嘴一口一口给喂下去的。   第二天一早,邵承昀叫来医生上门看诊,因为是病毒性的感冒,医生没给输液打针,只是嘱咐辛榕注意休息多饮水。   医生走后,邵承昀去了衣帽间,辛榕坐在床上喝水。   一大杯水喝完,邵承昀也穿好衬衣西裤从里间走了出来。   辛榕主动叫他名字,邵承昀看了辛榕一眼,继而走到床边。   辛榕本意是想和解的,他不愿意以这种恶劣的状态结束这段关系。过去的十个月里有好多相处的时刻想起来还是让他感到不舍。辛榕生命里可以珍惜的东西不多,即使现在变成这样了,他还想着再缓和一下。   而且他也习惯作为先妥协的那一方了,这次也没有例外。   他仰头看着邵承昀,用还哑着的嗓子说,“昨晚就当是一时意气,都把话说岔了,你也消消火。最后这个月听你的,之后…让我走行么?”   他面上带了些病容,但眼神还很亮。对视的这一瞬间,邵承昀想起了游轮上见他的第一面。   邵承昀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心里却发出自嘲的一声笑。原来到最后不留恋的竟是辛榕,而自己才是不肯松手的那个。   他声音不大,话却说得不留余地,“昨晚我说的都作数。豪丽那边给你请假,糖糖安排人接送,你在家休息。”   辛榕的眼神真的是一点一点黯下去的。   邵承昀两手插在裤袋里,垂眸看着辛榕,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而冷酷。   他嗓音低沉、平稳,不是昨晚那个被辛榕揪着衣领抵在墙上的男人,也不是那个半夜里起来给辛榕一口一口喂水的伴侣。   辛榕端着空杯子,一动不动坐在床上。邵承昀走到卧室门口,又回过身说了一句,“别为难慧姨,待在家里。”   说完,带上了门。   -   这天上午,周朗夜接到一通电话,是邵承昀打来的。   寻常的几句寒暄过后,邵承昀和他说辛榕暂时不来实习了,别的没有多解释。   以他们的交情,这原本就是一桩小事。   这通来电其实不让周朗夜意外,他觉得早晚是有这么一天的。但他拿着手机,想起在辛榕生日聚会那晚,白辉最后跟自己说的一句话,犹豫了下,对邵承昀说,“昀哥,这样吧,辛榕实习期的表现挺好的,汤经理对他评价很高。你跟辛榕说一声,他要是愿意,我这边走正常聘用流程给他转正。”   周朗夜说出这番话,估计邵承昀也没怎么料到。这不像是周朗夜的处事,他是一贯不蹚这种浑水的。   邵承昀在手机那头不明显的笑了笑,大概是猜到了什么,说,“行,你费心了。”   那一晚白辉走回自家别墅门前,曾问过周朗夜,“辛榕在你那儿实习表现好么?”   周朗夜不吝对辛榕的肯定,“很好,能让汤璐称赞的人,我没见过几个。”而后感叹了一句,“昀哥眼光老道的,留他身边都是拔尖的人。”   白辉想了想,说,“那你给辛榕一个正式工作。如果有一天邵总不让他实习了,你和邵总说说,豪丽要他。”   白辉和周朗夜都明白,不让实习意味着什么。   白辉心知自己和辛榕只不过点头之交,帮不了多少,但是有周朗夜出面,在工作这块要个人,或许能让邵承昀回头想想,辛榕也有来日方长,不能全由邵承昀拿捏了。这算是白辉能做到的一星半点。   所以周朗夜也没办法,当初他有太多事情欠着白辉了,这么一个小要求,他自然要听白辉的。   挂电话之前,他跟邵承昀说,“昀哥,我说句话,你随便听听。”   邵承昀那头“嗯”了一声。   周朗夜一手拿手机,一手把一份看过的文件放入碎纸机,“我知道到了我们这种层面,有时候要考虑很多东西,财产啊,背景啊,是不是能够各取所需,这都难免的。”   “考虑过的人,可能得到了想要的某些东西。但是,如果没那么考虑,也可能得到别的馈赠。”   周朗夜说到这儿,自己暗暗摇了摇头。他不适合讲这种话,道理是不偏的,但讲完自己都觉得别扭。   最后他和邵承昀说,“行,昀哥,我今天话多了。你别见怪。”   邵承昀倒不至于往心里去,周朗夜劝他的并不是不在理,他应了句,“没事,代我问白老师好。”   这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话说一半,意思到了。然后各自挂了电话。   邵承昀替辛榕终止了实习,回家以后也没提豪丽工作转正的事。   他像个恶人,生平第一次这么不坦荡。费尽心机。   辛榕在家一连待了一周。就像邵承昀说的,辛榕没让慧姨为难,哪儿都没去过。   退烧他用了两天时间,接着开始咳嗽,又是三四天。半夜咳得厉害时,邵承昀也醒过来给他抚背。他掩着嘴,下床去盥洗室,门虽然关上了,咳嗽声没断。   两个人在家几乎不怎么说话。唯独当着糖糖的面,还是寻常的样子。都会抱抱孩子,也尽量不让糖糖觉出异样。   这种情形实在难以形容,很多闹离婚的夫妻好像都没有他们做得这么好。会顾全着孩子的感受,不让她夹在中间为难。   但是沉默和回避没法解决问题,邵承昀不放辛榕离开,他们也回不到从前了。   辛榕病好以后,邵承昀没再那么强制地要把他关在家里。但是实习不让他去了,很明显的是不给他接触外界的机会,也不想让他独立。   辛榕有时在糖糖睡了以后,会出门去打球。去的仍是铁路局子弟校的那个旧球场。   他要打球便打,邵承昀没拦着。   人总归是活的,不能什么都不让做。   很多时候邵承昀都会去球场接辛榕。   一个开梅赛德斯的资本家,和那么一个小破旧的球场根本不搭。   邵承昀把车停在街对面,有时他坐车里办公,有时站在车外抽烟。   八月的平州,就算到了深夜也闷热难耐。   辛榕打完球,穿着湿透的背心,穿过街道,绕过车头,自己拉开后排车门坐进去。   这些夜晚,有别于邵承昀此前人生中常有的那些轨迹,却让他记得格外清楚。   他们之间没有对话,辛榕坐后排,仰头能喝一整瓶水,低低地喘着气。   邵承昀一面驾车一面从后视镜里看他。那是个模样俊美的男孩,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只手拿纸巾抹着自己汗湿的头发。   外面一闪而过的路灯映着他的脸,那张脸上有不羁,也有隐忍,会让邵承昀产生某种强烈的冲动。   这种打球的习惯一直持续到协议到期前一周。   邵承昀这晚有应酬,没去球场。他到家时,辛榕正好洗了澡从浴室出来。   辛榕近来在洗澡前后一直很避着他。感情没了,身体接触也不想有。   邵承昀还算克制,一连半个月没有动过他。   但是辛榕没防着邵承昀这时候突然回来了。他上身半裸着,下面穿了条宽松长裤,皮肤上还带着未干的水气,刚一走出浴室,就撞见邵承昀,两个人都愣了愣。   辛榕没处可退,避开视线,正要走。邵承昀突然伸手在他颈侧的一处痕迹上轻摁了下,问他,“这怎么回事?”   很像一个吻痕,尽管那不是。   辛榕皱了下眉,没想解释这个。那可能是蚊虫叮咬的,毕竟是在夏季,也可能被什么磕到了,辛榕自己没有察觉,也不可能给邵承昀说明什么。   他挡开邵承昀的手,淡淡说了声,“不知道。”   邵承昀起先没说什么,然而辛榕在经过他身边时,又补了句,“就算知道,也和你没关系。”   语调疏懒,带着漫不经心,又暗藏着挑衅。   他近来偶尔会有这种态度对邵承昀。他到底做不来那种乖顺的身边人,邵承昀有时会随他去。   但今晚不是一个相互挑衅的好时机。尤其辛榕脖子上那个淡红的痕迹,怎么看着怎么扎眼。   邵承昀一抬手,把他的胳膊抓住了。   “怎么和我没关系?”男人沉声问。   辛榕偏过头,不说话。   “怎么叫和我没关系?”邵承昀又问了一次。   有时候话就是这么一下一下激出来的。   辛榕突然笑了下,抬手在自己脖子那处抹了一把,说,“你想听我说什么?这是吻痕?有人跟我睡了,这样满意吗?” 第48章 你戴不上的,别想了   辛榕也不是没有脾气的。   邵承昀关着他的这大半个月,已经把他最后一点念想给磨干净了。   就在几天前,邵承昀过了自己的34岁生日,过得很低调,就像是稀疏平常的一天。也算是有惊无险地把33岁这一年送走了。   那天他照常的上班下班,回家吃饭。按照母亲林莺的意思,这一天不要大张旗鼓的,平安是福,所以蛋糕派对一概没有。   邵承昀自己未必信这些,无非就是顾念着长辈,由着他们去了。   没有了往年的聚会应酬,他和辛榕围着长桌吃了一顿家常饭外加一小碗长寿面,反而觉得很自在。   辛榕那天没和他说生日快乐,可是晚上临睡前,邵承昀换睡衣时,辛榕走过去从后面抱了他一下。   “以后都平平安安的。”辛榕的声音放得低。短短几个字音里,好像还有曾经爱过的痕迹。   邵承昀垂眼看着环着自己腰上的手,说了声“谢谢”。   遇到辛榕时,邵承昀已经是33岁零一个月的年龄,在他刚满33岁的头一个月里也的确发生过一些意外事故。可是有了辛榕之后,好像那些不稳定的因素都消失了,邵承昀出差时带过他,出门赴宴也带着,把他们捆在一起的或许是命运,或许是别的。   邵承昀欠辛榕一声谢谢,还欠他更多东西。   可能辛榕没想过要他还,但邵承昀情愿与他亏欠不清。   协议并不是在邵承昀生日当天终止的。为了稳妥起见,婚约要延续到他生日后十天。   就算辛榕在生日当晚与他说过平平安安,邵承昀仍没有一点放人的意思。   反而把糖糖看得更紧了。   他请了一个余姓的住家阿姨,只负责照顾糖糖。辛榕过去是不让司机接送的,现在糖糖每天由司机送到校外的街口,余阿姨再牵着孩子送进幼儿园。   糖糖班里的老师都接到过园长的嘱咐,糖糖固定只能由三个人接送,分别是余阿姨、小魏,以及邵承昀本人。而辛榕并不包括在内。   辛榕不是笼子里的鸟,邵承昀拔不掉他的羽翼。时至今日,他也终于看清了这个男人冷酷独断的本质。   他曾经身心都属于邵承昀,现在却只想与其断得一干二净。   邵承昀握着他的胳膊,眼神深了些,和他说,“辛榕,把刚才的话收回去,说以后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我就当没听过。”   过去这些天里,辛榕有过言语上的挑衅,只是不在性这方面。   邵承昀毕竟年长他这么多,要说不宠他,那是假的。不管辛榕说什么,邵承昀没有和他计较过。   可是这一下,却像是真的怒了。   辛榕心知自己踩着了邵承昀的痛处,眼里透透彻彻的,笑了笑,说,“以后?邵承昀,你想多了,我跟你没有以后。”   顿了顿,他又道,“以后我遇上谁,看对眼了要和他睡,那是我的自由。”   辛榕到底是嫩了些,想不到邵承昀对他有多强的占有欲。   他敢把这些话撂下,就是不给事情转圜的余地了。   没人用这种方式激过邵承昀,那些人也不是辛榕,在邵家二少的心里没有分量。   辛榕既低估了邵承昀的占有欲,也低估了他自己之于邵承昀的意义。   邵承昀皱着眉,声音愈发低沉,说,“辛榕,你还小,不要逞这种口舌之快。”   辛榕突然一扬手,从邵承昀的控制下挣脱了。   他将两手插在裤袋里,肩也松下来,垂着眼,淡淡说了句,“你怕了,怕什么?怕我有一天告诉你别人能让我更爽?”   邵承昀伸手的动作极快,快到辛榕根本来不及反应,脖子已经被掐住了,继而被邵承昀一把带倒在床上。   尽管床垫有些缓冲的作用,但这股力量太大,几乎是毫无保留地把辛榕砸下去的。   辛榕猛然承受如此巨大的冲力,大脑瞬间空白了几秒。   邵承昀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钳住他的双腕压过头顶,另只手扣着他颈部距离喉咙一个手指的位置,压迫住他的颈动脉。   辛榕一下仰直了脖子,开始嘶嘶的抽气。   那些邵承昀一贯引以为傲的克制和风度此刻都不见了。多日积压的情感、人性深处最原始的冲动,以及对眼前这个人近乎疯狂的占有欲,已经完全盖过了理智。   邵承昀知道辛榕不是无端地说那些话,也不是无端地激怒自己。辛榕痛恨这种看似无尽头的拉扯,也不能甘愿被邵承昀挟制,他宁愿玉石俱焚。   邵承昀俯下身,咬住他的喉结,牙齿在皮肤上留下血印,热气喷在辛榕颈间。   “你想要失控。”邵承昀的声音少见地带了些沙哑,“我让你如愿以偿。”   辛榕从未领受过邵承昀作为一个练过搏击且长年健身的成年男性的真实力量。以往他们每一次发生冲突对抗,邵承昀都对他有所保留。   辛榕落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也落在占据绝对优势的男人手里,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邵承昀的对手。   邵承昀说到做到。辛榕想要事情失控,那他就满足他,让他承受一切后果。   辛榕并非一个不能忍耐的人,但邵承昀有各种把他折磨发疯的手段。   他们之间的较量几乎是一面倒的。   邵承昀无论从身高到体量都带有绝对的压制性,辛榕的反抗只给了他少许疼痛,却更加激起他潜在的暴戾和凌虐欲。   黑暗中他看不到自己给辛榕留下了多么触目惊心的痕迹,只是牢牢地掌控住了他的每一寸脆弱所在。   辛榕是有意为之的,他心里或许也对这样相互折磨的关系感到绝望,宁可用这种激怒对方的方式与之一同焚毁。   然而最终还是邵承昀操控了一切,把他塞进深不见底的欲望里,碾碎他的自尊心,看着他一点一点崩溃,也让他变得不堪入目。   辛榕最后被蒙住眼睛时,整个人已经哭哑了。他目不能视,感官却反而因此更为敏锐,他不想寻求邵承昀的庇护,但他已经无所倚靠。   可是邵承昀没有丝毫的犹豫或心软,辛榕的无助、崩溃,眼泪,求饶,都没有让他触动。   后来辛榕不再挣扎了,也不再说任何带有意义的语句,不再乞求这一切结束。他在急遽的刺激下陷入昏迷,邵承昀终于停了下来。   -   灯开的时候,黑暗没有结束。   辛榕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或许更久。时间概念变得模糊了,他好像整个是溃散的,没有拼起来。   很痛,从里到外都是伤。   邵承昀给他换上了长袖长裤,大概是不想让他看到那些伤痕,也把主卧留给他,没有再和他同睡一间房。   他给辛榕上药,把细软的食物送到房间来。第一天除了少量的水,辛榕没有吃任何东西。   第二天医生上门挂了点滴,辛榕躺在床上意识昏沉时,感觉有一只软软的手在摸自己的脸。   是糖糖。   小姑娘轻声地问他,“哥哥,我陪你一起睡好么?”   辛榕闭着眼,搂了她一下,糖糖两条小腿使劲在床沿蹬了蹬,爬了上来,然后趴在辛榕身上。   她和过去一样,两条手伸过去揽着辛榕的脖子。   辛榕颈部那一圈全是淤痕,但辛榕什么也没说,有针头的那只手垂在床边,另只手揉着糖糖的背,问她,“怎么没去幼儿园?”   “今天是周末。”糖糖在他身上小幅度的磨蹭。辛榕忍着痒和疼,笑了下。   “…谁让你上来的?”过了一会儿,辛榕又问她。   “叔叔。”糖糖很久没和他一起睡了,不舍得从他身上下来。   辛榕由着她,让她趴着,后来感觉孩子迷迷瞪瞪的快睡着了,才把她放在自己身旁。   辛榕身上的痕迹,用了好几天才慢慢消褪下去。   邵承昀并不怎么露面,或许是怕再刺激到他。可是如果辛榕有一顿没好好吃饭,下一次糖糖就会来给他送些吃的。小孩子也拿不了多少东西,从厨房到主卧要跑两三趟,吭哧吭哧地爬楼梯,还小心护着手里的碗。   糖糖就这么送了一回,辛榕清楚是邵承昀的授意。此后就算他再没有食欲,也会勉强自己多少吃一点东西,不让小孩再带饭上来。   邵承昀每天早晚来给他上一次药,其余时间没再出现过,晚上独自睡在书房里。   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曾经最好的回忆彻底打碎,最坏的当下已然发生。   人心就是这样,终于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只剩下一些偏执而无力的东西,却不肯松手,就算两个人都被划得伤痕累累。   协议到期那天是个工作日,邵承昀去上班了。家里突然来了人,是林莺。   别墅里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林莺通过慧姨也有所耳闻。   她虽然还不明白自己儿子强留住辛榕的原因,但觉得自己必须出面一回,至少把人送走了,就当是永绝后患。   辛榕从二楼走下来,林莺一眼就看到他颈部还未完全恢复的痕迹。   ——邵承昀那么冷静从容的人,怎么会给人弄成这样?林莺心里惊得一跳。   他们此前曾在家庭聚会上见过一回。这次林莺再见辛榕,却觉得这个男孩身上再没了上次的温润,样子明显消瘦了,气质也变了。   林莺以还算客气的态度和他说了感谢,告诉他外面已经准备了车,辛榕收拾东西就可以离开了。   辛榕心里隐隐觉得自己是走不掉的,这件事并没有林莺说得那么轻易,但他被邵承昀关了太久,还是太想试试了,所以上楼简单地收拾了一个书包和一个旅行袋。里面都是他自己带来的私人物品,邵承昀在婚后买给他的东西,他一件都没拿。   最后他取下无名指上的戒指,放在床头柜上,又把小乌龟123放进简易水箱里再装入书包。   当他再次下楼时,慧姨和小魏都在客厅里等他。   辛榕和她们说了谢谢,慧姨和小魏看起来都很不舍,小魏站在慧姨身后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糖糖这时还在幼儿园里,辛榕也和林莺提到,同车要带上余阿姨,要不孩子可能接不出来。   但他始终是把事情想得太好了。   就在他坐进车里的一刻,邵承昀赶回来了,带着司机和保镖,直接堵住林莺的两部车。   林莺大概没想到邵承昀会为了这么个毫无背景的男孩,不惜跟父母这样当面对峙,也在车外和他争论起来。   邵承昀多的话没有,总之人不能让林莺带走。   这件事由他说了算,林莺今天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辛榕是他邵承昀的人,谁都不可能做主让他走。   母子两人在别墅外的车道上僵持了七八分钟,最后辛榕自己提着东西从车里下来了。   他沉默地穿过气氛焦灼的众人,又回到了那栋住了一年的别墅里。   -   邵承昀知道自己的一意孤行是愚蠢而无效的,也知道辛榕已经留不住了。   他跟着回去以后,很快发现了床头柜上的那枚戒指。   辛榕当时正在把123从书包里拿出来,邵承昀拿着戒指,在客房里找到他。   辛榕蹲在地上整理书包,男人也小心地屈膝蹲下,和他说,把戒指带回去行吗?自己也戴。   还问他,另一枚戒指放在哪里。   辛榕抬眸冷冷看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拿过那枚铂金的圆环,突然站起身走到窗边,在邵承昀来不及制止的一瞬,扬手将戒指扔了出去。   邵承昀还半跪在原地,辛榕站在看他,清俊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邵承昀。”他叫他的名字,停顿了几秒,说,“另外那枚戒指也是我的尺寸。你戴不上的,别想了。” 第49章 去吧   邵承昀后来去找过那枚戒指,只是没告诉辛榕。   辛榕扔出戒指的那扇窗口下方是一段下坡的车道,不是花园草坪那种还能大概划定方位的范围。戒指可能滚去任何地方。   邵承昀找了整整一个下午,一无所获。   后来他联系了别墅区的管理方,让保洁在那片区域做卫生时留个心,如果能找到戒指,他酬谢一万元。   这个奖金已经远高于一枚铂金素戒的价值,几天之后还真有一个保洁在树丛里找到过一枚,但不是辛榕扔掉的那个。   有些事就是天意。   邵承昀自以为游刃有余,想要这个,不要那个,感情里如何进退取舍都由他说了算。   到如今玩脱了,辛榕就算拼得一身伤也义无反顾要走,告诉他“我跟你没有以后”、“你戴不上的别想了”。邵承昀才知道什么都为时已晚。   尽管辛榕一时还扣在他手里,但除了糖糖以外,邵承昀已经没别的筹码了,   这天他下班比较早,轿车开进别墅区后,途经的一条道路正在抢修管道。邵承昀没让司机绕路,自己下车走了一段。   临近私家花园时,他听到围墙那边传出一阵笑声,有辛榕的,也有糖糖的,听着动静好像他们正在玩水。   邵承昀不记得有多久没听过辛榕笑了。   他就站在墙外,站了好一会儿没舍得走。后来笑声突然停了,四周随之安静下来,邵承昀心里有点慌。   这片花园有道侧门,可以不经过别墅前门就进入园中。邵承昀绕到门边,隔着一排垂下的藤蔓,看见辛榕蹲在地上,紧紧抱着糖糖。   因为隔得远了听不见声音,邵承昀定定地看了几秒,才意识到辛榕在哭。   男孩穿着T恤和牛仔裤,埋着头,抱着身高不到一米的糖糖。从邵承昀的角度,能看到他背上的脊骨微微起伏着。   邵承昀的整颗心都揪起来了。他好像从来没有被这样刺痛过。   那个最近一直表现得很冷漠的男孩,此刻蹲在花园里角落里,抱着另个小小孩,无声地哭泣。   他的背影看起来过于清瘦而绝望。   几分钟前的笑声,那种短暂的欢乐,无法掩盖他处境的孤立无援。   是邵承昀把他置于这样的境地,而邵承昀又是如此强势的掌控者,似乎没有任何人可以救他。   后来糖糖抬起手来,揉了一下辛榕的头,胖胖的手指在辛榕略长的发丝间抚过,以一种有点懵却还很温柔地声音对辛榕说,“哥哥,别哭啦,我不给你洒水了。”   邵承昀从门边慢慢走开,靠在了一侧的砖墙上。   ——这三十四年都白活了,他忽然就剩下这一个念头。还不如个四岁的小孩。   -   第二天清早邵承昀在书房的小床上醒过来,查看备忘录时才发觉这天是辛榕母亲的忌日。   此时窗外正下着瓢泼大雨,阴云压覆着城市上空,是一场降温的秋雨。看样子没有大半天是不会停的。   邵承昀原本在上午有一场重要的会议要出席,他走到窗边看了看天,而后给一个副总打去电话,说自己今天不到公司了,改为视讯会议,现场那边让副总顶着。   昨天辛榕抱着糖糖的那一幕,一直在邵承昀脑中挥之不去。他决定留在家里陪辛榕一天,如果辛榕想去墓园祭拜,自己也可以开车送他。   可是辛榕在家里表现得如常的淡漠,与邵承昀没有任何交流,也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他没问邵承昀为什么工作日不去公司,大概也不想知道原因。   下午雨停了以后,他独自在花园里坐了一会儿,后来躺在摇椅里睡着了,邵承昀让小魏拿了床毯子给他搭上。   辛榕是在隔天邵承昀上班以后,才独自去的城北墓园。   他打电话叫来司机,途中买了菊花和纸钱。这一趟出行时间不短,来回得有三四个小时,当司机把车开进城区时,天已经擦黑了。   辛榕看着车外繁忙的街景,和行色匆匆的路人,突然生出一种跳车逃离的冲动。   他不想回别墅,尤其不想面对邵承昀。也许是因为情绪太差了,自从离开墓园后他的胃就一直隐隐作痛,于是伸手拍了拍前排的座椅,让司机靠边停车。   司机早已得过邵承昀的授意,不敢放辛榕随意下车,一脸为难地和他说,“邵总交代过,要安全地把您送回家。”   辛榕在无奈之下,掏出手机给邵承昀打了个电话。   拨号的时候,他是不抱一点希望的。邵承昀那边接得很及时,过去两个月里辛榕几乎没有主动给他打过电话。   邵承昀问什么时候到家,辛榕直截了当地说自己要去孟冬林的酒吧坐坐,让邵承昀告诉司机,可以开去酒吧。   辛榕本来没指望邵承昀能同意。可是短暂的沉默后,邵承昀问他,孟冬林的酒吧在哪儿。   辛榕说了那间新店的地址。   “让司机送你去。”邵承昀说,辛榕举着手机愣了下,听得男人又道,“回来时再给司机打电话。”   车内挺安静的,邵承昀最后讲的两句话,司机在前面也模糊听见了。   辛榕没说什么,把电话挂了。司机也没再多问,按照他刚才提到的地址开了过去。   辛榕到的时候酒吧刚开始营业,他待到晚上九点左右离开的。这个点的客人逐渐多了,他留在酒吧里孟冬林还要时不时过来和他聊几句,辛榕觉得自己耽误事儿了。   临走前他想按照正常消费付账,被孟冬林摁着肩膀推出了酒吧的门,说他,“你快算了,给钱下次就别来了。”   辛榕喝了两三瓶啤的,没多醉,先前从墓园离开时特别难受的那个劲儿也差不多过了。临上车前,他拍拍孟冬林的肩,说,“走了冬哥。”   孟冬林看着他坐进了车里,突然沉着声跟他来了句,“看你没戴戒指了,也不知道你今天是因为阿姨的忌日,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来我这儿。”   辛榕从里面降下车窗,孟冬林最后冲他说道,“有事就联系我。”   辛榕今晚闷头喝酒的时候居多,和孟冬林聊天的时候少,这时也不知该从何解释,只是点了点头。孟冬林还站在街边,车很快发动起来,载着辛榕驶出了街口。   辛榕到家时,别墅外面的灯打得很亮,明晃晃地照着车道上停放的两辆豪车。   辛榕起先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待到他进了屋,才发觉客厅里坐着好几个人。   有周朗夜和白辉,也有罗薇琪和另一名相貌英俊的男子。罗薇琪与之坐得很近,想来是她刚订婚的未婚夫。   辛榕站在通往客厅的走廊上定了定,那边的几个人也一同看了过来。   屋内一下安静了,除了邵承昀之外,其他人的脸上都有了些许神情变化。   辛榕穿着黑衣黑裤,头发留得长了些,看身形明显消瘦了。他的样子已经说明了一切,在场的几人心里立即都猜到这阵子发生了什么。   今晚的聚会是临时凑上的。一来是罗薇琪带着未婚夫回国看望父母,二来邵承昀不久前过了生日,这帮朋友还没给他庆祝,于是就趁着罗薇琪回国,正好聚在一起。   邵承昀隔着几米的距离,问辛榕,“吃晚饭了吗?”   辛榕说吃了。   邵承昀拉开身旁的一把椅子,又说,“再吃点宵夜。”   辛榕没有当众撂脸,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了。邵承昀给他盛了碗鸡汤馄饨,辛榕也没拒绝,埋头吃了两个。   围桌的其余四人都看着他们,白辉的眼神有些复杂,周朗夜在桌下捏了捏他的手。   罗薇琪先出的声,她用公筷夹了只虾饺放辛榕手边的碟子里,一面笑着说,“我们一直等你呢,怎么回来这么晚?”   辛榕抬起头来,淡淡应了句,“去朋友酒吧坐了会儿。”   他身上带着挺明显的烟酒气息,在座的人自然是闻到了,辛榕也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   罗薇琪听后也不意外,又说,“怎么一个人去的酒吧?”   到了这时,辛榕也琢磨出一点其中的意味了。   ——罗薇琪是有意给他递的话。   辛榕脑子里很快地过了个念头,这场聚会也许是上天在冥冥之中赐给他的。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那往后他要再想走,就不容易了。   他脸上声色不露,还是那样偏冷淡的口气,说,“去喝点酒,散散心。”   邵承昀坐在一旁,听着皱了皱眉,但终究没说什么。   罗薇琪眼尖心细,继而笑着一抬下颌,视线从辛榕左手上扫过,“婚戒呢?怎么没戴了。”   她是这里唯一的女士,这样的尖锐的问题她问就问了,也没有一个人制止。   辛榕放下手里的勺子,无奈笑了笑,说,“就算把戒指取了,人也走不掉的。”   说完,辛榕推开椅子,起身离了席。   他走上楼梯的那几步,客厅里无人说话。   邵承昀先是随他去了,而后也站起来,快步上了楼。   辛榕被他拦在通往二层的楼梯转角处。他们站的这处平台与客厅也就不过几米的直线距离,两人的对话楼下的人都能听见。   邵承昀今晚的态度格外好,像是一点没有因为辛榕当众说的那些话而生气。   他一手扶着栏杆,另只手在辛榕的手臂上揉了揉,说,“衣服是不是穿少了,手这么冷。”不等辛榕回应,又问他,“酒喝了多少?我让慧姨给你煮点醒酒汤?”   辛榕看着他,突然说,“邵承昀,我们这样貌合神离的过下去还有意思吗?”   男人仍然握着他的手臂,还在慢慢揉着,只是没说话。   “你的朋友今天都在,也许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们只剩了相互勉强,别的什么都没了。”   辛榕说话时,客厅那边特别安静。没有人试图用说笑聊天来掩盖他们之间的对话。   罗薇琪制止着自己不知情的未婚夫,白辉制止了周朗夜。他们是想给辛榕一个脱身的机会的,毕竟在座都是讲体面的人,也是认识多年的好友,把这种难堪的私事抖落出来,邵承昀今晚势必要给辛榕一个交待。   邵承昀扶着栏杆的手紧了紧,语气仍很温和,“宝贝,我们晚点聊好不好。”   辛榕抿了抿嘴唇,慢慢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说,“邵总,我受不起你这声“宝贝”,也没有资格与您对话。”   “我们站在绝对不平等的两个位置上,没有“聊一聊”的可能。你可以与你的任何一位朋友聊,与你的生意对手聊,甚至与你的下属聊,但你没可能和我聊。”   “从一开始你就只是玩玩儿而已。其实周围的人都看懂了,甚至给过我劝诫,只有我一厢情愿。”   “我投入的时候你看着我投入,到后来我要抽身了,你开始变本加厉地控制我。”   辛榕很久没说过这么大段的话,没让他意外的是邵承昀竟也没有打断他。   即使他讲了很多,其中有指责邵承昀的内容,男人也平静地听完了。   辛榕并不知道,在看过他抱着糖糖哭了以后,邵承昀也有过动摇。虽然让辛榕离开的念头只那么短暂地产生了一点,但究竟是有了。   