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族将军偏要嫁我为妻》   作者:山河不倦   文案:   美貌病秧子×凶狠小可怜   1   祝珩天生白发,病骨难医。   皇后生下他后不治身亡,他被视为不祥之人,虽贵为皇子,却被人耻笑。   北域连破南秦十二城,祝珩拖着病体,被迫前往战场求和。   大军阵前,北域将军燕暮寒银铠鬼面,一刀斩了他身旁的随行之人,用生疏的南秦话命令道:“你,和我走。”   2   燕暮寒由狼群养大,性情残暴,手段狠厉,是天生的疯子。   世人惧他怕他,他以为自己会像恶鬼一样沉沦,孤独死去,直到在异国遇到一个病秧子。   病秧子貌美无双,不仅不怕他,还拉着他的手说会娶他。   山寒水冷,世间险恶,他要从地府里爬出来,护着他病弱的夫君,再不受欺辱。   3   三十六年秋,南秦六皇子被掳走,生死不明。   三十八年春,南秦内乱,北域大军压境。   新皇登基之日,燕暮寒扶着一步三咳的俊美男人闯入宫中:“本皇妃特地率大军来贺,新皇何在,还不速来磕头跪谢我夫君。”   群臣震惊,那一头雪发的男人,赫然是两年前被掳走,传闻早就死了的南秦六皇子,祝珩。   【小剧场-遇到刺杀】   表面上   祝·病弱·珩:“咳咳,我怕,要抱抱。”   燕·傻白甜·暮寒:“好好,抱抱,不怕。”   实际上   祝·刺杀策划者·珩:全杀了,除了我的小狼崽,一个不留。   燕·心机影帝·暮寒:老攻撒娇好可爱,刺客太弱了,要不要偷偷帮老攻杀几个人呢?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该端坐明台,受万人叩拜。所以我要从地府爬出来,护你入青云,登高阁,一世长安。”   ●1v1,he,双初恋。   ●主攻,祝珩攻,前期受追攻,后期互宠,双向奔赴。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祝珩,燕暮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病美人攻vs凶狠将军受   立意:一定会有一束光,照亮踽踽独行的黑暗。 第1章 不祥   南秦三十六年,连绵的阴雨一直下到九月中旬,天空被濯洗过,像皮影戏的影窗,框住了大都。   六皇子祝珩今日满二十岁,要行加冠礼。   从子时开始,这出戏便开始准备了,眼下日过晌午,还不见主角登场。   宫人们焦急地来回张望,不得不命侍卫前去寻人。   侍卫出发前被叫住,一身紫色官服的祝国公吩咐道:“如果人不在的话,就在寺外等,无论多晚都要把人接回来。”   “卑职遵命。”   两名侍卫骑着马,从太庙离开,一路赶往京郊佛寺。   “这六皇子也太无法无天了,加冠礼都不守时,哪位皇子如他这般不识矩。”   “毕竟从小养在宫外,圣上本来不想在太庙操办,还是祝国公看不过去,闯进宫里讨说法,这才挣来了今日的加冠礼。”   “怪不得圣上今日都没来太庙。”侍卫长叹一声,不知是同情还是唏嘘,“也亏得有祝国公这个舅舅在,否则六皇子的日子还要难过。”   另一个侍卫轻嗤:“出生三天就克死了自己的娘,也是活该。”   “你不要命了!嘴上没个把门的,这种风言风语被别人听到,你我的脑袋都得掉!”   “整个南秦谁不知道,六皇子祝珩天生不祥,不然也不会被送到佛寺里养着。”侍卫不以为意,“叫一声皇子是看在已故祝皇后的面子上,可别忘了南秦是姓秦的,唯独他姓祝。”   南秦的国姓是秦,祝珩随了皇后的姓氏。   “说句不好听的,他死后连皇陵都进不了,算哪门子皇子。”   ……   祝珩住在京郊的佛寺,出了大都往北走二十里。   到佛寺后,两名侍卫收住话头。   再不受待见,明面上还是六皇子,不是他们能议论的。   自从祝珩被送过来,佛寺就不接待香客了,日渐破落。   侍卫上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大门拉开一条小缝,小沙弥探出头来:“敢问施主前来,所为何事?”   小沙弥右脸上画着一只王八,墨迹还没干,在阳光下泛着湿润的光。   侍卫忍俊不禁:“小师父,我们是来接六皇子去太庙进行加冠礼的。”   “原来是找六皇子的啊……”小沙弥摇头晃脑,“啪”一下把庙门关死了,“他不在。”   侍卫们面面相觑,想起临行前祝国公的话,继续敲门。   小沙弥蹭蹭蹭跑回院子里,院子里有一棵百年梧桐树,以前有不少人来求姻缘,树上系满了绸带。   经过日晒雨淋,当初的红绸带已经褪了色,变成了白条条,好似上吊用的白绫。   树下放着一张藤椅,素衣雪发的青年侧卧在上面,双目微阖。   他的肤色很白,像是经年不化的雪,连唇色都很浅淡。   石桌上,毛笔和砚台胡乱堆放着。   小沙弥摸了摸右脸,噘着嘴跑过去:“醒醒,快醒醒,你现在睡晚上又要睡不着了。”   “咳咳咳,别摇了,我没睡。”   青年挑开眼皮,眉宇间夹杂着一股恹恹的病气,他咳了好一阵才停下,脸上浮现出病态的红晕。   小沙弥皱着眉头,拿出茶壶和杯子,倒了杯水递给他:“你今天咳的更严重了,是不是昨晚又偷偷把药倒掉了?”   祝珩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水。   “我就知道!”小沙弥恨恨地跺了下脚,“祝珩你又不听话,我要告诉师父!”   祝珩放下杯子,屈指弹了下他的额头:“没大没小,叫师兄。”   “你才不是我师兄,你没有出家。”   “谁说的,我出家了。”   “我有法号,你没有,休想骗我。”小沙弥垂着脑袋,声音越来越低,“外面是来接你去太庙的人,师父说过,等你加冠后,就要离开了。”   刚立秋,雨后的风还带着一丝暑气,又闷又湿。   祝珩扯开衣襟的领子,大喇喇地往后一靠:“那我不加冠就是了,蠢。”   “这样可以吗?”小沙弥还不知道加冠的意思,闻言眼睛一亮,待看见他露出的半片胸膛后,又磨了磨牙,“佛门清净之地,你能不能注意一下!”   祝珩挑着眉梢,还想逗两句闷子,忽然听到他又气又急的嘀咕:“本来身体就不好,还不注意,总不让人省心。”   祝珩指尖一颤,叹了口气,默默拢好衣服。   敲门声一直没停,小沙弥急得来回踱步:“都说了你不在,他们怎么还不走?再过一会儿师父就做完午课了,届时你就要被他们带走了……祝珩,你怎么一点都不急?”   “我急啊。”祝珩伸了个懒腰,拿起桌上的笔,“出家人不打诳语,明心小师父,你破戒了呀。”   明心一愣,连忙拍拍嘴巴:“童言无忌,佛祖宽宏大量,不会怪罪于我的。”   祝珩被逗笑了,招招手:“过来。”   明心警惕地看着他:“干什么?我只输了一局,王八画完了,不能再画了。”   他们两个刚才玩猜数游戏,输了要在脸上画王八。   “过来帮我铺纸研墨。”   “……哦。”   明心收拾好桌子,将纸铺开:“你要画画吗?”   祝珩很喜欢画画,一画就是一下午,连饭都顾不上吃。   “不了,今天要……”毛笔悬停,落在纸上洇出一点墨迹,祝珩闭了闭眼,温声笑笑,“今日帮你写封破戒的罪书,跟佛祖道歉。”   他落笔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写得认真,似乎在拖延时间一般。   “此去什么,什么师父什么……”明心刚开始认字,一打眼只能认出几个字词,他指着最后一句,“这个字念什么,什么问心安?”   “顺问心安。”   秋绥冬宁,顺问心安。   这是一封道别信。   祝珩将信折起来,放进信封。   明心黏在他身边,眨巴着眼睛:“罪书要烧给佛祖吗?”   “不,交给师父,师父会转达给佛祖的。”   “哦,已经过时辰了,师父的午课怎么还没结束?”   祝珩抬头看了看天色,眼底闪过晦涩,明白今日是等不到该见的人了。   他摸了摸明心的头,挤出一丝笑:“有些冷,把我屋里的大氅拿来。”   小沙弥屁颠屁颠跑开,祝珩拂了拂衣袖,冲主殿躬身一拜,缓缓走向佛寺大门。   绸带被吹动,发出簌簌的声音,好似漂浮在空中的雪,没有容身之所。   佛寺的大门开了又关,主殿里,老和尚捻着佛珠,轻声叹息:“阿弥陀佛。”   鸿鹄焉能困草庐,愿此一别,得偿所愿。   —   “报——”   “我军已攻破睢阳城!”   “继续行军,挑最短的路径,向南秦大都出发。”   “将军不可!南秦并非小国,还需谋划后再做决定!”   兽骨雕成的酒杯掷过来,尖锐的角刺正好砸在副将头上,从额头到眼角划开一道口子,血不停往外流。   副将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惊骇,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大帐里鸦雀无声,所有人噤若寒蝉。   戴着鬼面具的男人转过身,笑吟吟道:“继续说啊,你不是很能说吗?要不要我这个将军的位置也让给你来坐?”   副将抖若筛糠,不停地磕着头,鲜血染红了兽皮地毯:“属下知罪,属下知罪……”   男人霎时间收敛笑意,一脚踹翻了副将:“本将军出发时就说过,九月十七要打到南秦大都,若不是你们擅作主张中了计,何至于现在才攻破一城!”   他是少年音色,但语气阴沉,硬生生逼出一阵浓烈的杀意。   滚落在地的兽骨酒杯被捡起来,男人用指腹蹭了蹭染上血的角刺,忽然手腕一转,直接扎进了副将的脖子里。   喉骨被尖锐的刺扎穿了,血液喷涌出来,副将的眼球微凸,怔怔地盯着溅满血的鬼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双毫无波动的眼。   大帐里的将士吓白了脸,纷纷跪倒在地:“请将军息怒。”   男人随意地丢开酒杯,直接坐在尸体上:“息怒?你们背着我改变计划的时候,可曾想过要跪着求我息怒?”   攻打睢阳城之前,他已经制订好了计划,但军中副将想要架空他,没有按计划行事,拖到今日才攻破城门。   其中一名副将忍无可忍:“燕暮寒,你不要太过分了!你没有领兵打仗的经验,如何能执掌我北域十几万大军?我等也是为了大局着重,你年岁尚轻,不过是攀了长公主的光,你不配!”   燕暮寒歪着头笑了声,玩味道:“我不配,那谁配?你吗?”   “我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将领,哪个都比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有资格!”   有人站出来后,其他副将也壮着胆子,点头附和。   燕暮寒非但不恼,反而笑得越发灿烂:“对对对,如果不是你们,我早已率大军到达南秦大都了,怎会有一个月的时间欣赏睢阳城外的风光。”   众人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红,好不精彩。   “忍了一个月,我今日才发现,这怒,还是要人命才能息。”燕暮寒擦掉手上的血,站起身,“来人,送他们上路。”   “燕暮寒,你怎么敢!”   “我等是南征将领,你擅动刑罚,不将王廷放在眼里,王上不会放过你的。”   “你就是个疯子!不得好死!”   ……   怒骂声被惨叫声覆盖,鲜血流了一地,刚咽气的尸体被拖出大帐。   燕暮寒一步步踏入睢阳城。   南秦和北域不同,这里的风是软的,水是清的,没有终年不化的雪山,也没有厚厚的冰层。   这里是温润如水的南秦。   燕暮寒胡乱地拢起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发尾打着卷,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将军,尸体怎么处理?”   “挂在城门上吧,让他们好好看着,我这个不得好死的疯子是如何一步步打到南秦大都的。”他眯了眯眼睛,笑声里充满了愉悦,“也算是,我送来的贺礼。”   --------------------   作者有话要说:   祝珩是攻,祝珩是攻,祝珩是攻!   不拆不逆,不要站错哦~   预收《嗷呜一口美人老婆》求收藏~   1   闻逍十八岁生日出了车祸,一缕孤魂穿到书里,在魂飞魄散的危急时刻,他附身在了男主……的坐骑身上。   这是一本还未完结的升级流修仙小说,讲述了男主蔺月盏因机缘巧合改变体质,一路升级打怪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   坐骑是一条银白色的大蟒蛇,修为高深,乃山中一霸。   闻逍:做个鬼坐骑,这座山就是他的快乐老家,让男主滚!   2   闻逍过得不亦乐乎,还捡了个失忆的大美人,大美人娇滴滴,黏糊糊,硬要给他生崽崽。   闻·十八岁小学鸡·逍:让让,别妨碍我抓青蛙。   突然有一天,闻逍的快乐老家炸了。   大美人一脸严肃:“我恢复记忆了。”   闻逍看着他微凸的小腹,心情悲愤:“家没了,你还要带球跑?”   大美人:“……收拾东西,带你去吃软饭。”   闻逍不以为意:能有多软?   仙山之上,“天下第一宗”五个字金光闪闪,大美人笑意潋滟:“夫君,忘了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蔺月盏,这仙山以后就是你的新家了。”   “……”   #男主成了他老婆#   #老婆喜欢脐橙,原来是把我当坐骑#   #好软的饭# 第2章 长安   “六皇子到!”   可算盼来了这位祖宗,等候已久的宫人们喜极而泣,跪拜迎接:“拜见六皇子。”   暮色四合,太庙内外都点了灯,烛火影影绰绰,落在供奉的牌位上,像是吃人的鬼魅。   祝珩是第一次来太庙,前几年参加宫宴,他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们总爱凑在一起,挖苦他一个姓祝的死后都进不了太庙。   人都死了,哪里还在乎葬在什么地方。   祝珩觉得他们都是傻逼,但不妨碍他对太庙产生兴趣,如今亲眼见了,又觉得没什么可稀罕的,不过是一间屋子和几块刻着作古之人名姓的木牌子。   祝珩略过若干人等,扶起了位于礼官中央的国公:“舅舅请起。”   国公祝子熹是已故祝皇后的幺弟,比祝珩大十三岁,皇后临终前请旨,让他陪同祝珩在佛寺里居住,祝子熹加冠后袭了老国公的爵位,才搬出佛寺。   如今祝珩二十岁,他也三十有三了。   “殿下今日来迟了,宫中忌讳,日后侍奉圣上,切记莫要失了礼数。”祝子熹目光沉沉。   一起住了七年,祝珩可以说是被祝子熹带大的,舅甥俩的关系很好,若说有人能劝动祝珩,非祝子熹莫属。   祝珩笑意微淡:“舅舅教训的是。”   圣上有意切断他和祝氏一族的联系,自从祝子熹搬出佛寺后,祝珩能见他的机会很少,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大半年前。   为这点小事坏了兴致,不值。   根据风俗,加冠礼由父亲主持,皇室也不例外。   前头的几位皇子都是圣上亲自主持的,轮到祝珩,他的皇帝老子连出席都不愿,这事便落在了祝子熹头上。   礼官捏着嗓子,拿腔作调:“圣上事务繁忙,今日由祝国公主持,为殿下加冠,还望殿下不要多心,记恨圣上。”   全南秦的人都知道圣上不待见六皇子,上行下效,官员们也看人下菜碟,言语间夹枪带棒,没给祝珩留面子。   祝子熹当即冷了脸,祝珩拉了拉他的衣袖,那双清冷浅淡的眼从礼官脸上扫过,虚咳了几声:“父子间哪里有仇,父皇事务繁忙,作为儿臣的,自然该体谅分忧,大人说这话,倒像是在挑拨我们父子。”   太庙外的宫人们窃窃私语。   “六皇子从小养在佛寺,原以为是个好拿捏的,现下瞧来,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   “好拿捏?你别忘了他身上流着什么血。”   圣上与祝皇后的孩子,若不是生下来病骨难医,身负不祥,何至于沦落到这副田地。   礼官脸一白:“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等不过是——”   “咳咳咳,咳咳……”   祝珩掩着唇,咳个不停,一口血直接呕在供桌上,还有几滴血溅到了牌位上,活像要把心肝脾肺一块咳出来。   宫人们吓了一跳,跟在圣上身边侍候的大太监先反应过来:“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太医!”   祝珩咳得浑身无力,被扶到蒲团上坐下,在摇曳的烛光照耀下,他白发如雪,病气缠身,自成一段风流,像极了野史志怪里惑乱人心的妖。   小宫女看呆了,被大太监瞪了一眼后,慌忙低下头,心里直犯嘀咕。   传闻已故的祝皇后容色倾国,可与迦兰的女子媲美,这位六皇子和圣上半点不相似,完完本本继承了祝皇后的美貌,比皇室里的公主还要出众。   太医很快就来了,把脉后开了药:“殿下身子虚,切勿受凉动气,要按时吃药。”   祝珩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太医署治了二十年都没治好,这些车轱辘话祝珩早就听腻了,烦躁地皱了皱眉。   加冠礼不得不暂停,宫人手忙脚乱地熬药。   大太监立在太庙外,祖训有言,阉人不得踏入太庙。   他看着牌位下坐着的青年,祝珩有所察觉,抬头冲他笑了下:“多谢。”   六皇子是个懂礼数的。   他跟在圣上身边侍奉,多次听到被安排教导祝珩的先生这样讲,本以为是学业不精的搪塞之语,现下倒觉得此言不虚。   六皇子这样的身份和处境,懂礼数就够了,太过聪颖反而会招来祸患。   礼官们围在供桌前,看着被血污脏的牌位,长吁短叹:“这可,这可如何是好。”   太庙供奉着南秦的皇室先祖,是重中之重,不能有任何差池。   几位礼官偷偷打量着脸色苍白的六皇子,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将罪责推到他身上。   大太监突然抬手,招来侍卫:“冲撞殿下,毁坏太庙,将刘大人带下去。”   他是代圣上前来的,说话比没有实权的祝子熹好使,侍卫们立马上前带走了刘大人,也就是之前“劝诫”祝珩的礼官。   刘大人吓白了脸,礼官们一愣,扑通一下全都跪倒在地。   夜里有风,吹得庙前帘幕簌簌翻动,像是雪花将落,又像是出殡时漫天扬开的纸钱。   祝珩微愣,垂在袖子里的手攥紧,掐得掌心生疼。   刘大人被带下去,大太监扫过其他礼官,声声狠厉:“圣上忧心殿下的身子,若再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冲撞了殿下,这就是下场。”   他轻飘飘一句话,就将祝珩摘了出来。   众人噤若寒蝉,打扫供桌,将熬好的药端上来,毕恭毕敬地对待这位不祥的六皇子。   黑乎乎的药汁散发着苦气,祝珩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宫女双膝发软,捧着药碗的手颤抖不停,她方才十三四岁,俏生生的脸上满是惊恐。   刚冒了花骨朵的年纪,死了未免太可惜了,要死也合该是他这种人人嫌弃的病秧子先死。   祝珩默默腹诽,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加冠礼顺利进行。   祝珩满嘴药味,晕晕乎乎地跟着礼官念祝词,他看着桌上供奉的祖宗牌位,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孤魂野鬼,漂泊无依。   他爹姓秦,他却姓祝。   他姓了祝,到头来却还要跪秦家的祖宗。   荒不荒唐?可不可笑?   怪不得他是南秦第一笑话。   仪式进行到最后,由祝子熹为他束发加冠。   祝珩跪在太庙中,祝子熹解开他的发带:“今日之后,殿下便成人了,他日再娶一位贤良淑德的妻室,生个大胖娃娃,臣也能放心去见皇后娘娘了。”   祝珩正想着一把火烧了这太庙会怎样,闻言笑了声:“我这样的身子……舅舅说笑了。”   祝子熹叹了口气:“便是不要子嗣,有个人陪着殿下也好。”   祝珩待人和善,说话都是温温和和的,但祝子熹知晓他性子独,内里心肠冷硬,若是下了决心,谁都动摇不了。   他怕有朝一日自己不在了,祝珩孑然一身。   “皇后娘娘临终前盼着殿下平平安安,殿下的表字,就同小名一般唤长安,如何?”   表字要由长辈来起,祝珩贵为皇子,有资格起表字的唯有圣上和皇后。   偏偏皇后已故,圣上不理,祝子熹别无他法。   祝珩心知肚明,这一场加冠礼都是逼到宫里求来的,他心里酸涩,不为自己不受宠,只为祝子熹因他而奔波操劳。   一时间气血上涌,祝珩又咳了两声:“母后起的,自是极好的。”   玉冠束发,锦衣加身。   祝子熹弯腰扶起他,在祭祀的乐曲中,压低声音道:“阿珩是长姐所生,自然也是极好的。”   加冠礼成。   祝珩还未受封,按理说应当住在宫里,但他刚出生就被送出去寄养,眼下也没再回去住的道理。   大太监拦住祝珩:“殿下的府邸还未准备好,圣上吩咐,您可暂时住在行宫。”   行宫在大都外,比佛寺还要远上几十里。   祝子熹拧眉,他原本想接祝珩回自己府上住几日,也方便照顾祝珩:“有劳公公了,殿下还是跟我……”   “公公!”小太监满脸焦急,“公公,不好了!宫中刚传来消息,睢阳城破了!”   大太监心中一惊,转眼看向祝子熹:“国公爷,还是尽快送殿下去行宫吧。”   北域出兵,打了一个多月,前些日子睢阳城还传来捷报,今日城门就被攻破了。   早一天晚一天都行,偏偏是今天。   九月十七,是六皇子祝珩的生辰。   祝子熹脸色难看,不得不按他说的做。   祝珩身负不祥之名,在佛寺里待了二十年,一出来就碰上睢阳城破,很难不让人多想。   离开太庙之前,祝珩特地去找了大太监:“今日之事,多谢公公了。”   “殿下客气。”大太监轻声道,“咱家曾侍奉过祝皇后,承蒙娘娘关照,才有今天。”   祝珩愣了下:“母后……”   大太监笑笑:“殿下与娘娘很像。”   模样像,脾气像,连不歧视阉人这一点,都是宫里的独一份儿。   马车备好,祝珩连夜赶往行宫,祝子熹特地点了身旁的少年保护他:“这是楚戎。”   “楚?”   祝子熹点点头,没有就此事多言:“北域来势汹汹,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如非必要,万万不得入京。”   祝珩颔首:“舅舅多保重,无需挂念。”   “阿珩……”祝子熹拍了拍他的肩膀,“生辰快乐。”   祝珩释然地呼出一口热气。   辽阔世间里,还是有人愿意为他这个不祥之人,贺一句生辰快乐的。   天高星淡,马蹄声踏着月光,飘出南秦的大都,翻过蝉鸣鼓噪的崇山,卷起睢阳城穿城而过的温润江水。   燕暮寒捞起江中的花灯,他独自坐在河畔,借着月色拨弄花灯的灯芯。   他手指修长,指腹有刀疤和茧子,烛火燎过没有灼烧的痛感,反而痒酥酥的。   “将军,派出去的探子已经回来了,南秦已有戒备,各路城防加紧,今日无论如何也进不了大都。”   江水迢迢,花灯又被放入了江中。   月色霜白,燕暮寒侧过头,露出半张被月色笼罩住的脸:“我一个人骑马也进不了吗?”   塔木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好似被抛弃了一般,藏着无尽委屈:“进不了。”   早就知道答案了,但还是想试一试。   燕暮寒哑声道:“下去吧。”   塔木怕他出事:“将军……”   “今日进不了,那我便一路打进去。”燕暮寒喃喃道,“等打到大都,往后的年年今日,便再不会迟了。”   每年的九月十七,燕暮寒都会做一盏花灯,塔木从小就跟着他,一直不知道这一天有什么特殊的。   如今看来,这一天和南秦大都有关。   塔木大着胆子问道:“将军,等打到南秦大都,你最想做什么?”   良久,他以为不会听到回答,燕暮寒却轻轻笑了起来:“我想,补一份生辰礼。”   塔木没见过燕暮寒过生辰,只当他是想补给自己:“将军一定会得偿所愿。”   燕暮寒划了两下水,将花灯送远,花灯内壁上是写着四个歪歪曲曲的南秦字。   生辰快乐。   --------------------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比小燕子大两岁,是年上。 第3章 异族   月至中天,马车停在了行宫门口。   一路颠簸,祝珩咳了一路,胸腔里仿佛灌了一桶冰水,又冷又重,他恹恹地挑开车帘,打量着这座匍匐在山林之间的华丽宫殿,恍惚间有种置身阎王殿的错觉。   楚戎伸出手:“殿下,请。”   祝珩被这一声唤回了人间,抬手搭着他的胳膊,下了马车:“楚戎,你年岁几何?”   “回殿下,奴今年十三岁。”   祝珩本是随口一问,祝子熹介绍楚戎时他心里就有了数,不想听到了意料之外的话:“你入了奴籍?”   普通的院内看护、小厮一般自称属下,用“奴”自称的,都是入了奴籍的人,身家性命都压在主人手里,饶是本领再强学识再高,一辈子也只能是个奴才。   按楚戎的姓氏,不应当……   “嗯。”   祝珩不喜欢戳人痛处,见他不愿多提,便收住了话头:“去敲门吧。”   行宫里没有安排侍奉的人,只有两个内务府派来看护行宫的老宫人,在宫里侍奉了一辈子,圣上开恩,临了得到一个清闲的差事。   能在宫里活到这把岁数的都是人精,看见那标志性的雪发就猜到了来人的身份:“拜见六皇子。”   今年暑气绵长,一直到立秋还热着,月前圣上带着一众皇子公主来行宫避暑,唯独缺了这位不祥的六皇子。   祝珩咳得胸口疼,懒得说话,只随意地摆摆手。   他是第一次来行宫,仅有的印象都是儿时从祝子熹嘴里拼凑出来的。   那是祝氏还没没落的时候,祝苑,也就是他娘刚被册封为后,祝氏一族蒙了圣恩,得以来行宫小住。   祝苑入宫第三年生下了祝珩,早产,祝苑大出血,太医署终究没从阎王手里抢回人来,祝苑生产后挺了三天,还是撒手人寰了。   从那以后,祝氏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变故频生,兵权被收,最后只留下一个没有实权的国公爵位。   这么一想,他还真是挺煞的。   只可惜克的都是祝家的人,没克到他的皇帝爹。   祝珩遗憾地摇摇头,挥退宫人,独自进了宫殿。   这一处行宫修建时引了温泉,宫殿内有一条长廊,一直通向温泉池,沿途雾气熏蒸,又闷又湿。   祝珩扯开衣领,感觉胸腔里的冰被热腾腾的雾气蒸开,连呼吸都顺利了几分。   他身子娇贵,受不了寒也受不了热,在温泉池边站了一会儿,胸膛就泛起大片猩红的斑纹,看上去就像被泼了一身的血。   宫殿里点了灯,明晃晃的。   祝珩低头看了半晌,眸光暗沉,默默合拢了衣袍。   祝珩认床,这一夜没怎么睡,接二连三做了好几个梦,一会儿梦到老和尚教自己念经,一会儿梦到骗小孩的传家宝,到最后又梦到南秦战败,宫里来人要拿他这个不祥之人祭天……   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灰蒙蒙的月光从窗棱缝隙透进来,门外立着一道人影。   祝珩下意识绷紧身子,片刻后又放松下来:“楚戎,准备一下,我要洗漱。”   那道人影动了动:“是。”   祝珩坐起身,提着衣领看了看,胸口处的痕迹已经褪下去了。   他不是个会对别人好的人,昨晚根本忘了要安置楚戎。   热水打来,祝珩洗漱完又窝上了床:“你也休息一下吧。”   楚戎想说不用,但一张嘴就打了个哈欠,讪讪地退到了外殿。   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祝珩掐着指节算了算,楚戎今年才十三。   他十三的时候在做什么?   祝珩鲜少回忆过去,半天才从自己乏善可陈的岁月里找出一件有记忆点的事——花神节。   那段时间他迷上了话本,晚上偷溜出佛寺,正好遇上大都的花神节,他挽了发髻,用薄纱蒙面,扮成了女儿家。   花神节是南秦独有的风俗,用以祭拜花神,家家户户都会点上花灯,彻夜欢歌曼舞。   在花神节上,男子可邀请自己心仪的姑娘同游,在花神祠求一盏写着两人名姓的花灯,便可以长相厮守。   祝珩被人潮推搡着走过长街,胸腔里灌满了冷冽却新鲜的空气,他扶着栏杆咳了好一阵子,才将闷在身体里的香灰都咳了出去。   原来佛寺外的世界如此快活。   为防被认出来,祝珩拢紧了面纱,一路上都低垂着眉眼,直到随着一群女子登上无比热闹的高楼,他才恍然惊觉,自己似乎来错了地方。   楼下挤满了人,大多是男人,摇曳的花灯悬挂在楼阁之上,在夜色中连成了一片灯火人间。   这里是花神祠。   花神祠。   痴男怨女们求花灯,祈姻缘的地方。   他慌忙下楼,还剩五六级台阶的时候,面纱突然被风吹掉,在夜色中飘下楼,擦着花灯落到了一个人脸上。   那人抬眼看来,隔着薄纱,头发乱糟糟地堆在脑后,像吸饱了日光的绒线团,灿烂辉煌。   南秦的花神节远近闻名,每逢此时,邻近的东昭、迦兰、西梁、北域……都会有异族人前来大都游玩。   “你,不我你的……”   孩童嗓音,笨拙错乱的语序,原来是个不会说南秦话的小异族。   祝珩定了定心神,三步并两步跳下台阶,躲在昏暗的阴影中。   踩到地上才发现,小异族还没他高,瘦得皮包骨头,祝珩估摸着他才七八岁。   小异族紧紧攥着面纱,咿咿呀呀地叫嚷着,吐出来的话音模糊又古怪,许是见祝珩没有反应,他又用手比划起来。   祝珩有点想笑,指指自己的耳朵,摇摇头:“我听不懂。”   小异族有一双很特殊的眼睛,眼窝深陷,睫毛很长,在烛火的映照下,那双眼睛如星如墨,让祝珩想起佛寺里的狸花猫。   狸花猫很活泼,常常去山下玩,后来被山下的小孩抓住,打折了一条腿,整日恹恹的卧在佛像下,圆溜溜的眼睛不复生气,没多久就死了。   小异族脖子和手腕上都戴着项圈,祝珩认识,那是用在奴隶身上的。   或许再过不久,这个小异族也会像狸花猫一样死去。   祝珩扶着栏杆,咳得撕心裂肺。   小异族瞪大了眼睛,本来脸上就没有肉,这样一瞪眼睛更大了,里面盈满了担忧。   除了老和尚和祝子熹,祝珩第一次在别人眼里看到担忧,他忽然有些想笑,谁知嘴角还没扬起来,就咳出了一口血。   小异族吓呆了,猫儿眼颤了颤,祝珩微微弯下腰,抽出了小异族手里的面纱。   祝珩骨子里要强,不愿让人看到狼狈的一面,他忍着胸口炸裂的痛意,用面纱擦了擦唇角的血迹,挤出一丝风轻云淡的笑。   话本子中毒,他那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奴家失手,官人莫怪。”   像个娇滴滴的姑娘家,不小心将手帕遗失,跟人道歉。   祝珩闭了闭眼,之后他发了一场高热,翻来覆去烧了三天三夜,那场高热几乎要了他的命,醒来后他连小异族的脸都记不起来,只那一句“奴家失手,官人莫怪”记得清楚。   直到现在他都不能完全确定,那究竟是真实经历过的事,还是他因为话本做的一场荒唐大梦。   -   在行宫里住了半月,祝子熹差人送来了药,嘱咐祝珩好好养病。   祝珩歪在躺椅上,余光瞥见楚戎搬来药壶,支起火堆,不由得牙疼起来:“你非得在这里熬药吗?”   楚戎一边生火,头也不抬:“二爷吩咐了,要寸步不离守着殿下。”   祝子熹行二,没袭承老国公的爵位前,大家都称他一声祝二爷,现下也只有府内亲近些的人这么称呼了。   “给我上刑,还守着我磨刀,亏得我心大,不然药还没熬好,我先吓晕了。”   楚戎木着脸蹲在火堆旁,他已经习惯了这位殿下时不时的口无遮拦:“依照殿下的吩咐,向送信的人打探过了,北域大军已连破五城,圣上有意让二爷领兵。”   “什么?”祝珩坐直身子,“北域王廷势力纷杂,虽兵力强盛,但难以找出统领大军之人,如何能在半月内连破五城?”   南秦的存亡轮不到他操心,但事关祝子熹,他不得不上心。   “领兵之人名为燕暮寒,攻破睢阳城之日,燕暮寒将副将全部绞杀,尸体现在还挂在睢阳城的城墙上,北域大军以他为首,莫敢不从。”   北域出兵,每一个副将背后都有一股势力,是平衡也是掣肘。   杀死所有的副将,意味着与大半个王廷为敌,代价太大了。   玉冠扣得太松,掉到了软榻上,祝珩微眯着眼睛,半张脸隐匿在雪发后:“这个燕暮寒,不简单。”   此等心性魄力,统领虎狼之师,祝子熹对上他恐怕凶多吉少。   祝珩接过熬好的药,用勺子搅了搅:“楚戎,你回一趟大都,查一下燕暮寒。”   “可二爷说……”   勺子“当啷”一下掉进碗里,溅起些许滚烫的药汁,祝珩毫无所觉一般,语气淡淡的:“你现在跟着我,眼里有我一个殿下还不够吗?”   “奴不敢。”楚戎跪在地上,叩头,“请殿下恕罪。”   祝珩看了看天色:“现在启程,日落前回来。”   加上睢阳城,北域大军已经连破六城,大都里人心惶惶,关于燕暮寒的各种消息早就传开了。   日落之前,楚戎回到行宫,将打探到的消息一条一条地转述给祝珩听。   楚戎:“燕暮寒原名燕木罕,出生时被遗弃,由延塔雪山上的狼群养大。”   祝珩挑了挑眉,啜了口茶。   楚戎:“燕暮寒今年十八岁,此次南征本来定了其他人领兵,北域长公主举荐了他,他亲手杀了那人,夺下了将军之位。”   祝珩手一抖,茶杯没拿稳,摔了。   楚戎搓了搓耳朵,眼观鼻鼻观心:“有传闻称,燕暮寒是长公主的帐中人。”   祝珩被呛到,喷了他一脸茶水。 第4章 狼神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北域的长公主已经快四十岁了,燕暮寒今年十八岁,做她的儿子都绰绰有余。   如何能……   祝珩的精神遭到了冲击,一时心绪难宁,又咳嗽起来:“你这消息,咳咳,是从哪里打探回来的?”   怎会如此离谱。   楚戎捋下脸上的茶叶末,十分冤枉:“大都里都传遍了,我说的还算客气,传闻说那燕暮寒是北域长公主的帐中人、裙下郎、枕上客……可污糟哩,怕污了殿下的耳朵,我已经省略过了。”   祝珩接过绢帕,擦了擦嘴。   拜传闻所赐,他对燕暮寒更感兴趣了。   行宫建在深山之中,景色一绝,晚上来造访的只有穿林而过的风声,将窗前的竹叶敲打成零散的曲调。   悠悠荡荡,一直飘到夜深。   祝珩背着不祥之名,但这二十多年来活得也算顺遂,头一回遇见感兴趣的人,闭上眼睛还惦记着,一直睡不着:“楚戎,可有燕暮寒的画像?”   这已经是今晚祝珩第七次问起燕暮寒了。   楚戎揉揉发昏的脑袋,将燃尽的烛芯剪断:“没有画像,燕暮寒领兵打仗一直戴着鬼面具,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传言说他面容丑陋,能止小儿夜啼。殿下,是否要换上安神香?”   行宫里备着各种香料,祝珩最喜欢点的是檀香,和佛寺里的味道差不多。   “不用。”他深嗅了一口,恍惚间有种自己不在行宫,而是在佛寺里的错觉,“若是面容丑陋,如何能入长公主的眼?”   楚戎将香炉盖好,梦呓一般小声嘀咕:“兴许是床上功夫了得。”   祝珩:“……”   小小年纪懂的还挺多。   传闻大多是捕风捉影,一分真九分假,祝珩将关于燕暮寒的传言梳理了一遍,估摸着那分真应该是他的出身。   孤儿,被狼群养大。   北域与南秦相对,背靠着终年不化的延塔雪山,穆尔勒河由雪水汇集,环绕着整个北域王廷,北域百姓受穆尔勒河哺育,以放牧为生,将延塔雪山视作神明栖息之地。   雪山之巅是雪狼生活的地方,北域百姓认为狼是神的使者,有灵性,对其极为推崇,北域王廷的图腾就是狼。   如果燕暮寒真的是被延塔雪山上的狼群养大,那他在北域百姓的心目中无异是接近神的存在。   砍了所有副将,得罪大半个王廷,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祝珩翻了个身,久违地想起件旧事。   花神节之后,他弄不清楚是做梦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找了一大堆和异族有关的书籍,迦兰和东昭等小国记载很少,坊间所有的异族传闻几乎都是从北域而来。   而北域的神秘轶事,大半都和狼有关。   他印象最深的故事是狼神。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天生异象,流火瘟疫频发,是大灾之年。   尸骸遍地,民不聊生,有一个人一步三拜,登上了雪山之巅,他在雪中跪尽日出与月落,请求神明拯救世人。   神明动容,将侍奉自己的狼群头领点化成人,命其下山平乱救世。   狼神能够驱使狼群,是天命授予,所经之处,世人莫不俯首称臣。   狼神虽然是人身,但本质是狼,狼是食肉动物,性情凶戾,他保留了凶残的脾性。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百姓们对他又敬又畏,狼神心知自己和人类不同,在灾祸平定之后,便毫不留恋的从人变回狼,回了延塔雪山。   祝珩对这个故事印象深刻,是因为故事里的狼神和他的处境相似,他虽然不是救世主,但同样被人排斥。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来到世间,便满身罪恶。   祝珩轻叹,他近些日子越发多愁善感了,竟然开始频繁的回忆起过去。   看来只有檀香还不够,他开始想念佛寺里的木鱼声和诵经声了。   盘旋的香线被风吹散,氤氲出一片清雅的檀香气。   在沉入梦乡之前,祝珩迷迷糊糊的冒出一个念头:狼群养育,性情残暴……倒像是照着燕暮寒编出来的故事。   不知道数以万计的北域大军,是将这位少年将军当成同类。   还是,当成了狼。   —   “……性情残暴,心狠手辣,目无王廷。”塔木抬起头,战战兢兢地问道,“将军,还要接着念下去吗?”   燕暮寒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桌上的玉料:“念。”   塔木苦着脸,感觉手上这张薄薄的纸比千钧弓还要重:“目无王廷,论罪当诛,吾等一十三营将士联袂上书王廷,望王上早做定夺,诛杀此等大逆不道之徒。”   “没了?”   塔木愁眉苦脸:“还有一句,我不敢念。”   玉料是上乘中的上乘,即使是在昏暗的大帐之中,也散发着润泽的光。   燕暮寒小心翼翼地磨出第三颗玉珠,将废掉的玉料扫到一旁,揉了揉发僵的后颈:“哦?什么话把你吓成这样,大点声,说来给我解解乏。”   塔木理解不了他的要求,深吸一口气,闭紧了眼睛喊出了最后一句话:“燕暮寒该死!”   大帐内静了一瞬,堆成小山的玉屑落在地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宛若延塔雪山的日暮时分,新雪绽开一地晶莹。   塔木偷偷掀开眼皮,他想象中的暴怒画面没有出现,燕暮寒抚着眉梢,鬼面具在帐中火堆的映照下透出几分阴森:“说的好,尤其是最后一句,妙极了。”   塔木一个激灵,话都说不利索了:“将军,这,这道密报要怎么处理?”   大军接连破城,每日都有捷报发回王廷,这封密报是被人偷偷夹在捷报里的,被送信的人发现,截了下来。   “既然是给王上的,那就送回王廷吧。”燕暮寒伸了个懒腰,语气玩味,“一十三营的联名,若是送不到,你猜该有多少人睡不着觉?”   塔木跟着他几年了,知道他这么一笑就是要搞事情,干巴巴地摇头:“回将军,我猜不到。”   “猜不到,那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燕暮寒笑吟吟地做了决定,当即领着人出了大帐。   这半个月来士气高涨,一路高歌猛进,逐渐逼近南秦大都,大军从未停下。   昨日新下一座城池,进城之后,燕暮寒就让人往南秦大都送了信,如今大军正在城中休整,暂定三日后再出发。   火把照亮了整个营地,随处可见粗犷的狼族图腾,锋利的狼爪和獠牙闪着寒光,衬得这座烟柳画桥一般的南秦小城更为秀气。   这里连月光都是温柔的,像一层薄薄的绒毛,降落到大地上。   燕暮寒没有穿甲胄,一身劲装干练利落,袖口扎紧,绑着弯刀和银箭,他粗粝的掌心里团着两块玉料,因为捂的时间太长,玉已经被体温烘热了。   他伸出两指挑开帐帘,微蜷的尾指勾着,仔细看来,竟是比正常的手指短上一节。   北域放牧为生,善骑射,将士们各个都身高体壮,他们习惯了凌冽的风沙,南秦的和风细雨就像挠痒痒一般,即使是在更深露重的寒夜,大家也光着膀子喝酒谈天。   “将军,您怎么来了?”   欢闹的声音在燕暮寒出现时戛然而止,他像是从延塔雪山吹来的寒风,一下子就刺激得所有人回过神来,帐内的人噤若寒蝉,那点薄酒带来的微醺与快活散了个干净。   燕暮寒扫了一圈,帐内的实际人数明显超出应有的:“塔木,你来数一数有多少人没睡着。”   十三个营帐,每个营帐十名士兵,也就是一百三十个人。   和数以万计的南征大军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塔木仔细地数了一圈:“回禀将军,一共有十九个人。”   燕暮寒摩挲着指节,面具下的眼眸弯起来:“与想弄死我的一十三营人比起来还少了许多,走,带着他们一道去数数还有多少睡不着的人。”   帐内有几名将士白了脸,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生气,面如死灰。   被发现了,那封密报被发现了。   料峭秋风吹醒了酒意,几人不约而同的冒出一个念头:他们完了。   今夜是月初,弦月弯出细瘦的弧钩,和燕暮寒手臂上未出鞘的弯刀如出一辙。   从军营中走过,跟随的士兵越来越多,到最后睡下的人也被吵醒了。   燕暮寒依旧把玩着玉料,故作诧异地偏过头,和塔木闲聊:“竟有这么多人都睡不着,该不会本将军一日不死,他们就一日无法安心入眠吧?”   他没有压低声音,含着笑意的调侃传开,窃窃私语的声音停下,人群中陷入一阵死寂,迷迷糊糊的人此时也被吓清醒了。   有人大着胆子问道:“将,将军何出此言?”   一路走来,所有人都见识了这位少年将军的手段,知道他疯起来比恶狼、疯狗不遑多让,没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   “军中有些人甚……”燕暮寒拿着懒洋洋的腔调,思索半天才想出了合适的措辞,“甚是不小心,呈奏的密报都能和捷报混在一起。”   知情人已经吓傻了。   密报上附有请愿人的亲笔签名,如果燕暮寒追究的话,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本将军特地命人快马加鞭,将密报送往王廷,相信再过两日,那封一十三营联袂的奏杀令就能摆到王上的桌案上了。”   此言一出,和这件事有牵扯的士兵怔忪不解,不明白燕暮寒为什么不毁了密报,寻衅报复,而是将控诉自己罪证的密报送往王廷。   这种捉摸不透的态度令他们浑身发冷,如坠冰窖。   “本将军帮了你们的忙,礼尚往来,尔等是不是也该把命豁出来,供本将军消遣一下?”   燕暮寒好声好气的,不像是想要人命,倒像是野兽通了人性,收着爪子彬彬有礼地问,今天天气真不错,你能让我捅死你吗?   睢阳城的城墙上还挂着副将们的尸体,将士们心里发冷。   “疯子!”   有人忍不住骂道。   燕暮寒咀嚼着这两个字,不怒反笑:“还有什么要骂的吗?”   没有人像他这样,明明是笑着,却给人一种阴恻恻的感觉。   荒诞的故事情节逐一应验,银白的月光之下,那张覆着鬼面的脸更显狠厉,透着不同于人的嗜血本性。   “若是没有的话,那我就要开始消遣了。”   这天夜里,燕暮寒斩了一百三十人,尸骨堆在空地上,烧到了天光放晓。   这一把火,烧尽了所有迟疑徘徊的异心。   燕暮寒揉了揉耳朵,小声抱怨:“南秦的天亮得可真早,我还没睡呢。”   他亲手杀了十几个人,月牙一般的银亮弯刀饱饮鲜血,即使用绢布擦过了,依旧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   连带他这个人,身上都浸透了尸骨的味道。   塔木站在他身旁,相比于其他人,他还算镇定:“将军,要回帐中休息了吗?”   “不,杀鸡儆猴,杀鸡儆猴,如今鸡已经杀了,还得彻底镇住胆敢犯上作乱的猴子。”   大军被召集起来,燕暮寒解下身上的兵器,只留了一柄见了血的弯刀。   他站在焚烧过尸骨的地方,扯开上衣,露出蜜色的结实胸膛:“南征事务繁忙,本将军没闲工夫勾心斗角,有不满者可上前来,与我分个胜负。”   燕暮寒的肌肉不同于其他士兵的发达,线条流畅,薄薄的一层极具美感,上面遍布着纵横的伤痕,昭示了这具身体里蕴藏着强大的力量。   尽管如此,他这样的身材在北域也只能归于瘦弱,若是再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就会被当成花瓶。   塔木想要阻止他:“将军,不可以,您——”   “我要打到南秦大都,谁都不能阻止。”燕暮寒一一扫过众人,初升的暖阳在他身上撒下一层灿烂的金光,“对我有异心的人,不服我的人,本将军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要么取走我的命,要么臣服于我。”   “生死不论,过错不究。”   “我来!”   北域的王廷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延塔雪山赋予了他们不可磨灭的血性,崇尚强者与武力至尊是刻在骨子里的教条。   “八十三营营长,穆离部儿郎,穆尔坎。”身高九尺的男人肌肉虬结,如同小山一般俯视下来,“延塔雪山在上,神明为证,燕暮寒,你若是赢了我,我就认你这个将军,若有人阻你,千山万里,我必为你取来他的首级。”   塔木瞪大了眼睛:“将军……”   穆尔坎是北域有名的勇士,王廷曾多次向他抛出橄榄枝,但他为了照顾年迈的娘亲,不愿离开穆离部。   此次南征,穆离部许诺为其照顾老母亲,有意让他进入王廷,不出意外的话,回到北域之日,便是他加官进爵之时。   穆尔坎一上场,其他人都打消了蠢蠢欲动的心思,燕暮寒那小身板哪里是穆尔坎的对手,根本轮不到别人出手。   燕暮寒抬起头,仰视别人的感觉令他很不爽,语气都冷了下来:“那便从你开始吧,其他人可以先做好准备,一个一个来。”   “其他人?”穆尔坎嗤笑一声,这位少年将军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个精致的小玩意儿,“我都输了的话,就没有人有资格继续挑战你了。”   他言辞狂傲,目中无人,俨然是自诩为军中第一。   这话若是换一个人来说,恐怕会招来无数嘲笑,但穆尔坎是王上亲封的勇士,三十六部的儿郎有目共睹。   就像穆尔坎说的那样,燕暮寒胜了他,便足够证明自己的强大。   弯刀对弯刀,战鼓擂响。   在大军围出来的场地中央,燕暮寒和穆尔坎赤膊相对,仿佛两头争抢首领之位的狼,要将对方撕咬成碎片。   穆尔坎是正统的搏斗招式,有力量的加持,他的每一击都来势汹汹,燕暮寒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被打中一定会飞出去。   他躲避着攻击,仔细观察着,对人群中不时传来的嘘声置若罔闻。   穆尔坎双拳对撞,低声吼道:“这么躲下去可赢不了我,听说你是延塔雪山的狼群养大的,让我见识一下你的狼性。”   他飞扑过来,燕暮寒抬腿横扫,正好撞上他的手臂,这一下仿佛踢到了铁板上,小腿顿时酸胀起来,燕暮寒微微皱了下眉,并未停止攻击,顺势挥出一拳。   穆尔坎并没有躲避,在被一拳打得头偏开后,死死地钳住了燕暮寒的肩膀。   沉闷的肉体碰撞声令人牙酸,塔木倒吸一口凉气,为燕暮寒捏了一把冷汗。   “你要输了。”   穆尔坎宣告出声,同时手上用力,卸了他的胳膊。   手臂剧痛,燕暮寒置之不理,趁机立掌为刀,扫向他的咽喉,结果是被牢牢地抓住了手腕。   双手受制,大局已定。   人群中爆发出强烈的欢呼声:“燕暮寒输了!”   比起穆尔坎赢,他们更愿意看到燕暮寒输。   “输?”燕暮寒呵了声。   穆尔坎滞了一瞬,心底生出一股阴冷的感觉,他加了几分力道,打定了要将掌心中这截手腕捏碎的主意。   然而在他用力的时候,被桎梏住的燕暮寒突然低下头,咬住了手臂上的弯刀。   银光闪过的瞬间,万籁俱寂。   轻敌了,穆尔坎默默低下头,看着浅浅插入胸膛的弯刀,再偏一点就到心脏,再深一点就会喷出鲜血。   没由来的,他相信燕暮寒不会出现这种纰漏。   “你输了。”   燕暮寒静静地站着,明明一条胳膊被卸了,另一只手也伤了,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无视沉默的穆尔坎和大军,燕暮寒看向呆愣的塔木:“过来,给我接上胳膊。”   他的另一只手伤了,没办法自己接。   塔木仿佛被点醒,激动地冲过来:“将军,你赢了!”   他还没有来到燕暮寒身边,面前突然多了一道身影,穆尔坎垂眸看着刚到自己肩膀的少年将军,抬起手。   “你想干什么?愿赌服输,穆尔坎你好歹是勇士,难道还输不……”   塔木看着他弯下腰,单膝跪地,握住燕暮寒的手臂,声音越来越低。   穆尔坎跪着帮燕暮寒复原了胳膊,将染了自己血的弯刀放在他手上:“延塔雪山在上,神明为证,穆尔坎将臣服于燕暮寒……此生愿追随将军,护您周全。”   他也有刀,但他没有用。   他轻敌了,但输的心悦诚服。   燕暮寒摩挲着弯刀,忽然抬起手臂,将刀面压在他的头顶,用力按下去:“我不喜欢抬头看人,记住这一点。”   跪着的穆尔坎不会再挡住视线,燕暮寒越过他,看向众人:“还有谁不服本将军?”   将士们一言不发。   他们的力量可能强于燕暮寒,但那份狠厉和果决完全比不上,只有蛮力无法成为头狼,终将走上灭亡的道路,唯有心性实力兼具的人才能带领他们征服脚下的土地。   “末将愿追随将军。”   “末将愿追随将军。”   ……   “吾等愿追随将军,踏破南秦,不胜不归!”   这一次,再没有人可以阻拦他。   燕暮寒握紧手里的玉料,望向大都的方向,嘴角缓缓扬起。   玉石温润,入手生辉。   算算时间,待打到南秦大都,他的生辰礼差不多也能做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燕子:打到大都,掳人回家。 第5章 进宫   北域大军势如破竹,直逼南秦大都。   祝珩住在行宫里,每天差楚戎出去打探消息,隔三差五就会听到南秦哪座城又被攻破了,偶尔还会夹杂着一些关于燕暮寒的疯狂行径。   这天,楚戎直到深夜才回来,面色沉重,身上带着山林间的风露寒气。   在他开口之前,祝珩心里已经有了数:“国公爷要出征了?”   前些日子大都中就有消息传出,说是祝子熹要领命出征,祝氏一族功成于马背战场,到八年前,老国公和祝子熹的大哥祝泽安战死于沙场,圣上趁机收回兵权,祝氏一族才渐渐被架空。   如今北域来犯,南秦节节败退,圣上无法,只能将目光放到了被夺了权的祝氏身上。   南秦立朝百年,簪缨世族存留不少,但唯有祝氏是从武的。   也唯有祝氏,被忌惮,被夺权,不得圣心。   “奴今日偷偷回了一趟国公府,圣上属意,二爷前些日子告了假,在忖度此事。如今府内上下人心惶惶,据说二爷已有了打算,明日就要进宫请旨。”   老国公老来得子,大抵是料到了祝氏一族没落的未来,从小就不让祝子熹习武,从的是文。   祝泽安战死沙场之后,祝氏子弟只剩下一个祝子熹,他还未娶妻生子,若是没了,祝家便断了后。   “北域来势汹汹,二爷此去恐怕……”楚戎跟着祝子熹多年,可以说是他一手养大的,“殿下,求您救救祝家,救救二爷。燕暮寒差人往大都送了信,要想和谈,天子亲躬,皇子为质,圣上不喜祝家,此前本是想让殿下去和谈,二爷是为了您,才出此下策。”   入了秋之后,气温逐渐降下来,夜里寒风簌簌,夏末的蝉鸣声被落叶掩埋,行宫里是一片森然的寂静,静得人心胆俱寒。   祝珩斜倚着床头,织花绣锦的纬纱遮住了烛火,他眉眼间尽是错落的阴翳:“天子亲躬,皇子为质……你从何处得知此事?”   楚戎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是国公府的管家告诉奴的,他说二爷已进了祖宗祠堂,封名谢罪。”   封名,尚且存活于世的人提前将自己的名姓制作成牌位。   只有将死之人才会这样做。   此去,祝子熹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舅舅,糊涂啊……”   祝珩一时气血上涌,咳得喘不上气来,眼前昏黑,手脚麻木,竟是直接昏了过去。   “殿下!”   热水一盆盆送进寝宫,老宫人浸透帕子,一遍遍擦着祝珩的眉心和手脚,一直擦了两个时辰,换了五六次热水,祝珩的身体才暖和过来,脸上有了血色。   又过了半刻钟,祝珩悠悠转醒。   楚戎和老宫人跪在榻前,神色紧张:“殿下,感觉怎么样了?”   “无碍。”祝珩费力地抬起手,苍白的唇被咬出了一线血迹,“扶我起来更衣,本宫要回大都。”   “殿下,万万不可,您的身体——”   “照我说的去做。”   夜半,祝珩被扶上了马车。   他穿着厚厚的大氅,这件衣服是祝子熹托人送过来的,用上好的白狐毛制成,是老国公亲自猎来,给祝苑准备的陪嫁,后来祝苑入了宫,衣服便一直闲置下来了。   祝珩戴着兜帽,整个人被裹在大氅里,厚重的绒毛衬得他的脸越发小,眉宇间浮着遮不住的病气,却有一股饮冰碎雪的锋利感。   如若他并非生下来就病骨难医,如若他并非天生异相,如若他没有不祥之名……楚戎攥紧了缰绳,他曾不止一次听祝子熹提起,六皇子天纵奇才,聪颖无双,若非时运不济,上天妒忌,该是南秦最最尊贵的小皇子,该成就一番宏图伟业,该名留青史,万人敬仰。   可如今,他连安稳度日都需要母族用命去换。   去和他的父皇博弈。   楚戎低下头:“殿下,我们去国公府吗?”   祝珩望着天边的月,今日又是满月了,以往的满月,他都是和老和尚、明心一起过的,焚一炉香,煮一壶茶,在佛堂或谈天或论道。   “不,去京郊明隐寺。”   楚戎怔住:“殿下……”   京郊明隐寺,是养大祝珩的地方。   “临行之前,去见见故人。”祝珩闭了闭眼,放下车帘,将月色和询问都挡在了车外。   山路颠簸,时不时有咳嗽声马车内传出来,刻意压低的声音嘶哑,听起来比正常的咳嗽声还煎熬。   到明隐寺门口,楚戎想要去敲门,被祝珩拦住了。   祝珩下了车,静静地站在佛寺门口,他站得很靠里,整个人几乎贴在门上,全身都被寺门的屋檐遮住,在寺门方寸之地的荫庇下,凉薄的月光落在身前,却落不到他脸上。   就像以往的二十年一样,这一道门帮他挡去了尘俗,挡住了谩骂与诋毁,给了他一处容身之所。   等了很久不见他动作,楚戎不解问道:“殿下不敲门吗?”   “只是来看看,还是不打扰了吧。”夜里风重,说话时呛了风,祝珩捂着嘴咳了几声,快步往马车方向走去,“走吧,去大都。”   楚戎驾车离开,满心都是祝珩之前说的话。   不是要来见见故人吗,为何只是久站在门前,为何最终又不愿打扰?   寂静的夜里,马蹄声格外明显。   佛堂里,明心学着老和尚打坐,突然睁开眼睛:“师父,我好像听到了师兄的声音。”   老和尚敲木鱼的手一顿:“殿下没有出家,不是你的师兄。”   “不,他就是我师兄。”明心小声嘟哝。   当着面一口一个祝珩,背地里却笃定地喊着师兄,老和尚摇摇头,叹了口气。   明心打了个哈欠:“师父,为什么今晚要诵经?”   从他记事以来,还是第一次在夜里诵经。   “祈福。”   “祈福不能在白天祈吗?”   老和尚一下下敲着木鱼:“白天祈福的人太多,夜里可以听得更清楚一些。”   明心以为他是说佛祖会听得更加清楚:“这么说,夜里祈福更有用喽?”   老和尚没有回答,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困了吗?”   “有一点,师父,你在为谁祈福?”   “一个……故人。”   “故人?”明心琢磨了一下,想不明白,他揉揉眼睛,坐直了身子,“师父,你能教我怎么祈福吗?”   “不是困了吗?”   明心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想为师兄祈福,他身体不好,总是生病,我想让佛祖听见,听得清楚一点,保佑他健健康康,不要再难受了。”   这一次,老和尚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只是轻轻地应了声:“好。”   -   马车驶进大都,一路向宫中赶去。   到了宫门口,楚戎才堪堪回过神来:“殿下,您不去国公府吗?”   祝珩摇摇头:“去了就出不来了,你在这里等我,如若天亮我没有出来,你就回国公府。”   宫外的车马不能进宫,祝珩下了车,缓慢地往宫门走去。   楚戎猛地回过神,快步追上去:“殿下……”   祝珩没有停下,进了宫门,楚戎被侍卫拦住,他看着祝珩的身影越走越远,被漆黑的宫墙吞没,被冷冽的月华染至霜白,被凉风吹入浓稠夜色的画卷之中,恍然间有一种感觉。   他等不到祝珩。   宫中灯火连天,祝珩拒绝了车辇,独自往里走去。   侍卫远远地跟在他身后,不明白他在这个节骨眼回来干什么,送死吗?   那封来自北域大军的信狠狠打了南秦一个耳光,接连几日,朝堂上都是针对燕暮寒的谩骂之声,然……除了谩骂,愤怒的朝臣们没想出任何办法。   以往争着表现的皇子们都开始回避,生怕成为那个“为质”的倒霉蛋。   朝臣们痛斥燕暮寒要求过分,辱没皇室尊严,但近些日子有风声传出来,将不祥的六皇子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六皇子祝珩姓祝,作为质子名正言顺,也不会丢秦姓皇室的脸。   除此之外,朝堂上还有另一股小势力主战,不议和,称要与北域拼个你死我活。   可惜十三年前睢阳一役,副将楚明灏通敌,致使将军祝泽安中计受困,身死沙场,睢阳城险些被破,楚氏一门诛连九族,朝堂上便再没有能堪任的大将了。   如今朝堂上能挑出个儿来的,只剩下祝子熹,也已经称病半月了。   祝珩走的很慢,咳嗽声断断续续,他像一根雪地里新生的竹,还未长成,就被袭来的狂风暴雪催弯了腰,几近折毁。   侍卫们想扶着他,祝珩摆摆手,通报的人早已经传了消息,不远处的御书房里重新燃起了灯,他看着一盏窗火,淡声道:“就送到这里吧。”   进宫没有护送的规矩,侍卫们怕他出事,才一路跟着。   祝珩一步步走到御书房,在门外站了半天,大太监才请他进殿:“圣上刚睡下不久,殿下不该来的。”   大太监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语气里带着似有若无的叹息。   一路奔波而来,又走了那么长时间,祝珩晃了下神,掐着掌心才找回声音:“劳公公费心了。”   大太监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仔细地替他脱下大氅,撩起门帘,请他进了殿内。   南秦德隆帝坐在书桌后,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祝珩低垂着眉眼,跪下:“儿臣拜见父皇。”   德隆帝没有开口,祝珩不能起身,便一直跪伏在地上。   深秋的夜里寒气重,祝珩进屋前脱了大氅,衣衫单薄,只跪了一会儿,就浑身发冷,在昏黄的烛火下,他一张脸惨白如纸,几乎要和那身素色的衣衫融为一体。   大太监看得心里发紧,赶紧命人拿来一壶热水,端进殿里:“陛下,夜里气温低,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吧。”   “还是你贴心,不像有些人……”德隆帝喝了半杯热茶,才看向跪在殿中的人,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厌恶,“平身吧,这么晚进宫来是有什么大事?”   他素来不喜祝珩天生的白发,更不喜欢素净的打扮,觉得不吉利。   祝珩撑着酸疼的膝盖,咬了下舌尖,勉力保持清醒:“儿臣听闻北域大军来袭,想向父皇求个恩典,去阵前谈判。”   不贴心就不贴心吧,他太累了,已经没心力去请求恕罪了。   德隆帝摩挲着茶杯,温热的茶水将他的掌心暖得泛红:“哦?皇儿怎么突然对朝廷事务有兴趣了?”   “儿臣身为皇子,自当为父皇分忧。”祝珩低低地咳了几声,身子晃了晃。   德隆帝沉默了一会儿,放下茶杯,揉了揉眉心:“皇儿身体不好,来人,赐座,倒一杯热茶送过去。”   大太监连忙应下,扶着祝珩坐下,给他倒了杯热茶:“殿下请用。”   茶水温热,但祝珩的手太凉了,乍一碰到茶杯,指尖被烫的蜷了蜷:“多谢父皇。”   “北域进犯之事,朕这几日还和朝臣商量过,大家都说祝国公有祝氏血脉,堪担大任。”德隆帝笑了声,意味不明,“皇儿觉得你舅舅行不行,能不能击退北域大军?”   祝珩双手捧着茶杯,眉眼低垂:“祝国公从未习武,虽是祝氏子,但从未上过战场,不及经验丰富的武将,依儿臣拙见,若祝国公挂帅,恐会平白断送我南秦城池,祸累百姓。”   “皇儿真是这样认为的?”   “儿臣所言句句属实,请父皇明鉴。”   晨光熹微,天边泛起鱼肚白。   德隆帝拿起桌子上的信,语气比方才温和不少:“皇儿来的巧,前些天北域的燕暮寒送来了一封信,你看看。”   祝珩放下茶杯,接过大太监递来的信。   信上的内容和楚戎说的差不多,天子亲躬,皇子为质……除此之外,燕暮寒还放言要打到南秦大都,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   “皇儿有什么想法?”   祝珩定了定心神,沉声道:“这燕暮寒简直猖狂至极,竟要天子亲躬,是当我南秦软弱可欺,儿臣愿捐此病躯,与之死战到底。”   德隆帝愣了下,仔细地端详着祝珩,二十年了,他似乎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儿子,直到今日才发现,除了那一头白发,祝珩的相貌几乎是和已故的先皇后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祝家有女祝苑,是为南秦大都第一美人,才貌无双,比之迦兰女子不输分毫。   祝苑未出阁的时候,求亲的人几乎踏破了祝家的门槛。   “皇儿有这份心就够了。”德隆帝移开目光,拿起桌上早已写好的诏书,“天子亲躬何其荒谬,便是你一个皇子去了,都是给足了他北域面子。你求的恩典朕准了,择金吾卫护送你前去,拿去吧。”   “儿臣谢父皇恩典。”祝珩接过诏书,转身离开。   德隆帝突然叫住他:“皇儿这身衣服太素了,江南刚进献了几匹色彩艳丽的蜀锦,你去库房拿上,做一身衣服。”   祝珩动动嘴唇,瞥见那杯没有动过的热茶,扯出一丝笑:“谢父皇。”   他的父皇不知他不喜艳色,就像不知他常年用药,不能喝茶水一样。   祝珩离开的时候,天也亮了,德隆帝支着额角,喃喃道:“朕过去是不是过于……忽略了他,他都没在宫里住过一夜。”   大太监忽略了前一句话:“陛下可是想让殿下在宫中留宿?老奴现在就去安排。”   “不必了。”德隆帝深深地叹了口气,眼底情绪复杂,“皇后临死前向朕求了恩典……罢了,他都要走了,就让他干干净净地走吧。” 第6章 见面   祝珩刚出宫门就撞见了祝子熹,他扫了眼垂头丧气的楚戎,心下了然:“舅舅今日起的早,听说你身体抱恙,如今可好些了?”   祝子熹压着火气,低声道:“上车再说。”   他匆忙赶来,胡乱披着衣袍,再加上憔悴的面容,是祝珩从未见过的狼狈。   在祝珩的记忆里,他的小舅舅丰神俊朗,仍是打马走过十里长街的少年郎,英姿飒爽,每每都能引得姑娘家驻足回眸。   可如今,岁月催得花枯,光阴不负,少年郎的眼角也生了皱纹。   祝珩忽而心头悲恸,几乎要拿不住手上的诏书:“这二十年来有舅舅相护,是长安命中之幸,此后……”   “祝珩!”祝子熹咬紧了牙,声音嘶哑,“别说了,舅舅这就带你回家。”   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宫门口停下,金吾卫翻身下马:“卑职金吾卫副将程广、何舒达,拜见六皇子,见过国公爷。”   祝子熹身影一晃,怔怔道:“金吾卫……”   金吾卫是皇帝禁卫,负责圣上安危,轻易不会出宫,如若跟随臣子,便是此人得了圣谕,如圣上亲临。   “父皇已下了诏书,我……”祝珩酝酿着措辞,将诏书递给祝子熹,“我即将启程去往两军阵前,与北域谈判。”   来晚了……   祝子熹双目发红,没有接诏书,只是紧紧攥着祝珩的衣袖,仿佛一松开手,眼前人就要被风卷走,卷去无着无落的远方,再无归来之日。。   “不可以,不行,你身子孱弱,如何能……我去见圣上,我要让他收回成命,圣上有那么多的儿子,怎么就差你一个——”   “祝国公!”祝珩皱眉,打断他的话,“这是本宫向父皇求来的恩典,这是本宫身为皇子的……应担之责。”   已经到了上朝的时间,官员们陆陆续续赶来,待看到宫门口的祝珩和祝子熹时,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   祝国公身体抱恙,已称病告假多时,他们都知道这只是借口,知道圣上不过是在逼祝子熹低头。   战是不可能战的,圣上早已有了决断。   当祝珩出现的时候,一众官员们就知道,朝堂上长达半月有余的骂战是时候落下帷幕了。   六皇子祝珩前去与北域谈判,既能保全南秦的颜面,又能满足北域的要求。   这是议和党和主战党都不会反对的局面。   人多眼杂,隔墙有耳,万一说错了话,传到圣上的耳朵里,祝家的处境会更难。   祝珩深吸一口气,拍了拍祝子熹的手臂:“祝国公身体抱恙,还是多养些时日吧,不要操劳。”   他想多嘱咐几句,但金吾卫和朝官们都在四周,却是连一声“舅舅”都要斟酌再三。   即使姓祝,他也是皇室的六皇子,与外戚亲近是会被圣上疑心的。   “楚戎,送国公爷回府。”   祝珩抬手招来金吾卫,吩咐他们准备马车,他的身体骑不了马。   楚戎想拉走祝子熹,但祝子熹一动不动,祝珩无法,只得半推半就,将他送上马车。   一上马车,祝子熹便声泪俱下:“阿珩,我曾在长姐灵前发誓,要护你周全,父亲和兄长至死都惦念着你,你是我祝氏全族豁出命去护着的孩子,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为了我,让你去见那等……穷凶极恶之徒。”   北域蛮荒之族,燕暮寒狠毒非人,祝珩如何能和他周旋?   此一去,凶多吉少。   祝子熹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祝珩心中悲戚,强颜欢笑:“舅舅,我早就想出去大都看看了,这里住着不自在,人人都当我是异类,说我不祥,所以才克死了母后,我听够了,能离开这里是我的心愿。”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祝子熹捶胸顿足,怅然若失,“阿珩与常人无异,是我没有能力,无法堵住悠悠之口,若是我祝氏一族强盛之时,谁敢对你指指点点。”   “回禀殿下,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金吾卫在车外复命,祝珩扫了一眼,轻声道:“不是舅舅的错,是大都,是南秦容不下我,我加冠时许了愿,想要挣脱樊笼,而今得以实现,舅舅该为我高兴才是。”   祝珩笑得快活,祝子熹怔愣地看着他:“阿珩,你真的不怨——”   “不怨。”   护送祝珩的人有一整队,其中金吾卫为两名,其他的都是从大都军营择选的将士。   祝珩上了马车,在离开时撩开车帘看了看,楚戎扶着祝子熹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他离开。   “路上颠簸,殿下坐好。”   祝珩认出驾车的是金吾卫中名叫何舒达的人,冷淡地应了声:“你说过谎吗?”   何舒达被问愣了:“卑职……”   “和尚如果说了谎,便是破戒,会被逐出佛门,你知道普通人说了谎会怎样吗?”   “卑职不知。”   祝珩拢紧了大氅,双目微阖:“我猜会不得好死,死后或许还会下十八层地狱,刀山火海,油锅烹炸,都是我害怕的。”   他轻轻淡淡地说着,听不出害怕,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何舒达掐了掐掌心,逼自己冷静下来:“殿下洪福齐天。”   祝珩极轻地笑了声:“我这样的人,要是洪福齐天了,不就是祸害遗千年吗?”   他对祝子熹说谎了。   凡此二十年所受屈辱,铭心刻骨,如何能不怨?   祝珩揉了揉膝盖,在御书房里跪的时间太长,膝盖又酸又胀。   他是怨的,偶尔会冒出念头来,如果北域大军能踏平南秦,一把火烧了大都,将王宫里那些和他不远不近的血亲都弄死就好了。   只留下国公府和明隐寺。   何舒达噤若寒蝉,祝珩回神,挥了挥手,让他退出去。   马车驶出大都,前后都有护送的人马,马蹄声经久不绝,踏过南秦的山水城池,踏过白昼和夜幕,披星戴月日夜兼程,赶赴战场。   终于来到两军交战之地。   距离祝珩加冠之日已过去了两月有余,北域大军自睢阳城起,连破南秦大小城池共十二座,停在了距离大都百里之外的四水城。   四水城是淮水、湘水、陵水、泽水交汇之城,土地肥沃,是远近有名的鱼米之乡。   金吾卫率人一路护送祝珩进入四水城,圣上命人快马加鞭送来消息,城中官员早已准备好了一切。   祝珩刚一到,就被请入了宴席。   “微臣四水城靳澜,拜见六皇子。”   “微臣四水城宋安洄,拜见六皇子。“   “微臣四水城……”   ……   “末将周阔云,拜见六皇子。”   祝珩一路奔波,心力交瘁,根本没有精力去认人:“免礼,都入座吧。”   桌上菜色丰富,祝珩却没有一点胃口,他推开酒杯,捧着一杯温水,慢条斯理地喝着:“战况如何了?”   靳澜连忙放下筷子:“回禀殿下,北域大军昨日夜里到达城外,现已安营扎寨。”   四水城和之前被攻破的小城池不同,其类似于睢阳城,城中武备力量强,如若不能奇袭进攻,两军交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结束的。   这也是大军会在城外安营扎寨的原因。   祝珩抿了抿唇,神色淡然:“着人送信,本宫明日要去与燕暮寒谈判。”   众人震惊。   “一路舟车劳顿,殿下不休息几日吗?”   “四水城城防森严,北域大军不会贸然进攻,殿下不必忧心。”   “殿下身体要紧,修养好再动身也无妨。”   ……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祝珩听得脑瓜子嗡嗡响:“够了。”   杯子磕在桌上,发出沉重的响声,一众官员愣了下,连忙跪倒在地:“微臣冒昧,还望殿下恕罪。”   “靳澜,找人去送信。”   “谨遵殿下吩咐。”   靳澜刚准备唤人进来,就听得一阵又一阵急促的战鼓声,周阔云当即站起身:“不好,是敌袭!”   祝珩目光一凛,方才说着北域大军不会贸然进攻的官员们目瞪口呆,都僵在了原地。   “殿下,情况危急,请允许末将先行离去。”   他是军中主将,要指挥作战退敌。   “准。”祝珩站起身,一把捞起大氅,“不必着人送信了,本宫与你同去。”   周阔云没回过神来,靳澜等一众官员已经跪了满地:“殿下,万万不可!您是万金之躯,怎么可以——”   祝珩冷了眉眼,沉声道:“本宫前来便是为了将北域大军阻在城外,此时不去,难道要等城门被攻破了才去吗?”   他并非是疾言厉色的人,只是这样温温和和地说着话,就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程广与何舒达愣了下,上前一步,站在祝珩左右:“殿下持诏令前来,如陛下亲临,若有违逆者,斩!”   众人噤声,周阔云抱拳一拜,道:“末将斗胆,为殿下领路。”   刚随祝珩进了四水城的护卫们又聚集起来,浩浩荡荡的,跟着周阔云上了城墙。   城下万千兵马压境,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看不见尽头。   北域大军兵临城下,燕暮寒坐在马上,扫了眼身旁的人,穆尔坎会意,放声道:“速速开城投降,可饶尔等不死,若要顽抗到底,城毁人亡就是你们的下场。”   周阔云变了脸色,低声道:“开城投降,不伤百姓,之前有几座城就是因此投降。”   祝珩眯了眯眼:“原来如此。”   他道是狼神下凡,也没可能在短短两月内连破南秦十二座城,投降不杀,实为攻心的好计策。   看来这位少年将军不仅心狠手辣,还工于心计。   “问问燕暮寒在不在。”   周阔云颔首:“燕暮寒可在?”   穆尔坎偏过头:“将军?”   燕暮寒嗤笑一声,伸出手,塔木连忙将弓箭放在他手上,他张弓搭箭,拉这千钧弓像打弹弓一样轻松,将箭头对准了城墙中央。   一箭破空。   程广和何舒达呼吸一窒,连忙拉住祝珩:“殿下小心!”   半人高的利箭从祝珩与周阔云中间穿过,直直地插进了战旗的桅杆,“咔嚓”一声,桅杆断裂,绣着【秦】字的战旗落了下去。   