辛榕这样急于摆脱、渴望重获自由的样子,邵承昀此刻都看在眼里。   辛榕低下头,似乎是平复了一下情绪,继而压低了声音,说,“你在床上发狠弄我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我也是个有血有肉,会知道痛的人么……”   邵承昀猝不及防,一下愣住了。   辛榕抬眸看他,慢慢地说,“我曾经仰慕过你,你教会我很多事情。可是人的心是没办法勉强的……当初在游轮上,我求过你高抬贵手。现在还能再说一次么?”   真到了这一刻,邵承昀还是极为不舍的。他力气不大地拽了一下辛榕,本意只是想抱他。   但辛榕对于两人间的身体接触已经很慌,本能地产生抗拒。两人拉扯了几下,也造出了些许动静。   客厅与楼梯相连的那面墙忽然被人扣了两下,白辉的声音旋即传来,“邵总,要不都冷静一下?今晚让辛榕到我们家住一晚?过几天再谈吧。”   白辉所处的位置,看不到楼梯转角的情形,只是听着声音很近了。   邵承昀停了手,没再动辛榕。辛榕退开了一步,但还没有立即下楼。   屋内又是几秒的安静,坐得稍远些的罗薇琪扬声说了句,“昀哥,何必呢?不像你会做的事。辛榕还小呢,你大了人家整整一轮,有点当爱人的样子。”   不论是白辉还是罗薇琪,都把自己的立场亮明了,但也给了邵承昀足够的体面。   没说他们分开,用的称谓是“爱人”,讲的话也很温和适度。   邵承昀看着眼前的男孩,知道自己对不住他,时至今日竟然错到连一个拥抱都要不起了。   他在一片沉默与等待中,无奈笑了笑,好像这辈子他从来没有这么颓丧过。   最后他点了点头,很注意分寸地抬起手,替辛榕把一绺垂落的发丝捋到耳后,然后说了两个字,“去吧。” 第50章 不了邵总,我有约了   一年前在游轮上见到邵承昀时,辛榕一定不会想到,有一天与他的告别竟是这样一个场景。   邵承昀说了“去吧”,转身先下的楼。   客厅里的几人见他回来,就像什么也没发生。刚才那些微妙的缄默和紧张的对峙都揭过去了,他们仍是谈笑自如的朋友。   邵承昀拉开椅子坐下,小魏过来给他们送调酒的冰块,邵承昀看似随意地嘱咐了一句,“你先别忙,帮辛榕收拾收拾东西。”   方才在楼梯转角处,他还那么舍不得放手,这时已然又做回了那个风度翩翩的邵家二少。   辛榕再下楼时肩上挎着背包,小魏抢着替他提了一个行李袋。客厅里的众人正聊起罗薇琪订婚宴上的趣事,罗薇琪被调侃得一直捂脸,看着气氛很好。   辛榕心里装着感激,此刻也不必说出口了。   白辉和罗薇琪刚才不惜冒犯朋友,出面帮了他,现在辛榕要回到原本的生活,而他们仍有他们的圈子。彼此都不差这一句谢谢。   辛榕去一楼的书房里抱出了睡得迷迷糊糊的糖糖。慧姨也跟着他们后面,有些忧心地问,“怎么这个时候走?等明天不行么?”一边说着一边给糖糖背上搭了件小袄子。   辛榕抱着孩子,一出门却见司机已经等在外面。他犹豫了下,还是上了车。   这时候逞能没必要,外面叫的车开不进这片别墅区,他带着糖糖不能一直步行出去。坐就坐吧,辛榕心说,也就这最后一回了。   司机问了他去哪儿,辛榕在手机上搜出一个酒店,离他家的那套老房子不远,相隔就一条街。老房子今晚住不进去,事先也没收拾过,辛榕说,“就去这里吧。”   司机把地址输入导航,车子刚一开动起来,糖糖醒了,迷迷糊糊地从安全座椅里坐起来,眨着眼问辛榕,“哥哥,我们去哪儿?”   辛榕看着她,一只手搭在座椅的靠背上,修长手指在孩子头顶轻轻抓了抓,低声和她说,“我们回家好吗?”   -   那套别墅不是辛榕的家,这一次他与邵承昀终于彻底断了。   下车前辛榕从钱夹里抽出别墅区的通行卡,放在了车门的储物格里。以后他不会再回来这里了,通行的证件也没有保留的必要。   到了宾馆以后,他去前台开了一间双人房。   糖糖刚在车上已经睡迷了,辛榕一手抱着孩子,肩上背着包,另只手里提着行李袋,房卡就夹在指间,总之全身上下挂满了东西,靠手肘摁键才进的电梯。   可能是因为太久没过这种什么都只能靠自己的生活了。辛榕把糖糖放上床后,手撑着床垫有点喘。   他近来瘦了许多,加之睡眠不好,体能也有点下降。糖糖在床上摊开四肢软乎乎地躺着,辛榕抖了抖有点汗湿的T恤,背靠着床沿就地坐下。   因为怕扰醒孩子,他关了床头灯,屋内陷入一片漆黑。   糖糖睡在身后,发出小声的咕哝和磨牙声,辛榕把头埋在臂弯里,任凭自己放空了几分钟。   ——都结束了,他和自己说。   爱情是件奢侈品,过去一年他把自己透支干净了,以后要做的就是好好打工,好好存钱养家。   邵承昀最后说的那声“去吧”,总在辛榕耳中回响。四周都静极了,男人那把低沉磁性的嗓音不像是幻觉中的模糊,反而听得愈加清晰。   辛榕的双肩不自觉地有些抖,可是没哭。   他不是那种失恋了要用眼泪洗刷的人。最后这两个月闹得兵荒马乱的,回头想想其实也好,反而把人给折腾清醒了。   如果是在最甜蜜的时候一下断掉,恐怕真是伤筋动骨的痛。   辛榕再抬起头来,眼眸里黑沉沉的,衬得一张脸愈发有些苍白。   他从地上撑起来,先抓了几个枕头围在糖糖的床边,防止她睡熟了掉下来,然后走了两步倒在另一张床上。   在孟冬林的酒吧里喝完酒都快两小时了,这时候好像才觉出那点酒精的后劲儿。   辛榕抬手搭在额上,闭着眼,身下明明有床垫托着,他却感觉自己正在下坠。   不想洗漱了,也懒得换衣服,凑合睡一晚吧。辛榕平躺了几分钟,而后抓过身下的被子将自己裹起来,整个人蜷缩在被子下面。   邵承昀说的那声“去吧”还没消停,辛榕一直能听见。   半睡半醒间,他脑子里一帧一帧闪过的画面里全有邵承昀的身影。真的没办法控制,就跟烙在身体里了,牵扯着也疼,但还是会止不住地想。   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和他说,最后软弱一次最后想念一次。明天开始搬家找工作,把所有时间填满,忘掉邵承昀,就当从来没有爱过。   -   辛榕走得远比邵承昀所想的更决绝。   他离开别墅时,邵承昀看到的就只有那张安静冷淡的侧脸,连头都没回过,更别说一个眼神。   邵承昀这辈子就没有经历过“被甩”这种事。   表面上他也装得若无其事的,照常地上班开会,在外应酬,好像对于那个共同生活了一年的男孩也不剩多少留恋。   别墅他暂时不回去了,离公司太远,交通不便。   于是在市区的公寓住了几晚,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或许太久没住在这边,床也睡不惯。邵承昀破天荒地体验了连续多日的失眠。   因为休息得不好,脾气也难免躁一些。   这天开会时他训了好几个人,一到散会,众人带着文件鱼贯而出。助理何循凑上来,小心翼翼地问,“邵总,褪黑素还好用么?”   这是帮助睡眠的药,邵承昀昨晚吃了一粒,多少有点助益,但心里还是有股烦躁的劲儿过不去。   最近两周他下班的时间都很晚,何循也只能跟着加班。   晚上快到九点了他才离开公司,何循站在商务车边替他开车门,像是无意间想起的,随口说了句,“邵总,下周德国公司那边来的人,我给安排住豪丽了。”   邵承昀脚下一顿,何循又说,“今天我去办理入住手续,碰巧见着辛榕。当时他和几个讲英语的客人正在沟通入住的情况,估计没看见我。”   邵承昀听他说完,也没说什么,侧身坐进了车里。   这事邵承昀是知道的。辛榕走后两天,周朗夜给他发过一个信息,说是豪丽那边把辛榕聘用了,客房部最近确实缺人手,辛榕很符合他们招人的标准。形象好,英语流利,做事稳妥,之前在实习时就有好些客人留言夸过他,客房部经理很想把他招进来。   邵承昀当时回了一条:行,不用特意和我说。   好像他根本不在意这件事。   现在再一听何循提到,邵承昀心里却有了个模模糊糊的想法。   半个多月没见辛榕了,虽然邵承昀不愿意承认,但最近只要一空闲下来,他就总是惦记着这个人。   当时在朋友面前,他表现得很洒脱,一扬手把男孩放走了。然后该干嘛干嘛,可是别墅那边就连一次也没回去过。不知道是害怕睹物思人,还是怎么的。   后悔的这股劲儿是慢慢上来的。邵承昀从前没怎么体会过,刚开始还不觉得,攒了这么半个多月才发觉原来熬得越久越磨人。   他坐在轿车后排闭着眼,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又过了一会,他心说,那就去看看也无妨。   就一个前任而已,又不是洪水猛兽。说不定再看一眼,觉得不过尔尔,反而不会惦记了。   邵承昀一旦想定了,也就没什么犹豫的。两天后他陪着德国公司的代表一起去了豪丽。   明面上是显得他看重这次合作,私心里却只是想去见见那个总是入他梦中的人。   他们一行七八人,先被请进了VIP室,由于此次德国方面带着一些重要文件,又要在酒店下榻一周时间,涉及到一些安保问题,因此要与酒店方面签订一份保管协议。   客房部经理带着辛榕一同来的。邵承昀隔着两扇玻璃门,远远地就辨出了他的身影。   门一拉开,辛榕先走进来,看到邵承昀的那一瞬他面露错愕,似乎没想到邵承昀会亲自到场,而后又迅速恢复如常,视线转向了其他人。   和邵承昀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辛榕脸上没有紧张的神情,不见半点局促不安,也看不出职场新手的稚嫩。   他穿着修身的衬衣西裤,露额的短发显得五官格外俊秀,虽然全程带着笑意,说话做事却很周全,就算同时与几位客人交流也一样有条不紊,让人挑不到一点问题。   邵承昀一直坐在扶手椅里,毫不掩饰地盯着他,辛榕并未被他看出任何的不自在,只是没再与他对视过。   最后两方签完协议,经理先站起来与德国人握手,辛榕原本只是陪同在旁的,结果其中一个德国人主动向他伸出了手,大概是对辛榕的翻译感到很满意,辛榕也就颔首与对方握了一下。   而后经理带着签好的协议先走了,辛榕又领着众人去往顶楼套房。   邵承昀这一路上就一直按捺着,看着他给德国人介绍平州当地的特色景点,看着他对其他人频频展露微笑,而一到自己这里,就剩下了冷淡疏离的眼神和最简单的几句“注意脚下”,“邵总这边请”。   邵承昀此行的目的已经全然不记得的,先前想的“不过尔尔”什么的也都给抛在了脑后。   一行人步出电梯时,辛榕伸手扶着门让客人先行,邵承昀有意留在最后一个。   辛榕垂眼不与他对视,直到邵承昀完全走出电梯,辛榕才从后面快步上来,径直绕过他,引着德国人去到房间门口。   待到一切安顿妥当,何循留在套房里与德国代表核对他们即将进行的路演流程,辛榕带上门出了套房。   他还没在走廊上走出多远,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过头的一瞬,手腕被人握住了。邵承昀停步在他身后,沉眼看着他。   辛榕没有说话,也没再回避,好像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就迎着邵承昀的视线,等他开口。   邵承昀追上他时,其实并未想好自己要做什么。这时面对着辛榕,他却觉得无论如何不愿松手了。   邵承昀从没挽回过人,也没有追过人,眼前的男孩神情冷淡,被他握着手腕也不慌不乱的,俨然有种以静制动的从容。   反倒是邵承昀,心里像被重重撞了一下,倏忽裂出一条缝来,这半个月攒下的思念都溃决而出。   等他反应过来,话已经出口了,“……你什么时候下班,要不我接你吃个饭?”   辛榕听后,挑了下眉,面上声色不动的,继而淡淡说了句,“不了,邵总,我有约了。” 第51章 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短短一句话,辛榕说得挺平和的,看人的眼神也很稳,音量不大,听不出什么情绪。就算他说自己有约了只是一个借口,这种态度也没法让人再问什么。   邵承昀先是愣了下,可他毕竟处事老成得多,辛榕冷待他这么一两句,也不算得多么意外。   他握着辛榕的手腕还没松开,立即又换了个话题缓一缓气氛,“听周总说,你现在是豪丽的正式员工了。”   像他这种身份的男人,说疑问句的语气都是平的,尾音往下沉,听着反而有种独特的魅力。   辛榕好像也没有急于与他划清界限,不卑不亢地应了句,“有工作机会总要先做着。”   辛榕的学历终究没那么过硬,能遇上一个像豪丽这样薪酬待遇的工作不容易,他暂时没有挑挑拣拣的资格。   邵承昀又问,“糖糖呢?你自己带她还方便。”   辛榕说,“还行,能应付过来。”   聊到这一层,邵承昀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但一时还说不上来是哪里发生了偏离。   他笑了笑,似乎不太相信辛榕所说的自己就能应付,顺势拿着男孩的手腕一抬,露出他衣袖下的一块平价机械表,说,“这个点了,快要去接她了吧。”   没了邵承昀的关照,辛榕的工作肯定不会轻松的。就算做到六点准时下班,去接孩子也晚了,更别说随时可能遇到紧急情况需要加班。   辛榕还是有问必答的,“我请了个人下午接她放学,糖糖到家以后如果我还没下班,同院的阿姨会照顾她吃个晚饭。”   辛榕说的都是事实。他带着糖糖搬回了重汽厂的大院,当初他和孟冬林一帮朋友都是在这个院里长大的,孟妈妈至今也还住在那里。   辛榕搬回去的第一天,本来没有告诉任何人,也不愿意去惊动朋友。结果刚进院门就被熟人撞见了,一个小时后于聪和另外两个朋友敲开了他家的门。孟冬林当天有事来不了,直接让徒弟于聪和别的朋友过来帮辛榕搬的家。   这种知根知底的家属院里住的都是认识多年的老邻居,相互帮衬一把很正常。辛榕至今没能顺利的把糖糖的伙食费付给孟妈妈。   辛榕挺有耐心地答完了邵承昀的每个提问,把自己的近况放得坦坦荡荡的,邵承昀反倒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聊了。   辛榕转了转自己手上的腕表,借此抽开了手,没再让邵承昀握着。   邵承昀这趟追出来,本意是想挽回一下的。具体挽回什么估计他自己也还没想明白,但是辛榕的反应属实过于冷静了。   他好整以暇地说话,不多掩饰也不逾矩地应对,好像是一种完全放下了的状态。   ——分开才半个月而已,这小孩竟然已经走出来了?   邵承昀不免感到有些错愕。最后他说了句,“辛榕,有什么难处就来找我。别自己硬扛。”   辛榕听后,嘴角一牵,淡淡笑了下,“没什么难处,对我来说最难的时候已经过了。我先去忙了,邵总您留步。”   说完转身去了,把邵承昀留在原地。   邵承昀是看着辛榕进的电梯。   今天见的这一面,他的视线几乎都在辛榕身上。这会儿人已经走了,邵承昀还站在走廊中间。顶楼的客人入住得少,他刚跟辛榕面对面聊了快十分钟,前后都没人经过。   邵承昀心里隐隐的不安到这时也已经坐实了。   是了,辛榕蜕变得太快。邵承昀当初还乐得玩一回养成,觉得能养出一个可心又服帖的人。结果这一年过完,他未必费了多少心思在辛榕身上,今日再一细想,辛榕却真是长在他的审美点上。   那张脸没得说的,眼神定定地看着人的时候,邵承昀都能被他看出当场就想说“自己后悔了”的冲动。辛榕笑起来好看,有种天真不自知的意味,可是不笑的时候竟然更勾人。   刚才他们就聊了那么几句话,辛榕一脸波澜不惊的,邵承昀心里却对他动了好些念头。   这一下邵承昀已经没法再否认了,他心里有这个男孩。无论如何这人他要追回来。   -   生出这个决意时,邵承昀还把事情想得挺轻易的。   邵家二少一贯眼高于顶,就没有纡尊降贵地追过人。心想着送送花,联系得频繁一些,周末约出来聚一聚,再挑着辛榕喜欢的东西满足他,还有糖糖,小孩子也要一起哄一哄,总之多管齐下吧。总能撬出一条缝来,后面就好办了。   可是一个星期过后,何循敲开了总裁室的门,走到邵承昀跟前,低着声和他说,“邵总,您订的那些花,辛榕全都给退回来了。”   邵承昀脸色沉着,听后没有说话。   何循小心揣摩着他的意思,又问,“那些花已经退到公司的前台,您手写的卡片也在里面,一张都没开过。您看,这花还要继续送么?”   说着,何循把手里的七八个信封都一齐放在办公桌上。高档印泥封住的拆信口都是原封不动的,辛榕没有拆过,直接连花带信给拒收了。   邵承昀沉默片刻,说了句,“继续送。”   何循便不敢多问了,点点头转身出了办公室。   邵承昀从那堆卡片里拿起其中一封,随手撕开来,抽出里面质感很好的纸卡,上有他亲笔写的:周末愉快。下面附了一个餐厅的地址和预约时间。   然而辛榕连看都不曾看过,赴约更不可能了。   邵承昀把卡片扣在桌上,后仰进皮椅里。   送花被拒,已经不是他近来在辛榕那里遭遇的第一重打击了。   他借口去豪丽见德国公司的代表,又约过辛榕两次,同样没有成功。   如果换作其他人这样回绝邵承昀,或许还会被他当作是欲擒故纵的手段。但辛榕每次就两句话,“不了邵总,我有约了。”   好像一点不在乎邵承昀听到他和别人有约是什么感受。就是种非常干脆的拒绝,不留任何余地。   邵承昀渐渐也琢磨明白了,事情变成这样怨不了任何人,是他邵承昀自己作的因。   辛榕在他身边这一年,早就充分见识过他的各种连哄带骗的招数。   这个男孩是什么都经历过了。   真的假的,走心的走肾的,他也曾因此迷恋过邵承昀,也在他手里伤过痛过。现在邵承昀要对他再来这些花样,那就不好使了。   人是邵家二少亲手调教出来的,给过蜜糖也喂过砒霜,到如今俨然有那么点百毒不侵的意思。   一个多月下来,邵承昀送出去的花不知道有多少束,也把什么追人的招式都试了一遍。然而一次也没有把辛榕约出来过。   这下邵承昀是真有点没辙了。   他近来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在工作的间隙打开追踪软件的后台程序,对着屏幕上那个一动不动的小红点出神。   辛榕应该是在搬家的当天就停用了邵承昀给他的那支手机,所以这个信号就一直停在重汽厂的家属院里,从来没有挪动过。   辛榕换了手机,也换了号码。要跟邵承昀断得干干净净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邵承昀在他那里频频碰壁,期间主动去过好几回豪丽,现在德国公司的代表都已飞回欧洲,他就连这最后一个借口也用不上了。   邵承昀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失恋和被拒的滋味。太他妈酸爽了。   那个男孩曾经是完完整整属于他的,被他毫不费力地拿下,又予取予求地过了一年。可是现在他却连对方的一根手指都碰不到。   邵承昀这天晚上去朋友湛凯的会所喝了顿酒。一个人喝的,除了湛凯过来跟他聊过几句,别的朋友他都没叫。   喝失恋酒这种事,独自一人只会显得更丧,但邵承昀也懒得去想了。   到后来湛凯看他喝得有点大,想叫人来接他。这间会所离别墅区挺近的,湛凯掏出手机说要给周朗夜打电话,被邵承昀一把摁住了。   ——不想在朋友面前丢脸。邵承昀自己扶着沙发站起来,接着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让把车开到会所外面等着。   湛凯送他出去的,一路上多的都没问。也是不想让他难堪。   上车以后,司机恭恭敬敬地请示去哪处住所。邵承昀有快两个月没回别墅了,叹了口气,让司机就近开去半山别墅。   慧姨突然见他回来,也是吓了一跳。邵承昀喝得不怎么清醒,脚步也有些沉,一言不发地上了二楼。   辛榕用过的那些东西他先前是不让人收拾的,现在都还原样留在主卧里。   邵承昀去了书房,在沙发里闭眼躺了一会儿,然后又突然起来,开始毫无章法地在书房里翻找那枚还没戴过的戒指。   当拉开书桌下方的一个抽屉时,他对着抽屉里的东西不由得愣了下。那是一份结婚协议,协议上用一小截透明胶带贴着一张银行卡。   邵承昀皱了皱眉,把协议从抽屉里拿出来,继而撕下银行卡。   这应该是他母亲上回要送走辛榕时,交给辛榕的卡。里面存有协议注明的十倍于游轮工资的酬金。   然而辛榕没有带走,甚至没有告诉邵承昀,就只是连同协议一起放在了书桌里。   尽管邵承昀此刻已被酒精迷了三分意识,但他看着手里的这张卡,还是突然明白过来了。   他慢慢蹲下身,背靠书桌坐在了地上,又过了一会儿,摇头笑了笑。把卡在手里攥紧了,攥得特别用力,卡的边缘割得手心一阵阵生疼。   -   隔天傍晚,辛榕在六点十分打卡下班。他一面接着糖糖打来的电话,一面走出了办公楼。   忙了这一整天,他也感觉有些乏了,边走边松着领带。快要走到员工停车场时他放慢了脚步,看着不远处的那个男人,随之蹙了蹙眉。   邵承昀就站在停车场的花台边,也不知等了有多久了。   辛榕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停住以后就没再靠过去。   邵承昀却主动走了过来,停在辛榕跟前一步的地方。   他今天穿了件深色的休闲服,算是比较随性的一身,只是下巴上的胡茬好像没怎么刮干净,看着人有些憔悴。   在辛榕印象里,邵承昀从来不该是这样的。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倒是邵承昀先开口了,他盯着辛榕,声音有点沙哑,慢慢地说出一句已经在心里酝酿了一天的话,“辛榕,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追你一回,行不行。” 第52章 我不去,不打扰你们   辛榕的第一反应,是因为邵承昀说的那声“我错了”而觉得心里刺痛了一下。   紧接着他又想,这样的事几个月前不是就有过么。   当时辛榕还想让自己别陷得那么深,试图与邵承昀保持距离。   结果那一晚男人在外面应酬喝了酒回来,抱着他和他说“宝贝别再这样了”,也是放得这么低的姿态,也是轻易就让辛榕心软了。   可是当辛榕再一次对他交付信任与感情,到最后收到的只是一个被包养的提议,和长达两个多月失去人身自由的生活。   所有的前车之鉴都在。   人不能那么傻,也不能一直重蹈覆辙。   辛榕压着心里的那股酸楚,尽量平静地看着邵承昀,说,“邵总,没必要道歉。你也没有做错什么。”   邵承昀特意来这和辛榕认错,是他昨晚好好反省过了,觉得自己干了件不是人干的事。而辛榕和他说“你没错”,却是因为要不起也不想要了。   这是他最近一贯对待邵承昀的态度。平和的,避开争辩,不谈感情,就那么冷的。   不管有没有余情未了,辛榕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他与邵承昀之间差距太大了,现实犹如鸿沟摆在眼前,也不允许他有别的念头。   邵承昀听他说自己没错,先是噎了下,继而有些无奈地一笑,说,“你这个意思,是连追求的机会都不想给我了?”   辛榕心里到底还是不好受,邵承昀这么颓丧的样子挺令他没想到的。就算真的是因为自己搞成这样,辛榕也不会产生什么报复回来的快感,只是觉出一丝丝的心疼。   他也跟着笑了笑,笑意很浅,没到眼底,然后说,“邵总,那些花我也退了,前几回你来豪丽找我,我以为我把态度也摆明了。”   顿了顿,他又道,“我们不是一类人,你的选择比我多得多,也可以找比我条件更好的人,不必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辛榕这么一说,其实是从根本上拒绝了邵承昀。他都没说感情上行不行,而是把身份地位的差异先提出来,实际上就是不给邵承昀机会了。   要是放在过去,邵承昀也挺欣赏他这种冷静,甚至觉得有种反差的美感。年纪轻轻的一个男孩,没一点恃宠而骄的性子,说话总是那么有分寸感,给谁谁不喜欢。   但是现在,他对于辛榕的这份持之以恒的清醒却好像有点懂了。   是,他们之间差异挺大的,邵承昀的优越感更大。也从来没想过好好了解辛榕。   他的游戏心态和显而易见的忽略,辛榕从一开始就看得很明白。   到如今邵承昀都主动低头了,想要挽回,辛榕竟然一点没为难他。还跟他说别浪费时间,他们不是一类人,没必要。   邵承昀越想越觉得自己当初混账。   这么好的一个人不懂得珍惜,现在就站在自己跟前,却连伸手抱一下都做不到。   他还是在原地站着,这回没敢去碰辛榕。道歉就要有道歉的样子,不能再像以前那么无赖。   邵承昀点点头,说,“行,我知道你的意思。”   他看着辛榕,眼神里好像染了一层淡淡的柔光。像邵承昀这种平日里强势决断的男人,这种偶尔展露柔情的时候太少见了。辛榕也倏忽怔了怔。   “你看我表现,行么。”邵承昀又说,“要是表现得好,你再给我机会。要是不好……”   邵承昀说到这儿,像是有点紧张起来,搓了下脸,“不好的话,那我再想想办法。”   -   那一天他们两人聊到最后,是辛榕先走的。走的时候也没给邵承昀什么准话。   辛榕不知道能说什么,他是真的不敢再轻易相信这个男人了。他也怕把心一旦交出去,又给扎得千疮百孔地回来。   邵承昀说要好好表现,辛榕在回家的地铁上不由得想起这句话,心里跟自己说,听听就得了不能太当真。   邵承昀那么忙,送花约饭什么的不必用多少精力,手写几张卡片估计都挺难得了,别的不能指望他再做什么。   此后又过了两三天,邵承昀那边没有什么动静,原本一直送来豪丽指名要辛榕签收的花束也停了。辛榕反而放下心来,觉得上次的拒绝或是有了效果,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周五这天傍晚,他又在员工停车场前见着了邵承昀。   男人这回应该是从公司直接过来的,穿着正装和风衣,很高大俊朗的一个人,与酒店侧门这处偏僻的环境一点都不搭。   他没带司机和助理,就独自坐在花台边上,一见着辛榕从办公楼里出来,立刻站了起来。   辛榕都有点难以置信,不明白他怎么会选在这么一个地方等自己。坐花台这种行为也太不符合邵承昀的身份了,而且事先都没问问自己下班的时间。要是自己没走这边呢?岂不都白等了。   邵承昀到了辛榕跟前,手里拿着一个挺漂亮的玻璃水杯,和他说,“我让慧姨泡的水,喝点润润嗓子。”   辛榕愣了下,继而笑着摇了摇头,说,“邵总,你别这样,这都不像你做的事了。”   邵承昀也笑笑,说,“没事,多做几回就像了。”然后把杯子交给辛榕,交过去时还把杯盖也拧开了,又说,“叫名字吧,别邵总邵总的,又不是我下属,听着生分了。”   辛榕看着那个已经递到自己手边的杯子,只得接过来,又看在邵承昀已经拧开盖的份上也喝了两口。   温水里泡的是罗汉果蜜枣一类的食物,喝着挺润的。辛榕现在做这个工作,每天不停地与员工和客人打交道,也要不停地说话,每次到下班时嗓子都不太舒服。   邵承昀等他喝了水,低头陷入沉默时,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份海报,和他说,“你要是不着急走,我和你商量一下糖糖过生日的事,行么。”   邵承昀这几天都是回别墅住的,一个人睡在主卧里,看着当初辛榕留下来的那些东西,徒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也实在不好受。   他还特意去找慧姨和小魏聊过,问她们所知道的辛榕的生活习惯和饮食口味。   说起来明明是自己的枕边人,抱着睡了一整年,但当邵承昀听到慧姨说辛榕有胃痛的毛病时,都有点不相信,说怎么自己不知道?   慧姨只是个佣人,总不能说自家少爷的不是,只能就事论事地回答,“一直都有的,有时候等您回家吃晚饭等得久了,他还会找我要碗汤先垫着,要不胃受不了。”   邵承昀听完不说话了。   辛榕等他吃饭的时候太多了,有时他甚至都没给辛榕打个电话说自己在外面吃了才回,就让人等着。虽然不是有意的,大都只是忙忘了而已,但那种不走心的对待也是显而易见的。   这些细节回忆够戳心的,像用细小的针慢慢的扎到心尖上,那种酸痛的劲儿埋得很深,好几天缓不过来。就算是经由他人之口讲出来,邵承昀也用了些时间消化。   辛榕现在对复合很抵触,邵承昀知道自己得用温和渐进的方法挽回,不能再强攻猛打地追。   正好糖糖的生日也快到了。邵承昀事先做了些功课,找了一处市内很有人气的儿童游乐场,给糖糖包了个生日全天的活动,想让她在那里办个派对。   邵承昀在说服人这方面是很有一套的,不会直接问你行不行,而是给你几个选择,这些选择都是无关紧要的,基本能让你跟着他的思路走。   辛榕听他把游乐场的活动项目说了一遍,而后声音偏淡地说了句,“你知道我不喜欢你拿孩子来做筹码吧?”   这么一段时间以来,这应该是辛榕对邵承昀讲的最直接的一句话了。   邵承昀的反应也沉稳,好像料到辛榕会这么说了,点头说我知道,接着又说,“你可能不相信,但我挺想糖糖的,每天回家没有抱着她都觉得不习惯。”   把那些负面的情绪讲出来,对辛榕而言是件好事。   邵承昀知道自己曾经拿孩子威胁过辛榕这一点绕不过去,做得很混也很赖,是必须要认的。   他对糖糖是真有感情的,这么两个月没见小丫头,邵承昀想过辛榕,也想过小孩。还有一天他自己开车去了趟幼儿园,远远地等着街对面想看看糖糖。   当时接送孩子的家长很多,糖糖被接送的人牵着手,一转眼就埋在人堆里了。邵承昀就看了她不到半分钟吧,那种近在咫尺却不能见面的感觉让人没法形容。   邵承昀拿着海报和活动的几页介绍,简单解释了一遍生日派对的内容,也没有勉强辛榕接受的意思,就说你回去再考虑,反正场地我订了,就算不办派对,领着孩子去玩半天也行。   辛榕听着邵承昀说话,垂眸看着游乐场介绍,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唇。他的侧脸看起来有种让人心疼的脆弱感,与那个一直要跟邵承昀进行理性对话的男孩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邵承昀一时没忍住,叹了口气,抬手轻揉了一下他的头,说,“那天我不去,不打扰你们。”   -   最后辛榕还是应下了这场生日活动,毕竟单凭他自己,的确没办法给糖糖一个这么好的机会邀请同学来聚会。   小孩子之间也少不了要有社交的,糖糖因为原生家庭的原因,性格比较胆怯怕生,去学校也有半年多了,还没交上什么朋友。   辛榕平时忙于工作,陪她的时间很少,心里是觉得亏欠她的。也想给她一个生日惊喜让她多和同学有些互动。   到了派对那天,糖糖穿了一身漂亮的小裙子,被辛榕打扮得像个小公主一样。差不多大半个班的同学都来了,现场气氛非常热闹。   因为场内的大型玩具很多,又有工作人员陪着唱歌跳舞,小孩们玩得很带劲。后来吃蛋糕时,有个小男生恶作剧地把奶油抹在了糖糖脸上,还被另外两个小女生联手反击了回去。   辛榕站在一旁,一边和其他家长聊着天,一边看着糖糖在一堆孩子里笑得那么开心,他脸上也一直带着淡淡的笑。   最后一个活动是游乐场里的工作人员扮成大型卡通玩偶,出来给小寿星唱生日歌,以及陪着小孩们合影留念。   除了米奇米妮、佩奇小猪以外,还有一只维尼熊表现得格外敬业,全程都牵着糖糖的手。众人一起合照时场面有些混乱,他一面护着糖糖,一面又牵了一下辛榕,让他和糖糖站在一起。   辛榕起先都是跟着一群孩子傻乐,维尼熊一直是他最喜欢的卡通人物,这只熊出场以后辛榕的快乐好像翻了一倍,笑得特别开朗。   后来也不知是受了什么触动,辛榕突然灵光一闪。就在那四个卡通玩偶快要退场时,他转头盯着那只似乎身型过高的大熊看了许久。   一时间辛榕都不能相信自己脑中那个近乎荒唐的推论。   他在场内犹豫片刻,然后把糖糖托给一个熟悉的家长代为照顾一下,自己还是追了出去。先是在员工休息室外找了一圈,没有看到维尼熊的身影,他又循着指示牌找去了游乐场的后院。   院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只放着些服饰道具。   那只熊已经取下了头套,坐在一条长椅上喝水。   大概是太热的缘故吧,他喝完水以后,将两只手肘杵在膝盖上,垂头坐了会儿。   辛榕站在隔着半个院子的通道边,定定地看着他。   ——也太傻了,怎么会做这种傻事。   辛榕皱着眉,笑了一下,继而眼眶开始发红。 第53章 三十好几的人了,是该心疼老婆   辛榕在被发现以前,退回了员工通道里,又靠着墙缓了缓情绪,才回到游乐场中。   这一整个下午,生日会上的孩子都玩疯了,在被各家父母领走之前,每个孩子都来拥抱了糖糖。看着一堆三五岁大的幼崽们你抱我我抱你的挤作一团,一旁的家长们都很乐呵。   辛榕和糖糖是最后离开的。辛榕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提着一大包生日礼物,叫了个车回家。   上车以后,糖糖还没从那种兴奋劲儿里缓过来,小脸红扑扑的,靠在辛榕身上,问他,“哥哥,你累不累,你开心么?”   辛榕抓了抓她已经玩散了的头发,说,“开心。”   “生日蛋糕好好吃,还是我最喜欢的草莓夹心。”糖糖说着又往辛榕怀里蹭了蹭,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辛榕被她蹭笑了,“剩下半个蛋糕我们带回家,明天你还可以吃。”   糖糖又仰起头来,继续回忆自己的生日会,“今天有只好大的熊啊,哥哥记得吗?很像你床头柜上摆的那个。”   辛榕先是一怔,继而笑了笑,说,“是啊,那是叔叔给买的。”   自从与邵承昀分开以后,辛榕几乎没在糖糖面前提过他。   也不是刻意回避,就是不知道怎么跟孩子解释这件事。糖糖也是个机灵懂事的,辛榕不提他们曾经住过的那间大别墅和别墅的主人,她也很少再提“叔叔”。   糖糖的声音突然小了些,头也埋下去了,说了句,“……有点想叔叔。”   辛榕看着她头顶上那个小小的发旋,没有再说什么。   从别墅离开的那晚很匆忙,能带走的东西也有限。邵承昀买过的礼物辛榕基本都留下了,只带走了在法国迪士尼买的那只维尼熊,和一套扑克牌大小的桌游。   这两件东西代表着那段感情里最甜蜜的记忆。辛榕留着它们,权当是种纪念。   维尼熊就一直摆在他卧室的床头柜上。有时候糖糖也会抱着玩一会儿,玩完了还很贴心地给辛榕放回去。   糖糖的娃娃是够多的,不缺这一只熊仔。偶尔她还和辛榕说,“原来哥哥也有哄睡玩具呢,我知道的,就是熊熊。”   辛榕没法抵赖,便只能无奈笑笑,由着她说去了。   原本在没有见到维尼熊的真身之前,辛榕是打算在生日会结束以后,给邵承昀发条信息说谢谢的。   毕竟孩子玩得开心是真的,就算他们之间已经不是从前的关系了,这点礼貌还是该有的。   可是现在见到了邵承昀坐在游乐场后院里垂着头休息的样子,辛榕有点乱了。当天晚上好几次拿起手机想发一句不痛不痒的感谢,最后又都放下作罢。   他知道邵承昀没想让自己发现这个,只是默默在私下做的。可是有时候就是这样,不经意间撞破的真相偏偏最戳人。   邵承昀先前给他来那些套路,辛榕还可以绷着,可以表现得无动于衷。他也的确不是一年前那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人了,对感情本身有了清醒的认识。   但是现在邵承昀什么花样都不来了,就只是认认真真地做些小事,甚至没想让辛榕知道。这样反而叫辛榕难以招架。   生日会之后是两天周末,辛榕去豪丽加了一个半天的班,其余时间都待在家里陪糖糖,也一直没有联系邵承昀。   到了周一的晚上,他给邵承昀的手机号发了张照片过去,是糖糖在游乐场里吹生日蜡烛时的抓拍。   没过几分钟,邵承昀回了他一条:拍得很好,很可爱。——完全没有透露自己曾在现场的意思。   接着辛榕就开门见山地问:最近你有空吗?想见个面。   邵承昀回得很快:有空,明天后天都行。   邵家二少或许不是真有空,但在辛榕这儿那就必须有。   还不等辛榕再回复信息,邵承昀直接拨了个电话过来。   是他的风格。邵承昀很少跟人发信息超过三条,既然都说要见面了,还是直接通话比较方便。   辛榕接起来,邵承昀问他想在什么地方见。   辛榕也没那些弯弯绕绕的,说你平时也忙,要不我去找你吧。   邵承昀那边顿了顿,然后声音放缓了,说,“你这么突然一找我,我有点慌。”   辛榕的口气还是淡淡的,“想跟你聊聊。”   邵承昀也就不问他是什么事了,能见面就行。他也想看看辛榕。当面聊总比电话里聊要好。   于是两人约在了隔天下午辛榕下班以后见面。这次不在酒店侧门那个偏僻的停车场了,改在豪丽二楼的咖啡厅。   辛榕说要请邵承昀喝杯咖啡,邵承昀答应了。   挂完电话以后,邵承昀把手机扔在书桌上,站起来走到窗边。   窗户是双层的,他开了里面一层,留着外层的纱窗,让夜风吹进来。   窗框上放着一包烟,打火机也在。邵承昀最近有点抽烟的习惯了,偶尔晚上会抽一两支。   他自己也知道不合适,但心里烦的时候抽烟会转移一下注意力。   辛榕会说什么?   邵承昀没多少头绪,又隐隐约约能猜到一点。肯定不是说他们能复合。   分手这种事,很见人品的。   辛榕这么年轻,处理得这么成熟,什么话要当面说,什么话不能说,他好像都有分寸。   邵承昀觉得他已然成长了太多,一点看不出一年前在邮轮上那种青涩敏感的样子了。   当然这里面邵承昀要负很大的责任,但同时的,他也承认自己这回是真动心了。   也许早在游轮上他就对辛榕有了感觉,顺应长辈的要求签署协议其实都是借口,邵承昀从来就不是那种会听从家里安排的人,本质上还是他自己想要留住辛榕。   到了分手以后,邵承昀发觉自己也慌,也乱,整日都坐立不安的。每一回辛榕跟他说自己有约了,就算邵承昀知道是个借口,还是一样扎心。   没别的可解释,就是吃醋了。空气醋也是醋。   想想辛榕离开前的那两个月里发生的各种事,邵承昀自己是粗暴又不讲道理的。可是刚才两人在电话里还能心平气和地说话,全靠辛榕包容吧。   邵承昀心想,自己在辛榕这个年龄,未必能做得比他好。也是三十大几的人,以后是该好好心疼老婆。   -   第二天下午,辛榕下班晚了点。邵承昀给他发了信息,说自己先到了,在卡座那边等他,让他别急。   工作日的傍晚,咖啡厅里的客人不多。辛榕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靠窗位置的男人。   辛榕没让服务生领座,自己走过去了。   这算是他们分开以后,第一次比较正式的见面。辛榕先说的抱歉,来晚了。   邵承昀淡淡笑了下,“别跟我这么客气,嗯。”   虽然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但是辛榕在见到邵承昀的第一眼,还是觉得心跳得快。再听到男人声音低沉地一开口,辛榕不自觉地摸了下自己耳朵,这嗓音也太犯规了。   他脱了外套坐下,又把工牌摘了放在一边。   邵承昀问他,“糖糖有人管吧?”   辛榕点点头,“嗯”了一声,“同院的阿姨帮我顾一下。”   邵承昀看着他,等他坐下以后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水,才从容而温和地劝他,“你这样带孩子始终是不行的,时间太少了家长陪伴缺失,糖糖也长不好,是不是。这事咱们有空再商量商量,你肩上的压力也要卸一点。”   邵承昀说的这些意思都中肯,也都是事实。辛榕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一个22岁的人要带一个刚满5岁的小丫头,确实有很多不现实的地方。   可是以他现在和邵承昀的关系,说不到孩子的话题上去。   他没有接这个话,只是把手边的餐单推给邵承昀,“你看喝点什么?”   邵承昀一只手指压在单子上,“我刚点过了,给你点了杯热饮,行吧?”   辛榕不挑这些,说,“可以的,谢谢”。   邵承昀看得出来辛榕很紧张,也真是不忍心见他这样。   就算猜到了七八分对方要说的话,无非是拒绝自己一类的理由,还是不想他为难。   于是邵承昀找着话题给他放松,问他,“工作怎么样?还适应吗。”   辛榕说还可以的,做得比较上手。   这一点邵承昀不怀疑,辛榕是有能力,亏就亏在资历尚浅,受了限制。以后总是大有可为的。   后来服务生给他们上了咖啡和茶,邵承昀还点了几样小食,都一齐放在辛榕跟前,让他多少挑几个吃一点。   辛榕也实在是被这种温馨的气氛给逼得没办法了。先是埋头笑了笑,而后抬眸看着邵承昀,问,“你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吗?”   邵承昀往他盘子里放了个虾仁,说,“大概猜到了。”   辛榕轻叹了声,靠在座椅里,眼神有些复杂,“那你还来?”   邵承昀这下也笑了,说,“来、你让来我肯定来。”然后穿插着说了句,“先吃点东西,别饿着了胃痛。”   辛榕有点没辙,往嘴里塞了块虾。   邵承昀又说,“没事,你别担心。咱们也不差这一次两次的拒绝。你想怎么说就说,我坐这儿好好听着。”   这态度,也真是没谁了。   辛榕就怕他跟自己来这个。   平时高高在上的一个人,现在总把姿态放得这么低。辛榕滞了滞,终于叫了一回名字,“邵承昀,我真的是有很多事很感激你的。”   “如果没有你出现,我现在还只是邮轮上的一个普通职员,看不到外面的机会。”辛榕说到这儿,神情深了些。   时隔近三个月,邵承昀再次听到他叫自己名字,心口竟然有点微微的疼。   当初他让辛榕改口,辛榕选择了直呼其名。邵承昀现在突然明白过来,这孩子骨头硬着呢,想要一份平起平坐的感情,怎么自己就没早点想通呢。   “所以你没有欠我什么,也不用对我这么好。”辛榕一只手放在桌上,指腹搓了搓温热茶杯的边缘,“我和你见这一面,就是想明明白白和你说清楚。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差异太大了可能会有新鲜感,但很难克服那些障碍。”   “以邵总的位置,是不必顾虑太多的。但我有很多瞻前顾后的地方,也没想过高攀。”   辛榕说到这儿,停顿了几秒,最后声音低了些,“还请你不要再联系我了。”   说完以后,他把邵承昀放在盘子里的一块紫薯糕塞进嘴里,拿过工牌,又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没有说再见,只是欠了欠身,也就走了。   邵承昀看着他一直走到柜台边,掏出手机付了款。终于无奈摇了摇头,笑了。   最近两三个月被拒多少次了?邵承昀已经懒得去数。   辛榕在他这儿破了太多记录。就连被前任请喝咖啡这种事,也是邵承昀生平第一回 ,以往他都是掏钱买单的那个。   小朋友这么好,对自己这么负责。拒绝都要当面讲清。   邵承昀心说,再追追,不能撒手。这孩子值得,自己也不冤。 第54章 明媒正娶   辛榕一连有两次的话头都提到了身份差异。尤其是在咖啡厅这一回,基本上是把话给说透了。   那天在他走后,邵承昀又独自在卡座里坐了会儿。   这些东西都是辛榕付钱买的,邵承昀一想着就觉得后悔。小朋友一个月的工资也没多少,自己不该点这么多,本意是想让辛榕挑着喜欢的吃,一时没防着却让他掏了钱。   邵承昀平时从来不吃炸虾或糕点这类的零食,但是这天他在卡座里多坐了半小时,把辛榕请的一杯咖啡全喝了,又吃了两份小食。   这些是辛榕的心意,也是他辛苦赚的钱,邵承昀不舍得浪费了。   直到窗外的暮色大片地笼罩下来,邵承昀吃得几乎快饱了,才从卡座里起来,离开了咖啡厅。   之后的一个多星期,他把工作日程全部排满,忙得跟自己商学院刚毕业那会儿一样的拼。甚至有两个晚上就睡在了办公室里,把早上进来收拾办公室的一个年轻助理给吓得差点当场叫了安保。   这期间邵承昀还单独地见过几位做事得力的副总。   这些人进入总裁室时都是一脸平常的样子,出来以后的表情却都透出些愕然。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消息,还没来得及消化下去。   邵承昀不单是在工作上加紧了进度,他还另找时间回了一趟邵家老宅。特意挑了个母亲林莺不在的时候,就他跟父亲邵瑞聊聊。   起先书房里也传出邵瑞骂人的声音,老爷子似乎一度被搞得很暴躁。邵承昀则一点没动气,说话声压得低,外面也听不见他回应了什么。   两个多小时后,书房门开了,邵家二少从里面走出来,神情挺自然的,像是要做的事都已经如愿谈成。   当晚他回的半山别墅休息,晚上九点左右他给周朗夜打了个电话,问对方在不在家。   周朗夜一听就笑了,说昀哥你这种无事不登门的,我说不在家能赖过去么?   邵承昀也笑笑,说那你就是在了,要是方便我过来一趟。不方便再约别的时间。   两家的别墅隔得很近,步行也就几分钟。   这大晚上的周朗夜又能有什么事,说你来吧,来我这儿喝喝酒。正好白老师也在。   于是邵承昀挂了电话就去了,几分钟后敲开了周朗夜家的门。   这套小别墅还是周朗夜刚回国的那阵子,身份也最尴尬的时候周家给他的住所,也是这片别墅区里最小的户型。比不得邵承昀住的那套朝向好,内部格局也气派。   但是周朗夜一向不图这些虚的,白辉也是个清贵的性子。两个人在这儿一住五六年了,就这么一套不足两百平的小别墅,不知道是不是住出感情了也一直懒得换个大的。   周家的佣人秦阿姨是不住家的,晚上这栋别墅里没人伺候,周朗夜亲自来开的门。   邵承昀进去以后,正好白辉从楼上下来,看样子像是特意来和他打个招呼。   邵承昀一见着他,愣了愣,说,“……你这怎么回事?瘦这么厉害。”   白辉笑了下,眼看着一旁的周朗夜脸色不怎么好,一面算是给邵承昀解释,一面又像是安抚周朗夜,温温和和地说,“接了个新戏的角色,要瘦身。”   周朗夜最烦的就是他经常为了角色搞得这么拼命。可是嘴上又不敢说,不愿意让白辉觉得自己不支持爱人的事业发展。   邵承昀睨了眼身旁好友的表情,也叹了声,又问白辉,“演什么角色?瘦成这样。”   白辉还是好脾气的样子,笑得更开朗了点,说,“一个神经病。”   他这么一自嘲,周朗夜和邵承昀都笑了。   白辉跟邵承昀点点头,说,“最近晚上不敢喝酒,我再去做一组有氧,你们慢慢聊。”   邵承昀也点头,“行,等着新片上了。去看看白老师演的神经病。”   这两人都故意不好好说话,周朗夜在一旁笑得很无奈,可是脸色也没有刚才难看了。   待到白辉折返回二楼的健身房,邵承昀跟着周朗夜走到了与客厅相连的户外露台上。   11月的夜晚在平州这种沿海城市还不算太冷。这处露台靠近山林,位置有点偏僻,但是晚上对着一片小森林这么坐着,耳畔拂过林间的风声,又别有一种氛围。   周朗夜问邵承昀喝什么。   邵承昀说不了,不是来找你喝酒的,你也别忙了。   周朗夜在客厅的柜子里翻了翻,给他扔了瓶水,接着说他,“你在湛凯那儿有得喝,到我这儿就不了、不喝了。算是怎么回事?”   邵承昀早知道他要说这个。湛凯是个嘴上不牢靠的,自己去会所喝的那一顿酒,估计这一圈朋友都知道了。   邵承昀倒也很坦然,说,“那是失恋酒。现在不失恋了,没必要再借酒浇愁。”   周朗夜直接给他说笑了,大概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爽快,啧啧两声,“你还能认了失恋,太新鲜了。”   顿了顿,周朗夜声音稳了些,比较正经地问了句,“现在和辛榕怎么样了?是彻底分了。”   邵承昀摇头,也挺正经地说,“正追着,认真追。”   周朗夜有点不相信的样子,“你这都多久了?还没搞定。”   邵承昀说,“小朋友有顾虑呢,顾虑挺重的,还得给点时间。”   他这么一说,饶是周朗夜精明惯了的人,脑子一下也还没转过来,挑了挑眉,“什么顾虑?财产方面的?还是怕你跟他玩玩而已?”   这就是他们这些人已经定型的思维模式了,利益关系走在前面,总有种不自觉的倨傲。   邵承昀今晚是来有求于人的,所以话也是一句一句的讲得很明白,“不是那些,辛榕觉得身份悬殊了,不想跟我好。”   周朗夜听完,真给噎了下,而后不禁失笑,“这要不是你亲自验过的人,我都要说手段太高明了。”顿了顿,又立即补道,“我知道,辛榕不是玩欲擒故纵那套的。”   邵承昀拧开手里的瓶子,喝了口水,又说,“比不得你和白老师,从小认识的。我们一开始走太快了又没有根基,现在辛榕不想复合我能理解。”   邵承昀自己或许不觉得,但他说话时有意无意地都向着辛榕,都是在替辛榕解释,周朗夜是完全看出来了。   最后周朗夜问他,具体想怎么做。   邵承昀先沉默了下,他这辈子长到这么大,没提过这种麻烦人的要求,也是有点难开口,然后才说,“你那儿,就是豪丽那边,有没有什么基层的工作,能给我安排一个?”   周朗夜吓得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来,盯着邵承昀看了几秒,继而笑骂了句,“你特么、你要不来坐我这个位置?我让给你,怎么样昀哥?”   邵承昀这个想法太不现实了,周朗夜直觉就是给他否了。   他这通身的做派,周朗夜能安排他去做什么基层工作?何况豪丽就是一间酒店而已,邵承昀自身的眼界和能力是一个部门经理的十倍不止,怎么去做基层?周围同事还活不活了。   周朗夜摇头,觉得行不通,也觉得邵承昀太疯了,玩这么大。   “昀哥,你这不行。”周朗夜否得很干脆,“我把你弄去豪丽当个小员工,现实么?你先看看自己这样,谁能做你上司。而且万一你出点什么事,邵叔叔和林姨他们还不得把我撕了。”   周朗夜的顾虑是有道理的,邵承昀这个身家,邵氏的背景,都摆在这儿的。如果在豪丽发生什么意外,那邵家和周家都别想好过了。   邵承昀别的也不多说,就讲了句,“我公司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家里也没问题。你想想办法,给我个工作。越基层越好。”   邵承昀是个做事极有魄力的人,他把责任都摊开讲清楚了,解除所有的后顾之忧。周朗夜也知道他这回是认真的。   小周总半眯着眼,靠在椅子里,问了句,“……你是想怎么安排辛榕?”   邵承昀就说了四个字,“明媒正娶。”   太刚了。   周朗夜搓了把脸,又像是要自我说服似的,点了点头,继而长叹一声,“我居然有点感动怎么回事。”   邵承昀笑了下,看他还是没下决心,突然说道,“你就这么想,想想我们读书那会儿,我那一年没帮商学院出场打球,结果商学院惨败。多大的耻辱?”   他这么一提,周朗夜一下来精神了。   这事当年真就是邵承昀干的。邵承昀当初修了两个学位,明知道商学院和法学院那几年矛盾很大,学生之间相互各种看不顺眼,结果校内球赛总决赛那场,他竟然代表法学院出场,就因为罗薇琪是法学院的学生,妥妥的见色忘友。   他的投诚最终导致商学院那一场决赛输得溃不成军,在全校学生面前丢了脸,几个打赌的球员还在赛后绕着学院裸奔了一圈。当时周朗夜都要直接跟他友尽了。   邵承昀眼见这自己的激将有点用,下颌抬了抬,“想起来了?那你给个惊喜吧,我下周就可以上班。”   -   邵承昀要惊喜。周朗夜怎么能让他失望呢。   周朗夜这种邪性惯了的人,过去是因为把邵承昀当师哥尊敬的,所以行为也比较端正。由于邵承昀主动提起了学生时代的旧恨,那周朗夜就跟他算算账,给他一个终生难忘的惊喜。   邵承昀在周一一大早到了豪丽后勤部报道,一看明白自己的工作岗位,也傻眼了。   客房部的高层客房因为刚刚重装完毕,最近要陆续搬入新的客房设施,全都是些卖力气的活。   邵承昀就干这个。每天八小时,薪水每周一结。   邵承昀换了廉价的工服,戴上劳保手套,七点打卡开始上班。   大约一个小时后,他在21层的走廊上见到了穿着衬衣西裤,正和位同事核对客房信息的经理助理辛榕。   邵承昀扛着两大捆床垫,前面走着三位工友,经过辛榕身边时,他随着前面的工友,也叫了一声,“辛助。”   辛榕先是公事公办的应了一句“早”,而后突然定住了,转头盯着从自己身边走过的高大男人。   身边的同事很不解地问了句,“怎么了?”   辛榕没出声,震惊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前面的男人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也回过头来与他对视了一眼,然后扛着东西走远了。 第55章 争取明天能再来这里蹭顿晚饭   走廊上的那群工人搬着东西渐行渐远了。之后有差不多十分钟,辛榕都处在一种回不过神来的恍惚之中。   邵承昀当然是为他来的,辛榕也知道。但是何至于要因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   辛榕活了22年,除了过世的母亲,好像从来没有人把他看得这么重过。   这天上午辛榕在工作的间隙掏了好几次手机。邵承昀是够沉得住气的,两人都打过照面了,他却一点不联系辛榕,也不解释这件事。   辛榕也想问问他来豪丽是怎么回事,邵氏的公司那边又怎么办,思来想去问题太多,结果一直捱到午餐时间,辛榕都没拨出去一通电话。   午休时有其他同事问辛榕要不要帮他带份员工餐回来,辛榕一般都是答应的。他会趁着午休时的办公室比较清净,再核对一些文件,也可以减少晚上的加班。   但他今天没让同事带饭,自己去了员工食堂,其实是想看看能不能碰上邵承昀。   后勤部门干活的人一般都会提早吃饭,因为体能消耗大,和那些坐班的职员不同,等不到12点半以后再去用餐。   辛榕从员工通道进入食堂,扫视了一圈,尽管邵承昀只是十几米外的一个背影,也被他立即看到了。   食堂的出入口是两大面玻璃门,其中一面常年锁着,外面摆了一排椅子。邵承昀就坐在那儿,穿着绿色的工装,身旁没有其他同事。   辛榕买了瓶水,走到室外,在他身边的空座里坐下,然后把水递给他。   邵承昀说了声“谢谢”,把水瓶接在手里。   辛榕沉默了会儿,没等到邵承昀再说别的话,只能自己开口,慢慢地问出一句,“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   邵承昀转头看着他,笑了下,叫他的名字,“辛榕。”   ——真的很想抱一下他,邵承昀心道。快三个月没抱过了,做梦都想着眼前这个人。   可是现在的环境和两人的关系都不允许他放肆,邵承昀沉下声,说,“我来这儿不会烦你,不会影响你工作。”   “我和周总打了个赌,能在豪丽基层干多久。你就当我告诉你的这个就是事实,就行了,别的不要瞎猜。”   邵承昀没说真话,也不提自己来这里是为了辛榕。   就算辛榕心里清楚他的动机,只要不说破,那就给彼此都留了一层,也不让辛榕觉得负担。   过去那一年的相处,邵承昀虽然有很多细节上的缺失和疏忽,但辛榕这个人他是摸透了的。   这小孩有时候性子也轴,三言两语甚至身体力行都未必劝得动他。   要是他认定了双方有差异,认定了这就是问题的根源,邵承昀也很难跟他讲清楚,自己当初根本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和他分开的。   更麻烦的是,他们已经没有共同生活的圈子了。两个人都还忙,各有各的忙法,要保持稳定的对话都很困难。   邵承昀索性就走一步险的。辛榕在意身份,邵承昀就把自己身上的标签都撕了,没有那些家世背景,没有那些职务收入,尝试当个普通人。每天工作时间或许能见到面,午休时能聊上几句。   辛榕要是有什么事,也不至于总去求助那些朋友,还能想着邵承昀就在他身边,可以随意支使得动。   辛榕听了邵承昀编的这个理由,也像是有点急了。他觉得邵承昀做不了这个工作,怎么也不至于去干这种出力气的活,忍不住说他,“你跟周总不是朋友么?他能同意你干这个?豪丽那么多工作,为什么非得去后勤?”   分开以后他们见过几次面,辛榕基本都是冷冷淡淡的样子。这时因为这个意料之外的工作,他突然有点破防了,一句追着一句的,邵承昀反倒觉得亲切了许多。   邵承昀不能说自己是被周朗夜坑的,惊喜变成了惊吓,只能硬扛了一把,和辛榕说,“别的工作也不一定能每天见你,是吧。我在客房部做不了别的,整理房间不可能,去做文职就和你一个办公室了,变成妨碍你正常工作。”   原本是一个邵承昀自己都猝不及防的岗位安排,经过他这么一解释,反而像是合情合理的。   辛榕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又冷了下去,说,“明天不要再来了,别这么折腾你自己。”   邵承昀不接他这句话,而是低着头,从裤袋里摸出了烟。   他穿的是最普通的那种军绿色工装裤,一边裤袋里塞着两只劳保手套,只用了半天时间,手套的手指部分已经磨得灰黑了,另一边裤袋里则揣着一盒烟。   烟也不是什么好烟,就是十几元一包的普通过滤嘴。邵承昀参照着其他工友的烟价给自己买的,在这种环境里要是不抽烟不说荤话,那就没法和其他人打成一片。   辛榕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粗粝的一面,盯着他以单手抖了抖烟盒,直接用牙齿咬了一支出来。   “我抽一支,行么?”邵承昀也看着男孩,笑了笑,明明看他的打扮已经像是个普通人的样子,这么一请示辛榕自己能不能抽烟,又像是做回了曾经的那个绅士。   辛榕都快给他气笑了,皱着眉说,“不用问我。”   邵承昀于是转头避到下风处,把烟点着了,深吸一口,也是避着辛榕把烟雾呼到一边,才说了很简单的一句,“来都来了,别赶我走。”   -   邵承昀其实不敢和辛榕说,自己最多也就能待两个星期。   毕竟他手里握着那么大的生意,就算几个得力的副总暂时给顶着,邵承昀也不可能真的一直在这儿做。   两周时间,十个工作日,是他加班加点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才给自己挤出来的一点时间。   邵承昀不敢急于求成,也知道在辛榕这儿只能小火慢炖地熬这份感情。这十天在豪丽的工作要能顺利做完,他指望着辛榕对自己的态度能软一点,给一个追求的机会也好。哪怕以后每周能约出去一回,也强过之前那种连续碰壁的狼狈。   辛榕走的时候,嘴角紧紧抿着,明显有些生气。   他是突然从椅子里站起来的,邵承昀见他要走,也是下意识的动作,拉了一下他的手,又立刻松开了。   上升的烟雾迷了眼,邵承昀眼睛半眯着,把烟拿开,问辛榕,“吃饭了吗?”   辛榕说没有。   邵承昀说,“那快去吃。”   辛榕气也气得不够狠心,又回问,“你吃了吗?”   邵承昀点点头,说,“吃了,大学毕业以后好像就没有刚过11点就觉得饿了这种事。”   辛榕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现在邵承昀换了一身工作服,坐在食堂门口抽着平价香烟的样子,让他心里有点酸涩。   