祝珩心胆俱颤,耳边仿佛还残留着空气被撕裂的声音,那支箭几乎是擦着他的脸射过去的。   他突然意识到,真正的战场比他想象的要残酷很多。   “殿下,您没事吧?”   “无碍。”祝珩站直身,压着喉咙里的痒意,“开城门。”   周阔云大惊:“殿下?!”   祝珩扶着城墙,远远地望向大军中央,把玩着弓箭的男人:“那支箭是燕暮寒射的,他在告诉我们,他在。”   “开城门,我要去见他。”   --------------------   作者有话要说:   一支穿云箭,老公地府见。[狗头]   小可爱们情人节快乐,平均多多更新多多~   ps:官员职称随便写的,不要考究不要考究不要考究。 第7章 强掳   城门缓缓打开。   北域大军士气鼓舞,纷纷欢呼起来。   “听说这四水城是南秦重地,竟然这么轻松就投降了。”   “都是将军的计策好,这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看来打到大都指日可待。”   “天佑北域,狼神显灵。”   ……   燕暮寒把玩着长弓,最近一直在磨玉石,他的指腹上新添了很多细小的伤口,拉弓时太用力,渗出了细小的血珠。   过了四水城,就到南秦大都了。   生辰礼已经准备好,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他会用弓箭射杀拦在他面前的人,会用弯刀扫平障碍,会……那是!   燕暮寒瞳孔紧缩,怔怔地望着城门的方向。   一身雪色的青年踏着午后灿烂的阳光,朝他走来,像是山巅的新雪所化,纯净、神圣、不容侵犯。   那是他梦里的人。   祝珩站定,打量着马背上的少年将军,这就是在南秦王宫掀起腥风血雨的燕暮寒吗?   比起粗犷强壮的北域男子,似乎过于瘦削了。   阳光太盛,祝珩微眯着眼睛,扬起的颈线被白狐绒淹没,玉冠高束,长发霰雪。   像是与俗世格格不入的画中仙。   穆尔坎不屑地嗤了声,南秦人怎么都病歪歪的,他一拳就能捶死:“你是四水城的城主?能做主投降?”   南秦和北域的行政区划不同,穆尔坎学过一段时间的南秦话,但却官职不敏感,便照着自己的理解发问了。   祝珩扫了他一眼,又看向戴着鬼面具的燕暮寒身上,这位异族将军的视线像是黏在他脸上了,带着惊人的灼烧烫度。   真是……好生放荡无礼。   程广高声道:“这位是我南秦六皇子,特地前来和谈。”   穆尔坎可不管什么五皇子六皇子,这种娇滴滴的花瓶从来都入不了他的眼:“原来是来求和的,我当是南秦找不出人来了,偌大的四水城竟然让个小白脸做——”   “铮!”   弓弦突然被拉动,声音尖利刺耳,穆尔坎不解地偏过头:“将军?”   燕暮寒瞥了他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眼底的冷意十分明显,穆尔坎浑身震颤,被弯刀刺破的胸口隐隐作痛。   他没由来的想,如果此时燕暮寒手里有一支箭,大概会射进他的心脏,不偏不倚。   “不许侮辱他,向他道歉。”   穆尔坎一脸错愕,看了眼祝珩,不服气地低下头:“是,将军。”   他翻身下马,右手握拳抵在心口,冲着祝珩微一颔首:“南秦的六皇子,我为刚才的失礼向你道歉。”   祝珩扬了扬眉,他听不懂北域话,不知道燕暮寒和眼前的大块头说了什么,这人竟然恭恭敬敬地跟他道歉。   “无妨,请帮我转告燕将军,四水城不会投降,我代表朝廷来与他和谈。”北域大军的压迫感太强了,祝珩深吸一口气,“天子不亲躬,皇子不为质,其他的都可以商议,若尔等执意要往大都去,这座城将是你们的埋骨之地。”   穆尔坎将他的话原封不动转达给燕暮寒,忿忿道:“将军,他太小瞧我们了,区区四水城,如何能拦得住我北域雄师!”   大军士气鼓舞,踏破南秦指日可待,依他看,和谈该是南秦求着他们才是。   燕暮寒不置一词,翻来覆去的咀嚼祝珩的话,到头来只记住了几个字:皇子不为质。   他摇摇头:“告诉他,他的条件我不满意。”   他从延塔雪山而来,跨越千山万水,可不是为了区区十几座城池。   穆尔坎如实转告,祝珩的心往下一沉:“那你们想怎么样?”   德隆帝给他的权力并不大,无法做出更多的许诺,和谈成功是他的大功一件,若是不成功,死一个外姓皇子也不会影响后续和北域接洽。   这是一局死棋,如果盘不活,他的命也会搭进去。   燕暮寒把弓箭抛给塔木,翻身下马,朝着祝珩走过去。   侍卫们对他颇为忌惮,护着祝珩往后撤。   “站住,不要再上前了。”十八岁的少年身量还未长成,程广看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燕暮寒,心下稍松,“退后!”   刀尖往前递了递,几乎抵上燕暮寒的胸口。   大军沸腾,有如雄狮震怒。   穆尔坎眸光微沉:“放肆!”   祝珩皱了下眉头,想让程广收手。   北域大军虎视眈眈,万一惹怒他们,事情就麻烦了。   没等他开口,燕暮寒就动了,他随意地挥了挥手:“安静。”   从塔木、穆尔坎到数以万计的大军,在几息之间收住声音,连绵百里的旷野顿时陷入寂静之中。   死一般的寂静。   燕暮寒看也不看程广,径直往前走,死死地盯着被一众护卫包围起来的祝珩。   他和他印象中的模样相差不大,更高了,也更瘦了,病恹恹的,像一阵风就能吹倒。   是在南秦过得不好吗?   他再晚来一阵子,是不是就见不到他了?   燕暮寒皱了下眉头,眼底戾气横生。   程广还有分寸,不敢真的伤了他,刀尖被逼得不断向后:“站住,再往前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不客气?   他最近在学南秦话,能听懂简单的字词。   对他不客气?   燕暮寒冷笑一声,抬起手敲了敲刀身,是挑衅,也是嗤笑。   延塔雪山的狼崽子怎会被威胁,他生来就不知道什么叫恐惧。   燕暮寒猛地扑上前,好似一只认准了敌人的狼崽子,跃跃欲试,想要将对方撕咬成碎片。   锋利的弯刀从程广的脖子抹过,甩出一道赤色的涌泉,程广的身体还没倒下,头颅已经滚到了几米开外的地上。   深秋的风裹着寒意,吹得战袍猎猎,燕暮寒随意地甩了甩刀上的血,狰狞的鬼面具下,一双眼冰冷淡漠,丝毫没有被吹起波澜。   北域大军爆发出强烈的喝彩声:“燕暮寒!燕暮寒!”   穆尔勒河养育出英勇的北域儿郎,他们天生就流淌着好斗的血液,死亡不会催生畏惧,只会让他们更加兴奋。   与北域大军相反,南秦的氛围陷入死寂,祝珩僵立原地,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喘不上气来。   程广死了,当着他的面被杀了。   浓郁的血腥气扑鼻而来,祝珩站在程广身后的位置,半边脸上都溅了血,他浑身发冷,胃里翻涌,控制不住咳嗽起来。   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碎。   何舒达慌乱回神,拉着祝珩的胳膊往后退,他没注意控制力道,几乎是拖拽,祝珩踉跄了下,差点摔倒。   “不许碰他!”   燕暮寒提着弯刀冲过来,眼神凶狠,像要将人乱刀砍成碎末。   何舒达心中大骇,下意识松开祝珩,往后退了两步。   虽然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看得出来,燕暮寒对他有很强烈的敌意,恨不能像杀死程广那样杀死他。   这人就是个疯子!   祝珩弓着腰咳个不停,方才在宴席上他只喝了两口水,腹内空空,一咳起来头晕目眩,眼前昏黑一片。   两军阵前,剑拔弩张,从延塔雪山吹来的寒风已到了四水城下,这一场厮杀有如弦上之箭,一触即发。   众人提心吊胆,燕暮寒一直漂浮着的心却慢慢安定下来,他一寸寸地打量着眼前的人,目光放肆,近乎贪婪。   隔着漫长的岁月,隔着千山万水,他终于又站到了祝珩面前。   一捧雪托在掌心会化,这个雪一样的人,如果被他拥入怀中,会不会也化掉?   燕暮寒蜷了蜷指尖,胸腔快炸开了,心底的野兽疯狂叫嚣着,要将人撕碎吞下,手上却像捆了无数道丝线,拉拽着他,让他放轻呼吸。   让他小心翼翼。   “咳咳……”   祝珩咳得手脚发软,浑身没了知觉,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倒在地上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伸过来,稳稳地扶住了他。   是何舒达吗?   祝珩心里动容,他怨恨德隆帝,对金吾卫也没有好感,只当他们是德隆帝的耳目,来监视他的,没想到程广被杀了后,何舒达没有丢下他。   “祝长安……”   祝珩心中一震,除了祝子熹以外,没人知道他的表字,但祝子熹都是唤他“阿珩”,从未这样喊过。   手脚还是麻的,他的意识清醒着,身体却不受控制,怎么也睁不开眼。   “祝长安,祝长安……”   唤了几声也不见祝珩睁开眼,燕暮寒心急如焚,毫不犹豫地扔了刀,弯腰抱起他。   塔木远远看到这一幕,震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对北域的儿郎而言,刀就是第二条命,必须随身佩戴。   这源于北域流传的风俗,一个男人将佩刀送给别人,就是把自己的命交到了对方手上,代表对方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是只可作出一次的郑重承诺。   将军向来刀不离身,可刚刚为了抱南秦那位皇子,他将刀给扔了。   扔了。   了。   “放肆!快放下殿下!”燕暮寒抱着祝珩走出五六米了,何舒达才反应过来,“燕暮寒,站住!”   祝珩刚恢复了点气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现在被人抱着:“燕暮寒?”   他听到短促的应答声,几乎贴在耳边,带着滚烫的热度。   何舒达率领一众护卫冲过来,燕暮寒头也没回,直接命令道:“拦住他们。”   穆尔坎看了眼他怀里的祝珩,心情复杂:“是。”   大军一拥而上,在燕暮寒和身后追来的护卫们中间隔出一道坚固的屏障,何舒达放声喊道:“周阔云!救驾!”   他做梦也想不到,燕暮寒敢正大光明地抱走祝珩。   四水城城门打开,周阔云领兵前来,与穆尔坎率领的北域将士对峙不下。   周阔云:“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蛮贼,快放了殿下!”   穆尔坎:“赶紧投降,不然灭你全城!”   塔木蹭蹭蹭地跑过去,捡了燕暮寒的刀,又蹭蹭蹭地跑回来:“将军,刀。”   燕暮寒敷衍地应了声,看也没看他,专心盯着怀里的人,眼底满是心疼和气恼。   心疼这人吃了苦,气自己动作太慢,来的太晚。   塔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惊叹出声:“将军,他真好看。”   燕暮寒目光一凛,瞪过去:“不许看!”   这个人是他的。   他一个人的。   耳边是叽里咕噜的外邦话,祝珩惴惴不安,以为燕暮寒要对他痛下杀手,睁开眼后才发现,形式比他想的还要严峻。   他孤身一人在敌方阵营中,和自家将士们隔着泱泱大军,面前是杀人不眨眼的异族疯子。   祝珩心想,他大概命不久矣了。   “放我下来……”   祝珩眉心紧蹙,挣了下。   燕暮寒从善如流,将他放到地上。   塔木连忙将刀递过去,弯刀带着浓郁的血腥气,祝珩还记得他是怎样用这把刀割开程广的喉咙,心中惊骇,往后退了一步。   是要杀他了吗?   燕暮寒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狠狠地捻了捻指尖,指腹的伤口被蹭开,伸出细细密密的血丝,不是很痛,但扰人心烦。   他没有接弯刀,看了看自己被血弄脏的手,从怀里拿出一块干净的粉色薄纱。   薄纱叠得方方正正,一看就是姑娘家用的东西。   心狠手辣的少年将军竟然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祝珩神色古怪,正猜测是不是他心上人送的定情信物,就见燕暮寒伸手过来,用薄纱擦他脸的血。   祝珩想躲,被按住了肩膀,直到脸上的血擦干净了,燕暮寒才松开他。   你这样做,不怕送你薄纱的姑娘生气吗?   祝珩心情复杂:“燕暮寒,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再迟钝也看出来了,对方没有杀他的意思。   薄纱上沾了血,燕暮寒却不嫌脏污,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然后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你,和我走。”   他的南秦话很生疏,字音模糊,勉强能辨认出是什么意思。   祝珩愣了两秒,不敢置信道:“你要我和你走?”   燕暮寒点点头,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你和我,回家。”   他不满意南秦的条件,他要带走眼前这个人。   不惜一切代价。   只要祝珩应一声“好”,他立刻带他走。   山长水远,世间荣华,祝珩想要什么,他都给得起。   是他的耳朵出了问题,还是燕暮寒的脑子有问题,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如何比得上城池金银。   是为了羞辱他吗?   君子死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祝珩咬了下舌尖,如同一个将死之人,尽力保全自己最后的体面:“我是来和谈的,不会和你走……啊!”   话还没说完,祝珩就被掐着腰举高,放到了马背上。   燕暮寒翻身上马,他已经忍了太长时间,今天就要将祝珩揣在怀里带走,没人能够阻止,祝珩也不行。   南秦照顾不好他,他也照顾不好自己。   燕暮寒低头在祝珩发间嗅了下,握紧缰绳:“撤兵!”   那就让他来接手。   燕暮寒拥着祝珩纵马离去,穆尔坎和将士们沉默了一会儿,也纷纷撤退。   何舒达一头雾水:“他们怎么撤退了?”   “殿下都被掳走了,谁还管撤兵!”周阔云额角青筋直跳,“来人,我们去追回殿下!”   “追不回来的。”靳澜等官员姗姗来迟,“皇子为质,燕暮寒这贼人是将殿下当成了质子!”   另一名官员附和道:“燕暮寒太阴险了,他肯定是想用殿下来逼迫四水城投降,简直无耻至极!”   官员们心如死灰,在祝珩和四水城之间,无论他们做什么选择,都免不了被问罪,所有人都哭丧着脸。   何舒达握紧了刀,一反常态地冷静下来:“一定要保住四水城,不能让北域大军再进一步,威胁大都的安危。”   “这谈何容易,殿下被抓走了,我等——”   “保住四水城!”何舒达打断他们的话,轻声道,“圣上有谕,危急关头,六皇子可为国捐躯。”   众人哑然失语,气氛死寂。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燕子日记①   今天打四水城,见到老公了,老公还是那么好看!有苍蝇围着老公,生气气,弄死他!把老公抢回家了,开心! 第8章 吃饭   本以为燕暮寒会用祝珩来逼迫他们投降,结果等了几日都不见来人,反而传来了北域大军收整行囊,撤离四水城的消息。   何舒达并一众四水城官员都傻眼了,急忙命人去追,只看到空空荡荡的营地,北域大军早已经撤走了。   三十六年秋,北域大军连破南秦十二城,一直打到四水城外,攻城失利,掳走了前去和谈的六皇子祝珩,就此撤兵。   至此,南征正式落下帷幕。   -   越往北走气温越低,祝珩神色倦恹,懒懒地窝在大帐里。   自他被燕暮寒强行掳来,已经过了半月有余,北域大军马不停蹄地撤离,速度快得就像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祝珩心神恍惚,忍不住怀疑,北域真的打下了南秦十二座城池吗,确定不是被南秦打下了十二座城池?   帐帘撩起,一个食盒被放进来,祝珩凝了凝神:“燕暮寒,等等!”   他一直想和燕暮寒聊一聊,无奈这人把他掳来后就不搭理他了,整天亲自送饭,送完就走,不仅没有想象中的羞辱,反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如果北域是这样对待战俘的,那颠了南秦、扫平东昭与西梁,称霸天下指日可待。   燕暮寒身形一滞,加快脚步往外走。   祝珩气笑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跑什么,是你掳了我来,又不是我把你绑走了,难道你还怕我吃了你吗?”   都说燕暮寒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可这人在面对他的时候,胆子比明心还小。   楚戎说燕暮寒貌丑,祝珩怀疑他戴面具不是为了遮住脸,而是为了壮胆:“我很可怕吗?”   他从小在明隐寺里长大,见的人少,也没人敢在他面前议论长相,祝珩一直觉得自己相貌平平,不如祝子熹俊秀,不如明心可爱。   他私心里以为,自己长的不算太丑,至少没到丑得吓人的地步。   燕暮寒摇摇头,眼神清澈,透着点无辜意味。   若非亲眼见过他杀人,祝珩无法把他和传闻中那个心狠手辣的疯子联系起来。   “我想和你聊聊。”   怕他跑了,祝珩一直没有松开手。   燕暮寒垂着头,手腕上的力道很轻,根本禁锢不住他,他分分钟就能挣脱。   但,这是祝珩第一次主动拉他的手。   拉手腕也是拉手,燕暮寒很容易满足。   祝珩的手长得很漂亮,和他的人一样,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如果自己没穿衣服就好了,祝珩身体不好,常年体温偏低,手应该是凉润润的,触感和雪差不多,贴在身上一定很舒服。   “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离开?”   燕暮寒眨了下眼,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摇摇头。   我听不懂。   祝珩怔住,心底油然而生一股熟悉感,他试着抓住一闪而过的微妙心情,但怎么也想不起更多。   大概是错觉吧。   燕暮寒今日没有穿铠甲,方便作战,戎装是贴身的,只有薄薄的一层。   衣服下透出皮肤的温度,祝珩的掌心都被暖热了,他觉得自己拉着的不是手腕,而是个烧热的汤婆子。   已经是深秋时分,寒风瑟瑟,穿的这般单薄,身上却还是热的,不愧是年轻人,身强力壮火力旺。   不服老不行啊,祝珩暗叹一声,全然忘了他刚加冠,不过比燕暮寒大了两岁。   祝珩喉咙发痒,低低地咳了声:“我知道你能听懂简单的南秦话,你不用装听不懂。”   装也装的不像。   燕暮寒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担忧,像做错事一样低下头,他时不时地抬眼,偷偷打量着祝珩,似乎在判断他有没有生气。   如果祝珩看过去,他就飞快地低下头,祝珩挪开视线,他的目光紧接着就黏过去。   ……   ……   这人哪里像是延塔雪山养出来的狼崽子,分明是一只家养大狗狗,还是会甩尾巴撒娇,委屈巴巴装可怜的那种。   祝珩心情微妙,又想起儿时寺庙里的狸花猫。   在没有被打断腿之前,那只狸花猫很亲人,时常往他面前凑,吃饱喝足后就爱瘫着肚皮,在他脚边求摸。   撒娇卖萌也是一把好手,即使是老和尚也无法拒绝,被小狸花猫一次次偷吃了供奉的食物,到头来还是会打开庙门,收留饥肠辘辘的小家伙。   祝珩闭了闭眼,压下纷杂的心绪。   大抵是离开了从小生活的地方,即使还在南秦地界,也有种怅然若失的心情,回忆一茬茬的往心头翻涌。   老和尚总是跟他说:无爱不生娑婆,无欲不堕轮回。   迷恋人世间的情念爱欲,无法割舍,注定要被卷入滚滚红尘之中,困囿于俗世,无法超脱。   他生来病骨难医,这么多年一直以为自己心性淡泊,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自欺欺人,他终究堪不破,舍不得。   无法自在从容。   “你将我带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执掌北域大军的将军,少年有为,权力在握,为何要在他一个敌国皇子面前低头?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种特殊待遇令祝珩心里发慌:“之前那个大块头懂南秦话,我们去找他。”   死亡可怕,等待死亡的过程更可怕,祝珩过够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身处敌军阵营,不知道悬在脖子上的刀什么时候会落下来,也不知道燕暮寒对他有什么企图,这比年关时参加宫宴还煎熬。   祝珩拉着燕暮寒往外走,一步迈出去,第二步迈不开了,他不死心地又拽了两下,还是……没拽动。   燕暮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眸光含笑,静静地看着他。   祝珩身子骨差,但继承了皇室的身高,和燕暮寒站在一起也不显得瘦弱,反而高出半个头。   身高压制对方,力气就差多了,他那点子气力可能还比不过北域的孩子,和从小习武的燕暮寒就更没有可比性了。   祝珩从不发脾气,此时破天荒有一种想骂人的冲动,这人不声不响,就等着看他出丑,和那只勾引他去撸却逃跑的狸花猫一样欠揍。   但将敌国的将领当成猫一样教训,肯定会吃大亏,祝珩还没傻到这种地步。   “你不想出去,那我去把人叫来。”祝珩松开手,要离开大帐。   燕暮寒连忙收了笑意,拉住他,指了指地上的食盒:“吃。”   继四水城初见,已经十几天了,燕暮寒第一次开口和他交流。   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祝珩有些诧异:“你想让我吃饭?”   燕暮寒默不作声。   没听懂吗?   祝珩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个往嘴里夹东西吃的动作:“吃饭?”   “呵。”   笑音十分短促,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朗与朝气,祝珩耳根一热,连忙放下手。   虽然从小被养在宫外,但也有宫人去明隐寺教习规矩,做出这般孩子气的行径实在不合礼数。   这位异族将军果然手段高超,迷惑人的本领一流,都让他着了道了。   祝珩暗自懊恼,心道自己猫瘾上头。   燕暮寒弯腰拎起食盒,握住祝珩的手腕,带着他往桌子的方向走去。   他握的很轻,严丝合缝却没有施加力道,只是虚虚地贴着,几乎感觉不出来,像是怕一用力会把他握碎似的。   祝珩晃了下神,被带到桌前。   菜品很丰盛,有水晶蜜藕、玲珑八宝鸭、牛乳燕窝、鹿茸九珍盅,有荤有素,都是南秦的特色菜,非地道的南秦大厨做不出来。   这已经是经过缩减的菜色了,被掳来的第一天,燕暮寒让人给他做了足足二十道菜,他多次表示拒绝,饭菜的数量才变成四种。   但祝珩还是吃不完,每顿都会剩。   饭菜的摆盘很精致,不输宫宴的规格,在大都的饭馆里,这一顿下来恐怕也得十几两银子。   祝珩不认为自己配得上这种规格,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俘虏,南秦可不会为了他和北域撕破脸,皇子身份形同虚设。   燕暮寒摆好饭菜,将筷子递过去。   便是把他当成皇子,也没必要亲力亲为,伺候到这种地步。   祝珩没有接筷子,心情复杂,他实在猜不透燕暮寒是什么想法。   难道他上辈子救了燕暮寒,对方没有喝孟婆汤,这辈子来当牛做马找他报恩了?   燕暮寒不解地歪了歪头,鬼面具没有遮住眼睛,他无措地眨了下眼,伸出两根手指,模仿祝珩的动作:“吃饭。”   字不正腔不圆,不伦不类的南秦话,十分滑稽。   祝珩正想着报恩的事,猝不及防听到这一声,再看燕暮寒戴着凶神恶煞的面具,做出这样的稚气动作,一个没绷住,笑出了声。   燕暮寒动作一顿,眼底闪过一丝羞恼,起身就往帐外走。   祝珩连忙收住笑意,追上去:“我不是故意要笑……”   话音越来越低,祝珩看着燕暮寒的耳朵,挑了挑眉。   异族人的发色浅淡,燕暮寒是金色头发,发尾打着卷,他今日将头发编了起来,一双耳朵无从遮掩,此时那双耳朵已经变得通红,像石榴籽熟透后的尖尖。   他怀疑燕暮寒一直不和他说话,是知道自己南秦话说不好,怕被嘲笑。   身后的人没有追上来,燕暮寒的脚步越放越慢,磨磨蹭蹭走到大帐门口时,终于忍不住回过头,目光幽怨,似乎在问他为什么不继续追了。   这回真真是和狸花猫一模一样了。   祝珩心下好笑,对这位异族将军的惧怕又少了几分,他走上前去,示意性地点了点燕暮寒的耳朵:“红了。”   燕暮寒没反应过来,以为他指的是面具:“你是,想,看我的,脸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依旧是没学会说话的小燕子~   小燕子:被嘲笑了QAQ 第9章 手串   关于燕暮寒,坊间有很多传闻,   自从祝珩对燕暮寒表露出兴趣后,楚戎为了给他解闷,特地花时间打探过,只面具就给他讲了一上午。   传闻一:面具是长公主送的,由特殊金属打造而成,只有她能摘下来,她不愿意让人看见燕暮寒的脸,这面具的作用跟贞操锁差不离。   传闻二:燕暮寒容貌丑陋,心性敏感自卑,怕被别人嘲笑,所以一直戴着面具。   传闻三:燕暮寒年纪太小,怕自身威严不足,震慑不住大军,所以才从外貌着手,出此下策。   ……   传闻又多又离谱,祝珩对燕暮寒的相貌和面具好奇不已,他这么一问,祝珩又被勾得上头了:“可以看吗?”   听说燕暮寒睡觉都不摘面具,定然对此极为忌讳,怎么可能会让他一个敌国的外人看到脸。   “可,以。”   祝珩默然片刻,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嗯?可以?”   “可以。”话音落下来,燕暮寒抬手去够面具的带子。   小将军的学习能力很强,说到第两遍,“可以”二字就不再绊绊磕磕了,带着点口音,听起来很有味道。   祝珩抿了抿唇,右手搭在左手上,一下又一下地挠着凸出来的腕骨。   他一紧张就爱这么做,儿时被教习嬷嬷抓到过很多次,但一直没改掉这个习惯。   祝子熹说他是猫爪子,怕他挠破了皮,送给他一条玛瑙手串,让他挠珠子缓解紧张。   十三岁那年发了高热,醒来后手串就不见了。   佛家信因果,祝珩从小耳濡目染,没有刻意找过,只当那手串替他挡了灾,所以他才没稀里糊涂的烧死。   燕暮寒垂着眼皮,眼睫颤个不停。   他向来不注重容貌,但被祝珩注视着,无端生出些紧张的心绪。   祝珩会不会嫌他丑?   祝珩能不能认出他来?   燕暮寒低下头,正好瞥到祝珩手上的小动作。   原来……   他心里的紧张突然散了个干净,勾着带子,利落地摘下面具:“你,看我。”   祝珩一下子攥紧了左手手腕,心想传闻果然不可信,这面具不是只有长公主能摘,燕暮寒长的也不丑。   不仅不丑,还很俊俏。   燕暮寒是明显的异族长相,眼窝很深,鼻梁高挺,五官犹如泼墨勾勒,张扬不羁,既有清爽的少年气,又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性感。   即使以南秦的审美评判,也是上上乘。   祝珩想起曾经读到的诗句:鲜衣怒马少年时。   无论是长相还是境遇,用在燕暮寒身上都很合适。   祝珩越瞧那透红的耳朵尖越心痒,忍不住打趣道:“燕将军生的这般俊美,不戴面具的话,怕是会引得无数姑娘家的青睐。”   燕暮寒对他好的过分,他控制不住得寸进尺,想试探这人的底线。   “青,睐?”   这个词对刚开始学南秦话的燕暮寒而言,超纲太多。   祝珩懒得束发,头发胡乱地披散着,他大发慈悲地放开了挠红的左手腕,捻了一缕发尾把玩着:“是倾慕的意思,听不懂了吗?”   语言果然是障碍,试探都很难进行下去。   “听得懂。”大抵是经常被这么问,燕暮寒这三个字答得很快,“你在,夸我?”   他抬眼看来,眸光潋滟,好似藏了无数期盼。   祝珩静默片刻,将错就错,点了点头:“嗯,在夸你。”   燕暮寒对他吃饭的事极为上心,祝珩用上了绝食的小把戏,趁机提要求,终于让燕暮寒同意带他去找穆尔坎。   大军还没有撤离南秦,再走两天就到睢阳城了。   祝珩暗自在心里打着腹稿,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如果不能让燕暮寒改变主意,他就要被带走了。   比起遥远陌生的北域,他更偏向于从小长大的地方。   穆尔坎在南征过程中表现突出,被燕暮寒提拔上来,如今住在副将的大帐里,也就是距离主帐第二近的大帐。   原本他住的是距离主帐最近的大帐,但自从祝珩住到主帐里后,他的地盘就被燕暮寒占了。   穆尔坎远远看见燕暮寒走来,起身相迎,看到他身旁的祝珩后,立马拉下了脸:“将军,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主帐向来是给身份尊崇的人住的,这南秦的废物皇子哪里配得上,偏偏燕暮寒坚持。   秋日的阳光并不刺眼,稀稀疏疏的落下来,处处都是暖洋洋的金色。   祝珩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得出来穆尔坎对他很不满,似乎除了燕暮寒,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待见他。   和在大都时差不离,除了祝子熹,老和尚和明心,没人不厌恶他。   祝珩伸手接了一捧阳光,满目忧愁,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在两军阵前被带走,祝子熹怕是要急疯了。   进了帐中,穆尔坎取出在火盆中烫的酒,倒了两杯,一杯递给燕暮寒,一杯放在自己面前:“听说皇子殿下身体不好,拿药当饭吃,应该喝不了酒吧。”   燕暮寒对祝珩有多特殊,众人有目共睹,沿途经过打下来的城池,穆尔坎特地去打探过关于祝珩的事。   不打听不知道,这位病歪歪的皇子殿下还是个名人。   皇后嫡子,还有独揽兵权的外公一家保驾护航,妥妥的金枝玉叶,可惜……   出生时害死了自己的娘,随母姓,又克死了舅舅外公,天煞孤星的命格,亲缘寡淡,身体又差,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了。   听着还挺可怜的。   如果他不是出自南秦皇室,穆尔坎还是很愿意给他个好脸色的。   “喝一杯没有关系。”不过半个多月没听到南秦话,祝珩就有种乡音亲切的动容感,“有劳了。”   穆尔坎碰了个软钉子,不情不愿地给他倒酒:“将军说你有事找我。”   酒是从北域带来的,那里天气寒冷,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下雪,人们喜欢喝烈酒,保暖御寒。   这一壶便是北域出了名的烈酒,被火一烤,浓烈的酒香气便盈满了大帐。   只是闻着,就呛得慌。   祝珩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压着喉咙的痒意:“你南秦话说的不错,我有些事想和燕将军聊聊,需要你帮忙。”   来扫除我们之间的语言障碍。   穆尔坎一口饮了杯中的酒,目光寒冽:“撤兵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如果你胆敢蒙骗将军,打着讨回十二座城池的主意,我一定会宰了你。”   讨回十二座城池?   便是枕头风都吹不了这么大的,他哪里有这种本事。   祝珩微叹,扫了眼身旁安静喝酒的燕暮寒:“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回家,劳烦你转告燕将军,怎样才能放我离开。”   他都自身难保了,哪里有闲心去想其他的。   祝珩摩挲着杯子,指腹被酒烫得泛了红,他皮肤白,稍有点异色便格外明显。   倘若他真的讨回了十二座城池,恐怕都没有办法活着进大都。   毕竟那座王宫之中,都是见不得他好的人。   穆尔坎半信半疑,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俨然一副巴不得赶紧离开的模样,心里松了口气。   走了好啊,走了后将军就会变回之前的模样。   穆尔坎的心情好起来,原封不动地翻译了祝珩的话,谁知安安静静喝酒的燕暮寒突然摔了杯子,语气森冷:“不可能。”   他以为祝珩有想要的东西,没想到祝珩想要的是离开他。   燕暮寒咬着后槽牙,喉咙里火辣辣的,被酒烧起了怒气:“我要带你回北域,谁敢阻止我杀了谁。”   祝珩被他摔杯子的举动吓了一跳,手一抖,温热的酒泼在手背上,烫起一片红。   不疼,只是看着吓人。   这人怎么又疯起来了?   祝珩一头雾水。   燕暮寒眼底闪过一丝疼惜,强忍着没有去拉他的手,冲呆愣的穆尔坎吼道:“把我刚才说的那句话,告诉他。”   穆尔坎一个激灵,战战兢兢道:“是。”   大帐之中一片死寂。   热酒的火盆还没有熄灭,木柴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祝珩有一搭没一搭地挠着腕骨,半晌,轻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   手腕上泛起丝丝缕缕的刺痛,祝珩低头一看,已经破了皮。   他这副猫爪子,没了祝子熹送的手串,便只能落得伤痕遍布。   和他这个人一样,离开故土,大抵也不会有好下场。   燕暮寒眸光明灭,到最后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   之后的几天里,祝珩都没有见过燕暮寒,饭菜是塔木送来的。   规格没变,依旧每天换着花样做。   北域大军在睢阳城暂作休整,祝珩的住处从大帐换到了城中的宅院,燕暮寒找来一个精通南秦话和北域话的人,让他和塔木一起照顾祝珩。   到睢阳城的第二天就下了雨,天阴沉沉的,天光昏淡。   秋雨冻人,祝珩披着大氅,靠坐在软榻上,身旁是燃着的炭盆。   精通两国语言的人叫裴聆,从小在南秦北域交界处长大,和塔木年纪相仿,两个人常常凑到一起说小话。   午饭时间,塔木去端饭菜,祝珩把裴聆叫到面前:“你们两个上午说什么了?”   裴聆往炭盆里加了点炭:“聊了聊天气,这天还阴着,雨估计得下到后半夜。”   “我听见你们提到了燕暮寒。”   裴聆动作一顿,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你能听懂北域话?”   他和塔木聊天用的是北域话,对着祝珩的时候才会讲南秦话。   祝珩拢了拢大氅,语气淡淡的:“别让我问第二遍。”   燕暮寒没有对外宣扬祝珩的身份,但那一头标志性的雪发足够别人猜到他是谁。   裴聆心里一紧,竹筒倒豆子一般,和盘托出:“塔木跟我抱怨,说您薄情,一点都不在乎将军,将军每夜都偷偷来看您,给您上药,您却从来没有问起过他……”   每夜都来?   祝珩盯着手腕,伤口已经看不出来了,他以为是自然痊愈的。   “将军为了您,没日没夜地学习南秦话。”   “将军将主帐让给您住,不合规矩,好多人对这件事有意见,将军都是一个人扛着。”   “怕您吃不好,将军特地找了南秦的厨子,您每次剩了饭菜,将军怕浪费,都会自己吃掉。”   “将军为您撤了兵,本来是要打到大都的,大都里有将军的执念。”   ……   祝珩听糊涂了。   桩桩件件,冥冥之中,不管他需不需要,燕暮寒已经为他做了很多事。   为什么呢?   难不成真是来报恩的?   裴聆抠了抠衣摆上的刺绣,他是贫苦出身的孤儿,第一次穿这么好的衣服:“怕您一个人闷着不高兴,将军特地找我来陪您说说话。”   燕暮寒对祝珩极为重视,即使是侍奉祝珩的人,吃穿用度都是上乘。   “他怎么自己不来陪我说话?”   裴聆挠了挠头,不确定道:“可能是将军还没学会说南秦话?”   脑海中冒出一双红透的耳朵尖尖,祝珩抚弄着愈合的伤口,心绪繁杂。   这燕暮寒真是……好生奇怪。   雨一直下到深夜,天色从晕染的疏淡墨色过渡成刚研磨出来的浓黑,祝珩怎么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裴聆说过的话。   他向来不否认自己的薄情,但他和燕暮寒之间,远远没到这种亲近的关系。   雨滴落在瓦片上,敲出淅淅沥沥的温柔小调。   祝珩听了好一阵子,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门“吱呀”一声,推开又合上,他眯缝着眼,看见一道身影缓缓靠近,一个激灵,睡意顿消。   祝珩畏寒,炭盆一直烧着,细碎的火光堆在床边,隐约可见颤动的眼皮。   原来在装睡。   燕暮寒勾了勾唇,拉过他的左手,看到又被挠红了的腕骨时,笑意顿消,今日祝珩一直待在房间里,除了塔木和裴聆外没有见过其他人,为何会……   还在因为离开南秦的事烦忧吗?   就这么不愿意和他一起走吗?   燕暮寒心里生出一股子戾气,仿佛又回到了暗无天日的曾经,他是漂浮在人世间的孤魂野鬼,无人关心无人在意。   “祝长安,你是骗子。”   明明说过不怕他,明明说过要……   房门关上,祝珩如同卸下千斤重担,可算是走了,再不走他就要露馅了。   燕暮寒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祝珩最近一直在留心裴聆的发音,能听懂常用的北域话了,但燕暮寒刚才说的那一句,他从来没有听人说过。   房间里没有点灯,祝珩在黑暗中摸索手腕上的东西,突然愣住,他急切地俯下身,将左手凑到炭盆旁边。   火星闪烁,照亮了他手上的珠串。   这是燕暮寒在离开前套在他手上的,珠子圆润光滑,尺寸相宜,像极了他那条不见了的玛瑙手串,只不过那一串殷红如鸽血,这一串莹润似新雪。   玉石寒凉,但这手串之前被人贴身收着,沾了对方的体温,戴在手上温温热热的,祝珩拨弄着玉珠,一颗一颗地数。   一共有二十颗。   --------------------   作者有话要说:   真实的学语言-小燕子:好难,今天也没学会南秦话,哭哭。   虚假的学语言-长安:一日听懂三日会讲五日精通。 第10章 羊腿   这场雨从夜里下到清晨,淋淋漓漓一直没停,残存的暑气被彻底洗去,寒意初露。   祝珩很晚才睡着,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以往催促他吃饭的塔木不见人影,裴聆拿着小板凳坐在门口,拿着火钳拨弄炭盆。   “咳咳……”   “殿下,您醒了!”   裴聆扔下火钳,将盛着温水的铜盆端来:“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洗漱完就可以吃了。”   “你放下吧,我自己来。”祝珩从小自力更生,不习惯被服侍,“怎么就你一个人,塔木呢?”   裴聆将布巾递过去:“一大早就出去了,好像是将军找他有事。”   祝珩动作一顿,手腕上的珠串沾了水,更显得清透莹润,他接过布巾,擦了擦脸:“昨晚……”   “什么?”   “没什么,吃饭吧。”   桌上摆了八道菜,有四道是南秦的菜色,还有四道是以前没有出现过的,分别是烤羊腿、蒸奶糕、吊锅鱼、烟熏木中肉,全荤无素。   裴聆热情地介绍道:“这四道是北域的特色菜,可好吃了,将军特地嘱咐厨房做的,殿下您快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北域百姓作风粗犷,在饮食上也有所体现,他们喜食肉奶,分量大,两国的特色菜摆在同一张桌子上,泾渭分明。   只那份烤羊腿就占了半张桌子。   “怎么突然做起北域菜了?”   在明隐寺里,明心吃不完的斋饭都是老和尚吃的,自从知道他剩下的饭菜都被燕暮寒吃了,祝珩就有一种被当成孩子的感觉。   本来还想着要多吃点,不要剩饭,这烤羊腿的出现,算是彻底打破了他的计划。   “是将军安排的,这是现宰的小羊羔,在北域,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都能吃掉一条羊腿哩。”   哦,原来他连孩子都不如。   羊腿烤得滋滋冒油,上面涂抹了特殊的香料,整间屋子都是烤羊腿的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动。   裴聆直咽口水:“殿下您快尝尝,这是刚烤出来的,可香了。”   这一整条羊腿怎么吃,下手抓着啃吗?   祝珩骨子里还有身为皇子的自觉,很在意自己的形象,敬谢不敏:“你想吃就吃吧。”   “我?”裴聆连忙摇头,“不行,这是将军特地给您准备的。”   吊锅鱼的味道不错,祝珩又夹了一筷子:“谁吃不是吃,你偷偷吃,反正他也不知道。”   “不行。”裴聆严词拒绝,转身往外跑,“您快吃吧,炭盆要烧完了,我出去拿点新炭。”   祝珩挑挑眉,裴聆一副经不起诱惑的模样,没想到态度还挺坚决。   祝珩第一次吃北域的菜,除了不好下筷子的烤羊腿,另外三种菜都吃了。尤其是那道蒸奶糕,甜丝丝的又不腻,一碟有六块,他足足吃了三块。   吃饱喝足,下人们将饭菜撤下去,塔木正好从外面回来,见到没被动过的烤羊腿,眉头一皱,咕哝了一句,掉头就往外跑。   祝珩偏了偏头:“他刚才说什么?”   裴聆将炭盆搬到软榻旁:“离得太远没听清,好像是说什么不喜欢吃羊肉。”   没过多久塔木就回来了,领了一个三四十岁的异族男人,男人围着围裙,衣服上沾了零星的油渍。   祝珩一眼便看出了他的身份:“这位就是北域的大厨吧,有什么事吗?”   这人身上有香料的味道,与烤羊腿上用的相同。   厨子神色慌张,攥着围裙局促地抹了抹手,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后,竟直接跪在了地上,开始磕头。   祝珩被弄懵了,坐直身子:“他这是什么意思?”   裴聆恭恭敬敬地低下头:“他在求饶,他说他做了十几年烤羊腿,希望您能够告诉他,对今天中午的烤羊腿有什么不满。”   祝珩半天才回过神来:“没有不满。”   说来可笑,他贵为南秦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还是头一遭有人用谨慎畏惧的态度面对他,好似生杀予夺尽在他一句话中。   更可笑的是,这不是在南秦,眼前的人也不是南秦子民。   塔木不解:“那您为什么不吃烤羊腿?”   祝珩没有回答,拢着衣袖,朝窗外看去。   院落清幽,支开的一线窗口后是被雨洗刷过的石阶,远处的池塘波光粼粼,荷叶泛黄,在水面上漫无目的地飘荡。   “我要见燕暮寒。”   裴聆对着塔木挤眉弄眼:他要见将军。   塔木快速朝房门瞟了一眼,小幅度地摇摇头:不行,将军不想被发现。   裴聆硬着头皮上前:“将军事务繁忙,您——”   “我要见燕暮寒。”祝珩摩挲着玉珠,轻飘飘地重复了一遍,“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吃烤羊腿,让他来,我只告诉他一个人。”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推开了,祝珩抬头看过去,他要见的燕暮寒正站在屋檐下,肩背挺拔,好似雨后新出的青竹。   燕暮寒沉声命令道:“你们都出去。”   塔木三人忙不迭退下。   屋檐滴答滴答的往下落水,燕暮寒的肩头已经被洇透了,形成一片深色的湿痕。   从痕迹的大小推测,这人已经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   “你学会南秦话了?”   刚才那句话没有让裴聆翻译,可燕暮寒听懂了。   秋风吹来清冽的寒意,炭火呼啦一下燃起来,冒出些许火星子,燕暮寒转身关好门,站在门边,一句话不说。   祝珩思忖片刻,试探道:“听不懂我说什么,看来燕将军学艺不精。”   燕暮寒瞪了他一眼,又扭过头。   这可不像是听不懂,更像是在故意闹脾气。   “燕将军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祝珩自问最近没有惹到燕暮寒,反倒是这人每天夜里偷偷潜到他房间,按理说应该给他一个解释。   软榻旁边放着两个炭盆,裴聆说下过雨后寒气重,怕他着凉,特地加的。   祝珩被烤得浑身发热,想扯开衣襟透透气,刚抬起手来,突然意识到这样的举动似乎太失礼了。   他现在的行为也很失礼。   一个“战俘”不恭恭敬敬的给将军磕头就罢了,反倒跟个主子一样窝在软榻上,八成是活腻歪了。   祝珩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抬手掩住唇边的笑意:“咳咳,将军不想跟我说话吗?”   燕暮寒摇头:“不是。”   “那为什么不理我?”   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回话,就在祝珩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燕暮寒开口了:“我在,生气,你的。”   祝珩强忍住笑意:“你在生我的气?”   南秦话太难了,小将军还没学会,不仅有口音,语序还颠三倒四。   燕暮寒重重地哼了声,算作应答。   在军营中,每当他这样,将士们总会被吓得两股战战,燕暮寒哼完后偷偷打量着祝珩,怕自己太凶,把他吓出个好歹。   怎么不说话了?   难不成真的被吓到了?   祝珩倒没有被吓到,只是觉得燕暮寒太……可爱了。   他前二十年用到“可爱”的次数少得可怜,基本集中在明心和狸花猫身上,前者脸上画着王八的时候勉强算是可爱,后者摊开肚皮要他撸的时候很可爱。   除此之外,这个词是第一次用在人身上。   还是个大男人。   祝珩觉得好笑:“既然在生我的气,怎么还愿意来见我?”   “你,不吃羊腿,为什么?”燕暮寒停顿了一下,“羊肉,你不讨厌,我来见你,问你。”   他是来问问题的,可不是原谅了祝珩。   这人骗了他,他是不会轻易原谅的,思及此,燕暮寒又哼了声:“还在生气。”   祝珩想起塔木嘟哝的那句话,原来是在说他不喜欢吃羊肉:“你怎么知道我不讨厌羊肉?”   看来厨子也是燕暮寒叫过来的,为的就是弄清楚他为什么没有吃烤羊腿。   祝珩哭笑不得的同时,又生出些许疑惑,他以前也有没伸筷子的菜,燕暮寒可没有特地过来问,怎么换成烤羊腿就……   “你吃过,以前有羊肉。”   意思是以前的菜里有羊肉,他吃了,所以不是讨厌羊肉。   祝珩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似乎他没有动筷子的菜,都没在饭桌上出现第二次。   燕暮寒抬眼看过来:“为什么,不吃?”   祝珩诚实道:“块太大了,吃起来不方便。”   似乎没想到是这个理由,燕暮寒愣了一会儿,打量着祝珩,从他的眉眼往下,落在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上。   这样干净的一双手,确实不应该抓一根油汪汪的烤羊腿。   那应该抓什么?   梦中的画面陡然闪过,燕暮寒呼吸一紧,说出口的话似乎都带着令人面红心跳的暧昧热气:“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祝珩狐疑地看过去,咦,耳朵怎么红了?   燕暮寒别扭地偏开头,并不知道这样会使自己的耳朵暴露得更明显:“下次,切小块,给你吃。”   “不吃烤羊腿也可以的,不用麻——”   “不行,要吃。”   燕暮寒拉开门,离开之前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要提前习惯。”   下一顿饭又有烤羊腿,只不过这一次是片开的,一小片一小片码在盘子里,还准备了蘸着吃的酱汁。   在塔木和裴聆殷切的目光注视下,祝珩夹了一筷子羊肉:“味道不错。”   塔木脸上藏不住事,顿时扬起笑,将蒸奶糕往他面前推了推。   祝珩记得这道菜,中午这蒸奶糕总有六片,现在变成了十片,像是知道他喜欢,特地增加了分量。   除了这两道菜,还有烤牛肉、酱骨髓、胡椒鱼汤、牛乳炖蛋,都是北域的特色菜。   南秦的菜只剩下两道。   祝珩明白了,提前习惯,是让他提前习惯北域的饮食,免得到了那边不适应。   南秦菜摆在最远的位置,塔木和裴聆一个盛汤一个递勺,巴不得他不要自己动手,不要去碰那两盘南秦菜。   祝珩有些无奈,接过鱼汤:“我自己来就行了,你们也去吃饭吧。”   他一勺一勺喝着鱼汤,有些出神。   裴聆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是不是不高兴了?”   “嗯?”   “不让您吃喜欢的菜,您是不是心情不好了?”裴聆绕到桌子对面,将距离最远的南秦菜端到祝珩面前,“将军说过,您慢慢习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如果实在吃不惯也没关系,从南秦带个厨子回去就行了。”   祝珩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我吃得惯,很好吃。”   他只是在想燕暮寒为什么生气。   上午忘了问。   塔木与裴聆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裴聆看了看天色,道:“天色尚早,听说傍晚时分的睢阳城风景宜人,殿下有兴趣的话,可以出去逛一逛,散散心。”   祝珩动作一顿:“我可以出去?”   裴聆连忙道:“当然可以,将军吩咐过,您想做什么都行,只要您能开开心心的去北域。”   祝珩搅了搅鱼汤,放下勺子:“那便出去逛逛吧。”   他是第一次来睢阳城,小时候常常听祝子熹提起,这里是祝泽安用生命守护的城池,他应该去看一看的。   祝珩披上大氅,在塔木和裴聆的护送下,离开了宅院。   景色风光都是那么回事,大差不大,祝珩漫无目的地逛着,突然问道:“这里有寺庙吗?”   裴聆:“没有佛寺,在城南有一座观音寺。”   佛教有四大菩萨,观音是其中之一,也算是同根同源,祝珩定了定心神:“走吧,过去看看。”   裴聆领着他往观音寺走,一边走一边介绍:“据说这观音寺十分灵验,好多人来求姻缘,求子嗣,求平安……”   塔木放轻脚步,慢慢往后退,趁着祝珩不注意,掉头就往宅院跑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燕子:我好凶,吓到他了QAQ   长安:好可爱qwq 第11章 吃醋   观音寺在城南,经过城门时正好遇到守卫换防,守卫的装束与北域大军相同,从身形样貌上来看,都是异族士兵。   当初睢阳城坚守一个多月,是十二座城池中抵御时间最长的,全城的将士几乎都死在了战场上,闭目静听,萧瑟秋风之中似乎还有千军万马的恸哭。   而如今,秋风露浓,换了人间,这片血洗过的土地已经成了敌国的领土。   祝珩微仰着头,胸腔里涌起大团大团混沌的情绪,如若祝泽安没有战死,如若祝氏一族仍然驻守边疆,燕暮寒能轻易攻破一十二座城,兵临四水,直逼大都吗?   恐怕是不能的。   雄鹰折断了自己的羽翼,必定会从高空坠落。   北域大军的铁蹄没有踏进大都,却踏碎了无数臣民的信仰,他已经能够预见,苟延残喘的南秦皇室终将走向什么结局。   “……殿下?”   祝珩侧目:“嗯?”   裴聆瞟了眼城墙,小心翼翼地道:“那些人罪有应得,死不足惜,塔木跟我讲过,他们欺上瞒下,致使将军身陷险境,论罪当诛。殿下,将军平时很好相处的,不像传闻说的那样。”   祝珩眨了下眼,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城墙上悬挂的尸体。   那就是被燕暮寒斩杀的副将们,经过几个月的日晒雨淋,尸体已经腐烂,露出白骨,好似吊了几具骷髅架子。   “你觉得燕暮寒很好相处?”   祝珩打量着骷髅架子,想问问裴聆这话说的不违心吗。   “我……”裴聆低着头,“我觉得将军人很好,他收留我,给了我新衣服,让我吃饱饭,是个好人。”   祝珩听笑了:“随手施下一点小恩小惠,就是好人了?”   果真是小孩子,评判好与坏的标准也简单。   “或许在您看来是小恩小惠,但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我知道有很多关于将军的传闻,也知道他在大家眼里是什么样的人,可是那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祝珩眸光微动,收敛了笑意。   “不管将军做过什么,他帮了我,就是我的贵人,如果我因为传闻否认将军对我的帮助,那不就是恩将仇报、不识好歹吗?”裴聆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道,“反正我觉得将军对您挺好的。”   悉心照顾,百般呵护,怎是一个好字可以概括的。   傍晚时分的日光照在城墙上,给森森的白骨上打上了一层金辉,像是佛祖随手扬下的一把香灰,借此超度亡魂。   祝珩突然想起第一次参加宫宴的事。   那时他七岁,祝子熹加冠,继任国公之位,向圣上讨的第一个恩典就是带他进宫参加宫宴。   祝泽安战死沙场,刚过头七,许是不想寒了朝臣的心,圣上同意了。   在宫宴上,他见到了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祝珩被老和尚和祝子熹带大,看到的世界都是善,他渴望手足情深,怎料示好换来的是嘲辱。   皇室的子嗣自恃身份,看不上他这个灾星,他那被群臣夸赞的大皇兄暗中算计,偷偷将他推进了湖里。   年关腊月,湖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祝珩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   他永远忘不了那天,他奄奄一息地跪在地上,他高高在上的父皇没有一句关心,反而借势责骂他,打压祝子熹,打压祝氏。   阎王殿里走一遭,能看清很多事。   从那之后,祝珩就知道他和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不同,他的父皇不喜欢他,他的兄弟姐妹们厌恶他,恨不得他去死。   也是从那时候起,祝珩开始变得沉默,只有在明隐寺、在祝子熹面前,才会随意一些。   老和尚常常劝导他,人随着心走,可人心都是偏的,世间的是非善恶并不绝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立场。   所以一个人的好与坏没办法准确定义,只能衡量。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裴聆小心翼翼地问道。   祝珩收回思绪,摇摇头:“不,你说的很好,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活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没一个孩子看得通透。   父兄弃他,燕暮寒护他,对他来说孰好孰坏,不在于南秦北域的身份差异,只在他的心。   裴聆好奇道:“什么事?”   祝珩负手而立,眉眼带笑:“听闻冬日的延塔雪山风光独绝,我在大都蹉跎了二十载岁月,去看一看或许是幸事。”   裴聆怔怔地看着他,总觉得眼前之人好像不一样了,眉宇间的郁结之气散了。   祝珩拍了拍他的头:“走吧,再耽搁下去天就黑了。”   两人朝着观音寺走去,身后不远处的树后,一根树枝被狠狠折断。   塔木吓了一跳:“将军,你怎么了?”   燕暮寒站起身,从树后走出来,他阴沉着脸,扔下手中的树枝:“他摸了别人的头。”   祝珩不喜欢肢体接触,除了带他回来那天同骑一匹马,这么多天了,他们都没有过其他的接触。   连拉手都隔着一层衣服。   “他摸了那个人的头。”燕暮寒快气疯了,他今日没有戴面具,少了几分阴狠,愤怒之余又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他都没有摸过我的头。”   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祝珩都没有对他做出过这样亲昵的举动。   燕暮寒满心都是酸意,咬牙切齿:“我想杀了那个人。”   “将军三思,你杀了裴聆,谁来陪殿下说话解闷?”塔木心情复杂,裴聆很崇拜燕暮寒,要是知道燕暮寒都没记住他的名字,还想杀了他,估计会哭出来,“再说了,那根本不是摸,是拍,就跟我拍这棵树一样。”   说着,塔木拍了拍树干:“是拍,没有一点喜欢的拍,很讨厌的拍。”   “可是他笑了。”   祝珩被他带走之后,第一次笑得那样开心。   燕暮寒低下头,喃喃道:“如果我杀了裴聆,他会生气吧?他一定会生气的,生气了,就不会再理我了……”   塔木从没见过他这样,满心担忧:“将军,你怎么了?”   “我没事。”燕暮寒按了按眉心,突然问道,“你觉得我的南秦话说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比裴聆说的好?”   塔木无语望天,委婉道:“将军,你是不是忘了,裴聆算半个南秦人,你和他比谁南秦话说的好……”   你是疯了吗?   燕暮寒横了他一眼。   塔木立马改口:“当然是将军说的好。”   “哼,我早晚会比裴聆说得好。”燕暮寒扯了扯衣领,他今日穿了一身南秦的服饰,不太适应高高束起的衣领,“到那时候,就不用外人陪他聊天说话了。”   他会陪着祝珩,其他的人都滚蛋。   燕暮寒为了学会南秦话,没日没夜地练习,塔木都看在眼里:“将军,你要带殿下回北域,以后你们住在北域,又何必学南秦话,该让他学北域话才对。”   “你不懂,他那么好,如果学会北域话,肯定会被更多人喜欢。”燕暮寒摸了摸腰间的弯刀,声音凉凉的,“他只要和我一个人说话就好了,喜欢他的人多了,我处理不过来。”   塔木后背一凉,暗暗在心里庆幸,还好自己不喜欢祝珩,不过他真的不明白祝珩有什么好的。   除了那张脸。   但仅仅有一张脸有什么用,天下美人众多,凭燕暮寒的身份,想找倾城倾国的美人也是易如反掌。   迦兰向来与北域交好,两国之间有联姻的传统,迦兰王女之前就对燕暮寒表达过倾慕之心,只不过迦兰王室觉得王女身份高贵,这事便一直按下了。   待大军回到王廷,他们将军便是北域的大英雄,和王女正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迦兰王女容貌倾国,又岂是祝珩一个男人能比得上的。   娶了王女,还会获得迦兰的助力,他们将军那么聪明,只是一时被祝珩迷惑了,肯定知道怎么选。   思及此,塔木放下心来。   “学南秦话,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塔木面露惊诧,不解地看过去。   燕暮寒笃定道:“终有一日,我会打到南秦大都。”   他的长安不是燕雀,怎能一辈子屈居北域,迟早有一天,鸿鹄会冲上青云,长风所向,南秦必定是囊中之物。   届时,他要陪祝珩回来,亲眼看着他端坐明台,受万人叩拜。   这是燕暮寒七年前就决定的事。   -   观音寺的香火兴旺,傍晚时分还有不少人在祈福,从寺庙里传出一阵阵香气,轻淡悠远。   旁边是潺潺的溪流,岸边有浣纱的女子,孩童相亲,嬉戏玩闹。   街上有叫卖的小贩,裴聆朝四周张望着,他是第一次来这种热闹的地方,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你去自己逛逛吧。”   “可是……”   祝珩随意地摆摆手,抬脚往观音寺中走去:“我不去其他地方,会在这里待到天黑,你逛完了再来找我。”   裴聆纠结了下,还是没忍住诱惑:“那我马上回来。”   祝珩进了观音寺,跟在一众香客后面。   来祈福的大多是女人,偶尔能看到几个及腰高的男娃娃,他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站在队伍中,十分惹眼。   睢阳城邻接外邦,经常有其他国家的人前来,白发并不常见,但也不是一个没有,因此并没有人联想到祝珩的身份。   不少人都在偷偷打量着祝珩。   祝珩原本还有些紧张,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多了,这些目光好奇、惊艳、欣赏……唯独没有厌恶。   在这一瞬间,祝珩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离开大都了。   离开了那个从小生长的地方,远离了将他视作怪胎灾星的人。   来观音寺里上香的人络绎不绝,寺里出售各种不同种类的香,祝珩搜遍全身只找到两枚铜板,买了一炷平安香。   祝珩虽然不受宠,但不缺钱,吃穿用度和其他皇子一样,都是走的内务府,前往四水城的时候太匆忙,只带了一纸诏书,其他东西都是金吾卫准备的,以至于祝珩现在身无分文。   这两枚铜板还是明心的。   明隐寺以前香火旺,偶尔能在寺里捡到铜钱,明心喜欢吃冰糖葫芦,但又不能离开明隐寺,他每次捡到钱都会交给祝珩,等祝珩去大都的时候给他带冰糖葫芦。   在大都,两枚铜板能买两根冰糖葫芦,但在睢阳城,只能买到一炷平安香。   祝珩跪在观音菩萨座下,潜心祈求老和尚平平安安。   小师弟,师兄以后再还你两根冰糖葫芦。   祝珩站起身,将平安香插进香炉中。   观音寺里的主住持法号慧静,年过半百,眉目慈和。   祝珩一看到她就想起老和尚,双手合十:“大师,弟子来祈求家人平安。”   慧静大师笑笑,从签筒里取了一支签:“施主与我佛门有缘。”   祝珩微怔:“这是?”   “这是寺里的有缘签,只赠给有缘人,拿着吧。”慧静看向供奉的观音像,目光虔诚,“施主面善,让我想起一位故人,这座观音寺能落于睢阳城,离不了他。”   慧静大师说完就去接待其他香客了,祝珩走到寺门口,端详着手上的竹签。   竹签打磨得很光滑,上面用梵文刻着一句话。   老和尚说他尘缘未断,无法入佛门,并不教他相关的东西。   祝珩看不懂这签的意思,刚准备回寺里问问慧静大师,忽然目光凝住,语气惊诧:“你怎么……”   原本祝珩还疑惑燕暮寒为什么会放他出来,看到守卫森严的城门时就明白了,他这么明显的发色,肯定跑不出睢阳城。   况且塔木不见了。   祝珩猜到燕暮寒会找来,却没想到他会打扮成这样。   北域粗犷,南秦风雅,南秦的男子大多着高领束颈的服装,保守禁欲,还喜欢在腰间配饰。   燕暮寒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立领长衫,外着绀色罩纱,弯刀束在腰间,眉目如刀。   明明是一身南秦装束,但无处不透着北域的矜狂气。   “我来逛逛,拜佛。”燕暮寒抬了抬下巴,故作矜持,“你要,一起吗?”   少年眉眼里藏着希冀,好似浮冰下的水流,明明隔着一层屏障,却清晰可见。   祝珩想起去年冬天,明隐寺的姻缘树旁生出了一枝白梅花,被雪遮了个彻底,香气却悠长。   他扬了扬唇角,收起竹签:“不了,你去拜吧,我要走了。”   祝珩刻意放慢动作,还没转过身,手腕就被握住了,燕暮寒带着一丝气恼:“祝c……祝珩!”   比炭盆更热的温度,通过皮肤,一点点渗进身体之中。   祝珩被烫得抖了抖手腕,又被握得更紧:“将军有事?”   燕暮寒张了张嘴,又丧气似的垂下头,声音闷闷的:“今晚,看烟火,陪我。”   说完,他晃了晃手腕,像是在恳求。   祝珩挑了挑眉:“不拜佛了?”   燕暮寒默默收紧手,紧贴着他的手腕,却又不至于勒的太紧:“观音寺,没有佛。”   这里是观音寺,不供奉佛像。   正如他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拜佛。   醉翁之意不在酒,将军之意不在佛。   祝珩画了无数幅山水画,还是第一次变成别人眼中的山水。   “我还没有看过烟火,好看吗?”祝珩笑意清浅,礼数周全,“若是好看的话,就劳烦燕将军,带我一起去见识见识了。”   燕暮寒眸光明亮:“带你看!”   天色昏暗,浣纱的女子已经收拾东西回家了,月亮悬挂在天边,像一笔勾画在宣纸上的薄影。   走出一段距离后,祝珩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让裴聆回寺里找我,还没有告诉他一声,就这样离开不太好。”   手腕骤然收紧,不过一瞬,燕暮寒就放松了力道:“不许提他。”   似乎是怕语气太生硬,他又小声补充:“好不好?”   祝珩倒不是多在意裴聆,纯粹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万一他以为我出意外了,肯定会着急的。”   沿岸的花灯已经点上了,薄暮时分有灯影幢幢,有偶然掉落河中的灯,如同一朵展开的花,随着河流飘向远方。   祝珩也学着他晃晃手腕:“好不好?”   “……不好!”   不想你去见裴聆,你对他笑,摸过他的头,如今还要为了他抛弃我。   气怒和委屈同时涌上心头,酿成满腔酸意,燕暮寒松开手,默默转过身,做着与拒绝相反的事。   真可爱,祝珩勾起一点笑:“将军之前说在生我的气,还没告诉我为什么。”   燕暮寒小声咕哝:“骗子。”   祝珩没听清,偏过头,只看到他刻意扭开的侧脸。   小将军又生气了。   月光清透,在花灯的照耀下,燕暮寒的一头金发灿烂如光。   只可惜耳朵没有红。   祝珩心里无端生出一阵遗憾,遗憾促使他伸出手,拉住了燕暮寒:“除了看烟火,你还有其他想做的事吗?”   祝珩笑意温润:“就当是看不成烟火,我给将军赔罪。”   是不是可以趁机讨一点福利?   幸福来的太突然了,燕暮寒有点回不过神来。   “没有吗?”   “有。”燕暮寒抿紧了唇,小声道,“摸摸我的头。”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燕子:他对别人笑,还摸别人的头QAQ 第12章 糖人   “要你,摸摸我的头。”   他真是卑劣,提出这种得寸进尺的要求。   燕暮寒低着头,灵魂好似被撕成了两部分,一部分阴暗污浊,叫嚣着趁机占尽祝珩的便宜,一部分胆小怯懦,像一只蜗牛,企图缩回触碰的触须。   祝珩为什么不说话?   是不是也觉得他的要求很过分?   他要被讨厌了吗?   ……   事实上,祝珩并没有想那么多,他的注意力全都被燕暮寒的耳朵吸引了。   红了。   藏在金色头发里的耳朵越来越红,好似咬一口就会迸出殷红清甜的石榴汁,祝珩舔了舔虎牙,弯腰捞起随着河流飘下来的花灯,举到燕暮寒的耳边。   “不要动。”   他提着灯,随意地哄道:“等我看完,就摸头。”   祝珩惊奇的发现,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燕暮寒的耳朵变得更红了,就连耳根和脖颈都泛起了绯意,被花灯一照,好似烟火绽开,在薄薄的皮肤之上越开越盛。   花丛中有一点血意,在耳垂的位置,仿若朱砂点痣。   羞耻心最强的小孩子,都没这么容易害羞。   “看,看完,了吗?”   本来就说不利落话,现在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祝珩失笑,将花灯往后撤了撤:“小将军的南秦话又退步了。”   燕暮寒心里一沉,正想抬起头,头顶突然被不轻不重地按了下,微凉的指尖探进发丝里,他瑟缩了下,听到温润的声音,像是在笑。   其中好似还夹杂着含糊的两个字:“好乖。”   月色渐浓,远处炸开小簇小簇的烟火,像是星子从九霄银河坠落,从人间路过,而后便销声匿迹。   祝珩眯了眯眼睛,那个方向,似乎就是燕暮寒要带他去看烟火的地方。   看来他错过了小将军准备的礼物。   好可惜。   祝珩抚弄着腕间的玉珠,罕见的有点后悔。   观音寺已经关门了,裴聆满脸泪痕,站在门前的树下张望,一看到祝珩就跑了过来:“殿下,你去哪里了,我刚刚没找到你……”   祝珩被吵的头疼,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刚准备开口劝劝裴聆,身旁的燕暮寒就开口了,音色沉冷:“闭嘴。”   裴聆这才看到祝珩身边站着的人,他没有见过燕暮寒的面容,但耳朵灵,一下子就听出了是燕暮寒,嘴巴一闭,脸比农家院子里晾晒的细纱都白。   救命,为什么燕将军会在这里?!   燕暮寒的气势太骇人,裴聆下意识往祝珩身后缩了缩,糖人的木棍都快被捏断了。   燕将军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一身的少年气,除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质,哪哪都和统率大军的将军搭不上边。   他崇拜的人原来长这样。   裴聆偷偷打量着燕暮寒,畏惧中夹杂着惊喜,像天真的羔羊第一次见到狼,天性使他想要臣服,好奇心又催生出别样的情绪。   “这是给我买的吗?”   祝珩看着糖人,裴聆谨记燕暮寒的命令,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将手上的糖人都递给他。   他买了两个糖人,其中有一个是给自己的,没想到燕暮寒会来。   祝珩也不客气,接过两个糖人,笑着道了谢:“我还要再逛逛,有燕将军陪着不会出事,你若是累了,可以先回去。”   这是送客的话,偏偏裴聆是个木头脑袋,还眼巴巴地看着祝珩手上的糖人:“我不累——”   “回去。”   燕暮寒一声令下,裴聆一秒都不敢多留,忙不迭跑远:“是。”   观音寺里传出敲钟声,一连几声,将天色敲得昏暗,将白日敲入了睡梦,只留下漫天的星尘随意描摹,勾勒出瑰丽的夜色。   祝珩一手一个糖人,等钟声停下才看向身旁的人:“燕将军好凶,莫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燕暮寒没发觉两句话之间毫无关系,只抓住了生气的字眼,眸光忽闪,理不直气也壮地点头:“你应当,赔罪。”   这么喜欢被摸头吗?   祝珩挑了挑眉,他记得北域的儿郎脾气大得很,摸头是带有挑衅意思的行为,会惹得他们大发脾气。   燕暮寒,和书中描述的异族人都不同。   祝珩从来不是个温和良善的性子,过去的局势逼得他做小伏低,想开之后,骨子里的恶劣劲儿便泄露出来,他将手上的糖人递给燕暮寒:“边吃边想吧。”   燕暮寒没反应过来:“嗯?”   “想一想,希望我如何赔罪。”祝珩咬了一口糖人,不着痕迹地看向他的耳朵,“吃完糖人,就可以提要求了。”   光线太暗了,看不清是不是红的。   燕暮寒闻言一怔,迫不及待地接过糖人咬了一口。   他不喜欢甜食,更不想吃裴聆买的东西,如果不是祝珩给出的条件,他绝不会……啧,好甜好奇怪。   狼群茹毛饮血,他的记忆伊始是像野兽一样撕咬,啃食生肉,就连食用熟食都是被强迫学习了几个月才纠正过来。   从来没有人给他吃过甜的东西,祝珩是第一个。   又一个“第一个”。   他生命中的第一次、第一个,全都是眼前人给予的,可他仍旧不满足。   燕暮寒嚼着糖,似乎所有的事情和祝珩扯上联系,都会变得容易接受。   就像糖人。   祝珩刚吃完糖人的三分之一,燕暮寒就拿着吃剩的细棍在他面前晃:“没了。”   可以提要求了。   除了容易害羞,还很喜欢甜食。   被这么殷切的目光盯着,祝珩立马想到了撒娇讨食的狸花猫,心里动容了几分:“还想吃吗?”   要求已经想好了,但燕暮寒突然改了主意:“嗯。”   他盯着祝珩手上咬了几口的糖人,有了新的想法,如果侥幸得逞了,他就会与祝珩更加亲密。   “不知道卖糖人的小贩有没有收摊,我们可以去逛逛……”   祝珩看着突然低下头的燕暮寒,话音落的很轻,手上的糖人被咬住了,他松也不是拽也不是,僵立在原地。   ……想吃糖想成这样?   得逞了!   燕暮寒故意磨蹭了一会儿,叼着那块糖不放,他闻到了祝珩身上的味道,是一种药味和檀香中和后的独特气味。   南秦有习俗,肌肤相亲的人是要成婚的,他和祝珩同吃了一块糖,也算是间接的……燕暮寒咬碎糖人,抬起头:“好了。”   他是个大度的人,愿意多给祝珩一些适应的时间,成婚的日子可以往后推一推。   南秦的礼数比北域严格许多,祝珩虽看不上那些虚礼,但从小接受了严格的教育,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他看着手上的糖人,罕见的陷入了沉默。   当初的评价没有错,这位异族将军的确……好生孟浪。   燕暮寒把祝珩送到房间门口才离开,祝珩歪倒在软榻上,看着剩下的大半个糖人,心情复杂。   他做不到与燕暮寒分食,又不好意思将吃过的东西送给对方,只能将这个烫手山芋拿回来。   裴聆敲了敲门:“殿下,我来给你送炭盆。”   他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怕撞上燕暮寒,特地看他走远了才敢过来。   祝珩坐直身子,理了理衣服:“进来吧。”   房间里的香燃了一大半,空气中浮动着轻淡的梅花气,清幽淡远,让人联想到黄昏时雪地里的梅花,疏影横斜。   祝珩深吸了一口气,胸膛里满是甘冽的气息:“怎么换香了?”   “檀香厚重,不利于睡眠,这是燕将军特地命人调制的晚香。”裴聆将炭盆放下,看到他手上的糖人,咽了咽口水,“殿下,你不喜欢吃吗?”   他脸上写满了“想吃”二字,祝珩扔也不是给他也不是,沉默了一会儿,将糖人插在窗口:“不舍得吃,留着做个纪念吧。”   裴聆扁了扁嘴,委屈巴巴地点头:“哦。”   夜深人静,月至中天。   糖人只剩下身子,被房间里的烛灯一照,映在窗户上,变成一幕不会动的皮影戏。   乍一换了新的香,祝珩有些不习惯,失眠,半夜都没睡着。   他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盯着窗纸上的影子瞧。   今晚燕暮寒还会来吗?   白天见过面,晚上又一起逛过街,刚刚把他送回房间,应该不会来了吧。   祝珩抠着手串上的玉珠,神色难辨。   梅花香在北域十分流行。   据说延塔雪山的山脚有一片白梅林,受穆尔勒河的浇灌,梅花在冬日最冷的时候盛开,花瓣和雪片一样白,香气浓重,北域百姓常常以白梅花瓣入香。   这晚香大抵也是为了让他尽早习惯吧。   祝珩翻了个身,床边放了两个炭盆,他浑身都被烤得暖烘烘的,被子盖到腰间,里衣胡乱地敞着,露出大片胸膛,白皙的皮肤上起了小片小片的红疹。   怕冷又怕热,祝珩恨透了自己这副麻烦的身子。   太医署的人曾诊断过,他体寒,皮肤薄,受不了太大的冷热刺激,最好是用恒温的取暖工具,比如暖床的人。   要不是他一直住在明隐寺,榻上怕是躺满了各处塞进来的姑娘。   脚步声从房门传来,祝珩连忙闭上眼睛,将被子拉到脖子底下。   做完这些事后祝珩才反应过来,自己完全可以不装睡,是燕暮寒半夜偷偷潜进他的房间,理亏的不是他,他该起来抓包才是。   祝珩微阖着眸子,准备等燕暮寒走到床边就睁开眼。   惊慌失措的小将军一定会羞愤不已,从耳朵红到脖子,支支吾吾的辩解不清楚。   房门被打开,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脚步声靠近,祝珩满心狐疑,悄悄掀开眼皮,然后就看到了让他心情复杂的一幕。   燕暮寒坐在软榻上,拿着他吃剩下的糖人,吃的津津有味。   祝珩:“…………”   这么喜欢吃糖吗?   喜欢到半夜来他房间里偷糖吃?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燕子:糖好难吃,为了间接接吻,忍一下。   长安:他好喜欢吃糖,半夜还来偷糖。 第13章 抓包   祝珩默默闭上眼睛,他什么都没看见,那糖人……就当是放在窗口被吹化了吧。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纸被风吹动,簌簌作响。   祝珩特地观察过,燕暮寒之前是咔嚓咔嚓嚼着吃糖人的,如今大抵是做贼心虚了,跟个小耗子似的,一口口舔着,不敢发出声音。   这一点可比不上狸花猫,狸花猫在明隐寺里作威作福,得到吃食后就翻脸不认人,不会这样做小伏低。   南秦的温风细水豢养了刁蛮的猫咪,北域的凛冽寒风竟然驯出了羞赧的狼崽子。   何其荒唐,何其……有趣。   祝珩抿出一点笑意。   不过燕暮寒之前的动作也很轻,如果不是裴聆说漏嘴,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现晚上有人潜入房间。   祝珩的睡眠一直不好,稍有点动静就会被吵醒,可燕暮寒从来没有吵到他。   不知是有心,还是碰巧。   祝珩摩挲着手串,玉珠打磨得并不是太精细,能摸出来细小的划痕,熟练的老师傅不会出现这种纰漏。   这手串是和烟火一样的礼物吗?   如果是的话,那燕暮寒也太有趣了,祝珩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勾得他忍不住去探索发掘燕暮寒身上更多的特殊之处。   炭盆越烧越旺,祝珩被烤得口干舌燥,悄悄伸出手,把被子往下拉了拉。   混着梅花香的空气涌进胸膛,被烤过的冷香变暖,好似打从北域而来的狼崽子,收起了锋利的爪尖,伪装成人畜无害的样子。   昨晚是为了送手串,今天是来偷吃糖人的,那前几天是来做什么的?   莫不是梦游,走错了房间。   祝珩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他故意咳了两声,轻轻翻过身,仰面朝上,做出一种即将醒来的状态。   略显匆忙的脚步声响起,祝珩在心里计算着时间,睁开眼睛,想象中的四目相对没有出现,映入眼帘的是落荒而逃的背影。   以及重新插进窗口的糖人。   祝珩:“……”   吓跑了?   燕暮寒确实是被吓跑的。   半夜三更跑到祝珩房间偷吃祝珩吃过的糖人,怎么看都像是变态,他怕祝珩因此厌弃抵触他,第一反应就是逃跑。   跌跌撞撞出了房间,被夜风一吹,燕暮寒就清醒过来了。   他竟然做了这种事。   燕暮寒臊得眼皮发颤,他蹲在门口,抱着膝盖,默默将脸埋进了胳膊,掩在发丝间的两只耳朵烧得厉害。   太卑劣了。   最丧心病狂的追求者也不会做这种事,如果祝珩发现了,一定会讨厌他的。   燕暮寒抬起头,看到窗口映出来的影子,稍稍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把糖人吃完,只是舔了几口,祝珩应该不会发现。   嗯,一定发现不了……的吧?   怀着侥幸心理,燕暮寒一夜都没睡好,做了好几个梦,先是梦到祝珩发现了他偷吃糖人,骂他不知廉耻,他心知祝珩骂不出那样的话,一下子就惊醒了。   后来又做了个梦,梦到祝珩认出他了,拉着他的手说要三书六礼,三媒六聘……   他太激动,笑醒了。   再往后就是几个囫囵的梦,一晚都没睡个整觉。   天光刚刚亮起来,燕暮寒就去了军营,看着将士们训练完,又和穆尔坎过了几招,才打着哈欠往回走。   在大门口遇到了塔木,塔木抱着一筐烟火,表情幽怨:“将军,你去哪里了?”   昨晚说好他去放烟火,到时间后他放了几个,一直没看见燕暮寒,塔木怕误了他的计划,又去买了一筐烟花。   他在河边等了一整夜,直到太阳升起,看不见烟花了才回来。   燕暮寒正在想事情,闻言随口道:“军营。”   塔木一秒恢复了正经,神色紧张:“是大军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燕暮寒忽然转过头,接过一筐烟花,“你去一趟厨房,让他们做一个糖人,送到……算了,不用送,先准备好,我到时候去拿。”   他思来想去,最保险的办法还是拿走糖人,如果祝珩问起,他就说不知道,再补偿一个新的糖人。   “糖人?”塔木满脸不敢置信。   印象中,燕暮寒似乎并不喜欢甜食。   有一次迦兰王女去北域游玩,王上命燕暮寒作陪,王女都把糖递到他嘴边了,燕暮寒眼皮不抬,随手接过来递给了路边的乞丐。   塔木至今还记得燕暮寒说的话:“只有废物才会迷恋甜味。”   迦兰盛产美女和琥珀糖,若非王女对燕暮寒有好感,将此事压了下去,迦兰国必定会对燕暮寒发难。   尽管如此,风言风语依旧传到了王上的耳朵里,燕暮寒被打了八十军棍,最后还是长公主及时赶到,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燕暮寒救了下来。   明明是讨厌甜食的人,现在竟然主动要求厨房做糖人。   塔木怀疑天上要下红雨了。   燕暮寒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催促道:“现在就去,误了事唯你是问。”   塔木苦哈哈地点头:“是。”   天亮了,祝珩应该快醒了,燕暮寒没有耽搁,拔腿就往房间跑,把烟花放下后,就去了祝珩的院子。   他住的地方离祝珩很近,是相邻的院子。   房门紧闭,没有动静,燕暮寒扒着门缝往里看,床上隆起一个大包,祝珩还没有睡醒,他轻手轻脚地拉开门。   清晨觉浅,怕吵醒祝珩,燕暮寒在门口脱了鞋,赤足踏进房间。   燕暮寒直奔窗口,蹑手蹑脚地走到软榻边,伸手拿起糖人。   “又来偷糖吃了?”   天色晴朗,燕暮寒却如遭雷劈,他浑身僵硬,愣愣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身,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祝珩懒洋洋地歪靠着床头,雪发披肩,里衣扯开了大半,要掉不掉地挂在肩头,慵懒中透着一股矜贵的风流。   燕暮寒呼吸一紧,软榻和床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他看到了祝珩的锁骨,甚至连胸膛上零星的红斑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立马低下头,如同酸文臭儒一般,在心里念叨着非礼勿视。   似乎意识到着装的不妥,祝珩拢了拢衣袍:“昨晚来了,今早又过来一趟,原来小将军嗜好甜食。”   他本来想放过燕暮寒的,可这只小狼崽竟然又撞到了他面前。   祝珩目光下垂,落到他赤裸的脚上,原来这就是燕暮寒没有吵醒他的原因。   他轻轻笑了声,问道:“我的糖人好吃吗?”   燕暮寒脑袋发热,自动将这句话换了种问法:我的口水好吃吗?   ……要命了。   他张了张嘴,支支吾吾,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无措又局促,赤裸的脚趾蹭着地面,恨不能立马离开房间。   “怎么不吃了,昨晚不是吃的很开心吗?”祝珩弯起眼睛,盯着他的耳朵,恶劣地问道,“难道是被我发现,害羞了?”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燕暮寒夺门而出,他鞋都顾不上穿,掉头就跑,祝珩晃神的工夫,他已经赤着脚跑出了院子。   房门大开,被主人抛弃的靴子东倒西歪,胡乱的丢在门口。   祝珩眨了眨眼睛,歪倒在被褥里,笑得前仰后合。   大抵是他穷凶极恶,才吓得小狼崽落荒而逃。   -   当场抓包燕暮寒偷糖人吃后,祝珩一连几天都没有见过他。   晚上也没人造访。   直到大军收整行囊,启程前往北域,祝珩才看到了坐镇大军中央的燕暮寒。   小将军又戴上了面具,一身银亮的铠甲,他骑在马上,挥了挥手,沉声命令道:“出发。”   北域大军浩浩荡荡,踏上了前往故乡的路程。   祝珩被安置在马车里,前后左右都是北域大军,马车被严密地保护起来。   裴聆和塔木也在马车上,两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小话,祝珩闭目养神,听到了熟悉的字眼:燕暮寒、南秦、大都……   他在睢阳城住了将近半个月,没有得到关于大都的丁点消息,也不知道祝子熹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大都是如何看待他被掳走的事。   塔木坐不惯马车,只待了一会儿就出去了,祝珩冲裴聆招招手,开门见山:“有大都的消息?”   祝珩经常找他打探消息,裴聆已经习惯了,照例惊叹了一番他的语言天赋和学习能力,小声回答道:“不知道算不算是大都的消息,塔木说将军着急启程,是因为大都派人来讨殿下你的尸骨。”   “我的……尸骨?”   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祝珩觉得浑身的骨头都疼了起来。   裴聆点点头:“不知怎么传的消息,大都的人以为你死了,听闻大军驻扎在睢阳城久久不去,特地派人来讨要尸骨。”   祝珩抿着唇,心一点点往下沉。   讨要尸骨不过是表面上的说辞,大都派人前来,怕是想看看燕暮寒为何还不率领大军回北域,是不是有继续攻打南秦的意图。   要配合大军的行进速度,马车很快,祝珩压着胸口,低低地咳嗽起来。   他不在意大都的来意,他在乎的只有祝子熹。   祝子熹的脾气硬,为了支撑祝氏一族,在朝堂上忍辱负重,为了保护他,在圣上面前忍气吞声。   现如今祝氏衰微,他又生死不明,祝子熹所守护的东西都毁了。   祝珩越想心越往下沉,几乎能预见祝子熹会做什么傻事,他闭了闭眼,语气晦涩:“裴聆,我想见燕——”   见了燕暮寒又能怎么样,这人不会放他回大都,一切已成定局。   裴聆眨了眨眼,不解地问道:“殿下,你想见将军吗?”   燕暮寒吩咐过,如果祝珩有需要,随时都可以叫他。   旷野风盛,卷起了马车的车帘,漫漫黄沙无边无际,铺就了天地间的萧瑟。   祝珩扶着车窗,望向逐渐远去的睢阳城:“我……”   他的指尖用力到发白,心中惊忧交错,难以自持,刚吐出一个字,就直直地呕出一口血来。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开窍的长安:抓到了偷糖吃的小狼崽+1+1,这么喜欢吃糖?   开窍的小燕子:间接接吻+1+1+1……亲亲好香! 第14章 作画   大军停止行进。   燕暮寒踏过旷野黄沙,裹着一身萧肃的风上了马车:“怎么回事?”   银甲寒凉,他反手掩上车门,将风和大军议论的声音都关在门外,只留下车厢里的一片安宁天地。   裴聆蹲在祝珩身旁,正抖着手给他擦衣服上的血,闻言嘴一瘪:“殿下他吐血了。”   “行了。”祝珩接过手帕,“我自己擦就好,你先下车,我有事要和燕将军单独说。”   马车里只剩下祝珩和燕暮寒,两人相对而坐,燕暮寒抬手摘了鬼面具,一身冷煞之气被中和了几分:“你,吐血,为什么?”   “老毛病,不打紧,劳将军惦念了。”嘴里都是血腥气,祝珩不适地皱了皱眉头,“将军,为何突然离开睢阳城?”   祝珩想将此作为切入点,待燕暮寒提起讨要他尸骨的事,就顺势问一问大都的情况。   燕暮寒静静地看着他:“家,想回家了。”   想家了……   南征大军在暑热时而来,离开时赶上了南秦的薄雪,期间已隔了小半年,离乡千里,思乡情切。   祝珩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他以为燕暮寒会如实相告,或许是近日来燕暮寒的行为给他造成了错觉,让他慢慢大了胆子,忘记自己是个“战俘”。   还是被母国抛弃的战俘。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燕暮寒没有撒谎,那就是裴聆说的都不对,他还没重要到能左右燕暮寒行军计划的程度。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给祝珩敲了一个警钟,让他谨记自己的身份。   “带你。”   想带你回家了。   燕暮寒默默在心里补充道。   祝珩没听明白:“带我做什么?”   马车门被敲响,塔木喊道:“将军,医师来了。”   “没什么。”燕暮寒从怀里拿出之前那块薄纱,擦掉祝珩嘴边残留的血迹,然后拉开车门,对医师道,“他吐血,线,诊脉。”   医师是南秦人,特地为祝珩准备的,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被燕暮寒吓得腿软,哆哆嗦嗦地问:“什,什么?”   他实在听不懂这尊煞神说了什么。   燕暮寒面沉如水,他一冷下眉眼,气势便更骇人,老医师扶不住马车,一个劲儿地往地上出溜,被塔木和裴聆一左一右地架着。   祝珩叹了口气:“我方才吐血了,他想让你为我诊脉。”   至于线,祝珩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看向燕暮寒,问道:“线是什么意思?”   “就是线,线。”燕暮寒干巴巴地重复着,指指手腕,“线,不碰你。”   祝珩福至心灵:“悬丝诊脉?”   老医师被扶上了马车,从药箱里翻了好一阵子才找到三根红线,他给很多达官显贵看过病,男女授受不亲,女眷才会悬线,从没见过哪个男人要悬丝诊脉。   虽然这个男人相貌不俗,不输给他见过的女子。   老医师将红线缠在祝珩右手腕上,红线压在寸关尺三个部位上,衬得祝珩的手腕越发伶仃,他的皮肤很薄,淡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   这双手无论拿点什么,都会给人一种价值千金的感觉。   祝珩忧心祝子熹的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燕暮寒,思索着如何才能让燕暮寒同意他给祝子熹寄一封信。   “脉沉而无力,病位在左,先天不足……”老医师眉心紧蹙,“幼时可曾中过毒?”   祝珩猛地抬起头:“我有中毒的迹象?”   老医师收起手,视线落在他的头发上:“毒素沉积在体内,旷日久远,你的发色便是这个原因导致的。”   祝珩心神恍惚:“可我自出生时便是如此。”   老医师沉吟片刻,问道:“那便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不知令堂如今康健与否?”   祝珩浑身一震,摇摇头,声音涩得厉害:“她生下我后就去了。”   达官显贵的家里关系乱,去母留子、争宠上位等事情常常发生,老医师见得多了,以为祝苑也是这种情况。   他叹了口气:“你拖得太久了,残留的毒素虽然不致死,但这么多年下来,多少影响了五脏六腑。先几服药,养好身体,然后再施针,看看能不能将毒素排净。”   祝珩靠着马车,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生下来就是这幅样子,病骨难医,还以为是天生体弱,没成想竟是中了毒,更没想到祝苑的死是因为毒。   燕暮寒拿起面具戴上,跟着老医师跳下车,开门见山地问道:“吐血,怎么回事?”   老医师本来就怵他,一对上那青面獠牙的鬼脸,被吓掉了半条命:“急火攻心,吃点药就好了,没有大碍。”   “那毒……算了,去煎药吧。”燕暮寒摆摆手让他离开,老医师刚走没两步,他又追上去,“线,给我。”   老医师两股战战:“什么?”   除了面对祝珩,燕暮寒对谁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红线,给我。”   红线缠在祝珩的手腕上极好看,像是烟火落在山巅的积雪上,让人想加深这抹痕迹,最好是时时绕在腕间,执手便可瞧见。   燕暮寒将红线在自己的手腕上比了比,也很相宜。   延塔雪山流传着古老的歌谣,两人绑了红绳,便可以做生生世世的恋人。   他和祝珩一定很般配。   上马车之前,燕暮寒将塔木和裴聆叫了过来:“你们都和他说了什么?”   急火攻心定然受了刺激,能和祝珩接触到的只有塔木和裴聆。   “难道是……”裴聆满脸惊慌,“我跟殿下说了,大都派人来讨他的尸骨。”   银亮的刀锋逼至裴聆颈边,燕暮寒眼神阴鹜,直到刀刃破开一条血线才停手:“舌头不想要了,本将军现在就可以割掉。”   裴聆一来就被安排在祝珩身边,面对祝珩时的燕暮寒收敛了大半,堪称温柔,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正常状态下的燕暮寒。   燕暮寒能给他一切,也能要了他的命。   “将军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燕暮寒眉眼深戾:“再有下次,我会砍下你的头。”   裴聆冷汗淋漓,燕暮寒一走,他便瘫软在地。   塔木将他拉起来:“你命还挺大的,我第一次见将军出刀见血,却不要人命。将军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便是说话解闷,也得注意分寸。”   裴聆是个榆木脑袋,但这次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塔木是在告诉他,祝珩是燕暮寒的人,别人不能碰分毫,也不能靠的太近。   老医师很快送来了药,燕暮寒亲自端上马车,祝珩正在出神,完全没有注意到马车上多了个人。   坐着不方便,燕暮寒半跪在祝珩面前,舀起一勺药汁吹了吹:“张嘴。”   祝珩回过神来,看到他的姿势吓了一跳:“你快站起来。”   男儿黄金膝,他受不起这么大的礼。   “张嘴。”燕暮寒没动弹,将药汁喂到他嘴边,“不喝,灌,乖一点。”   祝珩心情复杂,张嘴含住勺子。   苦涩的药汁一入口,他顿时顾不得其他的了,皱巴着一张俊俏的脸,下意识想往外吐。   燕暮寒沉声道:“咽下去。”   他的语气很重,祝珩怔了一瞬,喉结上下滚动,将药汁咽了下去。   小狼崽终于亮爪子了。   祝珩垂下眼帘:“我自己来吧,不劳烦将军了。”   “消息。”燕暮寒将药碗递给他,放软了语气,“喝完药,我去传消息,你活着,好好的,给大都。”   祝珩因为尸骨一事急火攻心,可见是不想传出死讯。   虽然燕暮寒很愿意任由谣言发展下去,南秦都以为祝珩死了,那祝珩就是他一个人的了,但比起他的小心思,还是祝珩的意愿最重要。   勺子碰在碗壁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祝珩语气惊喜:“真的吗?”   燕暮寒起身坐在他对面:“一言九鼎。”   这可真是打着瞌睡来了枕头,祝珩正在发愁怎么联系祝子熹,他一口气喝完了药,皱着眉头道:“不用传消息回大都,我只想给一个人写封信。”   燕暮寒的表情瞬间变了,语气阴沉:“谁?”   什么人能让祝珩如此牵挂?   二十加冠,已经是要娶妻生子的年纪了,也许在他离开的时间里,祝珩身边早就有了其他人。   燕暮寒妒火突起,摸上手臂的弯刀,他要把祝珩想联系的人杀……   “我舅舅,南秦国公祝子熹。”   燕暮寒放下手,语气轻快:“好。”   他要备一份厚礼,和信一起送给舅舅。   燕暮寒很快命人准备好了纸笔,速度快得让祝珩咋舌,好似不是他想写信,而是燕暮寒上赶着让他写信。   祝珩写信,燕暮寒就在一旁坐着,偶尔凑过头来看看。   “能看懂吗?”   燕暮寒摇摇头。   南秦话还没学明白,何况是字。   不过他也不打算学南秦的字,他能拿着刀保护好祝珩就行了,不必舞文弄墨。   祝珩原本还有些在意,闻言无奈失笑:“那你在看什么?”   “字。”燕暮寒戳了戳信纸,“好看。”   祝珩的字很好看,他从小被拘在明隐寺里,没有其他的消遣,常常画画写字,久而久之,练就了一手好丹青。   “多谢。”祝珩把信折好,递给他,“有劳燕将军,切记此信要秘密送达,不要惊动其他人。”   燕暮寒抬起眼:“为什么?”   祝珩苦笑一声:“北域来信不达王廷,如果被人发现的话,是通敌叛国的罪名。”   祝氏一族的处境本就艰难,如若这封信暴露,祝子熹性命危矣。   不能给舅舅送礼物,燕暮寒有些失落:“哦。”   他起身想去安排人送信,祝珩突然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臂,银铠寒凉,祝珩蜷了蜷指尖,立马收回手:“将军帮我送信,我送你一幅画吧。”   “画?”   “丹青技艺尚可,若是不嫌弃,我——”   “不嫌弃。”燕暮寒答得飞快,生怕他改变主意。   心头大患解决了,祝珩一阵轻松,笑笑:“好,待到了北域,将军别忘了问我讨画。”   燕暮寒不急着走了,又坐回去:“现在画。”   说着,他将纸笔往前推了推,一副期待的表情。   “……这种纸不适合作画,要用宣纸。”   “你会忘记,就用这个,画。”   祝珩气笑了,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他自问记性不差,也说话算数,是什么让燕暮寒产生他会言而无信的错觉?   小将军该不会以前被人骗过吧,对人没有一点信任。   燕暮寒坚持,祝珩怎么劝都劝不动他,只好硬着头皮在信纸上作画。   他怀疑他的丹青技术今日要砸在燕暮寒身上了。   信纸大小有限,祝珩估摸了一下尺寸,打算画个小像。   他作画不需要看着人,要画什么,动笔之前就想好了。   燕暮寒腰背挺直,局促地抿了抿唇:“这个姿势,好吗?”   祝珩刚想说不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勾起唇角:“很好,非常好,保持住,千万不要动。”   小像画起来很快,祝珩两刻钟就能画完一幅,为了多“折磨”一下不信任他,还说他记性不好的狼崽子,祝珩硬是拖到一个时辰。   放下笔的时候,祝珩除了累就是佩服,这么长时间,燕暮寒愣是没有动过。   狠还是狼崽子狠。   “喏,看看怎么样。”   燕暮寒立马回道:“非常好。”   祝珩一噎,将画推到他面前:“你看都没看,就知道好?”   “你画的,好。”   祝珩挑了挑眉,看不出来,小将军还挺会夸人的。   画像上,身着南秦服饰的男子微微低着头,卷曲的头发编成了小辫子,露出一只耳朵,他腰间带刀,修身玉立,正是风华无双的少年郎。   燕暮寒皱起眉头:“你画错了。”   祝珩以为他是要追究姿势的事,连忙讨饶:“没画错,这是去看烟火那天的你,小将军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了。”   燕暮寒抿了抿唇,指着画像上的耳朵,委屈巴巴道:“错了,不是我,耳坠,我没戴。”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燕子:又被骗了QAQ   长安:骗人×2 第15章 醉酒   画上的男人戴着一个小巧的银环耳坠,严丝合缝地扣在耳垂上,丝毫不显得女气,反而有股独特的风流。   南秦风雅气正,不论男女都喜欢戴耳饰,北域则没有这样的风俗,绝大部分戴耳饰的人都是女子,原野上的儿郎们嫌弃耳饰娘们唧唧的,不屑于戴。   燕暮寒也不例外。   祝珩的画技很好,抓住了神韵,很容易就能看出画中人的身份。   燕暮寒清楚的记着,那天的装扮都是他精心挑选的,为了陪祝珩融入南秦,也曾考虑过耳饰,但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放弃了。   “不是我。”   无论这人和他多么相像,但有不同的地方,那就不是他。   祝珩哭笑不得,本不欲解释,但见他一副被打击到的委屈模样,又不忍心:“画的是你,这耳饰是我加上的,将军的耳朵生的好看,戴耳饰一定很合适。”   燕暮寒是一眼就能记住的长相,但祝珩对他的第一个印象点来自耳朵,红透的耳朵。   南秦崇尚翩翩君子,落落大方,祝珩未曾见过如同含羞草一般的人,戳一下笑一声就会惹得对方惊慌失措。   那样容易受惊的耳朵,只有套得牢牢的才能有安全感。   “你觉得,好看?”燕暮寒捏了捏耳垂,不知是他的手劲儿太大,还是因为夸奖,耳尖滴落朱砂,浮上一层红色。   祝珩真心实意道:“好看。”   好看到他想捏一捏。   长安夸他的耳朵好看。   燕暮寒心里放起了烟花,他眨了眨眼,迫不及待地追问:“那你喜欢吗?”   祝珩惊诧,第一反应是他这句话说的很流利,没有稀奇古怪的口音,就像是练习了很久:“我喜不喜欢,很重要吗?”   燕暮寒对他的态度特殊,祝珩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一个正常的男人可不会动不动就对着另一个男人脸红,还悉心照顾,跪地喂药。   他曾听闻过断袖分桃,也见过大都里的小倌,燕暮寒待他……或有此意。   但他与燕暮寒在四水城初见,祝珩自问相貌平平,燕暮寒也不像是会因为一张脸而喜欢上别人的人,谈一见钟情太过荒唐。   “重要。”   祝珩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这两个字入了他的耳,便与“喜欢”无异。   这太荒唐了。   “你喜欢吗?”燕暮寒目光殷切。   祝珩硬着头皮道:“喜欢。”   车门被敲响,穆尔坎询问何时启程,燕暮寒打了个手势,下了马车,他仰头看着祝珩,身后是大漠长河,落日融金:“你是第一个人,夸我好看。”   -   大军走了半月有余,到达北域时已经入冬了,大雪纷飞,高耸的山巅直入云间,山色与天色是如出一辙的明净。   去王廷复命之前,燕暮寒亲自架着马车入了京部,将祝珩带回了他的府邸。   祝珩头脑昏沉,自从天冷下来开始,他就整日都处于晕晕乎乎的状态,咳疾发作,眉眼间浸透了恹恹的病气。   房间里生着火炉,烧的是价值不菲的金丝炭,这种炭烧起来很暖和,并且没有烟,只有一股淡淡的木香。   祝珩怕冷,以前烧的炭不好,他总是会被呛得咳嗽不停,一个冬天下来要遭很大的罪。   他最讨厌的季节就是冬天。   房间里暖洋洋的,祝珩睡了一觉,醒来时天色昏暗,雪片落了满满一窗台。   刚睡醒还没缓过神来,祝珩盯着炭盆,想起第一次去参加宫宴,他与祝子熹也聊到过金丝炭。   皇家宫宴极尽奢华,殿中生满了炭火,外头寒风凛冽,殿内却温暖如春,穿着冬衣都能热出汗来。   宫里烧的便是金丝炭。   彼时他旧病复发,闻见一点烟味就想咳嗽,在宫宴上得了喘息,脸色才好看起来,颇为新奇地盯着炭火。   祝子熹告诉他这就是金丝炭,烧起来暖而无烟,宫中烧的都是这种炭。   那时的祝子熹虽经历了父兄的伤亡,但仍然是心存傲气的少年郎,看出他喜欢金丝炭,便说要向圣上请旨,给他送一些金丝炭到明隐寺中。   可后来出了落水一事,不止祝珩被责骂,就连祝子熹也被敲打了一番,刚继任国公的少年郎被磋磨掉锐气,哪里有心思管其他的事。   祝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极淡的木香萦绕在鼻尖。   七岁时想要的金丝炭,在二十岁时得到了。   此间十三年,祝珩已经习惯了普通的炭火,可身处于烧满金丝炭的房间里,他忽然发现,他还是很在意。   在意金丝炭,在意曾受过的责辱。   在意到,想不惜一切代价讨回理当属于他的东西。   到饭点后,裴聆恭恭敬敬地敲门:“主子,吃饭了。”   到了北域后,没有南秦的殿下,只有燕暮寒府里的主子。   大部分都是北域菜,其中也有两道南秦菜,之前给祝珩做饭的南秦厨子和看病的老医师被燕暮寒一并带了回来。   “将军呢?”   自从他吐血之后,燕暮寒每天都会来陪他吃饭。   裴聆低下头,不敢直视他:“将军去了王廷,今晚王上犒赏三军,他要在那边用膳,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差点忘了,燕暮寒如今是北域的大功臣。   祝珩拿起筷子:“原来如此,你坐下一起吃点吧。”   许是被陪着吃饭习惯了,燕暮寒不在,竟然有些冷清。   “多谢主子厚爱,尊卑有别,这样不合规矩。”裴聆把塔木的告诫记到了心里,平时对祝珩能躲则躲,生怕燕暮寒不高兴,哪里还敢和他同桌吃饭。   祝珩掀起眼皮,见他站得远远的,表情淡下来:“嗯。”   世人说他是不祥的克星,都会跟他保持距离,裴聆的反应太慢了,直到这时才想起要远离他。   吃过饭后,祝珩窝在软榻上看书。   矮桌上放了一摞书,都是燕暮寒从睢阳城里带回来的,内容五花八门,图册话本一应俱全。   说起这箱子书,出发时塞了满满一大箱子,放在马车上,祝珩一直好奇里面是什么,燕暮寒神秘兮兮的不告诉他,直到今日将箱子搬进房间,他才知道里面装的都是书。   用南秦字写的书。   一看就看到了半夜,烛灯燃了大半,祝珩放下书,揉了揉眉心。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这种安逸的生活了,等燕暮寒从王廷回来,他大抵就要搬离这里,去过战俘该过的生活。   他还有个南秦六皇子的虚名,或许能混上个质子。   可质子也得寄人篱下。   祝珩叹了口气,挑起烧过的烛芯,正准备剪断,房门就被撞开了,燕暮寒裹挟着一身风雪,踉踉跄跄地闯进来。   祝珩手一抖,烛芯落到了手背上,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连忙甩了甩手。   “怎么了?”燕暮寒一下子扑过来,辛辣的酒气随着他涌过来,祝珩被熏得咳嗽了声,“咳咳,没事,烫到手了。”   燕暮寒靠坐在软榻旁边的地上,醉眼朦胧,他捧着祝珩的手,鼓起腮帮子大口大口地吹着气。   门开着,寒风也大口大口的吹进来,吹落了一地雪片。   寒气一下子涌进来,祝珩冻得抖了抖,燕暮寒抬起头,眼里蒙着一层含糊不清的醉意:“很疼吗?”   烛芯已经烧透了,没有烫破皮,手背上起了一道红痕,火辣辣的。   祝珩没有诉苦的习惯,摇摇头,想抽回手:“不疼。”   “骗子,又骗我,很疼的。”燕暮寒重重地哼了声,撒气一般捏了捏他的手指,又低下头吹了两口气,“呼呼,不疼。”   他在哄我。   祝珩眼睫一颤,心里冒出这个念头。   关于燕暮寒对他抱有另类心思的荒唐猜测又浮上心头,祝珩心烦意乱,用出了吃奶的劲儿想要抽回手,但就是敌不过燕暮寒的力气。   ……   ……   好气。   “你喝醉了,燕暮寒,松开——”   滑腻的舌尖落在手背上,留下一串濡湿的痕迹。   祝珩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话音消失在唇齿间,满脸都是错愕。   他,他舔了……   燕暮寒抬起头,少年清朗的音色泡了酒,透着喑哑的乖顺:“舔舔,止血,不疼。”   湿漉漉的眼睛紧盯着祝珩,仿佛在求表扬。   狼群用舔舐来治疗伤口,燕暮寒是延塔雪山上的小狼崽子,即使学了人类的言行,骨子里还残留着幼时在狼群中耳濡目染留下的习性。   祝珩没有反应,燕暮寒想了想,将他的手放到自己头顶,直白道:“要夸奖,摸摸。”   喝醉后的燕暮寒直来直去,想要什么就张口,全然没有清醒时小心翼翼的样子。   祝珩仿佛看到一只狼崽子摇着尾巴对他撒娇,震惊的同时,又有一种怪异的满足感,就好像他是这只凶狠狼崽的主人,掌控着燕暮寒的一切。   他垂下眸子,揉了揉掌心下的软发:“燕暮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对着一个敌国的皇子撒娇,跪在一个一无是处的病秧子身前,对着他低下头颅,抛却男儿的尊严……燕暮寒,你是疯了吗?   “在……”祝珩的动作很轻,燕暮寒不满意,自己摇晃着脑袋去蹭他的掌心,语气欢快,“在摸头!”   祝珩:“……”   喝了多少,醉成这样?   房门没关,炭火敌不过风雪,房间里的温度急速下降。   祝珩被冻得打了个喷嚏,强迫他摸头的大狗……燕暮寒猛地站起身,饿狼扑食一般冲到房门前,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该说不说,还挺懂事。   关上门后,燕暮寒又跑过来,一屁股坐在软榻下,眼神亮晶晶的:“关门,夸奖。”   祝珩收回刚才的评价,什么懂事,明明就是无利不起早,他从善如流地揉了揉燕暮寒的头:“很棒。”   越来越像训狗了。   雪一直没有停,燕暮寒从王廷赶回来,发丝融了雪水,凉丝丝的。   跟醉鬼不能讲道理,只能顺着,因而燕暮寒没喊停,祝珩就没有收回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他的头发。   被顺毛捋的狼崽子很乖,祝珩百无聊赖,拿起没看完的书。   这本书是写词曲的,他正在看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   昏黄的烛灯照亮了软榻四周,窗外的雪下得更急了,飘在窗户上发出簌簌的响声,寒风呼啸,房间里的金丝炭却越烧越旺。   突然,一只手盖在书上。   “不看书,看我。”   今晚的第二次了,他要收回狼崽子很乖的话。   祝珩掀起眼皮,神色淡淡的。   似乎看出他的不愿,燕暮寒绞尽脑汁想了想,偏过头:“给你,玩耳朵,不看书。”   “你说过喜欢的。”   放荡!   祝珩默默捂住了脸,玩耳朵什么的,听起来就不正经。   燕暮寒撑着软榻,枕在祝珩的膝盖上,将书完全盖住,大大方方地邀请:“玩吧。”   祝珩:“……”   喝醉酒邀请别人摸头玩耳朵,这是小将军特殊的癖好吗?   金色的发丝被烛火烤得松软漂亮,藏在里面的耳朵小巧红润,祝珩纠结了两秒,顺从心意捏上了他的耳朵。   比想象中好捏,又软又烫。   他从耳骨捏到耳垂,捏了个透,惊讶的发现,燕暮寒耳垂上的红点不是一颗痣,微微凹陷下去,像是耳洞。   “很丑。”安静的小狼崽突然捂住耳朵,用力地掐着耳垂,语气低落,“好丑,你会不喜欢。”   祝珩愣了一瞬,连忙去拦:“不丑,很好看。”   “真的吗?我,我好看吗?”燕暮寒的手劲很大,耳垂上被掐出了一道血痕,正好压在耳洞的位置。   看着都疼,祝珩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对自己那么狠:“真的,你很好看,书上也说了,耳上有环痕,可以像祝英台一样,年年庙会去扮观音。”   他没有哄人的经验,刚看了书上的故事,便胡乱扯过来用了。   燕暮寒却很满意,抽出脑袋底下的书:“我扮观音,然后呢?”   祝珩无法,怕他再发疯,只好照着书讲故事,讲到梁山伯说“我从此不敢看观音”时,燕暮寒突然抬起头。   “不明白吗?”祝珩想了想,解释道,“他喜欢祝英台,见到观音就会想起她。”   “观音是,喜欢的人?”   “……差不多吧。”   燕暮寒往前凑了凑,几乎碰到祝珩的鼻尖,醉眼朦胧,满是欢喜:“我要做你的观音。”   --------------------   作者有话要说:   《酒壮怂人胆》   清醒时的小燕子:脸红,逃跑,支支吾吾。   醉酒的小燕子:摸头!玩耳朵!扮观音! 第16章 心意   酒逢知己千杯少。   一醉解千愁。   ……   喝酒的原因有很多,但燕暮寒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种,他是被逼的。   王上特地备下酒宴给南征大军接风洗尘,幕天席地的流水席从王廷铺到城外大军驻扎的营地,一路喝过去,杯里积了深浅不一的雪,喝到最后,酒樽都冻起来了,温好的酒也成了冰。   燕暮寒率大军南征,连破南秦一十二城,这是王上特地给予他的奖赏。   不是在穆尔勒河沿岸传得沸沸扬扬的加官进爵,也不是王廷上下猜测的富贵荣华,燕暮寒此次立下赫赫战功,得到的奖赏就是从王廷铺到军营的几百杯酒。   城中清了道,街上没有一人,王上同各部首领乘车先去了城门,远远看着燕暮寒一步一停,从王廷喝到了城门,脸色青紫。   穆尔坎将摇摇欲坠的燕暮寒接到怀里时,他已经喝懵了,浑身烫得厉害,一个劲儿地嘟哝着冷,间或夹杂着几声含糊不清的长安。   像是在撒娇。   穆尔坎不知道“长安”是的含义,但他知道燕暮寒受这份罪的原因。   斩杀各部选送的副将是大罪,若是一路攻破南秦大都,王上定然会出面保下燕暮寒,但燕暮寒放弃了,他在四水城前撤兵,自作主张,给了南秦喘息的机会。   据说军报传回王廷的时候,王上气得摔了最喜爱的一套玉器,那玉器是东昭送来的,雕刻了北域三十六部的风光。   如果玉器没有碎,今日的奖赏也不会变成百盏赔罪酒。   看着燕暮寒喝完所有的酒,王上与各部首领便回宫了,宫中早已设下宴席,灯火葳蕤,鼓乐笙歌,将要彻夜狂欢,庆祝大军的凯旋。   穆尔坎将燕暮寒扶回帐中,塔木已经准备好了热水,红着眼睛给燕暮寒擦拭手脚和头脸:“将军会不会出事?”   “不会的,我闻过那些酒,是用价值连城的药材泡的,对筋骨有好处。”穆尔坎托着燕暮寒的头,眉心紧蹙,“虽然无害,但一直醉着也会伤身,先给将军灌两碗解酒汤。”   解酒汤是用草药熬制的,气味难闻。   塔木刚端过来,还没喂,就被燕暮寒一把打翻了,他皱着鼻子,双手抱着脑袋蜷缩成一团,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鸣声。   像一只受伤的小狼崽子。   穆尔坎想掰过他的头灌解酒汤,被塔木拦住了:“你还要去参加宴席,别在这里耽搁了,我照顾将军就好。”   穆尔坎是三十六部公认的勇士,在此次南征中表现优异,又有穆离部的推举,王上特地召他进宫,参加庆贺晚宴。   按理来说,穆尔坎只是一个小小的营长,与各部首领一同入席不合规矩。   王上此次邀请,是在对外放出信号,告诉所有人他要厚赏穆尔坎,重用穆尔坎。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从小跟着将军,肯定能照顾好他。”塔木火急火燎地催促,“你若是因为将军迟到了,其他人肯定会趁机诋毁将军,万一王上……这样的惩罚太重了,将军命硬才挺过这些年,他是肉体凡胎,哪里受得住一次次的伤害。”   穆尔坎抓住了关键字眼:“这些年?”   燕暮寒在北域的风评并不好,这种不好是多方面汇集起来的,从出身到性情,从言行到经历,几乎处处为人诟病。   但燕暮寒拥有常人所没有的运气,他得到了长公主的青睐,饶是王上也得给几分薄面。   阵前斩杀将军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唯有他做得,也唯有他能安然无恙,还得到了王上的夸赞。   这样受尽恩宠的燕暮寒,过去被一次次罚过吗?   穆尔坎离开后,塔木重新端来一碗解酒汤。   燕暮寒不喜欢甜食,也不喜欢苦味,但他平日里的自制力强得可怕,从来不会表现出明显的排斥。   塔木一度觉得他成熟得不符合年纪,仿佛背上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压着他快速成长,变成能独当一面的大人。   “将军,将军,喝了解酒汤……”   燕暮寒以前也醉过,但没醉的像今天一样厉害,自制力已经指望不上了,塔木抓耳挠腮地想办法。   什么才能刺激燕暮寒,让他乖乖喝了解酒汤?   塔木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尽管不愿意看到有人能左右燕暮寒的决策,但事急从权,塔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压低声音哄着:“将军,把解酒汤喝了,喝完就能回家,回家就能见到祝珩了。”   这一招果然有用。   燕暮寒艰难地睁开眼:“祝珩来了?”   这两个字所指向的人永远都能影响燕暮寒,能让他清醒,也能让他疯魔。   燕暮寒喝完了解酒汤,意识像是漂浮在空中的雪片,昏昏沉沉的,仿佛很快就要落下,仿佛又会被风吹起,在庭院翻飞,落到他心上人的门前。   祝珩来北域了。   祝珩在家里等他。   于是醉得不甚清醒的燕暮寒真的以为祝珩在等着他,从军营赶回府邸,踉踉跄跄地冲进了祝珩的房间。   “我要做你的观音。”   我要做你喜欢的人。   他眯着迷蒙的醉眼,在祝珩的眼底发现了一缕惊诧,意识有一瞬间的回笼,他想起自己刚把祝珩带回家,他们似乎还没有在一起。   祝珩没见过醉酒的人,不知道醉酒的人都会浑身滚烫,还是只有燕暮寒这样。他们的额头贴在一起,滚烫的热度混着酒香扑面而来,祝珩被烫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往后躲,却被燕暮寒揽住肩膀,抱了个满怀。   源源不断的热量从燕暮寒身上渡过来,他抱的太紧,祝珩僵硬得像一樽有瑕疵的金玉胚子,被重新扔回了烘烧炉里,浑身骨头都被烧得酸软。   “你说过要娶我,我等了好久不见你来找我,就只能去找你了……祝长安,你是骗子,你骗我,你忘记了我……但是没关系,我把你带回来了,我会照顾好你,会让你喜欢上我……”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又气又凶,像是被抢了奶的狼崽崽,呲着乳牙威胁面前的人。   祝珩听不懂他叽里咕噜说了什么,只觉得其中有一句话的发音很熟悉,和燕暮寒半夜偷偷去他房间里说的一样。   北域话的发音比较简单,祝珩试着拼凑了一下,燕暮寒说的应该是“你是骗子”,前面那几个字不是平日里常用的话,他暂时还分辨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骗子?   祝珩觉得冤枉,细数下来,他只有一件事骗了燕暮寒,作画的时候捉弄燕暮寒,但燕暮寒当时并没有太在意。   更何况,早在睢阳城的时候,燕暮寒就对他说过这句话了。   脸上忽然一热,祝珩猛地回过神,这才发现燕暮寒早已停止控诉,正半跪在软榻上,攀着他的肩细细舔吻。   燕暮寒的手搭在他肩头上,掌心潮润润的,祝珩皱了下眉头,想推开他,在看到燕暮寒短了一节的尾指时,动作一顿。   疤痕已经完全愈合了,是陈年旧伤,燕暮寒断了指骨的时候应该年纪尚轻。   他无端的幻想,燕暮寒当时或许哭得很惨,小脸上满是泪痕,又或许……   像燕暮寒这种狠厉的狼崽子,会死咬着牙,一言不发。   有点可怜。   祝珩摇摇头,他大概也醉了,竟然会觉得心狠手辣的燕暮寒可怜。   在明隐寺的时候,祝珩无聊时总喜欢观察狸花猫,猫崽子喝水的时候一点都不矜持,粉白的小舌头一伸一缩。   即使醉了酒,狠厉的狼崽子也比不上狸花猫大胆,只敢探出一丁点舌尖。   比起亲吻,这更像是撒娇。   祝珩推了推燕暮寒,推不开,燕暮寒抱他抱得死紧,祝珩放弃了,索性任他动作。过了许久,久到祝珩觉得自己脸上已经糊满了燕暮寒的口水,这人才放开他,顺势向下倒去,软绵绵地靠在他肩上,呓语不断:“长安……”   房间里暖和,祝珩准备看完书就睡下,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衣服松垮,在和燕暮寒的拉扯下滑落了大半。于是祝珩对燕暮寒的脸有了更加直接的感受,像是刚煮熟的破壳鸡蛋,温热柔软,贴着他的肩窝,绵长的鼻息里带着酒香,熏得他锁骨发痒。   燕暮寒的头发很软,发尾打着弯,勾得祝珩脖颈处的皮肤发痒,他低头一看,胸口浮起了浅浅的红疹,像是蹭到了燕暮寒的耳朵,染上了殷红的血。   祝珩胸腔里堵了许久的气吐了出去,他终于逃出了烘烧炉,混沌的思绪逐渐明晰,有如脱胎换骨重塑人身一般的畅快。   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彻底醉倒的燕暮寒脸上带着甜笑,到此时才显出少年应有的天真,祝珩扶着肩膀将他推到软榻上,下了地。   酒醉吐真言,如果说今夜之前还只是怀疑,那燕暮寒的话和行为已经给出了答案。   祝珩站在软榻旁边,目光从燕暮寒的眉眼扫过,落在水津津的唇上,那点害羞的舌尖已经缩了回去,不见踪影。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捏住燕暮寒的脸颊,意料之外的,捏到了一点软和的颊肉。   婴儿肥还没有褪干净,就敢醉酒耍流氓了。   “燕暮寒,你喜欢我吗?”   祝珩问出了这个问题。   醉酒的人无法回答,但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雪越下越大,瓦片上掉下一大堆雪,砸得窗边的竹子“咔嚓”一声弯了腰,竹叶从窗纸上划过,映出张牙舞爪的影子,像是人心中疯长的欲望。   夜深了,祝珩挤在燕暮寒身边躺下,软榻容不下两个大男人,他叹了口气,翻过身,将拱成一团的小狼崽子捞进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烛灯燃尽,房间里陷入黑暗,祝珩的指尖掠过胸口,狠心扯开衣服,闭上眼睛。   -   祝珩睡眠浅,第一次和别人同塌而眠,浑身不自在,直到五更天才睡过去。   期间有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眼皮太重抬不起来,抱怨似的咕哝了声,声音便停了,而后是一阵好眠,彻底醒过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天光大亮。   软榻放在窗边,阳光透进来,祝珩遮住眼睛,拿开手时,昨夜的记忆全部回笼。   他本以为躺在燕暮寒身边会睡不着,但最后还是没抵挡住困意,就像他不想和恋慕他的燕暮寒扯上太多关系,但最终也没能拒绝诱惑,走上了这条对自己最有利的路。   枕边放着一柄弯刀,但醉酒的人已经不见了。   祝珩低下头,刻意拉开的衣襟已经被系好了,红疹也涂了药。   他伸了个懒腰,打开窗,仔细端详起弯刀,刀柄上刻着几个符号,应当是燕暮寒的名字,刀锋银亮,透着淡淡的血腥气。   今天的阳光真不错啊。   雪后初霁,天色明媚,祝珩收起弯刀,抿出一丝满意的笑。   吃完饭后,祝珩提出要出去逛逛。   燕暮寒一大早就出去了,离开前嘱咐过,缺什么少什么就去找,总之事事要顺着祝珩,裴聆不敢拦他。   府里的人都被燕暮寒敲打过,管家一看到祝珩,立马过来问好:“主子,你这衣服恐怕太招摇,要不要换一身?”   祝珩穿的是南秦服饰,大大咧咧地走在北域的都城中,肯定会被巡逻的侍卫盯上。   “行,那劳烦您帮我找一身衣服了。”   裴聆将他的话转告给管家,欲言又止。   祝珩侧过头,声音冷淡:“有话直说。”   裴聆沮丧道:“主子聪颖,相信很快就能学会北域话了。”   方才他没有开口,祝珩就听懂了管家说的话,他的存在已经可有可无了。   那管家一直盯着他的衣服,面色为难,再结合这里是什么地方,稍一思索便能猜到管家说了什么。   祝珩无心解释,正好管家拿来了衣服,他道过谢就进屋了。   北域人喜欢在衣服上绣狼纹,将对延塔雪山的信仰穿在身上。   狼纹,弯刀,都是北域人重视的东西。   祝珩从书中知晓了北域的风俗人情,但书里没有教过他,如何穿北域的衣服。   祝珩费了好大工夫才研究明白,脱了穿穿了脱,重复了两三次才穿好衣服和裤子,看着剩下的一堆衣服配饰,陷入了更深的疑惑之中。   这几条毛绒带子是什么?   这毛绒绒的短袄要套在外面吗?   ……   祝珩头都大了,扯了扯衣领,考虑要不要放弃出门。   正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清朗的少年音色带着喘,燕暮寒像是刚刚跑回来,语气里有抑制不住的欣喜:“是我。”   “进。”   “听裴聆说,你想出去逛逛,想去哪里?”   一激动又说了北域话,燕暮寒清了清嗓子,走近:“咳,想出门,你去哪里?”   “还没想好,你有推荐吗?”祝珩将手里的毛绒带子递给他,“若是没有的话,可以趁帮我穿衣服的时候想一想。”   变了。   祝珩对他不客气了,也更亲昵了,可惜他昨晚喝了太多酒,记不清发生了什么,只是早上醒来发现祝珩紧紧抱着他,衣衫凌乱。   他们大抵是睡了。   燕暮寒忍着羞意,将毛绒带子放下,拿起短袄:“这个,先穿。”   一件件衣服配饰被套在身上,祝珩不太适应,总觉得自己这副打扮很奇怪,燕暮寒面对他时的反应也怪怪的,不像是酒醉后耍了流氓该有的镇定。   也不像是表白心意后会有的从容。   “你在,想什么?”   祝珩眸光微沉,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不咸不淡地笑了声:“我在想新婚夫妇,夫人帮夫君整理衣冠。”   --------------------   作者有话要说:   世人笨得平等,但长安只会对小燕子解释~ 第17章 断片   果然睡了!   男子与男子在一起违反阴阳调和,听说行房时处于下方的承受者会很疼,他没有疼,那痛的岂不是……   燕暮寒眼神复杂,愧疚中夹杂着一丝隐秘的喜悦,没有人能不为完全占有心上人而欣喜,无论是精神上的占有,亦或者是身体上的占有。   心脏鼓噪,他狠狠地掐了下掌心,逼自己冷静下来。   祝珩用穿衣之事委婉暗示他,定然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身为男子却委身于他人,心里多少会留下疙瘩。   燕暮寒体贴地帮祝珩穿戴配饰,系好腰带,然后小心翼翼地拉起他的手,问道:“疼吗?”   他只问这一句,以免祝珩不自在。   燕暮寒定定地看着眼前人,他曾无数次在脑海中描摹祝珩的眉眼,也曾在月夜下细细端详,用尽了溢美之词去夸赞。   但事实上,人间言语都描述不出祝珩带给他的惊艳。   祝珩生了一双与常俗有出入的鸣凤眼,眼头圆润带钩,眼尾上挑起近乎锋利的弧度,致使整个眼型狭长,不笑时眉目冷厉,一勾唇便冻雪消融,上眼睑折出脉脉情意。   若是掐上一把折扇,便与九重天宫里走出来的仙人如出一辙,不染纤尘。   正是他的金枝玉叶。   书上说鸣凤眼是大富大贵的命,祝珩合该端坐明月高台之上,受万万人叩拜。   燕暮寒想。   祝珩:“?”   是在问他手背上的烫伤吗?   烛芯留有余温,烫到的时候火辣辣的,但过了一夜后已经没有感觉了,燕暮寒还记得这茬,可见昨夜醉的不够重。   那怎么还能如此坦然自若?   “不疼了。”祝珩不动声色地抽出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心中的古怪感越甚,他挽起一缕头发,“我用不用把头发整理一下?”   北域的男子豪放不羁,平日里不束发,喜欢披散着头发,或者是编成小辫子。   燕暮寒自告奋勇:“我来帮你!”   新妇过门要挽起发髻,祝珩想整理头发,定然是和方才那句话一样,在委婉提醒他,他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看来成亲的事要尽快提上日程了。   世间好男风的人很多,但能到最后的很少,正大光明、明媒正娶更是少之又少。   燕暮寒曾经幻想过他和祝珩的成亲仪式,他们会穿着相同的款式的喜服,堂堂正正地拜天地,轰轰烈烈的结良缘。   祝珩当初说要娶他,他应允了,便将自己放在夫人的位置上。   燕暮寒不在意上下,但如今他夺了祝珩的身子,就想事事完备,不让祝珩输给任何新娘子。   喜服要有,嫁衣也要备上,并且得是奢华瑰丽的凤冠霞帔。   唯有世间独一份儿,才配得上他的金枝玉叶。   祝珩坐在桌前,透过铜镜,可以看到燕暮寒正撩起他的头发,一点点梳开。少年将军梳的很认真,那双握惯了刀的手很稳,梳到发尾的时候怕扯痛他,还贴心地攥住发梢上端。   他突然想起在四水城初见燕暮寒的时候。   千钧弓射出的箭从他的身侧穿过,强劲的力道差点将他带倒,那时祝珩做梦都想不到,有朝一日,射出这一箭的人会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头发,轻轻梳理。   燕暮寒对他很好,可世间情爱比琉璃脆,比彩云易散,比人心变的还快……这份喜欢又能持续多久。   想前些日子燕暮寒还性格羞怯,逗弄一句就红到了耳根子,而今耍酒疯表明心意了,却又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是想反悔吗?   亲了抱了,如今又把告白咽了回去,哪里有这种道理。   祝珩摩挲着手腕上的珠串,心里泛起一片冷意,他不在意燕暮寒的喜欢,但不愿意吃这个亏。   “将军的手真巧,文能编发,武能拉弓,你我在四水城初见,你那一箭冲上城墙,差点……”祝珩点了点左胸口,在铜镜里和燕暮寒对上视线,含笑道,“差点从这儿穿过去,将我钉死在四水城城墙之上。”   头发被扯了一下,逐渐成型的辫子散开,燕暮寒失了血色的脸映在镜中,有种模糊的脆弱感。   心里堵着的气散了些许,祝珩移开视线,暗自在心里腹诽:活该,谁让你惹我不痛快。   明隐寺方圆十里以内的人畜都知道,祝珩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主儿,惹谁都别惹他不痛快。他会因为山下的小孩打折了狸花猫的腿,半夜不睡觉,装成鬼去吓孩子;也会因为大皇兄将他推下水,暗中帮其他皇子出谋划策,争宠抢风头……   打小是佛祖看着长大的,却养出了一副恶鬼心肠。   燕暮寒的手很巧,重新编好了头发,他按住祝珩的肩膀,自上而下地看着他,颤抖的嗓音里带着后怕:“那一箭,我不知是你。”   他踏过南秦的十二座城池,以为要在大都才能见到祝珩,大概是上苍垂怜他,祝珩被送到了他的面前。   惦念了多年的人,哪里舍得伤害分毫,哪里舍得……让他误会。   尽管燕暮寒可以确定那一箭没有瞄准人,也不会伤到祝珩,但他仍然为此事自责:“对不起,是我错了。”   除了那一箭,还有当众掳人的事。   如果重新来过,他一定会用最温柔的方式接走祝珩,而不是像这样,害得祝珩被无数人耻笑,在南秦沦为了笑柄。   他命人送信给祝子熹,那人回来时捎了大都的消息,南秦的人都在欢庆北域的退兵,没有人关心祝珩的死活。   甚至于觉得是祝珩这个不祥的灾星走了,南秦的危难才得以解除。   燕暮寒知道消息后气炸了,恨不得命令大军掉头回去,踏破大都,把所有人都杀了,割下舌头,丢去喂狼。   “你……”   祝珩没想过他会道歉。   两国交战,他们是相对阵营的敌人,就算燕暮寒一箭射杀了他也合情合理,但燕暮寒道了歉。   莫不是真的喜欢他喜欢到无可救药,将家国置于儿女私情之后?   祝珩没兴趣猜测燕暮寒的想法,但他确定自己永远不会为情所困。   “没关系,这也不能怪你。”祝珩抿出一个温柔的笑,“不说这些了,将军想好推荐我去逛的地方了吗?”   他站起身,瞬间抹平了视线的差距。   祝珩的视线往下一扫,心下了然,燕暮寒今日穿了厚底的马靴,不然会比他低上几公分。   “你想去延塔雪山看看吗?”   他在裴聆的口中得知,祝珩很向往延塔雪山的风光:“雪后初霁,幸运的话能看到彩虹,我们可以在山脚下走走,累了就租一架雪橇……”   祝珩静静地听着,小将军大概还没有发现,他又在说北域话了。   “你觉得怎么样?”燕暮寒期待地看着祝珩。   这是他在心里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这些年里,他每每发现了有趣的事物、靓丽的风景,都会记下来,想着以后可以带祝珩去玩去看。   包括这间屋子,也是按照祝珩喜欢的格局布置的。   祝珩听懂了六七分,想来不会太差:“很好,只是……”   燕暮寒的表情立马紧张起来,祝珩没有继续逗他,问道:“将军事务繁忙,也要与我同去吗?”   军中事务的确繁忙,刚回到王廷,大把大把的事等着燕暮寒处理,他这次回来只是为了看一眼祝珩。   昨晚有了夫妻之实,他不好好陪着祝珩就罢了,一面都不见,过于无情。   见他面露犹豫之色,祝珩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你忙就好,我带着裴聆出去。”   “不行!”不提裴聆还好,一听祝珩要带裴聆出去,燕暮寒顿时把其他的事抛之脑后了,急吼吼地阻止,“不许带他,我没事,我陪你去!”   他一直对祝珩拍裴聆头的事耿耿于怀,万一两人独处处出感情来了,还有他什么事。   燕暮寒越想心越往下沉,拉着祝珩就往外走。   去他娘的军务,谁都拦不了他陪心上人。   延塔雪山在几十里之外,乘马车需要花费几个时辰,到达时天就黑了,没什么风景可看。   燕暮寒命人备了马:“路途太远,我们,骑马去。”   下人牵来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燕暮寒皱了下眉头:“怎么牵了踏云,赶紧去换一匹。”   “这匹马看起来挺不错的,为什么要换?”   管家解释道:“踏云是西梁进献的千里马,性子很烈,当初尥蹶子踹伤了很多人,唯有将军驯服了它,王上便将踏云赏赐给了将军。除了将军,踏云不让任何人骑,是下人疏忽了。”   踏云是燕暮寒的专属坐骑,燕暮寒方才吩咐只要一匹马,下人们以为他要独自外出,才将踏云牵了过来。   没成想是要与这位主子共骑。   包括管家在内,所有人都悄悄打量着祝珩。   燕暮寒从不与人骑一匹马,当初迦兰的王女三番五次请求,还搬出了圣上,都没让燕暮寒松口,现如今……   下人们将祝珩的地位又拔高了一截,正准备牵着马去换,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祝珩打量着踏云,眼睛发亮:“别换了,它看起来还挺乖的,就骑它吧。”   祝氏一族戎马倥偬,祝珩身上流着一半祝氏的血,虽体弱多病,但骑马也是一把好手。   “不行,万一踏云,失控,会受伤,害你。”   “可是它看上去和你一样乖。”   燕暮寒的脸轰地一声热了起来,他很想问祝珩一个问题:我也乖乖的,你想骑我吗?   祝珩挑了挑眉,说出口的话跟裹了蜜似的,每一句都甜在燕暮寒心口:“再说了,不是有你在吗?将军英勇无敌,我相信你一定能保护好我。”   燕暮寒斩钉截铁的决心动摇了,从下人手里接过缰绳:“……那好吧。”   比想象中还要好哄。   祝珩摩挲着手串,眼底荡开笑弧:“我想摸摸它,行吗?”   “行。”   燕暮寒已经做好了踏云尥蹶子的准备,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随时准备出手救下祝珩,可没过几秒他就呆住了。   他曾经亲眼目睹踏云尥蹶子将人踢得吐血,可这烈性子今日突然变得软弱可欺,不仅让祝珩摸头,还乖乖地蹭在祝珩身边,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确实挺乖的。”祝珩看向燕暮寒,心里痒起来,“我带着你骑如何?”   “不行,我——”   祝珩眸光潋滟,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诱哄意味:“我抱着你,你靠在我怀里,我们共骑一匹马,不好吗?”   --------------------   作者有话要说:   《鸡同鸭讲》   小燕子:(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疼吗?   长安:(手)不疼了。   小燕子os:我睡了他!要快点成亲!!   长安os:他是不是后悔表白了? 第18章 刺杀   延塔雪山在北域王廷西侧,山巅的雪水蜿蜒向下,汇聚成穆尔勒河,穆尔勒河自西向东流经北域三十六部,沿途风光殊异。   浩荡的冬风一起,吹得马蹄下的雪片翩跹,淌着万里冰封的河流,越过融金而落的黄沙大漠,在天寒秋冻的城镇里落脚。   祝珩握着缰绳,思绪已随风远去,飘回了烟雨朦胧的南秦大都。   祝珩的骑术是祝子熹手把手教的,佛寺远居山中,无从取乐,祝子熹整日里对着奶娃娃祝珩,小舅舅当得跟小爹爹似的,在祝珩还没断奶的时候,他就写下了十几页的计划,势要将长姐留下的独苗苗培养得文武双全。   后来因为祝珩体弱多病,计划减了又减,武的方面只剩下骑术。   专而精,祝珩很少骑马,但骑术可圈可点。   祝珩双手绕过燕暮寒的腰身,绷直的肩背仿若绕丝琴弦,在马蹄声的映衬下弹出一曲铁骨铮铮。   恐怕没人会相信,这纵马踏过河川的不羁儿郎会是南秦病歪歪的六皇子。   马背上的祝珩神采飞扬,是燕暮寒没有见过的模样,他心如擂鼓,为发现了祝珩新的一面而感到窃喜。   “将军觉得我的骑术如何?”   对他,燕暮寒向来不吝夸奖:“精湛。”   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多谢。”祝珩拉住缰绳,放慢速度,“我的骑术是舅舅教的,他是位好师父,我当时不喜欢学,他便千方百计地哄着我,为此还说过很多荒唐的话。”   燕暮寒来了兴趣,关于祝珩的一切他都不想错过:“什么话?”   金色的头发扑在脸上,痒痒的,祝珩眯着眼笑了声:“他说学会了骑马,日后才能带心爱的人私奔。”   沿着穆尔勒河骑行,气流裹挟着冰面上的寒气扑来,刮得燕暮寒耳根都红了:“你,你带过,别人吗?”   祝珩偏了偏头,越过燕暮寒的肩膀,看着远处巍峨连绵的雪山,恍然间有种他真的和燕暮寒私奔了的错觉。   不过南秦皇子与北域将军是家国仇敌,如若相恋,恐怕比男子与男子还要招人口舌。   燕暮寒久等不到答案,急切追问:“有吗?”   “这是我第一次带人同骑。”祝珩单手握住缰绳,揽住他的腰往后一按,“坐好,我们要快点赶路了,驾!”   从侧面看,祝珩将燕暮寒紧紧抱在怀里,胸膛贴着后背。   要想统帅大军,除了要有手腕,还要有一副强健的体魄。燕暮寒不是狼崽子,是一头成熟的狼,浑身上下充满了爆发力,比想象中还要危险。   祝珩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无暇顾及,他正在想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燕暮寒的腰很细。   北域的武将身高体壮,将士们崇尚穆尔坎那样的虎背熊腰,而燕暮寒肩宽腰窄腿长,更符合南秦与东昭、迦兰等国的审美,也无怪迦兰王女会在一众儿郎里挑中他。   祝珩借着揽缰绳的的名义丈量了一下,他一条胳膊就能揽过燕暮寒的腰。   因为他的触碰,燕暮寒的身体瞬间僵硬起来,祝珩无声地勾了勾唇,故意往回收了收胳膊,正好将人圈在怀里。   “我……”   祝珩低下头,靠在燕暮寒的肩膀上,几乎能听到他狂躁的心跳声:“嗯?你说什么?”   燕暮寒面色迟疑,行房之后要注意休息,骑马耗费心力,他怕祝珩的身体受不住。   可让他离开祝珩的怀抱,他又不舍得。   这样近的距离,祝珩清楚地看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挣扎。   是不愿意被抱着吗?   原本也只是想逗逗燕暮寒,祝珩不想强人所难,往后仰了仰身子,拉开距离。   身后的呼吸热气被疾风取代,燕暮寒满心苦闷。   怎么不抱了?   神明要放在遥远的地方供奉,再加上延塔雪山上时常有狼群出没,是故山下没有人居住,昨天下了一夜的雪,放眼望去尽是苍茫的白色。   “吁——”   燕暮寒手臂一展,揽着祝珩的腰,直接将他抱到了身前:“上山,我来。”   祝珩吓了一跳:“要上山吗?”   “上面,更好看,你会喜欢。”无意中碰到祝珩冰冷的指尖,燕暮寒皱了皱眉头,“你,冷吗?”   南秦一年到头也下不了几场雪,祝珩的身体又差,肯定是受不住的。   燕暮寒暗自懊恼自己考虑不周,将祝珩的手包裹在掌心中:“回去准备,手套,给你。”   冷倒是不冷的,只是祝珩从小体寒,稍一见风手脚就没有热乎气,用他那群相看两厌的兄弟姐妹的话来形容,就跟死人尸体似的。   没有人愿意触碰尸体,即使亲近如祝子熹和明心,也只是嘱咐他注意保暖。   祝珩活了二十年,会握住他的手一点点焐热的人只有燕暮寒。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感动是会要人命的大忌。   祝珩试着往后抽出手:“我不冷,手一直是凉的,暖和不过来。”   按照燕暮寒羞怯的个性,应该顺着台阶松开手,祝珩是这样以为的,可燕暮寒真的这样做后,不知为何,他又有一丝失落。   “转过来。”   燕暮寒也不废话,直接去抬祝珩的腿,将他转了个面,两人面对面,然后解开外袍,用衣服裹住祝珩:“这样,没有风,暖和。”   燕暮寒火旺体热,从小在雪山上摸爬滚打,昨天还被罚了百盏请罪酒,要是常人早就病倒了,他却什么事都没有。   薄薄的里衣被扯开了一点,祝珩的脸直接贴到了温热的皮肤上,他思绪大乱,满脑子只剩下两个字:好烫。   如同抱了一个会持续发热的人形汤婆子,烫得他脸和脖颈都热起来,只不过这个汤婆子一点都不香,反而散发出冰冷尖锐的血腥味道。   ……血?   祝珩又嗅了两下,确认是血腥气无疑,燕暮寒昨晚还好好的,一大早去哪里受了伤?   王廷城中戒备森严,燕暮寒是战功赫赫的南征将军,如果被刺杀消息早就传开了,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这伤是必须受的惩罚。   祝珩眯了眯眼睛,心中迅速列出了人选。   燕暮寒是长公主一手提拔,长公主和王上是亲兄妹,北域和迦兰一样,并非只有男子可以继承王位,长公主在王廷之中也手握重权。   眼下燕暮寒身负一十二城的战绩,又执掌着王廷的兵马,风头正盛,其他部族的首领犯不上在这时得罪他,能罚他的只有两人:王上与长公主。   一个是北域之主,一个是和燕暮寒关系紧密利害深重的长公主。   看来燕暮寒在北域的日子也没有他想的那么好过。   上山的路不好走,速度渐渐慢下来,风声和马蹄声停歇,其他声音被衬得更为响亮。   “坐得有点累,下马走走吧。”   燕暮寒不想放开他:“你可以睡,我会,叫醒你。”   “睡不着,太吵了。”祝珩故意道,“你的心跳声太大了。”   沿途的风都没有这句话厉害,燕暮寒的脸轰的一下红了个彻彻底底。   被发现了。   两人一马不疾不徐地往山上走,咯吱咯吱的声音听得祝珩浑身发毛,他转头看了眼身后,几行足迹交错,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向下延绵。   没有人比燕暮寒更熟悉延塔雪山,他边走边介绍:“那里是,树丛,春天会开花,河里有鱼,山腰有山洞,能住人,夏天可以看星星……”   走到一片平地的时候,燕暮寒停下脚步:“就到这里吧,不然天黑,回不去。”   祝珩环视四周,好奇地问道:“这山上真的有狼吗?”   他对北域的狼神传说十分好奇。   “有。”   祝珩想起关于他的传言:“你见过吗?”   燕暮寒点点头,没有避讳:“见过,在山腰的山洞,狼,养大了我。”   传言是真的。   祝珩笑了笑,由衷地感慨:“很神奇,北域将狼奉为神明,那你岂不是神明养大的孩子?”   从来没人这样说过,大家都说他是个野种。   仿佛穿过了岁月,燕暮寒看到七年前的祝珩,那时祝珩也是这样,对旁人避如蛇蝎的他伸出手,说着令人心动的话。   岁月流转,很多事都变了,但眼前这个人一直没有变过。   傍晚时分的日光依旧明媚,雪地被照得金灿灿的,祝珩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雪,四处张望,刚看一会儿就被燕暮寒捂住了眼睛:“会瞎,眼睛疼,流泪……”   祝珩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毛来回搔动:“我知道,是雪盲症。”   他在书上看到过。   长安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燕暮寒默默夸道,拿过装东西的袋子,翻找起来,他来时特地让人准备了祝珩爱吃的蒸奶糕,放哪里去了?   破空声就是这时来的,铁箭直直地射向燕暮寒,祝珩惊呼出声:“小心!”   燕暮寒抓着袋子就地一滚,躲过铁箭,然而不等他松一口气,又有三支袖箭射过来,直直地插入雪地,力道之大,连箭尾都没入了雪里。   十几个蒙面人冲过来,他们都穿着白色衣服,不知埋伏了多久。   是刺杀!   祝珩初来乍到,这些人是冲他来的。   燕暮寒以前遇到过无数次刺杀,但没有哪一次令他如此愤怒,如此恐惧,他扑到祝珩身前,将袋子塞进他怀里:“快走!”   祝珩心中惊骇,知道自己留下只会拖后腿,拿着东西转身就跑。   铁箭擦着胳膊射过去,燕暮寒抓了一把雪扬过去,趁机掐住刺客的脖子狠狠一拧,鲜血便从指间爆了出来。   许是看出了祝珩对燕暮寒很重要,几个刺客转头去追他,燕暮寒见状立刻扔下手中的尸体,手抵在唇边吹了个口哨。   哨声一响,踏云四蹄飞扬,高头大马直接踏在一个刺客身上,那人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骑马往山上走!”   山下不知有没有其他埋伏,往山上走才有一线生机。   祝珩的心都快蹦出来了:“那你呢?”   他第一次见这等血腥场面,皑皑白雪上溅落了鲜血,赤红一片,令人心底发寒。   “我留下,断后。”   这些人不是燕暮寒的对手,祝珩估摸着以他的能力可以解决,遂上了马,走出一段距离后,祝珩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令他心跳骤停。   不知从哪里又涌出了一群刺客,铁箭射在燕暮寒的肩胛骨上,巨大的冲击力带得他向后退了好几步。   他会死的。   理智告诉祝珩不要回头,如果燕暮寒死了,刺客就会离开,那他就安全了,还可以离开北域,回到南秦,他的困局将因燕暮寒的死亡而终结。   可如果他现在回了头,他们都会死。   祝珩深深地看了燕暮寒一眼,狠下心,纵马而去。   马蹄踏在雪地上,哒哒哒的声音越来越远,燕暮寒松了口气,抬眼扫过从四周包围过来的刺客,语气沉冷:“谁派你们来的?”   燕暮寒扶着肩膀,嗤笑一声:“死士?”   在北域,位高权重的人为防秘密被泄露,会在培养刺客的时候将他们毒哑,这种刺客被称为死士。   燕暮寒眼底闪过讥讽,南征刚刚凯旋,第二天就遇到了这种情况,看来已经有人坐不住了。   行动这么快,他身边怕是有对方的眼线。   十几个刺客一拥而上,燕暮寒体力消耗太大,握着刀勉力抵抗,浑身浴血。   “哒哒——哒哒哒——”   马蹄声由远及近,其中夹杂着零星的吼叫声,燕暮寒不敢置信地回过头,他永远都忘不了这副画面。   在昏淡的天光下,祝珩纵马而来,踏云四蹄踏雪,旁边跟着十几只毛皮雪白的狼,仿佛从天而降的神明,照亮了他走到死路的人生。   “燕暮寒!”祝珩伏在马背上,“抓住我的手!”   他从没用这么声嘶力竭地说过话,胸腔中滚烫的热血涌上来,烧得喉咙嘶哑发疼,鼻腔酸胀。   燕暮寒举起鲜血淋漓的手,祝珩一把握住,用力将他拉上了马,刺客举着刀冲过来,被雪狼一口咬住了脖颈。   鲜血喷涌而出,位于狼群之首的雪狼甩了甩头上的血,仰头嚎叫,刺客们一愣,看着朝他们冲过来的雪狼,心中惊骇。   狼是神明的使者,任何人都不能违反神明的旨意。   神明在保护燕暮寒。   祝珩驾着马埋头往前跑,疾风卷走了濒临死亡的尖叫,浓重的血腥气从身后传来,燕暮寒趴在他背上一声不吭,呼吸越来越微弱。   “燕暮寒,你怎么样了?我刚刚离开不是要丢下你,我找到了你说的山洞,我看到了狼群,我带它们来救你了……你说说话,你应我一声。”   留下只会白白浪费一条命,要想办法才能救燕暮寒,祝珩想到了他提过的山洞。   或许延塔雪山真的存在神明,神明在保佑他养大的孩子,祝珩不仅找到了山洞,还发现了狼群。他用食物吸引狼群,狼群没有攻击他,反而跟在踏云身后,仿佛知道他会带着它们找到燕暮寒。   只是他好像来晚了。   祝珩将缰绳和燕暮寒的手一并握紧,他不敢回头看,用颤抖嘶哑的声音央求:“燕暮寒,你应应我……”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那你怎么不应应我?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燕子卒,全文完。 第19章 毙命   南秦大都,王宫。   大太监端着托盘,走进御书房:“陛下,雪越下越大了,贵妃娘娘特地做了参汤,刚刚送来,还是热的,嘱咐您趁热喝。”   “先放那儿吧。”德隆帝揉了揉眉心,往窗口望了眼,“他还没走?”   大太监颔首:“是,祝国公已经在门外候了几个时辰,午饭也没吃,奴才瞧着国公爷脸色不好。”   下了朝之后,祝子熹就来觐见了,在御书房外等了几个时辰。   德隆帝沉下脸,语气不快:“他活该!还当祝氏是以前的祝氏吗,朕想立谁为后,哪里有他置喙的份儿!”   大太监心里一惊,连忙低下头:“陛下息怒,莫要为琐事气坏了身子。”   “砰”的一声,德隆帝一掌拍在桌子上,怒声道:“朕看他祝子熹是巴不得气死朕,好泄泄他心中的怨气!”   参汤洒出些许,大太监立马跪倒在地,不敢多言,御书房里焚了香,丝丝缕缕的香气萦绕在房间各个角落,德隆帝深吸一口气,摆摆手:“罢了,让他进来吧。”   祝子熹身着紫色的朝服,在外头站了一上午,衣服已经被雪浸透,变成了深绛色,他的头上和肩头也都是雪,一步步走进来,抖落了一地霜雪。   “臣祝子熹,参见陛下。”   “平身,朕公务繁忙,让子熹等了这么久,你可会怪朕?”   祝子熹低着头,浸湿的头发贴在脸侧:“臣不敢。”   德隆帝打量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这句话是真是假:“子熹是为何事而来,如果是在朝上说的那件事,就不必再提了,朕意已决。”   祝子熹抬起头,黑眸深邃:“眼下六皇子生死不明,陛下可是执意要立苏皇贵妃为后?”   南秦皇室恩爱有加,为了保护嫡系所出,祖辈定下了规矩,若皇后辞世,有子嗣尚存活于世间,便不得改立新皇后。   眼下祝珩生死不明,德隆帝却要改立皇贵妃苏茴为后,无疑是在昭告天下,六皇子祝珩已死。   德隆帝摩挲着手边的国玺,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朕知你关心长姐独子,但祝珩被北域大军掳走,为两国和平而亡,这已经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你不接受祝珩也活不过来了。朕立苏氏为后,不过是因为此番战事民不聊生,该有件举国同庆的大喜事,让百姓们安下心来,你莫要多想,该是祝氏的,朕绝不会亏待。”   呵,绝不亏待?   祝氏一族是开国功臣,荣宠几代,手握兵权抵御外族,镇守睢阳城一方边境,无人敢惹。可自祝苑生下祝珩开始,祝氏兵权被夺,祝泽安不清不楚地死在睢阳城中,诸多忌惮防备,如今的祝氏权势衰微,连纸老虎都算不上。   如今祝珩下落不明,不派人寻找,反而张罗着改立皇后,说句不好听的,是巴不得祝珩死在外面。   如若这就是皇恩浩荡,那他何必苦苦坚持。   德隆帝推了推参汤,温声道:“这是贵妃特地熬的参汤,子熹快喝了暖暖身子,免得受冻生病,你是皇后仅剩的亲人了,朕答应过皇后要善待你。”   “将参汤端给国公。”   “奴才遵命。”   大太监端着参汤,劝道:“国公爷,快趁热喝了吧,可别辜负陛下的一片心意。”   祝子熹累极一般,语气疲倦:“多谢陛下,臣脾胃有病,食不得大补之物,恐怕无福消受圣恩。”   外面在下雪,没有太阳,屋子里光线昏暗。   德隆帝靠在椅背上,垂眸把玩着手上的扳指,眼神晦暗不明:“你不过三十多岁,正值壮年,落下这么个毛病可不好,天色也不早了,赶紧回家去吧,朕等下让太医去你府上好好瞧瞧。”   祝子熹站着不动。   德隆帝神色沉肃:“可还有事?”   “臣有一事想奏明陛下。”祝子熹躬身一拜,声音很轻,“臣想向陛下请个恩典,请陛下剥了臣的国公爵位,准许臣回乡静养。”   “祝子熹!”   “臣去意已决,请陛下恩准。”   德隆帝抓起桌上的奏折扔过去,怒不可遏:“祝子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臣资质愚钝,承袭国公爵位一十三年,未有建树,自觉无能,愧对陛下的信任,愧对列祖列宗,还请陛下剥了臣的爵位,允许臣离开大都。”   奏折的角很尖锐,正好戳在祝子熹的额头上,留下一个殷红的印迹,他撩起衣摆跪在地上,叩了个头:“臣去意已决,请陛下恩准。”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大太监大气不敢出,垂眸立在一侧,他看着手上的参汤,忽然想起月余之前,那杯专门倒给祝珩的热茶,那杯茶一直放在桌上,到祝珩离开的时候,也一滴未少。   “祝”这个姓氏大抵福薄,消受不了薄情皇家能给的点滴恩赏。   “区区后位罢了,便是祝苑在世也不会计较,值得你赌上祝氏一族的世代荣宠,来逼迫朕妥协吗?”   区区后位?   祝子熹仍然跪在地上,掩在宽大朝服袖子里的手攥得死紧,当初德隆帝刚刚即位,许允千恩万宠,承诺世代荣华,放言皇后只能是祝苑,还特地用琉璃瓦修了一座宫殿,才将祝家的掌上明珠,大都中才貌冠绝的第一美人祝苑娶进宫里。   不过三年,盛极而衰。   琉璃瓦还没有褪色,爱意就消失无踪了。   “陛下误会了,臣并非想逼迫陛下,臣只是……”祝子熹闭了闭眼,长叹一声,“臣只是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伤怀忧思,无心再理会朝中之事,大都已没有臣在意的人和事了,请陛下允许臣离开这里,闲云野鹤,了却余生。”   祝珩在信里报了平安,说他离开南秦,想去其他地方看看。   需要照顾的小长安走了,祝子熹发现自己对大都也没有留恋了,他也想离开,离开这座困住他的城,去看看繁华的世间。   “臣祝子熹,恳请陛下恩准。”   许久,德隆帝厉声斥道:“滚。”   祝子熹叩头,高声道:“谢陛下恩典。”   地上散落着奏折,大太监将参汤放下,一本本捡起来,放回桌上。   德隆帝支着额角,看着祝子熹曾站过的地方,那里有一滩融化的雪水:“立后一事,朕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大太监眼观鼻鼻观心:“陛下有陛下的考量,奴才不敢妄议。”   “朕许你妄议。”   大太监沉吟片刻,回道:“陛下此举是为了稳定民心,无可厚非,但祝国公的坚持也能理解,六殿下遭遇不测,想必他心中很是痛惜,听说殿下被北域大军掳走的消息传开时,祝国公还吐了血,卧床多日才痊愈。”   德隆帝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了几分:“那他今日之举,可是在怪朕?”   “奴才认为祝国公不是在怪陛下,是在怪自己。”   “怪自己?”   大太监斟酌着语句,道:“祝国公说自己无能,想必是在怪自己不能像父兄一样上阵杀敌,如若老国公尚在,祝泽安将军尚在,北域大军又怎会轻易攻破睢阳城,逼近大都,掳走六殿下?”   老国公,祝泽安……   祝氏一族人才辈出,这一代的祝泽安与祝子熹一个从武一个从文,曾被誉为祝氏双杰,先帝在世时常常说,有祝氏在,可保南秦安虞。   祝泽安身死,祝子熹失意。   北域连破一十二城,恰好印证了先帝曾经的话。   德隆帝沉默许久,喃喃道:“老国公曾教导过朕骑射之术,算是朕的半个先生,这么多年了,朕都没有去看看他,实在不该。”   “陛下可是想去老国公的墓地看看?”   德隆帝“嗯”了声,站起身:“你去安排一下,今天下午……”   宫人急切地走进来,面色焦急:“陛下,宫中侍卫来报,国公爷回府时正好遇见大殿下的车辇,马受了惊,国公爷被撞上宫墙,当场毙命。”   德隆帝愣了两秒,跌坐在椅子上。   -   “燕暮寒,你应应我……”   燕暮寒努力睁开眼睛,他的脸上被溅满了血,眉毛都被糊住了,声音断断续续的,听起来很虚弱:“我知道,我相信你,不会丢下我……”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山洞里有干草和掉落的狼毛,祝珩将燕暮寒扶到里面,燕暮寒中了箭,身上还有很多伤口,他的衣服都被染透了,像个血人。   祝珩的身上也沾了很多血,他先出去看了看,没有刺客追过来,回到山洞后发现燕暮寒已经晕过去了,脸色苍白,眉头紧锁,时不时发出痛吟声。   往下一看,燕暮寒肩上的铁箭已经被拔出来了,扔在地上。   趁他出去的时候自己拔了箭?   真是好样的,祝珩气得头疼,没忍住对着迷迷糊糊喊疼的燕暮寒骂了句:“疼死你算了。”   燕暮寒肩上的伤还在流血,祝珩想学江湖话本里的情节,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料给他包扎,不知是他手上力气小还是北域的衣服太结实,愣是半天都没撕下来,最后拿着带血的铁箭划了半天才撕下一块布。   这给了祝珩很大打击,在脱下燕暮寒血淋淋的衣服时,他都没出心思害怕。   伤口很深,燕暮寒拔箭时不管不顾,四周的血肉已经和衣服黏在一起了,祝珩一咬牙扯下衣服,燕暮寒瞬间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像只受伤的虚弱狼崽。   祝珩手一抖,将带着血肉的衣服扔得远远的,他收回之前的话,还是别疼了。   当初狸花猫拖着被打折的伤腿回到寺里,也是这样哀哀地叫着,一声声幼弱可怜,叫得人心尖都发疼。   清理伤口的时候燕暮寒被疼醒了,一把抓住拿着雪搓他身上血迹的祝珩,眸光狠厉,力道大的不像是重伤之人,祝珩感觉自己的腕骨都要被捏碎了:“嘶,燕暮寒,是我,我是祝珩,我在给你清理伤口。”   疼痛使得反应力下降,燕暮寒迟疑了一会儿才松开手,低声喃喃:“祝珩?”   “对。”   祝珩低头揉了揉手腕,没由来的伤感起来,该是经历过多少苦难,才会在极度疼痛时保持警惕,他自问从前过得很苦,但也不到这种程度。   燕暮寒的意识还不清醒,眼里盈满了混沌的疑惑:“祝长安,你是我的长安吗?”   这个名字……   祝珩猛地抬起头,差点咬到了舌尖:“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第20章 撒娇   长安原本是祝苑给他起的乳名,希望他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后来又成了加冠的表字,全天下知道的不过是他和祝子熹两个人,就连他的皇帝爹都不知道。   燕暮寒无从打听。   祝珩忽然想起四水城的初见,当时他咳得昏天黑地,迷迷糊糊间也听到有人唤他“祝长安”,原来竟不是错觉吗?   “你是我的长安吗?”   燕暮寒费力地抬起手要抓他,祝珩嗓音发哑,从喉咙间挤出一个酸涩的“是”:“我是祝珩,是祝长安。”   得到确定答案的燕暮寒这才安心,昏睡过去。   尽管不知道燕暮寒是从哪里得知“长安”这个名字的,尽管没弄清他们曾经是否有渊源,祝珩却因此确定了另一件事:燕暮寒是真的很喜欢他。   他曾震惊怀疑,而今终于能确定,这份爱意是真实的。   祝珩用袖子擦干净燕暮寒身上的血,将伤口包扎起来,然后开始脱燕暮寒的湿衣服,雪山上气温低,继续穿着湿衣服会冻伤的。   祝珩隔着衣服感受过燕暮寒的肌肉,没想到脱了衣服后看,身材更好。肌理分明,从肩头到腰腹线条流畅,宛若一尊肉身菩萨,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胸膛上有凹凸不平的伤痕,不过对于男人来说,这是荣誉。   祝珩垂下眼皮,脸有些热。   说件很没有面子的事,他是第一次看其他成年男性的身体,从小接受非礼勿视的礼教观念,祝珩是偏保守的,在他的心里,看了身子就要对人家负责。   昨晚和醉酒的燕暮寒睡在一起,他扯开衣服也是为了营造出两人暧昧不清的关系,借此来利用燕暮寒。   他想在危机重重的敌国活下去,必须不择手段。   当然,这已经是之前的想法了。   祝珩定定地看着燕暮寒,经过这次的事,他有了新打算。   祝珩费力地扶起燕暮寒,愣住了,燕暮寒的后背上满是伤痕,一道一道纵横交错,破皮的伤口占三分之一。   是鞭伤。   之前闻到的血腥气……   祝珩沉下眼眸,面无表情地脱下外袍,裹在燕暮寒身上。   如若了解祝珩脾气的祝子熹在这里,就会知道祝珩生气了,自家外甥平日里都是温温淡淡的性子,得过且过,但骨子里很是记仇,一旦冷了脸,就代表他生气了。   祝子熹曾经用动物形容祝珩,说他大多时候都是懒洋洋睡觉的猫,一旦被惹到,就会变成豺狼虎豹等凶狠的大型猛禽,是以祝子熹从来没有强硬的干预过祝珩的决定。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月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明亮的光,就连山洞里也亮堂堂的,祝珩借着月光捡起了散落的食物。   他当时用食物引诱狼群,狼群并没有吃。   雪地里很干净,饿死面前没有心理负担,祝珩一口一口吃着冷透的蒸奶糕,忽然有种心安的感觉。   燕暮寒小声嘟哝着冷,祝珩摸了摸他的额头,烫手。   还是发热了。   天黑后没办法下山,也不知道刺客有没有离开,他们必须在山洞里过一夜。   祝珩眉头紧锁,用浸透雪的短袄给燕暮寒擦额头,他也开始觉得冷了,这样下去不行,夜里的温度会越来越低,到不了明早他们就会被冻死。   得想个办法。   过了这么多年的平凡生活,头一回玩这么刺激,祝珩觉得自己的脑子都用完了,以至于在脱掉衣服抱住燕暮寒时,他都顾不上礼义廉耻了。   他靠坐着,将昏迷的燕暮寒搂得紧紧的,脱下的衣服都盖在两人身上,距离太近,鼻尖全都是燕暮寒身上的血腥气。   踏云趴在山洞门口,突然叫了声,祝珩以为是刺客追来了,心惊胆战地转过身,却对上十几双幽绿的兽瞳。   雪狼们回来了。   即使这群狼刚刚帮了他和燕暮寒,祝珩还是克制不住的害怕起来,他紧紧攥着那支从燕暮寒身上拔下来的铁箭,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衣衫。   雪狼对着踏云低吼一声,食肉动物对食草动物天性的压制令踏云低下头,十几头雪狼进入山洞,一点点逼近祝珩和燕暮寒。   祝珩惊惧交加,呼吸都要停止了,在雪狼们扑过来的时候,怕得闭上了眼睛。   他突然梦回燕暮寒杀掉程广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浸透了恐惧,尖锐的狼牙会咬断他的脖颈,锋利的爪尖会将他开膛破肚,他的血会喷涌出来,被十几头狼拆分入腹。   他感觉到了热气,是雪狼对他张开了嘴,祝珩攥紧了铁箭,正准备挥动手臂,脸就被舔了一下,有绒绒的毛搔在脖子上。   狼的舌头上没有倒刺,祝珩只感觉到了湿热,他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看见十几头雪狼围在他和燕暮寒身边,有的在舔他,有的在舔燕暮寒,还有一头脖子上长了一圈灰毛的狼懒洋洋地趴在燕暮寒身边,闭着眼睛。   祝珩记得这头带灰毛领的狼,它就是最先咬死刺客的头狼。   确认这群狼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思后,祝珩悄悄收起了铁箭,猛兽是经不起挑衅的,万一激怒它们就得不偿失了。   十几头狼将他们围得严严实实,挡住了从洞外吹来的寒风,怀里还有个会自动发热的大火炉,比什么炭盆绒毯好用多了。   以前太医就说让他找个人来暖床,祝珩对此极度排斥,只当是太医故意恶心他,现在抱着燕暮寒,说实话,感觉很不错。   群狼环伺,祝珩本以为自己睡不着,谁知迷迷糊糊睡到了天亮,期间被发热的燕暮寒闹醒了几次,帮他擦额头降温。   天光大亮,祝珩低下头,对上一双清明的眼睛:“你什么时候醒的,还发热吗?”   他下意识去探燕暮寒的额头,盖在身上的衣服滑下去,露出两人赤裸的上半身,掌心贴着燕暮寒的额头,祝珩突然清醒过来,僵在原地。   “不热了。”燕暮寒的嗓子哑得厉害,脸色也很难看,但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精神头好了很多。   祝珩立马收回手:“你别误会,昨晚你发热了,山里气温太低,脱衣服是怕我们两个冻死,我没有想占你便宜——”   燕暮寒抬手捂住他的嘴,声音闷闷的:“我知道。”   他身上很疼,不想听祝珩说一些会让他心也疼的话。   身上又是箭伤又是鞭伤,不疼就怪了。   祝珩捡起衣服披在身上:“天亮了,我们要尽快下山,你的衣服没法穿了,穿我的吧,你肩膀有伤,需要帮忙就说。”   燕暮寒纠结了两秒,闷闷不乐:“我自己穿。”   他很想让祝珩帮他穿,但祝珩是他捧在心尖尖上的人,陪他在冰天雪地里吃了一夜的苦,脸色憔悴,他舍不得。   右臂抬不起来,燕暮寒慢吞吞地套上衣服,祝珩看着他笨拙地勾着带子,叹了口气:“我来吧。”   修长的手指拉住衣带,仔细地系着。   “长a……”燕暮寒微低着头,拉住祝珩的衣袖,眼睫轻颤,似乎很是羞耻,又带着一丝央求,“我疼,你能,安慰我,一下下吗?”   祝珩只能看到他毛绒绒的发顶,像是阳光照在雪地上,灿烂又温暖:“要摸头吗?”   想象中的拒绝没有出现,燕暮寒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安慰是要摸摸头吗?”祝珩伸出手,没做过粗活的掌心一片瓷白,像是上好的玉石,充满诱惑力。   “不要摸头。”燕暮寒握住他的手,大着胆子凑近,“要,亲亲。”   他紧紧盯着祝珩,眼睛眨都不敢眨,清透的瞳仁里盛满了期待,像是无辜的幼鹿。   要求提的得寸进尺,一点都不无辜。   祝珩眼尾轻挑,似乎笑了声:“小将军,你是在撒娇吗?”   雪狼们被惊动,纷纷围过来,亲昵地蹭着燕暮寒的腿。   祝珩抽回衣袖,站起身:“快和你的救命恩人道个别,我们该走了,你的伤还需要上药处理。”   燕暮寒泄了气:“噢。”   踏云怂兮兮地趴在山洞口,祝珩摸了摸它的头,手感没有燕暮寒的脑袋好,他往里看了一眼,燕暮寒被雪狼包围了,他垂头丧气地抱着领头狼,脸埋在灰色的颈毛里。   是不开心了吗?   祝珩弯了弯眸子。   下山路上发现了十几具刺客的尸体,都是被狼咬死的,死状凄惨,地上的雪都被融化成了淡粉色的血水。   祝珩心里后怕,如果没有雪狼在,死在这里的人就会是他和燕暮寒。   “怕?”   燕暮寒转过头来,怕碰到肩膀上的伤,他被安排坐在前面。   雪地上不能骑太快,祝珩一只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象征性地捂了捂他的眼睛:“不怕了,他们都死了。”   燕暮寒默不作声,他是想问祝珩怕不怕,不是自己怕了。   还没有到山脚,远远就看到了穆尔坎,他带着一队人,塔木也在列,正焦急地张望着:“是将军!”   一群人哗啦一下围上来,看到燕暮寒和祝珩骑一匹马,震惊不已。   “他们怎么骑一匹马?”   “南秦人或许不会骑马吧。”   “那为什么他拉着缰绳,还抱着将军?”   “将军的衣服看起来不太合身,脸色也很憔悴,他们在山上待了一夜,该不会是在……幽会吧?”   众人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想到燕暮寒平日里对祝珩的特殊照顾,看着两人的眼神越发微妙。   像,太像幽会了。   看到来接应的人,祝珩这才完全放下心,远远地喊道:“你们将军受伤了。”   穆尔坎瞬间变了脸色,低喝一声:“将军受伤了,快过去帮忙!”   一行人收敛表情,焦急地围过去。   祝珩拿出铁箭:“我们遇到了刺杀。”   他将昨日的事情讲了一遍,略过了狼群相助的事情,只说是燕暮寒以一敌众。   穆尔坎脸色煞黑,仔细询问了刺客们死在哪里,点了几个人准备上山。   “不用去了,都是死士,查不出线索。”燕暮寒闭着眼睛,语气不快,自从见到穆尔坎等人后,他的脸就拉得老长。   塔木战战兢兢,实在受不住他的低气压,将伤药往祝珩手里一塞,双手合十央求道:“帮帮忙。”   祝珩心下好笑,拿着药走过来:“怎么这副表情,不愿意让我给你上药?”   燕暮寒睁开眼睛,对上他含笑的目光,一阵心旌摇曳,片刻后,默默偏开头:“你休息,不用管我。”   他还没忘了亲亲被拒绝的事,太丢脸了。   燕暮寒瞪着不远处翘着脑袋观望的塔木,低声呵斥:“赶紧滚过来!”   不开心的狼崽子在闹别扭了,是该哄一哄,祝珩假装没有发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小将军还有个问题没有回答我,是在跟我撒娇吗?”   这哪里是问题,分明是调侃,燕暮寒赌气地低下头:“不想回答。”   “不回答,是不想要安慰了吗?”   “不……”燕暮寒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眼巴巴地看着祝珩,指尖蹭了蹭他的衣袖,没敢拉住,“安慰,想要。”   祝珩晃了晃手上的伤药:“想要就好好配合。”   上完药后启程回家,祝珩一路沉默不语,燕暮寒没等到想要的安慰,像个尾巴一样跟着祝珩,进了他的房间。   “我要沐浴了,将军还不走吗?”   身上一股血腥气,还有雪狼身上的味道,祝珩被熏得话都不想说,再不洗干净,他就要晕过去了。   “不走。”燕暮寒深吸一口气,理直气壮,“我要安慰!”   热水已经打好了,祝珩忙不迭脱下染血的衣服,只穿了一条亵裤,从屏风后走出来:“刚刚没听清,你要什么?”   祝珩清瘦,但并非皮包骨头的身材,他是天生被女娲偏爱的作品,不仅容貌出众,身体也堪称漂亮,头身比优越,骨肉匀称,从头到脚都是杰作。   在山洞里惊鸿一瞥,不如现在看的清楚,燕暮寒脑袋里一片浆糊:“要,要帮你搓背。”   “……搓背?”胆子变大了嘛,祝珩轻轻呵了声,踏进浴桶,在缭绕的热气中伸出手,像一只勾人心魂的海妖,“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性感长安,在线勾魂。 第21章 王女   水汽一蒸,整个房间里雾气弥漫,燕暮寒如入仙境,几乎是飘过去的,期间不小心撞到了屏风,祝珩搭在上面的衣服哗啦啦掉了一地。   他恍然回神,对上一双戏谑含笑的眸子。   祝珩双臂交叠,趴在浴桶边缘上,似仙又似妖:“听闻北域沐浴喜用浴盐,不知我可有幸,见识一下?”   他的发辫还未解开,雪白的一条披着背后,肩头毫无遮掩,锁骨窝里盛着清亮的水珠,水珠晃进了眼波之中,勾起阵阵涟漪。   燕暮寒心旌摇曳,立马拿起准备好的罐子,献宝一般递过去:“浴盐,皂荚,都有。”   他在祝珩的事情上一贯周到,南秦沐浴用皂荚,北域用浴盐,怕祝珩不习惯,两种他都备好了。   祝珩打开罐子,手指勾住一点闻了闻:“是梅花味的,和你准备的安神香味道相同,看来北域很喜欢梅花。”   “北域终年,严寒,百花不开,只有梅花。”   这一点比不得南秦,春水一浇,百花就争相绽放,每年的花神节前后,南秦大都姹紫嫣红,正是人间的好风光。   燕暮寒被雾气熏得晕乎乎的头脑清醒过来,紧紧攥着水瓢:“你喜欢,什么花?”   “牡丹天香国色,兰花君子气节,莲出淤泥不染,海棠……”他每说一个,燕暮寒的眼里的光就暗一分,祝珩把有印象的花都数了个遍,最后才慢悠悠地补充道,“各花入各眼,我最喜欢的还是梅花,凌寒而绽,不畏艰辛。”   垂头丧气的人唰一下恢复了精神:“你喜欢梅花?”   他将祝珩带离了花海,却没办法拿出更好更多的花来做补偿,私心里期盼祝珩能多喜欢梅花一点。   “嗯。”   祝珩歪了歪头,发辫浸在水里,被浴桶中的水染成了银色,湿漉漉地贴在肩胛骨上,像是蝴蝶骨生出了羽织般的翅膀,下一秒就要翩跹飞向远方。   燕暮寒心中陡然生出一丝抓不住眼前人的慌乱,一遍遍地追问:“真的吗?”   “真的,我最喜欢梅花。”祝珩好脾气地回答完,转过身,背对着他,“不是要给我搓背吗,开始吧。”   长安说他最喜欢梅花。   这话的威力堪比祝珩说喜欢他,燕暮寒心神荡漾,拿着水瓢往祝珩身上倒水,一瓢瓢浇透了肩膀,直到要上手抹浴盐的时候才彻底清醒过来,无从下手。   湿漉漉的肩背完好无暇,找不到一点疤痕,被热水淋得透出一层粉意,细嫩的好像剥了壳的鸡蛋,燕暮寒蜷了蜷指尖,不敢碰。   他手上有茧子,会让祝珩疼的。   “怎么了?”   燕暮寒心中沮丧,讷讷道:“会疼。”   祝珩偏过头,看到他包扎好的伤口渗出血来,大抵是刚才撞到屏风,把伤口撞裂了。   “胳膊疼了?”祝珩当即收了玩闹的心思,“你先去找医师看看,我收拾完立刻去找你。”   燕暮寒看着粗糙的掌心,咽下解释的话:“好。”   从南秦带来的医师就住在府中,燕暮寒将老医师叫进书房里。   血已经渗透了纱布,燕暮寒手上的动作还很利落,自发地拆着肩上的包扎,他面无表情,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气势骇人。   老医师怂了吧唧,差点又快被他这幅模样吓尿了:“将,将军找我有何事?”   燕暮寒大咧咧地敞着胳膊:“过来,处理伤口。”   他脱下了一只衣袖,胳膊上都是肌肉,靠近肩膀的位置没经过日晒,皮肤很白,手腕上系着一段红线,仔细看来,正是三根红线拧在一起编出来的。   燕暮寒盯着那截红线,仿佛还能感觉到祝珩的脉搏和心跳,经由这段红线,传递到他的手上。   脑海中浮现出一片细腻的白,燕暮寒有些心痒:“我能洗澡吗?”   老医师检查了他的伤口,一边包扎一边语重心长地嘱咐:“伤口很严重,这段时间最好不要碰水,以免留下后遗症。”   行军打仗的人很容易留下旧伤,老医师以前住在睢阳城,那里是兵家必争之地,他见过无数青年士兵伤痛难忍,不忍燕暮寒年纪轻轻也落下病根。   “切记不要碰水,也别拿重物,伤筋动骨一百天,得好好养着。”老医师苦口婆心地嘱咐完,准备离开时被燕暮寒叫住了,“你之前看过的人,他身上的毒,针灸,何时开始?”   祝珩体内有余毒未清,继续这样下去虽不致死,但影响着器官,会令祝珩的身体越来越差。   “待他养好身体就可以开始了。”   燕暮寒思忖着多了解一下,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他抬起头,书房门正好被推开,露出一张绝色倾城的脸。   女子急匆匆地跑过来,脚腕上金铃摇曳:“暮寒哥哥,听说你受伤了,严重吗?快让我看看,我带来了上好的金疮药。”   “不必了。”燕暮寒迅速拉上外衣,站得远远的,冷冷地看向管家。   管家腿一软,跪倒在地:“将军恕罪,老奴拦不住王女殿下。”   “将军,王女殿下从迦兰而来,路上奔波,听说了你受伤的事,休息都顾不上,特地从王廷中赶过来,你可不要辜负殿下的一片心意。”塔木暗戳戳地怂恿道。   比起祝珩,迦兰王女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图丽是迦兰王室的幺女,降生时正逢迦兰大旱,她在襁褓中发出第一道哭声,久旱的天上下了雨,王上认为是她带来了这场拯救迦兰的雨,当即将图丽封为王女,日后不出意外,图丽就是继承迦兰王位的人。   如果与她结为伴侣,整个迦兰都会成为助力,届时就算是王上,也要看几分薄面,不会再给燕暮寒百盏请罪酒的苦头受。   “暮寒哥哥,图丽很担心你。”   燕暮寒目不斜视,对吓呆了的老医师道:“你先回去吧。”   老医师求之不得,立马背上药箱离开。   “他就是给暮寒哥哥看病的人吗?”图丽皱着眉头,“塔木告诉过我,他是南秦来的医师,为什么不找王廷中的医师?”   燕暮寒掀起眼皮,随意地拱了拱手:“殿下远道而来,该在王廷好好歇息,孤身一人来臣府中不合规矩,被人误会就不好了。”   “没关系,反正我们早晚都会成q——”   “殿下,您该离开了,我找人送你。”燕暮寒眼锋一扫,平静地吩咐道,“塔木,送王女殿下回王廷。”   图丽一脸不情愿,噘着嘴央道:“塔木,你快帮我劝劝暮寒哥哥,别急着赶我走,我一路赶过来连杯茶都没喝上呢。”   她从小被娇生惯养,天真烂漫,说话做事都由着性子来,全然没有架子。   塔木立马劝道:“将军,王女殿下特地来看你,总该喝杯茶的,你不该——”   “我不该怎样?”燕暮寒厉声打断他的话,轻笑一声,眼里却没有半点温度,“要不你来做我的主子,告诉我该怎样做?”   塔木一听就知道他动怒了,“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将军恕罪。”   “三十军杖,来人,找穆尔坎来行刑。”   塔木到底还是个孩子,闻言直接吓哭了:“将军,我错了将军,是我不该多嘴,您饶了我吧,求求您……”   三十军杖不多,这命令重在穆尔坎行刑,穆尔坎那一身力气,十几军杖就能把人给打死。   “你也知道自己多嘴,我府中的医师是哪里来的,你都能抖漏出去,他日是不是也能把军情密报告知他人,让我死的粉身碎骨?”   他气的不是塔木撮合他和图丽,塔木在想什么他心知肚明,延塔雪山上的刺杀暴露了他身边藏有敌人的眼线,祝珩是他的软肋一事很快就会传开,为了对付他,敌人肯定会从祝珩身上下手。   塔木今日多说一句府中的事,他日就可能将祝珩置于险境之中。   燕暮寒无法容忍这种事发生。   图丽被吓傻了,她听得出来塔木受罚是因为告诉了她医师的事:“暮寒哥哥,是我逼塔木说的,不关他的事,你别罚他了。”   “嘴长在他身上,怎会不关他的事,殿下可真会说笑。”燕暮寒皮笑肉不笑,“殿下身份尊崇,若是看不惯他受罚,大可以命令我住手,亦或是找王上帮忙,我一介臣子,只有听命的份儿。”   燕暮寒一身反骨,最厌恶被命令,若是拿身份去压,是能让他暂时听话,但也会彻底抹杀他们之间的可能。   图丽咬着嘴唇,她想要燕暮寒的心,而不只是一纸婚约。   穆尔坎到了:“见过将军,见过王女殿下,不知将军找我所为何事?”   “既然殿下不打算插手我的家事,那就请一旁静坐,你要的茶马上就送到,待忙完了我再着人送你回王廷。”燕暮寒命人拿来军杖,“穆尔坎,本将军受了伤,你代我行三十军棍的罚,不许留手,可能做到?”   穆尔坎接过军杖:“愿为将军效劳。”   院中已经摆好了凳子,塔木被按在上面,哭得涕泪横流,穆尔坎每打一棍,塔木的叫声就弱一分,不等十棍打完,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能哀哀地叫唤。   图丽捧着杯子,手抖个不停:“暮寒哥哥……”   “是茶水不合殿下的口味吗?”燕暮寒招招手,“还不快给殿下上一壶新茶。”   管家满脸哀求,推推祝珩,祝珩瞥了眼悄悄冲他挤眉弄眼的燕暮寒,无奈地端起茶水:“来了,南秦的花果茶,殿下尝尝合不合口味。”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燕子要开始帮长安立威了~ 第22章 夫人   “你是?”   祝珩在哪里都是最引人注目的,燕暮寒心知这一点,但当图丽看祝珩看呆了的时候,他心里还是生出了不快。   好像他的珍宝被人觊觎了一样。   手好痒,想把图丽的眼睛剜出来。   燕暮寒垂下眼帘,蜷了蜷指尖。   这位是迦兰王女,倾慕燕暮寒已久,祝珩迅速在心里归纳了信息,将茶放下,模棱两可道:“我的身份,需要将军来定。”   他肯定不能以南秦六皇子的身份在北域久留,只是不知燕暮寒今日给他安排了什么戏码。   琉璃茶盏的壁很薄,透出里面淡粉色的茶汤,茶水中浮着几片晒干的山楂果,滚烫的水一浇,激发出酸甜的香气。   这是南秦最常见的山楂果茶,离开睢阳城时燕暮寒买了很多种花果茶,想着以后给祝珩喝,要不是为了推动计划,他才不会拿来招待图丽。   尽管这山楂果茶是众多花果茶中最便宜的一种。   燕暮寒连忙站起身:“快过来坐,不是让你在房间里等着我,你怎么出来了?”   他说的是北域话,拉着祝珩坐在他的位置上。   燕暮寒和他交流时都会说南秦话,主动说北域话,要么是没注意到,要么就是故意不想让他听懂,眼下的情况必定是后者。   祝珩顺势坐下,他刚沐浴完就被管家叫来了,还没来得及洗头发。   燕暮寒拆开他的发辫,因为长时间的编发,洁白如雪的发丝微微打着卷,像是海底肆意丛生的白藻,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出一种粼粼的润泽感。   来的匆忙,头发还未擦干,燕暮寒拿过布巾,仔细地擦拭着湿润的发尾。   图丽愣愣地捧着茶杯,她认识燕暮寒也有几年了,即使是身无官职,最卑微的时候,也没见燕暮寒如此低眉顺眼地伺候谁。   是发自内心的呵护,这男人来了后,燕暮寒连语气都放得温柔了。   “暮寒哥哥,他是谁?”   她从未听说燕暮寒身边多了这样一个人,姿容倾城,即使比起她来也不落下风。   “是我的夫j……”话音尚未落下来,燕暮寒放下布巾,改口后的语调更加温柔,“是我的夫人。”   迦兰此番前来并不仅仅是为了祝贺,他与祝珩已有夫妻之实,得将图丽对他的想法彻底打消,等到王上赐婚再拒绝就难了。   图丽大惊:“可他分明是个男子!”   就在这时,穆尔坎问道:“将军,塔木晕过去了,还要继续打吗?”   继续打下去,人不死也得废,他摸不清燕暮寒想不想让塔木出事。   “不要打了!”图丽被一动不动的塔木吓到了,连声央求,“暮寒哥哥,是我让塔木多讲点你的事情,你别罚他了。”   燕暮寒面无表情:“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犯了错就必须受罚。”   图丽急的眼泪汪汪,她比燕暮寒小五岁,正值豆蔻年华,身为迦兰尊贵的王女殿下,有求必应,平生只在燕暮寒这里碰过壁。   让她眼睁睁看着塔木因她而死,她做不到:“不,他会死的,不可以……”   “继续打。”   穆尔坎拿起军杖:“遵命。”   “燕暮寒,住手!”   “将军,饶了他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图丽杏眼含泪,惊讶地看向祝珩,祝珩拨了拨手腕上的珠串,平静道:“将军,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塔木跟随你多年,饶了他这一次吧。”   迦兰与诸国交好,图丽从小就有多名语言老师,虽不至于精通,但也能听懂各国的话。   燕暮寒皱了下眉头,本来打算逼图丽拿王上压他,他就可以顺势与图丽决裂,冲撞王女殿下势必会引起迦兰王室的不满,不会再考虑将图丽嫁给他。   祝珩只需要在他和图丽僵持不下时开口求情,既能救下塔木,又能让图丽看清他心有所属,宠爱祝珩至极,因为他一句话就反悔。   借此机会,还能让府中人明白祝珩多重要,一箭三雕。   可惜他打算好了一切,万万没想到祝珩会提前开口求情。   燕暮寒骑虎难下,若是听祝珩的话,就失去了退婚的好机会,不听祝珩的话,塔木会死,图丽也不会相信他对祝珩有几分真意。   院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等燕暮寒说话。   穆尔坎小心翼翼地问:“将军,还打吗?”   燕暮寒心里憋屈,面上不显,搭着祝珩的肩膀,在众人的注视下,含情脉脉地盯着他的发顶:“既然夫人求情了,那便饶了他吧。”   一场风波平息。   燕暮寒命人备了马车,送图丽离开。   图丽神魂恍惚,从马车车窗探出头来,红着眼圈问道:“暮寒哥哥,那人究竟是谁?我知你并未娶妻,他还是男人,你不要拿夫人这种荒唐话来搪塞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年纪小,不懂什么是喜欢?”   小公主受了惊吓,说着说着就抽噎起来,哭得梨花带雨,眼睫上泪光点点,鼻尖泛红,十分惹人心怜。   燕暮寒不为所动,平静地移开视线,盯着被拉起的车帘:“我并未骗殿下,虽还未迎他过门,但他确是我此生唯一的夫人。我二人早在七年前就私定终身,那时我不过十余岁,比如今的殿下还要小,我心悦于他,多年痴心未改,又怎会觉得殿下不懂何为喜欢。”   图丽不信,抽抽噎噎地问:“那,那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他?”   “心中珍宝,不愿他人觊觎,自然是要藏起来的。”   昳丽的容貌浮现在脑海中,尽管不甘心,但图丽不得不承认,祝珩那张脸堪称绝色:“既然想藏起来,今日为何又让我看见?”   燕暮寒掩唇轻咳,半是骄傲半是不好意思:“偶尔也想炫耀一番。”   图丽是哭着离开的。   燕暮寒心满意足,一路小跑去了祝珩的房间,脸上挂着明晃晃的笑意。   房间里,祝珩弯着腰,刚把头发浸湿。   敲门声急促,一听就知道来人是谁,祝珩懒得起身,直接道:“进来吧。”   “洗头发吗?”房间里生着炭火,燕暮寒仔细地关好门,“我来帮你。”   祝珩侧过脸看他一眼,拒绝了:“我自己来就好,医师说过,你的伤口不能沾水,那边有凳子,将军坐着吧。”   燕暮寒坐得端端正正,直勾勾地盯着祝珩,看不够一般,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着,越看心里越欢喜。   今日府中人都知道祝珩是他的夫人了,等到他们成亲之日,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   燕暮寒的独占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落在身上的灼热视线无法忽视,祝珩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硬着头皮打破宁静:“将军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求情,早了,为什么?”   这种错误不是祝珩会犯的,燕暮寒很好奇他打破自己计划的原因。   听语气不像兴师问罪,祝珩借着拿皂荚的机会快速看了他一眼:“身上的伤不疼了?”   燕暮寒下意识看向肩膀:“不——”   祝珩打断他的话:“我说的是鞭伤,后背。”   如果按照燕暮寒的计划进行,图丽被逼走后,王廷的命令也会送达,纵使燕暮寒有赫赫战功,也得罪不起迦兰国,届时就不仅仅是挨一顿鞭子那么简单了。   祝珩挤出皂荚的汁液,将头发搓洗干净:“小将军还嫌自己的伤不够重吗?”   是为了他。   是为了不让他受罚。   计划失败的苦闷一扫而空,燕暮寒眉眼晶亮,凑到他身边,殷切地递上布巾:“你,心疼我?”   如果不是心疼,又怎会为他考虑这么多。   祝珩受不了他黏黏糊糊的口吻,接过布巾,往后退了一步:“将军说笑,我只是怕被牵连。”   “我不信,你在骗我。”他退一步,燕暮寒就追过去一步,“你经常,骗我。”   冤枉,除了作画时,他何曾骗过燕暮寒。   炭盆里烧的正旺,祝珩坐在旁边,一点点擦干发间的水:“将军来这里,就是为了问我这件事?”   燕暮寒摇摇头,笑容灿烂:“我来看你,开心。”   祝珩:“……”   这就是狼群养出来的性格吗?   天真、热情、纯粹、真挚……像一只没有脑子的小狗,永远精神饱满地等待主人,会为一点点小事兴高采烈,简单得一眼就能看清心里在想什么。   祝珩无奈失笑,在这样的人面前,很容易就会卸下心防:“看我有什么可开心的,我又不是开心果。”   你是。   燕暮寒默默在心里腹诽,图丽哭得泪水涟涟,他没有一点感觉,而祝珩只是随意地看他一眼,他的心就控制不住往下陷。   起初遇见祝珩的时候,他只是想握住这束好不容易照进他昏暗人生中的光,后来年岁渐长,少年情思萌动,梦里梦外都是同样的身影,方知爱意早已汹涌。   擦完头发,祝珩放下布巾:“有一件事困扰我很久,不知将军可否为我解惑?”   燕暮寒点点头:“什么事?”   “将军是从何处得知我的表字?”   祝珩很在意那句“祝长安”,他有预感,燕暮寒对他的爱与此有关。   他没有成家的想法,也没有立业的雄心壮志,只想在北域好好活下去,总有一天燕暮寒会对他失去兴趣,那时他就可以离开了。   在此之前,祝珩想弄清楚一切,让燕暮寒不要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门外突然传来管家焦急的声音:“不好了不好了,将军,外面来了个想污蔑您的南秦细作!”   南秦和北域刚刚打完仗,王上本就对撤兵一事不满,此时南秦的细作出现他府上,一个处理不好,就是通敌叛国的罪名。   燕暮寒表情沉肃:“怎么回事?”   管家一路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那细作不知是谁派来的,自称是从南秦大都来的,守在门前说要见您,正好被穆尔坎遇到,要抓他进军营处置,现在两个人在门口打起来了。”   燕暮寒一个箭步冲出去,祝珩思索了两秒,领着裴聆,跟在管家身后:“问问他,来人确定是南秦人吗?他都说了什么?”   裴聆如实翻译,管家回忆了一下:“是南秦人,背着包袱,说什么来自国公府,要寻人。”   国公府?!   难道是祝子熹派来的人?   祝珩瞳孔紧缩,加快脚步往外跑,刚到门口,就看见被穆尔坎摁在地上的楚戎,燕暮寒捡起一旁的包袱,冷声逼问:“谁派你来的?”   “住手!”   楚戎鼻青脸肿,见到他后猛地挣扎起来:“殿下!”   “他是来找我的,不是细作。”祝珩拉住燕暮寒的手臂,小声道,“我舅舅的人。”   燕暮寒浑身一震,想起那两封送往南秦大都的信。   两封信,一封是祝珩写的,一封是他写的。   厚礼没办法送,他便有样学样写了封信,表示自己会照顾好祝珩,让祝子熹放心,顺便问舅舅好,让他同意自己和祝珩的亲事。   这莫不是祝子熹不同意,特地派人来阻止他们成亲?   燕暮寒眼神警惕,不动声色地摸了摸包袱,里面硬硬的,像是块木板,没有信:“放开他,进屋说话。”   进了房间,楚戎一下子跪倒在地,涕泗横流:“殿下,奴,奴……”   “你别着急,慢慢说,可是舅舅让你来的?”   他在信里提到自己和燕暮寒在一起,为了让祝子熹放心,还说他和燕暮寒是旧相识,关系很好,有事可以通过燕暮寒联系。   楚戎抽抽搭搭:“是二爷让奴来的,二爷怕殿下受苦,特地命奴前来照顾殿下。”   原来不是来阻止他们成亲的,燕暮寒松了口气,将包袱还给他,带着穆尔坎离开了房间,给他们留出单独说话的地方。   楚戎衣衫褴褛,脸上都是灰,可见一路上吃了多少苦,祝珩叹了口气:“别跪着了,快起来吧。”   楚戎磕了个头,双手举起包袱,牙关打颤:“奴月前启程,本应早早就到达,耽搁数日是为了折回睢阳城,为殿下取来此物。”   包袱包的很严实,祝珩接过来,一边拆,一边笑着问道:“舅舅向来待我如亲子,日夜为我操劳忧心,这是他让你给我带来的礼物吗?”   “二爷在宫中遇害,这是他的……牌位。”   祝珩笑意顿失,脸上的血色褪净了,他猛地抬起头,指尖抖得厉害,声嘶力竭:“你说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钮钴禄长安要上线了。 第23章 嫁娶   燕暮寒一直站在门口,听到动静立马冲了进来:“怎么了?”   包袱被揭开的一角,露出了里面的牌位,上面赫然是祝子熹的名字,祝珩眼前一黑,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他喉头腥甜,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竟是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血液溅在牌位上,祝珩在昏过去的时候也没撒手,死死地抱着牌位,栽倒在燕暮寒怀里。   不知睡了多久,祝珩睁开眼睛,眼前是黑茫茫的一片,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药苦味,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怎么这么黑,已经入夜了吗?   “你醒了。”   燕暮寒的声音在身前响起,距离很近,祝珩愣了下,茫然地眨了眨眼:“现在是什么时辰?”   “申时了。”   申时,下午,还不到傍晚的时候。   祝珩心里发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便是入夜,也不可能这么黑,黑得看不见一丝光线,像是掉进了墨缸里。   燕暮寒端着药碗,吹凉勺子里的药汁:“医师说,你太激动,吐血晕倒。”   和上次晕倒的原因差不多,都是气急攻心,祝珩的身体本来就虚,经不起折腾,老医师嘱咐要好好照顾,这几天就开始针灸,祛除身体里的毒素。   勺子递到嘴边,祝珩下意识含住,咽下药汁。   以前从未出现过失明的情况,应当是他太过激动,等心情平复下来后就好了。   祝珩不吵也不闹,无事发生一般,垂着眼皮,将燕暮寒喂到嘴边的药喝完:“楚戎在哪里?”   “在外面,候着,你要见,他吗?”燕暮寒放下药碗,祝珩昏迷的时候,他问过楚戎发生了什么事,“别多想,肯定,有误会。”   事情还没弄清楚,仅凭楚戎的一句话,不能断定祝子熹出了事。   祝珩心知这一点,但祝子熹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即使心知肚明也无法保持冷静:“让他进了吧,我有事要问他。”   燕暮寒将楚戎叫进来,这一次没有离开,一直坐在床边。   楚戎一见祝珩就跪下了,语带哭腔:“殿下……”   祝珩心烦意乱,呵斥道:“别哭了,你说舅舅在宫中遇害,是怎么回事?”   “大都传出消息,二爷在宫中被大皇子的车辇冲撞,当场毙命。”楚戎一下下叩着头,声声泣血,“二爷无辜遇害,十三年前睢阳一役有冤,祝将军与我父楚明灏遭奸人算计,奴无处诉冤,胆大包天擅请二爷牌位,恳求殿下为祝氏一族讨回公道,为我楚家满门洗刷通敌冤屈。”   楚戎今年十三岁,十三年前因楚明灏通敌,楚家被满门抄斩,楚戎是楚明灏的遗腹子,侥幸逃过一劫,后来被楚戎的好友救下,抚养成人。   他跋涉千里,从睢阳城到南秦大都,将自己卖入了国公府,为的就是伺机平反。   “所以你并不是亲眼看到舅舅遇害,只是听说。”   楚戎一愣,忙道:“南秦已经传开了,奴不敢欺瞒殿下,奴离开大都的时候,圣上正想着册立新后,二爷大力反对,他此番遇害,定是皇贵妃及大皇子在暗中捣鬼。”   皇贵妃苏氏,正是大皇子的母妃。   祝珩攥紧了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是什么时候听到消息的?”   楚戎如实以告:“离开睢阳城的时候,二爷对奴有再造之恩,奴不忍心见其无辜冤死,就偷偷潜入了祝氏祖祠,将二爷的封名牌位盗了回来。”   祝氏一族世代镇守睢阳城,祖祠就建在城中,唯有祝子熹这一脉在大都为官,祝氏族人死后,牌位都会送回祖祠供奉。   燕暮寒听明白了,传言真假尚未辨明,这人就拿着祝子熹的牌位来找祝珩,希望借祝珩之手来平反祝氏与楚家的冤案。   或许有对祝子熹的不忍心,但更多的是对报仇的渴望。   祝珩心绪难宁,眼前的黑暗更增添了他的烦躁不安:“你所言可属实?”   他听到楚戎重重的磕头声,声音里仿佛都带着血意:“奴句句实言,若有欺瞒,不得好死,望殿下明察。”   燕暮寒将楚戎安顿在府上,命暗卫暗中监视,然后又安排人快马加鞭启程,赶往南秦大都查探情况。   祝珩的舅舅就是他的舅舅,是要在他们的成亲仪式上坐高堂位的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果真是那什么大皇子害死的,他便为祝珩取了对方的项上人头。   身为夫君,必须想夫人之所想,体贴周到地安排好一切。   祝珩独自坐在床上,摸索着拿起放在枕头旁边的牌位,他的指尖每在一个字上抚过,心里就升起一丝恨意,过去二十年里所受的屈辱一股脑儿都涌上心头。   他无心权势,并不想争,所求不过是他和在乎之人能安稳度日,是以德隆帝偏心其他兄弟,祝珩都毫不在意。   以往祝子熹每每要为他争一口气,争得皇子应有的排面,祝珩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他巴不得一辈子待在明隐寺里,做个普通人,不明白祝子熹为什么执着于那些虚名。   如今祝珩明白了。   祝子熹争的从来都不是虚名,是尊严,是底气,是旁人不敢欺辱于他,不敢将他推出去挡刀背锅的权力。   祝珩抱紧了牌位,蜷缩成一团,如同小兽一般呜咽:“舅舅……”   此身立世受尽折辱,怎能不争。   祝珩原以为不在意便得自在,到头来才发现,即使他不争不抢,旁人也容不下他。   想要在这世道里安稳地活下去,不仅要争,还要争九五至尊之位。   燕暮寒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他扶着门,思绪陡然飘回到七年前。   花神节的夜晚处处都是花灯,十里长街被点亮,如同一条坠入凡尘的璀璨星河,一眼望去,漫天遍地都是灯火。   燕暮寒被人群裹挟着来到最热闹的花神祠,从半空中飘落的粉色薄纱带着淡淡的香气,蒙了他一脸,隔着薄如蝉翼的轻纱,他看到款款而下的祝珩。   素衣雪发,眸光映烛,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女。   那时的祝珩挽了女子发髻,他的相貌本就随祝苑,美得雌雄莫辩,是以燕暮寒第一眼看到他,误将他认成了姑娘。   他们语言不通,互相比划着,猜测彼此话中的意思。   从热闹的花神祠到京郊,祝珩牵着他的手跑了许久,他们躲过了一直监视他的人,在城外荒败的土地庙依偎着,那是燕暮寒所能拥有的、唯一的自由时光。   祝珩发热了。   燕暮寒做了此生唯一一件不会后悔的蠢事,他戴上奴隶才会戴的枷锁镣铐,回到了他好不容易逃离的囚笼——北域长公主身边,心甘情愿断下尾指,成为被控制的傀儡,借此来换她救救祝珩。   祝珩中毒一事,他在那时便知晓。   尾指断掉的时候,祝珩正发着热,烧得意识混沌,那是燕暮寒第一次喊疼,得到了祝珩的拥抱。祝珩不会安慰人,像讲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一样,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己的事情,说他叫祝长安,说他是男子,说他身负不祥……   燕暮寒想,他大抵是从小就很卑劣,故意装哭惹祝珩心疼,骗祝珩与他交换了信物,他用狼牙项链换走了祝珩的玛瑙手串。   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那时的祝珩十三岁,尚未参加宫宴,比如今更活泼、更善良、也更柔软一些,期间退烧了还会陪他玩耍。   他们相处了两天半,第三天上午,祝珩被长公主的人送回了明隐寺,他则被带回了北域。   一别七年,再见陌路。   燕暮寒关上门,稳稳地走向祝珩,陌路也无妨,他会调整方向,直到与祝珩殊途同归。   “燕暮寒,我看不见了。”祝珩抬起头,眼尾发红,平静的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将燕暮寒砸懵了,他脚步顿住:“什么?”   “我瞎了。”祝珩摸了摸眼睛,眉眼和从前一样漂亮,只是失去了光泽,“刚刚醒过来,就发现自己看不见了。”   燕暮寒大脑一片空白,机械地伸出手,在祝珩眼前晃了晃,祝珩的眼珠一动不动,并没有聚焦,他一下子就慌了:“没事的,别怕,别怕……我这就去找医师!”   “等等!”   脚步声停住,祝珩仔细分辨着方向,“看”过去:“燕暮寒,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有寄人篱下的觉悟,很少直呼燕暮寒的大名。   燕暮寒心中又急又慌,但怕吓到他,不得不慢下性子来,温声问道:“是问表字吗?”   他并不知道祝珩的表字,只知道祝珩的乳名是长安,也不知祝珩之前为何要问他与表字相关的问题。   祝珩摇摇头,他闻到燕暮寒身上的伤药味道,略微仰起脸,眼睫轻颤,仿若一只脆弱的蝶在振翼:“我想问,你在迦兰王女面前说我是你的夫人,还作数吗?”   如今我瞎了,你的喜欢还在吗?   许久没等到燕暮寒的回答,祝珩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去,就在他以为燕暮寒变心了的时候,他的手被握住了,热度透过皮肤渗进来,一点点暖热了血液。   “我求之不得。”   温热柔软的触感落在手背上,一触即离。   祝珩还没来得及思考那是什么,一阵风就从床边刮向了门口,是燕暮寒跑着离开了房间。炭火发出窸窸窣窣的烧灼声,祝珩摩挲着怀里的牌位,长出一口气。   是作数的。   老医师很快就到了,他几乎是被燕暮寒提溜着衣领带过来的,喘不过气来,一张老脸憋得煞红:“慢,慢点。”   他一生积德行医,究竟是造了什么孽遇到这两个人,一天出诊几次,旁人寻医问药恭恭敬敬,眼前这位凶神恶煞的主儿,恨不得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夭寿了。   病情在路上已经知道得七七八八了,老医师检查了一下祝珩的眼睛,又诊了脉:“身子本来就虚,急火攻心,又受到毒素的影响,才会看不见,等到身体里的毒素清一清,好好休息几日,多补一补就没事了。”   祝珩已经开始想自己瞎了后要怎么办,听到这话有些回不过神来:“会恢复?”   老医师抚了抚被拽得皱皱巴巴的衣服,没好气道:“不然呢,你还想真瞎了不成?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补身体,你的身体亏空得厉害,年纪轻轻就血虚,便是吃糠咽菜也不至此。”   祝珩想了想明隐寺的斋饭,不至于吃糠咽菜,但也差不许多。   暂时失明,补一补养一养就会恢复。   燕暮寒提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立马命厨房做了十几道大补的菜,亲自投喂祝珩:“鱼肉,大补,张嘴。”   “牛肉,大补,张嘴。”   “羊乳,大补,张嘴。”   “蒸蛋,大补,张嘴。”   ……   还有人参、虫草、雪莲等珍贵的药材,被煲成大补的汤,一勺勺喂进祝珩的肚子里,祝珩喝得反胃,打了个饱嗝:“不行,我吃不下了。”   见他是真的吃不下了,燕暮寒将剩下的半碗汤一饮而尽:“你才喝了一碗半,还有大半盅没有喝,我让人用火温着,过一会儿消化了你再喝两碗。”   祝珩:“……”   这一顿饭是被燕暮寒伺候着吃的,祝珩却累了个好歹,吃完就倒在软榻上不动弹了,满脑子都是“大补,张嘴”。   没有一个胖子是一口吃成的,但有人可以是一顿饭撑死的,再这样疯狂地补下去,不等眼睛恢复,他就先去找阎王爷了。   得和燕暮寒好好谈一谈。   吃饱喝足就没精神,祝珩揉了揉肚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燕暮寒净了手,拿着浸湿的帕子走过来,给祝珩擦脸,“我已经派人去了南秦大都,寻找舅舅的消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定给你个交代。”   提起祝子熹,祝珩一下子就来了精神:“既是宫中传出的消息,定然八九不离十,要查一查墓地。舅舅早年间曾外出游历,拜了个江湖人士为师,我隐约记得他提到过,江湖上有一种假死药,服下后闭气停脉,看上去和死了一样。”   楚戎不敢骗他,但祝珩更了解他的大皇兄是什么货色,明哲保身一套玩得很溜,有杀人的心思,但不会亲自动手,就像当年在宫宴上算计别人推他下水一样。   更不必说堂而皇之的在宫中杀人了。   “你怀疑舅舅是假死?”   祝珩沉默了一会儿,偏头“看”向窗外:“我希望他是假死。”   他希望来年烟雨飘然,春花烂漫之际,还能收到祝子熹亲自采来的新茶,希望他打马过长街的小舅舅远离乌烟瘴气的朝堂,能够恣意江湖,无拘无束,希望传言都是假的,希望……祝子熹平安无恙。   至于祝氏一族的血债,从祝苑到祝泽安,都由他来讨。   夜里又起了风,燕暮寒以昨日的刺杀为由告了假,闭门谢客,是故刚吃过晚饭,府中上下就没了响动,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风吹得竹叶簌簌,吹得积雪纷飞。   房间里点了烛灯,怕刺激到祝珩的眼睛,放置在很远的桌子上,软榻四周摆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都是燕暮寒特地命人从库房里挑出来的。   他就在这昏淡的光晕下,静静地看着祝珩,一遍又一遍地描摹早已深刻在记忆里的眉眼。   “何时学会北域话的?”   祝珩无法视物,不知天色如何,正在心里推算现在的时辰,闻言心中一惊:“嗯?”   燕暮寒勾起他的一缕头发,小心地梳理缠绕起来的发尾:“我说的是北域话,你我交流无碍,你分明能听懂北域话,何时学会的?”   自从祝珩问出那个问题后,他就一直在讲北域话,两个人说着两国的语言,却没有一丝违和感。   “没学会,只是勉强能听懂一二。”   “一二?”   “……七八分吧。”   燕暮寒倾身凑近,嗅到他发间的皂荚清香:“所以我上午说的话,你都听懂了?”   太近了。   即使看不见,也能感觉到,祝珩心里敲响了警钟,直觉告诉他情况不妙,他下意识往后退,后背抵到了窗台。   “听懂了,却没有反驳,应当算是默认吧。”   如果祝珩看得见,就会发现燕暮寒的脸上浮现出疯狂的神色,病态的痴迷从他的眼底流露出来,如同丝线一般,将面前的人紧紧缠绕住。   “我……”   “祝珩,你也喜欢我是不是?”   不是。   祝珩拨弄着手腕上的珠串,舔了舔唇,喉咙有些干:“我想……嫁给你。”   他身无一物,要成就一番事业,要向南秦复仇,需要将军夫人的身份,简而言之,眼下他什么都没有,只能利用燕暮寒。   想嫁给他,不就是变相的表明心意吗?   燕暮寒扬起愉悦的笑,他的长安脸皮薄,连喜欢都要拐弯抹角地说出来:“可我现在不能娶你。”   祝珩哑然,不等他问原因,燕暮寒自己就憋不住了,低下头,蹭了蹭他的肩膀,音色温软甜蜜:“我现在还未加冠,不到娶妻的年纪,你再等我两年,好不好?”   南秦和北域都是二十加冠,男子一般是行加冠礼后再商讨娶正妻和成家的事宜,在北域更看重年纪,认为二十岁之前心性未定,即使娶了人回家,也不算正妻。   燕暮寒不想拿其他的名分去侮辱祝珩。   “两年啊……”祝珩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他都忘了,燕暮寒刚满十八岁,还是可以被称为少年的年纪。   燕暮寒生怕他反悔不想嫁了:“如果你觉得两年太长了,我们可以先议亲,不,不行,议亲很容易出变故,等我想想,肯定还有办法的。”   不成亲正好,燕暮寒对他用情至深,成不成亲都会帮他,祝珩在心里敲着如意算盘:“没关系,不成q——”   “有了!”燕暮寒一拍大腿,激动道,“你加冠了,你娶我就合规矩了,嫁娶只是走个过程,表面上你是夫君,但实际上你是我的夫人。”   原本他就是想嫁给祝珩的,紧赶慢赶,在祝珩加冠这年打进南秦,把人给抢了回来,如今还照着以前的计划来就是了。   祝珩语塞,一时间分辨不出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你,堂堂北域大将军,要像一个女子一样嫁给我,你是认真的吗?”   如果燕暮寒真的嫁给他,必定会沦为整个北域的笑柄。   他是南秦第一笑话,燕暮寒有望成为北域第一笑话。   还挺相配。   燕暮寒理直气壮:“当然是认真的,难道你不觉得这个办法很好吗?”   这一问给祝珩问笑了,他以为处处强调他是夫人的小将军极为在意谁是夫君,没成想燕暮寒为了与他成亲,竟然主动提出要做新娘子。   这么喜欢他吗?   “是很好,但我以什么身份娶你呢?”   南秦六皇子的身份定然不行,一介平民也不合适,多少要门当户对,相差过于悬殊,世人会嘲笑燕暮寒。   祝珩这厢还在思索着,燕暮寒已经滔滔不绝编了起来:“你叫祝长安,迦兰国生人,娘亲不幸罹难,瞎眼爹路上遇到土匪,被砍了几百刀,全尸都没留下,血肉被野狗果腹……”   这故事编的挺合他心意,祝珩听得津津有味,可惜故事里的他没有兄弟姐妹,若是有,也和瞎眼爹一个下场就好了。   “瞎眼爹不得好死后,你便开始游历四方,从迦兰到南秦,你我在睢阳城相识,一见如故,互许终身。”   “……这就没了?”   “没了。”   祝珩从故事的艺术性角度出发,提出恳切的建议:“一见钟情太俗套了,最好再编点浪漫的兰因,比如月照柳梢头,画船听雨眠,之后就是喜闻乐见的分别,经年流转,你我久别重逢,破镜重圆,恨海情天……这样的剧情才够跌宕起伏,能吸引到人。”   久别重逢,七年算不算久?   破镜重圆,从对面不识到谈婚论嫁算不算重圆?   祝长安,大骗子。   分别并不喜闻乐见,你说的一切我们之间都经历过,只不过你不记得了。   你连我都不记得。   除了故事情节,祝珩对人物出身也给出了自己的看法:“我的身份得厉害一点,不然配不上你。”   燕暮寒沉声道:“不必,我说配得上就配得上,是我与你成亲,其他人的想法都不重要。”   那你不怕沦为笑柄吗?   祝珩没把这话问出来,因为他突然想起一件事,燕暮寒要作为新娘嫁给他,无论他的身份高贵还是低贱,燕暮寒都会变成笑话。   放着貌美如花的迦兰王女不娶,偏偏要嫁给一个男人,祝珩已经能够想象到燕暮寒会面临什么处境了。   悠悠众口难以堵塞,祝珩甩了甩脑袋,现在还有更值得他关注的事情:“长安是我的表字,你从哪里得知‘祝长安’这个名字的?”   燕暮寒笑了声,很轻,他的目光黏在祝珩脸上,语气凉凉的:“不告诉你,你自己想。”   雪狼性子高傲,燕暮寒养成了小狼崽的脾性,也在骄矜拿乔。   是祝珩先忘了他,他才不会主动提起当年的事。   炭盆烧完了,燕暮寒取来新的金丝炭,将炭盆放置在床边:“时辰不早了,该休息了。”   祝珩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摸索着下了软榻,燕暮寒扶着他走到床边,看着他坐下后才松手,拿起桌上热乎乎的汤:“喝了汤再睡。”   “……我不饿。”   “补身体的,你还想不想早点恢复了?”燕暮寒吹了吹汤,“大补,张嘴。”   祝珩条件反射张开嘴,含着一口汤后才反应过来,只能不情不愿地咽下去。   诡计多端的男人!!   多种珍贵药材炖的汤,一直用火煨着,熬干了一半,剩下的小半盅正好倒了一碗,燕暮寒全都喂进了祝珩的肚子里。   祝珩被撑得差点吐出来,明天一天都不想吃饭了,燕暮寒扶着他在房间里走了好几圈,饱胀感才消失。   床上铺了柔软的绒被,祝珩平躺在床上,舒服地喟叹出声,燕暮寒在床边坐下,碰了碰他的手臂:“往里躺躺。”   祝珩往墙边挪了挪,身边的被子凹陷下去,温热的身躯下一秒就靠了过来,躺在他身边。   是燕暮寒。   “快点闭上眼睛,睡觉了。”   祝珩“盯”着他,紧张地拽住被子:“你怎么躺下来了?”   燕暮寒振振有词:“我们成亲后都是要睡在一起的,你现在眼睛看不见,需要人贴身照顾,正好能提前习惯一下。”   烛火已经被吹灭了,房间里只剩下夜明珠,在柔和的光晕下,祝珩睁开的眼睛里写满了无措。   和心上人同床共枕,没人会不激动,燕暮寒紧张地抿了抿唇,祝珩失明的事发生的太突然了,他原本没打算这么早就睡在一起的。   燕暮寒舒出一口气,将被子掖好,拉起祝珩的手握在掌心里:“别紧张,我今晚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前天晚上醉了酒,刚做过,不能太频繁。   作为一个体贴的夫君,必须克制欲望。   “我不是紧张,我热。”祝珩抽出手,把被子往下拉了拉,“灭掉两个炭盆吧,太热了。”   燕暮寒看看床边的唯一一个炭盆,又看看满头大汗的祝珩,语气迟疑:“你很热吗?”   祝珩“嗯”了声,他身上也热出了汗,拉开被子还不够,又去扯衣领:“燥得慌,太干了,嗓子像要冒烟了一样。”   燕暮寒担心他的身体出了新问题,紧张地问道:“除了热,你还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祝珩试着感受了一下,目光逐渐呆滞,还真有个地方不舒服得紧。   那大补汤……他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热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小燕子的清奇脑回路   小燕子:年纪不够,无法娶妻QAQ   长安:那我们暂时不要成亲。   小燕子:不,我可以做新娘! 第24章 帮助   “还有哪里不舒服?”祝珩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燕暮寒急得翻身下床,“我抱你去找医师。”   祝珩甩开他的手,往床榻里面爬去:“我不去!”   要真去找了医师,那他丢人就丢大发了。   怎么突然开始讳疾忌医了?   燕暮寒顾不上三七二十一,握住他的脚踝就往外拖:“不行,必须去,你身体不舒服,万一拖久了会出大问题的,要是你不愿意被抱着,我背你去也行。”   祝珩:“……”   他在意的是背或者抱吗,他在意的分明是那难以启齿的理由!   寺中清净,祝珩从小心性淡泊,过得犹如苦行僧,对于房事的了解仅限于话本,他未曾像话本中写的那样春心萌动,更未曾自读过,偶然的身体需求都是泡泡凉水草草了事的。   是以遇到眼前的情况,祝珩根本无法泰然自处,心中慌乱羞怯,第一反应就是藏起来。   可惜燕暮寒不给他躲藏的机会,抓着脚踝就将人拖到了床边,跟个野蛮的土匪似的,动作间带着一股要霸王硬上弓的狠劲。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祝珩被拽出了火气,他心中本就燥乱,抬腿便蹬,有几脚踹实了,赤裸的脚心蹬在燕暮寒的胸腹和大腿上,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他感受到柔韧的肌肉。   期间好像还踹到了别的地方,只听得燕暮寒闷哼一声,松了手。   祝珩趁机收回腿,又爬到了床榻里侧,紧紧挨着墙壁:“燕暮寒,你,你怎么样了?”   踹到的地方比肌肉软,不像实处,位置似乎在腰腹以下,该不会是……祝珩苦着脸,他今后还得仰仗燕暮寒,可千万别把人踹出个好歹来。   “不怎么样。”   那一脚再重点,就能送他去当太监了,还好祝珩身子骨虚,没有多少力气,燕暮寒半跪半伏在床榻上,暗自庆幸。   不过没力气也不完全是好事,一脚踹过来跟挠痒痒似的,不疼,但是勾人得紧。   燕暮寒眼底的火烧到了身体里,手掌攥紧,很快又松开,盯着不远处的祝珩,目光幽深,像极了凶狠的狼盯上了满意的猎物,将要将之摁在爪下,吞食入腹。   地面是凉的,月光从窗口透进来,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霜色,燕暮寒冷静下几分,也不着急起身了,屈指敲了敲床榻:“祝长安,为什么不想去找医师?”   “我没事,只是吃的太多,补……过头了。”他这样唤,总让祝珩想起祝子熹,“你还是唤我的大名吧。”   补过头?   燕暮寒听不懂委婉的暗示,一边思索着他这话的意思,一边拒绝道:“不行,我就要唤你祝长安,不过我唤的不是你的表字。”   不是表字,那是什么?   祝珩又燥又羞,为了转移注意力,认真的思考起这个问题,长安是他的表字,他与燕暮寒是在四水城相识,如若有前缘,恰在加冠礼举行之前,那时表字还不复存在,燕暮寒知晓的就是……乳名。   长安,最开始是他的乳名。   十三岁参加宫宴之前,祝珩时常偷溜出佛寺,他向往话本中和祝子熹口中描述的恣意江湖,每每都会化名为祝长安,以不同的身份看一看这个世间。   如若燕暮寒唤的是他的乳名,那他在十三岁之前就见过了燕暮寒。   祝珩一下子来了精神:“你是几岁去的南秦大都?”   在前往四水城之前,他从未离开过明隐寺,如果他们曾经见过面,那么燕暮寒以前一定去过南秦大都。   燕暮寒笑了笑,似乎有些无奈:“长安,我好歹是连破一十二座城的将军。”   祝珩不明所以,这是在强调他很厉害吗?   “我不是傻子,你如果想要套话,得用些更高明的手段,比如……”祝珩还在等他的下文,猝不及防两只脚踝都被握住了,燕暮寒嗓音里带着笑,哄道,“告诉我你究竟哪里不舒服,亦或者,乖乖让我带你去找医师。”   祝珩身高腿长,脚踝很细,一只手圈过来还有余,燕暮寒摩挲着他微凉的皮肤,小心翼翼地松了几分力道,生怕捏疼他。   比磨那拇指大小的玉珠时还要仔细。   作案工具被控制住,祝珩如同待宰的鱼,尚在扑腾就被拖到了床边,燕暮寒抄着腿将人抱起来,埋头在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长安,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我不想看到你出事。”   祝珩顿时安静下来,心里生出一丝愧疚:“你别这样,我真的没事,我就是,我……”   你表面冷硬,心防很高,但若是有人对你好,你便会掏心掏肺的回报,这一点即使过了七年,依旧未变。   装可怜的招数屡试不爽,燕暮寒蹭了蹭他的肩膀,黏糊糊地央求:“别让我担心了,求求你,好不好?”   没有人能拒绝撒娇的狼崽子,祝珩也不例外:“我说不好,你能善罢甘休吗?”   他看不见,但能感觉到颈边微凉的发丝,耳畔柔软的央求,背后温热有力的手掌……所以的一切组成了燕暮寒,将他牢牢困住怀里的燕暮寒。   