也许邵承昀赌的这一把是对的。   辛榕把自己关得太紧了,自从分手以后他那颗心就严丝合缝的。这种动荡和意外来得突然,防备不及,反而把他敲开了一条缝。   他就算是生气也好,至少没有先前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了。   邵承昀在他转身进餐厅前,忽然想了起来,扬声和他说,“下午我下班早,五点就完了,我去接糖糖吧。”   辛榕脚下顿了顿,没回头,最后也没答应,沉着脸走了。   因为没得到辛榕的首肯,邵承昀也不能自作主张去幼儿园。临近五点时,他又给辛榕发了条信息:我去接糖糖吧。   接着再传入一条:快三个月没见她了。   过了几分钟,辛榕那边回过来一个人名和一串手机号码,然后是文字信息:接送糖糖那人的联系方式,如果他已经在路上你就别去了。   邵承昀很简短的回了一个字:好。   差不多半个小时以后,辛榕收到了一张照片。   糖糖手里拿了一串以糖衣裹着草莓橘子串成的冰糖葫芦。孩子仰起头,看着镜头笑得很灿烂。   辛榕盯着照片看了几秒,然后把照片保存了。   平常在五点到六点这个时间,辛榕都会有点莫名的慌,总是担心托人接送的路上会不会出什么事。今天是邵承昀接的孩子,辛榕下班前最后一个小时的工作效率很高,六点准时打卡离开了办公楼。   坐地铁回家的路上,他给邵承昀打了通电话。   糖糖身上有一把备用钥匙,也已经用这把钥匙把邵承昀领回家了。   辛榕在宿舍区门口的菜场里买了几包新鲜的肉菜。开门进家时,他发觉自己有点紧张。   门一打开,邵承昀正坐在客厅茶几边,给糖糖看功课。   糖糖虽然性格内向些,但是挺喜欢学习,脑子也好用。这时手里握着小铅笔,正在写学前三百字,已经写完一页纸了。   邵承昀自己没坐沙发,也跟着坐在一张小凳子上。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挤在茶几边陪着小姑娘,怎么看着都有点别扭。   他见辛榕回来,站起身来,说,“我刚给糖糖煮了点饺子。冰箱里现成的。”   辛榕点点头,别的没说什么。   邵承昀也没有多留的意思,走到门口穿了鞋,说,“走了。”手已经搭在门把上。   辛榕垂眼看到他手上的两块创口贴,问他,“伤着了?”   邵承昀轻描淡写的,“干活经验不足,不知道封条那么硬,直接就上手拽了。”说着笑了笑,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多干两天就好了。”   辛榕经过下午的半天,气也消了,和邵承昀站在门边又说了几句。   他先说,“不像你会做的事。”   又说,“是不是我一拒绝反而激发了你的征服欲,觉得又有新鲜感了。”   邵承昀笑着摇头,有点无奈地说,“我34了,辛榕,不是二十出头的小男生。”   门口这块没开灯,就借着客厅里的灯光,两人都站在暗影里。   站得近了,说话声音压得低,都不想让孩子听见。反倒生出一点隐晦的暧昧。   “以后有时间,跟你说说我干搬运工第一天的感受。”邵承昀声音里带了点笑,一直看着辛榕的侧脸,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然后说,“我也不是一时头脑发热去豪丽。但是真到做起来,还是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们两人都安静了几秒,而后邵承昀抬起手。他抬手的动作放得缓,辛榕是可以避开的。   但是辛榕站着没动,邵承昀以指背在他脸上轻轻抚了一下,说,“如果你觉得在你的世界里更有安全感,那我来找你。我们一起想办法。”   他把态度和分寸都拿捏得恰好,表达了自己的在乎,但没有勉强对方接受什么。   最后他和糖糖说,“糖糖,叔叔走了。”   糖糖刚写完了一页字帖,也跳起来,跑到门口和邵承昀说再见。   邵承昀一手推开门,一手在暗中捏了捏辛榕的手。辛榕抬眸看过来,邵承昀和他说,“明天见。”然后揉了一把糖糖的头,自己很爽利地出去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大概是坏的,邵承昀走了几级楼梯,四周也还黑着。他一直走出楼栋口了才停下来,抬头望了一眼四楼那家亮着灯的窗口。   ——定个小目标吧,他心道。争取明天能再来这里蹭顿晚饭。 第56章 “那吃是不吃”“吃”   这晚到了睡前,辛榕坐在床边,和那只放在床头柜上的维尼熊四目相对了片刻。而后他抿了抿唇,伸手摁住熊头,把维尼熊脸朝下放倒了。   熊仔就像磕头一样趴在了柜子上,怎么看着怎么有点可怜。   第二天中午,辛榕仍然去员工食堂吃的午饭。   和昨天差不多的情况,邵承昀已经先吃完了。因为阴雨天的缘故,他没坐在食堂外面,而是和几个工友坐在角落的一张圆桌边,有两个工友还在埋头吃饭。   辛榕起先站在食堂侧门看了一会儿邵承昀。   这种感觉挺微妙的,一时形容不出来。就这么远远地看着那个男人,他显然是并不属于那群人中间的一个,晒得不如其他人那么黑,皮肤也一点不粗糙,整个气质、眼神都是更沉稳的,没有那么浮于表面。   但他还是以一种平和的神色融入在人群里了,听着身旁的一个人正在聊孩子转校的事。四周环境嘈杂,辛榕与他们隔得不远,邵承昀一转头看见了辛榕,辛榕也没避开视线,冲他点了下头。   辛榕以为邵承昀怎么也会过来和自己聊几句,然而邵承昀没有。   他们之间隔了几张桌子,邵承昀也就那么与辛榕隔着,只是冲他抬了抬下颌,笑了下。   等到辛榕打了饭,回来和同事坐在一桌,邵承昀已经和几个工友走出了食堂。   不出几分钟,辛榕手机里收到一条信息,是邵承昀发的,就短短一句话。   ——辛助今天这么体体面面的,我就不凑上来了。   辛榕看着屏幕,犹豫了下,还是给他回了一条:你还行吗?   邵承昀就回了一个字:行。   别的就没有再说了。邵承昀也只字未提上午自己被砸了肩膀的小事故,他不屑于卖这个惨。   到了下午四点,邵承昀像昨天一样发信息问辛榕能不能让自己去接糖糖。辛榕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就由着他去了。   尽管对于辛榕来说,这就是稀疏平常的一天。做的工作、见到的人,处理的客房投诉都和过去没什么不同,但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掏出钥匙开门时,听到糖糖在屋内笑得很开心。   邵承昀半蹲在孩子身前,两个人不知道在玩儿什么呢,邵承昀和糖糖说,“刚才说得很好,我们再练一次。”   辛榕有点不明就里地站在门边,看见糖糖突然板起了脸,声音也一本正经的,抬着下巴说,“你再敢推我,我就十倍给你推回来!”   邵承昀笑着鼓励她,“别光说不做,立刻就推,使劲儿。”   辛榕在一旁睁大了眼,看着糖糖伸出手很用力的推了一下邵承昀的一边肩膀。   她一个五岁的小孩,这一掌出去是没可能推得动邵承昀的。但是邵承昀演得很像那么回事,半蹲的脚下还晃了晃。   辛榕当场就笑了,说,“糖糖,在做什么?”   糖糖一听见他的声音,立刻转身跑来门口,一下抱着辛榕的腿,开开心心地说,“叔叔今天帮我教训秦涛了!还和他说,再敢欺负我就叫警察!”   这个男同学属于熊孩子类型的,平时在班里经常欺负女孩子。辛榕之前为这事找过老师,也找过男生及其父母,但是效果不太好。   现在看糖糖这么高兴的样子,估计是邵承昀出面管用了。   不单是这样,回家以后邵承昀还教她练习对付男生的方法。有时候小孩子未必就有多恶劣,你比他气势狠一点,勇敢回击那么一两次,以后也就相安无事了。   邵承昀也走了过来,先夸了糖糖一句,然后和辛榕说,“给你带了两份外卖,放冰箱里的。”   其实这个事昨天邵承昀就想做的,但他摸不准辛榕的接受度,也就没有冒失。今天接糖糖回家路上经过一间粤菜餐厅,邵承昀想起慧姨跟自己说过辛榕喜欢的食物口味,就进去带了两份菜。   辛榕看着他,没说话。   邵承昀停顿了几秒,然后说,“那我走了。”   这次说完话,他没有像昨天那样马上去开门。   辛榕还是看着他。   外面已经下了整天的雨,到现在还没停。临近七点这个时间,天已经全黑了。   然后辛榕微微勾了下唇角,说,“……外卖都带来了,留下吃饭吧。”   顿了顿,他又说,“接送糖糖的人每次我付他25元,你接送两趟,用晚饭抵给你了。”   这话说得有点意思。听起来像是要和邵承昀划清界限,可是在两人认识了这么久,这还是邵承昀第一次听辛榕跟自己提到钱这个概念。   ——像是某种并不明显却实际喜人的飞跃。   在辛榕以前的认知里,钱多到邵承昀这个程度就只是一堆数字而已,没有具体金额的意义了。   邵承昀给他买过的东西就算是归结到“人傻钱多”的范畴,也轮不上辛榕置喙。所以辛榕从来没和邵承昀说过任何与金钱价值有关的话。   现在却有些不同了,就算邵承昀的身份转变只是暂时的,但他目前这种在食堂里都不怎么好意思和辛助打招呼的身份,似乎也能让辛榕以一种平常的态度和他对话了。   邵承昀先替自己解释了一句,“我是想让你节约时间做菜,才买的外卖。”   辛榕不戳穿他,只是说,“那吃是不吃?”   邵承昀立刻点头,“吃。”   -   也许在邵承昀做出决定要去豪丽与辛榕同工同酬时,他自己都不会想到,就这么一顿家常便饭,却能吃得让人如此难忘。   辛榕有过照顾母亲的经历,家事是做惯了的。邵承昀既已买了两个荤菜,有鸡有鱼,他就简单炒了一份时蔬,做了一小锅紫菜蛋花汤。   不出二十分钟,两荤一素一汤在桌上摆好。辛榕还给邵承昀盛了一大碗南瓜蒸饭,是过去他在别墅时两倍的饭量。   邵承昀一看这架势,也笑了,说,“晚上不干活,不用吃这么多。”   辛榕把筷子递给他,淡淡地说,“吃吧,明天不还要干活吗。”   过去的相处中辛榕都偏被动,表达意见的时候少,大都是邵承昀做主。现在到了辛榕家里处处要听辛榕的安排了,邵承昀笑着接了筷子,没再说什么自己吃不吃得下的话。显得矫情。   糖糖让辛榕教得很好,贯彻了食不语的古训,吃饭安安静静的。辛榕把骨头从鸡肉上拆下来,再把肉一块一块放她碗里,她就自己细嚼慢咽地吃。   倒是邵承昀,总是忍不住想和辛榕说话。后来辛榕给他夹了一只鸡腿,问他,“你是不是贴了膏药?”   刚才有几次与邵承昀站得比较近,辛榕闻到了对方身上有股淡淡的薄荷和麝香一类的味道,猜测他是在今天做事时伤着哪儿了。   因为邵承昀去餐厅的时间正值外卖高峰,店里的白斩鸡就剩了半只。刚才连着鸡翅的那只小腿已经让辛榕分给糖糖,现在辛榕又要把唯一的一只鸡腿给他,邵承昀不愿意要,抬筷子挡了一下,说,“你自己吃。”   结果这只鸡腿最后还是放在了邵承昀碗里。   这种小细节看似不经意的,可是有种慢慢往下渗透的后劲。   对邵承昀,对辛榕来说都是。   这些在寻常家庭里常常会有的情景,父母把鸡腿让给孩子,或许夫妻间互相让着吃点好的,在过去那一年的婚姻里,在他们之间,一次都不曾有过。   那时的辛榕不敢去想,也没主动给邵承昀让过菜,邵承昀也根本想不到那方面去。因为食材是足够丰盛的,任何东西都不缺,根本不会出现需要互相推让的情况。   邵承昀一贯是个脸上不露半分情绪的人。这一下却沉默了片刻,唇角的笑也敛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接着辛榕说的有关膏药的话题,“肩膀拧了一下,没事。”   辛榕有点无奈地在对桌看着他,“反正我劝你也劝不动,是不是?你完全没必要做这个。”   邵承昀又恢复了笑容,口气还带了点不正经,“鸡腿都吃了,饭量也翻倍了,不干活怎么行。”   辛榕皱着眉,“累这么一整天,你吃得消吗?”   “看怎么说吧。”邵承昀抽出纸巾擦了下嘴,说,“至少心不累。”   “坐办公室里不出什么力气,但脑子里成天琢磨事,琢磨人心。”邵承昀抬手点了点自己一侧的额头,“这儿累。”   “我就当给自己放假了。”邵承昀边说边用筷子分出鸡腿上的一块肉,吃了,又咽下了,才说,“这种生活以后可能不会有,但是现在沉浸式地体验下去,觉得也不差。我还等着周五发工资。”   邵承昀的性格是不浮的,但当辛榕还只作为一个年轻情人待在他身边时,邵承昀和他之间的关系就决定了他们不会有这种交流方式。   现在邵承昀坐在辛榕对面,穿着平价的毛衣和外套,没有那些没完没了的电话打给他了,也没了各种应酬。   就算明知道这个男人并不真的属于这里,辛榕在听他说话时,还是有那么一点恍惚。   希望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   饭后邵承昀主动说要洗碗,辛榕没有拦着。   邵承昀基本没做过什么家务,但实际操作的结果也没有那么糟糕。   等到辛榕把糖糖哄睡了,从卧室出来,邵承昀已经收拾好厨房,洗干净的碗放在碗架里沥水,垃圾也分类收了放在门边。   这时才晚上八点,还不是很晚。   邵承昀洗了手,一回头见辛榕靠在厨房门边看着自己。他笑了笑,拿毛巾擦了手,说,“不急着赶我走吧?”   这叫先下手为强。   邵承昀这么一问,辛榕就算要让他离开,至少也得再等半小时。   辛榕没说话,邵承昀走到他身边,很有分寸地揽了一下他的肩,说,“坐着吧,聊聊。”   辛榕又闻到了他的身上淡淡的草药气息。估计是膏药贴了有一阵子,正是药效起来的时候,那股草药味比先前更明显。   “聊什么?”辛榕把他的手拿开,先于他走了两步,直接去了阳台上。   下了这一整天的雨,这时候终于停了。   老小区的楼层都修得不高,楼栋之间也相隔不远。从阳台的窗户看出去,甚至能望见对面邻居家的电视正在放广告。   邵承昀也到了阳台,在辛榕身边站着,先是想了一下,然后问辛榕,“聊我小时候的事。怎么命硬,怎么克家人,结果小学还没毕业就被送出国了,想听吗?”   和辛榕说起这个其实不在邵承昀的准备之中。但也可能就是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到了,邵承昀突然有种冲动,想让辛榕多了解自己一点。就算是他最不愿意谈及的一段经历,他也想和身边这个人分享。   辛榕没说想听,也没说不想听。邵承昀就跟朋友聊天一样,随意起了个头。   他讲得很坦诚,但没有刻意放大其中的负面情绪。十二岁就出去读书了,念寄宿学校,半年才回家一趟,这些过程难免是孤独的。   这背后还有家族里的很多利益驱使的原因,他也都没有瞒着辛榕。   讲得不算复杂,但足够让辛榕了解他在少年时代和青年时代的一些故事。   讲完以后,辛榕沉默了少许,说,“你哥哥的事不能怪你。”   邵承昀点点头,接受了安慰,“是,哪能怪一个八岁搭车的小孩呢。”   那么多年里,邵承昀也背着一个无形中的枷锁。即便是成为了一个自己理想中的强者,却仍然要在33岁这年签一份协议婚约,以达成某种类似于与命运的和解。   直到他把这些一直刻意回避的过去都告诉辛榕以后,他发觉自己好像真的不在意了。   如果这一切发生的最终指向就是让他遇见眼前这个人,那很值得。   邵承昀再开口时,声音放缓了,看着身边人,说,“辛榕,我一直想正式地跟你道歉。为那天晚上对你做的事。”   阳台上半黑着,两个人都背靠阳台的围栏站着。没有关紧的窗户缝隙间,有风涌进来。   辛榕愣了一下,然后才意识到邵承昀指的那个晚上是哪一晚。他突然不自觉地往一旁缩了一下。 第57章 有时候打球不够,还想揍人   “会因为这个害怕我吗?”   男人声音压得低了,站得却端正。   ——靠近一点,或是抱一下,这些动作他一概不敢做。   辛榕先是沉默,而后吸了下鼻子,说,“不至于。”   那天是他先激的邵承昀,话讲得很冲,基本都挑着难听的说。算是有意制造冲突吧,所以对邵承昀的某种反应是有所准备。   但邵承昀会有那么动怒,甚至一度濒临失控却是辛榕没想到的。   如果现在再发生肢体接触,他还是会有些本能地抗拒这个男人。   邵承昀看着前面的一处,慢慢地说,“辛榕,那天晚上那么对你,可能是我成年以后最不理智的举动,也是我活到这么大最后悔的一件事。”   “以前看到有些电视剧里的台词,说什么让你打回来,你消消气。觉得这他妈怎么这么幼稚,讲这种话,当初就不该动手的。但我现在就有种想和你说这个的冲动。”   男人说到这儿,有点自嘲地笑了下,习惯性地想去摸烟,又意识到这是在辛榕家里,手又从裤袋里拿出来了。   辛榕抬了下手,大概是想制止他,不让他再往下说。   邵承昀握住了辛榕伸过来的手,原本只是想挡一下就松开的,摸到以后又舍不得了。今晚这顿饭吃得五味杂陈的,如果说上回在别墅里发现那张银行卡时,还是一种直接的冲击,这顿饭却吃出一种慢而深的情绪。   在两人同桌吃饭的那十几分钟里,或许辛榕有一瞬的想过时间能定格就好了。   殊不知邵承昀也全程那样想着。   辛榕的手偏凉,指节细长的,邵承昀以自己掌心去捂热他的手指,继续道,“你现在不用原谅我,我也得一直继续改。如果我能做什么让你感觉好受些,心理上能减轻一点那种阴影,你给我点暗示也行。“   辛榕不等他说完,抽开了手,继而打断他,说,“邵总,今天就这样吧。”   停顿了几秒,辛榕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皱了皱眉,没再出声。   他们之间,经过了这几个月邵承昀的一些挽回和弥补,表面上或许能够维持一点平和的假象,但还是没法往深了谈。   隔阂始终在那儿,那些摔碎的信任不是一下能修复的。   邵承昀很怕辛榕心里压着这个事,也怕自己这个道歉道得不彻底,话说得不妥当,反而让辛榕回想起那晚发生的一切,惹得他心情更低落。   邵承昀退了一步,站在两扇窗户的风口处,先把窗户关了,免得辛榕觉得气温太低,然后叹了一声,“我不说了,你先好好休息,好吧。晚上别再想这个。”   他就站在与辛榕相隔两三步的地方,讲话的声线还是沉稳的,语气却有些苦涩。   辛榕在昏暗的光线里抬眸看着男人。   其实邵承昀这阵子做了很多事了,明的暗的,也是用了心思,辛榕心里也有数。但那种让辛榕感到摇摇欲坠的,也缺乏安全和信赖的感觉,却始终都在。说不明白是为什么。   辛榕说,“雨也停了,那我不留你了。”   邵承昀点点头,转身往客厅走,最后停在门边穿鞋的同时还不忘提上了两袋垃圾。   辛榕和他说谢谢。   邵承昀手伸到半空,滞了滞,见辛榕没躲,还是揉了一下他的头,说,“走了。”   -   之后的两天,邵承昀还是主动去接的糖糖放学,路上也给辛榕带了外卖。但他自己不提及了,就直接放冰箱里,也不再流露要留下吃饭的意思。   感情的事讲求一个张弛有度。邵承昀道歉是本就该道的,辛榕现在没有理由就原谅他,那他也得识趣,不能一个劲儿往人跟前凑。   辛榕没再说让他早点离开豪丽这样的话,邵承昀每天踏踏实实干活,到了周五这天晚上,他给辛榕发了条信息:我拿到工资了,明天请你吃顿饭?   辛榕也不知是不是在忙,过了快一个小时才回的:我能拒绝吗。   那个挺有心气的,又不忍心跟人说重话的男孩好像一下隔着屏幕,走到了邵承昀跟前。   邵承昀不自觉地笑了笑,心里却有点泛疼,在屏幕上输入:能拒绝。   手机那头便没有回复了。   邵承昀这次来豪丽做事,其实还是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的,从里到外都没端着。   来之前他让助理在酒店附近租了个小公寓,一室一厅,租金也低,每晚他自己就回来这里住。到了晚上还是要做些邵氏公司里的事,这不可能全扔给几个副总,风险太大了。   邵承昀在笔电上看了几份文件,实在没心思继续。他这会儿太想辛榕了,几分钟后又拿起手机,巴巴地发了一条:明天周六加班吗?要不要我看着糖糖。   这次辛榕回得比较快:不用,明天糖糖和冬哥的妈妈去农家乐。   孟冬林的妈妈这周末和同院的几个姐妹一起去农家乐,和辛榕说了想带着糖糖一块儿出门。辛榕想想孩子也该放放风,就让她们几位长辈给带上了。   邵承昀又问他周末什么安排。辛榕回得很简单,有种不愿多聊的意思:加班,睡觉,打球吧。   没成想,周六的这个晚上,辛榕竟然在球场里见着了邵承昀。   已经是十二月的天气,打球的人比往常少了许多,球场有一半空着。   邵承昀进场以后,走到辛榕练球的那个角落,在辛榕远投进了一个三分以后,鼓掌,说“好球”。   辛榕落地时一愣,转头看向穿着休闲服的男人。   邵承昀把外套脱了,一扔长凳上,然后走到辛榕跟前,说,“打一场吧。”   话音刚落下,他手速很快地截走了辛榕手里的球,径直往篮下冲去。   辛榕反应过来,转身急追,在邵承昀起跳的瞬间,他也几乎同时起跳,想从身后给对方盖帽。   邵承昀太高了,这个盖帽的确做不到,辛榕被他的起跳撞开,男人当着他的面,直接灌了一个。   球重重落在地上,弹了几下,邵承昀把球捞回在手里,另只手去牵还坐在地上的辛榕,说,“行吗?没事吧。”   男生都经不起这种激。何况是在野球场上。   辛榕眼神沉了沉,说,“没事。”   邵承昀拍了两下手里的球,抛给辛榕,弯下身做了个要防他的动作,“来吧。”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了。就打球。   邵承昀这些年不怎么玩这个,比不得做学生的时候,刚开始远投的几把手感都差,全砸在篮筐上,球弹得很高。但也还是能看出他当初在读书那会儿的状态。辛榕从他手里截球、带球过人,都被他防得很紧。   邵承昀是认真跟辛榕打的,没放水,辛榕也拼,有种棋逢对手的紧张感。   两个人都在借着打球释放情绪,发生对抗。辛榕冲得刹不住的时候,邵承昀及时护着他,但两个人抢篮下的时候,邵承昀仗着身高优势就一点不让。   辛榕心里一直憋了股劲儿。邵承昀特意来球场找他,也是想用这个方式和他产生另一种意义上的交流。   他要挽回的不止是一个前任。他也想让辛榕知道,他们也可以是朋友,是球友,是很多势均力敌的关系。有些东西固然是摆在那儿的,你没法硬给拆了,但他们可以有很多种沟通方式,这些也能逐渐跨越差异,让人找到信任的基础。   玩了差不多有二十分钟,两个人的体能消耗都很厉害。   冬天不能这么打球,出太多汗了,人又在寒风里,容易感冒。   辛榕下场喝水,邵承昀立马过来给他披了件衣服。   打球或许是有点作用的。邵承昀在尝试用自己的方法,一点一点表达对辛榕的爱意。想和他从朋友做起,想和他有共同的兴趣爱好。   辛榕这晚的球路也比较暴躁,不再那么沉得住气了。邵承昀却觉得暴躁是好的,是情感状态的一种回温,比拒绝好,也比相互冷淡好。   辛榕喝水时,邵承昀问他,“你在这儿横扫这么多年,就没有窝火的时候?”   这话本是随口一说的,就为了夸夸辛榕的球技。   辛榕淡淡睨了他一眼,说,“有。”   “有时候打球还不够,还想揍人。”辛榕眼神很利,脸上却冷,周身的气息似乎都锐利起来,“但当时我穷,打不起,怕伤着人了没钱赔,还给我妈添乱。”   邵承昀听后,先是一愣,然后弯腰从外套里摸到皮夹,抽出那张辛榕留下的银行卡塞他手里,眼神温和地看着他,说,“再打一局,怎么打都行。”   ——有卡了,不怕赔。   辛榕扫了一眼那张卡,没接,但是转身扔了衣服,走过去拿起了球。   最后这局辛榕打得很疯,邵承昀被他带球撞了几次,几乎快防不住他。最后辛榕终于一雪前耻,把邵承昀撞到了,自己中空投入一个。   邵承昀坐地上,小腿有点抽筋,他埋头笑了下,然后仍是鼓掌,又抬头看辛榕,说,“好球。我输了。”   辛榕站着,眼眶有点凶狠过后的泛红。邵承昀坐在地上没立即起来,辛榕沉默地看着他。   而后辛榕一转身,把羽绒服往身上一套,两手插兜里一声不吭地走了。   邵承昀身上那些因为干活扭伤过的地方,经过这几场球给撞得挺厉害,暗暗地抽着疼。   他揉了下右侧的肩膀,心想回去得喷点药,视线却一直追着已经走到篮网外的那抹身影。直到看着辛榕上了一辆出租车,这才收了回来。   ——不知道辛榕心里能不能好受点?邵承昀一面想着,一面慢慢站起来。   过去没有追过人,更别说这么执意地挽回。邵承昀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想尽办法找补,其实他也没底。   隔天晚上,辛榕又去了球场。   这一次邵承昀比他先到,已经在篮下等他了。 第58章 这是照你的计划在进行吗?   球场的灯光拉长了人影。   辛榕在见到邵承昀的那一刻,并不显得多么意外,好像知道他还会来。   两个人也没说什么话,邵承昀把球抛给辛榕,还是打1V1。   玩了不到十分钟,辛榕察觉出邵承昀的些许异样——在发生冲撞和对抗时下意识地避开某些动作,并不是有意的,就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而已。   辛榕猜测他昨晚是伤着哪儿了。   在远射了一个三分入篮以后,辛榕拿了球权,但是停止了进攻。   而后他们各自穿上衣服,坐在了场边的水泥长椅上。   邵承昀已经提前买好了水和饮料,还有几种零食,装了满满一袋。辛榕这晚的表现也有些反常,他没有拒绝邵承昀递来的东西。   辛榕喝了半瓶水,邵承昀又拿出一袋小蛋糕给他。辛榕也接过来了,拧掉包装封条,撕下蛋糕的烘焙纸,放了一个在自己嘴里。   咽下以后,他突然出声,问邵承昀,“这些都是按照你的计划在进行么?”   邵承昀一下愣住了,没能接上话。   辛榕又问,“糖糖生日派对那天,你扮成维尼熊,事先有想过让我发现么?”   “我要听真话。”辛榕转头看着男人。   派对结束以后,辛榕自己私下琢磨过,觉得邵承昀也许是在赌。   赌如果辛榕发现了真相,能拉多少好感,是否增加复合的可能。   邵承昀的身高与其他工作人员差异太明显,又在现场表现得那么关照糖糖。辛榕那天的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很难不同时注意到这只大熊玩偶。如果再往下一细想,就不难得出扮演维尼熊的人是邵承昀的推论。   他们两人短暂地静默了片刻,旁边球场传来的拍球声很响亮,好像每一下都撞在人心口上。   而后邵承昀点了点头,说,“想过。”   辛榕离开别墅不久,邵承昀就发觉他几乎什么都没带走,而那只原本放在客房里的维尼熊却不见了。   所以当游乐场方面向邵承昀说明活动安排时,邵承昀一眼就看到了那只由工作人员扮成的维尼熊,也想起他们同游迪士尼那天,这是辛榕唯一要求合影的卡通角色。   起初邵承昀只是想给辛榕一点安慰,或者试图弥补一些什么,所以提出由自己来扮演。   可是做一件事如果其中没有设计或安排,好像就不是邵承昀的风格了。   当下这一刻,他也完全可以否认,说自己没那么想过,或许辛榕会相信。   可是邵承昀不屑于撒这种拙劣的谎。   他可以大大方方做个恶人,但不会当个伪君子。   他说“想过”时,是看着辛榕的眼睛说的。   这也是辛榕一度很迷恋他的一点。   这世界上有许多道貌岸然的人,装作友善,暗地里狡猾。然而邵承昀却让人辨不出真伪。   他并非没有底线,他的底线或许还高于寻常人,辛榕也不是感觉不到他给过的温热,他们共度的很多时刻都因为这个男人的温柔体恤而令辛榕无比难忘。   但邵承昀的魅力和危险是并存的,和他恋爱或结婚都注定会很累。   辛榕知道自己明白这个道理明白得太晚了。他再没办法回到过去那种纯粹的感情状态里,邵承昀对他用过的心思,已经把他这个人搅得乱七八糟不复从前。   辛榕听到回答,无奈笑了一下,问邵承昀,“邵总都不想再解释点什么吗?”   邵承昀沉声说,“不解释。你在问之前,已经知道答案了。”   比起辛榕把银行卡放在那个最不起眼的、邵承昀几乎从未用过,甚至一年半载都未必会打开的抽屉里。   邵承昀穿着一身维尼熊的行头,去牵孩子的手,动机的确不单纯。   辛榕根本不在乎邵承昀会不会发现那张卡,就算卡里的钱对辛榕而言是笔巨款,辛榕做事的意义也仅止于还卡这个行为本身,与邵承昀知不知道根本没关系。   而邵承昀就算只存了百分之一二想让辛榕察觉自己扮演玩偶的心思,比起那种百分之百的纯粹,他的心思也是阴暗的。   也就在这短短的对话之间,邵承昀好像第一次产生了自己配不上身边这个男孩的想法。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在分开以后会对辛榕如此念念不忘。   辛榕是真的走到邵承昀心里去的人。   他了解邵承昀,深谙邵承昀的每一面。那一年的婚姻关系里,邵承昀教他的每件事,不论好的坏的,他都学会了。   他拿最纯粹的一颗心,换了如今这个能与邵承昀相互抗衡的新自我。   邵承昀其实把他教坏了,辛榕也知道。   和一个年长12岁的成熟男人谈感情,就没办法避免夹杂其他的因素。或许邵承昀得到的是一份最干净的心意,而辛榕却只是被迫加速了成长。   他开始像所有成年人一样,怀疑这个世界,推敲每个行为背后的动因。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邵承昀。   辛榕今晚不是来打球的,邵承昀心想。他应该还有别的要和自己说。   辛榕再开口时,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但他说的每句话,都让邵承昀感到接不住。   “邵总,我不想你再这样花时间花精力在我身上,好像如果我不点头和好,你就会一直做下去。”   “那天你吃完饭从家里离开以后,我也有认真想过,也没办法否认我们之间是有感情的。”   辛榕说到这里,停顿了几秒,然后比了个手势,说,“两年。”   “我要两年时间出去读书,重新考虑这段关系。”他继续道,语速平而快,“老宋夫妻一直想领养糖糖,我了解过他们的背景,符合领养要求。当初你安排糖糖过去,应该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只是出于某些原因你又把糖糖带回别墅,这事就断了。最近老宋他们每周都来家里陪孩子,如果我出国念书,走之前会找律师办妥这件事,糖糖就交给他们抚养。”   “函授课程我是以第一名结业的,Exeter学院对于优秀学生可以放宽申请学位的条件。我和教授也一直保持着联系,申请材料已经都准备好了,现在就缺一份就职公司提供的推荐信。”   这封推荐信对辛榕而言很重要。话说到此,辛榕便没再继续了。   余下全看邵承昀怎么做。   如果邵承昀有意阻拦,辛榕拿不到豪丽给的推荐信,或许会错过春季的入学。他们之间绝没有复合的可能。   可是如果邵承昀同意了,辛榕一走两年,什么变化都可能发生。这么优秀的一个人放出去,也许就再不会回来了。   旁边球场的打球声突然停止,原本人就不多的球场内一下安静下来。   当初的邵承昀还觉得,玩一回养成应该会很有趣。可是现在面对这个自己亲手教出来的男孩,他笑不出来了。   辛榕要拿回主动权,要确认了邵承昀已经开始单方面的投入感情,且投入得足够深了,才在这个节点上和他谈判。   邵承昀游刃有余地掌控了这么久,现在却在毫无防备之下陷入了全然的被动之中。 第59章 但他要赌一把   邵承昀的沉默分为很多种。   大部分而言,是一种以静制动的等待时机。   然而这一次,在长达近一分钟的沉默中,他的脑子里只是混乱无序地闪过了一些片段,就连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都没想出来。   这处球场仿佛带有某种隐喻。意味着两人身份的转换。   这里是辛榕的主场。昨晚邵承昀坐在地上对他说的那句“我输了”,原来不是哄骗或自谦,而是一语成谶。   辛榕按捺了足够久的时间,观察和等待时机,眼看着邵承昀一步一步靠近。在邵承昀以为事情有所好转,复合已然有望时,辛榕给了他两个不管怎么权衡都像是最终要失去的选择。   邵承昀打破沉默的提问,显得有些底气不足,他问辛榕,“什么时候开始申请学校的?”   辛榕说,“一直在准备,一个月前确定下来。”   ——而邵承昀对此毫不知情。   邵承昀有些无奈地笑了下,又问,“出国一走两年,算是变相地拒绝我了,是么?”   辛榕听后,抿了抿嘴唇,语速比较慢地说了一句,“邵总,你有重新选择的权利。我也有。”   顿了顿,他又道,“同样的,我们也可以选择回头。”   这种话说三分、点到为止的技巧,他也用得纯熟了。   是了,这才是邵承昀一手教出来的人。   辛榕今晚的所作所为,既让邵承昀错愕,又让邵承昀感到隐隐的兴奋。   或许在尝试挽回的最初,邵承昀不是非辛榕不可的。可是随着逐渐地投入感情,他也愈发懂得辛榕的可贵。   现在辛榕给他抛出两条路,就算邵承昀明知自己被安排了,同时却有一种更加放不下的感觉。   曾经的邵承昀也对辛榕有所防备,想要这个男孩聪明伶俐出类拔萃,又能一直被自己掌控。然而直到今晚以前,邵承昀都没有意识到,辛榕已经蜕变得足以完成对他的反杀。   ——高级的猎手往往是以猎物的形态出现的。   邵承昀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在某个时候对辛榕讲过这句话。   毫无疑问,辛榕学得很好。   他在静处蛰伏,观望,甚至等到邵承昀自降身价来豪丽与他同工同酬。邵承昀几乎为他做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   邵承昀亮了底牌,而辛榕按兵不动。   他一直表现得冷淡而被动,呈现出的是一种受伤者的状态。邵承昀仅仅把他的抗拒理解为感情层面的行为。   这一次,原是邵承昀单纯了。   他做得越多投入得越深,交到辛榕手里的筹码就越大。   像邵承昀这样从一出生就注定拥有太多的人,一个漂亮乖巧的情人并不会令他满意。辛榕见过他的前任,在他身边生活了四百余天,这一点当然比谁都清楚。   其实辛榕走就走了,离开别墅时没有回头,更没想过复合。   他本来不是那种心思深沉的人,也一贯有自知之明。邵承昀来找他认错道歉也罢,频频邀约连续送花也罢,辛榕心里都拎得清。   可是当邵承昀改变策略,改用一些真诚的低姿态来接近辛榕,辛榕也随之意识到自己原来没有那么坚不可摧。   糖糖生日派对那天,他有过瞬间的破防。   看到邵承昀穿着后勤工作服,抽着廉价香烟坐在食堂外面,他也因此产生动摇。   辛榕相信邵承昀这一次是动了真心,也不得不面对自己也没有放下的事实。但如果就这么回去了,辛榕觉得他们最终还是会走向分崩离析。   邵承昀这种强者,所有的服软和让步都是以充分的自信为前提。   他没有被人摁在地上摩擦过,也没有人敢于挑战他到这种程度。在这些天里,辛榕反复地想过,可以预见自己纵身而下的后果。   或许再次爱上对方,或许和上次一样摔得遍体鳞伤。但他要赌一把。   他赌自己可以学以致用,让这个男人也经历一次爱而不得和被挟制的感受。   辛榕要的平等,是他自己博来的,而非邵承昀的赏赐。   -   辛榕就好好地坐在长椅一边,显得安静而沉着。   他不催促邵承昀。不论对方做什么决定,他都可以应对。   邵承昀开口的声音比先前低沉,他问辛榕,“学费你打算怎么办?”   辛榕早有准备,说,“我妈妈走了以后,我爸一次性给过我大学四年的学费,我基本没动。游轮上的工作我存了十万,本来要用作房子的首付,可是房子你替我买了,这两笔钱都存了下来。应付出国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基本够用。”   “学院会提供一部分的奖学金,导师那边帮我申请了助教的工作,我可以再赚一些生活费。如果这样还不够,我可以去打工。”   辛榕在摊牌之前就已想过,钱这一部分一定不能和邵承昀牵扯不清,尤其是学费。   他这样一说,把邵承昀所能拿捏到的最后一点优势也抹掉了。   男人的侧颊动了动,然后说了一句已经不像是他会说的话,“有些只读一年的学校也有类似的课程,我再帮你看看。”   辛榕听后,不明显地笑了一下,说,“Exeter学院这边,我只剩一份推荐信了。”   邵承昀这下彻底不说话了。两年太长,可能发生很多事,邵承昀心里没底。   辛榕才22岁,他的经历和阅历远非寻常学生可比。如果再给他一个全新的天地,他会有多惊艳,邵承昀都不敢想。   辛榕随后站了起来,说,“我先走了,谢谢你陪我打球。”   再继续等下去,就像是辛榕过于期待这份推荐信。辛榕不愿意给邵承昀这种误解。   邵承昀来不及说什么,辛榕站起了身,拉上羽绒服的拉链,两手揣入兜里。   那张年轻漂亮的脸被衣领遮去一半,在球场射灯的照耀下,睫毛投落小片的阴影,掩住了眼眸。他皮肤偏冷白,眼尾微微下垂,骨相优越所以不管穿什么衣服都显得清俊修长。   这是最近常常出现在邵承昀梦中的身影。此后若要再见,就要长途飞行十余小时横跨半个地球了。   辛榕走后,邵承昀独自在球场边坐了很久。   新的一周开始,辛榕没有在豪丽的员工食堂里见到邵承昀,只收到一条信息,说孩子有人接了。   此后一连三天,辛榕回家时,糖糖都吃过饭坐在客厅里看动画片。但是邵承昀好像就能算着与他错过的那几分钟里,没有打过照面。   直到周四的晚上,辛榕收到了一条邵承昀发来的信息。   ——豪丽的推荐信和邮轮工作的推荐信都准备好了,找个时间给你。糖糖的领养手续律师已经在办。   最终还是邵承昀妥协了。   推荐信、两年留学,远距离且不确定的感情状态,邵承昀都只能接受。   此后的一个多月里,他每个周末都尝试与辛榕见面,教他注册了学院方面的新生活动小组,教他注册了海外社交账号,教他在英国生活学习所需准备的一切。   邵承昀就算再不情愿,也必须面对现实。   防是防不住的,他只能让辛榕施展,也以自己的经验为他铺路。希望那些学院里毫无底气的小年轻们,根本比不上自己这样阅历丰富的年上恋人,更不要随便打辛榕的主意。   最终辛榕买了一张飞往英国的单程机票。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在假期回国,也无法预计返回的日期。也许假期里要打工要实习,总之不管是钱或时间,他都没有回国的条件。   出发那天,孟冬林和于聪这些朋友都去机场送他,老宋夫妻带着糖糖也去了。   小姑娘在海关入口前紧紧抱着辛榕不肯撒手,后来辛榕许诺给她寄芭比娃娃,每天都可以视频,她才被转抱回了宋太太怀里。   邵承昀没去送机,只给辛榕传了一条信息,写着简短的“一路平安”。   这天下午他有一场季度会议,散会以后抬腕一看时间,差不多是飞机起飞的点了。   邵承昀坐回电脑前,调出工作日程,查看了一遍自己此后两个月的安排,又挤了挤各项日程,最终得以挤出连续五天的假期。   然后他给自己订了一张一个半月后飞往英国的机票。 第60章 我叫路易斯,正在追求辛榕   在辛榕出国之前,邵承昀主动提出让他开通一个社交账号,说来是有些私心的。   辛榕到了那么一处青春洋溢的校园里,或许过段时间也会弄个脸书或者ig的账号与朋友互动。邵承昀想着先让他申请了,这样偶尔还能看看他的动态。   邵承昀等来的第一次更新是在辛榕入校的三天后,他的脸书账号上传了一张从宿舍窗口往外看的风景照,配文是Spring in Devonshire(德文郡的春天)。   英格兰校园里特有的红砖墙建筑,以及四周环绕的绿色植被,透过电脑屏幕一下映入邵承昀眼中。在他盯着屏幕的那短短几分钟里,原本心里隐伏多日的焦虑感也被迅速催生出来了。   北京时间已是暮色四合的傍晚,而辛榕那里还是阳光明媚的正午。这七个小时的时差总是让他们两人处在不同的明暗处,就连早安晚安都不说到一块去。   那天晚上邵承昀在工作时好几次点开了附有电子客票的邮件,确认那趟飞往英国的机票行程。好像他多看一次,飞往英国的时间就能提前一点。   此后辛榕大概每周都会发布一次动态,起先只是简单的校内外的景致或建筑,后来逐渐增加了他与同学的一些合照。   照片里的男孩带着棒球帽,穿着帽衫或薄毛衣,模样还是那么好看,眼里的光芒却更甚从前了。   不管是不是正对着镜头,他都常常被置于拍摄的中心位置。有的同学揽着他的肩,或与他一同比出搞笑的姿势,总之看得出来辛榕在学校里适应得很好。过得忙碌、充实,还交了不少朋友。   从理性方面而言,邵承昀知道这次求学机会是辛榕渴望已久的,也想让他好好度过这段校园时光,学有所成,可是情感上难免变得患得患失。   他这么一个自认为定力很足的人,在即将飞往英国的一个多月里,实实在在地煎熬了一把。   辛榕在离开前答应过他,会与他保持联系。   可是以两人目前的关系,说不上什么亲密的话。邵承昀也没办法让自己没话找话地去问辛榕每天在干什么,所以他们的联系大概就保持在一周一次的频率。   每到周末,邵承昀就会发信息去问问辛榕这一周过得好不好。如果辛榕正忙着,就要等上几个小时、甚至有时邵承昀已经睡到半夜了,才会收到回复。   其中有一个周末,邵承昀带了玩具和小纱裙去老宋家看糖糖,正巧遇到辛榕打来视频电话。   于是邵承昀蹭着糖糖的电话份额,见到了分别已有一月的辛榕。   那天辛榕穿了一件浅色外套,坐在学生活动室的一个角落里。就像他上传的照片一样,人看起来挺精神的,说话声音不大,或是怕打扰到其他同学,但是脸上一直有笑容。   辛榕先和糖糖说了一会儿,他贴近了屏幕,以温和的声音告诉小孩“哥哥也抱抱你”,然后又问了问同样养在宋家的小乌龟123在换过鱼缸以后适不适应,最后才与邵承昀聊了几句。   大概是碍于老宋夫妻在场,孩子也在,辛榕和邵承昀聊天的语气比较淡,没说什么特别的内容,话题大都与专业课程有关,对自己的生活提得很少。   邵承昀沦落至此,人不如龟。辛榕挂电话前,糖糖抱着手机凑上去亲了一下,辛榕对她说了“哥哥也想你”,而邵承昀只得到一声客气又疏远的“再见”。   当天回家以后,邵承昀独自在书房里坐了会儿,烦闷之中拉开抽屉,对着放在里面的两个戒指盒出神。其中一个放有戒指,另一个则是空的。   辛榕扔掉的那枚最终还是没有找回来。   最后邵承昀把抽屉阖上,掏出手机给辛榕发了两条信息。   ——宝贝,很想你。   ——我订了下周四的航班飞英国,落地是当地时间12号下午四点。   这次辛榕的回复还算及时:12号那天我有课,不能去机场接你。如果你来学校,我可以请你吃顿饭。   -   辛榕出国后的态度,很像是邵承昀在某个阶段对待他的那样,不承诺,也不拒绝。   当然辛榕不全是有意为之的。他的课业繁重一个仅仅两年就要修完的正规学位,毕业压力可想而知,实在不容许他走神去想别的事。   尽管他做得隐晦,但那些发布在脸书上的动态其实都是给邵承昀看的。不是为了和什么同学朋友互动。   现阶段辛榕只能以较为隐秘的方式对待感情。   这两年的分开是必要的,辛榕坚定地认为。他自己需要沉淀和成长,而邵承昀如果在两年后仍然愿意以宽容的态度等他回国,这份感情才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在他入学一个多月后,邵承昀第一次飞来英国看他。   这趟长途旅行是很折腾的,辛榕也知道。如果有办法制止邵承昀,他会让他不要来,因为不单有11个小时的飞行时长,还要再开车三个多小时从伦敦到德文郡,而仅仅两天过后,邵承昀又要以同样地方式返回国内。   再加上时差的影响,这五天来回奔波实在是太累人了。   那一天两人见面时已是深夜。邵承昀先去酒店办理了入住,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所以辛榕基本没从他脸上看出多少舟车劳顿的痕迹。   由于酒店就坐落在学校广场附近,邵承昀步行至图书馆门口,等辛榕出来。途中发了一条信息说明自己的位置。   当辛榕背着单肩包,穿着宽松的休闲裤和板鞋走到邵承昀跟前时,邵承昀先是愣了愣,然后笑着说了一句,“太像大一新生了。”   然后他伸手揉了一下辛榕的头,就像过去一样。   图书馆门前的灯照不是很明亮,辛榕似乎是笑了笑,没有表现出抗拒。   邵承昀发觉自己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个揉头的动作虽小,至少意味着辛榕还是接纳自己的。这一个多月的学校生活没有让他与自己疏远。   见面以后,其实两个人心里都感到有些莫名的踏实,只是嘴上没说。   辛榕要带邵承昀去吃点东西,履行先前说过的话,邵承昀没有拒绝。   他们走了大约十分钟,进入学校附近的一间餐厅,入座以后邵承昀先说,“今晚这顿我来付。”   辛榕没有答应,让他只管点餐,因为都是供应给学生的平价餐厅,就算吃撑了也消费不了多少。   最终邵承昀只要了一份炸鱼薯条,是餐单上最受欢迎也最低价的主食之一,而且他把这份高热量晚餐基本全吃掉了。   反倒是辛榕心里觉得过意不去,自己点餐时又给邵承昀加了一份店里最好的沙拉。   他们两个人在异国他乡的这间小餐厅里,不声张地以自己的方式,很不娴熟地相互迁就着。   乍一看来有点可笑,可是细想之下,又会觉出一点温馨。   临近餐厅打烊时,他们才付账离开。   这一晚面对面坐着吃饭聊天的气氛的确比隔着手机屏幕好了很多,辛榕会愿意主动分享一些学校生活的趣事,也讲到自己专业学习上面临的一些困惑。   邵承昀认真倾听,而后给他建议,于辛榕而言很受用。   辛榕甚至毫不吝惜地夸了他,“邵总以后可以考虑到商学院兼任一个荣誉教授,你讲得深入浅出,比我们教授还好。”   尽管聊得融洽,可是辛榕一直称呼邵承昀“邵总”,这其中的界限还是清楚的。   最后当辛榕坐在对桌,低头在收银票上签出小费时,邵承昀也感到有点坐不住。   他从来没有坐等他人付账的习惯,就几乎在同时,他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以后钱都要交给辛榕管的,让他付账很应该,自己拿点零用的就行了。   这个从未有过的神奇的想法竟然瞬间安抚住了他,而且让他认为以后一定要这样实施。   -   邵承昀的这次探亲行程,收到了比预期更好的结果。   在他离开的前一晚,辛榕陪他回到酒店大堂,当时也已是很晚了,辛榕在白天去做了助教的工作,直到晚上才和邵承昀见的面。   来到德文郡的这两天里,邵承昀和辛榕相处的时间总共就不过五六个小时而已。   尽管邵承昀很想邀请辛榕去自己房间里坐坐,但他没有说出口。这个进展或许有点快,辛榕未必能接受,所以邵承昀只是问他,“抱一下,可以吗?”   他们解除结婚协议已有小半年,这期间邵承昀一次也没抱过辛榕。   辛榕看着他,大约两三秒后,辛榕主动张开手,抱了邵承昀,对他说,“明天不能去机场送你,一路平安。”   就在辛榕准备退开的一瞬,邵承昀突然将他在自己怀里摁紧了。   也顾不上这里是公开场合,邵承昀真的不愿再松开他,不愿再听他说可进可退的“晚安”和“再见”。   “宝贝。”邵承昀低着声,慢慢地在辛榕耳边说,“我在国内每一天都很想你。”   “我不会勉强你,一切都尊重你的意思。可是,如果你也有想我一点,下次我来看你时,你也告诉我好么。”   辛榕身体有些紧绷,可是心里还是止不住下陷。   他在这样突如其来的紧拥之中,嗅到了男人身上熟悉的气息。这气息里包含着他曾迷恋过的一切,让他无法保持冷静。   最后邵承昀松手的动作和辛榕将他推开的动作,几乎同时发生。   辛榕眼尾似乎泛起一点隐隐的红,但声音还是平常的,和邵承昀说,“到暑假之前我都很忙,邵总暂时别急着过来了。”   也许是邵承昀在他这里碰壁碰得多了,听他这样一说,也不觉得多么难堪,倒是好脾气地应了一句,“我来之前问问你的时间,你有半天的空闲也行。”   辛榕最终没再说拒绝他的话。第二天邵承昀回国的航班即将起飞前,辛榕还给他发了信息,说落地以后来个信。   几天前飞来英国时,邵承昀还有过担心,待到返程时他的心情好了许多。觉得两年也能坚持,自己多飞几次,别让这种热度降了,辛榕还是能追回来的。   只是没想到在两个月后,当邵承昀说服了辛榕让自己再去英国,又是同样的一个深夜,同样是他从酒店走到图书馆,等待辛榕出现。图书馆前门的长楼梯上却多了一道挺拔的身影,和辛榕一同走了出来。   辛榕与那个男生之间相隔几级台阶。辛榕走得稍快些,他先停在邵承昀跟前,然后偏头看了眼身后,解释说,“那是我同学,最近我们分在一个小组做presentation。”   邵承昀皱了下眉,来不及回应什么,那个看起来有一半中国血统、眉目深邃的混血青年突然跳下两级楼梯,当着邵承昀的面一把揽住了辛榕,然后冲着邵承昀扬眉一笑,继而略带挑衅地说,“嘿,我叫路易斯,正在追求辛榕。” 第61章 他是我的前夫   邵承昀并不是一个容易被激怒的人,而且对于辛榕在求学期间可能发生一些被追求的情况,他也早有预料。   路易斯揽住辛榕那一下,邵承昀首先看的是辛榕的反应。   辛榕脸上闪过错愕,下意识地侧身避开,嘴也张了张,以口型表达了一个类似“What?”之类的惊讶词,但没有真的发出声音。   ——辛榕事先是不知情的,邵承昀心想。这个男生就是挑着自己出现的这个时机进行告白。   路易斯在辛榕就要挣脱前先松开了他,笑着冲辛榕说,“Rong,不介绍一下?”   这种只叫辛榕名字的称呼方式,又让邵承昀的眉头皱了皱。   这小子的确让人很不爽。   邵承昀脸上没什么表情,听得辛榕在一旁说,“这是我的一个朋友,邵先生。”   辛榕没有在介绍时表现得与邵承昀多么亲近,但尊重的口气还是能听出来的。   他看向路易斯的眼神也比以往严肃,似乎对于刚才路易斯发神经一样的追求宣言感到有些不满。   路易斯因此收敛了点,向邵承昀伸出手,说,“你好。”   他没有按照辛榕的意思,称呼邵承昀为“邵先生”,大概是不愿意降低自己的姿态。   邵承昀和他握了一下,手掌很有力,也有节制,但是没说话。就连“你好”也没说。   辛榕朝着路易斯挥了下手,做了个再见的动作,然后走到邵承昀身边。   路易斯突然从后面扬声问他,“Rong,今晚还回宿舍吗?”   这下就连辛榕也皱了皱眉头,觉得路易斯今晚是不是脑子抽了,怎么总说这种不合时宜的话。就在他要以点头作为回答时,邵承昀从后面轻摁着他的后脑,将他带到了自己怀里。   路易斯对此是什么反应,辛榕也看不见了。他跟着邵承昀走出去了一段路,才一偏头从男人手里避开,继而说,“别那么幼稚,还要宣示主权。路易斯就是开玩笑的。”   辛榕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而且眼尾也弯弯的,大概是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觉得有种莫名的喜感,并没有太当真。   邵承昀看他流露出这样毫不掩饰的开心,也就没有说破,那个男生显然不是开玩笑的。   路易斯投给邵承昀的眼神很认真,是一种有备而来的神情,估计喜欢上辛榕的时间不短了。   以邵承昀对辛榕的了解,他不是那种会和同学提起自己感情经历的人。但路易斯又是怎么知道的邵承昀?   邵承昀猜测或许是自己上次来德文郡,和辛榕一同出入时被对方无意看到,又或是路易斯正巧撞见他们在酒店里的那次拥抱。   如果路易斯知道邵承昀只在转念之间就猜到了他发现辛榕性向的原因,一定会随之意识到自己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   然而路易斯只有21岁,比辛榕还小一点,没有那么丰富的恋爱经验。他已经单方面把邵承昀认作情敌,还有种没来由的自负,觉得自己这么年轻帅气,完全可以当着邵承昀的面,把辛榕追到手。   路易斯是个行动派,既然今晚在图书馆前撂了话,说自己要追求辛榕,他就没打算再和辛榕做回朋友。   -   辛榕在临近深夜十二点才回到学生宿舍,也是邵承昀坚持送他回来的。   男人还是一贯的沉得住气,他们在校园外的一间酒吧里吃了东西,还喝了些酒。邵承昀全程没提有关路易斯的事,显然是没把这个轻狂的追求者放在眼里。   这天晚上邵承昀总算如愿付了钱,又和辛榕一路走回校园。   当他们站在无人经过的宿舍门前,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没有立刻说再见。   最后还是邵承昀开的口,“晚上好好休息。”停顿了下,他又问辛榕,“明天中午能一起吃饭吗?”   借着宿舍楼外的灯光,辛榕能看到邵承昀眼底隐约的血丝。   ——来这一趟还是太累了。何况邵承昀到达酒店以后都没休息,放下行李立即就来见了自己。   辛榕心里有些不忍,也打算推掉明天中午的小组活动,把时间留给邵承昀。   他点了点头,说,“有空的,你在酒店多睡会儿,起床以后给我电话。”   邵承昀其实很想抱抱他,但还是忍住了,只捏了捏辛榕的手,和他说了晚安。   相隔两个月零三天,他才见到辛榕这一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邵承昀觉得辛榕怎么越来越对自己的感觉了。   就算只是穿着一身朴素的白T和牛仔裤,运动腕表的表带戴得已然发白,裤脚处也磨破起须了,辛榕在邵承昀心里却是谁也无可比拟的存在。   当辛榕坐在酒吧的高脚凳上,跟着音乐鼓点晃着头,间或对邵承昀露出开朗而干净的笑容,邵承昀承认自己对他产生了很多不应该的想法。   邵承昀只是在表面绅士了许多,暗地里对于辛榕的占有欲其实有增无减。   在与辛榕作别以后,返回酒店的路上,邵承昀脑中也闪回了一下几个小时前所见到的那个自称路易斯的青年。   是挺年轻的,样子也不难看,邵承昀比较平淡地想了想。此时他还没什么危机感,只是决定回到酒店要好好睡一觉,明天能以充足的精力去见辛榕。   可是邵承昀不会想到,辛榕前脚刚与他分开,转身一进入宿舍,就撞见了一直等在二楼走廊上的路易斯。   尽管辛榕的判断力被酒精搅得有点下降,但还不至于搞不清楚眼下的状况。   他停在距离路易斯坐的那张长椅两三米的地方,面对突然站起来的男生,皱眉问了句,“还没睡?”   路易斯径直起身走向他,一面说着,“在等你。”   辛榕不由得愣了下。路易斯站在他跟前,抬手揉了揉鼻子,问,“你…喝酒了?”   辛榕喝酒不怎么上脸,但眼神看着不如往常凌厉,双眸像是笼了一层深夜的雾气,对视时似乎更引人遐想了。   路易斯伸手要去扶他的肩膀,被辛榕突然抬肘挡开。   路易斯因为他这样明显的抗拒动作,惹得有点急了。他在长椅上等了快一个小时,也难免想了很多事,这下也不拐弯抹角,立刻就对辛榕说,“Rong,我在图书馆门前说的都是真话。我没把你当普通朋友,我要追你。”   辛榕到底是个反应很快的人,虽然路易斯的告白猝不及防,但他还是很自然地把这句话给退了回去,说,“路易斯,我们两个到底谁喝了酒?怎么醉得这么厉害?”   说完,转身就往自己的房间走,路易斯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一连地发问,“你拒绝我是因为那个邵先生吗?你和他在交往?为什么你对其他人说自己目前单身?”   辛榕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应,甚至没多看路易斯一眼。   他的房间在走廊另一端,还要再走十余步才到。   当他的手终于搭上门把,路易斯也几乎在同时摁住了他的手,然后压低声音对他说,“Rong,我看见你们去酒店了……邵抱着你,吻你的耳朵。”   ——那不是吻,只是贴近了说话而已。   但辛榕没有反驳,他已经被路易斯的莽撞给激得有点怒意了,声音也变冷了,叫路易斯把手拿开。   路易斯有些急于求成,也用了一股蛮劲,在门把上紧紧压着辛榕的手,面色急切地问他,“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门把已然松动,辛榕用另只手肘将门顶开,然后站着自己房间门口,转头看向路易斯。   这一瞬间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笑容里忽然带了点琢磨不透的意味,对路易斯说,“你真想知道吗?”   然后辛榕停顿了两秒,慢慢地给出答案,“我们签过结婚协议,他是我的前夫。” 第62章 不是前夫,我们没有结束   ——结婚协议?   ——前夫?   路易斯因为震惊而松手,辛榕对他说了句“抱歉”,似乎还伴有隐约的叹息,然后以较轻的动作关上了门。   路易斯立在紧闭的门前,差不多有半分钟,想敲门又因为还没组织好语言,一只手就那么半举着没有放下。   直到旁边一个房间突然有人开门出来,路易斯不愿让周围同学起疑,才装作无事地离开了这层楼。   他自己的房间位于宿舍顶层,上楼的几十级楼梯平常很快就被跨完了,可是这一晚路易斯却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消化着辛榕那短短一句话里所包含的信息。   就如同邵承昀所猜测的那样,两个月前的深夜,路易斯从校园酒吧出来,回宿舍途中路过酒店,无意瞥见了辛榕被一个陌生男人紧拥的一幕。那一瞬间路易斯喝下的酒全醒了。   关于辛榕和男人的关系,路易斯有过很多猜测,也旁敲侧击地向辛榕打听过,但没有得到明确的回答。   辛榕身上的气质和同龄人不太一样,有时会给人一种神秘感。不单是路易斯对他好奇,学院里有不少同学也在私下议论他。   路易斯在与辛榕当了不到一个月的普通朋友,就逐渐为他着迷了。由于不清楚辛榕是不是喜欢同性,路易斯没有冒失表白。   直到他无意间撞破了辛榕的秘密,那一幕在酒店角落里拥抱的画面和辛榕眼眸低垂的样子让路易斯受到很大的冲击。   辛榕在路易斯的印象里是个性格偏冷淡的人,路易斯怎么也没想到他还有那么迷人的一面,也猜测过辛榕是否被人包养了,因为那个男人看起来比辛榕年长,穿的衣服和整体气质也像个有钱人;又比如对方其实是有妇之夫,才会选择在酒店与辛榕见面,他们之间的关系是见不得光的。   可是以上这些都远比不上辛榕亲口说出自己有过婚史,更让路易斯感到震惊。   路易斯脑中有两个声音开始撕扯,一个让他就此打住,不要玩火,他搞不定辛榕这种背景复杂的人;另一个却让他往上冲,因为这就是他喜欢的型,试问谁还能像辛榕这样,年纪轻轻却如此冷静地说出“那是我前夫”这句话。   最终当路易斯走到顶层,迎难而上的情绪也已经压倒了一切。   他进入宿舍,回到属于自己的卧室,立马掏出手机给辛榕拨了一个电话。   第一次的去电没人接听,在等待几分钟后,路易斯不好意思再拨第二次了,略带不甘心地发了一条信息:睡了吗?   这一次他没有等太久,辛榕回复了他:没,刚才在洗澡。   路易斯一见信息,立刻又拨去了电话,辛榕也接了。   路易斯这次摆正态度,不再那么莽撞。他先给辛榕说了抱歉,刚才不是有意打探隐私,在听到辛榕说“没关系”以后,路易斯也没再追问有关邵承昀的事,只是以较为平和的语气问辛榕,“你现在和他还在交往吗?”   手机那头,辛榕沉默片刻,然后说,“没有。”   