祝珩突然有种预感,他这辈子都逃不出这个怀抱。   “不能。”   意料之中的回答。   看来这人非丢不可了,祝珩破罐子破摔,摸索着拉起燕暮寒的手,往下带去,在碰到的一瞬间,明显感觉到燕暮寒环抱着他的手臂变得僵硬。   耳朵应该又红了吧?   祝珩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心底生出一点愉悦的恶意:“燕暮寒,都是你害的,你得负责。”   “……明日的补汤,我会命人停一下。”   祝珩能够想象出他现在的表情,尴尬的心情散了几分,唇角弯出一点笑意:“嗯,不用去找医师了,叫人送桶凉水来吧。”   燕暮寒皱眉:“凉水?”   祝珩轻咳了声,哑声道:“一直那什么着也不是办法,我处理一下。”   ……   ……   用凉水处理?   行军之人身强体健,欲望强盛,军队中会特地设立营妓来帮助士兵纾解,燕暮寒从未找过人,每每都是靠嗅着一块薄纱,自己纾解出来的。   奴家失手,官人勿怪。   那块薄纱是祝珩的,混杂着脂粉气和药味,被他偷偷带走了。   说回正题。   燕暮寒在这方面的经验有限,但也知道一些纾解办法,像泡凉水,可以但没有必要,尤其是祝珩这样病弱的身体。   “你以前都是这样处理的?”   这不是值得宣扬的事,祝珩臊得面皮发烫,“嗯”了声,细若蚊呐。   燕暮寒陷入了一种复杂的心态当中,理智告诉他祝珩这样处理对身体很不好,但情感上他获得了病态的满足,他怀抱中的心上人在这方面一窍不通,干净得仿若山巅积雪,每一笔颜色都等着他去涂抹。   他既心疼,又开心得要疯了。   “我教你。”燕暮寒停顿了一下,又纠正道,“不,我帮你,以后不泡凉水了,都交给我,我来帮你。”   祝珩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推到了床头,燕暮寒将被褥堆在他身后:“靠着,不要动。”   失明带来不安感,这极大地刺激了其他感官,祝珩呼吸微滞,感觉到他松开了自己的脚踝,但很快又握住了,重复了两三次,手越来越抖。   是在紧张吗?   祝珩抬手遮住眼睛,思考着现在拒绝燕暮寒帮助的成功率有多少,三成?一成?   脚腕一痛,燕暮寒松开嘴,在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牙印上落下一吻:“长安,不要走神。”   “好可惜,你看不到。”   “那就只能好好感觉了。”   怕不是疯了。   祝珩被他的放荡之言震到了,久久回不过神来。   燕暮寒一贯体热,今晚喝了祝珩剩的半碗汤,虽然不多,但也被刺激得上了头,他梦到过祝珩无数次,真实的画面远比梦境带来的冲击感要强。   让他难以自持,忍不住在祝珩身上打下属于自己的标记。   其实燕暮寒咬的并不重,但从他话里透出来的那股子疯狂劲儿,让祝珩心惊不已,同时也猜到了答案。   一成都没有,燕暮寒会放开他的可能性为零。   祝珩从来都沉得住气,无法改变的事就要尽快接受,调整对策,如今这份理智也带到了床榻之上。   他看不见,只能依靠感觉,金丝炭烘得整个房间暖融融的,即使褪去衣衫也不会冷,祝珩按住燕暮寒解他衣带的手,有些不自在:“除去亵裤就够了。”   给他留件上衣吧,就当留一块遮羞布了。   燕暮寒从善如流地收回手:“好,都听长安的。”   说着乖巧的话,内里却是个疯子。   燕暮寒方才咬在他脚踝上的那口彻底暴露了本性,祝珩默默腹诽,偏开头,将脸埋在被褥里。   被子是用新棉花做的,丝绒为被面,今天刚晒过,充满了阳光的味道。   燕暮寒握住了他。   房间里的金丝炭散发出木质香气,祝珩深吸一口气,嗅到了些许。   燕暮寒的手好烫。   医师说过几日就要开始针灸了,很烦,以往太医也给他针灸过,扎得他浑身都疼,晚上睡不安稳。   燕暮寒的力气太大了。   明日不用喝补汤了,食补也得注意,要找医师开点降火的茶,这种尴尬的事情一定不能发生第二次。   燕暮寒的手突然变得柔软起来,但似乎过于湿润了。   房间里一片静谧,落针可闻,啧啧的水声忽然响起,如同惊雷落在祝珩耳边,炸得他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滚动着的几个字:不是手,是嘴巴。   祝珩睁大了眼睛,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他下意识抬起手推拒:“燕暮寒……”   手被握住,燕暮寒含糊不清的声音流淌在夜色之中,带着一点难受的鼻音,听起来软软糯糯的:“嗯,我在。”   祝珩被刺激得头皮发麻,他脑海中所有与此相关的结论被全部推翻,这档子事并不是痛苦的,也可以很……舒服。   简直乱了套了。   这是祝珩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漫长的半刻钟,腿上的桎梏刚一松开,他就想往床里逃,无奈手脚发软,很快被蹭上来的狼崽子抱住了。   “长安,我很舒服,你呢?”   帮忙之后还要交流心得吗?   这绝对是他遇到过最难回答的问题,祝珩脑瓜子嗡嗡的,鼻腔涌起一股不舒服的酸热感,他揉了揉鼻尖,从喉咙挤出一个字:“嗯。”   是舒服的。   他的长安觉得很舒服。   燕暮寒心满意足,靠在祝珩的胸膛上,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声,心底突然涌起一阵疯狂的渴望,不够,还不够,他想要祝珩的心跳因为他变得更快。   狼族天生喜欢掠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脸面什么的都不重要,燕暮寒扬起笑,拉着祝珩的手放在自己头顶:“长安,我都咽下去了,我乖不乖?”   “…………”   祝珩僵住,话不能说的太满,更难回答的问题出现了。 第25章 传言   大抵是床上功夫了得。   祝珩突然想起这句话,倒真是应了楚戎的猜测,燕暮寒动不动就脸红害羞,在床榻之上却放荡如斯,手段……高超。   祝珩推不开在怀里拱来拱去撒娇的狼崽子,满脸麻木,如若被帮助的不是自己,他定会懒懒散散地给燕暮寒下一句评断:蛮野异族,行径过骚。   所以,怎么会有人问这种问题!   怎么会有人吃那玩意儿!!   “你怎么不说话?”   祝珩心情复杂: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是不相信我咽下去了?”   祝珩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警惕地“看”过去:“我没有不——”   不等他说完话,燕暮寒就笑着凑上来,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我真的都吃干净了,不信你可以检查一下。”   检查?   柔软的触感落在唇上,祝珩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避无可避,唇齿被撬开,微苦的味道从燕暮寒的舌尖渡过来,随着口涎在舌面上化开。   “长安。”   “我很乖。”   “乖孩子应该得到奖励,你说対吗?”   他也吃过了那玩意儿。   祝珩根本分不出心去想燕暮寒又说了什么骚话,满脑子只剩下这个想法。   那玩意儿是苦的,其中还带着一丝腥味,越是不在意,味道越难以忽略,几乎攫取了他全部心神,祝珩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恍惚的状态中,直到鼻腔发酸,他被才被一声惊呼唤回了人间。   燕暮寒的声音变了,从温软甜蜜陡然变得正经。   祝珩反应了两秒,感觉到有液体从鼻腔中流出,他刚想去摸摸鼻子,手就被截住了,此时的燕暮寒已经拿来了纱布,帮他止血:“头抬起来,不要乱动。”   补的太过了。   起反应了不说,还流鼻血了。   祝珩从未如此狼狈过,他靠坐在床头,捂着纱布,瓮声瓮气地提要求:“补汤以后都不喝了。”   燕暮寒浸湿帕子,仔细地擦拭着他身上的血迹:“好。”   祝珩:“大补之物要控制量,不能吃太多。”   燕暮寒:“好。”   祝珩:“我说不吃了就不吃了,不能逼我吃。”   燕暮寒:“好。”   祝珩:“我自己吃饭,不要喂我。”   燕暮寒:“不行。”   ……怎么没上当?   血止住了,燕暮寒将纱布丢掉,拉起祝珩的手:“在眼睛恢复之前,我会照顾你的日常起居,吃饭必须得我喂,你可以提要求,但这点没得商量。”   所有対祝珩身体不利的事情,他都要排除在外。   补汤带来的燥火都发泄出去了,祝珩的体温逐渐降下来,他往被子里拱了拱,讨价还价:“饭菜你喂,喝汤我自己来。”   许是刚刚纾解过的原因,祝珩声音微哑,带着一丝慵懒。   燕暮寒听得耳根发痒,随手丢了擦拭的帕子,将祝珩变凉的手揣进怀里,探进衣衫,紧贴在腹部:“视情况而定。”   这就是讨价还价不成功的意思。   啧,专横霸道的狼崽子。   床榻是特别定制的,睡两个大男人绰绰有余,燕暮寒躺进被窝,将祝珩的脚勾到小腿间,夹紧:“冷不冷?”   源源不断的热度涌过来,将冰凉的手脚暖热,祝珩不是第一次与他肌肤相亲了,只是这一次时间地点不相宜,他们挤在同一个被窝里,无论是掌心下柔韧的肌肉,还是燕暮寒刻意放缓的声音,都带着一股惑人的性感。   十八岁的狼崽子已经度过了变声期,杀伐凌冽,唯有低声耳语时才能听出一丝清朗的少年意气,像是撒娇,是面対特定的人时才会露出的稚子心意。   祝珩心下动容:“不冷。”   他想起明隐寺里那只摊开肚皮让他撸的狸花猫,手上微动,将燕暮寒布满腹肌的肚子当成猫肚子呼噜了两把。   软硬适中,没有绒绒的毛,手感尚可。   “长安……”   又是那种黏糊糊的语调,咬出缱绻的两个字音,少年意气尽数化作了暧昧旖旎,听得人面红耳热。   燕暮寒惯会撒娇,像只不谙世事的幼兽,用毛绒绒的脑袋蹭过来,连得寸进尺都说得理直气壮:“我那样乖,你得给我奖励。”   舌尖仿佛又尝到了那种涩苦的味道,祝珩浑身僵硬,近乎认命地等待着燕暮寒的摆弄,满脑子的礼义廉耻都在叫嚣。   燕暮寒没有如想象中一般起身,只是拉着他暖热的手:“摸摸我就好了。”   他像一只得到美味佳肴的野兽,满心欢喜不舍得下嘴,将猎物仔细地供在掌心,闻一闻舔一舔都欢喜得浑身战栗。   “只是……摸摸?”   燕暮寒笑音喑哑,带着一点难耐的鼻音:“我不舍得长安做那种事。”   他又在装可怜了。   传言果然不虚,这位异族将军心机深沉,城府过人,晓得如何能让人心软,祝珩暗叹一声,这腔真心若是给了别人,定然会换来死心塌地的真情。   但燕暮寒偏偏钟情于他。   一个受尽折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想着报仇的人,哪里会有谈情说爱的心思。   祝珩闷闷地咳了几声,何况他还是个不知道能活多久的病秧子。   燕暮寒要的奖励远远不如他给的帮助过火,掌心的热度烫得祝珩指尖发颤,小将军的骨头硬,身上的肌肉硬,没想到这一处更硌手。   夜里又起了风,窗纸被吹得簌簌作响,不知是否下起雪来。   祝珩没有心思去探究,他的手被燕暮寒拉着,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耳边盈满了毫不克制的喘息,越来越放肆。   不消多时,燕暮寒就松了劲儿,祝珩还没回过神来,捻了下指尖,带着点古怪的笑意:“这就……结束了?”   他没有经验,但也知道正常的时间,不该这么快。   燕暮寒罕见的羞恼起来,一边给他擦手,一边恶狠狠道:“都怪你!我平时很久的,你太刺激了,你一碰我,我就忍不住……”   听起来还有点委屈。   祝珩被逗笑了:“好,怪我,我以后不碰了。”   “不行!”燕暮寒掖好被子,像是遭受了极大的打击,拱进祝珩的怀里,语气恹恹的,“要碰的,我下次一定会忍住。”   祝珩故意道:“万一忍不住……”   狼崽子炸毛:“没有万一!”   人形火炉温度适宜,折腾了一晚上,祝珩疲倦不已,心安理得的抛却廉耻,抱紧了怀里暖烘烘的狼崽子。   意识迷蒙,即将沉入梦乡的时候,祝珩感觉到怀里的人回抱住他,紧贴着他的胸口,低声喃喃:“忍不住,也要你碰。”   委屈巴巴,认命一般。   可怜得紧。   -   补汤停了,医师写了药膳方子,厨房每日换着花样做菜,再没有出现过补得太过的荒唐事。   燕暮寒拿被刺杀当理由,一连告了半个月的假,军营也不去了,引得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猜测繁多,殊不知他整日待在家里不是养伤,而是在照顾祝珩。   一日三餐亲自喂,跟伺候祖宗似的,尽心尽力。   祝珩在的地方,三米之内必定能看到燕暮寒。   消息越传越离谱,已经从燕暮寒被刺杀受伤,传成了他活不过今年冬天。   穆尔坎从军营过来,将此事当成笑话讲给燕暮寒听:“将军,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军营里的兄弟们都很担心,每日急吼吼的,嚷嚷着要来看你。”   “暂时不回,军中若是有事,你直接来找我。”   穆尔坎思索了两秒:“将军是想借此机会,逼出刺杀之人?”   火炉里温着酒,酒是穆尔坎带来的,很烈,辛辣的酒香气萦绕在凉亭四周,熏得满襟酒气。   燕暮寒望向不远处的书房,今日天气晴朗,窗户开着,祝珩坐在桌前,眼睛上覆着一条遮光绫,他衣衫半褪,裸露的肩背上插着几根银针。   针灸是从几天前开始的,每三日施针一次,今日是第二次。   老医师拈着银针,缓慢刺入祝珩的后颈。   燕暮寒一下子握紧了杯子:“刺杀一事我心里有数,你不必多花心思,近日王廷可有大事发生?”   在庆功宴上,王上対穆尔坎多有褒奖,加之穆离部在中调和,穆尔坎如今已经是军营中的二把手了,地位仅次于燕暮寒。   每日王廷议事,他也要出席。   “确实有件事,西十一部联合上书,奏请王上选妃。”   北域共有三十六个部族,可以笼统划分为几个阵营,分别是西十一部,中王廷,东二十四部。西十一部处于穆尔勒河上游,靠近延塔雪山,是北域历史最悠久的部族,固执保守。除去王廷,剩下的二十四部是近几十年来缓慢落成的,不满西十一部的守旧,双方明面上过得去,暗地里一直争强斗狠,水火不容。   穆离部隶属于东二十四部,穆尔坎一直看不惯西部的老顽固,想起上午在王廷的经历,不由得嗤笑出声:“老东西们这些年总是嚷嚷着选妃,早已引起了王上不满,如今竟然还不知道收敛,借着南征大胜巧立名目,旧事重提。”   “王上膝下无一儿半女,这一脉本就出自西十一部,近些年来东部崛起,老家伙们怕王廷落入旁人之手,当然急得不行。”   燕暮寒半点不惊讶,说起北域王廷和各部的秘辛来头头是道:“王上一心脱离西部控制,在位多年扶持东部,若是现在松口答应选妃,此前的谋划就功亏一篑了,不过子嗣一事的确是大问题。”   南秦朝堂腐朽,无人堪用,北域也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风光,东西部之争岌岌可危,不出意外,三年间必有恶战。   燕暮寒晃了晃杯子,看着清冽的酒液溅落在手背上,尾指残缺的伤口上也沾染了点滴晶莹,浓烈的仇恨从指尖烧到心底。   或许根本用不上三年。   穆尔坎想起什么,压低声音神秘道:“将军有所不知,近日城中流言四起,以前那桩骇人听闻的荒诞旧事又被提起来了,说是王上与长公主有私,子嗣说不定……早就有了。”   “砰——”   酒杯被扔到桌上。   燕暮寒眉心紧蹙:“消息是何时传出来的?”   王上与长公主相差六岁,一母所出,当年姐弟俩年幼,被陷害驱除出王廷,一直相依为命。后来王廷内乱,混乱之际王上带兵杀回,是夜入主王廷,二人这才得以回归。   流落在外之时,王上曾向西十一部求助,被狠狠羞辱了一番,是以如今倚重东部。   流言在十几年前就传开了,起因是王上进入王廷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驸马爷。   说好听点是驸马,其实対方与长公主之间并没有明媒正娶。   那人是西部显贵,妻妾成群,在王上与长公主落难之际,他强抢了长公主,以二人生计胁迫长公主嫁他为妾,与他欢好,据说长公主当年受了好一番折磨。   若是单纯杀了此人,也可以当作是他羞辱长公主的代价,但怪就怪在,王上诛了他全族,和这人同一部族的人都没放过,杀了整整几千人,人头堆满了整整一条街。   一时间风声鹤唳,有闲言碎语传出来,说长公主被此人强迫后,不到六个月便产下一子。   足月子,非早产。   而当年长公主身边,除了王上以外,并无其他男人。   亲姐弟有私,乃是乱伦的大丑闻,经年日久,传言愈发猖獗,但由于那个足月的孩子寻不到踪迹,此事的真假尚且存疑。   穆尔坎知道他与长公主关系密切,怕他担心,连忙答道:“就是这几日传起来的,长公主为了避嫌,也称病没有去王廷。”   书房里,老医师已经施完了针,祝珩肩背挺拔,银针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光,衬得他皮肤更白,比屋檐下未化的雪还要白。   燕暮寒眉眼低垂,淡声道:“选妃、私情、子嗣……是有所图谋,还是想搅乱王廷的浑水?你派人去查一查消息是谁放出来的。”   穆尔坎一口饮尽杯中酒:“将军怀疑有人想浑水摸鱼?”   “我怀疑有人想鱼目混珠,虽然乱伦之子的名声不好听,但若能一次性笼络住两大权势,想必也有不少人趋之若鹜。”   时隔多年,这桩荒唐的丑闻再次在王廷掀起轩然大波,人人争论猜测,但燕暮寒却面无表情,平静地说着话,仿佛対此事毫无兴趣。   穆尔坎猜不透他的心思:“可当年之事未必是真的,这颗鱼目真的敢以身犯险吗?”   杯中的酒泼了大半,燕暮寒把玩着杯子,意味不明地笑笑:“此事疑点重重,很可能不是捕风捉影,赌一把飞黄腾达,如果是我的话,愿意试一试。”   穆尔坎一脸沉重地离开了,燕暮寒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正想往书房去,目光一瞥,瞧见了小跑来的管家。   管家脸色煞白,诚惶诚恐道:“将军,长公主殿下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燕子:重金寻求治疗z泄的法子QAQ 第26章 女装   时辰到,老医师依次取下银针。   祝珩闭目忍痛,待老医师说“好了”后才睁开眼,拢好衣衫:“咳咳,有劳了。”   “随着毒素排出,气血盈旺,你的目力也会逐渐恢复,现在应当可以看清一些事物了。”   遮光绫薄透,将刺激的阳光隔绝在外,隐隐约约能看清轮廓和大概的色彩,祝珩露出点笑意:“是能看清些许了。”   其实从前几日施针开始,眼前就浮动着混沌的光影,大块大块模糊的一团,他一直怕恢复不好,而今终于可以放下心了。   老医师给他倒了杯热水,里面放着一颗晶莹的糖块:“喝点,补充一下体力。”   施一遍针下来,他没怎么着,一直坐着的祝珩却累得够呛,面色苍白,几乎与素白的遮光绫融为一体,连唇上的血色都淡下去了。   唉,身子还是太虚。   祝珩道了谢,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水,甜甜的糖水极大缓解了针灸时的疼痛。   银针根根排布,被老医师放在桌上,阳光从窗口照进来,照得针头泛起深暗幽光,仔细一看,那细长的针尖竟变成了紫黑色。   祝珩眉尖一蹙,捧着滚烫的杯子,心底却生出丝丝寒意。   好霸道的毒,竟将银针都浸透了,他的母后就是被这东西害死的吗?   见他一直盯着银针,老医师以为他在害怕,安慰道:“毒素在你体内堆积多年,已经浸入肺腑,能引出来一点是一点,这是好现象,莫要忧心。”   祝珩应下,对他来说多活一天就是赚一天:“先生可知这是什么毒?”   凡毒必有解,引是引不干净的,若能查明毒的种类,或许可以对症下药。   求生是人的本能,即使心性淡然如祝珩也不例外,他不认命,曾翻阅过很多医书,对药理知识也略知一二。   老医师叹了口气,摇摇头:“老夫医术有限,平生未见这种复杂的毒,只知这是多种毒混合在一起制成的,具体名字和什么毒说不明白,若要寻来源的话,或许可以为你指一条路。”   他虽年迈,但也知道燕暮寒是什么人,滔天权势,或许真能查清毒源也说不准。   “老夫年轻时游历诸国,到过迦兰,那里盛行巫蛊毒术,又被称为毒疆,其国内有一处世外之地名千山蝶谷,传闻天下至毒皆出于此,那里的人定知晓你所中为何毒。”   迦兰,千山蝶谷。   祝珩默默记下这个地名,摸索着站起身送他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医师突然停下脚步,神色犹豫地看着他:“每日补养气血还不够,要多注意休息。”   祝珩不解地眨眨眼睛,他这几日睡的不错,有燕暮寒暖床,不像以前一样怕冷怕热,噩梦缠身,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多年养成的早起习惯都快被更改了。   老医师清了清嗓子,委婉道:“精血亦关乎身体虚盛,房事要注意次数,咳,勿要……多泄。”   祝珩一愣,冷白的面皮唰的一下变红了,耳垂仿若滴血。   医者仁心,怕他不听,老医师劝得苦口婆心:“精血流失太多,气血也会难补。”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说出这句话几乎要了祝珩的命,他羞耻得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摆,臊着一张大红脸送走医师,关门后立马把自己埋进了绒被里,在心里将燕暮寒骂了个遍。   狼崽子正值情动年纪,夜夜同眠,缠着他摸摸舔舔,跟个吸食男子精气的妖精似的,他并未次次拒绝,很多时候都是一推而就。   委实放纵了一些。   如今被医师点破,祝珩羞臊之余,也发现了另一个问题,他对燕暮寒似乎太过予取予求了。   这样不好,祝珩拍拍热烫的脸,不能再被狼崽子迷惑了。   在软榻上躺了一会儿,祝珩慢吞吞来到桌前。   这里是书房,燕暮寒平日会在此处办公,桌案上散乱着军报和奏折,这些都是北域王廷的机密,但燕暮寒从未避过他,祝珩不知该说他阳谋玩的好,还是心大了。   小火炉上温着热水,祝珩倒了一杯,往里加了两块糖。   他其实有些嗜甜,糖人和蒸奶糕都很合他胃口,不然当初也不会主动问裴聆要糖人,只是没想到最后大半的糖人都进了燕暮寒的肚子。   前几日一直在下雪,今天放晴了,天气好得不像是北域的冬日,祝珩咽下糖水,透过覆在双目上的薄纱看向窗外,看翠竹落雪,看石阶生苔,看这短暂的大地回春,心里一阵松快。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小路上有两人推推搡搡地走来,祝珩端详了半晌,直到脚步声靠近书房门口,才看清来人是塔木和裴聆。   塔木被穆尔坎打得皮开肉绽,这几日方能下床,一瘸一拐好不可怜,但瞧他对着裴聆疾言厉色,又不像是刚被罚过的张扬跋扈。   祝珩靠在窗口,随口道:“燕暮寒不在,去别处找吧。”   塔木瞬间收敛了表情,也不用裴聆扶了,跳着脚跑到窗户下:“主子!”   祝珩被他这一声叫愣了。   裴聆跟过来,恭恭敬敬地问了好:“主子,是他让我教他用南秦话怎么说这两个字的。”   “我不找将军,我是特地来找你的,主子,听裴聆说,你可以听懂北域话了?”   塔木的态度和以前大不相同,祝珩有些好奇他来找自己的原因,抿了口水,懒懒散散地“嗯”了声。   “主子,谢谢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我一定会被将军打死的,以前是我不对,总觉得你配不上将军,是我……”他絮絮叨叨地忏悔着,最后落成一句结论,“你是将军认准的人,以后就是我的第二个主子了!”   站不利索的少年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祝珩被吓了一跳,刚想叫裴聆扶他,就见塔木右手握拳抵在心口,虔诚仰头:“我欠主子一条命,此恩必报。”   不过是配合燕暮寒出口相助,塔木怎会将恩情归在他身上?   祝珩不愿居功,摆摆手:“其实燕暮寒没想杀你,我只是顺势提了一嘴,你不用如此感恩戴德。”   塔木听完裴聆的翻译,带着哭腔道:“将军都告诉我了,主子心地良善,之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后我这条命就是主子的,只求你不要嫌弃。”   祝珩:“……”   燕暮寒究竟告诉了你什么?   “你先起来吧。”   塔木在裴聆的搀扶下站起身,眼巴巴地望着祝珩,快要哭出来似的,看得祝珩浑身不自在,无奈道:“……我不嫌弃。”   塔木顿时喜笑颜开,若不是顾忌身上的伤,恐怕能跳起来庆祝。   祝珩站得累了,思忖着回去再问问燕暮寒,刚想把他俩打发走,管家就着急慌忙地跑来:“主子!”   拜燕暮寒的计划所赐,现在全府院里的人都称呼他一声“主子”,恭恭敬敬客客气气。   管家抱着一摞衣裳跑来,最上面的是一件赤色罩纱裙,殷红似血,在阳光下泛着柔软的光泽。   毫无疑问,这是一件女装。   祝珩有种不好的预感,默默往后退了两步,握紧杯子。   “主子,快换上这身衣裳。”管家连门都没进,把手上的东西递进窗口,“裴聆,你去帮主子换上。”   祝珩的眼睛上一直覆着白绫,府中的人还不知道他眼睛好了大半。   塔木挑起最上面的罩纱,语气很凶:“这是姑娘家穿的裙子吧,为什么要主子穿这个?”   管家急得满头大汗,恨不得亲自上手给祝珩换衣服:“来不及解释了,快换上,人马上就从前院过来了。”   “我管你来得及来不及,一个大男人怎么好穿女儿家的裙子,我看你是存心想侮辱主子,不怕将军动怒吗?”   塔木不依不饶,红着眼睛一脸凶相,好似管家不是让祝珩换女装,而是让祝珩去死。   他从小跟在燕暮寒身边,养出了一身难驯的脾性,撕咬起来也带着疯劲儿,并未将府上的人放在眼里。   府中的奴仆们背地里都说他是条疯狗,只向着燕暮寒的狗。   管家无法,只得压低声音道:“这就是将军吩咐的,长公主殿下来了,要见主子。”   听到“长公主”三个字,塔木的身体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恨意:“将军呢?”   “在前院接待,你可别过去添乱。”管家警告道。   祝珩从窗口探出身来,接下了衣裳:“我自己换。”   窗户一关,祝珩拿着衣服快速走到屏风后,他一把扯下遮光绫,拿着纱裙就往身上套。   这是一套奶白色的裙装,布料上绣满了雪花的暗纹,除此以外没有多余的装饰,说不出的矜贵,外套一层薄薄的罩纱,乍一看上去,仿若披了一身落日。   裙里是棉绒的,很暖和,出乎意料的合身。   祝珩换完就准备出去,刚抬起步子,又顿住,捞起那条两指宽的遮光绫,系在眼睛上,摸索着打开书房门:“要去哪里?”   守在门口的三人齐刷刷地看过去,不约而同露出惊艳神色。   祝珩本就生得雌雄莫辩,被正红色的衣裙一衬,显出几分俏丽,举手投足间,又有一股清冷的矜贵气质,十分惹眼。   “怎么了?”   管家慌忙错开眼,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语气放的更轻:“您先在亭子里坐会儿,奴才去前边看看。来人,赶紧找个手脚麻利的丫鬟,把主子的头发挽起来。”   祝珩懒得束发,一直是披散着,若要装成女子,也得挽一个女子的发髻。   亭子里的酒香还没散尽,浓烈刺鼻,祝珩被呛得咳了几声,塔木连忙递上水,不知是不小心还是心不在焉,祝珩还没接住他就松了手,杯子摔了个粉碎。   裴聆吓得轻呼一声,塔木回过神来,连忙认错。   祝珩皱了下眉,从听说长公主来了后,塔木就神色恍惚,这个在传闻中和燕暮寒关系匪浅的长公主怕不是个简单人物。   要见他,所为何事?   “无碍,你跟我说说,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北域王廷之中,长公主是除了王上外最尊贵的人,王上的其他同族兄弟姐妹都死在当年的兵乱中,唯独长公主活了下来,不仅活下来了,她还手握重权。   王上敬重长姐,特地赐了她一座公主别苑,长公主一直没有嫁人,别苑里养了几十个男宠,只要是她看上的男人,都会想方设法带回家。   男宠啊。   传闻说燕暮寒也是长公主的男宠。   祝珩微低下头,抚了抚膝上的褶皱,看着手腕上的珠串,有些出神。   塔木细细讲述,他喜欢打探消息,连一些旁人不知的秘辛都能说上一二:“但这么多年过去,长公主从未给谁诞下过子嗣,对了,她有一个儿子,是当初流落在外时生下的,今年十五岁了。”   “哦?”祝珩起了兴趣,“那这个儿子的爹是?”   塔木脸色古怪:“死了十多年了,全族都被王上杀了,据说和他同街的人都没能幸免,王上不喜此子,若不是长公主护着,他恐怕早就死了。”   敬重长姐,却不喜长姐唯一的儿子。   祝珩眉梢微敛,觉出一丝别样的味道,他正欲再问,却见塔木一下子变了脸色,僵硬地看向他身后。   尚未回过身去,便听得一道轻柔的笑远远传来,饱含威仪:“瞧这身段,果真是个窈窕美人,怪不得能将大将军迷得神魂颠倒。”   祝珩心里一咯噔,虽然没打过照面,但他确定,来人就是长公主。   那个可能将燕暮寒抽得遍体鳞伤的北域长公主。   “转过头来,让本宫看看,令大将军生出忤逆之心的人,究竟是何等的绝色。”   --------------------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解锁漂亮小裙子~ 第27章 空棺   “殿下说笑了,卑职乃王廷朝臣,对王上与殿下忠心耿耿,怎会行忤逆之事。”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偏偏燕暮寒还没什么语气,淡淡的,使得不真诚的敷衍感觉更重。   祝珩想到了德隆帝,随口施舍一杯热茶,一匹绸布,口吻也是这般轻描淡写。   他私心里不愿将燕暮寒与德隆帝类比,但借此似乎可以得出论断,燕暮寒厌恶这位长公主,有如德隆帝厌恶他。   二人并不像传闻中那么融洽。   “长安,长公主殿下要看你,你便转过来让她看看,你是我唯一钟情的姑娘,日后成亲了,合该敬殿下一杯茶的。”   祝珩眼睫轻颤,下意识掐住手腕上的珠串。   北域长公主,这是他到了这里之后,遇到的第一个王廷中人。   南征将南秦与北域推到了对峙的局面,说句不好听的,他作为南秦六皇子,和这位执掌大权的长公主称得上是仇敌。   正所谓仇敌相见,分外眼红,他这皇子的身份正是致命杀机。   裙装是为了掩盖性别,进而藏住身份。   轻风吹动了纱裙,祝珩在一片寂静中站起身,双手摸索,扶着桌案转过身,面朝来人柔柔地拜了一下。   透过遮光绫缎,祝珩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威仪极盛的长公主,面容五官看不真切,大体可以辨认出是个美人轮廓。   她身着常服,左右两侧各站了一名男子,两人是同样的面容,衣着装扮也分毫不差,唯有发间簪花的颜色不同。   若是侍卫,可不会簪花。   祝珩想起塔木说的话,暗自咂摸着心底浮出来的两个字——男宠。   还是一对罕见的双生男宠,这长公主确如传闻中一般,癖好独特,性情开放。   “大胆贱民,见到长公主殿下竟然不跪,活腻了吗?”   说话的是其中一个男宠。   另一个男宠也附和道:“殿下,想必就是这狐媚子勾引迷惑了大将军。”   燕暮寒看过去一眼,笑音阴冷:“殿下何时换了新狗,这一对货色着实平庸,可需要卑职替娘娘寻几条新的来?”   两个男宠唰地一下变了脸色,浑身哆嗦:“殿下……”   “确实一般,但大将军应当知晓,侍候本宫的人,只要说话做事合本宫心意就好,此二人本宫很满意,不劳大将军忧心。”   一番话夹枪带棒,就差直接说是她授意两名男宠侮辱祝珩了。   燕暮寒神色愈冷,眼底酝酿着沉沉暗色。   长公主的目光在祝珩身上扫视着,最后落在他的脖子上,嗤笑一声:“这就是令大将军神魂颠倒的人,本宫瞧着也不比迦兰王女绝色出众。”   “民女见过长公主。”   燕暮寒给出了姑娘的角色,祝珩只得捏着嗓子,将这出戏唱下去。   他瘦削病弱,身段和女子相差无几,刻意放轻的声音温温柔柔,乍一看上去,还真像个妙龄女子,只是身量过高,胸部有些平。   与身材相比,还是脸更惹人注目,看见他眼睛上的遮光绫,长公主的语气变得微妙起来:“是个瞎子?”   “长安眼睛有疾,自幼失去双亲,卑职是在南秦战场上捡到他的。”燕暮寒走上前,牵住了祝珩的手,“我们两情相悦,长安不懂北域的礼数,若是怠慢了殿下,还望殿下看在夫妻一体的面子上,多多包涵。”   “夫妻?”   “本想过些日子再带长安拜访殿下,碰巧殿下今日过来,误打误撞见了面,待得来日卑职病愈,还望殿下替卑职请旨赐婚。”   燕暮寒是孤儿,长公主对他有五年的养育之恩,还将他带入朝堂,可以说燕暮寒能有今天的权势地位,少不了长公主的扶持。   长公主亦长亦师,如若他要成亲,于情于理最好是求得其首肯。   但燕暮寒为人,一贯情理不通。   长公主沉下脸来:“你当真要忤逆本宫,与此人结为夫妻?!”   燕暮寒话音铿锵,将祝珩的手握得更紧:“承蒙殿下厚爱,臣出身卑贱,自知配不上图丽殿下,还望殿下成全。”   迦兰此番来贺就是为了商定亲事,王廷勋贵争相表现,想让自家适龄的儿郎与迦兰王女结亲,借此来获得更高的权势。   长公主也不例外,但她不是为亲子谋划,而是想撮合燕暮寒与图丽。   这话不知怎么戳了长公主的肺管子,她忽而沉下语气:“你出自公主府,受本宫抚养成人,配个迦兰王女有何不可?”   “此人非你良配。”   气氛紧张,针锋相对,此事因祝珩而起,但他却成了风云之外的人,插不了嘴,只能安静听着,听着听着,思绪就飘到了其他事情上。   首先是关于燕暮寒的。   他的手被燕暮寒握着,逐渐变热,好像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燕暮寒握住他的手,他那手脚冰凉的坏毛病就会被暂时治好。   其次是关于长公主的。   塔木的描述并不准确,依祝珩所见,长公主最大的特点是重权重利,极有野心,这一点从她说的话中就能看出来,她要燕暮寒迎娶的不是图丽,是迦兰王女,是迦兰的王权。   只是不知,这位长公主为何撇下那十五岁的亲子,将燕暮寒推上高位。   舅舅不疼,娘亲不爱,爹爹和父家的亲人都被舅舅杀了,娘养了一群年岁与他相近的男子,不知那亲子又是什么心情。   可巧。   祝珩暗中腹诽,他和长公主那位亲子的处境正好相反,舅舅疼娘亲爱,唯独那皇帝爹不是个东西,多番向娘亲母家逼迫。   若有机会,祝珩想见见长公主的儿子。   管家送上了茶水,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话都不敢多说。   余光之中,塔木也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祝珩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长公主于燕暮寒有恩,怎地府上的人会如此惧怕她?   “卑职命贱,孑然十八载,择不起良配。”燕暮寒没松开祝珩,用另一只手倒了杯茶,“殿下消消心火,莫要为卑职这等低贱之人的事气坏了身子。”   “燕暮寒!”   他看向那两名男宠,唇边扯出一丝轻蔑的笑:“连奉茶都不会,这两只狗看来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卑职斗胆,愿帮殿下分忧。”   话音刚落,两道凌厉的破空声接连响起,袖箭直中两名男宠的胸膛,两人痛呼出声,双双跌倒在地。   祝珩瞳孔紧缩,没想到燕暮寒竟胆大妄为至此,他浑身发冷,掌心突然被挠了两下,祝珩微愣,这才意识到一件事。   燕暮寒一直握着他的手,连杀人的时候也没松开。   长公主怒斥出声:“燕暮寒,你想造反吗?!”   “卑职岂敢,殿下说笑了。”他端起之前倒好的茶水,看向震惊的塔木,“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将茶拿给殿下。”   塔木的眼里爆发出一阵亮光,满脸激动,好似不是要敬茶,而是发生了天大的喜事:“殿下请用。”   刚被下了面子,长公主的脸色很难看,她正想一把摔了杯子,燕暮寒就轻飘飘地开了口:“这茶是王上所赐,殿下不妨尝一尝,时辰正好,等殿下喝过茶,小公子也该到了。”   长公主动作一滞,塔木将茶往前递了递:“殿下请用。”   茶是新茶,氤氲的清香驱散了亭子里的酒气,却盖不住从两名男宠身上逐渐散发出来的血腥气。   那两人并未当场毙命,因为是燕暮寒亲自动的手,无人上前,就连长公主也不在意,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们。   长公主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死死地盯着燕暮寒,她接过茶,却没有喝:“你觉得自己的翅膀够硬了吗?”   祝珩忽然有种笃定的感觉,那将燕暮寒后背抽得伤痕累累的人就是长公主。   这是一句威胁。   祝珩屏住呼吸,握紧了燕暮寒的手,好似身处积雪深山,抓住了唯一的火种。   “雪山上养出来的狼是没有翅膀的,殿下说笑了。”燕暮寒看向她身后,不咸不淡道,“小公子来了,殿下这茶还喝吗?”   “阿娘!”   祝珩循声望过去,本来还好奇长公主那位亲子,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本人了。   小跑过来的少年一身青色长衫,犹如翠竹初生,脸上的婴儿肥还未褪干净,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憨态。   他停在长公主身前,笑得很活泼:“阿罕哥哥,好久不见了。”   燕暮寒原名是燕木罕,“暮寒”二字是音译而来。   燕暮寒并不热络,微微颔首。   小公子似乎习惯了他的冷淡,好奇地打量着他身边的祝珩:“这位便是阿罕哥哥喜欢的姑娘吗?”   一提到祝珩,燕暮寒身上犹如积雪一般的冷意便散了,笑得如沐春风:“是。”   小公子笑嘻嘻地调侃:“那我该叫一声‘嫂嫂’喽?”   “行了。”   长公主冷声呵斥,院中顿时安静下来,她抿了口杯中的茶水,讥讽一笑:“皇弟这茶选的不好,香则香矣,却于身体有害,若想长命百岁,还是少喝为妙。”   评过茶后,长公主带着小公子走了。   燕暮寒吩咐人将失血过多的男宠抬走,送回公主别苑。   果真是个疯子,撕破脸皮不够,还得恶心一下对方。   祝珩默默叹了口气,跟这凶狠的狼崽子站在同一阵营,看来他日后少不了经历更多惊心动魄的事。   “长安,你不要怕我。”   小心翼翼的语气,带着满满的央求,祝珩愣了下,没办法把他和刚才杀人不眨眼的狠厉将军联系起来。   “那两人侮辱你,都该杀。”燕暮寒恶狠狠道,又软下声音,“你别怕我。”   大抵是身上流着一半南秦皇室的血,祝珩没有多余的同情心,他不关心别人的死活,更不必说那两人还侮辱过他。   燕暮寒心里的他似乎过于良善了,祝珩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我不怕你。”   燕暮寒这才松了一口气,牵着他往书房走,自从祝珩失明后,无论去哪里,他都会牵着祝珩,防止祝珩摔倒。   进入书房,祝珩径直走向屏风,准备换下身上的裙装,虽然衣服合身,但他还是不习惯,总觉得别别扭扭的。   “长安,派去大都的人回来了。”   祝珩脚步一顿,下意识扶住了旁边的桌子,他急切地转过身,追问道:“结果如何?”   “祝国公死于宫中,已经下葬。”   祝珩眼前发黑,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舅舅……”   燕暮寒刚关好门窗,见他踉跄了下,立马跑过去:“派去的人悄悄开了棺,里面是空的,没有舅舅的尸身。”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燕子牌导盲犬,yyds! 第28章 名字   空棺。   死不见尸。   祝珩一下子攥紧了燕暮寒的衣袖,激动得口不能言,燕暮寒覆住他的手,温声道:“是空棺,舅舅没有死,没有死……”   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祝珩颤抖不停的身体才慢慢平静下来。   派去大都的是暗卫,燕暮寒将人叫来,祝珩又细细询问了一番,才将祝子熹遇害的全部过程弄清楚。   燕暮寒挥退暗卫,倒了杯糖水:“那该死的皇帝老儿为何想重新立后?”   燕暮寒对德隆帝深恶痛绝,每句话都忘不了咒其早日去死,平等的痛恨每一个伤害过祝珩的杂碎。   “南秦祖训很严苛,立储立嫡。”   “他想立储君?”燕暮寒嗤了声,“他能把你扔到佛寺里不管不问,还在乎祖训?”   祝珩接过水,道了声谢:“朝中沈阁老坐镇,他是三朝元老,忠于南秦皇室,手中有代代流传下来的无字诏书,必要时可依照祖训,立嫡皇子,总之有他在,祖训必不可废。”   因此,想立储必须名正言顺。   “你们南秦的规矩真多。”燕暮寒讷讷道。   祝珩笑了笑:“开国祖宗与夫人情深义重,为了保护皇后与两人所出,特地立下了立储立嫡和嫡子在不立后的规矩,除非皇后与其子嗣死绝了,不然后位和储君之位不得旁落。”   燕暮寒不以为意:“若圣上衷心于皇后还好,若是不爱,肯定会想方设法除了她的子嗣。”   这是实话。   祝珩捧着杯子,心想他不就是这样的存在,当初德隆帝将他送上战场,或许也有趁机除掉他,为大皇子腾位的意思。   “就像南秦皇室对你,那该死的老杂碎抛弃了你,还间接害了舅舅。”   燕暮寒不遗余力地诋毁德隆帝,他巴不得祝珩恨透南秦,斩断和那边的所有联系。   哪壶不开提哪壶很招人烦,可祝珩偏偏知道燕暮寒说这番话是为了“争宠”,于是那点厌烦全都化成了无奈。   光明正大的挑拨,这狼崽子还挺……可爱。   世事讲究恰当,过犹不及,到了晚上,燕暮寒可爱得变本加厉,气得祝珩额角青筋直跳,恨不能一拳打爆他的狼脑壳。   “别!拽!我!裤!子!”   祝珩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燕暮寒不依不饶,腆着脸贴上来:“长安对我的帮助不满意吗?”   老医师的提醒是一服清醒药,将祝珩从被妖精迷惑的状态中拉出来,他磨了磨后槽牙,一句话说得细若蚊呐,羞恨难当:“医师说我虚,不能泄精血。”   “…………”   过去的夜夜放纵在脑海中闪过,燕暮寒面色突变,一不小心就出溜到了床榻底下:“那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暂时无碍。”祝珩闷声道。   他忍着羞耻,将医师说的话复述了一遍,还借机添油加醋,说得严重了几分,让燕暮寒少对他动手动脚。   燕暮寒果真被打击到了,又恢复成了以前那种小心翼翼的状态,他跪坐在榻上,诚惶诚恐地问:“那我不做那种事,还能和你一起睡吗?只要你的眼睛恢复了,我立马搬出去,长安,可以让我留下吗?”   不发情的暖床狼崽子似乎没有缺点。   祝珩摸着冰冷的被窝,咽下了眼睛恢复大半的事情:“很晚了,睡吧。”   燕暮寒一下子爬上床,眉眼晶亮,规规矩矩地躺在床榻上,他拍拍被窝,想到祝珩看不见,又轻轻拉了拉祝珩的衣袖:“做个好梦。”   -   一觉睡醒,又开始下雪了。   用过饭后,祝珩窝在软榻上听书,省了翻译的工作,裴聆听从燕暮寒的吩咐,每天都会为祝珩念书听,他识的字太少,每每念几句就会卡住。   祝珩第十二次听他描述完字的结构,叹了口气:“念到这里吧,你去将塔木找来。”   昨晚问过和塔木相关的事,燕暮寒没有多说,只说如果有想知道的事情可以问塔木,他就爱打探消息,对王廷内的秘辛知之甚多,放在江湖里也能算得上是半个百晓生。   早上睡醒燕暮寒就不在了,管家说他去了王廷,想来八成与昨日长公主来访的事脱不开干系。   “见过主子。”   祝珩坐直了些,招呼塔木起身:“不用虚礼,找你过来是想问问,关于长公主和昨日那位小公子的事。”   塔木“哦”了声,提起长公主不像之前那般忌讳:“主子若想知道,塔木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有些是小道消息,真假未知。”   “无妨,你且与我讲讲,那位小公子可是长公主唯一的子嗣?”   塔木点点头:“对,小公子名唤佑安,是长公主早年间流落在外所出,他的爹爹被王上诛了全族,因着王上不喜,他虽为长公主子嗣,却是平民身份。”   祝珩之前就好奇王上对长姐夫婿的所作所为,此时终于得到了询问的机会:“他犯了何罪,为何被诛杀全族?”   “没有犯什么大罪,据说是这人强娶长公主,折磨了长公主很长时间,王上为了给长公主报仇,才痛下杀手。”   “报仇也不必祸及无辜之人吧?”   他记得塔木说过,住在同一条街的人也都被杀了。   “这……”塔木神色变得古怪起来,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迟疑了许久才压低声音,小声道,“传闻,是传闻,说长公主与王上有私情。”   祝珩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什么?!”   “据说当年姐弟二人流落在外,相依为命,互生情愫。”塔木年纪尚轻,说起男女之事来很不自在,红着脸,语气讪讪的。   做梦都梦不到这么离谱的事情。   祝珩喝了大半杯糖水,才堪堪冷静下来:“传闻怎会如此离谱?”   “唉,还不是因为那桩秘闻,传闻说长公主被那人强娶后,不足六个月便生产了,却诞下了一个足月子的男婴。”   “佑安?”   “不是,佑安是长公主嫁给那人三年后生下的,长公主嫁给那人前尚未出阁,便有传闻说那足月子的男婴是长公主与王上的孩子。”   祝珩听得一愣一愣的:“此事可当真?”   塔木耸耸肩:“这么多年过去了,传闻一直沸沸扬扬,但那个男婴不知是死了还是怎么了,寻无踪迹,王上又几乎把知情人都杀死了,是真是假,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雪下得大了,塔木和裴聆将窗户关好,头挨着头凑在一起,寻思着要不要生第二个炭盆。   祝珩微垂着头,消化刚刚听来的消息,佑安今年十五岁,长公主在三年前诞下那男婴,若是尚在人世,应当……十八岁了。   十八岁,十八岁,燕暮寒今年正是十八岁。   祝珩抚着胸口,有些闷,喘不上气:“塔木,燕暮寒和长公主是什么关系?”   “传闻都是假的,主子别信,将军不是那坏女r……她的男宠。”似乎是意识到失言,塔木的声音低了几分,仍含着怒意,“总之将军和长公主相看两厌,长公主曾当众说将军是她的一条狗,王廷中人则把将军当成她的傀儡奴隶。”   祝珩不言语,塔木以为他很在意,忙道:“主子不用担忧,昨日将军当众顶撞,定是想断了和长公主的联系,如今将军兵权在握,已不是从前那般受人欺辱的处境了。”   从前又是何等处境?   隔着薄薄的白绫,祝珩出神地望向烧得通红的木炭,虎毒不食子,若是血亲,总不至于将儿子抽得遍体鳞伤。   冬风愈烈,吹得雪片纷纷扬扬,前仆后继撞向窗纸,不消多时,窗台上就积了厚厚一层,蓬松得像是一块蒸奶糕。   燕暮寒回来时已经是下午了,带着穆尔坎和若干将士,直奔书房议事,一直商谈到深夜。   祝珩睡不着,将楚戎叫到房中,让他讲在大都发生的事情,从北域退兵开始,一直讲到祝子熹命他前来北域照看祝珩,事无巨细。   祝珩摩挲着手腕上的玉珠,等他讲完才开口:“你今后有何打算?”   楚戎恭敬道:“奴听殿下的。”   “舅舅已死,本宫深陷北域自身难保,不知如何安排你,今日便作主消了你的奴籍,报仇也好,其他也罢,从今往后,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自己打算吧。”   楚戎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不敢置信:“殿下……”   祝珩没作声,摆了摆手让他离开。   房间里静谧无声,良久,楚戎“砰砰”磕了几个头:“奴想跟着殿下,愿为殿下鞍前马后,赴汤蹈火。”   “我不会帮你报仇。”   楚戎咬了咬牙,叩首:“二爷对奴有救命之恩,奴曾立誓此生追随,殿下是二爷唯一的牵挂,于情于义,奴不能弃殿下而去。”   房间里点了一盏灯,火焰以黑暗为灯油,热烈燃烧着,祝珩偏过头,摘了遮光绫的眼眸静如止水:“那你楚家满门的仇,不报了吗?”   “二爷曾教导过奴,忠孝难以两全,楚家满门忠烈,奴……亦择忠。”   倒是个机灵的。   祝珩没拆穿他取巧的回答:“跟在本宫身边危机四伏,你真的想好了?”   “奴想好了。”   “起来吧。”祝珩揉了揉眉心,又问了一遍,“本宫有一事要求问千山蝶谷,此地远在迦兰,凶险异常,你可愿意替本宫走一趟?”   楚戎目光坚定:“奴定不辱使命。”   祝珩将从老医师那里拿到的银针递给他,楚戎离开不久,房门被轻轻推开。   大抵以为祝珩已经歇下了,燕暮寒是赤着脚进来的。   “长安,怎么还没休息?”   祝珩打了个哈欠,破天荒地放软了声音:“太冷了。”   燕暮寒皱眉:“我去让人多生几个炭盆。”   “等等。”祝珩急忙坐起身来,“房间里不冷,床上冷。”   燕暮寒没反应过来,拎着靴子不知所措。   不解风情的傻子,祝珩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偏开头:“被窝里冷,你帮我暖暖。”   空气凝滞,金丝炭的木质暖香飘散开来,熏得人心思悠荡,轻飘飘的仿若坠入了云间。   燕暮寒放下手中的靴子,大跨步走到软榻前:“地上凉,我抱长安去床上。”   凉还不是因为你没穿鞋。   祝珩想说自己走,但燕暮寒没给他机会,抄着腿弯就把他抱到了床上。   烛灯就放在床头的桌子上,祝珩被光线刺激到了,不适地闭了闭眼。   “眼睛不舒服?”燕暮寒挑灭了灯芯,语气担忧,“按理说应该能看见了,怎地一直没好,下次施针我陪着你,正好问问医师。”   能看见了,只不过没告诉你。   祝珩掩饰性地咳了两声,挑开话题:“被子里凉。”   “我马上给长安暖热。”   在书房里议事的不快全都被冲淡了,祝珩不仅等着他,还主动表示出了想和他一起睡的意思。   燕暮寒心情很好,忍不住咧开嘴。   同榻而眠,祝珩撑起身子,在夜明珠的柔和光线中,倾身靠近身侧之人:“一直唤大名太生疏了,将军可有乳名?”   祝珩靠的很近,微凉的发丝落在燕暮寒颈侧,他嗅到了一股极轻淡的药香,被勾得嗓音喑哑:“没有。”   不仅没有乳名,他这个名字都是自己起的,姓氏取自延塔雪山,化用“燕”字,“木罕”在北域话里代表珍宝、奇迹等一切美好的事物。   因为曾经有个人告诉他,有了名姓,才能被人记住,才算真正来到了人世间。   那人还告诉他,他是一个奇迹。   所以他叫延木罕。   燕暮寒。   “那我唤你……小燕子如何?”   很幼稚的称呼,但燕暮寒很喜欢,他想,他大抵永远都无法拒绝祝珩:“好。”   祝珩轻笑,低下头,几乎枕在他的胸膛上:“小燕子今日都忙了什么事,为何不来陪我吃饭?”   --------------------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燕子,开门,是老攻! 第29章 探班   脑子:他在套话。   心:他在对我撒娇。   燕暮寒闻着祝珩身上独特的香气,脑子一点点沦陷:“和穆尔坎他们议事,长公主与王上有私情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今日有人自称是他们的子嗣。”   他回房前去见过管家和塔木,了解祝珩一天里都做了什么,脑子虽然沦陷了,但还不忘投其所好,专挑祝珩感兴趣的事情透露。   “王上和长公主气怒不已,当众处死那人,砍断了他的四肢,做成人彘,放在菜市场口,以儆效尤。”   燕暮寒微微低头,鼻尖触到祝珩的发顶,趁着他不注意,在发间落下一个轻吻。   得慢慢说,吊起胃口来,才能勾着长安主动亲近他。   “血流满了刑场,长公主奏请王上追查此事,将议论之人收押天牢,还借机扳倒了几个搬弄是非的朝臣,如今城中人人自危。”   祝珩心里一惊:“那长公主可有为难你?”   长安在担心他。   梦中的幻想变成了现实,燕暮寒心里飘飘然,只觉得要醉倒在这满襟的药香之中了:“没有,西十一部又逼迫王上选妃,许是受到流言的刺激,东部和西部在此事达成了协议,跪请选妃。”   “此时动我,王廷必乱。”   燕暮寒统帅大军,是制衡朝堂的一方势力,且不说大军以他马首是瞻,唯他是从,旁人无法掌控,在这个节骨眼上,若王上真能夺了他的权,后续也要面临多方势力的争夺,届时三十六部定会大乱。   燕暮寒有恃无恐,别说是得罪了长公主,就是得罪了王上,恐怕都会被赦免。   祝珩恍然间有种抱到了粗壮大腿的感觉:“东西部联合,是你推动的?”   北域与南秦不同,王廷由部族组成,王上的权力受到三十六部的限制。   西十一部与东二十四部素来不和,正好利于王上制衡王廷,如今双方握手言和,王廷势弱,王上能依仗的只有燕暮寒了。   都说长公主和王上面和心不和,但他们两个终究是亲姐弟,是拴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共同利益被侵犯时,自然而然就停止了干戈。   燕暮寒不属于任何部族,是两人共同扶持起来的大将军,值得信赖。   要说东西部站在同一阵线是巧合,那祝珩没办法不去怀疑,狼崽子是不是真的受到神明庇护。   这运气简直好到爆了。   “东西部的隔阂本就不太深,我只不过暗中调解一下罢了。”燕暮寒调整姿势,让他更舒服地靠在怀里。   北域局势是一盘棋,王上是执棋人,东西部都是他手上的棋子,在他的操控下厮杀,燕暮寒的一通搅局,使得两方棋子化干戈为玉帛,执棋人便成了众矢之的。   暗里搅动风云,狼崽子这一招够狠。   但也并非没有弊端。   祝珩侧身枕在他手臂上,摸不到珠串,手里空落落的,下意识在燕暮寒的腹肌上摸索,跟撸猫似的,一下又一下:“你暗中谋划之事,切不可令旁人知晓。”   燕暮寒听不进去,那只手太软了,仿佛让被子压得抬不起来,在他的腰腹上轻柔滑动,即使隔着里衣,也勾住了他的心魂。   这手应当比姑娘家还软吧?   燕暮寒思绪混沌,浑身紧绷地“嗯”了声,军中的将士都是大老粗,不懂风花雪月,聊起这档子事的重点都在爽不爽、软不软、美不美上,低俗又下流。   他不懂食色性也,只知道这世间的快活都与钱权利色相关,而色字头上一把刀,若是有情又温柔,更能杀人。   祝珩于他,便是一把温柔刀。   只是挑个眼尾,就能勾出他心底无边的下流欲念,更不必提相依相偎,同处一榻之上。   燕暮寒在心里叹息了声,不过是问一下王廷之事,让他颠了王权,双手奉上也是心甘情愿,只求他的长安对他有情。   “只是一时之计,待王廷的浑水被彻底搅起,就没有人关心这件小事了。”   祝珩动作一顿,支棱起耳朵:“你想怎么做?”   燕暮寒极轻地笑了声,语气温软,像是撒娇:“听说乱世出英雄,此身低贱,配不上长安,我想站在万万人之上,再来嫁你。”   空气凝滞,房间里落针可闻。   祝珩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翻身滚到墙边:“将军早些休息,我好困,先睡了。”   啧,骗子。   套话的时候贴着他叫小燕子,问完话了就跑,连敷衍都懒得,燕暮寒委屈地扁了扁嘴,起码跟他道一句晚安嘛。   夜深了。   祝珩听着身侧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心底的惊涛骇浪依旧无法平息,他思索了半天,还是想不出第二种解释。   燕暮寒所言,分明是大逆不道的……造反。   夜明珠散发出昏淡的光,燕暮寒双目微阖,五官被笼罩在恬淡的光线下,也柔和了几分,没有了白日里的凌厉。   狼崽子就这么不把他当外人吗?   祝珩盯着他的脸,修长的指尖沿着眉眼轮廓向下描摹:“我该拿你怎么办?”   遇事不决睡一觉,这是老和尚教他的。   祝珩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不急于一时,狼崽子又不是明日就反了。   祝珩性子别扭,都和燕暮寒睡在一张床上了,还是会规规矩矩隔开一段距离,避免肢体相触。   但祝珩不知道的是,他半夜睡熟后会下意识靠近暖和的地方。   身旁滚来一个又凉又软的身躯,燕暮寒习惯性一揽,就将越线的祝珩拥进了怀里,他睁开眼睛,眸光清明,没有半分睡意。   “装睡的骗子。”燕暮寒掖好被子,贴着祝珩的耳朵轻声言语,恨不得这话能飘进他的梦中,“你该爱我,只爱我一人。”   他回答了祝珩想不出答案的问题。   -   楚戎启程前往千山蝶谷,正巧迦兰使臣要回国,燕暮寒将他安排进了送行的队伍之中。   东西部联合上书,王上终于松口选妃,三十六部均选了美人送来,每日都有无数进城的车马,络绎不绝。   王上将京中安危交给燕暮寒负责,他早出晚归,整日都泡在街上巡游。   定期针灸,祝珩的眼睛基本恢复了,但还需要休养,燕暮寒怕他不遵医嘱,将那一箱子书都锁起来了,连书房也不让他进。   当然关于暖床的事情,两人都没有提。   祝珩听塔木讲了十几天故事,塔木没讲腻,他都听腻了:“我能出去逛逛吗?”   他来北域将近两个月了,还没有出过府门。   “外面太危险了,万一又遇到刺杀……”   塔木和裴聆面面相觑,谁也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来帮燕暮寒取东西的穆尔坎听说了这件事,笑着道:“城中每日有十支队伍巡逻,将军亲自坐镇,谁敢放肆?”   于是祝珩就这样得到了出行的机会。   前段时间燕暮寒提请了赐婚的事情,王上虽未应允,但世人皆知他府上养了个美娇娘。   祝珩思索二三,还是换上了女装。   盯着将军府的人太多,三人从后门出去,塔木特地问了燕暮寒此时在哪里当值,想偷偷带祝珩过去,谁知刚走过一条街,就遇到了熟人。   少年攥着糖葫芦跑过来,嘴里嚼着东西,肉圆的小脸鼓鼓囊囊:“嫂嫂!”   祝珩嘴角抽搐,外出散心的喜悦被冲淡了大半:“见过小公子。”   是长公主的儿子,佑安。   佑安小脸白嫩,他生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祝珩猛瞧:“嫂嫂,你眼睛好了?”   遮光绫前几日就不戴了,祝珩摸了摸眼尾,含糊地应了声:“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戴着太惹人注目,便取下来了。”   燕暮寒口中的他患有眼疾,这一点还得演下去。   “呼,能看到一点也好,我还以为阿罕哥哥要娶个瞎嫂嫂,难过了许久。”佑安舔了舔嘴唇,腮边沾着橙黄色的糖渣,阳光一照格外明显。   祝珩不知怎么接这话,下意识看向塔木,塔木悄声道:“主子不必在意,小公子一直口无遮拦,他很听将军的话,对将军比对长公主还亲近。”   “嫂嫂真好看,和阿罕哥哥相配,阿娘的眼光太差了,我见过迦兰的王女,不及嫂嫂半分。”   祝珩还是接不上他的话,默默看向塔木,塔木沉默了两秒,哂笑:“小公子总是这般口无遮拦,若叫殿下听到,又该连累我们将军受罚了。”   佑安一下子敛了笑,抠着糖葫芦的棍,手足无措。   祝珩多少能猜到发生过什么,拨了拨手串:“看这路径,小公子可是要去将军府?”   “我拿到了琥珀糖,想送给阿罕哥哥吃。”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布包,献宝一般递上来,“这是迦兰使臣送给阿娘的,听说很好吃,嫂嫂要尝尝吗?”   祝珩也听说过迦兰的琥珀糖,这糖分好几种品级,使臣所赠自然是上等品,这在南秦也很珍贵,千金难买,只有权贵可以享用。   可惜他作为皇室一员,没有尝过。   祝珩有些心动:“这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阿娘一共给了我六块,可以分给嫂嫂一块。”佑安拿出一块糖给他,仔细地收起剩下的糖,“这五块是要给阿罕哥哥的。”   祝珩微怔:“你自己没吃吗?”   佑安盯着他手里的糖,摇摇头,语气里有抑制不住的欢喜:“我不吃,我要送给阿罕哥哥。”   塔木撇了撇嘴:“小公子有所不知,将军不喜欢吃糖。”   佑安眼睛里的光一下子黯淡了,不知所措地攥着小布包,好似精心准备的礼物不被喜欢,伤心得脸都红了。   祝珩忽然想起幼时的自己,万分期待与宫中的手足见面,却换来了无尽的嘲笑与恶意:“塔木在逗小公子,将军喜欢吃糖,你将这糖送给他,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佑安眨巴着眼睛:“真的吗?”   “真的。”祝珩垂眸,“需要我帮你转交吗?”   佑安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我想亲手送给阿罕哥哥。”   祝珩放下心来,笑了笑:“好。”   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糖果点心最容易动手脚,可这小公子执意自己送给燕暮寒,想必不会蠢到如此地步。   三人行,又多了个小少年。   佑安叽叽喳喳地讲着遇到的趣事,祝珩时不时应一声,气氛还算融洽,唯独塔木闷闷不乐,皱着眉头小声嘟哝:“将军明明就不喜欢吃糖,连甜食都不喜欢,之前虽说让厨房做糖人,但最后还是一口没吃……”   祝珩眼睫一颤,攥紧了手里的糖。   城中设有十几个巡逻点,燕暮寒每日都会轮番查看,今日在东城的巡逻点当值。   天子脚下亦有藏污纳垢之地,这东城就属于见不得光的地方,东城一共有十六条街,有九条街是专门供人寻欢作乐的,青楼妓馆勾栏一应俱全,将出卖色相的生意做得档次分明。   剩下的七条街里,有三条街被打通了,贯通大半个城池,背后有各部族的支持,是不受王法限制的买卖之地,里面还有一家拍卖场,无论是物还是人,都可以在这条街上进行买卖。   这里被称为鬼市三街。   除此之外,都是些梨园、酒肆的铺子,总之是有钱有权的人才能挥霍起的地方。   燕暮寒的巡逻点就设在鬼市三街的街头,面对着拍卖场。   靠近东城,佑安的神色越来越紧张,长公主对他的限制不多,但禁止他去东城:“嫂嫂,阿娘说这里很危险,我害怕。”   不用他说,祝珩也感觉到了,这里气氛压抑,总能感觉到似有若无的视线在身上逡巡,那些视线像是毒蛇吐露出来的蛇信子,冰冷黏腻,令人不适。   祝珩沉下脸色:“没事的,将军会保护我们。”   “我看到巡逻点了!”塔木指指远处的旗子,“就在那里!”   四人加快脚步走向巡逻点,就在这时,一群家丁装扮的人从旁边的酒肆里冲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酒肆二楼传来一道调笑声:“好娇俏的小娘子,上来陪本公子喝杯酒如何?”   祝珩皱了下眉头,抬起头,入目是一张笑得流里流气的脸。   男人呼吸一窒,眼里满是惊艳:“小娘子果真貌美如花,快把她给本公子带上来。”   塔木一脚踹开围上前的仆从,裴聆和佑安一左一右,护着祝珩往后退。   “大胆恶徒,胆敢欺辱我嫂嫂,我要让阿娘处死你们!”佑安忿忿道。   塔木也怒声呵斥:“放肆,赶紧滚开,我家主子你惹不起!”   那男人嗤笑一声,把玩着鞭子,手臂一挥,长鞭从楼上甩下,破空声凌厉,堪堪从祝珩身侧划过。   “这王廷中的勋贵世族就没有我不认识的,惹不起?呵,不知你主子是哪家的小娘子?”   塔木还未开口,一队人便从巡逻点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为首的穆尔坎伸手抓住尚未收回的鞭尾,使劲一拽,力道强横,竟将那男子从楼上拽得飞了出去。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就从楼上摔到了地上,疼得吱哇乱叫:“大胆,我爹可以延吉部的部主,你们活腻了……”   “延吉部部主,我记下了。”   人群中破开一条路,燕暮寒提着刀款款而来,狠狠一脚踹在男人的胸口上,直踹得他滚出三米之外,吐血连连。   塔木惊喜道:“将军!”   男人和若干仆从脸色大变,如同见了鬼一般:“燕,燕暮寒?!”   “你的身份我记下了,你也记好,这是我家的小娘子。”燕暮寒眉眼阴鹜,握住祝珩的手腕,声色狠厉,“你,惹不起他。”   --------------------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追妻火葬场,小燕子就是极致恋爱脑。 第30章 赔罪   巡逻点是个简易的茶棚,四下没有遮掩,摆着十几张矮凳。   燕暮寒从中挑出了最好的一张,拿着擦手的布巾擦干净,才扶着祝珩坐下:“走过来累不累,饿不饿?”   四周都是北域的将士,在阵前见过祝珩的人并不多,加上他今日换了女装,除了穆尔坎,其他的人并不知道他是那位南秦的六皇子。   将士们投来打量的目光,好奇地窃窃私语,猜测燕暮寒是从哪儿找了这么个漂亮的美娇娘。   “这就是将军请旨要娶的小娘子吧,果真绝色倾城。”   “将军真是好福气。”   “将军对白发情有独钟,之前掳来的那个南秦皇子不也是白发。”   “那丧星皇子哪能和这位比,将军只是为了羞辱南秦,才掳了那人,听说那皇子进将军府的第一天就被杀了。”   “这位才是将军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   说是窃窃私语,但巡逻点拢共就那么大的地方,祝珩听得一清二楚,脸上讪讪的,大抵是托了燕暮寒的福,他这等平平之姿也成了倾国绝色:“吃完饭过来的,不饿,也不累。”   只是不知,他在外人眼里,竟然已经被燕暮寒杀了。   燕暮寒伸腿一勾,将矮凳拉到身前,坐下:“这里乱得很,杂碎多,下次想来找我的话,让人提前通知我,我去接你。”   他皱着眉头,显然还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   祝珩含糊地应了声,没说自己原本只想随便逛逛:“我遇到了小公子,他有东西要给将军。”   燕暮寒这才分了个眼神给佑安,小少年迈着拘谨的碎步,拿出布包,亮着一双眼睛道:“阿罕哥哥,这是阿娘给我的琥珀糖,送给你吃。”   塔木抱着胳膊,已经预见到了燕暮寒会摆出怎样冷漠的脸,想当初迦兰王女亲手送上最好的琥珀糖,将军照样看也没看。   燕暮寒眉眼冷峻,几乎嗅到了怪异的甜味,脸上隐隐透露出一丝不喜。   所以真的不喜欢吃甜食吗?   那为什么又要……   祝珩眸光轻颤,突然开口:“将军半夜三更不睡觉,去偷吃我的糖人,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吃糖。”   哪里是喜欢吃糖,分明是喜欢你。   卑劣的心思被点破,燕暮寒羞红了脸,耳根都染上一层绯色,他掩饰性地咳了两声,接过佑安手里的布包,小声嗫嚅:“嗯,没错,我喜欢吃糖。”   塔木:“???”   他是瞎了,还是聋了?   燕暮寒将布包里的糖倒出来,一共五块,他拿了两块,将剩下的糖放回布包:“我收下了,这三块送给你。”   佑安愣了下,欢呼出声:“谢谢阿罕哥哥!”   少年欢天喜地地捧着布包,蹦蹦跳跳走到一旁,坐在矮凳上开始剥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那糖是他自己送出去的。   祝珩心中的古怪感越来越重:“小公子他……”   “他小时候中过毒,虽然十五岁了,但心智还停留在七八岁的孩童时期,是个蠢笨的傻子。”燕暮寒轻嗤一声,顺手剥开一块琥珀糖,“张嘴。”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总觉得佑安的言行不合常理。   在家里经常被喂饭,祝珩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顺从地咬住他喂来的糖,带着奶味的糖块在嘴里了化开,甜丝丝的,一点都不腻,祝珩愉悦地眯了眯眼睛。   和想象中的一样好吃。   余光瞥到一众将士们投来的暧昧目光,燕暮寒勾了勾唇,将另一块糖塞在祝珩手里:“我也要喂。”   你的手突然断了?   祝珩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剥开糖,刚想放到他手里,燕暮寒就矮下身子,主动凑到他手边,咬下了那块晶莹剔透的琥珀糖。   柔软的舌尖从手指上一扫而过,留下点点濡湿的痕迹。   祝珩心里一惊,一下子咬紧了嘴里的糖块。   在失明的这段时日里,燕暮寒悉心照顾着他的起居,已经在不经意间养出了他依赖和亲近的习惯,以至于直到被叼走了糖,祝珩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和燕暮寒在大庭广众下的行为有多放荡。   称得上是不知廉耻。   他的手腕被握住了,燕暮寒用舌头顶了下腮肉,盯着沾上晶莹唾液的指尖,像一只盯上了猎物的饿狼:“长安的手被我弄脏了,我来赔罪。”   喑哑的嗓音带着渴意:“我帮长安舔干净。”   “不用!”   推拒无效,祝珩听到“咔嚓”一声,狼崽子咬碎了嘴里的糖块,低下头,虔诚又情色地含住了他的手指。   这不是在赔罪,而是蓄意勾引。   口腔里的温度和体表相近,但祝珩总觉得燕暮寒嘴里的温度更高,烫得他头皮发麻,柔软湿润的舌尖绕着他的手指滑动,探进指缝,似乎要品尝尽每一寸皮肤的味道。   街道上来往行人不断,熙熙攘攘,身处嘈杂的街头,祝珩却完全忽略了热闹的人群,他的心神都被眼前的狼崽子占据了,恍然间有种被叼进了老窝里的错觉。   他像是一根喷香的肉骨头,被凶狠的狼崽子含在嘴里。   舌尖是柔软的,舔舐的力度比雪狼更重,祝珩手腕颤抖,要不是被燕暮寒钳制住,他恐怕早就条件反射地甩过一巴掌去了。   这狼崽子把他的手舔得更脏了!   手指上黏糊糊的,沾了燕暮寒口腔里的琥珀糖水,带着一股甜丝丝的奶味。   和他嘴里的味道如出一辙。   祝珩被这个联想弄得面红耳赤,耳边充满了将士们意味深长的打趣声,都在议论燕暮寒和他的恩爱。   没错,在外人眼里,他们已经是一对恩爱的夫妇。   小娘子又气又恼,粉面含羞,欲拒还迎地推开他们将军,将军又追过去,拽着官服的衣摆给小娘子擦手。   新婚燕尔也不过如此。   “好甜。”   “长安的手好甜。”   祝珩面无表情地抽回手:“我没洗手,手脏。”   燕暮寒含笑,如果他有尾巴的话,此时一定会摇得欢快:“我不嫌弃,长安是最干净的,比雪还要干净。”   祝珩恼怒,想骗他说自己出恭后没有洗手,又张不开嘴,冷着脸偏过头。   燕暮寒是不是真把他当成了小娘子?   祝珩心里不痛快,瞅着荡开的裙摆,越看越不顺眼。   炫耀的目的达到了,燕暮寒赶走了围观的将士,让穆尔坎领着他们去巡街:“带上小公子,把他送回公主别苑。”   吃糖吃得欢快的佑安噌的一下站起来:“我不想回去!”   “不行。”对待其他人,燕暮寒从来都没好脸色,随意地摆摆手,“穆尔坎,把他带走,看着他进别苑,莫要出岔子。”   “是。”   佑安蹿的比兔子还快,小跑到祝珩身边:“嫂嫂,我不想回去,我想再玩一会儿,阿娘在家里和那群坏男人一起玩,我不想看。”   长公主豢养了几十名男宠,性情开放,玩的很开,公主别苑是专门伺候她玩乐的地方,传闻比想象中还要有伤风化。   让个心智不健全的少年看那种事情确实不合适。   但祝珩又不想和他扯上联系,毕竟佑安是长公主的亲儿子,而他们现在和长公主交恶。   见佑安紧紧攥着祝珩的袖子,死活不撒手,燕暮寒眼睛里都快冒火了:“穆尔坎,赶紧把人扛走!”   再迟一会儿,他怕自己忍不住出手揍傻子。   “我不走,我第一次来这里,还没玩够,阿罕哥哥别赶我走,嫂嫂救我,我不想回家,对面那座楼好高好漂亮,我要去对面玩!”   小少年撒泼打滚,他不闹腾的时候与正常人无异,一嚷嚷起来,就能看出属于幼童的不聪明。   不依不饶的劲儿和明心有些许相似,但没有明心懂事。   天底下的孩童似乎都一样烦人,祝珩想起缠着他买糖葫芦的小和尚,也不知他有没有机会再体会一下那种烦人的感觉:“我也想去对面玩。”   “长安?”   祝珩没理燕暮寒,他还在记仇:“可惜没人陪我去,不如小公子和我结伴?”   