通过细微的电流声,路易斯似乎也觉察出了这声“没有”背后所包含的复杂情绪。他开始确信辛榕在那个男人身边是不开心的,而对路易斯而言,这是个机会。   路易斯又叫了一次辛榕的名字,对他说,“那我能和他公平竞争,是吗?”   不待辛榕反驳,路易斯突然说了很长的一段话,“Rong,打听你过去的事情是不礼貌的,所以我不会再问。大概在两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我碰巧看见你和邵一起进入酒店,有点猜到了你们的关系,所以才决定在今晚当面告诉他我要追求你。”   路易斯没有再提那个拥抱,也不愿让辛榕难堪,他继续说,“我最近一直试图让你发觉我对你有超越朋友以上的想法,好像没有成功。我不在意你是否有婚史,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只要目前你是单身的,我就会努力试试。”   他的语速很快,辛榕没办法打断他,最后路易斯又抢先说了晚安,还补充了自己打来这个深夜电话的原因。   ——不能让辛榕以为他是考虑一整晚才决定继续追求的,所以必须立即让辛榕知道,他的喜欢没有犹豫。   辛榕在接通电话时,想法挺简单,如有必要他就会再次拒绝对方。   然而听完路易斯解释来电的理由,辛榕的心里也被轻轻戳了一下。不为别的,仅仅是这种单纯直接的表达方式让人有些触动。   也让辛榕想起了曾经的那个自己。   -   第二天中午,辛榕还是推掉了小组活动,按照约定陪邵承昀吃午饭。   用餐进行到一半,路易斯的电话打了进来。辛榕的手机正好放在桌上,Lewis的名字很清晰地浮现在屏幕上。   辛榕视线垂落,看着手机,内心有点不想接,也担心路易斯会说出什么不恰当的话。   反而是邵承昀说了句,“接吧,没事。”   辛榕有些无奈地拿起手机,划过了接听键。   路易斯先问他怎么没来小组活动,辛榕给了一个简扼的解释。路易斯或许不太相信,但也没有追问。然后他告诉辛榕,一个他们都认识的师姐明天过生日,邀请大家去学校酒吧聚一聚,问辛榕是否会去。   这个师姐也是从国内来的留学生,平时对辛榕多有关照,是位性格友善的前辈,而且下个月就要毕业离校了。如果辛榕不去她的生日聚会,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辛榕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对路易斯说,“那就去吧,你把时间和地址发给我。”   放下手机后,辛榕对上了邵承昀投来的视线。   这一次邵承昀好像办法再装得那么不在意了,他把银质刀叉放在盘子两侧,问辛榕,“昨天那个男生?”   辛榕点点头,解释了一句,“他只是来传话,我们共同认识的一个师姐明天过生日,我去一下,应该不会玩太晚。”   年轻人之间有个聚会,去去酒吧,很正常。邵承昀也不至于干涉辛榕。   但路易斯这个人的频频出现让邵承昀开始警惕了。他的话题又转回路易斯身上,“打电话来的是你的同学吗?声明要追求你的那个?”   邵承昀自己可能还没发觉,他的语气已不似昨日淡定。   辛榕看着他的眼睛,也没有像昨晚那样,再说路易斯是开玩笑的这类的话,而是在少许犹豫后,说,“我已经拒绝过他了。”   这样截然不同的语义,意味着昨晚在与邵承昀分别后,辛榕与路易斯之间有事发生。   邵承昀唇角的那点淡笑逐渐消失。他端起装水的玻璃杯,抿了一口,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最后却按捺住了,没有出声。   午餐结束后,邵承昀问辛榕要不要去自己房间里坐坐。这次糖糖给辛榕准备了一份礼物,托邵承昀转交,辛榕知道那是本糖糖手绘的画册,不去拿好像也不行。   尽管辛榕心里清楚,邵承昀大可以带着礼物来见自己,去他的房间总归有些不妥。但在这时扭扭捏捏地说不去,反倒更不自然了。辛榕只能答应下来,然后和邵承昀一起步行了十几分钟回到酒店。   起先他们还是以平常的状态交谈着,邵承昀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本画册,揭开包覆得很好的塑料膜,辛榕一看到封面,立刻伸手接过来,有些吃惊地问,“是糖糖画的?”   邵承昀很肯定地点头,“挺有天赋的。绘画老师说别的孩子学个四五年也未必有她画得好。”   册子不大,里面大概有七八页纸,画的都是些生活细节。辛榕出现在大多数画幅里,有给糖糖讲睡前故事、也有陪糖糖过生日的情节。   小孩子的笔触很温暖,也看得出来现在她在宋家过得很好,画面的色彩都是明亮鲜艳的。毕竟这是辛榕自己亲手带过的孩子,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感情肯定不一般,现在收到一本糖糖亲手绘制的小册子,难免会很动容。   邵承昀恰好接了个电话,拿着手机去到一旁说了几分钟,再回来时,却见辛榕捧着小册子站在窗边,神情很专注地来回翻开着。   邵承昀放轻脚步走过去,从后面一伸手搂住他,叫他,“宝贝……”   男人声调低沉,搂着辛榕的那条手臂慢慢收紧,是一种充满力量感的拥抱。   很踏实,但也伴随有几分压迫感。   辛榕滞了滞,听得邵承昀又说,“如果可以选择,我愿意用任何代价换回我们结婚的那一年,让它一直延续下去。我不会做那些混账事,不会伤害你,我会对你很好。”   这话的分量挺重的。两个人一时间都不说话了。   室外的阳光明晃晃的穿透了玻璃窗,屋内的空气却有些凝滞。   邵承昀偏过头,以嘴唇轻轻厮磨辛榕的脸颊,手里扣紧了他劲瘦的腰身。   放辛榕回到校园的半年里,辛榕长好了,就算穿着最低调的衣服,模样和身材也那么耀眼。   他有了独立的社交圈,生活空间,事业起点,甚至年轻热烈的追求者。他正在逐渐脱离邵承昀的世界。   有些事情,好像不能细想。   邵承昀一往下想,也深感慌乱。   他快35了,这个岁数当然是一个男人心态和阅历都最佳的时期,但也会逐渐想要安定下来。   糖糖绘的这本册子,邵承昀也看过。他原以为自己对于这种小孩子做的东西根本不会感兴趣,没想到拿到手后却是来回看了好几遍。   糖糖有画到曾经生活在别墅里的场景。辛榕过生日时,邵承昀和糖糖一起布置了满园的气球,而辛榕曾经的朋友圈背景也是类似的一张照片。   现在照片被换掉了。他们的婚约也早已结束。   而邵承昀醒悟得太晚,如今他想要一个真正的家庭和婚姻,被他伤害的人却有了更多选择的机会。   邵承昀不再是那个唯一。   辛榕合起册子,低声说了句,“……喘不过气了。”   邵承昀是力量很大的一个人,被他抱得这么紧,辛榕脑中倏忽闪过一些自己不愿回想的片段。   可是邵承昀也在同时陷入了一种情绪的恐慌之中。   就算他不愿表露出来,可是在这个完全私密的空间里,在这种他们两人很久没有过的单独相处中,他的自制力有所降低,对辛榕的感情反而在急剧上升。   他将辛榕那只刚放下画册的手也收拢在自己掌心里,然后问他,“你的同学问过你吗?我们是什么关系?”   辛榕此时还没有挣扎,也还任由男人抱着。邵承昀的细微情绪他是能感受到的。   辛榕并没有那么冷酷,可以做到对邵承昀分毫不错地划清界限,但他也的确不是刚结束婚姻时的那种状态了,没那么支离破碎。   辛榕相信自己求学的决定是正确的,他的成长里终于有了不全是邵承昀主导的成分,而渐渐与外面的世界相连。   他以还算冷静的声音说,“路易斯问过,我告诉他我们结过婚,你是我前夫。”   前夫这个词精准明晰,也让邵承昀猝不及防,一下狠扎在他心上。   邵承昀愣了愣,脑中瞬间过了很多想法。其中一个尤其令他烦乱。   ——路易斯今天还打来电话发出邀约,说明辛榕的婚史对这个年轻人没有影响,他仍在继续追求辛榕。   情感面临危机的本能,和身体的直觉一下压倒了理性。   邵承昀低着声,先是语速很慢地说,“不是前夫,辛榕,我们没有结束。”然后在辛榕嘴唇微启的一瞬,邵承昀突然扳过他的脸,迅速而强势地吻住了他。   这个动作来得太快,辛榕根本防备不及。   男人将他压在玻璃窗上,掐着他的腰,试图以他们曾经都太过熟悉的方式恢复对他的占有。   辛榕在短暂的晃神之后,以利齿狠咬了对方一口,血腥味立刻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然而邵承昀没有呼痛,更没有松手。   情急之下,辛榕竭力从怀抱中挣脱了一只手,也就着抽出手的力道,一巴掌扇在了邵承昀脸上。 第63章 他们都没有我这样爱你   邵承昀的反射神经有多迅速,辛榕曾与他几次交手,自然是知道的。   他这一巴掌挥出去,也以为对方会躲开。   直到掌心从脸颊扇过,发出很响亮的一声,两个人瞬时都定了定。   邵承昀没再抱他了,改为一只手扶着辛榕的肩,另只手抬起来,以指腹抹去了辛榕唇角的血渍。那是从邵承昀嘴里渡过来的血。   邵承昀的声音有点哑,对辛榕说,“对不起。”然后很淡地笑了下,语气带了些自嘲,“是我太冲动了。”   他的手慢慢从辛榕的一侧肩膀上滑下去,英俊的脸上并不见得太难堪。   也许在内心深处,邵承昀已经把辛榕当作亲人和爱人了,就算被打了一巴掌,也是因为自己有错在先。他的道歉和自责都很诚恳,不再是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伴侣。   辛榕背靠窗台站着,被蹂躏过的嘴唇泛红,而脸色却有些白。   他的两只手向后撑着窗台边沿,呼吸还没完全平复下来。   邵承昀终于意识到他的不对劲,盯着他看了几秒,叫他的名字。   辛榕没说话,眼神有点涣散。   邵承昀叹了口气,一伸手托着辛榕的后脑,将他摁在自己肩上,问他,“想到什么了?这么怕。”   邵承昀知道答案,可是辛榕也得亲口告诉他一回,他们之间的这个结才有可能解开。   辛榕不是一个脆弱矫情的人,他自己也一直在试图翻过那件事。   邵承昀问他,而他并不愿意正面回答。   “我抱你的时候,你怕我吗?”这一次邵承昀问得更具体了,声音却更温和,带有安抚的意味。   辛榕仍然没有回答,他抬起头来,与邵承昀拉开距离,抿了下嘴唇,突然问,“有水吗?”   邵承昀转身去小冰箱里给他拿了一瓶水,拧开盖子后递给他。   辛榕仰头喝了两口,然后把瓶子放在身边的窗台上。   “有个假设,其实我一直想知道。”辛榕再开口,声音放得很轻,语速也慢,“如果那天没有周总他们在场,没有人帮我。到最后……你会放我走吗?”   也许在其他人看来,这并不是一个聊天的好契机。   但辛榕还是问了。   他的心结其实不是那天晚上自己被邵承昀怎样对待过。而是在协议终止的前后两个月里,邵承昀用各种方法限制他,把他强留在身边。   有好几次辛榕也想过要问这个问题。但因为场合、或者时机,或者他自己也欠缺面对真相的勇气,最终没能问出口。   而在刚才他们错误地接吻了。错误地表达了情绪,又咬又打,虽然不严重,就是短短一两分钟里发生的事,可是给了辛榕很不好的记忆联想。   他突然有种冲动,想要听到邵承昀亲口说出那两个月里的真实想法。   -   邵承昀给出的沉默,比辛榕所能想象的更长。   也许有一分钟,甚至两分钟。辛榕能看出他两侧脸颊动了动,似是暗暗咬合的动作。   最后邵承昀伸手拿过辛榕放在窗台上的水,也喝了一口,拧回瓶盖时,他说,“想听真话么?辛榕。”   辛榕看着他,小幅度地点头。   邵承昀那双眼睛恢复了深邃的色泽,唇角一勾,笑了下,说,“不放。”   其实沉默的过程本身就是答案,辛榕已经猜到了。   正因为是“不放”,所以邵承昀不愿意说出口。就像辛榕此前不愿意提问一样。   “在我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里,所有我想要的东西都是可以通过途径和手段得到的。”邵承昀说得很平静,“辛榕,对我而言你太弱小了,我可以拿捏你的地方也太多。我想要你这个人,或者你的感情,根本不用那么将心比心。”   邵承昀说的每句话都是真话。   成年人的世界里,真话是最昂贵的。某种意义上,真话意味着暴露弱点,亮出底牌。但邵承昀都给了辛榕。   辛榕的喉咙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   尽管邵承昀只是在客观描述曾经他可能对辛榕做的、然而最终没有忍心下手的虚拟的可能性,但也足以让辛榕意识到自己逃脱的侥幸。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邵承昀继续道,声音里带有一抹温柔的冷意,“如果真那么做了,我得不到你的感情。”   “别那么想,辛榕。”说到这里,男人靠近了一点,也将一只手撑住窗台,另只手摸到了辛榕的后脊,顺着骨节一点一点地揉,“那时候我要的也不是什么平等的爱。更没有精力应付你那些幼稚的想法和坚持。”   回想起来,邵承昀改变的过程其实很长。他的真心也显露得很慢。即便在挽回的最初,他仍然没有放弃使用过去的一些方法。   而辛榕拒绝他,对他没有信心,是基于正确的直觉。那时的邵承昀并不值得相信。   辛榕的脑中突然模糊地、很不明确地过了一个想法。他无端地想起了在酒会上初次见到白辉,对方曾说过,如果聪明点就不该靠近周朗夜和邵承昀这种人。   辛榕蹙了蹙眉,看着前面的一处,问邵承昀,“白辉和周总分开过吗?怎么分的。”   邵承昀先是一愣,而后笑起来,说,“噢,这个,这是他们的隐私,我说了不合适。”顿了顿,他给了辛榕一个简短然而足以解释一切的答案,“他比你惨。”   辛榕所经历的生活给了他更敏锐的判断力。从那一晚向罗薇琪和白辉他们发出求助的信号开始,辛榕一直在做正确的选择。   他在积极地自救,毫不犹豫地抓住机会。同时也挽救了邵承昀。   即使邵承昀在这段复合未果的过程中,也有那么几次想过不给辛榕自由了,就用自己一贯擅用的方法迫使他回来。但最终邵承昀没有那么做。   飞往英国的航班长达十余小时。经历了飞机、汽车,辗转行程,直至见到辛榕从校园里走出来。尽管邵承昀不愿承认也必须承认,这个过程中他对辛榕的爱与日俱增。   他欣赏辛榕以如此倔强的方式生长,也逐渐认同他所主张的一切。   是辛榕教会他什么是真正的爱。   最后邵承昀将自己的一只手盖在辛榕的手上,头有些低着,说,“我知道我说这些话,你可能要生气。但我不想骗你。”   以邵承昀的身份和年龄,他这样的低姿态,大概也只有辛榕才会看到了。   然而辛榕以另只手推开了邵承昀,转而拿起糖糖的画册放入背包。   当他一言不发提着包从邵承昀身前走过去,邵承昀伸手拽住了他。力道很克制,只是虚虚抓了下手腕。   “辛榕。”邵承昀叫他的名字,继而深呼吸了一次,以一种有些艰难的方式开口,“不要喜欢其他人。”   “他们都没有我这样爱你。”   不单辛榕不曾想到,就连邵承昀自己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竟是先说爱的那个人。   可是辛榕只是滞了滞,然后抬眼看着邵承昀,几乎是面无表情地,些微摇了摇头。最后没给任何答复,径直走出了酒店房间。   -   辛榕的摇头可以有很多种解读。邵承昀因此过了极其难熬的一天。   他知道辛榕需要时间消化,也等待到当天晚上才尝试联系他。但辛榕没接电话,以自己在图书馆为由,只回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邵承昀又问他,明天的同学聚会以后自己可不可以去酒吧接他。   辛榕那边则完全没了回应。此后也没再给邵承昀任何消息。   隔天晚上九点,邵承昀还是开车去了酒吧门口。他没有进场,也没给辛榕去电,就在外面等着。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从酒吧里陆续走出来几个青年。虽然隔了一条街的距离,其中一个却看着有些眼熟。   邵承昀认出对方是路易斯的同时,路易斯也认出了他。   两个人隔街看着对方。   路易斯本来是和朋友出来抽烟的,因为派对上有一半是女生,他们当众抽烟不太礼貌,所以来了酒吧外面。   站在对街的高大男人一下引起了他的注意。路易斯和朋友说了句话,独自过街,走到邵承昀跟前。   “辛榕没说今晚你要来接他。”路易斯两手插在牛仔裤袋里,说完以后还转头看了眼酒吧门口。   “我等等他。”邵承昀说得不动声色。   “邵先生。”路易斯突然笑了下,“我在中国的朋友曾经教过我一句话,我想你肯定听过。好的前任应该像死了一样。”   “是这么说的么?”他又追问了一句。   邵承昀不至于因为这种幼稚的挑衅给出什么反应。他只是靠在车边,淡淡地看着青年。   路易斯脸上笑容没变,又说,“我知道,你不屑于跟我对话,可能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我查过你的背景。”说到这里,路易斯顿了顿,向邵承昀竖起拇指,“来头很大。而且辛榕入校以后,你给学院捐过一大笔钱。我猜辛榕还不知道。”   “你有没有想过,邵先生。辛榕也可能会厌倦你这种有钱人的架势。他只想谈一场简简单单的恋爱?”   路易斯说完以后,冲邵承昀扬了扬下颌,好像对于自己撂的几句话感到满意,然后转身过街,走回了酒吧。   邵承昀看着路易的背影,就这短短的几秒钟里,他甚至生出了一种不该有的错觉。   是,对方是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辛榕大概没可能喜欢路易斯这种年龄太小的男生。   但是谁又知道呢?也许路易斯并不傻,他说的每句话都一针见血。辛榕想要的无非是简简单单的恋爱。   也许真有那么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辛榕最终没有选择回到邵承昀身边,而是爱上了别人。   邵承昀突然觉得六月的风吹在身上有点冷。   大约在十几分钟后,酒吧的门再次打开,这次是辛榕独自走了出来。   他应该已经知道邵承昀就等在对街,故而视线平静地落在了邵承昀身上。   可是邵承昀没有等到他过街,没有等到他走向自己。辛榕就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直到身后的门又开了,路易斯一行人也说笑着涌出来。   辛榕收回了视线,不再面对邵承昀的方向。他转身顺着人行道走了几步,路易斯从后面赶上他,然后一抬手搭在了辛榕肩上。 第64章 你再考虑考虑我……   一群年轻人已经走出去快一条街了。   邵承昀先是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沉着脸钻进车里,发动了车,掉头朝着辛榕走的那个方向开去。   他驾车追上了辛榕一行人,又降下靠近人行道的那侧车窗,轻摁了下喇叭。   辛榕走在行道外侧,路易斯的那条手臂还搭在他肩上。邵承昀的车一过来,辛榕在喇叭响起的同时转头看向了那辆慢速驶近的黑色轿车。   邵承昀心里压着火,和他说,“上车吧,我送你回学校。”   这间酒吧位置偏僻,也不在校园附近。邵承昀不太放心让辛榕跟着这群明显喝高了的同学搭乘公共交通回校,另外他也受不了路易斯当着自己的面这么有意拉进与辛榕的距离。   辛榕大概没想到邵承昀会开车绕过来。他在路边停住脚步,邵承昀的车也随之刹停。   路易斯和其他朋友说话的声音都低了些,辛榕推开了路易斯的手臂,转而走到邵承昀车边。   他一手扶着车窗,微微低下身,以只有自己和邵承昀才能听见的音量,对邵承昀说,“邵总,今晚我自己回学校,你别送了。”   说完以后,他隔着副驾的座位,凝眸看了邵承昀一眼。   就算车内光线昏暗,邵承昀也能清晰读到辛榕眼神里的复杂情绪。   被辛榕这么一看,邵承昀心里也乱,皱着眉说了句,“上车,这附近不安全。”   辛榕抿了抿嘴唇,声音仍然压得低,先是叫了邵承昀的名字,才说,“我这么大的人了,身边还有朋友在,不会出什么事。”   顿了顿,辛榕忽然低低叹了口气,最后对邵承昀说了句,“就算没有你护着,我也可以过得很好。”   邵承昀一下愣住了。   辛榕起身离开了车,走回一群朋友之间。前方路口的信号灯正好转绿,他们一行人快步过了街,谁也没有再回头看。   邵承昀独自坐在车里,风从副驾那侧的窗口涌进来。   过了不知多久,他突然握拳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   因为不慎碰到了喇叭的部位,空旷的街上回荡起一声仿佛呜咽般的长鸣,又在风中渐渐消散了。   -   邵承昀并不知道,昨天辛榕离开酒店房间以后,没有立刻回校。而是拐进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在无人的楼梯间里独自坐了很久。   自从婚约结束到现在快一年了,这期间邵承昀也为辛榕做过很多事,有些是深思熟虑的,有些是莽撞冲动的,甚至冲动得不像是邵承昀该有的举动。但这背后的动因都是出于感情,辛榕能感受到,也不止一次地想过与他复合。   他们之间并非爱不爱的问题,而是各种现实差异带来的隐忧。   辛榕也为此认真地做过自我剖析,觉得以自己的性情,未必适合做邵承昀的枕边人。   他们有年龄的差异、家世背景的差异,生活阅历的差异,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辛榕都不像是适合邵承昀的伴侣。   更糟糕的是,辛榕还有不肯放弃的自尊心。   在婚姻即将解体前,邵承昀说过类似于要包养他的话,辛榕一直忘不掉。而他自己明明很缺钱,却没有拿走那张意味着感情不纯粹的银行卡。   这些举动在外人看来大概都是无意义且幼稚的执拗。   辛榕确信自己做不好那种乖顺又体贴的年下恋人。就算他那么喜欢邵承昀,刚才听到邵承昀在房间里说出“他们都没有我这样爱你”,辛榕整个人几乎抑制不住地发抖。   爱这个字,对他们而言都太特别了,辛榕当然清楚它的分量。   可是一旦冷静下来,一想到邵承昀说出那个“不放”的回答,以及描述白辉与周朗夜分开时说的“他比你惨”,辛榕的心又一下冷了。   辛榕不是一个输不起的人,也不会那么执着于天长地久的感情。   他知道自己和邵承昀之间始终有许多问题,而且他们会始终处在不同的人生阶段。辛榕就算再奋进再努力,也永远不会拥有像邵承昀那样的地位和财富。   邵承昀天生带有一种威慑感,能够成为决策者,同时承担极大的压力,也会吸引他人的投诚和爱慕。   这里面毫无疑问也包括辛榕。   可是刚才他们在房间里的那段对话,又把辛榕内心深处最恐惧也最担忧的一点给激发出来了。   谁都不无法保证一对恋人永远相爱厮守。如果有一天因为某些矛盾分歧,辛榕还想离开,邵承昀会用什么方法对待他?   辛榕在消防通道里坐足了30分钟,没有得出任何答案。最后拖着一具无比疲倦的身体回到了学校。   -   辛榕的退缩如此明显,甚至说出了“我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这样的话,邵承昀也被他吓到了。   隔天回国的飞机,邵承昀直接没去机场,甚至没有把机票改签至某个具体日期,而是继续在酒店住了下来。   辛榕这学期的课程排得很满,作息也较为规律,基本每晚都要去图书馆。   邵承昀去那里等过他两个晚上,然而辛榕没有出来见他,只是发信息让邵承昀按计划回国,自己需要时间冷静。   邵承昀毕竟是感情经历更丰富的一方,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任其搁置下来,如果再加上路易斯的穷追猛打,这就成了内忧外患的局面。辛榕恐怕真要追不回来了。   他尝试去图书馆等待辛榕的第三天晚上,天空突然下起了雨。   邵承昀本来站在距离图书馆大门十几米远的一片草坪上,由于下雨的缘故,他不得已走到了门前的长檐下避雨。   由于他近来每晚都出现,高大英俊的外型很引人注目,已有不少进出图书馆的同学见过他,经过他身边时会掩着嘴发出小声的议论。   邵承昀并不是那种纠缠不休的性格,就算是等人,也只是不声不响地等上一段时间。如果辛榕发信息让他走,他就会在收到信息的几分钟后离开。   这晚的情况也不例外,只是辛榕没发信息,直接打了电话给他。   辛榕的语气是温和的,态度却一点没变,让他回宾馆休息,还问他要不要伞。   雨势仍未变缓,打在玻璃屋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嘈杂声响。   邵承昀本来打算等雨停了再走,但是辛榕来了电话,他不想让对方感到困扰,就说,“不用伞,我马上就回去了。”   挂断电话以后,邵承昀顶着雨走了近20分钟的路回到酒店,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冷透了。手机也因为长时间浸水的缘故,变得难以使用。   邵承昀脱了衣服,进浴室冲了个澡,洗完以后却感觉身体和意识更加昏沉。   他尝试重启手机,然而系统毫无反应,所有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都无法读取。最后邵承昀把手机扔在地上,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心情直接躺在了床上。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隔天上午也不知具体什么时间,连续响起的敲门声逐渐将他叫醒。   邵承昀浑浑噩噩地坐起来,嗓子疼得连吞咽唾液都很困难,头痛欲裂间听到辛榕的声音传来,他这才恢复了一点精神,抓了件浴袍套在身上,下床去开门。   辛榕见到邵承昀的一瞬也愣住了。   邵承昀看起来很颓丧,一手扶着门,一手撑着墙,眼里完全没有精神。只是因为屋内窗帘还挡着光,辛榕也没能把他看得很清楚。   邵承昀没有说话,退了一步让辛榕进屋。   辛榕拿着装有感冒药的纸袋,刚一走进房间,就让男人抵在门上给抱住了。   邵承昀把他抱得很紧,由于身上的浴袍本就系得松散,他高热的体温瞬时都传给了辛榕。   房间里很黑,窗帘与地板之间留出一条细小的光线缝隙,不足以将两人照亮。   辛榕任由邵承昀抱着,心里也挣扎难受,像是有人拿了把剪刀,往他心尖上一刀一刀剪出无数的缺口。   自从昨晚在图书馆楼上看着邵承昀淋雨走出校园以后,辛榕什么书都看不进去了,心神不宁地回到宿舍,一整晚没有睡好。   今早他接到了邵承昀的助理从国内打来的电话,说完全联系不上自家老板,恳求辛榕去帮忙看看。   辛榕本来也挂念着邵承昀,不知道他淋雨以后会不会生病,于是买了些药,来了酒店。   邵承昀声音嘶哑,连叫了两次辛榕的名字。辛榕听得心里生疼,一抬手将他的嘴掩住,说,“先别说了,去喝点水。”   说完就要挣脱出来,去给邵承昀拿水喝。可是邵承昀不肯让他走,把他压在门上,紧紧摁在自己怀里,用一把低哑的嗓音问他,“你是来和我说分手的吗……辛榕?”   不等辛榕说话,他又自顾自地往下说,“你是不是要和别人交往了?你不要我了……”   辛榕闭了闭眼睛,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邵承昀睡了隔夜的胡茬慢慢磨蹭着辛榕的脖颈,他已经烧得不是很清醒了,平日的冷静、强势,运筹帷幄也统统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害怕失去爱人的普通人。   辛榕以一条手臂将邵承昀撑住,想把他扶回床上休息。可是邵承昀将他压紧在门上,发烫的身体贴着他,又继续说,“我在二十岁的时候,也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不比你的任何一个同学差,你再认真看一看,考虑考虑我……”   邵承昀不敢再吻辛榕,可是又控制不住想要拥有他,干燥的嘴唇在辛榕光滑细润的颈部皮肤上蹭过,含糊地说着,“我可以帮你看论文,和你打球、看电影,我可以减少工作多陪你,辛榕,你再考虑考虑我……”   辛榕已经听不下去,仰头望着天花板,眼眶开始泛红,觉得自己无法再坚持做个狠心的人。   在邵承昀挽回辛榕的这一年里,就算也做过一些出乎辛榕意料的事,比如扮作维尼熊,又比如去豪丽工作,但在邵承昀那里,这些行为都是可控的,同时伴随有明确的目的性。   可是昨晚的那场雨,以及辛榕避而不见的退却,却把他所能掌控的已经剩余不多那一点希望都击碎了。   邵承昀有种无端然而清晰的预感,辛榕这次的回避是真的,自己不管再做什么都未必能挽回。   当他试图再说一些什么时,辛榕扔掉了手里的纸袋,两手回抱住他,忽然给了他一个吻。   昏黑的房间里起伏着他们急促的呼吸声,并不算坚固的老式酒店的门板也被挤压出些微响动。   他们紧拥着吻了不知多久,辛榕被掠夺到近乎缺氧,睫毛也染了一层水汽,眼尾湿润着,明显是哭了。   而邵承昀在高烧之下,并未察觉出辛榕的异样,只是这样长而深的热吻也透支了邵承昀残余的体力。最后辛榕偏开头,终止了这个吻,又将邵承昀带回床边躺下。   也许是因为亲吻的安抚,邵承昀躺下后没再说话了,只是把辛榕拉低到自己身上,一条手臂圈着他,想与他一同入睡。   