佑安登时停止了撒泼,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陪嫂嫂去!”   燕暮寒沉下脸,穆尔坎不知该不该上前带走佑安,周围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唯独祝珩一脸平静,抬眸看着满脸怒色的燕暮寒,一言不发,看不出半点惧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佑安缩着脖子,松开了祝珩的衣袖,犹豫着要不要回家,他头脑不聪明,但也能感觉到从燕暮寒身上散发出来的阴沉气势。   他不想去对面玩了,这样的阿罕哥哥太吓人了。   “嫂嫂……”   祝珩应了声,别看他表面上八风不动,其实心里也没有着落,但事已至此,他想看看燕暮寒对他的容忍程度有多高。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只狼崽子会如何对他。   祝珩屏住了呼吸。   一众将士冷汗涔涔,就连穆尔坎都不敢在此时插嘴。   不知过了多久,凝滞的气氛终于撕开了一道口子,燕暮寒低下头,赌气一般问道:“你想去,怎么不找我结伴?”   ——这是一个台阶。   祝珩没有拿乔,当即踩着台阶下来了:“你要巡街,很忙,没时间陪我。”   “我不忙。”   他定定地看着祝珩,不说话了。   祝珩眨了下眼睛,福至心灵:“那将军可以陪我去对面逛逛吗?”   “当然可以。”燕暮寒语气骄矜,伸出手,“不过你得付一点酬劳。”   这暗示不能再明显了。   于是除了佑安以外,祝珩又收获了一个牵着他手的结伴友人。   拍卖场日常开放,里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商品,有南秦的绫罗绸缎、东昭的烟斗、迦兰的胭脂水粉和糖果、西梁的玉石首饰……珍宝奇绝,活物货品应有尽有,出乎祝珩的意料。   佑安被迷了眼,东看看西望望,已经把燕暮寒发火的事情忘到脑后去了:“阿罕哥哥,快看,是小兔子!”   到底还是跟他的阿罕哥哥亲近。   祝珩勾了勾燕暮寒的手心,悄声道:“小燕子,不给我讲讲这里吗?”   燕暮寒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每当祝珩有事求他的时候,就会唤这个称呼,他都分不清祝珩是故意使这样拙劣的计策讨好他,还是没意识到自己的示好过于明显了。   ——叫小燕子。   但是毫无疑问,燕暮寒很吃这一套,他现在看到燕子都会有种跟它们同根同源的错觉。   “这里是北域最大的拍卖场,每月十五的晚上都会举行拍卖会,奴隶、香料、珠宝……只要是有价值的东西,都可以带来买卖。我以前来这里帮长公主买过东西,拍卖场的主人来历不明,扇不离手,生了双异色的眼睛,他并非北域人士,似乎与各国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总之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祝珩来了兴趣:“你帮长公主来买什么?”   燕暮寒没有回答,他用一种戏谑又古怪的眼神看着祝珩,就像那个答案十分荒唐:“你要不要猜一下?”   长公主的为人,长公主的喜好……祝珩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该不会是男人吧?”   “长安真聪明,那是一个从迦兰运过来的男奴隶,白发,不会说话,长公主花大价钱让我把他买回去,然后把他……”燕暮寒停顿了一下,很是不屑地嗤笑,“赏给了我。”   祝珩微讶,他还以为长公主会将那男人留在别苑:“为什么?”   “她大概以为只要是个白发的男人,就能取代某人在我心里的位置。”燕暮寒似笑非笑地看过来,语调玩味,“可萤火如何能与日月争辉,某人倾国绝色,笑一下就能将我的心勾到股掌中玩弄,岂是旁人比得上的。”   祝珩极慢地眨了下眼,似乎这样就能多几秒思考的时间:“嗯?”   总觉得这个白发的某人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但是听燕暮寒话里的意思,长公主也知晓某人的存在,不然不会想投其所好,将男奴隶送给燕暮寒。   之前在将军府里,是他和长公主的第一次见面。   所以某人不是他。   得出这个结论后,祝珩没由来的有些气闷,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   “长安,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   祝珩没心情,索性随口问了一句:“那男奴隶长的好看吗?”   “…………”   燕暮寒气笑了,恶质道:“不知道,我懒得看,假货就是假货,长公主将他赐给我之后,他妄想爬我的床,被我一刀砍下了头,用的就是我送你的那把弯刀。头颅被我连夜送回了公主别苑,带着血,吓哭了好几个男宠。”   狼崽子好像生气了。   祝珩打量了燕暮寒几眼,把“好像”二字划掉了。   他有说错什么吗?   祝珩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归之于狼崽子学聪明了,也变得难敷衍了:“身为男子也要保护好自己,我听闻有许多刺客都是伪装成奴隶,用美人计,借机杀人的,你做的很好。”   总之夸奖一定没错。   燕暮寒喜欢摸头,喜欢被夸奖。   “小燕子真厉害。”   “……”   燕暮寒快气死了,他说了那么多情话,只换来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还他娘的是关于其他男人的。   是谁说的,多说情话能增进夫妇间的感情。   假的!   燕暮寒木着一张脸,重重地“哦”了声,就差把“我不高兴,你快问问我,多和我说几句话”写在脸上了。   祝珩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想起那个所谓的某人,糟心地皱了下眉头。   气氛紧张,塔木和裴聆突然惊呼出声:“不好了,将军,小公子不见了。”   与此同时,拍卖场最豪华的房间里。   佑安奋力地拍着门,白净的小脸上满是惊慌:“救命,救命,放我出去,阿罕哥哥,嫂嫂,救命啊!”   藤椅上,男人笑着睁开眼,异色眸子里含着戏谑的笑光,他手指修长,掐着一把不知材质的银白色扇子,轻轻摇了摇:“别叫了,你的哥哥嫂嫂不会来的。”   佑安警惕地看着他:“你快放了我,不然我叫阿娘处死你。”   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男人笑弯了眼睛:“哎呀,我好怕啊,我不想死。”   “不想死就赶紧放了我!”   男人从藤椅上站起身,缓缓逼近,佑安想逃,却被他逼得靠在门上,退无可退,男人高大的身躯笼罩下来,在背光的阴影里,那双异色眸子闪着邪肆的光。   像是吃人的鬼魅。   他用扇子挑起少年的下巴,舔了舔牙尖:“我那兔子是准备今晚烤了吃的,你放跑了它,合该留下来给我当兔子,被我吃,不是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燕子:付酬劳!牵手手!   长安:酬劳原来是吃豆腐。(笑) 第31章 我夫   刚才人还在旁边,怎么突然不见了?   塔木不喜欢佑安,但也知道弄丢了他是大麻烦,急得满头大汗:“小公子说要看兔子,结果一转眼就没了人影。”   拍卖场内鱼龙混杂,佑安虽然是个头脑蠢笨的傻子,但是从小警惕心就特别强,不会在这种危险陌生的地方乱跑。   最坏的结果就是被人带走了。   燕暮寒眸色沉敛,周身尽是冷凝的肃杀寒气,少年稚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战场上淬炼出来的血腥杀伐气势:“塔木,你和裴聆分头在四周转转,我去找拍卖场的人。”   祝珩也有些自责,要不是他和燕暮寒赌气,说要来拍卖场,也不会弄丢佑安:“怪我,不该带他来这里。”   如果找不到人,长公主势必会发难,届时燕暮寒定然会受到牵连,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可不是一顿鞭子能了事的。   佑安是个货真价实的烫手山芋,不该碰的。   燕暮寒眼睫一垂,牵住他的手:“先去找人,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别怕。”   即使是这种时候,燕暮寒也没忘了放轻声音,安抚他的情绪。   祝珩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这有点像他年少时和祝子熹赌气跑出明隐寺,老和尚提着灯走来,在月色下对他伸出手:“殿下饿不饿,寺里留了你爱吃的烤红薯,再不回去吃就要凉了。”   他从小懂事,那是唯一一次发脾气,因为祝子熹要离开明隐寺,回去继承国公的爵位。   他觉得连祝子熹也要抛下他。   那时老和尚伸出的手,就好像是给了他任性的底气,让他明白世间还有人在意他,会找他,会安慰他,会给他归宿。   这偌大的人间,还有牵挂他的人。   祝珩反手握住燕暮寒的手。   那支穿云而来的箭没有吓到他,程广滚落的头颅没有吓到他,陌生的北域铁骑没有吓到他,气势汹汹的长公主也没有吓到他……他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吓到。   他想告诉燕暮寒,但又觉得没有必要,因为无论他怕不怕,燕暮寒都会陪在他身边,都会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情绪,会温声安慰他。   会……牵住他的手往前走。   所以他应该有恃无恐。   能在拍卖场里当差的都是人精,伙计一眼就认出了对面巡逻点的大将军,笑着迎上来:“燕将军大驾光临,这位是夫人吧,果真如传闻一般是个绝色美人,将军来得巧,铺子里刚进了一批上等的珠宝首饰,今晚会进行拍卖。”   今天恰好是月中,十五。   燕暮寒侧了侧身,挡住祝珩,语气冷厉,神色是不加掩饰的不耐烦:“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来找人。”   他不喜欢虚与委蛇的客套,更不喜欢别人落在祝珩身上的目光,这让他烦躁得想杀人。   偏偏拍卖场是少数几个他不能随意动手的地方。   “找人?”那伙计敛了笑,站直身子,“将军说错了吧,拍卖场里只有买人,可没有找人一说。”   恰好这个时候,塔木和裴聆从不同的方向跑过来,他们两个在拍卖场里找了一圈,毫无所获:“将军,没有找到小公子。”   燕暮寒思忖片刻,拧眉:“我要见你的主子。”   伙计笑得一团和气,说出来的话却不太客气:“实在不巧,主子今日出远门了。”   一听就是托词,祝珩眯了眯眼睛,他还是第一次见燕暮寒碰钉子,这伙计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   这拍卖场的主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都说强龙压不了地头蛇,伙计如此强横,拍卖场的背后恐怕是比燕暮寒更强势的存在。   北域三十六部,何人不惧铁骑大军?   祝珩心底浮出了一个答案。   “将军是继续逛逛,还是要回去忙公务?”   燕暮寒还没说话,不远处的房间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哭声,是扯着嗓子的干嚎:“阿罕哥哥,嫂嫂,救命,有妖怪要吃我!救命,救救我!”   塔木猛地看过去:“是小公子!”   燕暮寒拨开伙计,牵着祝珩往房间走,伙计摔了个踉跄,黑着脸低骂一声,连忙追上来:“燕将军,那是拍卖场的重地,不对外开放,你不能乱闯!站住,你不能进去!”   “来人,快来人,拦住他们!”   一群伙计围上来,身着黑衣的高大保镖挡在房门前,虎视眈眈地看着来人。   伙计脸色难看,他方才在混乱中被推搡了几把,摔得满是是灰:“王上亲口许允,不得放肆,燕将军,你是战功赫赫,但也不能忤逆圣谕,不将王上放在眼里。”   是了。   拍卖场幕后的倚仗就是王上。   唯有高高在上的那位,才无惧城外的大军,因为那本就是隶属于他的军队,是他将权力交到了燕暮寒手上。   闹出的动静太大,在拍卖场里闲逛的人纷纷围过来看热闹,有不少人认出了燕暮寒,对着他指指点点。   “那位就是燕大将军,狼群养大的疯子。”   “据说他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如今竟然到拍卖场里来闹事了。”   “谁不知这拍卖场是王上应允后开设的,在这里闹事,摆明了是和王上对着干。”   “他疯了吧?”   “你刚知道啊,燕暮寒他早就疯了。”   闲言碎语传入耳中,祝珩垂眸,眼底冷色蔓延:“这位伙计好一副厉害的唇舌,我夫得王上授命,巡查城中各处,护佑王廷安危,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忤逆王上?”   他听到了什么?   我!夫!   祝珩当众称呼他为夫君。   称呼他为夫君。   他为夫君。   夫君。   !   燕暮寒瞪圆了眼睛,他被承认了!   去他娘的拍卖场,去他娘的佑安,全都不重要!!   燕暮寒偏过头,眸子如三月轻风抚过的湖面,澄澈无尘,映出祝珩的眉眼和满心欢喜:“长安……”   他有一腔倾慕之情想告知祝珩。   心口甜意,唇边蜜语,迫不及待想诉诸于他的心上人。   然,他的心上人正忙着,没空搭理他。   余光瞥过周遭,祝珩低下头,装模作样地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啜泣道:“可怜我夫与众将士拼死拼活打下南秦一十二座城,回来后还要受人污蔑,你欺他不善言辞,你辱他赤胆忠心……”   他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眼尾湿红,好似春日里最秾丽的花枝,纤细又脆弱,引得人心生怜惜。   殊不知这花枝带着刺藏了毒。   “看你不是北域人士,如此颠倒黑白,想必是不将为我北域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放在眼里。”   祝珩侧过身,攀着燕暮寒的手臂,啜泣不停,但字字铿锵:“这拍卖场中的诸位都不是蠢钝之徒,定然能看出是谁不遵圣谕,不将王上的命令放在眼里。”   此言一出,整个拍卖场都静了,围观众人本是来看热闹的,叫他这话一激,都不愿做那睁眼装瞎的蠢钝之徒。   更何况祝珩有一点没说错,燕暮寒的名声再坏,他也是北域的大将军,哪里能让外来的人随意污蔑。   穆尔勒河养育了同样血脉的族众,护短帮亲,是北域这个国家的一大特点。   “忤逆王上?这确实是在颠倒黑白了。”   “对啊,燕将军兢兢业业,这几日一直在带人巡街,我都遇见好几次了。”   “最近进城的人多,是得查严一点。”   “今日能污蔑大将军,明日是不是就能揭竿造反?”   ……   那伙计没想到祝珩三言两语就将局势逆转,看了眼禁闭的房门,急道:“可你们分明不是巡查,你们是来找人的。”   “巡查不能打草惊蛇,我夫找个借口掩饰来意,也要向你一一汇报吗?”   祝珩抬起头,凤目含威,唇齿轻启间,落下的一字一句仿若刀剑,杀人于无形:“我北域大军的机密,你是不是也想窥知一二?”   他是南秦皇室养出来的嫡系皇子,尽管不受宠,但骨子里的威势仍在。   伙计吓得冷汗涔涔,瞳孔发散,一下子跪倒在地:“我没有,我……”   祝珩心下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停止学习北域话,虽然说的生疏,但也能让人听懂。   “啪啪啪——”   房门打开,没了遮掩,声音更加清晰的传出来。   男人金质玉髓,银白色的扇子一下一下敲在掌心,和着轻声慢调的字音落下:“呵,好一副伶牙俐齿。”   祝珩还未看清说话之人的模样,就被燕暮寒拉到了身后,一瞥而过间,脑海中只留下一双异色的眼瞳。   其中一只眼睛赤红如血。   “你的伙计说你出了远门。”   男人笑笑,丝毫没有被拆穿的窘迫:“刚刚回来,差点就错过了这一出好戏,燕将军哪里找来的小娘子,模样标志,嘴巴也厉害。”   燕暮寒顿时冷下脸:“与你无关,都说拍卖场的主人见多识广,怎么还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一直瞧别人家的小娘子。”   看看都不行,醋劲真大。   男人默默腹诽,他一身反骨,越是不让动,越想去招惹:“还不是因为将军家的小娘子太惹眼,在下金折穆,想和小娘子交个朋友,不知小娘子意下如何?”   “他不交朋友。”   燕暮寒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额角一鼓一鼓跳着青筋,他摸上袖箭,思考着把金折穆杀了的可能性有多大。   金折穆掀起眼皮,意味深长地笑笑:“将军管的未免太紧了,小心娘子受不了,不要你了。”   不偏不倚,这话正好戳在狼崽子的痛处上,还是最痛的地方。   他怕祝珩不要他。   燕暮寒差点暴起,若不是祝珩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他现在已经冲上去把金折穆给撕了:“你找死。”   粉色袄袖里探出一截细瘦的胳膊,白皙修长,看着没什么力气,却轻而易举地拦下了燕暮寒的步伐。   祝珩笑意温润:“金公子说笑了,我心中唯有将军,断然不会不要他。”   没看到小将军发疯,这一出好戏算是唱不起来了。   金折穆遗憾地摇摇头,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伙计,开门见山道:“不知燕将军是来巡查的,还是来找人的?”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房间里冒出一个脑袋,佑安被保镖拦着,又哭又嚎:“阿罕哥哥!嫂嫂!快救救我,有妖怪要吃我!”   他左右脸上分别顶着一个牙印,因为皮肤白软的缘故,那牙印格外明显。   “妖怪?”   传闻中的妖怪容貌俊美,有不同于人的特质,众人纷纷看向金折穆,有一说一,这人各项都符合,是挺像妖怪的。   金折穆无语至极,手腕一抖,折扇唰地展开,上面写着一行字:天下第三美男子。   祝珩挑了挑眉:“为何是天下第三?”   他见过自恋的人,都以天下第一自居,这金折穆倒是奇怪,竟然标榜天下第三。   “我干爹天下第一,我亚父天下第二,我自然只能排一个天下第三。”金折穆耸耸肩,浑不在意道。   又是干爹又是亚父,你还挺喜欢给别人当儿子。   祝珩暗暗在心里嘀咕。   佑安被保镖拦在房间里,许是怕引来太多人围观,金折穆主动邀请祝珩等人进了房间。   房门一关上,佑安就哭哭啼啼地往燕暮寒身上扑:“阿罕哥哥,妖怪咬我,要吃了我……”   燕暮寒烦得很,拎着他的衣领丢给塔木,双手一圈,整个人都贴在祝珩背上:“我要和长安坐在一起。”   祝珩拍拍他的手,哄孩子一般:“别闹,乖乖坐好。”   “不,长安会被人抢走的。”燕暮寒瞪了眼悠闲喝茶的金折穆,满心酸意几乎快掩饰不住,“他喜欢你。”   “他不喜欢我。”   他虽然没有感情经历,但也看得出来,金折穆对他没有喜欢,只是觉得有趣。   这趣味有一半是因为他能让燕暮寒吃醋。   “他喜欢。”   “不喜欢。”   燕暮寒撇了撇嘴,委屈道:“长安会说北域话了,都没有告诉我,以后肯定会有更多人喜欢长安的,然后长安就会不要我了。”   祝珩:“……”   撒起娇来没完了。   “不会不要你,你不要我还差不多。”祝珩偏过头,温声解释道,“北域话早就学会了,但是说的不好,反正在府里只和你说话,说南秦话正好,只有你听得懂。”   不止我听得懂,裴聆也听得懂。   燕暮寒心里犯嘀咕,不过他知道祝珩是在哄他,便刻意忽略了这一点。   见到燕暮寒后,佑安很快就平复了情绪,但目光还是怯怯的,警惕地看着金折穆,坐都不敢坐:“阿罕哥哥,嫂嫂,我不想在这里了,我害怕,我想回家。”   燕暮寒皱了下眉头,让塔木和裴聆围在他身边:“不许哭了,马上就带你离开这里。”   “燕将军,我拍卖场的人可不是你说带走就能带走的。”   金折穆放下杯子,银扇轻摇,眸光流转,在佑安的脸上转了一圈,故意舔了舔唇:“你弟弟放走了我的兔子,我那兔子红烧起来最好吃,按照规矩,他得留下给我当兔子,让我红烧了吃。”   吃人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佑安脸上明晃晃的牙印又令人心生寒意。   这男人莫不是真会吃人?   塔木惊愕出声:“哪有把人当兔子的,这算哪门子的规矩?!”   金折穆两指支着额角,异色眼眸里蕴着邪光,他懒懒散散地笑:“拍卖场里我说了算,当然是我的规矩。”   燕暮寒懒得和他废话,拉着祝珩站起身:“他我一定要带走,至于兔子,到时候我会让人给你送个十只八只过来。”   “不行,我只要我那只兔子。”   这是开始耍无赖了。   塔木急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笑话听一次就够了,再听就乏味了。   金折穆轻哂:“我管他是谁,北域长公主的儿子也好,南秦的六皇子也罢,只要进了我这拍卖场,我不松口,谁也出不去。”   燕暮寒陡然变了脸色。   这人不仅知道佑安的身份,还知道祝珩不是女子,是南秦的六皇子。   房门外,是齐刷刷站着的保镖,硬闯虽能闯出去,但祝珩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燕暮寒沉下眼眸。   为今之计,杀了金折穆是上上策,只要这人死了,就没人能威胁到……   “不可。”   燕暮寒恍然回过神来,看到祝珩不赞同的目光,他欲言又止,眼底闪过一丝狂躁。   祝珩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客气地问道:“那金公子要怎样才愿意放人?”   金折穆摸了摸下巴,折扇轻摇,他手腕翻转之间,扇子翻了个面,上面的字也换了新的。   是南秦字,笔迹熟悉。   ——祝小郎君安好。   祝珩心神巨震,指尖发颤。   “我与小娘子你一见如故,你留下来陪我一夜,我就放人,可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恋爱脑小燕子:他把我当夫君!我爆哭!   事业脑长安:我这戏演的还行吧? 第32章 【修】不眠   燕暮寒一脸煞气,手搭上了腰间的佩刀,他巡街时穿着戎装,只卸掉了最外面的护心甲,战靴踩过城中尚未融化的积雪,在地面上留下一层浅浅的湿痕,犹如恶煞一般挡在祝珩身前。   燕暮寒曾短暂的与金折穆打过交道,这人满身邪气,他很讨厌。   金折穆明面上经营着一家拍卖场,背地里其实是这东城盘根错节的势力之一,与各部族都有所牵扯,祝珩被他盯上,后祸无穷。   “不好。”   燕暮寒嘴边一笑,眉宇间俱是阴沉,他方才一脚将延吉部部主的儿子踹得吐血不止,而今怒火更炽,恨不得一口咬死眼前的人。   若不是有个人握着他的手腕,给他上了一道锁铐……   燕暮寒看了眼失神的祝珩,语气冷漠:“我家小娘子身子不适,你若是想找人陪,本将军可率连营大军来陪你,只是不知你这拍卖场能不能容得下。”   “我问的是小娘子,将军可做不了他的主。”金折穆笑意盈盈,“南征大军辛苦,北域百姓能过上如此安定的生活,离不了三十六部将士们的拼搏,在下这就命人备上等好酒,明日便送往军营,慰问大家。”   燕暮寒冷笑,这是在旁敲侧击的告诉他,大军是属于三十六部的,不是他的私家军。   祝珩深吸一口气:“金公子去过南秦?”   那是祝子熹的笔迹。   祝子熹是祝家幺子,风流倜傥,面若冠玉,祝家尚未没落时,大都中属意祝子熹的女子能从城东排到城西。   春日里来,每每打马过街,满楼都是喊着“祝小郎君”的姑娘家。   祝子熹无心情爱之事,只把小外甥当成亲子对待,曾戏言等他老了,这祝小郎君的称号就该落在祝珩头上。   祝小郎君,是只有他和祝子熹懂的称呼。   金折穆已然挑明了他的身份,手上又拿着那把祝子熹亲笔题字的扇子,今日之事,恐怕是冲着他来的。   祝珩把南秦里的权贵数了个遍,也没想起哪一家姓金,况且像金折穆这般天生异瞳的人,若是放在大都里,定然会引起注意。   金折穆知道他认出了扇子,笑笑:“未曾去过,但听闻南秦大都的花神节很热闹,日后若是得了空,在下想去看看。”   燕暮寒板着一张脸,嘲道:“花神节上成就的是美好姻缘,钟情一人才会得到神明的祝福,薄情浪子不适合去,容易被争风吃醋的姑娘们打死。”   他这几日都在东城巡逻,也是拜金折穆所赐。   前几天初雪楼里出了命案,死了三个姑娘,后来查清楚了,三人都喜欢上了金折穆,争风吃醋时一同从楼上跌了下去,当场毙命。   “不是有小娘子在吗,我与小娘子同游,定然不会有不长眼的人争风吃醋。”金折穆说着摇了摇扇子,当着燕暮寒的面,冲祝珩眨了眨眼睛,“旁人只要一见小娘子,就会自愧不如,哪里还会追上来自讨没趣。”   他说的是女子,夸的是祝珩相貌出众,但燕暮寒总有一种被骂了的感觉。   论起打嘴仗,燕暮寒比不过金折穆。   祝珩拦住了想反驳的狼崽子:“在下相貌平平,金公子抬爱了,南秦的花神节确实没有什么好玩的,听闻西梁的斗石会与东昭的上元节繁华热闹,金公子有时间,不如去这两个地方看看。”   他恢复了正常的嗓音,不再娇柔,端的是清风朗月,公子风流。   塔木和裴聆一左一右守着佑安,三人蹲在房间角落里。   佑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嫂嫂的声音变了,像男人!”   塔木低声道:“主子嗓子不舒服,所以声音变了,还是嫂嫂,你回家后可别乱说话,尤其记得不要在长公主面前乱说。”   佑安抱着小布包,里面还装着几块琥珀糖:“不能告诉阿娘吗?”   “不能,这是小公子和我们的秘密。”塔木指指燕暮寒和祝珩,又指指裴聆和自己,“我们。”   金折穆懒洋洋地摇头:“东昭的上元节也没多大意思,年年都是那么多花样。”   原来是来自东昭。   金折穆明摆着不想将一切如实告知,祝珩也懒得多费口舌,知道他与东昭有关之后,就拍了拍燕暮寒的胳膊:“饿了,回家吃饭。”   燕暮寒心中讶异,但没有表现出来,拉着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藤椅上躺着的金折穆耐不住性子了:“小娘子这是何意,还没说要不要留下来陪我。”   “不留了,身子不好,要早点回家休息。”祝珩眼皮不抬,直接用了燕暮寒的说辞,“多谢金公子告知,东昭的上元节无趣,在下记住了,他日吾等若是去东昭寻人,还得劳烦金公子接待一下。”   金折穆微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的三言两语套出了身份,脸色有些难看:“那傻子你们不带走了?”   燕暮寒一拍佩刀,沉声道:“他喜欢吃甜口的菜,劳烦你照料款待,晚些时候他娘和舅舅自会来接他。”   佑安的娘是长公主,舅舅自然就是王上。   金折穆没想到他们不按套路出牌,匆匆站起身,还没等他靠近祝珩,燕暮寒的刀就从他身旁擦过去,死死地锲在藤椅里,刀尖将垂落的衣摆钉在藤椅上。   燕暮寒头也不回道:“留步,不用送了。”   房门关上,金折穆脸黑得能拧出墨水来,他随意一瞥,看到蹲在门口的佑安,忽然愣住,皱了皱眉头。   是看错了吗?   金折穆定了定心神,应该是他看错了,傻子怎么可能露出嘲讽轻蔑的表情。   -   一行人离开拍卖场,直接回了将军府。   祝珩心神不宁,一直紧皱着眉头,燕暮寒以为他是在担心佑安,安慰道:“放心吧,佑安不会有事的,他是长公主唯一的儿子,虽然是个傻子,但也是长公主的命根子,等下让人给公主别苑送信,自会有人去接他。”   “我不是在担心这件事,我在想金折穆那把扇子。”祝珩拆开发髻,他平日里总是披散着头发,挽了一下午的发,坠得他头皮疼,“那扇子上的字是我舅舅写的。”   这也是他敢大胆离开拍卖场的原因。   祝子熹不会害他,会把那扇子给金折穆,就代表金折穆是他信得过的人,祝珩也不怕得罪金折穆,因此暴露身份。   燕暮寒动作一滞:“舅舅?金折穆抓了舅舅?”   他对金折穆的印象不好,想到关于金折穆的也全都是坏事。   祝珩喝了口水,干涩的嗓子被润湿:“应该是他救了舅舅,他此番设计抓住佑安,也是为了引我过去,将舅舅的事告诉我。”   “这么说,他还是个好人了?”燕暮寒不屑轻嗤。   依他看,就是金折穆抓走了祝子熹,想用来要挟祝珩,要问为什么,定然是看上了祝珩,不然那家伙也不会提出要祝珩陪他一夜。   燕暮寒每每想起这事就怄得慌,眉眼间的郁气更重,思索起背着祝珩,神不知鬼不觉杀掉金折穆的可能性有多大,届时可以伪装成金折穆为了青楼女子与人家大打出手,结果不幸被打死了,和那三个死得不清不白的青楼女子一样。   王廷派人查了那三个女子的死,草草结案。   燕暮寒曾遇上押送尸体的队伍,简单检查了一下,那三名女子手上有茧子,是会武功的人,不像是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而死,更像是细作被人发现了,杀了灭口。   官府已经结案,上头有人在压这件事,燕暮寒不便插手,只是留了个心眼。   为什么要往初雪楼里安插细作,青楼有什么可以刺探的秘密?   三名女子明面上是因为金折穆而死,燕暮寒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今日顺嘴提了一句,金折穆的反应不大,但看得出是知晓此事的。   本来只是好奇留心了一下,现在金折穆惹到了祝珩头上,那他便要好好挖一挖这桩命案里的故事了。   燕暮寒掩下情绪,体贴地给祝珩倒满温水:“舅舅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你一口一个舅舅,叫的倒是越来越顺了。   祝珩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敲桌案:“暂且搁置,等来年倒出了空,再去东昭寻人。”   “我现在就可以派人去寻找舅舅。”说着,燕暮寒就想去叫暗卫。   祝珩拦住他,无奈道:“东昭那么大,漫无目的地找要找到何时,上元节是东昭的重要节日,金折穆一定会回去,待那时跟着他就好。”   下午在拍卖场里折腾了一顿,燕暮寒也没有了当值的心思,便一直待在府里,陪着祝珩用了晚饭,然后又和他一起去找老医师针灸。   针灸过后,眼睛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了,祝珩想要几本书看,软磨硬泡,燕暮寒硬是不松口,气得他直接关了房门。   这举动有些像闹脾气的夫人。   祝珩顺了顺因为挽发而弯曲的头发,默默腹诽,自己寄人篱下,连女子都扮得了,也不在意行为如何了。   祝珩和衣躺在床上,等着燕暮寒翻窗,狼崽子在一起睡这件事上很坚持,就算吃了闭门羹也不走,之前就翻过窗。   等了半晌不见窗户有异动,门外传来燕暮寒的声音:“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今儿个怎么走得这么利落?   祝珩惊讶一瞬,起身下了床,透过门缝,看到燕暮寒披着一身月色,走入了风雪之中。   白日里还是晴天,晚上又下起了雪,这次是细碎的雪粒子,被风一卷,撞得窗纸淋淋漓漓的响,听声音还以为是落了雨。   房间里又加了两个火盆,四处都是暖融融的。   祝珩睡不着,用火钳拨弄着盆子里燃烧的火炭。   祝子熹刚离开明隐寺的时候,祝珩才七岁,一个人住在禅房里,夜里总是怕得睡不着,尽管距离他不过十米处就是佛祖的大殿。   那时他已经懂了点事,不想去打扰老和尚的休息,就一个人蹲在火盆前,用火钳拨弄木炭,听着滋滋的燃烧声,直到困了再去睡觉。   祝珩心里清楚,他怕的不是鬼怪和黑暗,而是安静。   火炭燃烧,散发出暖红色的光,祝珩被照得浑身暖热,轻轻叹了口气,他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已经不像小时候一样了,谁知一不小心让燕暮寒给养习惯了,这点子矫情也跟着复苏。   看燕暮寒刚才离开的方向,并不是回房,更像是要出府,难道是军营里出什么事了吗?   祝珩忧心忡忡,叫醒了塔木和裴聆。   -   军营里。   燕暮寒换了身常服,然后叫上穆尔坎,两人骑着马奔城外的乱葬岗去了。   雪粒子迎风扑到脸上,穆尔坎朦胧的睡意都散了,骑着马跟上去:“将军,大晚上咱们去那鬼地方干什么?”   去见鬼吗?   “去查案子。”   穆尔坎懵了,他们只管打仗杀人,何时又多了一桩查案的差事。   王廷城内被处死的罪人,没人收敛骸骨的尸体,全都扔在乱葬岗里,隔一段时间,会派人来焚烧处理。   到了乱葬岗,燕暮寒翻身下马,拿着刀在尸体堆里翻找:“找衣服穿得少的女子,三名。”   他没注意看那三名女妓的相貌,只记得她们的穿着打扮很符合青楼的风格,大冬天穿的少,尸体运出去的时候都冻成了青紫色的。   穆尔坎神色古怪:“将军,你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吗?”   别人找姑娘都去青楼,你来乱葬岗里,这他娘的找到了也没办法办事,都臭了啊!   冬天气温低,尸体腐烂的速度变慢,尸臭味并不明显,尸体保存得也相对完整,这要是放到夏天,早就腐烂了,也没有找的必要了。   燕暮寒有些庆幸:“都说了是查案子,还记得初雪楼死的三个女妓吗,我怀疑她们是潜伏在王廷里的细作。”   “什么?!”穆尔坎登时变了脸色,严肃道,“将军是何时发现的,怎么不上报王廷?那群废物官员连个细作都查不清楚,他们是吃干饭的吗?”   “只是怀疑,还得找到尸体才能确定。”燕暮寒一刀下去,戳爆了一只眼珠子,深色的血混着脓液流出来,他嫌弃地拔出刀,在死人衣服上蹭了蹭。   两人在乱葬岗翻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找到了三名女子的尸体,将她们抬到了平地上。   穆尔坎抓了一把雪搓手,叹道:“多亏了将军的描述准确,就数她们三个穿的衣服最少。”   燕暮寒“嗯”了声,用刀翻了翻三名女子的手,确认之前的猜测无疑,背过身:“你把她们的衣服脱下来,检查一下身上有没有其他线索。”   “啊?”穆尔坎看看尸体,又看看燕暮寒,“我哪里会查案,要不我扒了她们的衣服,将军你来检查吧。”   燕暮寒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行。”   穆尔坎不解:“为什么?”   “我是有夫之夫,非礼勿视,不能看其他人的身体。”燕暮寒理直气壮,背对着他,挺拔劲瘦的背上刻满了四个大字——守身如玉。   穆尔坎:“……”   穆尔坎撇了撇嘴,为了自家将军的“贞洁”,无奈地蹲下身。   打仗要消耗很多人力财力物力,物资匮乏,铠甲需要重复利用,战死的将士会被拖回营地,脱下他们身上的铠甲,洗干净再分发给其他将士。   反正都是扒死人的衣服,穆尔坎一边扒一边回忆,燕暮寒不仅不看别人的身体,也不让别人看他,洗澡要分开不说,就连大家光膀子凑在一起喝酒,他都不参与。   原来是为了给人守身。   穆尔坎心情复杂,手上一个不注意,戳在死人的脖子上,他连忙道了声“罪过”。   月光落在雪上,反射出一片白亮的光。   诶,这是什么?   穆尔坎矮了矮身子,捏起死人的下巴,打量着她脖颈上的红痕:“这好像不是戳出来的。”   “什么?”   穆尔坎刚想叫他过来看看,又想起守身的事,解释道:“尸体脖子上有红色的瘢痕,摸上去凹凸不平,像是……”   “烙铁烫出来的疤痕?”   “没错!”   穆尔坎立马翻看了其他两具尸体:“三具尸体上都有,在后颈,但是被人破坏过,看不出形状。”   燕暮寒眯了眯眼睛,眸底冷色蔓延。   烙铁一般是用在奴隶身上的,在隐秘位置留下印记,以表明此人的归属。   和他曾经受过的断指伤差不多。   “将军,她们三个藏在初雪楼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会死?”   燕暮寒看了看天色,已经是三更天了,不知祝珩有没有睡下,睡得好不好,他随口道:“那得去问问金折穆,这三人都是为了他死的。”   搜遍了,在三人身上没有发现其他线索,穆尔坎将衣服给她们穿上去,本想着挖个坑把人埋了,转念一想,这他娘的是细作,那还埋个屁,千刀万剐都算轻的了。   将三具尸体扔回乱葬岗,两人骑着马回了军营。   城门早就关了,燕暮寒简单洗了澡,躺在军帐内,想昨天白天发生过的事。   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说他张扬跋扈也好,说他目无法纪也罢,左右影响不了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了。   祝珩那一通辩白,于他而言是没有必要的。   可他一想起来心里就暖融融的,跟喝了蜜一样甜,恨不得现在就拿着腰牌杀到城门,让守卫开门,往家里赶。   家。   有祝珩在的地方,就是他想要的家。   燕暮寒仰面朝上,枕着胳膊,看头顶大帐圆圆的尖角。   入了寒月,风雪越来越盛,前几天的好日头是往常没有的,像今夜这般的雪粒子才是北域的一贯的天气。   年末要“烧秽”,家家户户点上明灯,彻夜不息,将一年中的秽气尽皆烧毁,祈求来年的好运气。   王廷中正在紧锣密鼓的张罗选妃一事,今年的烧秽定在明日,又是彻夜不能回家。   燕暮寒暗叹一声,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祝珩,他干脆披着大氅下了行军榻,翻看起王廷城中的城防图和街道图。   密密麻麻的标满了字,看得头疼,燕暮寒把地图一扔,低低地骂了声,这图要是祝珩画的就好了,肯定好看一万倍。   别人行军打仗都能随身带个军师,他为什么不能?   一坐就是两个时辰,天边放晓,早起的伙夫开始做饭,烟火气唤醒了沉睡的将士们。   燕暮寒仰头灌了杯里的凉酒,披上衣服出了大帐。   第一锅早餐刚出锅,伙夫招呼他吃饭,燕暮寒摆摆手,胸腔里都是酒热,连脑子都醉得不太清明:“不了,我要去找军师。”   伙夫们怔了一瞬,燕暮寒已经骑上了踏云,他掌心绕着马鞭,一挥下去,踏云便敞开四蹄,寒风鼓噪,少年意气风发:“今晚烧秽后,我和军师请大家喝喜酒!”   “军师?”   “喝喜酒?”   伙夫们搅着一锅热汤,面面相觑。 第33章 【修】烧秽   一路打马回了将军府,只用了不到两刻钟。   路上被风一吹,酒醒了大半,燕暮寒一下马,先拿起酒囊灌了几口,感觉到从胸口蒸腾出的烧灼热意,然后才抬脚往祝珩的卧房里去。   刚进院子,就看到了从房间里透出来的灯光,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这点光亮在寂静的院落里十分明显。   这么早就醒了?   以往祝珩都会睡到天亮,今日醒的这么早,难道是身体不舒服?   燕暮寒心神慌了大半,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事,一把推开门:“长安,你怎么了?”   头挨着头靠在软榻上的塔木和裴聆都被吵醒了,塔木睡在外面,一骨碌翻了下来,捂着屁股龇牙咧嘴:“将军,你回来了。”   床是空的,燕暮寒环视四周,没有看到祝珩的影子,恍然间不知眼前的一切是真实还是虚幻。   祝珩呢?   难道他没有把祝珩带回来?   难道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幻想出来的?   酒劲涌上来了,燕暮寒捂着额头,靠在门上,咽喉处涌起一股刺痛感:“祝珩,祝珩,祝长安……他人呢,他在哪里,我问你们他人去了哪里!”   “主子他睡……”床上空荡荡的,塔木傻了眼,“主子人呢?”   裴聆被吓傻了,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主子说要去书房。”   昨晚他们三个人一块等到半夜三更天,也没等到燕暮寒,祝珩让他们两个先睡,后来他听见开门的响声,以为是燕暮寒回来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祝珩。   “砰——”   一阵疾风推开了门,吹进来一地的雪。   塔木和裴聆缓过神来的时候,燕暮寒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扇被吹得吱呀作响的门,要掉不掉地挂在墙上。   燕暮寒一路跑到书房,满脸狰狞,犹如野兽踩到了捕兽夹,周身笼罩着一股阴沉的气息。   府中的下人见到他,知道他这是又犯浑了,都低着头不敢靠近。   燕暮寒早就自立门户了,离了长公主的辖制,他那疯子一般的凶性再无人能管得住,隔三差五就得折腾一阵,每每将自己折腾得伤痕累累才罢休。   这次带兵南征,回来后消停了近一个月,没成想又犯了病。   看他冲进了书房,下人们才敢动作,小声议论着,脸上有惧色,但更多的是惋惜。好好的一个大将军,前途无限,偏偏有疯病。   在看到祝珩的一瞬间,燕暮寒就冷静下来了,他扶着书房的门,轻轻关上:“抱歉,我动作太大,吵到你了。”   “你喝酒了?”祝珩嗅到了一股酒气,拧起眉头,“可是军营中出了事?”   他睡不着,又无事可做,索性来作画打发时间了。   燕暮寒走近,看到桌上铺开的宣纸,上面画的是一处山色,在深山之中,露出了一点佛家寺庙的门:“这是明隐寺吗?”   祝珩没想到他连明隐寺都知道,愣了下,点点头。   “长安想回去了吗?”燕暮寒双手撑着桌面,眼睛发红。   祝珩放下笔,举起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好凉,昨夜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燕暮寒一下子泄了气,捂住贴在额头上的手,不让他抽回去,低低地应道:“是,你不在身边,我睡不着。”   祝珩笑了声:“那我没来北域的时候,你都不睡觉的吗?”   燕暮寒撑着桌子,俯身抱住他,一身霜冷的气息和酒意织就了密不透风的大网,将祝珩包裹在其中:“我在梦里见你,勉强能睡一会儿。”   这像是句情话。   祝珩有些不自在,推了推他:“松开点,勒得慌。”   “哦。”燕暮寒松开一点力道,但很快又收拢手臂,像是怕怀里的人跑了一般,“长安,你答应给我当军师好不好,你答应了我就松开。”   祝珩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让一个敌国皇子给你当军师,你怕不是疯了。   燕暮寒却像知道他的想法,循循善诱道:“我攻下了南秦一十二座城,你就不想把这些城拿回去吗?你就不怕我再次挥师南下,覆了南秦?”   他愿意做个被迷昏了头的大将军,将一切拱手献上。   “不想,我与南秦皇室已无瓜葛。”从祝子熹出事开始,他就失去了对德隆帝的最后一丝期待,“你若是攻下了四水城,打到南秦大都,我还要谢谢你。”   燕暮寒忽然笑了声:“原来你不在乎南秦了,真好,真好……”   祝珩不要南秦了,那就不会回去,会一直留在北域,陪在他身边。   早饭已经做好了,下人送来了热水,站在书房门口。   祝珩推不开他,燕暮寒从刚才就在念叨着“真好”,说什么也听不见,祝珩无法,只得捏着他的后颈,在那块柔软的皮肉上掐了掐:“来人了,松开。”   像捏猫一般。   祝珩没抱希望,话音刚落,燕暮寒却像被捏住了命门的猫一样,乖乖松开他:“长安,我来服侍你洗漱!”   他说完就大跨步去了门口,从下人手里接过铜盆,放在桌上。   水是热的,泡了一些驱寒的草药,燕暮寒拉过祝珩的手按进热水里,撩着热水往他手腕上冲洗:“多泡一泡,手就不会那么凉了。”   燕暮寒是执拗的性子,决定的事很难更改,祝珩懒得多嘴,由着他伺候自己净手。   泡完了,燕暮寒又拿起布巾,一点点擦着他手上的水,连指缝里都没放过,仔仔细细地擦拭过去。   祝珩觉得自己的手已经不是手了,是件贵重的宝贝。   “洗干净了。”他呼出一口酒气,带着堪称天真的烂漫神情,“长安,我帮你灭了南秦好不好?”   祝珩眸光一颤。   燕暮寒凑近了些许,灼热的鼻息几乎扑到他的脸上:“长安是最最尊贵的人,要做南秦的皇帝,我做长安的……”   大将军?   君臣之间过于疏远,不是他想要的关系。   有一个称呼浮上心头,燕暮寒被那两个字烫得呼吸不畅,在酒意的烘托下,他觉得自己似乎还在梦里。   在梦里,只要说出口了,一切都会实现。   “我做,我做你的皇后,好不好?”   -   烧秽一事是北域的旧风俗,流传已久,灯火长明一夜,从傍晚开始,长街就是亮着的,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挂上了灯笼。   祝珩吃过早饭,小睡了两个时辰,睡醒后正好赶上府中下人挂灯笼,他笼着袖子,让塔木取回两对灯笼:“多挂两个,我这屋子里都是病气,火旺点才能烧干净。”   塔木一听,将下人手里的灯笼都接了过来。   祝珩失笑:“倒也不用这么多。”   塔木振振有词:“主子有所不知,烧秽后就是迎福,等下把院子里都挂满了,亮亮堂堂的,福神一看这屋子里明亮,路也不黑,肯定就乐意多待。”   裴聆接过几个灯笼,也跟着附和:“没错,福神多待一会儿,保佑主子来年身体康健。”   吉利话听着舒心,祝珩抿出一点笑:“那便挂吧,也给我一个灯笼。”   从塔木手里接过灯笼,祝珩回了房间,床上,燕暮寒抱着他的衣服睡得正香。   在书房发过疯之后,燕暮寒就醉倒了,连他的回答都没有听。祝珩将灯笼插在床架上,借着暖红的灯火,细细地打量着燕暮寒。   怎就突然发起疯来了?   府中下人见他时总是面带怜惜,他问过塔木后才知道,燕暮寒从前是个很能折腾的性子,闹起来不罢休,如今成了大将军,更没人制得住他。   今日本以为会见血,管家从早上就提心吊胆,生怕误了烧秽,见燕暮寒乖乖睡下后才安心,满脸感激,就差拉着祝珩的手道谢了。   祝珩拈起粘在燕暮寒脸上的发丝,明明挺好哄的,不像旁人说的那般可怕。   只是说出来的话有些……疯。   “你是认真的吗?”   睡着的燕暮寒听见动静,下意识翻了个身,不知做了什么梦,咕哝着露出点笑模样,宛若稚子心性。   祝珩静静地看着他,站了很久,等到门外的塔木和裴聆挂好了灯笼,叫他出去看,他才俯下身,捻了下燕暮寒的耳尖:“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你若真能将南秦送到我手上,许你一个后位又有何不可?   对啊,有何不可,左右他又没有喜欢的人,而燕暮寒很顺眼。   -   晚上长夜通守,大军整装待发。   塔木掐着点叫醒了燕暮寒,他睡饱了,也睡得酒醒了,没敢提胡闹的事情,换上了一身戎装,命人牵出踏云。   要出发的时候,祝珩拿着一件狐裘大氅出来:“夜里风大,披上吧。”   白狐裘,厚厚的一层绒毛,是上好的皮料。   燕暮寒讶异:“给我?”   他记得祝珩很宝贝这件大氅,珍而重之地带在身边,亲自打理,连碰都不让别人碰。   “暂时给你穿一晚。”燕暮寒坐在高头大马上,祝珩将大氅递过去,袖间的手串露出来,叮叮的响着。   要不要给你,还得看你以后的表现。   这是祝苑的陪嫁,也是祝苑留给他唯一的东西,往后若是燕暮寒真成了他的皇后,这大氅便是给新媳妇的见面礼了。   穿一晚已经足够让他高兴了,燕暮寒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我会保护好它的。”   祝珩好笑地看着他:“是给你穿的,别弄坏了就行,等到了军营里,你再还给我。”   “好。”燕暮寒披在身上,刚准备走,突然勒住马,“嗯?军营里?”   祝珩颔首:“军师不该留守军营吗?”   燕暮寒猛地惊醒,不错眼地盯着他:“长安,你……”   “走吧。”祝珩看了眼远处来赶来的人,摆摆手,“我在军营里等你。”   燕暮寒激动得手足无措,不敢去看祝珩,命令道:“塔木,我将军师交给你了,平安护送到军营里,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塔木在马蹄声中回道:“将军放心,我一定把主子照顾好!不对,该叫军师了,主子是要帮将军了吗?”   他期待地看过去,脸上隐含着惴惴不安,毕竟祝珩是南秦的皇子。   “是他帮我才对。”祝珩轻叹。   长街被沿路人家挂的灯笼照亮,一直通向远处,像一条从天上落下来的金色星河,贯通家家户户的期许。   祝珩瞥了眼一脸茫然的塔木,负手前行:“走吧,去军营之前,先去另一个地方看看。”   这次只有塔木跟着,两人交流都是用北域话。   塔木热情推荐:“今晚城中很热闹,主子是想去逛逛吗?我最喜欢的是西城的篝火晚会,大家会围在一起吃东西,还有祭祀礼,会送延塔雪山上折下来的梅花枝……”   祝珩望向远方,在长街连绵不断的灯火下,是乌压压的人头:“我们要去一个你不喜欢的地方。”   “嗯?”   “我们去东城拍卖场。”祝珩语气戏谑,偏过头,如愿看到了他僵住的脸,“我们去找金折穆讨酒,我这个军师,总得给将士们送点福利才是。”   昨日金折穆既然撞上来了,就别怪他宰人。   东城灯火通明,商铺都开着,人群熙熙攘攘,比白天还要热闹一些。   今日恰好是十五,祝珩到的时候,拍卖场里正在举行拍卖会,金折穆站在二楼,搭着栏杆往下看。   他那双眼睛特殊,穿的衣服也好认,人群中最亮眼的就是。   祝珩今日换回了男装,金折穆一时没认出来,他走上了二楼,笑着喊道:“金公子,好巧,咱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你跑到我的地盘来跟我说巧,真他娘的巧出花来了。   金折穆皮笑肉不笑,警惕地看着他:“祝小郎君今日不扮小娘子了,来我这里有何贵干?”   他今日换了一把扇子,扇骨是竹子制成的,颜色十分青透,和他那身绿衣服很相配。   祝珩咂摸了一下,在心里嗤了声:绿毛龟。   “自然是来找金公子道谢的,昨个儿把弟弟留在这里,劳你照顾了。”   昨天他们走后不久,金折穆就让人把佑安送了回去,都没等到燕暮寒去给长公主送信。   那傻子,呸。   金折穆站直身子,施施然地哂道:“不谢,让燕将军赔我的兔子和藤椅就行了,哦对了,还有一身衣服。”   祝珩招呼塔木,将一袋子银钱递过去,笑眯眯地问道:“这些够了吗?”   金折穆满脸狐疑,这家伙今天吃错药了吗?   “今日燕将军不在,所以祝小郎君是特地来陪我一夜的吗?”   祝珩面上不显,在心里骂了声,轻笑:“非也,但舅舅之事还是得多谢金公子,如若不是你来传信,我恐怕还得提心吊胆一些时日。”   “今日前来,是为了南征大军。”   金折穆表情一僵,脸色不太好看。   祝珩笑吟吟地走上前,和他并排站着,往楼下的拍卖台看:“又成了一笔,金公子日进斗金啊。”   金折穆干笑:“小本买卖。”   “若金公子这是小本买卖,世上恐怕就没人做得成大买卖了。”祝珩偏头看他,笑得越发灿烂,“在下有幸成了这南征大军的军师,今日来向金公子讨你说的好酒,金公子该不会忘记自己说的话了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老话说的没错,金折穆彻底笑不出来了:“祝小郎君——”   “今后再见着面,可以叫我祝军师。”祝珩瞅准台下拍卖完一件货物的空档,喊道,“在下是南征大军的军师,适逢除秽,金公子送了百缸佳酿去军营,慰劳保卫北域的将士们。”   “金公子仁义啊!”   楼下安静了一瞬,爆发出强烈的呼声,人群喧闹,都在起哄。   “金公子仁义!”   “慰劳南征大军,何人比得上金公子!”   ……   祝珩转过身,看着脸色铁青的金折穆:“金公子出手,定然是百年佳酿吧。”   百年佳酿是按壶买的,一壶就要百两银子,一百缸百年佳酿,是要搬空他拍卖场的架势。   被那身衣裳一照,金折穆的脸都在冒绿光:“祝珩,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还给你送了消息来,你何必……算计我?”   祝珩故作惊诧:“这哪里是算计,今夜过后,你就是这城中人尽皆知的大善人了,有钱都买不来的好名声,你该开心才是。”   大善人开心不起来,恨不得那袋银钱扔祝珩脸上,他咬着牙啐了口:“来人,备酒去!”   “这就对了。”祝珩满意地扬起笑,“那我就去军营里等酒了,金公子,回见。”   还未走到楼梯,一把扇子就从身后扔过来,擦着他的衣袖钉在楼梯扶手上。   金折穆冷声:“为什么?”   塔木惊呼一声,连忙护在祝珩身旁,警惕地盯着金折穆。   祝珩敛了笑意,回头看过去,眸光冷沉:“下次记得,别故意招惹我的人,他发疯,我会生气。”   --------------------   作者有话要说:   护短长安上线! 第34章 【修】敲诈   燕暮寒心不在焉,一会儿想想祝珩在干什么,一会儿想想怎么在军营里介绍他,旁边穆尔坎汇报的军务,他半点都没往心里去。   “……巡到四更天,就到早朝时间了,届时我随将军入王廷,将士们自行回营,如此安排,将军觉得可好?”   燕暮寒含糊地“唔”了声,撩了撩大氅:“你瞧我今日这打扮如何?”   “嗯?”穆尔坎愣住,下意识扫了他一眼,白马白狐裘,不像个杀伐果决的将军,倒像哪家养出来的公子哥,“好看是好看,但不太像将军的风格。”   军营里出来的儿郎,肚子里墨水不多,只能夸出个好看来。   燕暮寒很满意他的回答,抬着下巴,叫那沿街的灯笼一照,掩饰不住的骄傲得意从眉眼间透出来:“是我夫人硬要给我加的衣服,怕我冻着。”   穆尔坎又想到了他守身如玉的说辞,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这料子可好了,特别暖和,特别软。”大氅上还有淡淡的檀香,就像祝珩抱着他一样,燕暮寒悄悄红了耳根。   穆尔坎听得浑身不自在,试图打断他:“将军,前面到东城了,咱们——”   “东城里宝贝多,但我敢保证,没有比我身上更好的大氅了。”   他好似一个刚得到宝贝的人,恨不得在全天下的人面前炫耀一番,惹得人人夸羡眼红。   “你要不要摸一摸?”   穆尔坎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燕暮寒就将大氅拢得紧紧的:“不行,你手劲大,万一摸坏就完了。”   ……他就算手劲再大,能轻轻摸一摸就把衣服摸坏吗?   纸做的衣服都没这么娇贵。   穆尔坎在心里骂骂咧咧,怕再听下去忍不住骂出声,主动请缨:“将军,我领着一队人去另一条街巡逻。”   燕暮寒应下,又拉着一名将士,问他这身装扮怎么样。   穆尔坎已经想象到他接下来还会说什么了,一脸无语,比昨晚听到非礼勿视那话更无语,连忙领人离开。   到了东城,远远就看到一群人推着酒缸从拍卖场里出来,队伍很长,运送十几个大酒缸往城门的方向走。   燕暮寒唰地一下冷了脸:“干什么的?!”   金折穆又闹什么幺蛾子,这回被他抓住小辫子了吧。   那伙计一看是他,笑呵呵道:“这是我们公子给南征大军送的佳酿,慰问诸位辛苦的将士们,将军可以看一看,都是百年佳酿。”   酒香浓烈,塞子一打开就能闻到香醇的味道,确实是百年佳酿无疑。   燕暮寒挑了挑眉,有些惊讶:“这酒里面该不会下毒了吧?”   伙计脸上的笑僵住:“将军真会说笑。”   “我没说笑,来人,挨着验一下。”燕暮寒一挥手,身后的一队将士立刻翻身下马,拦住了送酒的车队,准备验酒。   动静闹得太大,吸引了一群围观的人,金折穆本来在拍卖场里生闷气,听到消息后出来,恨不得把燕暮寒从马背上拖下来千刀万剐。   坑他的钱就算了,还这般羞辱他。   金折穆心里怄得慌,语气也不好:“燕将军这是何意?”   燕暮寒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漠道:“正常流程,为金公子洗清下毒谋害将士们的嫌疑,金公子不必客气,这是本将军应该做的。”   周遭的人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还当是有人要谋害南征大军,议论纷纷。   金折穆听得满脸阴沉,眼底翻涌着血光,咬牙切齿:“那怎么行,我得好好谢谢燕将军,你的军师来找我取酒,大抵没想到会给将军你添麻烦。”   祝珩来过?   燕暮寒一下子收敛了表情:“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军师人好,讨人喜欢。”金折穆故意气他,暧昧一笑后,转身就走,“将军慢慢查,在下先回去看军师送的礼物了。”   还送了礼物?   燕暮寒坐不住了,翻身下马,握着马鞭一身寒气。   金折穆挥了下手,一大群保镖堵在门口:“今日已经停业,就不请燕将军进来小坐了,回见。”   当着无数路人的面,硬闯不得,燕暮寒面色阴寒,等验完酒之后,他便骑着马跟在车队后面:“我回一趟军营。”   话音刚落,就有快马从远处赶来:“燕将军留步!”   那人是王廷禁卫,举着一块腰牌,喊道:“今日是烧秽之日,王上宴请一众部族部主,特地命我来请燕将军,进王廷赴宴。”   燕暮寒霎时黑下脸:“军营中还有事,我……”   “这是王上的命令,还望将军不要为难卑职。”禁卫恭恭敬敬地递上腰牌,“燕将军,请吧。”   晚上王廷关禁,要出入必须拿着腰牌,久而久之,腰牌就成了王上晚上宣人进王廷的旨意。   燕暮寒看了眼往城外送酒的车队,不情不愿地接过腰牌,跟着禁卫往王廷去。   王廷里处处都挂了灯笼,一眼望去宫殿都被映成了灿烂的红色,宫人忙着准备宴席,来来往往在地面上留下了无数道纵横交叠的影子。   燕暮寒下了马,看到在殿门口等候的穆尔坎,穆尔坎受了重用,有穆离部从中斡旋,这种宴会都会算上他一份儿。   “将军,你可算来了。”   宴席已经开始了,燕暮寒“嗯”了声:“怎么不先入席?”   穆尔坎不愿意应付那群心怀诡计的部族部主,听他们说些不着四六的话,还不如听燕暮寒炫耀衣服:“人太多了,我出来透口气。”   两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厌烦。   穆尔坎轻轻叹了口气:“在这里不自在,虽然有好酒好肉,但还不如待在军营里,和大家伙喝酒聊天。”   燕暮寒很少参与军营里的聚众活动,但如果让他挑选的话,他也不想来王廷。   他们两个的位置不上不下,恰好在西十一部和东二十四部之间,左边是不怀好意的笑面虎,右边是笑里藏刀的老狐狸,所幸两人在一张桌子上,还能做个伴。   十几个女子在大殿正中央跳舞,两侧的席位上,各部族的部主推杯换盏,脸上都挂着真假难辨的笑,气氛热烈。   穆离部的部主不断使眼色,穆尔坎心烦地灌了口酒:“将军,在王廷中置办一处房产,大概要多少银两?”   燕暮寒瞟了他一眼:“想把你娘从穆离部接出来可不容易,这不是银两的问题。”   能叫穆尔坎发愁的也只有他娘了。   穆尔坎攥着杯子,又接连灌了三杯酒,他盯着桌案,虎目圆睁:“我于将军是忠,于我娘是孝,眼下这光景,有人逼我忠孝择一,将军,我恐怕……”   他定然会选他娘。   燕暮寒早已猜到会有这一天,穆尔坎的选择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没想到穆尔坎会这么直白地告诉他,心里那丁点儿不舒服都散了:“他们逼你做什么了?”   他身在军中,地位仅次于燕暮寒,若不是燕暮寒指挥连破南秦一十二座城,战功赫赫,无可撼动,此次南征归来,穆尔坎早已成了武将之首。   早在南征大军尚未出发之际,穆离部就给他铺好了路,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燕暮寒来。   “还没说,只是我估摸着他们要开口了。”穆尔坎往嘴里塞了块排骨,连骨头一块嚼吧了,“总之肯定是对将军你不利的事,他们恨透了……不,不止穆离部,这殿中的各部族,哪个都恨着将军。”   这么一听,他还挺能树敌。   燕暮寒咂摸了一下,冷笑:“恨透了我,但又拿我没有办法,表面上还得对我恭恭敬敬的,就像这过来敬酒的人。”   穆尔坎抬眼看过去,认出来人是延吉部的部主。   中年男人满脸堆笑,端着酒杯过来:“燕将军来的迟了,可是军务繁忙?小小年纪有此成就,来,我敬你一杯。”   燕暮寒老神在在地坐着,根本不碰杯子:“城中太多浪荡纨绔,须得一一整治,忙得本将军脚不沾地,酒也喝不下。”   延吉部部主是为了他儿子来的,他儿子之前当街冒犯了祝珩,被燕暮寒一脚踹断了好几根肋骨,谁人都知燕暮寒对自家小娘子宠得要命,他怕这疯子再报复,才不得不来求和。   可谁知燕暮寒一点面子都不给。   延吉部部主捏着酒杯,干笑两声:“哈哈,将军守卫北域,实在辛苦,不饮酒,要不要喝点茶,我新近得了一点东昭的雪地春泥,你若是喜欢,我差人送到府上。”   收了礼,就不该再计较事。   燕暮寒把玩着酒杯,勾了个笑:“巧了,我也喝不惯茶,不过我军中的将士们喜欢,有劳你多送一点,让我的将士们都尝一尝。”   东昭南地生产茶叶,那雪地春泥产自南地潇湘,被誉为百茶之首,价值千金。   延吉部部主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好小子,竟然狮子大开口,供给南征大军的雪地春泥,怕是将东昭潇湘都踏遍了也买不回来,这摆明了就是在要钱。   燕暮寒踹过了人,还不忘敲竹杠:“是叫雪地春泥对吧,我记下了,择日派人去你部族取,我代将士们谢过部主。”   延吉部部主黑着脸走了。   燕暮寒嗤笑一声,将杯子往穆尔坎面前一递:“倒酒。”   他端着酒杯,远远敬了延吉部部主一杯,一饮而尽,半点看不出喝不下酒的样子。   穆尔坎乐得够呛,又挑了根羊排啃起来:“老家伙恐怕要气死了。”   “就是要气死他。”燕暮寒撂下酒杯,拈了块蒸奶糕嚼着,“过几日闲下来,你便带着人去延吉部,讨那雪地春泥,分量不足的话,让他拿钱来补。”   只有付出的代价足够大,才能知道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   延吉部部主受了气,肯定会发泄在罪魁祸首身上,一想到他回去后会教训儿子,燕暮寒心里就舒畅。   穆尔坎咽下肉:“万一老家伙反悔了怎么办?”   燕暮寒看向高台上的人,眼底闪过一丝算计,哂道:“我自有办法,让他乖乖把这笔钱吐出来。”   酒过三巡,王上命跳舞的人退下,感慨道:“今日烧秽盛会,本王与诸位同贺,这么多年来,各部族……”   燕暮寒听不进去,拨弄着大氅上的绒毛玩,进殿后脱下来后,他一直抱在腿上,宝贝得紧。   王上说完,各部族纷纷起身祝贺,燕暮寒拉回思绪,大跨步来到殿中:“王上圣明,北域能有今日,都是倚赖王上的英明决策。”   满殿的人都被他突然的行动吓到了,就连端坐在高位上的王上也怔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惊诧。   燕暮寒是个成了精的锯嘴葫芦,疯起来不像人,从来不会说好话,有时候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脾气又臭又硬。   这几句拍马屁一般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王上忍不住问道:“大将军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燕暮寒躬身一拜:“瞒不过王上,末将最近确实遇到了两件喜事,一是终于请得军师,此人名叫祝长安,聪颖绝伦,此前南征时,末将就曾受过他的指点,故而才能连破南秦一十二座城;二是刚为军中的将士们谋了点福利。”   “哦?什么福利?”   燕暮寒看向延吉部部主的席位,笑得灿烂:“延吉部部主特地找到末将,说南征大军辛苦,临近年关了,想要为将士们送点好茶尝尝。”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王上是因为延吉部部主擅自联络大军而不悦,其他部族部主则是因为延吉部部主一个人去讨好燕暮寒而不爽。   穆尔坎也跟着站起来:“末将在一旁听得热泪盈眶,延吉部部主心系将士们,心系北域,令人动容。”   延吉部部主硬着头皮道:“臣感念王上恩德,想为王上分忧。”   钱和茶叶是从延吉部走的,但恩记在王廷上,王上满意地笑笑:“你有心了。”   其他部族部主见状,纷纷开口:“臣也愿为王上分忧。”   一份礼变成了三十几份,赚大发了。   燕暮寒装模作样地抹了把眼泪,跪拜:“末将替将士们谢过王上,而今军师也请到了,末将自请带兵征战,愿为王上开疆辟土,成就霸业!”   王上虽有不悦,但那是对着延吉部部主的,燕暮寒主动将此事告知,令他十分满意:“不急,待过了年关再说,本王有大将军,甚幸。”   目的达成,燕暮寒又恢复了冷淡的样子:“王上抬爱,末将无以为报。”   又喝了一巡酒,待得宴席结束的时候,王上将燕暮寒留了下来,问道:“你所说的军师祝长安现在何处?”   巡城的将士们都回来了,祝珩左等右等没等到燕暮寒,却等来了一块去往王廷的腰牌,以及一句话。   “王上宣见军师祝长安。” 第35章 【修】破局   祝珩被禁卫带进了王廷。   这里是北域最严密的地方,他虽以祝长安之名,军师身份来到这里,但还是惴惴不安。   禁卫将他带到殿门口,祝珩一进门就看到燕暮寒,他穿着他的狐裘大氅,一身雪白,无端多出几分少年意气。   燕暮寒偷偷冲他挤眉弄眼,祝珩脚步微滞,提起的心慢慢落回了肚子里。   “草民祝长安见过王上。”   他抛却了南秦皇子的身份,眼下跪一跪北域的王,也没有抵触。   王上打量着他,有些惊诧:“军师年岁几何?”   燕暮寒将人吹得天上有地上无,他本以为是位不世出的高人,没想到这军师如此年轻。   相貌也如此出众。   北域是沿着穆尔勒河建立起来的王国,血脉驳杂,各种发色的人都有,因而王上并没有觉得祝珩的发色有什么特殊之处。   “回王上,草民今年二十有五了。”   他存了个心眼,怕说二十会被联想到真实身份。   “二十五……”王上打量着他,“看不出来,军师家住何处?哪个部族?可有婚配?”   祝珩恭恭敬敬地答道:“草民家住土佧村,村子位于北域与南秦交界处,不属于任何一个部族。草民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尚未婚配。”   土佧村是裴聆的住处,他之前闲着无聊,让塔木和裴聆给他讲故事,听裴聆讲到过土佧村。   “本王的大将军百般夸赞,说要不是有你的计策,无法破南秦一十二座城。”   祝珩连忙俯身一拜:“草民不敢当,是王上庇佑,南征大军方才势如破竹,踏破南秦诸城。”   抡起拿捏人心,祝珩绝不输给任何人。   王上露出点笑模样:“大将军请命出兵,依军师所见,若要开疆扩土,该往哪一面走?”   这是要考他了。   祝珩眯了眯眼睛。   南秦、东昭、西梁,北域,四国之中,原本是东昭国力最强,如今北域攻下了南秦一十二城,已经有了和东昭抗衡的实力。   “依草民拙见,现在不宜动兵。”   祝珩不敢抬头,看不清王上的表情,从语气上来听,也听不出喜怒:“为何?”   “大军刚刚结束南征,需要休整,东昭难攻,西梁与南秦已有警惕,恐怕无法在短时间内取胜,将士们疲于奔命不说,国库财力也可能虚耗。”   祝珩分析完,久久没有听到回应,给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燕暮寒突然出声:“末将以为军师所言差矣,只要王上信得过末将,拨下足够的粮草,末将定能领兵攻下他国城池,无论是东昭还是西梁,大军所到之处,必定是我北域狼旗飘扬的地方。”   狼崽子还挺聪明。   祝珩眼观鼻鼻观心,若是此时燕暮寒附和他,定然会引起王上的不满,为人臣子,只能听从一人调遣指挥,若拿着军师的话当金科玉律就完了。   天已经蒙蒙亮了,太阳从天边升起,一道阳光照进来,给房间里增添了些许暖意。   王上忽然笑了声:“大将军之前还说军师的好话,怎地现在就有不同意见了?”   “末将认同军师的才华,但不认同军师的看法。”   燕暮寒字字铿锵,如同一头忠心耿耿的猛兽:“我北域儿郎无惧死亡,王廷之荣誉,王上之命令,便是吾等毕生所求。”   王上被哄得开心,笑骂了一声,让他安静:“军师所言有理,将士们辛劳,是当好好歇息歇息,起码先安稳过了这个年。”   “王上圣明,但大将军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北域儿郎血性刚勇,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兵要养,但不能养废了。”   王上来了兴致,俯身向前,探究的目光落在祝珩身上:“你且说说,如何养才好?”   “草民以为,以战养兵是为上策。”祝珩解释道,“大战耗损元气,小战则可以磨炼将士们,打有把握之战,既能锻炼大军的作战能力,战胜所得又能供给大军粮草的消耗,缓解王廷的压力。”   王上看向桌案上的兽骨国玺,北域民风剽悍,连国玺都是用猛兽的头骨做的,尖牙锋利,带着一股子血腥气。   他意味不明地问道:“军师说说,小战要打谁?”   祝珩琢磨了一下,答道:“边疆诸邦,尽可收归己用,南征大军是王上手中的刀,三十六部出力供养,也可收拢王权,于王廷所言,百利而无一害。”   王上受东西部辖制,心中不爽,他这番话正好戳到了王上心中的患处,王上叹了口气:“军师说的容易,若要收拢权力,势必引得其他部族不满。”   “寻开疆之名,为何不满?”祝珩哂笑,“王臣有别,王为上,各部皆是臣,草民认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要大军到了各部族门口,部主们也就没时间来找王廷讨说法。”   收拢讨伐边疆小邦只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是解各部族的权力。   王上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愣了下,好笑地看向燕暮寒:“那本王岂不是要让大将军背黑锅了?”   “愿为王上分忧。”燕暮寒躬身一拜,笑道,“末将早就看那些对王廷指手画脚的部族不满了,早先他们就往南征大军中塞人,副将们以东西部划分阵营,擅自违逆命令,致使睢阳城久攻不下。”   王上惊诧:“此事当真?”   对于燕暮寒坑杀副将的事,王上有所耳闻,但由于燕暮寒懒得辩解,他一直以为燕暮寒是想独揽大权。   庆功宴上的百盏请罪酒,明面上是因为燕暮寒无故撤兵,但真正的原因只有王上自己心里清楚,他忌讳的是燕暮寒生了独揽大权的野心,在之后的多番敲打也是这个原因。   燕暮寒憋着不辩解,就是为了在恰当的时间拿出来博取信任:“王上可去问问军营中问一问,此事人尽皆知,睢阳城一役耗时超过月余,我北域儿郎埋骨上千,此战,实非敌强,而是内祸。”   这些话若是放在半月之前,恐怕没人会信,但如今东西部站到了一处,而燕暮寒在宴会上又和各部彻底撕破了脸皮,他能依靠的只剩下王廷。   当把一个人的生死牢牢掌握在手中的时候,他的忠心就加了一层保障。   王上思忖片刻,感慨道:“本王知道了,是本王对大将军不起。”   燕暮寒一撩袍袖,跪下:“王上没错,错的是蒙蔽您的小人,末将受王上提拔,愿为王上肝脑涂地,一片赤胆忠心,奈何小人作祟,挑拨离间。”   他弯腰叩头,高声道:“末将嘴拙,不懂辩解,直到昨夜延吉部部主主动敬酒,经穆尔坎提醒,末将才看清他的意思,才看清这偌大的王廷之中,均是盼得末将与王上离心的贼人!”   “放肆!”王上呵斥出声,“大将军言重了,各部族部主也是好心。”   燕暮寒不作声,执拗地磕起头来,王上无奈地摇摇头,快步走到他面前,亲自扶起他:“本王知道大将军忠心,日后切记,别再这么莽撞了。”   燕暮寒从善如流:“末将遵命。”   到最后王上也没给个准话,倒是赏了两人一点小玩意。   祝珩把玩着扳指,和燕暮寒并肩往外走:“王上这是何意?”   是信了他们,还是不信?   “不知道,管他呢。”一出王廷,燕暮寒立刻解了大氅,披在他身上,“怎么不多穿一点?”   祝珩心说我也没想到你动作那么快,我前脚刚答应来做军师,你后脚就把我举荐给了王上:“来的匆忙,正看着塔木他们分酒呢,禁卫就到了。”   提起酒,燕暮寒立马拉下脸:“你去找金折穆了?”   祝珩点点头:“找他要酒,我初来乍到,总得笼络一下人心。”   不仅是他要笼络人心,燕暮寒要想让大军唯己是从,也需要恩威并济,日后这大军就是他们的底气。   “只是要酒?”燕暮寒酸了吧唧地问道,“你不是还送给他礼物了吗?”   他饭都没好好吃,净惦记这回事去了。   “礼物?”祝珩一头雾水,“我没送他礼物啊,不信你可以问问塔木,我们去拍卖场就是为了要酒……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也是给了他一件东西的。”   燕暮寒刚咧开嘴,闻言立马又拉平了嘴角:“什么东西?”   祝珩没答,撩着眼皮看他,直看得燕暮寒满心焦急,不停地催促:“你快说啊,是什么东西,衣服?首饰?字画?很贵重吗?”   祝珩玩味一笑,说不上的恶劣。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他身后,雪白的狐裘大氅被染成了金色,在这一瞬间,祝珩仿佛脱去了一身的病气,显出几分符合他年纪的明媚张扬。   燕暮寒看呆了,出神地看着他。   “也算贵重吧,将军若是好奇,可以自己去猜一猜。”   直到祝珩上马,燕暮寒才被马蹄声唤醒,心痒难耐地追上去。   纵马远去,身后巍峨的宫殿被拉成了朱红色的一团,狼旗在半空中飘扬,抖落了一夜的风雪。   王上站在狼旗之下,仰头看着天,面色严肃。   侍从放轻手脚走过来:“王上,内务府准备好了选妃的事宜,时间定在三日后,方才长公主殿下托人传信,邀请王上过府一叙。”   王上收回视线,皱眉:“长姐不是病了吗?太医去过了没,怎么说的?”   昨晚的夜宴,长公主称病没有出席。   侍从低声道:“太医昨晚去过了,说,说……”   “说什么?”王上沉下声音。   侍从不敢隐瞒,连忙道:“太医说殿下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心中不快,故而,故而没——”   “行了,本王知道了。”   长公主以前就装过病,借此来表达不满,不必说,这次也是一样。   侍从大气不敢出,半晌,王上揉了揉眉心,沉声道:“去告诉内务府,选妃事宜推后,先准备冬猎,此次冬猎由南征大军先行,全权交予燕暮寒去办。至于长姐那边,先不用回,她若再着人来问,就说本王会去。”   冬猎是北域每年的大事,与南秦的祭祖类似,以往都是由西十一部和东二十四部轮流主办的,这次交给大将军全权督办,这意味着王上下定决心要整治三十六部了。   北域的天要变了。   侍从心惊不已,连忙应下。   命令进了内务府后,不出一刻钟,其他部族部主就得到了消息。众人刚从宫宴回来,准备休息,知道这事之后,急匆匆地又聚到了一起。   风雪已停,王廷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悄悄生出了波澜。   消息还在传往军营的路上。   燕暮寒坐在主位上,正盯着祝珩,不让其他人上来敬酒。   “将军,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军师一来就请我们喝了好酒,我们敬他一杯怎么了?”   “就是就是,我们又不是豺狼虎豹,能将军师吃了。”   “早上还听伙夫说晚上喝将军和军师的喜酒,结果护得那么严实。”   喜酒?   祝珩挑了挑眉,斜了燕暮寒一眼,狼崽子是请他来当军师的,还是打着将他娶进军营的鬼主意?   当初两军对峙,距离遥远,在阵前见过祝珩的人不多,加上燕暮寒一路上藏着掖着,将士们只是看到他一头雪发,有些惊讶,并未过多联想。   况且那南秦的六皇子,据说在到北域的当天就被燕暮寒弄死了,尸体还是穆尔坎带人运到乱葬岗的。   燕暮寒替祝珩挡了十几杯酒,此时酒劲涌上来,被调侃得面红耳赤:“喝你们的酒去,别看着军师好看就欺负,再敢多嘴都军棍伺候!”   大家都喝高了,没人怵他,笑嘻嘻地插科打诨,还有人拦住燕暮寒,趁机给祝珩敬酒:“军师身体不好,那就少喝点,大家都很感谢军师,您跟我们意思意思就行。”   “那我就喝一杯。”   一伙人立马欢呼起来,燕暮寒想阻止,但被将士们围着动弹不得。   祝珩朝身旁扫了一眼,塔木会意,立马给他递上一杯酒,祝珩接过来,朝将士们敬了一圈,一饮而尽:“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军师豪迈!”   燕暮寒忧心忡忡,人群一散开,他立马冲到了祝珩身边:“长安,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百年佳酿凑不齐一百缸,金折穆又补了几十缸烈酒,那些酒辛辣,后劲大,不是祝珩受得住的。   “没事。”见他不信,祝珩又让塔木倒了一杯酒,“你尝尝。”   燕暮寒不明所以,就着他的手喝了口酒,瞪大了眼睛:“这是……”   塔木笑嘻嘻道:“将军放心,我早就把酒换成水了。”   有人看到了这一幕,喊道。   “将军,你怎么偷喝军师的酒?”   “还让军师喂酒!”   “将军别借着酒劲欺负军师。”   “滚滚滚,喝你们的酒去!”燕暮寒骂骂咧咧,索性赖在祝珩身旁不走了,黏黏糊糊地央求,“你送了金折穆什么,好长安,你疼疼我,告诉我吧。”   喝醉了吗?   燕暮寒喝醉后就会变得粘人,要亲要抱,祝珩怕他再闹着要做观音:“没什么,你乖乖喝了解酒汤,我就告诉你。”   塔木送上解酒汤,燕暮寒被熏得皱了皱眉头,捏着鼻子灌了半碗,忽然从帐外进来一个人,一路直奔他们而来:“将军,王廷中来消息了。”   燕暮寒顺势放下解酒汤:“何事?”   “王上将冬猎提前了,命大军先行,特地嘱咐了,此次冬猎由您全权督办。”   燕暮寒一下子醒了酒:“当真?”   那人颔首:“当真,旨意已经送到了内务府,选妃也被推迟了,诏令不日就会下来,恭喜将军。”   燕暮寒哈哈大笑,拿起酒壶,仰着头开始灌酒。   祝珩不知道冬猎意味着什么,被他吓了一跳,低声呵斥:“燕暮寒,你干什么,赶紧把酒放下。”   燕暮寒听话地扔下酒壶,酒液濡湿了他的下巴和脖颈,就连衣襟上也是一片淋漓,他撑着桌子靠近,眸光炽热,气息灼烫:“长安,你是我的福星。”   --------------------   作者有话要说:   旺妻长安上线quq 第36章 【修】冬猎   诏令当天下午就来了,轰动了整个军营。   祝珩坐在军帐中,和燕暮寒一起看冬猎围场的地形图,他已经知道了冬猎之于北域的意义,此时也心潮澎湃:“这次冬猎是王上对外放出的信号,是他信任你的开始,如果完成得漂漂亮亮,来年的出征就顺理成章了。”   “嗯,王上是被那群老家伙逼急了。”燕暮寒嗤笑一声,“刚刚听说,他们把选妃一事提前到了三日后,这才迫得王上拿冬猎转移视线。”   祝珩不解:“王上为何不愿意选妃?”   男人追权夺利,喜好美色,与妻妾成群的各部族部主相比,常年不进后宫的王上算得上是清心寡欲了。   “不知道。”燕暮寒看着地形图,不知想起什么,唇边挑起戏谑的笑,“但有传闻称,王上不愿选妃,是因为身患隐疾。”   祝珩一时没反应过来:“隐疾?”   燕暮寒走近,悄声咬出两个字音:“不举。”   祝珩满脸惊愕,也学着他压低声音,好奇问道:“是真的吗?”   燕暮寒摇摇头:“不知道,王上只在登基的时候选了一些女子入宫,她们都是其他部族的贵女,与其说王上选她们是因为喜欢,倒不如说是为了巩固王权,再加上他多年没有子嗣,传闻就这么起来了。”   许是受到燕暮寒的影响,祝珩一下子就想到了另一个可能:“不举都传出来了,怎么没有人说他有龙阳之好?”   燕暮寒咂摸了一下:“可能是因为他从未对男子表示出亲近,宫中也没有男子,如果我是他,有喜欢的男人,肯定会带着人出去炫耀一番,然后与他成亲,让世间的人都知道我们之间不清不白。”   不清不白是这样用的吗?   你说话就说话,看着我干什么?   祝珩不动神色地往后退了两步,退完才想起来,他貌似就是燕暮寒喜欢的男人:“咳,那多亏你不是他,不然三十六部就得在王廷里上吊逼你选妃了。”   南秦的文臣清党动不动就以死相谏,隔三岔五就能听到消息传出来,某某某大人又撞柱子了,某某某大人在早朝上磕头把自己磕昏了。   如果南秦的皇帝好男风,要娶个男皇后,以沈阁老为首的朝臣定然会长跪宫门口,以性命相迫,求他收回成命。   祝珩眼底闪过一丝忧愁,他日迎娶燕暮寒,恐怕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祝珩就愣住了,他无奈地笑笑,想什么呢,都是没影的事,他当南秦的皇帝没有影子,娶燕暮寒就更没有影子了。   穆尔坎带着三名将士过来商讨冬猎巡防之事,燕暮寒依次介绍了人:“启闲光,天尧,塔达,穆尔坎你见过,这位是军师,祝长安。”   祝珩和他们打了招呼,一眼扫过去,将三人记下。   启闲光满脸笑意,对着燕暮寒也不怵:“将军,你打哪里找来的军师,这么好看,还聪明,一来就给弟兄们送了好酒。”   燕暮寒对着他肩膀捶了一下,喝道:“站好,别嬉皮笑脸的,叫你们来是要商讨一下冬猎的事情,诏令已经下来了,大军明日就得启程前往围场。”   冬猎围场在延塔雪山附近,有整整一座山头,届时王上要率领群臣前往围场,在山上安营扎帐,要住整整三日。   他们的任务就是巡防,保护王上的安全。   “将军督办冬猎,会引起其他部族的不满,尤其是东二十四部,今年冬猎本来轮到了他们主持。”   说话的人是天尧,他和启闲光性格相反,板着一张脸,铠甲穿得规规整整,还配了刀。   祝珩看到他就想起沈阁老,虽然年岁差距颇大,但两人身上有一种相同的气质——古板。   剩下的人是塔达,他身材略胖,膀大腰圆,祝珩对他有印象,将士们敬他酒的时候,塔达就是拦住燕暮寒的人之一。   塔达不以为意地摸摸肚子:“不满他娘崽,他还敢给将军使绊子不成,咱们弟兄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们部族。”   天尧冷声道:“你现在出去准备吧,过几天就能启程了。”   “启程干嘛?”   “去拿唾沫淹死人。”   塔达噎得哑口无言。   祝珩被逗笑了:“确实需要早做打算,不仅是将军要注意安全,就怕他们在冬猎时对王上下手。”   几人纷纷看过来,塔达惊愕:“军师你在开玩笑吧,他们怎么敢——”   “此言有理。”天尧打断他的话,“王上出点岔子,就可以怪罪到巡防不力上了,下手又不一定要取人性命,衣食住行尽可做文章。”   这天尧是个聪明人。   祝珩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不仅是王上,身份贵重的人也得贴身保护,像长公主,不可让他们的安全出问题,免得给其他部族做文章的机会。”   启闲光摸了摸下巴:“保护是其一,还得将围场清查一遍。”   “好。”燕暮寒站直身,沉声道,“穆尔坎和启闲光带兵先行,将围场每一寸都检查过,扎好大帐,围场里的猛兽也筛选一遍,攻击力太强的提早解决。”   塔达急了,指了指自己:“将军,那我呢?”   燕暮寒从沙盘上拿起一个小旗子,道:“你和天尧留下,随我和军师同行,护送王上及其他王廷贵人。”   众人:“遵命。”   “啊,我不想送人,我想去打猎。”塔达嘟嘟哝哝,“送人可没意思了,规矩还多,麻烦得要命。”   燕暮寒没搭理他,让他们出去准备。   祝珩抱着胳膊,腰抵着沙盘桌,浑身透着一股慵懒劲儿:“天尧心细,适合护送,留下塔达是为什么?”   “塔达出身西十一部,往上数三代,和王上是本家亲戚,虽然他家现在没落了,但王上顾念亲缘,对他颇为照顾。”   祝珩挑挑眉:“所以呢?”   “此次由我督办冬猎之事,各部心中不满,定然会给王上气受,我不想去演君臣和睦了,到时候让塔达去应付王上。”燕暮寒走到他身旁,看着两人挨在一起的衣袍,满意地抿出点笑,“塔达曾参与过各部的勇士比武,仅败给过穆尔坎,他的功夫好,也能保护好王上。”   祝珩了然地颔首:“原来如此。”   狼崽子还挺会做戏,面对王上时游刃有余,丝毫看不出来是演的。   “长安……”燕暮寒拿着小旗子戳戳他的胳膊,低声道,“届时要分帐休息,你随我住,好不好?”   祝珩就算不了解,也知道主帐只有将军能住:“不好,我同其他人住在一起就行。”   “不行!”燕暮寒急了,“你怎么能和他们住在一起,他们——”   “都是男子,为何不行?”祝珩拿出他手里的小旗子,插在沙盘上,语带戏谑,“我现在是军师,不是将军养在府里的小娘子,和将军同眠一榻,那才叫坏了规矩。”   燕暮寒还想说什么,祝珩一把捂住他的嘴:“别说了,再说就烦了,好困,我先在你帐里睡一觉,你若是闲着,可以去军营中看看,帮我找个住处。”   他昨晚没睡,一直折腾到现在,满脸倦意,眼底下都浮起了淡淡的青影。   燕暮寒心疼得不行:“你睡吧,我守着你。”   住处一直寻到启程去围场,也没有寻到,一到晚上,祝珩就被留在主帐里,这次出发前,他特地警告了燕暮寒,要分开住。   燕暮寒自然不依,被一声声“小燕子”迷得点了头,去围场的路上都在悔恨。   上午出发,傍晚时安然无恙到了围场,其他部族的部主都很安分,一路上没有闹幺蛾子。   祝珩有些惊讶,但一到营帐就顾不上这茬了,燕暮寒安排好了,他们两个不住一个帐,但住的都是单独的营帐,紧挨着,中间隔着不过十公分的空隙。   和其他的帐篷相比,这样子看起来更特殊。   燕暮寒凑上来邀功:“是分开的营帐。”   事已至此,祝珩也懒得计较了:“那我先回去换衣服了,一会儿见。”   晚上是冬猎开始前的祭祀酒会,王上特地让燕暮寒带上祝珩一起出席,天一黑下来,便点起了高高的火堆,十几坛酒堆放在火堆旁。   冬猎顺利进行,狠狠挫了东西部的威风,王上兴致高昂:“此次夜猎的彩头是件重宝,不知哪位英勇儿郎能拔得头筹。”   王上膝下无子,冬猎向来是各部族的人争胜,这次照旧,各部族都带了继承人来。北域崇尚武力,如果能争得下彩头,在王廷里也算出了名,对以后有好处。   王上饮了一口热酒,笑道:“大将军等会儿好好表现。”   这是他第一次鼓励人,燕暮寒扫过恨不得把他当猎物活剐了的各部族,轻蔑一笑:“王上厚爱,末将定全力以赴。”   祝珩坐在旁边,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他懒得应付,吃了一筷子菜,低声嘱咐道:“等下夜猎,不可胜的太多。”   “长安就这么相信我能胜?”燕暮寒眼睛发亮,“我若是胜了,有没有奖励?”   祝珩装糊涂:“胜了的话,那彩头就是你的了。”   燕暮寒不依不饶,拉过他的手放在腿上,拨弄着他手腕上的珠串:“彩头归你,你知道的,我只想要你的奖励。”   祝珩不作声。   燕暮寒撇了撇嘴,委屈巴巴:“长安最近总也不和我亲热,如今连哄哄我也不愿意了吗?”   那是因为最近一直住在军营中,人多眼杂,况且晚上都睡在一张行军榻上,让你又搂又抱,这还不叫亲热吗?   罢了,最近他是在刻意冷着狼崽子,哄哄就哄哄吧。   祝珩无奈道:“你想要什么奖励?”   “若我拔得头筹,我要你亲亲我。”燕暮寒偏头看过来,眸光沉沉,似是要将人溺毙在深情之中,“要你主动,要亲我的嘴,要亲一刻钟。”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燕子:得寸进尺第一名! 第37章 【修】彩头   祝珩嚼着肉,小声嘀咕:“孟浪!放荡!不要脸!”   亲哪里,亲多长时间……那种话怎么好说出来。   燕暮寒和其他参加夜猎的儿郎们已经出发了,祝珩独自坐在席位上,没一会儿就有人主动过来攀谈:“请问先生可是祝军师?”   拜燕暮寒所赐,军师祝长安的大名已经在王廷里传开了,各部族都知道燕暮寒招请了一个高人军师出山。   祝珩认不出他属于哪个部族,出于客气,微微颔首:“正是,你是?”   来人年近三十,脸上带着笑:“我来自哈仑桑部,是部主长子,名叫哈坚。”   祝珩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确定自己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你不参加夜猎吗?”   各部族的继承人都出发了,哈坚身为哈仑桑部的长子,应当和其他继承人一样满心为部族争光的想法,怎么还有闲心来找他聊天。   祝珩狐疑地打量着他,哈坚苦笑一声:“我腿上有伤,骑不了马,哈仑桑部是我二弟参加夜猎。”   原来是个弃子。   祝珩的一百二十分警惕心,有一分变成了同情,安慰道:“反正都是家族荣光,你弟弟争到了彩头,也是你的荣耀。”   他实在没有安慰人的天赋,哈坚听了后表情难看,彻底笑不出来了。   祝珩专心吃菜,哈坚站了一会儿后还不离开,作势要在他这里坐下:“左右我们都是孤零零的,我在这里与你做个伴吧。”   “不用了。”祝珩眼疾手快拦住他,客气一笑,“我们将军脾气不好,不太喜欢别人坐他的位置。”   这人要是坐在他身边,别说其他部族和王上会怎么看,燕暮寒指定发疯。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祝珩想起自己受过的佛家教诲,真诚劝道:“你还是回去休息吧,喝点酒,吃点肉,早点养好身体,明年就能参加夜猎了。”   你在我身边坐下,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了。   哈坚没想到他拒绝如此不留情面,脸色铁青,站了一会儿后,转身离开了。   祝珩特地观察了一下,他走的速度不快,微跛,伤在右腿上。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提醒:“军师,你离他远点。”   祝珩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是启闲光,他身上穿着巡防的衣服,猫着腰蹲在后面,像是刚从巡防队伍里溜下来的:“为什么?”   “这人对你有意思。”   祝珩呛了下,咳嗽起来。   他这几日操劳,旧疾复发,一咳起来就停不了,直咳得鼻尖眼尾都红了,胸中闷痛。   启闲光慌了神:“军师你怎么了?”   “无碍。”祝珩捂着胸口,断断续续道,“我就是,就是有些震惊。”   启闲光给他倒了杯水,祝珩喝了一点,慢慢平复下来:“你莫不是在说笑,我是男子,他对我怎么可能……”   “哈坚好男风,此事人尽皆知,他爹在青楼里抓到他和男人鬼混,亲手打断了他的腿,一路让人把他抬回家的。”启闲光打量着他,语气赞叹,“军师俊帅,哈坚会看上你不稀奇。”   祝珩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了,一个燕暮寒不够,又来了个哈坚,他就那么招男人喜欢吗?   启闲光眨巴着眼,压低声音:“军师怎么一脸震惊,你和将军不是一对吗?”   祝珩懵了:“我不是——”   “军师莫要瞒我了,我都看见了,你与将军睡在一起。”启闲光笑嘻嘻道,“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将军对军师情根深种,我们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   都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   出来。   来。   祝珩一阵头昏。   夜猎一共两个时辰,有人陆续带着猎物回来,最后燕暮寒以十只猎物险胜,拔得头筹。   大王大为满意,让人将彩头搬了上来。   “此刀乃玄铁所制,削铁如泥,环首上镶嵌的兽骨与国玺出自同一头猛兽,刀名……”王上搁下酒杯,呵出一口浓重的酒气,沉声道,“贪狼!”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贪狼乃北域先祖所制,是镇国刀,以前冬猎也曾拿它做过彩头,不过都是传给下一任王上的,自从当今王上杀入王廷后,这刀就再没有拿出来过。   “王上,万万不可!”   “贪狼刀是皇家世代相传的宝物,怎么能赏给外人。”   王上把玩着酒杯,低低一笑:“世代相传,好一个世代相传,本王就没有被传到过。”   劝告的人噎住,低着头不敢说话。   “都说了是做彩头,谁拔得夜猎头筹,这彩头就给谁,不是大将军,也会有别的英勇儿郎来拿,好刀要配英雄,大家说是不是?”   没人搭腔,就在这时,一道赤红色的身影缓缓走来:“王上所言有理,好刀自要配英雄。”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拜见长公主。”   长公主目不斜视,朝着主位走去,王上放下酒杯,起身相迎:“长姐,你来了。”   “本宫忧心,在帐中总是休息不好,做些怪梦,梦里有豺狼虎豹,挟制王上。”长公主转过身,目光从席间宾客身上掠过,在看到祝珩时,她的目光停顿了一下,“诸位说,本宫这做的是什么梦,是不是有人想对王上不利?”   各部主不敢开口,长公主抬了抬手:“还不将刀拿给大将军。”   几名侍从推来刀架,燕暮寒打量着贪狼刀,眼底闪过一丝惊喜。北域的儿郎都爱刀,他也不例外,毫无疑问,面前是一把绝世好刀。   他一把拿起刀,挥了两下,只听得破空声阵阵,斩落一地月色。   “多谢王上赏赐,多谢长公主殿下。”   东西部联合,王上和长公主也站到了一处,短暂的交锋以燕暮寒收下贪狼刀宣告终结。   燕暮寒收刀入鞘,他方才夜猎出了一身的热汗,此时身上还热着,坐在祝珩身旁,连带着四周的空气都变热了。   祝珩往旁边挪了挪,他对这刀不感兴趣,现在还惦记着启闲光说的话,越想越觉得他的遮掩是笑话。   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燕暮寒爱不释手地抱着刀:“长安,我给这刀重新起个名字,你说好不好?”   祝珩敷衍地应了声:“好。”   “那就叫长安,时时刻刻我都要将长安握在手里。”   “……”   祝珩心情复杂,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不对劲呢?   “换个名字吧。”   燕暮寒没问为什么,兴高采烈的凑上来:“那长安你来起。”   祝珩愣了下,忍不住怀疑,燕暮寒该不会是故意激他来起名的吧?   狼崽子一肚子坏水,很有可能。   祝珩故意道:“小燕子,就叫小燕子,如何?”   燕暮寒皱着眉头,祝珩以为他不满意,谁知他委屈地质问道:“小燕子是你给我的名字,我专属的,你不能再给别人,刀也不行。”   他偷偷拽了拽祝珩的袖子,语气神秘:“我会吃醋的。”   祝珩心口一空,匆忙别过脸,拿起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随便你咳咳咳……”   他拿错了,喝的是燕暮寒的酒。   祝珩没喝过这么烈的酒,一口下去烧得喉咙疼,像是有刀片在嗓子里翻绞,他又呛又咳,上气不接下气,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燕暮寒又悔又恨,一把扔下刀,拍着他的后背:“长安,长安,你没事吧?”   祝珩咳得浑身难受,说不出话来,费力地摆摆手。   宴席结束,所有人陆续离开,燕暮寒一手拿刀,扶着他就往营帐跑,他几乎将祝珩架了起来,步履如风。   长公主起身的工夫,已经看不见人影了:“大将军呢?”   侍从道:“方才已经离开了。”   长公主又问:“他身旁坐的人呢?”   侍从道:“和大将军一块走了。”   长公主皱起眉头,王上走过来,关切道:“长姐的脸色不好,可是受了风的缘故,你身体不舒服就不要过来了。”   “我若不过来,他们今日又要为难你。”长公主按了按眉心,“和大将军坐在一起的男人,你知道是谁吗?”   王上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平静道:“是南征大军的军师。”   长公主急切问道:“姓甚名谁,何许人士?”   “名叫祝长安,是北域人士,今年二十有五。”王上语气很沉,“他才学出众,是个可堪大用的人,长姐还是不要将主意打到他身上了。”   众人皆知,长公主爱好美男子。   长公主没在意他的提醒,喃喃道:“二十有五,你确定他是北域人士,二十有五?”   王上颔首:“没错,他无父无母,在土佧村长大。”   另一边,祝珩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又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嘴里全都是辛辣的酒味:“有人在骂我。”   燕暮寒失笑,拿了块糖塞进他嘴里:“长安这么好,哪里舍得骂,喜欢还来不及,说不定是有人在想你。”   祝珩想起了哈坚,咬着糖有点不自在。   夜深,燕暮寒没有离开的意思,祝珩咽下最后一点糖渣,委婉道:“我困了,想休息了。”   “我这就铺床。”   “……你不回自己的营帐吗?”祝珩站在床边,看着他单膝跪在床上,一一抚平被褥,上身弯折,劲装勒出一截窄瘦的腰。   祝珩捻了捻指尖,用眼睛丈量了一下,得出结论:他两只手差不多就能掐过来。   铺好被褥,燕暮寒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嘴唇,嗓音带了哑意:“长安别赶我,我的彩头还没讨呢。”   祝珩心里一紧,握住了手上的珠串。   “长安该不会说话不算话吧?”燕暮寒走近,几乎贴在他身上,像只大狗狗一样拱在他脖颈间闻闻嗅嗅,“长安,要亲。”   他身上有酒香和热意,语气里盈满了炽热的情意,祝珩被熏得头脑发昏,下意识掐住了他的腰。   果然是两只手就能掐过来。   一刻钟,要亲很久吧?   山里气温低,帐门没有关严,冷风一股股吹进来,吹得祝珩一个激灵,但很快他就被燕暮寒带着转了个身,风都被宽厚的胸膛挡住。   “今晚很冷。”   “山里很冷。”   他磨磨蹭蹭的,铺垫了两句才说出心中所想:“这里没有金丝炭,你一个人睡会冷,我身上很暖和,长安,留下我给你暖床,好不好?”   风吹灭了帐中的灯,四周陷入了黑暗之中,只有簌簌的风在刮。   祝珩在心里认同道:确实很冷。   北域的酒太烈了,一口就能让人头昏心乱,祝珩舔了舔唇,掐着腰将燕暮寒推到了榻上,低声命令:“衣服脱了。”   他想试试燕暮寒的腰有多细。   还想知道延塔雪山的狼崽子亲起人来,有多凶。 第38章 【修】腰窝   风越来越大了,帐篷拉紧后还能听到风声。   祝珩摸着黑回到床榻边,被子是刚晒过的,很软和,他听到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紧接着不知踩到了什么,他脚下一滑,往前扑去。   “小心!”   他的胳膊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那只手摸索着握住他的手腕,紧扣在手串旁边,连玉珠都捂热了。   那只手很烫,祝珩被烫得口干舌燥:“我站稳了,可以松开手了。”   从黑暗中传出一声低笑。   下一秒,那只手突然发力,拽着他往前扑去。   祝珩惊呼出声,很快就扑进了一个热烘烘的怀抱里,触感温热,是赤裸的胸膛。   燕暮寒已经脱了衣服。   祝珩心跳的很快,方才被冷风吹清醒的脑子又开始发懵。   燕暮寒身上有未散的酒气,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戒酒经过体温的中和,并不会让人觉得辛辣,反而散发出一种特殊的吸引力。   祝珩抽抽鼻子,将之定义为燕暮寒的味道。   还好,他不觉得讨厌。   “长安,上衣脱完了。”燕暮寒缓缓摩挲着他的手腕内侧,仿若呢喃一般贴近,蹭了蹭他的耳骨,“还要继续脱吗?”   祝珩半边耳朵都麻了,恍然间有种错觉,他拐上床榻的不是只狼崽子,而是只狼妖。   明明逗一逗就会脸红,怎么变成了现在这种模样?   祝珩没由来的不爽起来,他手腕翻转,化解了燕暮寒的桎梏,双手沿着亵裤布料收紧,掐住了一截劲瘦的腰。   燕暮寒下意识要躲,祝珩又紧了紧手,低声呵道:“不许动,乖一点。”   他果真安静下来,乖乖放松身体。   祝珩满意地勾起唇,虎口卡在胯骨上揉了揉,在后腰上摸到一点凹陷。   这是……   他试着掐了下,燕暮寒浑身一震,肌肉都绷紧了,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要乱动。   是腰窝。   祝珩在心里补充道:是很敏感的腰窝。   “翻过身,跪在床上。”祝珩俯身,在他唇角碰了下,“这是彩头之外的奖励。”   要让人听话,自然得给点甜头。   这是祝珩学的治臣之策,沈阁老怕是做梦都想不到,他教的东西会被祝珩用在床笫之事上。   燕暮寒立马翻过身,他似乎没有黄金膝的概念,膝盖陷在柔软的被褥里,背对着祝珩,露出脆弱的后颈。   此时他若是捅上一刀,燕暮寒一定会没命。   狼崽子的警惕性太低了,祝珩暗叹,转念一想又释然了,如果他说想捅一刀,燕暮寒肯定会主动敞开衣襟,露出毫无遮掩的心口。   不是警惕性太低,是对他不设防。   太乖了。   可是太乖的人是会被欺负的。   祝珩心里生出一点作弄人的恶劣情绪,他远远不像表现出来的一样清风朗月,骨子里流着皇室擅于玩弄人心的血。   这么乖的狼崽子,还要欺负吗?   是燕暮寒主动扑上来的,他们两个已经绑到了一起,如果没有意外,日后他床上除了燕暮寒,再不可能有其他人。   既然如此,早晚都是要欺负的,那早一点晚一点也没有区别。   祝珩很快说服自己抛弃了良心,拇指抵着腰窝,收紧手,故作困扰地问道:“这腰怎么这么细?难道小燕子不是男子,是女儿家?”   少年的身量尚未长成,常年锻炼,身上没有一丝赘肉,摸起来都是柔韧的。   燕暮寒被说得面红耳赤,脑海中清晰地反映出一件事:祝珩握住了他的腰。   这也在他的梦里出现过,但是梦里的祝珩很温柔,不会说这种过分的话。   这种和梦境截然相反的表现,让一切变得无比真实,刺激得燕暮寒心脏狂跳,无比清晰的感受到身上发生的一切。   “不是女儿家,我是男子……”   燕暮寒弓下身,按住不争气的心脏,忍不住去想,他们离得这么近,祝珩是不是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是不是能通过心跳,知道他藏了多少喜欢?   祝珩会不会被他打动?   如果会的话……   他突然被掐住了下巴,力道不大,但不容拒绝,强硬地掰过他的脸。   祝珩捞着他的腰,抱住了他,后背贴上了冰凉的衣服。   祝珩身为军师,虽不用像将士们一样穿铠甲,但也换上了戎装,没有最外面几十斤重的护甲,服帖的戎装衬得他整个人多了一股英气。   燕暮寒怔愣了一瞬,浑身肌肉绷紧,捏住他下巴的手动了动,下一秒他就被一双很凉的唇吻住了。   是祝珩的唇,带着和他人一样的冰冷气息,像山巅的雪。   这不是一个合格的吻,准确来说是咬,牙尖磨了磨细嫩的唇肉,试探着贴近,燕暮寒微微松开齿关,气势汹汹的游龙就闯进了城。   仿若含住了新雪,凉凉的,甜甜的。   燕暮寒不喜欢糖的甜腻,但很喜欢这种甜味。   祝珩没有经验,一切都靠本能。   或许男人天生就有这方面的天赋,很快他就渐入佳境,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一点花样。   小花样的效果很好,他一吮舌尖,狼崽子就会发出黏糊糊的鼻音,像只求饶的幼兽,极大的满足了祝珩的征服欲。   祝珩尝到了滚烫的酒味,大概不是什么正经的酒,里面还带着一点甜丝丝的味道。   除此之外,他还验证了一件事,狼崽子被亲的时候不凶,整个人都会软下来,抱在怀里很舒服。   肯定超过一刻钟了。   祝珩刻意忽略了心里的不舍,撤开身子,掐着下巴的手变得温柔,抹了下燕暮寒濡湿的唇。   好像肿起来了。   “长安……”   这个彩头比他想象中还要刺激,燕暮寒将自己埋进被褥里,大帐里光线昏暗,祝珩只看到被子隆起来一个鼓包。   像个大大的人形汤婆子。   祝珩没去掀被子,照着最鼓的地方拍了下:“这么容易害羞,小燕子真的不是女子吗?”   鼓包小幅度的挪动了一下,燕暮寒的声音细若蚊呐:“不是的,我是男子。”   “是吗?”祝珩还想说什么,忽然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准确地拉住了他的手,“长安试试就知道了。”   他固执的想证明这件事,明明是狎昵的动作,却又透出一点憨态,并不令人讨厌。   被窝里很暖和,祝珩碰到了汤婆子最热的地方。   天气太差了,轰隆隆竟打起了雷,数九隆冬里,天上落下了瓢泼大雨,帐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密不透风的被窝隔绝了冷意,催生出酒意发酵后的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燕暮寒掀开被子,拿着帕子将祝珩的手擦干净:“长安,我好开心,我也帮你好不好?”   栗子花的气味散开,祝珩吐出一口气,侧躺着,声音困倦:“不用了,睡吧。”   “为什么,长安对我不满意吗?”他像是丝毫不觉得冷,打着赤膊,急切地凑近,“你要是累了,躺着就行了。”   精力旺盛的狼崽子太难应付了,再这样下去,半推半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祝珩的心里涌起一股不受控制的慌乱感,最可怕的是,他像是被蛊惑到了,隐隐有些期盼,舍不得拒绝燕暮寒的要求。   这绝不可能是他会做的事,祝珩不敢深究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含糊地推搡:“不用了,我困了,不需要。”   燕暮寒不依不饶,他没办法,低低地咳了声。   这比任何话都管用,燕暮寒立马安静下来:“是不是又不舒服了,都怪我,我不该闹你的,长安来,把衣服脱了,好睡觉。”   燕暮寒手把手帮他宽衣解带,躺进被窝里后,又拉着祝珩冰凉的手脚贴在自己身上。   整个人都被包裹在温暖的怀抱之中,祝珩没一会儿就涌起了睡意。   帐内只剩下雨声,淅淅沥沥,恍然间给人一种错觉,仿佛这里不是寒风飘雪的北域,而是烟雨朦胧的南秦。   祝珩想起了无数个阴雨天,他坐在屋檐下,看着雨滴答滴答的落下来,在青石阶上砸出小小的坑,他的衣摆被溅湿,没带珠串的手腕被挠出了红痕。   他望向寺门,像是要透过那道门看清什么东西。   是什么呢?   心里有个声音,促使他久久地等在这里,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想要看到什么出现在门后。   是一个人吗?   是的,但那个人是谁呢?   他想不起来。   祝珩心里着急,肺腑间仿佛扔进了几块火炭,烧得他坐立难安,他确信他在等的是很重要的人,这个他想不起来的人,给了他一种浓烈的感情,是心疼和愧疚交织在一起的感情。   为什么会想不起来呢?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很轻的声音:“长安……”   仿若天光乍现,祝珩在那一瞬间想起了很多道如出一辙的呼唤。   “长安,真好听。”   “长安!我在这里!”   “长安,你别睡,你理理我。”   “长安,我好痛。”   “长安,你帮我上药,好不好?”   “长安,该喝药了。”   “长安,我陪你睡。”   “长安,长安,长安……”   “我要走了,长安。”   “长安,你说要娶我,是认真的吗?”   除了长安两个字,其他都是叽里咕噜的声音,话音很不标准,祝珩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明白其中的意思。   更令他震惊的是,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回答:“是,我会娶你。”   “我会来嫁你的,你要等我。”   “好,我等你。”   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不知为何忘记了说话的人,却依旧遵循着本能,在等一个人回来找他。   怪梦。   祝珩坐在行军榻上,揉了揉眉心,燕暮寒已经离开了,被窝里带着雨后的潮湿凉意。   昨夜的梦还历历在目,祝珩从头梳理了一遍,将之归结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都怪燕暮寒整天在他耳边嚷嚷着成亲,他才会梦到这种事。   “长安,你醒了。”燕暮寒掀开帐门,他手上端着一盘食物,整个人精神奕奕,“昨晚下了一夜的雨,道路泥泞,今天的冬猎取消了。”   祝珩穿上衣服,朝外头瞟了一眼:“换成什么活动了?”   “各部族还计较着彩头的事,一大清早就去找王上了,希望他收回成命,王上嫌烦,要说休息,让他们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燕暮寒将食物放下,语气嘲弄:“什么活动都没有,歇着就好。”   祝珩简单漱了口,坐下来吃饭,见燕暮寒一直盯着他,欲言又止,挑了挑眉:“有话直说。”   “长安,你的身体还好吗?”燕暮寒尴尬地低下头,“昨晚我太高兴了,忘记你身体虚,不能泄精元了,这是我今早特地找人开小灶做的菜,补精气的,你多吃点。”   祝珩看着饭菜,表情复杂,燕暮寒不说,他还没有发现,桌上都是像起阳草、羊腰一类的食物。   他有种吃完这顿饭就要被押上床的感觉。   “你怎么不吃啊,味道不好吗?”燕暮寒小声嘀咕,“启闲光做菜挺好吃的,难道是这次发挥失常?”   祝珩拿着筷子的手抖了下:“启闲光做的?”   燕暮寒点点头:“对,他家里是开饭馆的,从小就跟着做菜,进了军营后手痒,经常去给伙夫帮忙。”   祝珩笑不出来:“你找他开小灶,怎么说的?”   “就说你身体不好,需要补一补。”燕暮寒忽然想到什么,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你放心,他嘴很严,不会到处乱说的。”   完了,他已经能够想象到启闲光再见到他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了。   祝珩无奈扶额,想骂人,对上燕暮寒那双无辜的眼睛,又骂不出来:“你以后别找他开小灶了。”   燕暮寒不解:“很难吃吗?我尝尝。”   他作势要去拿筷子,祝珩连忙拦住:“你别吃,味道挺好的,我就是怕麻烦他。”   你要是吃了,就得从精力旺盛变成欲求不满了,祝珩不希望自己每晚都闻着栗子花味入眠。   “不麻烦,他一听是给你开小灶,主动要求的。”燕暮寒托着下巴,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回味起昨晚的彩头,一副餍足的神色,“军师,大家都很喜欢你。”   一刻钟还是太短了,该说一个时辰,一整天才对。   燕暮寒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想时时都和祝珩亲近。   雨虽然停了,但天还是阴着的,将士们聚在一起烤火,来叫燕暮寒和祝珩,祝珩懒得动弹,不行出去,吃过饭后便坐在桌前看书。   他最近在学习北域的文字,看的是《千字文》,他幼时就背过了全文,此时照着读音,一个字一个字的认。   刚看了一会儿,帐门被掀开了,祝珩以为是燕暮寒,头也不抬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脚步声很轻,带着泥泞的黏连声。   “祝军师,你披着头发的样子真好看。”   不是燕暮寒。   祝珩猛地抬起头,顺手握住了放在桌上的簪子。   “哈坚,你怎么了?”   哈坚眼神痴迷,像喝醉了酒一样,脸红的厉害:“祝军师,我好热,你救救我好不好,救救我,救救我……”   他不断地撕扯着身上的衣服,猛地扑过来,强壮的身体撞倒了桌子:“祝军师,我好热,我好热,你让我抱一下,好不好,我给你钱,我给你很多钱,我喜欢你。”   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他这模样分明就是被下了药。   祝珩满脸厌恶,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一脚踹向他那条受过伤的腿:“滚开!”   哈坚摔倒在地,被激怒得大吼:“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军师,卑贱之人,我是哈仑桑部的世子,能服侍我是你的福气!”   他发疯一般扑过来,祝珩连忙往帐门跑,谁知刚到门口,就被人一把推了回去,两个身高体壮的男人堵在门口。   在他们身后,一个人撑着伞立在雨中,伞压的很低,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身红色的华丽衣裙:“又下起雨来了,军师身体不好,还是别往外面跑了。”   话音刚落,帐门就被拉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起阳草→韭菜。 第39章 【修】恶狼   雨势不大,但总也不停,扰人心神。   燕暮寒盯着燃烧的火堆,无心去听其他人的插科打诨,站起身:“你们坐吧,我先回去了。”   “将军,你刚坐了这么一会儿就要走,也太扫兴了。”启闲光嬉皮笑脸地拉他,“你整天围在军师身边,他会烦你的。”   “他不会烦我。”燕暮寒皱着眉甩开他的手,阴沉着脸,又坐下来。   嘴上那么凶,还不是怕人家烦你,启闲光哈哈大笑:“将军,早上的饭菜怎么样,还合军师的口味吗?”   说合吧,祝珩说下次不想吃了,说不合吧,他又都吃完了,燕暮寒一口都没尝到。   “下次不用你做了。”燕暮寒冷酷道,“他讨厌你,听说是你做的后,就不想吃了。”   燕暮寒百思不得其解,将之归结于祝珩讨厌启闲光,厌屋及乌,所以不想吃启闲光做的菜。   “怎么可能,我又没有得罪过军师。”启闲光不信,“是不是将军你怕军师被人抢走,所以故意这么说的?”   他是怕祝珩被抢走,但是……   燕暮寒偏头打量着他,拍了拍腰间的刀,语气不屑:“你觉得谁能和我抢?”   他已经将佩刀换成了贪狼,从军帐走到这里,路上遇到其他部族的人,收获了一连串羡慕嫉妒的目光。   “将军长得是很俊帅,但军师那等绝色人物,又好看又有才,要是女子,求亲的人能踏破门槛,眼光可高着呢,将军对自己这么有自信吗?”   启闲光问的很委婉,其实他想告诉燕暮寒的是,祝珩的选择很多,看上去也非断袖,昨儿个知道哈坚可能对他有意思后,祝珩脸都黑了。   要是祝珩接受不了男人,那他们将军死磕着也成功不了。   燕暮寒冷笑:“我是对自己的刀有自信,谁敢往他身上扑,我就杀了谁。”   这还真是燕暮寒能做出来的事,启闲光无奈地摇摇头:“那要是军师喜欢上别人了呢?”   这样总该放手了吧。   “不可能,他只能喜欢我。”燕暮寒眼神阴鹜,字字狠厉,“他要是真的喜欢上了别人,那他喜欢一个,我就杀一个,直到他愿意喜欢我为止。”   启闲光的笑容慢慢消失,他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无比庆幸,多亏他不喜欢军师。   看燕暮寒这样子,劝是劝不得了。   “你之前说,多说情话能促进感情,根本就没有用。”燕暮寒想起拍卖场那茬了,开始翻旧账。   启闲光无语,谁知道你要用在军师身上,并且我的原话明明是“多说情话能促进夫妇间的感情”,前提得是夫妇。   “那要不我再教将军几招?”启闲光端详着他的脸色,说道,“追人首先要让人家明白你的心意。”   燕暮寒垂眸:“他知道。”   哦,已经表白了。   启闲光自动将祝珩代入了拒绝不得的局势,同情地叹了口气:“如果对方没有表态,那可以循序渐进,要慢慢打动对方,切记强扭的瓜不甜。”   燕暮寒给了他一个“就这”的眼神,不屑道:“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的事,你怎么好意思说要教我的?”   启闲光急了:“我还没开始教呢,接下来才是认真的。”   燕暮寒抬了抬下巴:“说来听听。”   启闲光竖起一根手指:“第一,要多在他面前出现,让他习惯你的存在,嘘寒问暖是最基本的,最好是能让他离了你不行,比如你很会做饭,就养刁他的嘴,除了你做的饭,吃什么都吃不下。”   燕暮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不会做饭,他能……暖床算吗?   听塔木和裴聆说,他没回去的那天晚上,祝珩一直睡不着。   启闲光老神在在道:“第二,要让他患得患失,等他习惯了你的存在,你就停止献殷勤,像对待别人一样对待他,让他体会到没有你不行。”   “这样真的有用?”   “这叫欲擒故纵。”启闲光急于证明自己教的东西有用,已经从同情军师变成了算计军师的帮凶,“将军你听我的准没错,这就跟捕猎一样,你虎视眈眈地盯着,猎物敢往你面前走吗?不敢,你得退后,猎物才会掉进你设置好的陷阱里。”   我不虎视眈眈地盯着,猎物就掉头跑了。   燕暮寒面上不显,在心里偷偷将这条划掉了:“还有呢?”   启闲光思索了一下,笑得贱兮兮的,小声道:“然后嘛,你就故意和别人亲近,左拥右抱,让他吃醋,让他抓心挠——”   “滚。”燕暮寒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语气嫌弃,“你这样跟不守妇道的人有什么区别,离我远点。”   启闲光:“?”   首先,我一个男的为什么要守妇道?   其次,我在教你追人,你不感谢我,你还打我?   燕暮寒冷着脸起身离开,启闲光看着他走远,目光幽怨,小声抱怨:“觉得我教的不好就别听,为什么要打我?”   一旁,目睹一切的穆尔坎冷笑:“因为你活该。”   启闲光心塞:“我是好心,怎么就活该了?”   “你根本就不知道将军是什么样的人。”穆尔坎嗤了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傻子,“你让他左拥右抱,跟让他去青楼里嫖有什么区别?”   启闲光想反驳,但细细一想,这二者的区别并不大:“你懂什么,这是为了让军师吃醋。”   穆尔坎叹息着摇摇头,他们将军可不懂让人吃醋,他只知道守身如玉,非礼勿视。   另一边,燕暮寒骂骂咧咧地往回走,他算是看明白了,启闲光就是不懂装懂,之前让他对着祝珩说情话,结果惹得祝珩冷脸,这次还让他左拥右抱,分明就是想看祝珩彻底不要他了。   无仇无怨,启闲光竟然故意害他!   刚才那一巴掌打的轻了。   还未走近,远远就看到帐前站了几个人,一袭红裙格外显眼,燕暮寒瞳孔一缩,脸色大变。   下了一夜的雨,地面泥泞,跑了一小段里,身上就溅满了泥点子。   “大将军回来了。”   燕暮寒停下脚步,行礼:“末将见过长公主。”   “平身吧。”长公主抬了下手,身后的人立马送上一把伞,“这雨还下着,大将军若是着凉病了,本宫可要心疼的。”   话音刚落,帐内就传出一道高亢的呻吟声。   是祝珩的声音,他绝不会听错的。   燕暮寒眼底霎时间浮上血意,他盯着紧闭的帐门,心头急怒:“末将皮糙肉厚,雪地里都能跪几个时辰,淋点小雨不算事。”   他说着就往帐前走,看着拦在帐前的壮汉,握紧了腰间的刀。   长公主脸色难看:“既然大将军不想打伞,那便过来给本宫撑着伞,这帐内有一出男子相亲的好戏,本宫还没有听完。”   呻吟声一直没停,饱含痛苦之意。   燕暮寒原本只以为祝珩受了伤,经她一点,瞬间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殿下这是何意?”   “大将军不知吗?”长公主故作惊诧,“哈仑桑部的世子与你找来的军师有私情,二人现在正在帐中颠鸾倒凤呢。”   燕暮寒身形一晃,差点栽倒在地,他深深地看了长公主一眼,转过身,一脚将其中一名壮汉踹翻在地:“竟敢让殿下自己撑伞,你们是活腻了吗?”   贪狼刀寒光毕现,他像是挣开锁链的恶狼,踩着一名壮汉的胸口,刀尖对准了另一人,杀意毕露:“还不滚去给殿下撑伞!”   那名壮汉吓得退了两步,长公主沉声道:“燕暮寒,在本宫面前拔刀,你想造反吗?”   “末将只是帮殿下教训一下不懂事的下人罢了,殿下可莫要冤枉末将!”他忽而翻转手腕,锋利的玄铁刀刃插进脚下人的咽喉,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脚。   燕暮寒拔出刀,踏碎身后传出来的声音,将刀横在脸色苍白的长公主面前,他咧了咧嘴,笑容冰冷:“殿下你瞧,这不愧是把好刀,听说这把刀流传了十几代北域之主,曾斩过无数王廷之人。”   刀上的血还是滚烫的,腥气浓重,长公主下意识倒退了一步:“燕暮寒,你什么意思?”   她还记得将燕暮寒从延塔雪山上绑下来的时候,明明是十岁的孩子,却只有七八岁幼童的身量,像只野兽一样,眼神凶狠,毫无人性。   是她花心思养大了燕暮寒,将一只狼崽子养成了人,还让他成了北域的大将军,手握重权。   可如今燕暮寒却为了另一个人,罔顾她的恩情,从人变回了凶相毕露的狼。   “你想对本宫动手吗?!”   “末将……”燕暮寒笑了声,在祝珩痛苦的哭声中,他的笑声格外不和谐,“末将不敢,殿下在上,末将提刀请罪。”   他忽然将刀尖对准自己,捅进了胸膛。   长公主愣住了:“你,你这是……”   燕暮寒杀过很多人,知道刺哪里没有大碍,看起来还很严重,他拔出刀,无视不断涌出血的伤口,摇晃着转过身:“末将杀了哈仑桑部世子,灭了哈仑桑部全族,故而向殿下请罪。”   言罢,他一刀劈开了帐篷。   鲜血滴落在他的脚下,随着足迹一直延伸到帐内,延伸到被被子蒙住的行军榻旁。   长公主身形一晃,身旁的人连忙扶住她:“殿下,你怎么了?”   从帐外看不清床榻上发生了什么,长公主看着燕暮寒提着刀伫立在床榻前,宛若一尊杀神,惊声命令道:“扶本宫去找王上,快。”   燕暮寒双目赤红,满心悔恨,他不该离开的,他回来晚了,都怪他,都怪他……他深吸一口气,抖着手掀开被子:“长安,长安别怕,我回来了……长安?”   他看看行军榻上浑身是血的哈坚,又看看捏着嗓子的祝珩,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颠鸾倒凤的画面和他想象中有些差异。   祝珩张了张嘴,刚想解释,就看到他胸口的伤,唰地一下变了脸色:“怎么回事,你怎么受伤了?”   “我没事。”燕暮寒随手将贪狼插在哈坚身上,抱住他,“长安,我以为,我以为你……”   祝珩拍拍他的肩膀,长时间的喊话使他的嗓音变得嘶哑:“放心,我没事,他想对我不轨,但被我杀了。”   他虽然病弱,但也是个成年男人,不至于让一个跛子强迫,至于那些呻吟声,都是故意叫出来给长公主听的。   哈坚被人喂了药扔进来,长公主的目的无非就是让哈坚和他发生关系,毁他的清白。   他和长公主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唯一的联系就是燕暮寒。   祝珩很快就猜到了长公主的计划,他能杀一个跛子,不一定能杀掉身强体壮的男人,为防长公主让门口那两名壮汉强迫他,他才伪装出一副被哈坚强暴的模样。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没错,他喊得嗓子都快哑了,也不见长公主离开。   燕暮寒满心庆幸:“长安好厉害。”   “我杀了他不会惹什么麻烦吧?”祝珩下手时犹豫过,哈坚毕竟是哈仑桑部的世子,但哈坚死命的往他身上扑,还想扒他的衣服,他被恶心得不行,一刀捅死了哈坚。   他以前看过医书,知道捅哪里能让人当场毙命。   “不会,你做的很好,下次如果再遇到这种人,直接杀了……不,我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的。”燕暮寒眼睫垂落,周身气势如冰,杀意凛冽,“以后我会寸步不离的守着长安。”   祝珩还是很担心,忍不住问道:“万一哈仑桑部来找麻烦怎么办?”   燕暮寒摩挲着贪狼的刀柄,笑笑:“放心,他们不会的。”   他会把哈仑桑部的人全都杀了,没人会来找麻烦。   伤口很深,祝珩包扎的时候一直皱着眉头:“你究竟是怎么弄的?”   “长安是在心疼我吗?”燕暮寒低下头,眼神晶亮,“长安,我好痛,你亲亲我好不好?”   祝珩愣了下,突然想起昨晚做的怪梦,梦里的人也这样喊着他,说好痛。   “长安,长安,长安……”   燕暮寒叠声叫着,语气温软,和梦里一模一样,祝珩差点以为自己还没有醒过来,他板起脸,故作严肃:“别转移话题,你究竟是怎么受的伤?”   燕暮寒眨巴着眼睛:“不小心弄伤的?”   “不小心能伤得那么深?”祝珩气笑了,用力一拉纱布,打了个结,“你怎么不说你是摔倒了,地上刚好有把刀,你摔在刀上?”   燕暮寒被勒到了伤口,疼得“嘶”了声:“长安,轻一点,我疼着呢。”   “说!”   燕暮寒垂头不语,他不想骗祝珩,但也不想让祝珩知道这伤是怎么来的。   “你乖一点,说完我就亲亲你,好不好?”祝珩半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被雨淋湿的发丝变硬了很多,不复柔顺,“燕暮寒,我心疼你呢。”   哄人一般的语气,温柔得不像话。   燕暮寒露出半边上身,却感觉连心脏都露了出来,不然祝珩怎么一句话就掐住了他的心,令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是我自己捅的。”   门口还横着一具尸体,燕暮寒必定是以为他出了事,与长公主起了冲突。   祝珩有所猜测,但真的听到答案后,还是忍不住骂道:“你是傻子吗?捅自己干什么,是长公主让你捅的吗?如果她下次再罚你,你就,你就……跑!离她远远的。”   他觉得长公主就是个疯子。   “好。”燕暮寒蹭了蹭他的手,扬起笑,“我记住了。”   祝珩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他们的实力不够,得赶紧将兵权收在手中了,这样任人欺负下去,燕暮寒都坚持不到当他的皇后。   他低下头,隔着纱布,在包好的伤口上亲了一下,像教导不听话的小孩子一样,对着伤口道:“你乖一点,不要疼了。”   燕暮寒快被他可爱死了,心脏狂跳:“长安,长安……”   “又疼了?”   燕暮寒拉过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又急又委屈:“这里一直跳一直跳,好像要跳出来找你一样,你让它也乖一点,好不好?”   胸膛下藏着一颗跳动的心脏,一下一下,震得他的手掌发麻。   祝珩觉得他可爱,又觉得他诡计多端,想顺着他的意,又想教训他,最后两种心情中和了一下,祝珩捻住燕暮寒红透的耳朵,顺着耳骨摸到耳尖,摸到那处凹陷的地方。   之前被燕暮寒掐出的血痕已经痊愈了,凹陷的一点像是朱砂色的痣。   祝珩指尖发烫,心尖也发烫,他主动抱住了湿淋淋的狼崽子,叹息一般,哄道:“燕暮寒,你乖一点。”   为什么总会觉得他可爱呢?   为什么总是无法拒绝呢?   祝珩不知道这是喜欢,还是因为当下处境产生的依赖,他不想过早地定义他对燕暮寒的感觉,这对他们彼此都不公平。   萍水相逢不会让人心心念念,燕暮寒对他的种种,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能猜出来,他们之间还发生过很多事。   很多很重要的事。   “你乖一点,再等一等。”   等我想起来,我会给你一个公平的答复。   燕暮寒抬起胳膊,回抱住他:“好,我会很乖,会等下去。”   他不知道祝珩让他等什么,但只要是祝珩说的话,他都会听。   他是在人间游荡的野鬼,本该孤独地死去,是祝珩拉住了他的手,带他走过了繁华热闹的街道,带他走入了红尘俗世。   这世间山寒水冷,人心险恶,他不喜欢。   他只喜欢祝珩。   只要祝珩还在这世上,他就不是恶鬼,他是护着祝珩的人。   也将成为唯一一个有资格陪在祝珩身边的人。 第40章 【修】走水   祝珩提心吊胆了一个下午,但直到晚上,围场里都风平浪静。   燕暮寒叫来穆尔坎等人秘密处理了尸体,启闲光和天尧是少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不敢对长公主不敬,逮着哈仑桑部骂了个遍。   启闲光心有余悸:“军师,你真的没有出事吧?”   他知道燕暮寒对祝珩有多上心,如果哈坚真的对祝珩做了什么,不仅是哈坚,哈仑桑部也得为此事付出代价。   他们将军就是个纯纯的疯子。   祝珩换了一身衣裳,微微颔首:“无碍,他并未伤到我。”   “军师好胆魄。”天尧破天荒地开了口,“那一刀刺的很准,听说军师是第一次杀人,若是换了旁人,手抖不说,恐怕还会吐。”   启闲光的脸唰一下黑了下来:“第一次不习惯,吐一下很正常好吧!”   他参军之前连杀鸡都不敢,第一次杀人当场就吐了,还是燕暮寒开导了他。   其实也不能说是开导,他们将军只说了一句话:“想死你就继续吐,我送你一程。”   当场就治好了他的不习惯。   祝珩抬起头,对上天尧的视线:“我若不杀他,他便要伤我,这算不上有胆魄,不过是求生欲罢了。”   天尧颔首:“军师所言有理,只是这一刀下去,军师虽保全了自己,却将将军置于险境了,哈仑桑部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启闲光也不作声了,气氛有些尴尬。   他们是燕暮寒的下属,自然向着燕暮寒,祝珩并不觉得冒犯,笑了笑:“你应该相信将军,他既然能请我出山,必定是有护下我的决心,哈坚欺辱的虽是我,但打的是将军的脸,若他连哈仑桑部都摆不平,又怎么配执掌大军,又怎么配让我给他做军师。”   “哈哈哈哈,长安说的没错。”燕暮寒和穆尔坎从帐外进来,祝珩的大帐被他劈坏了,他当即就把人带回了自己帐中,“如今只死了一个哈坚,远远不能令我满意。”   天尧眼皮一跳:“将军,你该不会是想……”   燕暮寒勾唇,周身萦绕着阴沉的气势:“只要哈仑桑部都死光了,就不会不罢休。”   他捅自己那一刀不是白捅的,他要哈坚和哈仑桑部无数条命来偿。   长公主知道他要做什么,肯定会去告诉王上,可一下午过去了,王上那边都没有动静,这就是王上对此事的态度。   燕暮寒将弯刀放在桌上,倒了杯水,递给祝珩:“喝点水润润喉。”   祝珩的嗓子哑着,临时又找不到润喉的药,只能等回去后再看医师了。   “将军,三思啊。”启闲光火急火燎地劝道,“军师受了欺负不假,但好歹没有受伤,而哈坚已经死了,我们本就不占理,若再对哈仑桑部下手,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就知道燕暮寒会发疯,但没想到他能疯到这种地步。   祝珩静静地喝水,不插话,他已经猜到了燕暮寒想做什么。   桌上的弯刀已经被擦洗干净了,祝珩拿过来,把玩着,挂在了腰间。   这柄弯刀是当初燕暮寒酒醉后送他的,代表着北域儿郎至高无上的承诺,他方才就是用这把刀杀了哈坚。   天尧看着他的动作,眸光一凝,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不占理?”燕暮寒嗤了声,将贪狼刀拍在桌案上,“这就是理!”   天尧眼睛一亮:“我明白了,要对哈仑桑部下手。”   “你他娘的傻了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启闲光气得脑瓜子嗡嗡作响,他扶着额头,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看你们都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眼下不是争一时之快的时机。”   穆尔坎按住他的肩膀,依旧是那副看傻子一样的目光:“你知不知道桌上那把刀叫什么?”   启闲光不解:“贪狼啊,这是镇国刀,我能不知道?!”   天尧循循善诱:“王上让将军督办冬猎,还将此刀给了将军,你可知道这代表何意?”   启闲光愣住。   “这代表王上给了将军信任,他要将军站在东西部的对面,他要将军帮他打压东西部,我们不需要占理。”天尧眸中精光大盛,“我们占了王上的心意。”   启闲光一脸茫然,他还停留在燕暮寒被忌惮,被罚酒的时候,乍一听完这番分析,第一反应不是激动,而是心酸。   终于从媳妇儿熬成婆的心酸。   “所以是,王上也想让哈仑桑部死?”   祝珩放下杯子,轻声道:“不,应该是王上想让三十六部死。”   为人臣子,若生出了能够桎梏君王的权势,那便是大忌,如若再用这份权势胁迫君王,更是将自己往死路上推。   东西部做的最错的事,就是逼王上选妃。   虽说有王上属意,但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杀人,那是往别人手里递话柄,灭哈仑桑部,得神不知鬼不觉,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谁做的,但又不能留下一点线索。   入夜,围场里的灯都熄灭了,整座山里漆黑一片。   燕暮寒带着早已点好的亲兵,不动声色地潜入了哈仑桑部的营帐。   南征大军负责冬猎的所有事宜,包括饭菜,天尧一早就命人在哈仑桑部的饭菜里下了蒙汗药,保证他们睡得跟死猪一样,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这一队亲兵都是燕暮寒亲手提拔,由他亲自调教,各个都继承了他的心狠手黑,一刀封喉,干脆利落。   将人都杀死后,天尧点着灯挨着检查尸体,确认哈仑桑部参加冬猎的人都在这里后,启闲光便开始泼油点火。   “老子做饭烧鸡烧鱼,还真是头一回烧人。”启闲光搓了搓手,语气中夹杂着一丝诡异的兴奋,“跟着将军做事就是刺激。”   天尧白了他一眼:“看仔细,全部都得烧成渣,要到仵作无法验尸的程度。”   启闲光比了个大拇指:“知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天尧默默腹诽,就是因为你办事,我才不放心。   等到尸体烧完后,天尧立马给出了信号,穆尔坎带着人出动,将哈仑桑部的营帐也一并烧了,将这场屠杀伪装成走水。   燕暮寒站在高地上,指指旁边:“那里也烧一烧,免得老家伙们说这火成了精,只烧哈仑桑部。”   “是。”穆尔坎应下,往附近几个部族的营帐也放了火,“将军,我能往穆离部放一把火吗?”   穆离部离哈仑桑部很远,中间还隔着几个部族的营帐。   燕暮寒有些诧异,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行,烧死他们也没关系。”   穆尔坎笑笑,心满意足地去放火了。   “烧穆离部可不是好决定。”祝珩从黑暗中走来,他披着一身雪色大氅,厚厚的一圈狐裘将他的脸衬得更加小,“为什么要答应他?”   地上泥泞,燕暮寒伸手扶住他,解释道:“穆尔坎是穆离部子弟,他从小没了爹,是他娘一个人带大了他,他与他娘感情甚笃,但穆离部扣住了他娘,借此来威胁他。”   穆尔坎会这样做,必定是穆离部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   燕暮寒叹了口气:“我知他心里憋着一口恶气,得让他出一出。”   祝珩想起了祝苑,心中动容,若他是穆尔坎,撕了穆离部的心都有:“能想办法将他娘从穆离部接出来吗?”   穆尔坎是燕暮寒麾下大将,不能让他为穆离部所用。   燕暮寒挠了挠他的手心:“军师聪明,帮他想想办法吧,我都快被这件事愁死了。”   讲了那么多,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祝珩瞥了他一眼,笑道:“好,将军为我出恶气,我为将军解忧愁。”   “我有军师,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定能无往不胜。”燕暮寒笑了笑,轻声道,“为军师踏破南秦大都。”   我要送你入青云,登高阁,一世长安。   见火烧得差不多了,燕暮寒抬了抬手,锣鼓声立马传遍了围场。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火啊!”   “大家赶紧醒醒,别睡了,赶紧醒醒!”   燕暮寒拉起大氅的兜帽,给祝珩戴好:“我要去接王上了,等下天尧和启闲光会送你回帐里,路上注意安全,如果长公主再敢找你麻烦,尽管动手,出了事我帮你顶着。”   他碰了碰祝珩腰间的弯刀,道:“暂时让它替我保护你。”   祝珩整个人都陷在软乎乎的绒毛里,他看了眼跑来的天尧和启闲光,嘱咐道:“我知道,你也注意安全。”   燕暮寒应下,转身跑向王上的营帐:“末将救驾来迟,还望王上恕罪。”   王上衣冠整齐,亲自扶起他,意味深长道:“有劳大将军了。”   在橙红的火光映照下,他脸上的笑容格外明显。   燕暮寒躬身一拜:“王上厚爱,这是末将应该做的。”   “听长姐说你受了伤,严不严重?”王上语调温和,“长姐担心你,特地嘱咐本王,要找太医好好给你诊治。”   燕暮寒眼睫一垂,眸底冷意绽开,他攥紧了手,又是一拜:“末将,多谢长公主殿下厚爱。”   王上拍了拍他的手臂,温声含笑:“你记得她的好就是,走吧,这一场火烧的太大了,应该有不少人受了惊,随本王出去看一看。”   火已经被扑灭了,所有人都集中在空地,火堆照亮了四周。   王上端坐在主座上,沉声质问:“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   燕暮寒一撩袍袖,跪倒:“回禀王上,是哈仑桑部的世子哈坚私自祭祀,点燃的蜡纸飘散,落到了其他营帐,故而引起大火。”   “胡闹!”王上喝道,“哈坚人在何处?”   “他已被烧死。”   全场哗然。   长公主浑身一颤,攥紧了衣袖。   王上叹了口气:“可还有其他伤亡,哈坚虽然死了,但哈仑桑部得负起责任来。”   燕暮寒看了眼长公主,对着她微微一笑,高声道:“报!哈仑桑部无一人生还!” 第41章 【修】烟火   三十六年冬,除夕。   一场大火烧死了哈仑桑部的部主及继承人,加上长公主突患恶疾,冬猎不得不提前结束。回到王廷后,王上忧心长公主的身体,无心选妃,转眼就到了年关。   祝珩早半个月就从军营搬回了将军府,他在冬猎时受了寒,回来后一直咳嗽,燕暮寒强行带着他回了府,每天早早赶回来,也不宿在军营里了。   管家领着人早早贴上了福字,挂起了灯笼,府内一片喜气洋洋。   祝珩抓着一把糖果,当核桃一样把玩着:“什么时辰了?”   裴聆答道:“回主子,已经到酉时了。”   除夕夜提前下值,燕暮寒应该回来了才是。   祝珩皱了下眉头,起身:“随我出去看看。”   “主子,不行!”裴聆急忙拦在他面前,“屋外风大,将军说过了,你不能出房间。”   祝珩微叹:“我只是出去看看,冻不着,你把我的大氅拿来,等他回来了,我亲自跟他说。”   他要听燕暮寒的话,但燕暮寒要听祝珩的话,裴聆权衡了一下,屁颠屁颠地拿来大氅。   上午还下过雪,地面上积了浅浅一层,祝珩沿着扫开的石阶小路往外走,正思忖着要去哪里找燕暮寒,就看到了从大门进来的人。   燕暮寒一身官服,见着他愣了一下,快步跑过来,沉声道:“长安,你怎么出来了?”   裴聆吓得一哆嗦,暗暗后悔,要是他再坚持一会儿,拦住祝珩,就能等到燕暮寒回来了。   “我算着你快回来了,特地出来接接你。”祝珩嘴边一勾,戏谑道,“见到我,小燕子不欢喜吗?”   燕暮寒顿时没了脾气,小声道:“欢喜的。”   天知道他看到祝珩站在门口等他时有多高兴。   “阿罕哥哥等等我!”一身红袄的小公子从马车上下来,小跑进门,“嫂嫂,许久不见,你更漂亮了。”   祝珩微讶:“佑安?”   燕暮寒“嗯”了声,扶着他往府里走:“长公主年年去王廷过除夕,佑安都会来和我过,今日就是因为去接他,才回来晚了。”   王上厌恶佑安,如若不是长公主,早就将他杀了,又怎会让他进王廷过除夕。   祝珩瞥了眼蹦蹦跳跳的佑安,问道:“他和你过了很多年的除夕吗?”   燕暮寒回忆了一下:“从长公主把我带出延塔雪山开始,到现在每一年的除夕,他都是与我一起过的,大概有七八年了。”   佑安穿得很厚实,别家小公子到了他的年纪,已经打扮得像模像样了,唯独他还是一副孩童装束,红彤彤的袄子,裹得像个球,戴着虎头帽,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他亲昵地蹭在祝珩身边:“嫂嫂,我可想你了,但是阿娘一直不让我来找你。”   长公主啊……   祝珩的表情淡了几分,他往燕暮寒身边靠了靠,将手里的糖果塞给佑安,与他拉开距离:“吃吧。”   可怜是可怜,但有那么个娘,他还是亲近不起来。   年夜饭已经准备好了,因为祝珩的缘故,今年的年夜饭有三分之二都是南秦的菜色,北域特色的烤羊腿等菜也切成了小块,方便取食。   佑安抱着杯子喝光了花果茶,咂咂嘴,气鼓鼓地盯着桌上的饭菜:“阿罕哥哥,年夜饭变了,我爱吃的菜怎么没有了?”   祝珩撩着眼皮,看向燕暮寒,燕暮寒正在帮他盛汤,闻言随口道:“不喜欢的话,你可以回家去吃,以后我这里的年夜饭都是这样。”   祝珩搅了搅碗里的汤,舒心地冲他一笑:“谢谢。”   “长安不必与我道谢。”燕暮寒期待地看着他,“快尝一尝,我特地让厨子炖的,从南秦买来的藕,不知味道是不是和你喝过的一样。”   南秦的年夜饭里总会有一道藕汤,冬藕煲得糯糯的,和排骨或者其他肉一起炖。   明隐寺的斋饭不沾荤腥,宫里的宴会又不会做这种家常菜,是故祝珩一个南秦人,活了二十年,还没有尝过藕汤。   这是他第一次喝藕汤。   祝珩尝了一口,点点头:“一样的,和我以前喝的味道一样。”   燕暮寒长出一口气,扬起笑:“那就好,我怕你吃不惯,喜欢的话多喝点,我帮你盛。”   “阿罕哥哥,我也想喝!”佑安从凳子上跳下来,绕过大半个桌子,将碗递给他,“帮我盛!”   大圆桌,燕暮寒的座位紧挨着祝珩,佑安在正对面。   燕暮寒没接,瞥了眼塔木,塔木会意,立马上前:“小公子,我来帮你盛。”   佑安撇撇嘴:“不要你,我要阿罕哥哥盛!”   燕暮寒眼风一扫,淡声道:“我是你的下人吗?”   佑安往后退了退,又蹭蹭蹭地跑到祝珩身边,奶声奶气道:“嫂嫂帮我盛。”   燕暮寒不是下人,那他便是了吗?   祝珩深知不该和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计较,但他就是不舒服,德隆帝都没让他端茶递水过。   燕暮寒沉着脸站起来,看也不看佑安,冷声道:“我这里没有合小公子胃口的菜,来人,送小公子去王廷用饭。”   立马有下人上来,佑安一下子慌了神:“不要,我不要去王廷,我要和阿罕哥哥一起,别碰我,滚开,滚开!”   祝珩垂眸不语,静静地喝着汤。   味道确实不错,合他的口味。   “我不喝汤了,不喝,我喜欢吃的,阿罕哥哥不要赶我走,别赶我走,嫂嫂救我,嫂嫂……”   除夕夜得热闹点,但不能闹心。   祝珩被吵得头疼,将碗递给燕暮寒:“喝完了,还要。”   修长的指尖拽着他的衣袖,燕暮寒低头一看,对上一双温润的眼眸,这让他寒风料峭的眉眼骤然化了冻,声音也软下来:“我给你盛。”   佑安趁机跑到座位上,扒着碗吃饭。   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天黑下来,外面开始放烟火,一串一串的火光冲上天,又像下了雪似的,火星子纷纷扬扬的落下来。   佑安吃饱了开始撒欢,跑到院子里,拉着人陪他放烟火。   祝珩仰着头,眸底映出浅浅的光亮:“看到了。”   燕暮寒走到他身旁,挡住了风:“嗯?”   “你要带我看的烟火,终于看到了。”   在睢阳城的时候,燕暮寒曾说要带他去看烟火。   祝珩偏头看他,眉眼里蓄着暖意:“很好看,我很喜欢。”   燕暮寒心旌摇曳:“要不要放一下试试?”   祝珩看向院子里,塔木正在点火,佑安离得远远的,捂紧了耳朵,一道剧烈的响声后,烟火在夜幕间绽开:“还是不了吧,太响了,我害怕。”   这是祝珩第一次说出喜欢和恐惧,燕暮寒心脏热涨涨的,像淋了一碗刚出锅的甜汤:“我放给你看,以后长安怕的事,都交给我来做。”   祝珩倚靠着门框,看着燕暮寒亲手为他放的烟火,唇边扬起笑。   