辛榕没有挪动,安静地让他抱着。又过了一阵子,辛榕听见邵承昀的呼吸趋于平稳,这才小心地撑起自己,从他身上离开。   此后邵承昀睡了很沉也很长的一个觉,在临近中午时醒过一次,吃了两片药和一碗粥,然后又被辛榕哄着睡下。   辛榕没有返回学校,一直在房间里陪着他。邵承昀睡熟时,辛榕就坐在窗边的椅子里,静静地看他睡着的样子。   到了傍晚六点,辛榕走到床边,确认了一次邵承昀的体温。   烧已经退了,邵承昀的身体素质是够好了。十几个小时的深睡已经足以让他恢复过来。   辛榕用手机软件叫了一间附近中餐厅的外卖,当他去酒店大堂把米粥和小菜带回房间时,邵承昀没在睡了,而是合衣坐在床上,眼神清朗的看着辛榕走进来。已与今早去给辛榕开门的样子判若两人。   辛榕把几个餐盒拿出来放在床头柜上,又给邵承昀盛了一碗粥,递到他手里。   邵承昀说,“你也吃一碗吧。”   辛榕摇摇头,“我不饿。”   邵承昀好像知道了什么,也没再劝他,一言不发地饮了粥。期间辛榕还往他碗里夹了几片蒸得软糯的鸡肉,他也一并吃了。   然后辛榕收走餐具,又回到床边的椅子里坐下,先是安静了几秒,继而和邵承昀说,“这几天我有好好想过。在游轮上见到你那时,我21岁,生活才刚开始,现在就要我做出一个选择,不管是感情还是别的,都太早了。”   辛榕穿着一件长袖的帽衫,他的两手藏在袖中暗暗攥紧成拳,可是脸上什么也没显露,声调平稳冷淡,听不出一点破绽。   “我需要时间。”辛榕看着邵承昀的眼睛,慢慢地说,“至少一年,我想有独立的生活空间,社交,或许会考虑与其他人相互了解。也请你不要联系我。”   辛榕说出的每个字,于他而言都十分艰难。他也能看到邵承昀的眼色渐渐转深,他知道以对方的性情,很难接受这种全盘的放手。何况自己还说到会与其他人交往的可能。   可是如果不这样,辛榕永远不会知道邵承昀是否真的可以给他自由,而不仅仅限于几句口头承诺。   即使邵承昀想要他留下,而辛榕不情愿。他们还能不能相互成全。   辛榕说完以后,从牛仔裤裤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电子客票,放在床头柜上,又说,“这是早上何循通过邮件发给我的,现在公司上下都在等你回去。”   邵承昀沉默地看着他做完了这一切,紧接着辛榕站起身,就在他要推开椅子的一瞬,邵承昀突然伸手将他拉住了。   房间里很安静,窗外是酒店中庭的花园,听不到外面的车水马龙声。   邵承昀的手掌温热有力,握着辛榕的手,沉声问他,“这是你想要的?”   辛榕点了点头,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是我想要的。”   他没有再问邵承昀会不会让自己走,也没提及一年后会怎样。他怕自己在这里多待一秒,就要被那双深邃的眼睛洞穿。   邵承昀盯着辛榕,然而最终还是松了手。   辛榕收回视线,绕过大床,走到门口,打开门,踏上了铺着地毯的走廊。   门在他身后掩上,他以匀速的步伐走向楼梯,开始下楼后,他的步速却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以小跑的速度离开了酒店。   街上满是行色匆匆的路人,辛榕眼前却看不清任何面目,只是不断地回放着邵承昀在松手前的那个眼神。   男人的眼底有血丝,侧颌线条绷紧了,分明是一种压抑而痛苦的状态,但他松掉了辛榕的手。只因辛榕说了,这是他想要的。   辛榕竭力控制住情绪,反手拉起帽子兜在自己头上。他不想在大街上失控落泪,不想引人侧目。   一年不是很长,他对自己说。   如果一年以后邵承昀还来找他,那么他会告诉他答案。 第65章 和辛榕结了婚,却没把人照顾好   这种分手方式伤人一千自损八百,辛榕自己也遭罪。   他在大街上疾走了一段路,回到学校时看着似乎面色如常了,当晚还是照例去参加小组活动。   就连路易斯也没发觉他过去半天经历的感情巨变,还一度与他开玩笑,“邵先生今晚不来图书馆等你了?”   辛榕笑笑,低头翻资料,没有接话。   ——以后大概都不会来了。   他一想到这里,心口就漫开一片压不住的疼。   隔天下午,辛榕收到了邵承昀助理发来的邮件,内容很简短,措辞却客气。何循显然还不知道自家老板和辛榕已经掰了,只说邵承昀今晚的飞机回国,全靠辛榕在中间帮忙,很感谢他。   辛榕看完邮件,对着电脑屏幕呆坐了会儿,再起身时也不知怎么的,路都不会走了,抬脚就绊在金属制的椅子腿上。   这一下撞得不轻,辛榕嘶嘶地抽着气,单脚在宿舍里跳了两圈,后来走出房间时脚下还有些趔趄。   要以辛榕的年龄来说,他算是能扛事的了。   一段纠缠这么久的感情,他是把身心都投进去过的,眼看着几乎要到复合的火候,却被自己硬生生地掐断了。   邵承昀低微成那样,大雨里去留交给辛榕来定,高烧之下恳求辛榕不分手,说的每个字都满含对辛榕的眷恋不舍。   当初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就差没给辛榕跪下了。   辛榕却仍然狠心要对方再给一年。不能联系,没有承诺,各自可以另结新欢,这比直接分手还残忍。   辛榕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他的确不能带着一个解不开的心结与对方复合。   邵承昀的强势由来已久,他们上一次分开闹得那么难看,不试到这种程度,就算回头也可能只是旧事重演。   但这一回毕竟是不一样的,在邵承昀最示弱的时候,辛榕扎了他一下。以至于从酒店出来以后,辛榕只要一想起邵承昀在病中说过的那些话,就有种呼吸困难的钝痛感,是连着骨血带着筋的那种疼法。   他不比邵承昀好受。   邵承昀回国后又过了一天,也不知辛榕是不是在和他接吻时被传染了感冒,也开始咳嗽头疼。   当天晚上辛榕发起高烧,半夜烧得意识不清时翻身找水,从床上跌了下来。   这一摔把什么强打硬撑的自尊倔强都摔碎了,辛榕趴在地上好久都起不来。最后蜷缩成一团,抬手摸索着把被子从床上抓下来捂在自己头上。   不想让同学舍友听见声响,辛榕就掩在被子里发出小声的呜咽。   也不是哭,也不是崩溃,说不上来是什么反应,就是痛得难受,感觉自己被撕成了无数的碎片。   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是邵承昀是何等风光的人物,身边不知有多少爱慕者等着填补空缺。   辛榕要的自由,代价太大了。或许一年后根本没人惦记他,没人找他,他这辈子都未必能再见邵承昀一面。   辛榕一病两三天,路易斯给他打电话时听出他说话声音不对劲,要来照顾他,辛榕就连宿舍房门都没让他进。   直到周末过完,辛榕的病才算基本好了。人瘦了一圈,但回去上课时还是淡然自若的样子,谁也看不出来过去几天他经历了什么。   他的脸书账号没再更新了。   以前是每周发一次状态,那是给邵承昀看的。现在既然断了,辛榕就不再给彼此留虚假的念想。   他不是那种会以退为进、用些弯弯绕绕手段的人。就算再难捱,自己也咬牙忍着。   邵承昀拿了那张电子客票,离开英国时连再见都没和辛榕说一句。   邵家二少几曾何时在情场上受过这种屈辱,甚至也想过让辛榕在异国他乡自生自灭算了。   回国以后邵承昀一边倒时差一边去了几次应酬,也有些想要巴结他的生意伙伴往他跟前送人的,一口一个“邵总”叫得别提有多甜,替他点烟的,给他斟酒的,伺候得无比殷勤。   邵承昀表面应付着,最后不动声色地都给推了。   就算工作排满了,交际一场接一场,不管多忙都没用,邵承昀心里始终有个身影。忙乱的间隙,他也没忍住去翻了翻辛榕的脸书账号。   过去的更新还在,一条没删。新的却不再有了。   原先常给辛榕的动态点赞的朋友里有个名字很扎眼,是路易斯。   在辛榕长达一个月没有更新动态后,邵承昀点进了路易斯的脸书页面,不出意外地在路易斯每隔几天就发布的合照之中发现了辛榕。   单从那些照片里,还看不出来辛榕是不是接受了路易斯的追求。   两个人没有挨得很近,辛榕脸上的表情也比较淡然,就算照片里的所有年轻人都在展露笑容,辛榕也与周围的人有种隔阂感。   邵承昀没看几张,关了脸书页面,后仰进皮椅里。   辛榕或许没有想错,看完这些照片以后,邵承昀的第一反应就是把他弄回来。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人回来了放在自己跟前,每天看着就心安了。   当然邵承昀最终没那么做。   回国的飞机上,他依稀想起在自己高烧那天辛榕似乎主动吻过他。   这段记忆并不真切,邵承昀当时烧得稀里糊涂,心情也宕到了底点,辛榕主动一吻是不是自己假想出来的,邵承昀无从分辨。   但其中有一幕却很真切,辛榕在接吻时哭了,边吻边哭。当邵承昀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舌尖仿佛也尝到了那种苦涩的味道。   不论这一吻是真是假,邵承昀没再打扰辛榕的生活。   辛榕要去看外面的世界,那就看吧。   邵承昀长这么大没有在感情上等过任何人,这次为辛榕破例了。   -   几个月后,在辛榕母亲的忌日前一天,邵承昀自己开车去了一趟平州城南的墓园。   他带了一束素净的白菊,走了一段蜿蜒而上的石阶,快到辛母的碑前时,却见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半蹲着正在擦拭墓碑。   对方刚好擦完碑体的侧面,一转头见到邵承昀站在一旁台阶上,也愣了愣,“邵总…?“   邵承昀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孟冬林。   两个男人站在辛榕母亲的碑前,都没说什么话。   邵承昀放下花束,在那位面目清秀的母亲照片前站了一会儿,最后鞠了一躬。孟冬林早他半小时过来,也已经把要做的事情都做好了。   孟冬林把烧过纸钱的铁桶放回原处,和邵承昀一同出了墓园。   到了停车场边,两人都不急于上车,站在一处有树荫遮挡的角落抽了根烟。   邵承昀抽的是孟冬林递来的一支,他自己没有随身带烟的习惯,还回打火机时道了声谢。   孟冬林这次没有主动谈到辛榕,大概是知道点什么的,没有再戳邵承昀的痛处,只是感叹了一句,“没想到邵总会到这儿来。”   邵承昀沉默片刻,而后说,“辛榕曾在邮轮上和我说过,他母亲的遗愿是让他慎重选择结婚对象,让我高抬贵手。”   ——可是邵承昀当时没那么做。   “……今天过来,是想给阿姨道个歉。和辛榕结了婚,却没把人照顾好。”   邵承昀说完以后,垂眼吸烟。他以拇指和食指捏住烟嘴,抽烟的样子看着很有风度。在状似平静的讲述中,流露一丝不易觉察的眷恋和温柔。   孟冬林听后,沉默一会儿,才说,“邵总有心了。”   这句话是发自肺腑的。经过这么长时间,孟冬林必须承认辛榕当初没看走眼。邵承昀对他是用了心的。   他们两个本来不熟悉,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每聊一句,中间就要停顿一阵子。   后来邵承昀突然说,“辛榕小时候什么样?”   孟冬林挑了下眉,笑起来,说,“这可有得聊了,辛榕小时候就拔尖儿,跟我们这些不思上进成天捣乱的大院孩子不一样。”   顿了顿,孟冬林脸上的笑容收了一点,声音也沉了些,又道,“辛榕救过我,邵总知道吗?”   邵承昀听后摇摇头。辛榕没和他提过多少自己的事,这也是分开以后邵承昀觉得遗憾的地方,曾经有那么多时间相处,却没有多了解辛榕一点。   “我爸以前爱喝酒,喝蒙了回家就打人。打得特别狠,我妈和我都逃不掉。”孟冬林弹了弹指间的烟,慢慢地说,“我大学快毕业那年他把我妈头打破了,我也给他打红了眼,从厨房里拿了把菜刀出来,砍了他一刀。”   “当时周围邻居都吓傻了,没人敢上来劝阻。是辛榕冲出来把我拖住,还被我误伤划了一刀。”   “也不知道辛榕当时怎么有那么冷静,我爸追回家里,辛榕把我反锁进厨房,自己故意上去跟我爸对抗。结果警察来的时候,就看见我爸把他摁在地上打。”   ——像是辛榕会做的事,邵承昀心说。能为一个朋友做到这种程度,难怪孟冬林放不下他。   “我爸打我和我妈,跟他打辛榕,那就不是一回事了。”孟冬林说着,摇头笑了笑,“家暴是一贯不了了之的,但辛榕那时候是全校的尖子生,每次摸底都是全区前几的。我爸把一个前途光明的高三好学生给打了,后来判了故意伤害关进去了。我妈和我才算是从此解脱。”   孟冬林说完,香烟也燃尽了。   他和邵承昀又聊了几句,然后各自上了车。   孟冬林那辆越野车先开出去的。   邵承昀独自在车里坐了会儿,慢慢消化了一下孟冬林讲述的那个故事,心里描摹着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的样子。   分别得越久,邵承昀好像越爱他了。   那些浮于表面的泡沫逐渐消失,余下是静水流深的感情。   从别人口中听到辛榕的过去,多少让邵承昀有些感慨。如果可以跨越时空的距离,他很想抱一抱当年的那个少年。   在辛榕母亲的墓前偶遇孟冬林这事,很像是一种冥冥之中的祝福。让许久没有联系的两人,都辗转得到了一点彼此的消息。   当天晚上,孟冬林给辛榕发了条信息,提了一嘴自己在墓园见到邵承昀的事。   可能是因为时差的原因,辛榕隔了几小时才回复:谢谢冬哥,我知道了。   文字简短,孟冬林或许想象不出来辛榕听闻这个消息时心情有多振奋。   一个时长一年的约期,最初的几个月是最煎熬的。辛榕也在惴惴不安中过了一百多天。   得知邵承昀出现在那样一个缅怀亲人的地方,于辛榕而言意义太不寻常。他忽然踏实了许多,余下的半年好像也没有那么难捱了。   邵承昀偶尔会从一位有些私交的校董那里获知有关辛榕的消息,比如他的课业取得了全优的成绩,又比如他拿到了很好的实习机会。   辛榕还是一如既往的努力,邵承昀远远地关注着他。看他与世界交手,也等待有一天他与自己握手言和。   直到过完新年的一个工作日下午,那位校董一改发送邮件的习惯,突然给邵承昀打来一通越洋电话。当时邵承昀正与公司的一众高层在开季度会议。   何循把他的私人手机号递过来,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邵承昀听后脸色一下变了,站起身来,朝着面露错愕的众人说,“你们继续。”   然后拿过手机,快步出了会议室。   何循紧跟着他后面,拦住了正要迎上来的一位经理。   邵承昀走到一旁,面色冷沉地听完了校董转述的消息。   就在半小时前,辛榕实习的酒店发生了恐怖袭击,酒店餐厅被炸毁后引发火灾。伤亡名单里有辛榕的名字。 第66章 我来听你的答案   邵承昀一结束通话,就订了当晚的航班飞往英国。   当他在机场的VIP室候机时,电视新闻已经开始报道这次的恐怖袭击事件。   中国大使馆方面还在持续更新中国公民的伤亡人数,尽管邵承昀已经知道辛榕被送进了医院,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那些出现在屏幕上的数字还是看得他后脊发凉。   长达11个小时的国际航班,邵承昀几乎没合眼,就算浅睡一下,不出十几分钟就醒了。   辛榕这次实习的酒店就在伦敦,邵承昀不必再从机场转车去德文郡。   距离爆炸发生过了将近20个小时,邵承昀终于在医院病房里见到了辛榕。   邵承昀手里拿着一份刚由校董转交的诊断单,由于火灾引起的一氧化碳中毒,辛榕体内血碳氧血红蛋白接近40%的数值,目前还没有恢复自主呼吸。   这个数值很危险,再往上一点就有后遗症和并发症的可能性了。   邵承昀一手搭在门把上,先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口看到了屋内的情景。   辛榕身穿浅色病号服,脸上戴着呼吸机,闭眼躺在病床上。   邵承昀开门的手完全是冰凉的。   他进入以后,坐在角落的护工站了起来,冲他比了一个手势,又用嘴型说:刚睡着。   这个简单的语义让邵承昀稍微定了定神。他走到床边,轻轻探了一下辛榕的手背,那上面还留着针,皮肤的温度比较低。   但这毕竟是带有体温的触碰,邵承昀摸到了辛榕的手,一颗心也稍稍放下了。   他与护工站在房间角落里说了几句话,护工先出去了,留下邵承昀陪床。   这时已是英国当地时间凌晨两点,外面暗透了,病房里只有些许从走廊透进的光线。   邵承昀坐在椅子里,上身躬着,手肘支在膝盖上,定定地看了辛榕差不多有七八分钟。   由于呼吸机卡在颧骨处,显得辛榕的脸更小了,好像邵承昀的手一张开,就能盖住他的整张脸。   最后邵承昀低下头去,很轻地,以嘴唇吻了吻他的手背,低声和他说,“早点好起来,别再让我担心了。”   这一晚邵承昀陪了辛榕五个多小时。单人病房里空间有限,邵承昀基本都在椅子上坐着,守着辛榕睡觉,中间有一阵他实在太困了,出去买过一杯咖啡抽了两支烟给自己提神。   直到天光亮起,护士进来查房,邵承昀想了想,那个一年的约定还没到,辛榕突然见着自己会不会觉得为难。于是在辛榕清醒之前,他自己从病房出去了。   连续20多个小时没有睡觉,邵承昀也实在扛不住,就在医院附近随便找间宾馆开个了房间,一进去就倒头睡了半天。   起床以后他第一时间联系上护工,得知辛榕的呼吸机已经摘下,意识也很清醒,只是因为吸入性灼伤对咽喉的伤害,目前还没办法说话。   护工前一晚从邵承昀这里得了一大笔小费,态度很是殷勤,讲完电话以后还不忘拍张照片发过来。这天上午有几位同学来医院探望过辛榕,给他带了气球和花束,病房里看着也有了些色彩。   昨晚的那几个小时,邵承昀守在床边,却没见着辛榕睁眼的样子,没与辛榕对视过,总觉得心里缺了一块。   他本来想去病房再看看辛榕。可是面对护工发来的照片,又有些犹豫了。   就算概率很低,但在过去的大半年里辛榕是有可能与其他人交往的。于情于理,邵承昀不该打扰他。   最后邵承昀没去医院,既然答应了辛榕一整年不联系,那他就守信到底。   邵承昀只给护工发了个信息,让对方在辛榕睡下以后告知自己一声。晚上不用护工陪床了,邵承昀自己来陪。   余下的半天时间,邵承昀待在酒店里处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一直等到晚上十点以后,护工才发来信息,说辛榕刚输完静滴现在睡下了。于是邵承昀匆匆出了酒店,去和护工交接。   邵承昀进入病房时,辛榕已经睡得沉了。那一抹从窗口投入的灯光,还是落在他被子上,邵承昀也像昨晚一样,坐在椅子里守着他。   呼吸机总算是摘了,辛榕的脸色也不似先前那么苍白。邵承昀看着他,心里多少要好受些了。   坐了两三个小时,邵承昀想去买杯咖啡,起身时腕表的表盘不慎碰到了金属的椅背,发出很轻的一声响。   邵承昀定了定,回头再看辛榕,没醒,他舒了口气。   等他喝完咖啡再回到病房,辛榕还是闭眼躺着的。邵承昀又坐回椅中。   他订了这天早上八点的航班回国。   并不是他不想在这里陪辛榕,而是担心对方未必愿意提前见到自己;另外,邵承昀也怕提前听到那个答案。   也许是一杯咖啡提了神,邵承昀回来以后心里的情绪也满了些,一时没忍住,轻声地和辛榕说了两句话。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就是一点气声,吐字都不怎么清晰。真睡着的人肯定是听不见的。   但在邵承昀说完以后,他看着辛榕的脸,突然皱了皱眉,接着轻叹一声,“醒了?”   辛榕听见他那道低沉的男声,睫毛动了动,要睁眼的一瞬,邵承昀伸手挡住了他的双眼。   “……我担心你,不来看看我放心不下。”邵承昀沉声解释着,同时感到盖在自己掌心里的睫毛正在微微颤动。   他又道,“就当我没来吧,一年也还没到。”   邵承昀都不敢承认,这一刻他竟然害怕听到辛榕的回答。   如果还是拒绝怎么办?邵承昀不敢去想。   病房里太静了。邵承昀的手没拿开,辛榕嘴唇动了动,也发不出声音。   大约有半分钟,两个人就这么静默着。   邵承昀知道辛榕现在也醒了,要是他们不愿这么突兀地面对面,自己就得走了。一时间他也不知还能再说点什么。   过去的两百多天,邵承昀也过得无比煎熬,此刻他实在不愿说再见,面对着这张被自己遮住了一半的脸,他情不自禁地慢慢俯下身去。   辛榕就算视力被挡,也能感觉到邵承昀的靠近,拒绝是完全来得及。只要辛榕稍许推拒一下,邵承昀就会停止。   然而辛榕什么也没做,就安安静静躺着,手指轻轻在床单上抓了抓,直到男人的吻落在他唇上。   这个吻推进得很慢,起先只在两人干燥的嘴唇上辗转。是辛榕先探出舌尖,慢慢舔过邵承昀的唇。   因为顾虑到辛榕的咽喉部还有灼伤,邵承昀不敢轻率深吻,只是紧贴着他的唇,汲取了很久他的气息。   最后从辛榕唇上离开时,邵承昀低声说了句,“宝贝,等到六月我回来看你。”   他的手拿开了,辛榕闭着眼。待到邵承昀转身走了一步,辛榕才睁眼看向他。   也许是因为躺着的视角,男人离开的身影尤为英挺高大,像辛榕梦里无数次梦到的情景,甚至比那些更为心动,也更加不舍。   -   这一吻有些奇效。支撑着两个人度过余下的100多天。   辛榕到底是年轻,身体也有本钱,这次受伤没有留下后遗症。   由于实习期间表现出众,加之在火灾时临危不乱的反应,他直接拿到了酒店给出的Offer,而且职位和待遇都挺不错。只要他有意愿,毕业后就可以入职。   辛榕对于自己日后的事业规划已经有了较为明确的计划。一到六月,他就把课业和助教工作安排得格外满,稍有空闲就去打工,不给自己时间胡思乱想。   这期间邵承昀和他完全没有联系过。   一年之约还剩最后的一周,两个人会怎么见面,何时见面,辛榕还毫无头绪。   日期每临近一天,他查看邮箱的频率就越高。   以往邵承昀来英国之前,都会把电子客票以附件方式发给他,这是邵承昀做事稳妥的一面,总会先给辛榕一个准确的计划。   可是这一次直到一年期满的前一日,辛榕仍未收到任何来自邵承昀的消息。   当晚辛榕彻底失眠了。   好几次他拿起手机,想给邵承昀发个信息,又因为不知该如何起头而作罢。   就这么辗转反侧直到凌晨四点,辛榕才终于睡了过去。等到他一觉醒来,已经快到中午了。   昨晚那种紧张慌乱的情绪又漫上心头,辛榕知道等过今天,一年就过了。   他说服自己冷静,像以往一样洗漱,换上衣服,准备去邵承昀以前常订的那间酒店看看。   出门时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又折返回屋,从床头柜里拿了一件东西。   当辛榕从校园广场上穿过,即将走向外面的街道时,前方一道迎面而来的身影让他的视线一下定住。   等待、忐忑,牵挂了这么久,辛榕见到邵承昀的一瞬,只能定定地看着对方,脚下根本走不动了。   他没有上次邵承昀在医院见到时那么清瘦,头发也留长了些,一部分头发扎起来在头顶系了个揪。邵承昀以往没看过他这样的造型,很好看,也很衬他。   这样的他让邵承昀感到心动,就像那种十七八岁少年人才有的心动,每看他一眼,好像就多沦陷一点。   也没有多么戏剧性的场面,辛榕就那么等着,邵承昀很快走到了他跟前。   这里是校园的一个主要出入口,他们面对面站着。有些同学目不斜视的经过他们身边,有些则略带好奇的回看一眼。   邵承昀先开的口,他冲辛榕笑了笑,声音低沉而温柔,“我来听你的答案。”   辛榕看着他,专注地、没有眨眼地看着他。   他这样的神情,让邵承昀提着的一颗心也一点一点放了下去。   辛榕伸手在自己裤兜里摸索了一下,做这个动作时他的视线也没从邵承昀脸上移开。   最后他掏出了一个不知什么东西,握在自己手里,慢慢伸到邵承昀跟前。   邵承昀有些疑惑,但也伸手过去,掌心向上。   辛榕的手放在他的手上,然后与他手掌贴紧,末了,把东西留在了邵承昀手里。   邵承昀垂眼一看,那是一枚放在密封袋里的铂金戒指。   两年多前,辛榕当着邵承昀的面扔了戒指。后来邵承昀想尽办法找过,却一无所获。   现在这枚婚戒就躺在他手里,而曾经戴过戒指的人,站着他跟前。   辛榕也冲他笑了笑,对着眼框有些微泛红的男人,说,“听说你奖励一万元给找到这枚戒指的人。过了这么久,我还能兑奖吗?” 第67章 晚上出去买张床   邵承昀听完这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一下就有点破防。   他把戒指握紧在手里,想抱辛榕,也想吻他,但碍于身在校园里,不便做什么过界的举动。   倒是辛榕主动牵了下他的手,说,“我租的公寓就学校附近,要不要去坐坐?”   由于是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学期,辛榕在校外的实习和兼职很多,住在宿舍不太方便,所以和另个同学搭伙租下了一间学校附近的两居室。   正好室友这个月去外地实习了,公寓就只有辛榕独自住着。尽管他也可以和邵承昀同去酒店,可是邀请对方来自己的住所,意义大为不同。代表着辛榕完全接纳邵承昀了,再没有什么顾虑或心结。   邵承昀也明白这层意思,很干脆地说,“行,去吧。”   从校园走到公寓,也就十几分钟时间。两个人话都不多,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并排走着。   辛榕租的公寓位于一栋红砖老楼的顶层,外面看着挺有旧时英格兰建筑的风格,里面的楼梯间却弯曲窄小,每到转角处,邵承昀就得小心低着头。   辛榕把他带来了这里,看着他身穿品质精良的衬衣西裤穿过老旧楼道,忽然意识到邵承昀与这样的场景其实完全不搭,有些歉疚地说,“对不起,地方有点简陋。”   邵承昀听后,淡淡笑了下,抬手揉他的头,说,“不简陋,多少钱一个月?”   校园附近的公寓对于普通学生来说也不便宜,辛榕如实说了个数。   对邵承昀而言这就是九牛一毛的钱,但他却说,“这么厉害,兼职能赚这么多。”口气里满是对辛榕欣赏。   辛榕是他亲眼看着、也亲手教过,这么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没有人比邵承昀更有资格为此感到骄傲自豪。   辛榕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心里原本还能稳住的那点情绪,忽然间就涨起来了,没办法再保持平静。   邵承昀对于辛榕的意义的确是特殊的,不可取代的。这一年的分离,多达300多个日日夜夜,他们也在无数的深夜里审视自己,审视那份被搁置的感情。现在重新走到一起,陌生感一点没有,彼此却好像更熟悉了。   辛榕走到房间门口停住,输入门锁密码时,还不忘告诉邵承昀,“0306,我和室友搬进来那天的日期。”   邵承昀刚才走了那么一段路,好像也不是很有真实感。毕竟一颗心悬了太久,还没完全适应这种辛榕回到自己身边的感觉。   直到辛榕把他带到了家门口,邵承昀看着他输入密码,再慢慢推开房门,这一瞬才有点恍然。   ——不是做梦,这次是真的把人追回来了。   两人一同进了屋,正午的阳光洒在起居室的地板上,把整间公寓都照得很亮堂。   辛榕打开鞋柜,想给邵承昀拿双拖鞋换上。不知怎么的,他把鞋子拿出来时似乎迟疑了一下,邵承昀看见他手里的一双男士拖鞋还带着包装,是全新的,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唇角带了笑意,说,“提前给我买好了?”   辛榕低头撕扯包装,不愿承认自己搬来这里以后去超市购买日常用品,买拖鞋时也不知怎么的就选了两双,其中一双是邵承昀的码。   他把拖鞋取出来,放在邵承昀脚边。   两个人毕竟分开了这么久,尽管感觉上并不陌生,但相处的举动还没有亲密起来。邵承昀也表现得比较克制,从校园到公寓这一路,连手都没和辛榕牵一下。   可是辛榕提前买拖鞋这个细节暗暗戳着他了,也让他心里最后的那点顾虑得以放下。   辛榕转身进屋,一面说着,“你喝咖啡还是……”   话没说话,邵承昀突然将他一把拉回来,搂到自己怀里,压低了声音,说,“抱一下。”   手臂收紧了,邵承昀闭上眼,深呼吸了一次,又道,“多久没抱了,你对我也太狠了……”   辛榕也抱住他,但没说话。   邵承昀的手臂、拥抱,还是那么有力,嗓音也还是那么醇厚低沉。   这是他爱的男人,是他曾经低落人生中最耀眼的一道光。从他意识到自己动心的那刻起,就一直在仰望他、追逐他,没有真的放下过。   也许辛榕是邵承昀所有爱慕者中最不懂服软、不会撒娇,也不愿意识趣低头的那一个,但他还是收获了这份最有尊严的爱情。   辛榕眼眶有点红,鼻子也发酸,轻声说了句,“邵总,不都是您教的么。”顿了顿,他又带了点笑,淡淡补上一句,“您验验货,看满意吗?”   小崽子长大了,知道撩拨人了。   撩得还这么高级,三言两句的,竟然让邵承昀有点招架不住。   这才刚见面不到半小时,邵承昀心里跟自己说,稳着点来,别猴急得跟个毛头小子一样,太不是自己风格了。   可是辛榕偏着头凑近了他,呼吸的热气轻拂在邵承昀颈侧,紧接着又在他颈窝处轻轻吻了一下,说,“我怎么舍得对你狠,这一年我梦见你好多次了。”   然后是温热的嘴唇在邵承昀耳垂上蹭了蹭,辛榕带了一丝气声,贴在邵承昀耳侧,“现在梦想成真了,你是我的了吗?”   邵承昀先是一愣,继而又失笑。   辛榕真是长大了,才一见面就要宣告所有权。   当初多隐忍克制的一个人,总是把对邵承昀的感情藏得很深,这下也知道撩人了,也知道这么直白地跟邵承昀提要求了。   邵承昀胳膊一抬,手掌揉了揉他的后颈,把他的头从自己肩上带开,看着辛榕的眼睛,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辛榕与他对视,心跳有点快,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知道。”说着,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想要你。”   -   到这时要还能忍住,邵承昀就不是男人了。   他两手托着辛榕往上一提,将人直接抱了起来,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哪间是你卧室?”   辛榕抬了抬下颌,说,“门开着的那间。”   邵承昀将他抱进卧室,脚下顺势带上门,不忘问他,“你室友会回来吗?”   辛榕好久没被他这么抱过,呼吸都有点不稳了,磕磕巴巴地说,“室友还在法国实习,不到月底不会回来……”话没说完,他就被邵承昀扔在了床上。   邵承昀单膝压在床边,一手撑在辛榕身侧,一手摁着他的肩,低头作势要吻他。两人几乎快到唇瓣相贴的程度,邵承昀突然停下,问了个让辛榕面红心跳的问题。   “……宝贝,这床质量够好么?”   还不待辛榕出声,邵承昀咬着他的下唇将他深深吻住。   ——床要是垮了就买张新的吧,管不了那么多了。   ……   两个人都太久没做,接吻、相拥,厮磨,每一寸肌肤相贴好像都带着电流,让人酥麻。   辛榕在门口时还挺积极主动的,这下却有些紧张无措起来。说到底他能有什么经验,他会的那一星半点不都是邵承昀教的。   可是很快的,邵承昀还是意识到他的表现与过去有所不同了。   以往辛榕都是更为克制压抑的,在床上也大都交由邵承昀掌控。现在他放开了许多,不再是那么被动承受的状态了,年轻身体所有的性感和张力都不吝于与邵承昀分享。   两年间积攒下的思念、牵挂,和那些无处安放的感情,都借由一场疯狂刻骨的情爱宣泄了出来。也像是在两个人心底烙了个很深的痕迹,从此再不会抹去。   最后辛榕叫了好多次邵承昀的名字,邵承昀都不舍得吻他了,就想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每一次都伴随着不能抗拒的着迷和喘息,越叫越觉得情意灼热,欲望滚烫。   事后邵承昀抱着辛榕给他清理,看到他身上遍布的痕迹,也不免生出些许愧疚,自责还是没有控制得很好。   他问辛榕是不是做得不舒服了。辛榕听了,仰起头冲他懒懒笑了下,一抬胳膊将他抱住,半哑着声,说,“舒服,浑身上下都舒服透了。”   “……那种被你填满的感觉太爽了,可以再来无数次。”辛榕凭着一股热切劲儿说完,又到底还是脸皮薄,转而羞得不行,埋着头忍不住笑。   邵承昀也跟着笑,心里是说不出的满足感。这么一个漂亮开朗的人现在完完全全是自己的了,这感觉太幸福,恨不能举个喇叭站在楼顶昭告天下。   他伸手扣着辛榕的脸,让他抬起头来,又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才说,“晚上出去买张床,太影响我发挥了。然后我们再来无数次。”   失而复得大抵是人生最幸福的事。   这天下午,在一栋老旧的英格兰公寓里,邵承昀抱着辛榕一同睡去。   也许是因为时差的缘故,也许是他最近休息得不怎么好,这一觉睡到了傍晚,醒来时面对陌生的屋内陈设,邵承昀慢慢坐起来,回了回神,继而闻到一股食物的香气从外面房间飘散进来。   邵承昀下床走出卧室,隔着一间客厅,却见辛榕穿了件背心,下身是条松垮的牛仔裤,光脚站在厨房里,正在烧菜。   窗外垂落的夕阳照着辛榕身上,给他镀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邵承昀这一生中,经历了不知多少杀伐决断的大事,也见过各式各样的美人美景,就这么日常的一幕却瞬间击中了他,让他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倒是辛榕一回头见他起来了,立刻扬起一抹笑,说,“起来了,我烧了鱼,马上就能吃了。”   辛榕的笑容干净迷人,脖子上还留有清晰的吻痕,略长的头发随意地卷翘着。邵承昀盯着他看了两秒,走过去将他拉进怀里,先是不出声地抱了他半分钟,然后问他,“辛榕,我们这算是恢复恋爱关系了吗?”   辛榕回答得很爽快,还带了点轻松的笑意,说,“都上过床了才跟我确认这个,难不成只想跟我当炮友?”   可是邵承昀没有笑,有句话已然滑到他嘴边了,他怎么也压不回去。   他知道自己不该急,急什么呢,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情感很稳定,心里也踏实,他和辛榕不会再有什么意外。   但他没办法忍住那个冲动,想和怀里这个人共度一生的想法如此强烈,压倒了一切循序渐进的理智。   邵承昀想起了那枚婚戒,有点延迟地问辛榕,“戒指是怎么找回来的?”   辛榕闷在他怀里,少有地软着声,说道,“扔完以后当时正巧有道日光照在戒指上,闪了一下。我看清戒指挂在楼外的一根细枝上,于是后来又去把它捡回来了。”   尽管没再戴过,也没告诉邵承昀,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收拾起来。一过两年了,辛榕却一直随身带着。   邵承昀松开了他,反手从自己裤袋里摸出了皮夹,抽了张黑色的银行卡塞在辛榕手里,然后沉着声,神情认真地和辛榕说,“戒指的奖金要多少自己领。这张算是我的工资卡,每个月的收入基本都在这张卡里。”   面对辛榕略显错愕的表情,邵承昀放缓了声音,指腹在辛榕掌心里摩挲着,“我把工资卡交给你,每个月给我发点零用就行,不够用了我再问你拿。”   最后的一句话,他停顿了几秒才说下去,“宝贝,你看,我们已经上过床了,你也该对我负责。能不能…和我复个婚?” 第68章 再乱摸今晚你就睡沙发   ——交出工资卡,声明只领零花钱,接着想要复婚。   邵承昀安排的哪里是辛榕,他是先把自己给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辛榕听了没说话,心里挺感动的,面上却要装得若无其事一点,笑着说,“先谈恋爱吧,恋爱不好么。”   感情的事辛榕肯定是没有犹豫的,但在别的方面他还有些顾虑。现在他不想多谈,也不愿意破坏两人间这么温馨浪漫的气氛。   邵承昀从他短暂的沉默中觉察出他的担忧,想一想,的确是自己太急了。还有好些事情该给辛榕一个交代,让他确信这不是一时新鲜的感情,也有细水长流的以后无数年,所以更得慢慢来。   但这张工资卡邵承昀没打算收回来,唯恐辛榕不收,他把姿态放得很低,搂着辛榕说,“好多年没被人管过了,想有人管管我。”接着又把密码告诉给辛榕,不忘教他,“你每个月都上银行网站去看看,看我怎么花钱的,有没有用在不该用的地方,觉得不合适就来问我。”   邵承昀来英国这一趟,最多三四天又得走了。辛榕还有小半年才毕业,邵承昀放心不下,费尽周折追回来的人不能再跑了,所以现在想着法子让辛榕有事没事就多联系自己。   辛榕和他争了半天,结果卡还是被摁回了手里。后来辛榕也放弃了,他知道邵承昀不是要用这种方法给自己钱,邵承昀就是想表明一个态度。   最后辛榕拿了卡,说,“你要把卡留给我就留吧,我不查你那些,我们之间也不用这样。”   说“不用这样”四个字时,他抬眼看着男人,褐色眸子澄澈见底,邵承昀从他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辛榕的态度很明白了,虽然就是淡淡的一句话,里面的意思却很深。   邵承昀听着,一下挺感慨的,丢失的那份信任现在辛榕又重新给了自己。   复合这件事,最难的就是这一点。心里有过裂痕,补起来也未必是圆满的。他们兜了这么大一圈,还能完完整整地找回这份感情甚至更胜当初,这大概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几天时间要好好珍惜,邵承昀给自己提了个醒。他捏了下辛榕的脸,说,“吃饭吧,好久没吃你烧的菜了,我在床上一闻着味儿就起来了。”   就正经了这么一句,说着,他的手就往下滑去,在辛榕的屁股上揉了一把,嗓音也沉了,“吃饱了晚上才有力气干事。”——手指还要往裤缝里去。   发骚的结果是让辛榕直接轰出了厨房,连一勺鱼汤都没尝着。   辛榕现在站在自己家里,可有底气了,两手插兜,倚着厨房门,说邵承昀,“再乱摸今晚你就睡沙发。”   邵承昀就喜欢看他这么威风凛凛的样子,笑了笑,走到餐桌边老老实实坐下了,等着开饭。   辛榕烧了鱼,炖了锅排骨海带汤,还炒了一份豆苗。邵承昀很给面子,辛榕亲自烧的菜哪有不好吃的呢。他吃了两碗饭。   饭后两人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新闻,不久辛榕提议出去走走,消消食。   邵承昀这时侯一手枕在辛榕脖子后面,一手探入T恤摸着他的小腹,时不时给他捏捏腰。辛榕大概也是怕邵承昀再这么捏下去,待会儿两人都有反应了又要擦枪走火,于是想做点别的转移下注意力。   邵承昀没有反对,说,“去吧,正好我也回酒店把行李拿过来。”顿了顿,他看着辛榕,“……小榕同学,再收留我两天?”   辛榕没被他这么叫过吗,觉得又好笑又有几丝甜蜜,睨了邵承昀一眼,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   于是邵承昀退了酒店房间,拎回旅行箱,搬到辛榕的小公寓里住下了。   他本来想给辛榕换张床,辛榕没同意,说还有几个月就退租了别再折腾。   两个人以往没像这样同居生活过,当初因为协议住在一起时家里都是佣人,很多事不曾亲力亲为,也根本想象不出来日常腻在一起居然有这么美好。   感情炙热的时候,看待恋人总是有些滤镜的,一旦住在一起很多细节就暴露出来了,滤镜或多或少会碎掉一些。但对邵承昀和辛榕而言,这种担心就完全没必要。   他们有时各自做事,相互不会打扰,辛榕去做兼职,邵承昀也要连线国内的工作。忙完了自己的事情,两个人就在一起待着,同桌吃饭,抱一块儿睡觉,出外走走,余下一些时间用来聊天。   聊的话题就大都是由邵承昀主导的,他起个头,抛砖引玉一样,然后就让辛榕想到什么说什么。   他和辛榕需要多谈谈,不论具体谈什么,只要彼此愿意袒露心声,愿意分享,那就是好的状态,就是在走心的。   这方面也是辛榕最依赖邵承昀的一点,他没办法抗拒和邵承昀这种成熟男人交流事情的过程,那种舒适感真是无法形容。   邵承昀并不会强行给辛榕施加什么意见,他就以倾听为主。辛榕才24岁不到,很聪明也很上进,但也有自我怀疑的时候,加之很小就面对父母分离,又独自经过母亲患病离世这些变故,外表看着又漂亮又酷的一个年轻人,情感上却是有缺失的。   邵承昀当然都知道这些,也尝试用温和的方法把那些缺失给填上。   有时候聊得累了,辛榕就靠在邵承昀身上闭眼休息会儿,听着男人胸腔里平稳有力的心跳声,任凭自己放空一阵子。   因为沙发不大,邵承昀一般是一只手搂着他,防止他落下去,另只手就放在他身上的某处,比如后颈、或者背脊、腰身,给他捏一捏。   男人把力度掌握得很好,捏得人很舒服。有时候辛榕还会哼唧两声,就跟个小孩一样。   这个动作包含了邵承昀对辛榕的感情,是一种让辛榕卸下防备的揉捏。   ——你要出去闯,要拼,都可以,但后面有我给你兜着,也永远想给你依靠。   这层意思邵承昀未必说透了,然而辛榕自会懂得。   到了邵承昀住进公寓的第三天,两人在饭后聊天时,辛榕终于说起了母亲过世前后的一些事。   这是影响他整个人生的事件,辛榕可能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跟谁提起那段经历。   他说得较为简短,为了凑上医药费卖掉房子,母亲在术后又出现排异反应,这些都是几句话带过,到最后说到了母亲过世的那一天,辛榕没能讲完,沉默了会儿,把头埋下去了。   这一段放在过去他是不敢想的,会把他压垮,让他觉得失去希望。现在有邵承昀在他身边,他也有勇气回忆一遍了。痛还是痛的,但同时也是一种自我和解。   也许曾经有一部分的辛榕是一直陷在那段往事里,没有摆脱出来。现在讲给邵承昀听了,辛榕也好像逐渐翻过了那一页,不再跟自己那么拧巴了。   他垂着头坐了会儿,倒是没哭。邵承昀也没说话,让他平复一下。   过了会儿,邵承昀揉了揉他的头,说,“不想了,都过去了,明年清明我们一起去看你妈妈。”   辛榕“嗯”了声,搓了把脸,虽然他眼眶稍许泛红,但眼神还是明亮的。   他看着邵承昀,声音低低的,提议,“我们喝点酒?昨天去超市买的还没喝呢。”   邵承昀听他说了,起身去冰箱给他拿酒。英国本地的一种黑啤,口感挺不错的,辛榕又挑了部电影,靠在邵承昀身边坐着,喝酒看电影,两人没再聊天了。   电影放到一半,辛榕已经喝了快三罐黑啤,邵承昀也没拦他。最后辛榕没看到结局就睡着了,邵承昀摁停了播放器,把辛榕抱去床上。   这个点其实还不算很晚,辛榕一挨着枕头就有点醒了。邵承昀本意是让他接着睡的,喝了那么多酒,早点休息也好。可是辛榕不让他走,用那种醉酒后有些暗哑又有点温软的声音叫邵承昀名字,向他索吻。   邵承昀和他深吻了半分钟,两个人都有了反应,只是邵承昀顾虑着辛榕今晚的情绪起伏,不舍得弄他,摁着他的肩膀把他压回床上,哄他,“睡了,明天再做。”   辛榕半眯着眼,抓着邵承昀的一只手,“明天你就回国了……”   说着,他自己笑了下,另只手把T恤下摆掀起来,露出一小截劲瘦的腰,又说,“邵承昀,别那么绅士了,再不操明天没机会了。”   邵承昀不是圣人,何况是面对辛榕三分醉的勾人样子,没可能扛住这么撩。   辛榕现在这个年龄,比起邵承昀刚见他的21岁那会儿又成熟了许多,身体也更性感更诱人了。他平时穿戴简单,比如今天就一件灰色T恤和一条破洞牛仔裤,因为没用皮带,裤子挂在腰上,露出内裤的一截边缘,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左腕戴了一只运动腕表,手指干净修长的,此时正抓着邵承昀的衬衣袖口。   邵承昀一想到明天就要回国,几个月都碰不着眼前这个人了,到那时不知有多难熬,叹了口气,一把抓住辛榕的手,将他的双腕压过头顶,俯身去吻他的唇,咬他的下颌,和他说,“宝贝,我说复婚是认真的,不是一时兴起。”   他一边以温热的嘴唇在辛榕侧脸慢慢吻过,一边低着声告白,“我们先恋爱,你想要这个过程有多长都可以。你只要知道我不是跟你随便玩玩,我是把你当成人生伴侣,想给你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以后也能名正言顺的照顾你。”   邵承昀说这些话时语速很慢,大概是怕辛榕有些醉意了,听得不够清晰。但其实每个字都渗进辛榕耳里了,辛榕听到后来闭起了眼睛,在邵承昀的亲吻下,他的嘴唇有点发颤。   尽管也想要给邵承昀一个回应,辛榕却还是有些不敢承诺,也不愿说那些不着边的空话。   邵承昀背后有过于显赫的家世,他们这样的感情也注定不会有孩子的,这其中哪一条想起来都是很难克服的现实。   这一晚邵承昀对辛榕格外温柔,他这种一贯强势的人,这么用心的温柔起来让辛榕有点承受不住。   做到最后,辛榕在急促的喘息过后抱紧了他,带着尤未散去热度的呼吸,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无限接近于承诺的话,“等我毕业了……我们重新买对戒指,里面要刻上对方的名字。”   邵承昀听后,笑着吻了吻他的侧脸。   这就够了,邵承昀心说。   只要辛榕向自己走出这一步,让邵承昀知道他也有共度一生的想法,余下的就交给邵承昀来解决。 第69章 完结章 ·对我来说,你值得   邵承昀回国以后做了两件事。   一件是并不声张的小事,他找周朗夜要来了一个私家侦探的联系方式。   ——三年前母亲林莺就是通过周朗夜推荐的这个侦探找到了辛榕。现在邵承昀也要雇他找个人。   另一件则是极具邵承昀风格的大事,在此后的几个月里上了数次财经版的头条。   这个过程邵承昀本想瞒着辛榕,不让他知道来龙去脉。奈何邵氏本身就是举足轻重的大企业,兄弟阋墙这种家族丑闻包不住,大众也乐于围观此类豪门内斗以作谈资。   辛榕在留学期间有个习惯,每周都会搜一下邵氏的新闻,尤其是在彼此不联系的一年里,每周看一两次新闻,偶尔还能有张照片什么的,对他来说是种安慰。   自从与邵承昀复合以后,辛榕没怎么搜索与邵承昀有关的新闻了。近来两个人的感情升温很快,隔着七小时的时差,却不分日夜地保持着热度。   邵承昀会不时要求辛榕开个视频,也不用辛榕说话,就只是让他把手机用支架固定在书桌边。辛榕对着电脑写论文或是整理数据,一连两三个小时,他的样子安安静静地出现在屏幕上。   邵承昀差不多也是在工作时间,视频连线却一直开着,有时辛榕在快速打字,有时辛榕起身喝水,有时仰头靠在椅子里闭眼休息,邵承昀总能看着他。   老房子失火,烧得也挺猛的。   有时候就连辛榕都忍不住抱怨,说邵承昀你也太黏人了,大学生谈恋爱也没你这么黏乎的。   当然辛榕只是嘴上这么说说,类似于情侣间的打情骂俏。他是年龄小的那个,邵承昀宠着他呢,不管辛榕说什么,邵承昀都笑笑听着,这给了辛榕极大的安全感。   邵承昀常常打破那些类似于身份的年龄的固有界限,主动融入到辛榕的世界里来,说他黏乎就黏乎吧,邵承昀不在意。能让辛榕觉得自己在乎他、没有因为分隔在两个国家感情就淡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这天也是在两人视频连线时,辛榕写论文的间隙,一条弹窗新闻跳了出来。邵氏的名字一下映入眼中,辛榕手里的鼠标停住了,本来要关闭的弹窗也没关,反而把这条名为“长联航空减持股已逾21%,邵氏兄弟反目”的新闻一字不落地看了下来。   读完第一遍,辛榕还有点懵,又顺手点开了两三篇类似的文章,内容都大同小异,把邵承昀描写为一个野心勃勃的继位者,眼下正在加紧收购兄长邵仲麟的长联航空的股份,眼看着持股超过39%的邵承昀即将成为长联的第一大股东。   辛榕看完新闻,关了页面,然后敲了敲手机屏幕对面的邵承昀。   为了不打扰彼此做事,每当他们长时间开着视讯时,都会选择静音。辛榕这边敲了两次,邵承昀那头便开了话筒。   这时是英国本地时间下午三点,北京时间晚十点。邵承昀正好做完健身,从跑步机上拿起手机,声音挺低沉的,叫辛榕“宝贝”。   辛榕靠在转椅里,看着邵承昀带了层薄汗的肌肉线条,刚开始在视频里看到这种画面他还会有些杂念,最近大概是见得多了,至少脸上神情淡淡的,和邵承昀说,“我刚看了条新闻。”说着就把新闻标题念了一遍。   这一点应该是辛榕在感情中进步最明显的地方,放在过去他是不会这样直接来问邵承昀的,现在却可以大大方方地问出口而没有什么顾虑。   这个话题抛得很突然,邵承昀大概也没想到他一下就说到了这上面,原本也是刚健完身出了汗,大脑比较放空的状态,辛榕一问,邵承昀没有接上话,反而滞了滞。   邵承昀的这个反应也让辛榕起了疑心,如果只是寻常生意场上的事,邵承昀怎么会是这个迟疑的态度。这下辛榕脑子里过了一个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的推测,是与自己有关吗?   邵承昀举着手机,先是笑了下,然后和辛榕说,“我给你打个电话行吗,影不影响你学习。”   视频通话难免有网络不稳定的情况,看看人像可以,如果要正经说事还是通话更方便。辛榕答应了,说不影响,你打吧。   电话一接通,邵承昀那边传来喝水吞咽的声音。国内已是深夜了,背景很安静,辛榕等他喝了水,才听着他不疾不徐地说,“其实都已经处理好了,我想着你就忙你毕业的事,什么不知道那是最好的,以免你有压力。”   邵承昀也不再是过去那种做事不和辛榕交底的风格了。辛榕开门见山地问他,他也不藏着掖着,和辛榕说,“等你回国以后我们之间感情归感情的,别的什么都不牵扯,家里绝不会干涉。你愿意工作也好,继续求学也好,或者恋爱或者结婚,都尊重你的意思。”   这番话邵承昀说得轻描淡写,其中牵涉了多大的利益,他又是怎么以长联航空为筹码去和父亲邵瑞谈的交易,整个过程他一点没和辛榕提及。   辛榕听了仍很吃惊,沉默了好一会儿,小声地问,“你是怎么做的?长联那么大一盘棋,又是转让又是减持,按照正常的股权转让结构,你已经有总裁任命权了。为什么现在还是邵仲麟坐在CEO的位子上?”   辛榕的提问更像是自问自答,他也已经猜到了,邵承昀做得声势浩大却没有最终吃下长联航空,就是以此换取婚姻自主。   而他不知道的是,邵承昀甚至找到了那个曾经断言他33岁命中一劫的风水大师,让他去母亲林莺耳边吹风,说只有留住辛榕,邵承昀才能长保平安。   林莺对此未必尽信,但是上了年纪的人大都走不出这种心理暗示。就算这背后有邵承昀的设计,林莺或许也觉察出一些端倪,但她纠结了好多天,最后还是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遵从了大师的指点。   邵承昀顺利摆平了家人,并不提过程艰难,反而夸赞辛榕,“这书没白读,说得这么头头是道,还知道我有总裁任命权了。”——轻而易举就带开了辛榕的话题,只捡着轻松的和他说。   这一晚他们在电话上没聊太久,辛榕猛然得知真相,还在慢慢消化。最后挂断电话前,邵承昀重复对他说了一句话,“别胡思乱想,对我来说,你值得。”   -   这段感情经历了两年的曲折,终于逐渐走向圆满。   辛榕在毕业前拿到了几个相当不错的offer,职位待遇都很优厚。邵承昀本心是想他回国发展的,偶尔也在电话里与辛榕聊聊择业,也没有流露半点勉强他听从自己的意思。   其实辛榕心里已有打算,这几个英国本地的offer他没想接受,而是私下联系了国内的工作。只是因为担心邵承昀知道以后去暗中安排,加之与猎头公司还没谈妥薪酬待遇,所以才没和邵承昀提起。   辛榕想把惊喜留到最后。   可是就在他毕业前夕,邵承昀和他提到了一件事,邵氏集团六十周年的庆典定于月底在平州举行,邵承昀询问辛榕是否愿意与自己一同出席。   这场宴会盛大且正式,有不少政商界的头面人物到场。如果邵承昀带着辛榕出现,就等同于把辛榕推到了名利场的风口浪尖上,所以邵承昀也做好了辛榕不愿赴会的准备,让他考虑以后再给自己答复,去不去都不要紧。   辛榕起初是想拒绝的,他不喜欢那种浮华张扬的环境,也觉得自己并不属于那个圈子。但在思考了两天后,邵承昀近来说过的话以及为他做过的事,开始慢慢在取舍的天平一端加码。   辛榕知道他们的感情不可能永远置于邵承昀的保护之下,自己也不可能永远做那个不声张不显露的爱人。   邵承昀愿意到辛榕的世界里来,同样的辛榕也要勇敢一点,到邵承昀的世界里去。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辛榕在微信联系人里找出了白辉的ID,给他发了条信息,问什么时候方便通个电话。   不久前白辉曾因工作需要,跟随剧组赴欧洲取景,恰好下榻在了辛榕实习的酒店里。   那时他们两人见过几次面,也互留了联系方式,但此后除了节假日发过一声问候,辛榕从未因什么事找过白辉。   信息发出去后,辛榕也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是唐突了。然而白辉那边很快回复了一条语音,说自己正在棚里配音,晚点打给辛榕。   几个小时后,白辉如约打来电话。   辛榕很坦诚地向他求助,说有两件事想麻烦你和周总。而白辉听后极为爽快,立刻答应下来,说,“邵氏的邀请函我们替你留一份,到时候你提前来我的工作室,造型师我给你安排。”   接着他又与辛榕商定了一些细节,还给了辛榕一些关于赴宴的建议。   电话讲完以后,辛榕一手握紧了手机,一手摁了摁自己胸口,心跳有点快。辛榕已经激动起来了,他想给邵承昀一个惊喜,应该比原定的那个更好,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喜欢。   这一切他都谨慎小心地瞒着邵承昀,先告诉对方自己想要完成毕业典礼,决定不去邵氏的宴会。这是个颇为体面的借口,邵承昀自然也能接受。   而后辛榕带着自己兼职攒下的一笔钱,去往伦敦市中心的一间奢侈品卖场,在那里试穿并买下了提前看好的衬衣和西裤款式。   最后辛榕订了一张回国的机票,还不忘在去往机场前借用舍友的手机联系邵承昀,说自己的手机在学校里丢了,暂时只能用邮件联系。如此避免了乘机十余个小时通信失联而引起对方怀疑。   由于飞机延误,辛榕回国的时间延迟了半天,当他落地平州国际机场时,距离邵氏的宴会开始只剩下几个小时了。   辛榕在机场租了一辆车,来不及去样酒店休息,直接开去了白辉的工作室。   他在那里换上自己事先买好的正装,然后由造型老师帮他做了适配的发型,白辉的助理又将一封邀请卡交给他。当辛榕被打理一新,跟随造型老师走到镜子前,白辉也打来了电话。   这时候周朗夜和白辉作为宾客已经到达了酒庄,手机那头背景嘈杂,白辉询问辛榕对造型老师是否满意,又告诉他邵承昀已经到了,身边没有携伴,而且看起来对于辛榕即将出现的事还一无所知。   辛榕向白辉道了谢,听着白辉在手机那头声音温和地说,“一切顺利。”然后辛榕谢过了造型师和助理,走出工作室,下到停车场时,他攥紧了那张邀请卡,心里已经抑制不住地期待见到邵承昀的那一刻。   -   邵氏晚宴的地点位于平州城外的一处豪华酒庄,这里也同样是邵氏的产业之一。   邵承昀到场以后,没有马上进入会场。外面长廊上想与他攀谈的人太多了,他一个一个地应酬下去,过了差不多有半小时,香槟喝了两三杯,人却还在外面站着。   这时从周围连续地传来了几声感叹,“谁啊?开着辆日产车就来了?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听起来似乎是有什么可疑的人来到了酒庄。邵承昀也循声看了一眼长梯下的环形车道。   那上面沿途停放着各式豪车,远远的却有一辆黑色日系车开向了会场入口处。   议论的声音更大了,黑色轿车在长梯下缓缓停住,没有侍者上前为其开门,邵承昀听到身旁传来清晰的笑声。   接着驾驶座那边的车门开了,一个身穿星光蓝衬衣与深色西裤的青年走下了车。   他形容俊美,身形修长,头发扎在脑后,手里拿了一张白色的小卡。   邵承昀耳边突然听不见别的声音了,视线里也再看不见旁的人。   那个青年在原地定了定,而后将卡片递给了负责泊车的侍者,看嘴型似乎还说了谢谢。   他与周围的人都不一样,他没有那么倨傲的神情,没有足以彰显身价的品牌配饰。尽管看起来他与这片环境并不相容,可是他仍然很耀眼,那是从灵魂深处迸发的一种光芒,谁也掩盖不了。   他扫视了一圈,迈上台阶时仿佛心有灵犀,微微仰起头,旋即看到了站在长梯上面的邵承昀。   那个他向往了太久的男人就伫立在众人的簇拥之中,穿着气派的三件套西装,衬得身形高大俊朗,同时眼色沉沉地看着他。   辛榕扬起了一抹笑,开始朝邵承昀走去。   台阶很长,他走到一半时,邵承昀拨开了身旁的人,也走到了台阶边。当辛榕上到最后几级阶梯,邵承昀下了一步,向他伸出手。   四周传来讶然的低呼,辛榕并未听得真切。他握住了邵承昀的手,轻声说,“我想给你个惊喜。”   他的眼神很亮,像邵承昀第一次在游轮上初见他时那样闪亮动人。   邵承昀握紧了他的手,将他带到自己身边,他没有流露出像辛榕那么外放的神情,但眼底漾开一抹温柔的色泽,说,“我很喜欢。”   男人嗓音低沉,手掌干燥温热,辛榕随他穿过人群。   在众人的注视中,辛榕表现得从容而冷静。走过人群后,他问邵承昀,“我是不是应该租一辆宝马或者奔驰开过来?”   邵承昀听后笑了笑,拍了下他的后背,说,“日产也很好,周围人如果不议论那辆车,我可能还没注意到你。”   辛榕如此坦然,毫无畏惧做他自己的身份,这让邵承昀折服。   宴会厅门口迎宾的是邵氏的员工之一,见着邵承昀立刻恭敬地叫他,“邵先生,您好。”   邵承昀拿走了辛榕手里的普通邀请卡扔在托盘里,这才有点后知后觉想起来,问他,“哪里搞来的邀请卡。”   辛榕狡黠一笑,勾着唇角,“我去麻烦了白辉和周总帮忙。”   邵承昀失笑摇头,他刚见过周朗夜与白辉,那两人面色如常,只字未提辛榕要来的事。   朋友全都倒戈了,还是辛榕魅力大。   两扇高门徐徐拉开,宴会场的璀璨灯火瞬时翻涌而来。   里面的一排侍者向他们鞠躬,又一齐称呼邵承昀,“邵先生,里面请。”   辛榕小声而玩味地问了句,“我该叫你什么?”   邵承昀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搂了他一把,偏头在他耳边,说,“叫老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