这烟火好像比刚才的更好看。   放完烟火要守岁,祝珩身体不好,医师嘱咐要好好休息,燕暮寒早早就陪他回了房,让府上人不要吵闹。   “小公子怎么办?”   燕暮寒塞给他一个小火炉,随口道:“管家会安排好,他在这里住一晚,明早就送他回公主别苑。”   小火炉小巧精致,外面抱着一层绒布,是专门用来暖手的,城中有不少女子在用,他看着不错,特地买了一个回来。   祝珩点点头:“他看上去很喜欢你。”   燕暮寒不置可否:“他今日对你无礼了,你别生气,我会警告他的,若是他不听,我不会再让他上门。”   祝珩失笑:“那岂不是显得我很不好相处。”   “你不用好相处,长安只要做自己就好。”燕暮寒捉住他的指尖,攥在掌心里,“我费尽心力往上爬,为的就是掌握权势,让旁人不能欺辱你,所以你什么都不用做,让其他人来适应你。”   就算是祝子熹,都没对他说过这种话。   祝珩眸光一颤,他何德何能。   燕暮寒在铺被子,祝珩看着他,突然问道:“你非我不嫁,是不是因为我骗走了你的传家宝。”   “不是骗走的,我是自愿……”   话音逐渐消失,燕暮寒意识到什么,猛地转过身,祝珩用手抵住太阳穴,如释重负地笑着:“原来那不是做梦。”   也对,那般繁华热闹的光景,在他的二十载人生中都找不出第二次,怎么可能是臆想出来的。   那是他的亲身经历。   所以那句“奴家失手,官人勿怪”是真实的。   所以那个小异族也是真实的。   他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见过燕暮寒,想长公主为什么会针对他,明明他只见过长公主一次。   想了很久,推翻了很多种可能,最后得出了结论:他曾经见过长公主,他就是那个某人。   祝珩看着朝他走来的人,轻声叹息:“你和小时候一点都不像。”   当时是脆弱可怜的狸花猫,现在已经变成了威风凛凛的狼崽子。   他看着燕暮寒停在他面前,恍然之间,好像又回到了七年前,他们在南秦大都的花神节相遇,四周是悬挂的花灯,热闹喧哗。   他穿过人潮人海,停在了燕暮寒面前。   这一停,就是七年。   他在那场梦里见到了人间的繁华,不愿相信是真的,直到小异族从梦中走出来,带他从地狱来到人间。   他的猫回来找他了。   他的猫变成了牙尖爪利的狼,只有面对他时才会翻出柔软的肚皮。   如今他的猫抱住了他,仰着头,无声地祈求着。   祝珩按住燕暮寒的后颈,如神明垂怜信徒,给了他一个亲吻。 第42章 【修】铜钱   大年初一。   一大清早起来,燕暮寒已经让人把佑安送走了,祝珩洗漱完,慢吞吞地吃饺子。   昨晚没有守岁,饺子留到了早上吃。   有两种馅,一荤一素,祝珩每种都尝了一个,然后将肉馅的饺子推给了燕暮寒:“我喜欢素的。”   他在明隐寺吃了十几年的素饺子,吃习惯了。   自从补汤事件之后,燕暮寒就不干预他吃饭了只要不饿着就行。   他接过饺子开始吃,很快就吃出了一枚铜钱。   塔木一脸欢喜,说着吉祥话:“新的一年,将军多财多福!一共包了两枚铜钱,荤的一枚,素的一枚,主子也快吃!”   一听还有一枚,燕暮寒这才满意,继续吃饺子,很快就把一盘吃完了。   祝珩从自己碗里夹了一个,笑眯眯道:“你还没吃过素的,尝尝这个味道怎么样。”   饺子喂到了嘴边,燕暮寒受宠若惊,一口咬住:“唔!”   很硬,硌到牙了。   他连忙低下头,吐出一枚铜钱。   塔木的吉祥话堵在嘴边,看看燕暮寒,又看看祝珩,拉着裴聆缩到了角落里。   祝珩支着额角,眉眼含笑:“新的一年,小燕子多财多福。”   两枚铜钱摆在一起,燕暮寒撇了撇嘴:“长安,你——”   “以前在明隐寺的时候,师父总会挑出包了铜钱的饺子,给我吃,后来有了小师弟,我以为他会给小师弟,结果是他和小师弟都把有钱的饺子挑给我。”   老和尚和明心每年都会许愿,希望他平安顺遂。   这是祝珩第一个没和他们一起过的年,他以为会很难过,但意料之外的,他过得很开心。   “他们对你很好。”燕暮寒说完,又不服气地补充了一句,“我会对你更好。”   他对自己吃到了两枚铜钱饺子耿耿于怀,但其中有一枚是祝珩故意喂给他的,他又控制不住心底的甜蜜。   燕暮寒忽然站起身:“我去让厨房再包两个饺子。”   “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祝珩拉住他,“我们南秦的吉祥话不同,吃到包了铜钱的饺子,要说新的一年,平安顺遂。”   “燕暮寒,新的一年,你要平安顺遂。”   虽然猫变成了狼,但在祝珩眼里,燕暮寒还是当年那个瘦骨嶙峋的小异族。   他像老和尚与明心一样,想祝福燕暮寒。   “会的,你也会平安顺遂。”燕暮寒捡起两枚铜钱,“我去军营了。”   祝珩也想去,刚准备软磨硬泡一下,燕暮寒就跑了出去,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跑得飞快。   祝珩无奈失笑,见了医师,了解了身体情况后,就去了书房。   那箱子南秦书还被燕暮寒锁着,但他已经照着《千字文》和《三字经》认了不少北域字,大差不差能看懂北域的书了。   刚过除夕,天气还很冷,要再过几个月才会回暖。   祝珩抱着暖手的小火炉,翻过书页,管家忽然来通报:“主子,之前那个来找你的人回来了。”   祝珩反应了两秒才明白他说的是楚戎,忙合上书:“快让他过来。”   楚戎走了将近两个月,离开的时候还是三十六年,今日已经到了新岁。   是三十七年了。   管家很快将人带过来,楚戎很是狼狈,衣衫褴褛,浑身都是雪,脸冻得青青紫紫,露出来的手臂上满是伤痕。   祝珩吓了一跳:“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说来话长,殿下,我找到你让我找的东西了。”楚戎从怀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布包,他哆嗦着,手一直在发抖。   祝珩看得直皱眉头:“不急,你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过来。”   楚戎冻得厉害,没有坚持,将布包给他后就跟着管家离开了。   祝珩打开布包,里面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断魂】二字。   布包里还有一个小瓷瓶。   楚戎洗完澡,换了衣服,脸上的冻伤更加明显了。   祝珩让人煮了姜汤,刚送过来:“你先喝两碗,祛祛寒气。”   “多谢殿下。”楚戎端着碗喝的很急,像是饿了。   祝珩皱眉:“还没吃饭?”   “没有。”楚戎放下碗,擦了擦嘴,“本想在年前赶回来,但路上遇到了山匪,车队的人都被杀了,我躲在尸体里逃过了一劫。一路不敢停,昨晚到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便在城外睡了一夜。”   祝珩无法想象,昨晚家家户户吃年夜饭的时候,楚戎正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个人缩在城外。   “你受苦了。”   楚戎摇摇头:“殿下,我去了千山蝶谷,那种毒名为【断魂】,是一种蛊毒。”   祝珩脸色冷下来:“蛊毒?”   “没错,这是一种子母蛊毒,种下母蛊的人可以控制种下子蛊的人的生死。”楚戎指着瓷瓶,“这里面就是一对断魂蛊。”   祝珩心头一惊,连忙让人请来了医师,   老医师听过一切后,捋着胡须,连声感慨:“原来如此,怪不得其毒如此霸道。”   “我身上的是子蛊,会被母蛊控制吗?”   老医师思索道:“你是打从娘胎里沾染到了蛊毒,并未真正中蛊,不受母蛊的控制。”   祝珩的心稍稍放下一点,他听说过蛊毒,种了子蛊的人会被母蛊控制,生不如死。   “那我身上的蛊毒要怎么解?”   老医师沉吟片刻,道:“子母蛊毒的话,针灸只能引出一部分,如果想要彻底清除,恐怕需要找到母蛊。”   祝珩指指瓷瓶:“这里面的母蛊可以吗?”   “恐怕不行。”老医师叹了口气,“虽然都是断魂,但每一对子母蛊都不相同,无法相互影响,你要找的是和你娘种下同一对子母蛊的人。”   祝苑死了二十年了,今日才知道被下了蛊,去哪里找种了母蛊的人。   祝珩毫无头绪,让人带着楚戎去吃饭。   燕暮寒晚上回来,知道这件事后,当即让人去查和祝苑有关的事。   “别麻烦了,查不到的。”祝珩捂着胸口,低低地咳嗽起来,“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人可能早就死了。”   燕暮寒轻轻拍着他的背:“死了就把尸体挖出来,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就要查下去。”   事关祝珩的身体,他绝不会放弃。   祝珩攥着他的衣袖,咳了半晌才停下,哑笑了声:“你怕我死吗?”   “别说死不死的,不吉利。”燕暮寒低声斥道,“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祝珩笑笑,没说话。   燕暮寒心里憋闷得紧,从怀里取出一条串了铜钱的红绳,系在他的手腕上:“这铜钱是饺子里的,你戴着,一定会平安顺遂,多财多福。”   红绳衬得祝珩的皮肤更白,无端生出一股妖冶美感,引人欲念横生。   悬丝诊脉的时候,他就觉得那红线绕在祝珩腕间十分漂亮,一直惦记着。   左手珠串,右手红绳,祝珩觉得燕暮寒将他当成了姑娘家:“不是有两枚铜钱吗?”   燕暮寒解开环臂甲,露出手腕,赫然是一条同样的红绳,另一枚铜钱串在上面。   是同样的呀。   祝珩眨眨眼睛:“你做的吗?”   “对,早上特地去学了怎么做。”燕暮寒抬起手贴上他的手腕,让两条红绳贴在一起,“长安喜欢吗?”   他将福气分了一半给他,怎么可能不喜欢。   祝珩点点头:“我很喜欢。”   他越来越习惯表达喜欢,也越来越习惯在燕暮寒面前表露出真实的意愿。   祝珩忽然生出些许愧疚。   他只记得花神节上的小异族,记得短暂的相遇,之后发生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燕暮寒对他的执念绝不可能是惊鸿一瞥能留下的,他们之间一定有更深的羁绊。   祝珩垂下眼帘,眸底浮现出丝丝冷意。   他记得花神节,记得骗过某个小孩子的传家宝,但无法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之前问那一句,不过是突发奇想诈燕暮寒的,没想到会歪打正着。   和燕暮寒有关的记忆似乎出了问题,变得模模糊糊,零零碎碎。   祝珩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他的记忆被动过手脚。   “长安,今天军营里的人都问我,你的身体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回去。”   祝珩压下繁杂的心绪:“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还要过一阵子。”燕暮寒将他的手拢在一起暖着,“这段时间太冷了,军营里的火盆味道重,你会不舒服。”   “经过哈仑桑部一事,王上已经多次找我商议收拢边疆诸邦的具体事宜,我估摸着再过不久,诏令就会下来了,届时你再回去也不迟。”   祝珩颔首:“也好。”   “嗯?你答应了?”燕暮寒惊诧不已,他以为祝珩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去了。   “现在回去了也没事做,不过是每天奔波一趟。”祝珩话锋一转,“要是让大家看到,我该怎么和他们解释,我一个小小的军师,为何会住到将军府里。”   他和燕暮寒的事儿本来就传得沸沸扬扬,燕暮寒冲冠一怒为蓝颜,灭了哈仑桑部十几口人。   祝珩已经能够想象到大家会怎么传了。   燕暮寒小声嘀咕:“不用解释,他们都知道了。”   祝珩不解:“嗯?”   “之前巡街的时候,有人在拍卖场见过女装的你,然后军营里就传开了,说我有了小娘子,还对军师献殷勤。”   祝珩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然后呢?”   燕暮寒摸了摸鼻子,悻悻道:“然后我就告诉了他们,小娘子和军师是同一个人。”   军师确定是男的,但小娘子可以不是女的。   祝珩表情僵硬,想到自己回军营后会面对多少探究的目光了。   燕暮寒讨好道:“所以不用解释了,他们都知道了。”   知道我是你的小娘子了吗?   我这个军师还有当的必要吗?   祝珩面无表情,将人往外推:“你今晚军务繁忙,要在军营里休息。”   燕暮寒委屈巴巴地扒着门:“我错了,长安你饶了我吧,我总不能让大家以为我见一个爱一个吧?”   “那你就让大家以为我喜欢穿女装?”祝珩拔高了声音。   他的脸要往哪里搁。   祝珩气不顺,又咳嗽起来。   燕暮寒贴在门上,好声好气地哄道:“长安不气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别气着自己。”   “这可是你说的。”祝珩缓下一口气,指了指软榻,“自己趴上去。”   燕暮寒立马乖乖趴到软榻上,扭头看他:“长安要打我吗?”   祝珩故意冷着脸,吓唬道:“对,要把你的屁股打烂。”   “那我让人送鞭子过来。”   他说着就要起身,祝珩额角青筋暴起,一巴掌拍上去:“喜欢被鞭子抽?”   声音响亮,但不怎么疼,燕暮寒立马红了耳根,嗫嚅道:“不是,我怕你手疼。”   祝珩噎住。   等了许久没有动静,燕暮寒刚撑起身,想看看他在干什么,忽然浑身一颤,脱力地摔回了软榻上。 第43章 【修】耳饰   耳朵上一热,燕暮寒闷哼出声,他的耳垂被祝珩叼在嘴里,齿尖抵着磨了磨,呼吸间带出的热气灌进耳孔,烫得他哆嗦了一下。   祝珩按住他的后颈,将舌尖收回,摩挲着他红透的耳垂:“不是想做观音吗,给你打个耳洞好不好?”   “嗯?”   燕暮寒宿醉后断了片,连同听过的故事都忘了个干净。   祝珩捏了捏他的耳垂,问道:“我亲手给你戴上,好不好?”   本来还有些犹豫,听了这话之后,燕暮寒立马应下来,好奇地追问道:“是因为是送了你红绳,长安想回礼吗?”   回礼也是无可厚非的,但他更希望祝珩只是因为想送他耳饰。   “你送的东西太贵重了,我回不起。”祝珩轻声喟叹,揉了揉自己咬出来的牙印,“你的耳朵很漂亮,我想给它戴上一点东西。”   这个念头是很早就有的,在他的想象中,燕暮寒戴上耳饰一定很合适。   耳饰不用太繁复,小巧精致的银环就好,缀在耳垂,经风一吹,就晃动起来,发出细微的声音,最好再系上两指长的流苏,具体还没想好用什么材料,要和金棕色的卷发相配,缠缠绵绵的绕在一起,如结发般亲密。   结发……   祝珩望着滑落在身前的雪白发丝,心中有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祝珩就披了大氅,带着塔木与裴聆出了府,寻找卖首饰的铺子。   塔木好奇:“主子,你要买什么东西?”   “耳饰。”祝珩环视四周,视线在一家家铺子上掠过,“男子戴的素环,最好是可以定制,我往上面加点东西。”   塔木思索了一下,道:“首饰铺子很少接这种活计,最好是找可以做手工的铺子,在北域,有很多儿郎会亲手做饰物赠予倾慕之人。”   祝珩挑了挑眉:“哦?你知道的这么多,以前做过?”   “不不不,我没有做过,我还没喜欢过别人呢。”塔木连连摆手,臊红了脸,“我以前陪将军去过,那里不仅能做首饰,还能做些有趣的小玩意儿。”   祝珩摩挲着玉珠手串,燕暮寒的手艺莫不是这样学来的?   “燕暮寒做过什么?”   塔木挠挠脸:“将军做了一盏花灯。”   祝珩微愣:“花灯?”   “対,是那种莲花一样的花灯,放进河里的。”塔木用手比划着,感慨道,“每年的九月十七,将军都会亲手做一盏花灯。”   九月十七……   祝珩心绪繁杂,九月十七是他的生辰。   南秦有花灯祈福的风俗,生辰的时候,亲友会放一盏花灯,在花灯上写下祝福的话语,随着河流送到神明面前。   燕暮寒的花灯是为他放的吗?   祝珩心口发烫,在他不知道的岁月里,有人每年都为他亲手做一盏花灯,将一句生辰快乐揉进了漫天风雪之中。   年复一年,燕暮寒在偷偷为他祈福。   祝珩去了燕暮寒曾经去过的手工铺子,银环需要专业人士来打磨,他拿了纸笔,自己画了耳饰的图纸:“照着图案做,流苏我自己往上加。”   将图纸交给铺子里的伙计后,祝珩挑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塔木和裴聆去拿需要的材料,他则捋着头发,剪了一缕下来。   用镇纸压住发丝,祝珩捻成几股,将之编在一起。   还没编完,身旁忽然投下一片阴影:“祝军师,好巧。”   祝珩抬眸,金折穆笑吟吟地摇着扇子,他沉默了一下,十分不解地问道:“冬天扇扇子,你不冷吗?”   金折穆脸上的笑意僵住,不悦道:“不冷,你不觉得我这样很是文雅风流,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吗?”   “是格格不入。”   别人都很正常,只有你像个傻子。   祝珩低下头,继续编头发,他本以为金折穆自讨没趣后就会离开,谁知这人竟然拉了条凳子过来,直接坐在他身边。   “祝军师,烧秽那天的酒好喝吗?”   祝珩没空搭理他,随意地“嗯”了声。   金折穆撑着额角看他,语调轻慢:“我花了那么多银子,军师就不能多跟我说几句话?”   祝珩手上动作不停,道:“出门左转,两条街后右转,再过三条街,去吧。”   金折穆在思索了半天,才知道这路线是去哪里的:“初雪楼?我去那里干嘛?”   “去一掷千金,找人陪你说话。”祝珩语气嘲弄,“那边有男有女,你想找谁就找谁,找十几个人围着你叽叽喳喳都行。”   金折穆:“……”   塔木和裴聆抱着材料回来,警惕地瞪着金折穆,塔木至今还记得他扔出去的扇子,生怕他再扔一次。   “军师无趣啊!”金折穆故作叹息,看见他用头发编的流苏,“这是结发为夫妻的意思吗?”   祝珩动作一滞:“不是。”   不是夫妻。   在文人骚客的笔下,头发往往与情丝联系在一起,像是结发为夫妻,像是白头不相离,就连出家侍奉佛祖,也讲究断去三千烦恼丝。   祝珩没想这么多,他就是觉得自己的发色与燕暮寒很相配。   冥冥之中大抵也存了丁点儿私心,想让燕暮寒戴上属于他的东西,如同鸟禽会赠送羽毛一般,既有亲近的意思,又有些许标记的想法。   金折穆哂笑:“送给燕将军的?”   他很是疑惑地打量着祝珩,问得情真意切:“你怎么会和燕暮寒在一起,他是雪山上长大的狼崽子,你虽名声不好,但也挂着个金枝玉叶的名儿,你们两个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怎就看対了眼?”   塔木不服:“我们将军怎么了,将军很好,和主子很相配!”   裴聆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没错,没错!”   祝珩失笑,将做好的流苏用银线扎紧:“那依金公子之见,我该配什么样的人?”   “那当然是……”金折穆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找不出合适的人选,像祝珩这样的人,占尽了极端,和谁一起都不相配。   素环做起来不麻烦,很快就做好了,伙计将之送上来,尾指粗细的银环,两个扣在一起,若是戴在耳朵上,行走间会碰撞出叮叮当当的轻响。   实物比祝珩想象中还要好看。   弄好流苏之后,祝珩用绢布包着耳饰,起身:“先走一步,回见。”   金折穆跟着站起身,嚷道:“诶,别急着走嘛,祝军师,祝小郎君,我新收到了一封家书,是在我家做客的人特地写给你的,你不想看看吗?”   只有祝子熹会给他写信。   祝珩面色冷肃,伸出手:“给我。”   “别急嘛,我又不会不给你。”金折穆摇了摇扇子,微笑,“我把信放在初雪楼里了,你想要的话,就随我一起去拿吧。”   “金折穆!”   初雪楼是城中最大的青楼,寻欢作乐才会去的地方。   祝珩脸色阴沉,冷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军师误会我了,我在初雪楼里有专门的房间,昨儿个去玩,信不小心落下了。”金折穆一脸无辜,摊了摊手,“我知你瞧不上那种腌臜地方,你若是不想进去,随我到门口就行,我去取了信给你,如何?”   祝珩权衡二三,跟着他去了初雪楼。   这一整条街都是寻花问柳的地方,还未走近,就听得阵阵笙歌,千娇百媚的呼唤声转了几个弯,勾着客人往里面走。   门口有揽客的姑娘,一见到金折穆就迎了上来:“金公子!”   “金公子来啦,快去里面坐坐。”   “这位公子面生,是金公子的朋友吗?”   厚重的脂粉香气熏得人不舒服,祝珩被呛得直咳嗽,嫌弃溢于言表。   金折穆瞥了他一眼,伸手揽住一个姑娘,用扇子抬起她的下巴,调笑道:“不是,人家看不上我呢。”   你知道就好,祝珩默默腹诽,往后退了两步,沉声道:“我在这里等你。”   “真的不进去逛逛,里面可有意思了。”金折穆殷切地推荐,笑容玩味,“我出钱,你的花销我全都包了。”   祝珩一看就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端方洁净得像是高山上的雪,若是能染上烟红柳绿的色彩,想想就很有趣。   金折穆满眼兴味:“祝小郎君莫不是怕了?”   “我対这种地方没有兴趣。”祝珩油盐不进,冷淡地睨着他,“还望金公子守信,将我的东西还给我。”   这还没拿到手呢,就成了你的。   金折穆撇了撇嘴,搂着姑娘往初雪楼里走:“等着。”   来往行人匆匆,祝珩相貌出众,站在初雪楼门口,有不少人误会他也是出来拉客的,笑着凑上来:“美人……”   “滚!”   人还没走到祝珩面前,就被塔木揍跑了。   祝珩揉了揉眉心:“往外走走吧,站在这里不合适。”   塔木和裴聆一左一右护着他,祝珩戴好了兜帽,三人站在路口。   等了许久,都不见金折穆出来,塔木气急败坏地骂道:“主子,他该不会是在诓你吧?”   以金折穆的性子,不是没有可能。   祝珩眯了眯眼睛,语气凉凉的:“再等等。”   若非万不得已,他不想进青楼。   又等了片刻,还是没人出来,祝珩摩挲着手上的珠串,低声吩咐道:“裴聆,你去一趟军营,告诉燕暮寒我在这里。”   金折穆故意作弄他,定然不会乖乖将书信拿出来。   裴聆点点头,掉头就往军营跑。   祝珩带着塔木进了初雪楼,一进门就有不少人围上来,塔木冷着脸将人呵退,祝珩一眼就认出了初雪楼的老鸨:“劳烦了,带我去金折穆的房间。”   老鸨狐疑地打量着他:“我这初雪楼是来享乐的,可不是来找人的。”   “我同他一起来的,不信你可以问她们。”祝珩点出几个在门口打过照面的姑娘,面无表情道,“我是金折穆的舅舅,他年岁不小了,家中早已给他定下了亲事,他娘托我接他回家成亲。”   四周一静,姑娘们面面相觑。   老鸨不敢置信道:“你是金公子的舅舅?他要成亲了?”   祝珩一本正经地颔首:“没错。”   老鸨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是被这个消息砸懵了,她依旧没有将金折穆的房间说出来:“你稍等,我这就让人去叫金公子下来。”   祝珩略有惊诧,拢着袖子站在一旁:“有劳。”   青楼里吵闹,丝竹管弦声连绵不断,其中还夹杂着含情带笑的调情声,一眼看过去,尽皆是搂抱在一起的人。   这里面不仅吵闹,味道还重,祝珩闭了闭眼睛,头昏脑涨。   金折穆大摇大摆地下了楼,轻嗤:“我当是哪里来了不要命的人,敢自称是我的舅舅,原来是祝军师。”   祝珩睁开眼睛:“东西给我。”   “给你给你,等那么一会儿就不耐烦了,还败坏我的名声。”金折穆不情不愿地拿出书信,“东西给你了,你赶紧跟她们解释一下,亲事都是你瞎编的。”   信封上是熟悉的笔迹,祝珩眸光一颤,扫了眼他身旁的人,忽然勾起唇:“大外甥你三日后就要成亲了,対方还是你跪了三天三夜硬要求娶的,如今又来这里鬼混,就不怕人家退婚吗?”   “……谁是你大外甥?!”   祝珩不动声色地推了下塔木,塔木立马扑上前:“少爷,你赶紧跟我回家吧,你本来就是入赘,再在这种地方玩乐,人家肯定会不要你这个……破鞋的!”   金折穆脸都黑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塔木扯着嗓子嚷嚷,装出一副嚎啕大哭的模样:“我们金折穆少爷啊,入赘都没人要,变成了个不干不净的破鞋啊!”   金折穆一扇子就要锲上去,祝珩连忙将塔木拉到身后,就在这时,两道声音分别从他们身后响起。   “长安,我来了。”   “救命啊,死人了!” 第44章 命案   祝珩和燕暮寒站在一起,看着官兵们鱼贯而入,涌进初雪楼。   燕暮寒是带着一队人来的,办案的官员战战兢兢,主动过来打了招呼,言辞十分恭敬,像是很怕燕暮寒似的。   祝珩心中疑惑,等官员去看尸体了,悄悄问道:“他怎么见了你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哈仑桑部的事走漏了风声,我现在在王廷中出了名,他们背地里都骂我蛊惑王上,是祸国殃民的……奸佞。”燕暮寒想了想,确定是这个词。   大奸臣。   祝珩打量着燕暮寒,唇角勾起。   “笑什么?”燕暮寒故作严肃,板着一张脸,“我这种奸佞之臣心狠手辣,信不信我报复你,怕不怕我?”   祝珩看着他,像在看一只张牙舞爪的大猫:“好怕。”   燕暮寒轻哼了声,过了一会儿,主动拽拽他的衣袖,小声嘟哝:“不许怕,我对你好的。”   人是在金折穆的房间里死的,官员将他叫过去配合调查,没一会儿尸体被抬出来,官员冲燕暮寒拱了拱手:“大将军,下官的案子已经办完了,先走一步。”   “等等。”燕暮寒拦下官兵,拿刀挑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办完了?你这命案查的有点快吧,拢共不到两刻钟,这姑娘还没到地府,不怕她掉头回来找你。”   官员脸色一白,干笑:“大将军说笑了,此案已经水落石出了,这女妓倾慕金公子,听说他要娶亲的事,悲愤欲绝,喝了毒酒。”   “什么毒?”   “这……”官员抹了把头上的汗,“就是毒药,能毒死人的药。”   祝珩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燕暮寒原本冰寒的脸瞬间回暖,祝珩压低声音,含笑道:“王廷怎么选拔官员的,没有脑子的人也能做官吗?”   还负责王城中的案子,职责之重,让祝珩忍不住怀疑,北域是不是没有人可堪重用了。   “托关系爬上来的,都是废物。”燕暮寒随口道,无视官员难看的脸色,抬了下手,“抬回去,重新查案子。”   “大将军这是何意?”官员喉间滑动,几乎是在哀求,“这案子隶属我司,下官恳请大将军高抬贵手,莫要继续掺和了。”   燕暮寒瞟了眼他身后的金折穆,狞笑:“何意?本将军说查,重查此案,查清楚这女子为何而死,怎么死的,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想忤逆本将军?”   将士们齐刷刷地拔出刀,将初雪楼大门堵住,刀光凛冽,被阳光一照,隐隐浮动着肃杀冷冽的血意。   官员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下官,下官只是……”   燕暮寒随意撂下一个眼神,抬着尸体的官兵心中大骇,其中一人没有忍住,腿一软跪下了,连带着尸体都翻到了地上,白布扬开。   尸体背面朝上,趴在地上,她披散着头发,脖子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动着,后颈上隐隐浮现出红色的痕迹。   燕暮寒皱了下眉,蹲下身,用刀鞘拨开她的头发,看到了一块凹凸不平的红色疤痕。   和之前争风吃醋而死的三名女子一样,后颈有烙铁留下的标记。   乍一看上去,她确实像是中毒而亡,全身皮肤呈现出淡淡的灰白色,嘴唇发紫,是典型的中毒表现。   燕暮寒按了按她的后颈,摸到两截凸出的骨头:“仵作何在?”   官员汗如雨下,支支吾吾道:“仵作还没来,大将军有所不知,这种意外发生的案子,都默认不需要仵作到场的。”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种规矩?”燕暮寒嘲弄地看着他,嗤道,“来人,去请仵作,把初雪楼的门看好了,一个人都不能离开。”   官员心里一咯噔,色厉内荏地吼道:“燕暮寒,你,你怎么能擅自干预我司的案子,放肆!”   说时急那时快,燕暮寒猛地站起身,带着刀鞘的刀下一秒就砸到了官员的脑袋上,重重的一下,他被砸得哀嚎一声,捂着流血的额头,满眼惊惧。   “无辜女子遇害,本将军既然遇到了,自然要好好查一查,抓捕凶手。”燕暮寒一脚将官员踹出了五六米远,他浑身萦绕着一股强势的阴沉气息,声色狠厉,“本将军奉命维护城中安危,手中是王上亲自赏赐的镇国刀,自当伸张正义。”   “谁有异议,可来刀下诉说,本将军洗耳恭听!”   燕暮寒带来的人将尸体搬到了空房间里,仵作当场验尸。   祝珩喝了口水,低声问道:“那尸体有什么问题吗?”   燕暮寒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事,他的狼崽子每一步都算计得很准。   “之前初雪楼有三名女妓暴毙,结案结果是为金折穆争风吃醋而死,尸体后颈上有相同的印记,我怀疑她们背后隐藏着更多秘密,我一直在调查,可巧,这名女妓的后颈上也有同样的痕迹。”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塔木和裴聆守在门外,燕暮寒又说了一下自己的分析,然后才问道:“你怎么会来初雪楼?”   祝珩拿出怀里的信:“跟着金折穆来的,拿舅舅给我的信。”   他拆开信,上面只有寥寥几行。   见字如面,一切安好。   但随心意,不必挂怀。   落款是一个【祝】字。   “舅舅说了什么?”燕暮寒凑过来看。   祝珩折起信纸,叹道:“舅舅说他很好,让我不要担心。”   “有没有说他在哪里?”燕暮寒摸了摸下巴,确认道,“你确定这信是舅舅写的,不是金折穆那狗东西伪造的?”   祝珩好笑地看着他:“舅舅的笔迹我还是认识的,他大抵是不想让我担心,也怕藏身之处泄露,引出些岔子。”   验尸的结果还没有出来,祝珩摩挲着做好的耳饰,犹豫着是现在给燕暮寒戴上,还是晚上回府再戴。   “长安,我有个想法。”   祝珩撩起眼皮:“什么?”   “舅舅会不会知道子母蛊毒的事?”燕暮寒在他身旁坐下,分析道,“就算他不知道身种母蛊的人是谁,肯定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若是能找出当年与阿娘有仇的人,就能顺藤摸瓜地查下去了。”   阿娘……   祝珩抚弄着眼尾,唇边一勾,说不出的玩味:“还没过门呢,就改口了。”   燕暮寒对上他戏谑的目光,眼神游移:“我,我就是叫习惯了,说正事呢,你别打岔。”   叫习惯了啊。   祝珩觉得有趣,冲他招了招手:“附耳过来。”   燕暮寒不疑有他,侧靠过去,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耳朵一痛,冰凉的东西穿过几近愈合的孔洞。   “这是什么?”   祝珩上下打量着他,满意地点点头:“送你的东西,忘记了吗?”   儿时留下的孔洞穿戴过奴隶才会戴的环戒,久久愈合不了,一直被燕暮寒视作耻辱。   如今这令他感到耻辱的地方,由祝珩亲手打上了标记。   燕暮寒盯着铜镜里映出来的耳饰,拨了拨雪白的流苏,怔怔地看着雪色在他耳下摇曳,然后被一只手接住。   祝珩站在他身后,捏着流苏搔了搔他的耳根:“好看吗?”   “好看。”   祝珩又问:“那喜欢吗?”   那是他永远都不想让祝珩注意到的地方,是他卑贱过往留下的痕迹,燕暮寒一度认为自己会排斥带有标记性的饰物,但当祝珩提出要送他耳饰,当祝珩亲手为他戴上银环,他忽然发现,他并不排斥。   相反,他很喜欢。   燕暮寒在镜子里对上祝珩的目光,抿了抿唇:“喜欢,很喜欢。”   祝珩是特殊的,他愿意让祝珩在他身上留下标记,愿意被祝珩占有。   “喜欢就好,那以后就不要再讨厌这里了。”祝珩抚了抚他的耳垂,看着那点的殷红的朱砂痣被银环锁住,成为不可窥探的秘密。   “……你知道?”   燕暮寒有些错愕,他的耻辱,他的厌恶,他的自卑……他想藏匿起来的一切情绪,似乎祝珩早就洞悉了。   祝珩没有回答,只是重新挑起垂落的流苏:“这是我的头发,你带在身上,我希望你能像喜欢我一样喜欢自己。”   燕暮寒静了须臾,摇摇头:“不行,你远远胜于我。”   他的意思是:我永远最喜欢你。   偏执的狼崽子并不想改变,借着查案的事情离开了房间。   祝珩心神俱震,无意识地捻了捻指尖,上面似乎还留有温软的触感。   验尸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不是毒杀,真正的死因是被拧断了喉骨,至于毒,发作的时候人已经毙命了。   这种死法绝不可能是自杀。   燕暮寒眼风一扫,包扎好伤口的官员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是,是下官失职,多谢大将军提点,下官这就将可疑之人带回去审问。”   他说完忙不迭往外跑,燕暮寒微哂:“慢着,说说可疑之人有哪些。”   “有老鸨,发现尸体的姑娘,曾出入过现场的人……”   燕暮寒没认真听,等他数完才问道:“有金折穆吗?”   “啊?”官员眼神闪躲,“没,没有金公子,金公子当时不在房间里,不可能是凶手。”   燕暮寒冷笑一声,看向仵作:“她是何时被杀害的?”   仵作恭敬道:“一个时辰之内,由于死者身中剧毒,尸身受了一定影响,时间判断不准确。”   “听见了吗?”燕暮寒拿着刀拍拍官员的脸,“她也可能是金折穆在房间的时候死的,将金折穆带回官府,严刑拷问。”   与其说是查案,倒不如说是报私仇。   余光中出现了一把折扇,祝珩转过身,幸灾乐祸道:“金公子怕是要有牢狱之灾了。”   金折穆眼神明灭,咬牙切齿道:“小舅舅你只是看戏,不帮外甥吹吹枕边风吗?”   “再过几个月吧。”   “嗯?”   祝珩看着快步走过来的燕暮寒,含笑道:“等到了清明,小舅舅我帮你多烧点纸钱,让你到了下边也能继续鬼混。” 第45章 真实   金折穆被下了大狱,隔天王廷里就传来了旨意,彻查此案,务必还无辜之人一个公道,言下之意,就是将金折穆摘了出去。   官府顺势放人,燕暮寒知道此事后骂骂咧咧:“拍卖场利益复杂,王上是背后的倚靠,我就知道关不了他多久。”   祝珩揉了揉后颈,随意地披着衣服,等下医师要过来给他施针:“那你还关他作甚,平白给自己招惹些麻烦。”   能让王上下旨,可见金折穆背景强大,恐怕不单单是王上庇护拍卖场的缘故。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燕暮寒理直气壮,“他骗你去青楼,他对你有意思!”   祝珩竖起一根手指:“首先,你这句话是矛盾的,他如果对我有意思,就不会让我去青楼,其次,你是不是还对烧秽那天我给了他什么耿耿于怀?”   燕暮寒不吱声。   祝珩伏在桌上,笑得前仰后合:“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惦记着?”   燕暮寒黑着脸:“我记性好,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   你连七年前的事都能记得一清二楚,记着这事也不奇怪。   祝珩无奈,刚准备告诉他当初给金折穆的是银子,就见燕暮寒“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气势汹汹地站起来,宣告道:“我迟早会把你给他的东西拿回来!”   “不用了吧,那就是——”   “别说!”燕暮寒双目炯炯,指骨掐得咔咔作响,“这是一场属于男人之间的战斗,我要自己夺回一切!”   祝珩:“……”   -   金折穆被放了之后,命案的事也不了了之了,燕暮寒还想继续追究,但还没出年关,王上就找他商议出征之事,他的精力也都放到了整顿大军上。   此次出征,打着收付番邦的旗号。   这其实挺滑稽的,北域本就是由大大小小的部族联合组成的,在建国之前,也同那些番邦一样,只不过那些邦族并不想收到统一辖制,便没有加入。   北域日益强盛,臣服与否已经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了。   大军出征之日定在初十,比祝珩预计的早很多,他本来想先跟着金折穆去东昭,找到祝子熹,现在不得不重新计划。   临近出发时间,祝珩还没有想到万全之策。   饭桌上,燕暮寒将盛好的汤递过去,看到祝珩还是心不在焉的样子,默默吃着碗里的饭,面上浮起一丝忧虑。   他知道祝珩在烦恼什么,他也跟着煎熬了很多天。   “长安。”燕暮寒斟酌着语句,“你去东昭吧。”   祝珩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燕暮寒盯着他碗里没吃几口的菜,努力挤出一丝笑:“此次出征并不凶险,相当于立威,军师不在也无妨,你想去东昭就去吧。”   不找到祝子熹,祝珩不会安心的。   燕暮寒殷切地望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明显的哀求:“只要你还会回来就好,不要一走了之,不要……”   不要丢下我。   “燕暮寒,我们行房吧。”   祝珩一把撂下筷子,拉着愣住的燕暮寒,往房间里走。   房门被大力合上,祝珩推着燕暮寒倒在床上,他眼神很沉,里面蕴着即将爆发的情绪:“如果行房了,能不能让你更信任我一点?”   “长安,我不是——”   他被粗暴地吻住,唇上传来一股刺痛感,祝珩强硬地掐着他的脸颊,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将这个吻变得和以往每一次都不同,带着令人心悸的被占有感。   衣带绕在指间,祝珩垂下眸子,恶质道:“我确实准备告诉你,我决定此次不随大军出征,前往东昭,你有什么想法?”   他的唇色很淡,被血染过之后,整个人变得妖冶起来,也充满凌厉的锋芒。   燕暮寒急促地喘息着,眼底情绪复杂,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   如果说方才只是气恼,那祝珩现在就是真的生气了,他彻底冷下脸,语调很冰:“燕暮寒,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现在不说,我以后就不听了。”   他就是这么自私,自己的心意藏在最深处,却要别人掏心掏肺,坦白全部。   没关紧的门被风吹得来回晃动,吱呀吱呀地响,冷风从屋外灌进来,房间里的暖意一扫而空。   祝珩恨得牙痒痒:“我没那么好,我配不上你这么沉重的爱。”   他下了床,去了书房。   楚戎从前几天就开始悄悄跟踪金折穆,今日照例来找祝珩汇报情况:“殿下,打听到了,他初九启程。”   祝珩冷淡地应了声,撑着额角,神色晦暗不明。   他任性了。   燕暮寒没有做错什么,他却在鸡蛋里挑骨头。   祝珩叹了口气。   楚戎头一回见他这般愁苦,似乎在纠结什么似的:“殿下,你有什么烦心事吗?”   “没……”祝珩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一件事,如果有一个人掏心掏肺地对你好,不求回报,你会怎么样?”   楚戎冷漠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祝珩噎住,仔细想想这话又没问题:“若他想从我身上得到一种东西,但又不强硬要求我给,只是一味地对我好,那我该如何自处?”   楚戎思索了下:“想给就给,不想给就不给。”   祝珩:“……”   很有道理,但解决不了他的问题。   和祝珩一样烦恼的,还有燕暮寒,他坐在营帐里,破了口子的嘴唇引得启闲光连连惊呼:“军师这么野的吗?”   看不出来,他以为祝珩是那种温温柔柔的人,没想到嘴都能亲破。   燕暮寒烦得很,抄起桌上的砚台就砸了过去,启闲光急忙闪开,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将军,这太过了点吧,你想直接送我上西天吗?”   穆尔坎按下咋咋呼呼的启闲光,问道:“将军和军师吵架了?”   “没……算是吧。”燕暮寒抓了抓头发,“我惹他生气了。”   启闲光笑得贼兮兮的:“在床上?”   确实是在床上吵的架,燕暮寒下意识要点头,忽然意识到什么,冷眼瞪过去:“收起你那些肮脏龌龊的想法,不许玷污军师。”   启闲光耸耸肩,小声嘀咕:“肯定是在床上。”   天尧冷静问道:“因为什么?”   燕暮寒犹豫了下,还是将一切讲了一遍,语气疑惑:“我做的不对吗?我只是不想让他为难,我没有勉强他必须跟着我,没有把他拴在身边,为什么他还是想离开我?”   他怕祝珩不要他,所以尽可能的退让,甚至于在祝珩面前,他没有丝毫底线。   “我什么都依着他,什么都顺着他,为什么他还是不满意呢?”   启闲光脱口而出:“那他也太不识好歹了吧。”   “哗啦”一声,桌上的地图都朝着他扔了过来,燕暮寒满脸阴沉:“别再让我听见你说一句他的坏话。”   启闲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将军你疯了吧,我是在帮你说话啊!   天尧老神在在地问道:“将军,你觉得军师离开之后,会回来找你吗?”   燕暮寒沉默了一下,摇摇头:“我不知道。”   天尧颔首:“我换一种问法,将军你相信军师会回来吗?”   “我……也不知道。”燕暮寒攥紧了掌心。   “你不相信。”天尧语气笃定,“将军你不相信军师离开后会回来找你,但我想军师并不至于为这点事动怒,他在意的应该是,你不相信他会喜欢你。”   燕暮寒怔住:“他会喜欢我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天尧长叹一声,“将军,你是不是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军师?”   启闲光倒吸一口凉气:“疯了吧,将军怎么可能会——”   “是。”燕暮寒很清楚这一点。   “将军?”启闲光搓了搓耳朵,“将军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你说不是对吧?”   燕暮寒盯着自己不满伤痕的掌心,喃喃道:“我本来就配不上他。”   这种想法从七年前就产生了,那时的祝珩对他来说就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七年的时光让他手握重权,让祝珩流落北域,但他依旧将祝珩视作金枝玉叶。   他不避讳承认这一点。   天尧叹了口气:“他让你说心中所想时,你为什么不说呢?”   “说什么?说我想把他绑在身边,说我想把他关起来,说我会勉强他,说我一辈子不会放过他吗?”燕暮寒牙关紧咬,泄出一丝苍凉的笑,“他会怕我的。”   如果祝珩怕他,就更不会留在他身边了。   “怪不得军师会生气,如果是我的话,也不想理你。”天尧捏了捏鼻梁,“将军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军师,你给他的信任,都是在你可以接受,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燕暮寒不认同:“我相信他,我可以把命交到他手上,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他?”   天尧摇摇头:“这不一样,你都不敢在他面前做真正的自己,表露真实想法。”   燕暮寒皱眉:“我那是怕吓到他。”   “那你有没有想过,军师早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天尧摊了摊手,“你怕真实的自己吓到他,你怕失去他,那你问过他是怎么想的吗?”   “你在付出,你不需要他的回报,在这份感情里,你从不奢求他喜欢你,换言之,那他喜不喜欢你都是无关紧要的,你不在意这个结果。”   燕暮寒想反驳,想说他在意,但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   因为他发现,无论祝珩喜不喜欢他,他都打算好了以后的事,并且结局不会因为祝珩的想法改变。   他能在启闲光面上说杀死所有接近祝珩的人,但不敢在祝珩面前表露出过分的醋意,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会提前考虑祝珩能不能接受。   天尧没有说错,他不相信祝珩。   但不是不相信祝珩会喜欢他,而是不相信自己能得到祝珩的喜欢。   他害怕结果不如意,所以他告诉自己不要在意结果。   天尧一语中的:“与其说你把军师当成喜欢的人,不如说你把他当成了神明,你有胆量困住神明,却不敢奢求神明的爱意。”   “当然这也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天尧笑了声,“就怪军师不想做高高在上的神明,只想做与你长相厮守的凡人吧。”   神明无情无欲,而凡人会嫉妒,会愤怒,会心疼,也会后悔。   祝珩后悔了,明明是心疼燕暮寒委屈自己,但到头来,反而让他受了更大的委屈。   “该好好说的,该温声细语地问,如果他没有安全感,就一遍遍的承诺不会离开,何必逼他呢?”祝珩自言自语,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他的猫很自卑,变成狼之后更加自卑了。   他明明知道的。   他不要燕暮寒委曲求全,他要他的狼崽子恣意娇纵,任性妄为。   他用错了方法。   祝珩站起身,往外跑:“塔木,让人备马,我要去军营!”   塔木不明所以:“主子,天已经黑了,你——”   “备马!”祝珩猩红着眼,“去备马!”   塔木吓了一跳:“是,我这就去。”   还没到门口,急促的马蹄声就传来了,燕暮寒裹挟着一身寒气,气势汹汹一般冲进来,死死地握着祝珩的手:“不准去东昭!我要你跟我走!”   祝珩微怔,下意识挣扎:“放手,疼。”   “我不放!”燕暮寒咬紧了牙,疯了一般,满脸阴鹜,“疼才好,疼你才不敢离开我,无论是祝珩还是祝长安,无论你在南秦还是北域,我都能把你抓回来。”   “不想受罪的话,你最好快一点喜欢上我。”   燕暮寒用满是伤痕的手抚摸祝珩的脸,看着粗糙的掌心将他的脸刮红,极快活一般:“我配不上你,但我要你爱我。” 第46章 分别   祝珩忍不住要笑出来:“好,我知道了。”   “就算你怕我,不愿意也……嗯?”燕暮寒表情古怪,似是不敢置信,咬肌在轻微颤动,“你答应了?”   祝珩怎么可能会答应?   燕暮寒一阵迷眩,他是在做梦吗?   启闲光骑着马追过来:“将军,你的东西忘记拿了。”   他抱着一个大包袱跑进来,看到祝珩时讪讪地打了招呼:“军师,将军走的匆忙,东西忘了拿,我给他送过来,这些东西都是将军要的,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他极力撇清责任,不动声色地瞄了眼两人现在的情况。   只抓着手有什么用,赶紧把人捆上床!   我没用的将军啊!   启闲光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燕暮寒,手上一不小心,将包袱扔了出去,又一不小心,扯住了包袱一角,于是包袱散开,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   各种材质的鞭子、各种材质的小短棍,以及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散落在脚下。   燕暮寒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   祝珩扫了一眼,视线在鞭子和一些奇怪的糖葫芦形珠串上停留片刻:“这是将军打造的新武器和……暗器吗?”   那些东西的形状太奇怪了,除了暗器,他联想不到其他的东西。   “噗。”启闲光呲出一口小白牙,含糊道,“也可以是,看将军的想法,反正是用在军师身上的。”   “用在我身上?”祝珩还欲再问,燕暮寒突然松开他的手,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拎着启闲光的衣领,直接将人提溜了出去。   启闲光被勒得直咳嗽,连声求饶,燕暮寒理都不理,黑着脸将他扔出了府。   回过头,祝珩正拿着一根玉质棍子端详。   “这个怎么用?用在哪里?”   棍子打磨得很光滑,粗细不等,祝珩拿的那根有一个指节宽。   府上的人默默垂下头,不敢作声,主子们的床笫之事可不是他们能议论的。   燕暮寒同手同脚地走过来,他一把夺过祝珩手上的东西,脸色已经从黑转红,煞是精彩:“别听他胡说,这不是给你用的。”   “那是给谁用的?”祝珩又捡起一个像糖葫芦串的东西,还没看两眼,又被燕暮寒抢了去,他漂亮的眉眼不悦蹙起,下一秒就转为了诧异,“你脸红什么?”   燕暮寒把东西扔给管家,低吼着命令道:“把东西都收起来,扔……收好。”   管家表情古怪,同情地看了祝珩一眼:“是。”   祝珩:“?”   祝珩被拉回了房间,燕暮寒拿出一盒活血化瘀的药膏,默不作声地给他上药。   手腕被攥红了,看上去触目惊心。   燕暮寒眼底满是愧疚,用手搓热了药膏,包着他的手腕轻缓地揉,看着揉开后痕迹慢慢变深,如同凌虐过一般,心底又涌起一股诡异的满足感。   好漂亮。   想在这个人身上留下更多痕迹。   想把这个人融进自己的骨血之中,再不分离。   内心里的猛兽在叫嚣着吞掉眼前人,燕暮寒双目赤红,紧紧地抱住祝珩,闷声道:“快点喜欢上我。”   不要给我伤害你的机会。   像是命令,又像是央求。   祝珩沉默半晌,近乎宠溺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好,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启闲光送来的都是什么东西?”   大家的反应太奇怪了,他抓心挠肝的想知道。   燕暮寒浑身一僵,面红耳赤地吼道:“不许问了,也不许再想这件事!”   燕暮寒从来不避讳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不配合,弄得祝珩更加好奇了:“不像是暗器,太大了,难道是首饰?是你给我做的首饰吗?”   祝珩晃了晃左手,手串上的玉珠折射出莹润的光泽:“那些玉石棍子打磨的倒是光滑,摸着手感不错,相比之下,这个就有些粗糙了,划痕多,不如那棍子做工精细,你的手工活进步蛮大的。”   ……塞在那种地方的东西,自然得打磨得光滑。   不过,什么叫不如那做工精细?!   燕暮寒又气又委屈,凶巴巴地去撸他的手串:“你嫌粗糙,那就不要戴了,还我!”   “嗯?”   他明明在夸他进步了,怎么还把人惹恼了?   祝珩一时不察,叫他撸走了手串,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了:“难不成那些东西不是你做的?”   “我怎么会做那种东西!”   那种淫邪的东西!   燕暮寒气急败坏地捶了下床,他气昏了头,手上没控制,只听得“咔嚓”一声,床板裂开了,床整个朝中间塌了下去。   燕暮寒眼疾手快,搂着祝珩的腰将两人的位置换了一下,两人直接摔进了床底,祝珩茫然地眨了下眼,看着垫在自己身下的燕暮寒:“床塌了?”   好在身下有被褥垫着,没摔出个好歹来。   但祝珩受到了很大冲击:“你把床弄塌了,小燕子,脾气见长。”   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他感觉到抵腿上的东西,勾起一点戏谑的笑意:“还很燥。”   “别说了!”燕暮寒臊得慌,凶巴巴地咬住他的唇,再说下去,他就要忍不住压着祝珩同他行房了。   当晚,来收拾换床的管家和其他人表情格外复杂。   之后的几天里,祝珩在府上总会接收到或同情或怜惜的声音,偶尔还能听到下人们凑在一起长吁短叹,说他命苦,每每视线总往他的腰腿上瞄。   祝珩:“?”   好像塌的不是床,是他的腰。   -   祝珩最后还是去东昭了。   燕暮寒亲自送的。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他趴在祝珩身上,像只没断奶的狼崽子一样,叼着祝珩的锁骨,发狠地吮了许久,留下一个极其显眼的暧昧痕迹。   “我会让暗卫保护你,同时他们也会监视你,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掌控。”   祝珩按着他的后脑勺,纵容地揉了下:“不怕我跑了?”   “怕。”   祝珩哂笑:“那怎么不让我陪你出征了?”   “出征一事我应付得来,我考虑过了,可以给你一个月的时间。”燕暮寒摩挲着他的锁骨,在吮红的痕迹上舔了下,“最迟一个月,若你一个月还没去找我,我就带着大军杀往东昭。”   他弄的太痒了,祝珩皱了下眉头,却没有阻止:“那你怕是要提头回京了。”   燕暮寒不以为然:“管他呢,先打了再说。”   反正无论是死是活,他都会拉着祝珩一起。   天不怕地不怕,目中无人,这才是燕暮寒该有的样子。   “好。”祝珩拨弄着他耳根垂落的流苏,笑笑,“我会去找你。”   保证了一遍不够,又被缠着多保证了几遍,临走的时候,燕暮寒拉着祝珩不撒手:“我后悔了。”   祝珩撩着眼皮看他:“别撒娇了,五日一封信。”   “三日一封。”燕暮寒顺着杆子往上爬,扎进他的怀里,抱着他不撒手,“快答应我,长安,长安,答应我,不然不让你走了。”   狼崽子打通了任督二脉,软硬兼修,已经学会了先礼后兵,好声好气提要求得不到满足,就开始用行动威胁。   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祝珩拿他没有办法,一时间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他将乖巧听话的小狼崽变成现在这样,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好,三日一封信,到收第十封信的时候,你就见到我了。”   燕暮寒这才满意,黏黏糊糊地说:“长安,我会想你的。”   祝珩故意逗他,没作声。   燕暮寒扁了扁嘴,委屈巴巴地重复:“我会想你的。”   祝珩还是不理。   狼崽子藏不住了,露出锋利的爪子,色厉内荏地威胁:“快说你也会想我。”   祝珩这才弯了弯眼睛,捏住他发红的耳朵:“快别撒娇了,想念的话,要等到重逢时再说,我先欠着。”   “好,我等你来找我。”   话音落下,手腕上一凉,祝珩低头一看,是燕暮寒前几日撸走的手串,重新打磨过,每一颗珠子都圆润光滑。   祝珩心里一酸,觉得被磨的不是玉珠,而是他的心,一言一行,燕暮寒拿着笔,像是要把名字刻在他的心上。   深入骨髓和魂魄,从此再难忘却。   初九是个晴天,万里无云,燕暮寒站在城门上,看着马车驶出城,越走越远,逐渐被车轮卷起的黄沙吞没,只觉得自己的心和魂都跟着马车一道出了城,走远了。   他以为祝珩会厌恶他,会用憎恨的目光看他,但结果……   燕暮寒攥了下手,想到之前疯魔时说的话,后怕的同时又有一丝庆幸。   笼里的野兽被放出来,就再也不会收起爪牙,这是他给祝珩最后的自由时间,一个月之后,他会永远困住祝珩。   将祝珩变成独属于他的祝长安。   “阿嚏!”   祝珩打了个喷嚏,继续回想,越咂摸越觉得带劲。   比起处处顺着他,他更喜欢燕暮寒现在的样子,一会儿像狼,一会儿像猫,又凶又会撒娇,可爱死了。   半个月后再见面,狼崽子会不会变得更凶?   他有些期待。   金折穆走的不是官道,祝珩带着楚戎赶路,暗卫们在隐蔽处保护。   坐的是马车,祝珩嫌麻烦,本想骑马,被燕暮寒强势否决了。   不过在这件事上,狼崽子没发疯耍横,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从吹风对身体不好,太累了,说到容易暴露,最后成功说服了祝珩。   “讲理都讲不过某人了。”祝珩兀自咕哝着,失笑,他好像中了毒,刚离开这么一会儿,就想起燕暮寒很多次了。   楚戎驾车,吃饭的时候还没到城镇,两人便拿出干粮来吃。   干粮是燕暮寒亲自准备的,几大箱子,塞满了马车车厢,祝珩不知道里面具体有什么,但他怀疑燕暮寒给他装了一整头牛。   每个箱子都有日期编号,从上往下摞在一起,打开第一个箱子,就连楚戎都震惊了:“这也太丰盛了吧。”   里面是分门别类的食盒,装着各种糕点吃食,还有早上刚出炉的炖汤。也不知道燕暮寒是怎么想出来的,将瓷盅用绢布缠了十几道,包得严实,祝珩还以为是他偷偷塞了东西进来,差点洒了汤。   汤裹得严实,打开的时候还是温的,香气顿时盈满了车厢。   楚戎心服口服,叹道:“在这荒山野岭里能让殿下喝上热汤,他有心了。”   他本以为祝珩留在将军府是权宜之计,与燕暮寒也是逢场作戏,但从这份用心上来看,起码燕暮寒是认真的。   “嗯,他在我身上一贯用心。”祝珩捧着汤喝起来,心尖都被暖化了。   楚戎知情识趣,只吃了一些干粮,任祝珩推让,都不去动那汤和糕点。   但也有不识趣的,祝珩刚喝了一碗汤,马车门就被粗鲁地拍响了,粗犷的狞笑声从外面传进来:“里面的人出来,打劫!”   --------------------   作者有话要说:   记住这个稀奇古怪的东西和重新出现的药膏。(露出魔鬼的笑容:嘿嘿嘿嘿嘿)(魔鬼应该是这样笑的?)(不管了,反正我是魔鬼,我这样笑) 第47章 私心   此时尚未出北域,走的又是小路,遇到山匪不奇怪。   “殿下不要出马车。”   楚戎拿着剑下了马车,外面传来打斗的声音,但很快就停下了。   祝珩一直留心外面的动静,没一会儿就觉出了不对劲,太安静了,马车外没有一点声音,没人说话,楚戎也没回禀情况。他思索了两秒,放下碗,拉开了车门。   马车周围站着两排人,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他们排列整齐,不像是山匪,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官兵。   楚戎不见了,地上有凌乱的血迹和拖拽痕迹,这些人将马车团团围住,祝珩扫了一眼,为首之人立刻上前:“主子受惊了,山匪的尸体已经处理干净了。”   是燕暮寒安排来护送他的暗卫。   祝珩颔首:“楚戎呢?”   暗卫恭敬道:“他一下马车,立马跑进了树林,属下刚刚解决完山匪,已经派人去追了,还没得到消息。”   祝珩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问道:“他是自己主动离开的?”   暗卫点头,语气有些鄙夷:“是,他撂下了山匪,弃车而逃,置主子于危险境地不顾,属下会将此事如实转告将军,待将他寻回,押回府内受罚。”   这些暗卫都是燕暮寒挑出来保护祝珩安危的,总共有十二人,六人为一队,轮番守卫祝珩的安全。   这样的安排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祝珩每三日要写一封信,由一队人快马加鞭,将信送到燕暮寒手中,另一队人寸步不离,负责保护祝珩。   很快去追楚戎那名暗卫就回来了:“回禀主子,那树林里遍寻不到人影。”   楚戎失踪了。   祝珩眉心紧蹙,心底浮起一层疑问:“仔细找过没有,有没有留下标记或者痕迹?”   “没有,都找遍了,足迹也断了。”那暗卫也觉得纳闷,语气惊疑,“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祝珩眯了眯眼睛,随意地应了声:“算了,不用找了,继续赶路吧。”   一名暗卫驾车,其他的暗卫都隐匿在暗处。   赶了两天路,即将进入东昭,也到了给燕暮寒送第一封信的时候。   祝珩早就准备好了,楚戎在时还有人陪他说说话,楚戎无缘无故离开了,暗卫又甚是无趣,他这两日闲得无聊,都在思索信里要写点什么。   主要是想着怎样逗逗小狼崽。   祝珩将信交给暗卫,嘱咐道:“信送到后,再将他那边的近况捎回来。”   初十就是大军出征的日子,燕暮寒带兵离开王廷,不知情况如何。   此一战关系重大,祝珩心里焦急万分。   暗卫齐齐答应下来:“属下领命。”   沿途都留下了记号,六名暗卫有专门的分工,能保证在三日内走一个来回。   暗卫带着信离开后,马车也逐渐驶入了东昭的国界,祝珩心里空落落的,还有些恍惚,他本以为他会被困在北域,可才过了短短几个月,他就离开了。   只是这一次离开并不如之前想象的欢喜,他的心被一层层布条裹住,跟汤盅似的,离得越远越是难耐。   书上说相思不解,他自问还没交出一颗心,就先学会了思念。   祝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抚摸着手腕上的珠串,珠子圆润光滑,令他爱不释手。   今日已经是十三了,金折穆的车队仍旧慢悠悠地赶路,似乎并不担心无法在十五的上元节前赶回去。   第二天傍晚到达了东昭淮州城的时候,金折穆的车队停下来了,在城南寻了客栈住下。   祝珩思索了一番,带着暗卫们也进了城。   明日就是上元节,淮州城里分外热闹,城中的河流已解了冻,河水上飘着画舫。   除了北域是游牧之族,语言特殊以外,像南秦、东昭、西梁的语言都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同化了,相差无几。   祝珩没有住店,命令暗卫将马车停在客栈不远的地方,他抱着小火炉,拢紧了大氅,透过车窗,看着城中喧哗热闹的景象。   淮水穿城而过,十里江岸的雪还未消融,便显出了繁华的片羽。   从祝珩的角度可以看到淮水上的画舫,丝竹之音缥缈,一城的严寒冬意都在乐曲声中暂停,欢庆这上元佳节。   沿街有叫卖的摊贩,暗卫买来了热气腾腾的糯米糕。   祝珩惊讶于他的贴心,暗卫忙道:“是将军告诉属下的,主子喜欢吃糕点。”   燕暮寒……   分别果真是检验思念最好的办法,祝珩一口一口咬着糯米糕,眨掉眼睛里的酸涩意味,问道:“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将军还说主子畏寒,要提前准备暖手炉,夜里不要赶路,要生火,尽量在城镇过夜,主子的饭菜需要热,水也要热过才行……”   怪不得这一路走来,他并未觉得奔波劳累,原来都是燕暮寒提前安排过的。   祝珩轻叹一声,不敢再听,他怕再听下去,忍不住想折回去找燕暮寒:“这淮州城是个好地方,派人监视客栈,看金折穆都去了什么地方,尤其看他和谁联系过。”   明日就是上元节了,金折穆的家应该就在淮州城附近。   暗卫答应下来,四人前去监视金折穆,留了两个人在马车旁保护祝珩。   夜深,画舫上的歌声逐渐停歇,祝珩打着哈欠,正准备放下车窗,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那是……”   暗卫定睛一看,沉声道:“是楚戎!”   楚戎是从客栈里出来的,这一路走来并未发现他的踪迹,唯一的可能就是,楚戎和金折穆同行,一起进入了淮州城。   祝珩若有所思地敛了眉眼:“跟上他。”   “主子,你——”   祝珩摩挲着珠串,一股激动之情涌上心头,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故作镇定道:“不是还有一个人保护我,不会有事的。”   两个暗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悄悄潜入人群,跟上了楚戎。   留下的是这一队暗卫的首领,也就是那个与祝珩说起燕暮寒吩咐的人,祝珩让他上了马车:“你与我说一说燕暮寒吧,你是何时成为他的暗卫?”   暗卫恭敬地守坐在车门旁,回道:“六年前,是将军救了我,如果没有将军,就没有现在的我。”   祝珩点点头:“其他人也和你一样?”   暗卫道:“对,将军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这一生都将追随他,主子是将军的夫人,也就是我们的主子。”   被叫了太长时间的夫人,祝珩都习惯了,他抚了抚衣袖,亲手倒了杯水:“这一路辛苦了,喝点水吧。”   暗卫受宠若惊,正要推辞,祝珩抢先道:“既然你称呼我为主子,那就别不给我面子,喝了。”   “多谢主子。”暗卫接过水,一饮而尽。   过了不久,暗卫就昏了过去。   祝珩将人放好,思索二三,提笔写了几个字,然后下了马车,往客栈走去。   迷药是燕暮寒给他防身用的,即使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也扛不住,他方才只往水里放了丁点,暗卫就昏死过去。   客栈里很安静,柜台上点了一盏灯,一身长衫的掌柜正在打算盘记账,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笑着问道:“这位小郎君,打尖还是住店?”   掌柜三四十岁的模样,面容儒雅,文质彬彬。   祝珩扫了眼桌上摊开账本,微微一笑:“都不是,我找人。”   掌柜笑吟吟地撩着眼皮,手腕一甩,摇着折扇道:“小郎君要找谁?”   扇面上字迹狷狂,同账本上的如出一辙,写的字也轻狂至极:天下第一美男子。   “来找我舅舅,他姓祝,祝子熹,南秦大都人士。”祝珩慢悠悠地说完,俯身,将弯刀压在掌柜的扇面上,“有劳裴伯父了。”   掌柜一愣,哈哈大笑:“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猜的,伯父的字很好。”祝珩眼皮往下一扫,瞄着扇面上的落款,“裴折,东昭相爷,想不到您会是金折穆的亚父。”   东昭国力强盛,离不开国相爷裴折,是他辅佐女帝穆娇,用了二十年时间,将东昭扶上四国之首。   几年前裴折隐退,不知去向。   裴折含笑道:“是前相爷了,子熹教出一个如此聪慧的好外甥,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比不得,看来几十年后,东昭就不能稳坐首位了。”   “亚父,你怎地又长他人志气。”金折穆不满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祝珩抬头看去,在金折穆身后,貌美近妖的男人和祝子熹站在一起,三人从楼上下来。   “舅舅……”   祝珩恍然失神,直到亲眼看到活生生的祝子熹,他那颗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祝子熹也红了眼圈,碍于这么多人在场,沉声道:“阿珩,还不赶紧将刀收起来,跟裴伯父道歉。”   裴折随意地摆摆手,戏谑道:“这刀虽凶,但有一番心意,看来子熹你多虑了,小阿珩被照顾的很好。”   “小阿珩?”那貌美的男人挑了挑眉。   裴折笑着靠进他怀里:“九哥哥莫要拈酸,小阿珩就和小阿穆一样,我将他看作儿子的,不过小阿珩更像是你我的儿子,他和你一样好看。”   金折穆额角青筋暴起:“亚父!”   貌美的男子冷眼扫过去,金折穆登时失了气焰,低下头:“我错了,我不该吼。”   祝珩看愣了,祝子熹给他介绍道:“你裴伯父身边的是金伯父,他们两人是一对。”   东昭相爷裴折终身未娶,传闻他好男风,有一爱人相知相许。   祝珩听说过,但没想到是真的,乖乖叫人:“金伯父。”   “金陵九。”男人冷淡颔首,目光转瞬又移到了裴折身上,也不顾及其他人在场,直接将人拥入怀中,“他们舅甥俩要叙旧,我们别打扰了。”   言罢,金陵九搂着裴折就上了楼。   直到和祝子熹一起回了房间,祝珩还有些回不过神来:“金折穆是东昭的皇子?”   东昭有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皇子,从小就抱到了相府教养,拜裴折为亚父,干爹则是女帝穆娇的义兄。   祝子熹惊诧:“他没告诉你吗?”   祝珩僵硬地摇摇头。   “怪不得。”祝子熹失笑,“我请求裴兄帮忙,他将此事交给了金折穆,让金折穆救你离开北域,他今日到了客栈后,只说将你带来了,但是你身边有燕暮寒的人,无法与我们相见,要寻机会,让我们等。”   “现在想来,可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误会倒没有,只有一场牢狱之灾的仇。   金折穆竟记仇至此,想必楚戎也是他的安排,为的就是将自己引来。   祝珩暗骂两声,扯开话题:“舅舅,你怎么会来东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祝子熹叹了口气:“阿珩,是舅舅护不住你,才让你流落北域,你给我送信之后,我就想着离开南秦,德隆帝要册立新后,我便做了个局,假死脱身。”   他提前吃了假死药,本想在出宫时制造意外,谁知大皇子因为他阻止立后的事怀恨在心,直接架着车辇冲撞过来,他便将计就计,顺势“死”在了大皇子的车下。   “南秦容不下你,祝家不复存在,离开朝堂,游历江湖倒也快活,我就想着脱身之后再去找你。”   祝珩攥紧了拳头,声音艰涩:“是我拖累了舅舅。”   祝子熹从来都能全身而退,这么多年在朝堂上委曲求全,全都是为了他。   “别这么说,你是我祝家的小郎君,哪里有什么拖累,都是舅舅应该做的。”祝子熹说着说着,抬手拭了下眼角,“算一算,我也很久没有以阿珩的舅舅自称了。”   他们身处南秦大都,舅甥之间隔着君臣之别,祝珩能唤他一声舅舅,他却不能应。   祝珩心中悲苦,抱住了祝子熹:“舅舅无事就好,以后就和阿珩住在一起,舅舅照顾了我二十年,现在换我来照顾你,定不会让人欺辱你。”   祝子熹拍拍他的背,感慨道:“能看到你无碍就好,眼下你也逃离了北域,今后我们就住在东昭,过平凡日子。”   祝珩一愣:“不行。”   “为何?”   “南秦欠祝家良多,我母后无辜而死,睢阳一役尚有内情,舅舅你平白受苦……凡此种种,珩已决心,要讨回公道。”祝珩站起身,目光凛然,“况且除了报仇,我也有私心。”   祝子熹瞥见他腰间的弯刀,不赞同地皱起眉头:“刀能防身,却也会伤了自己,那燕暮寒,不是良人。”   “我知道,他就是个疯子,送我离开时威胁我,让人监视我,让我每三日给他写一封信,还说我若一个月不去找他,他就带兵来东昭抓我。”   祝子熹脸色难看:“他真当这天下都是北域的疆土了不成?”   当初燕暮寒那封信上写满了歪七扭八的字,猖狂地宣称祝珩是他的人,还叫舅舅,祝子熹气得不轻,恨不得把这狼崽子给砍成几段。   在他心里,燕暮寒一直是强迫祝珩的野蛮贼人。   祝珩笑着摇摇头,指指自己的心口:“他没那么自大,他也不要这天下,他想要的只这一处。”   “阿珩……”   祝珩看着眼前满脸关切的祝子熹,这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在祝子熹面前,他的任何情绪都不会隐藏起来。   “而今看到舅舅,我终于能确定这件事了。”祝珩眉眼含笑,如释重负道,“燕暮寒早已住进了这一处,成了我的私心。”   “珩此一生,只这一个入得我眼,进得我心的人,还望舅舅能成全我”   他不说成全他和燕暮寒,只说成全他,   祝子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半晌,站起身:“夜深了,你一路奔波,肯定累极了,好好休息一下,等你睡醒了再说。”   祝珩无奈失笑,舅舅这是当他在说胡话吗?   祝子熹回了房间,先点了三炷香,对着拜了拜:“真是造了孽了。”   他满怀忧愁,跟祖宗祈祷,跟已故的祝苑忏悔,直到后半夜才睡着,梦里一个青面獠牙的彪形大汉追着祝珩上下其手,将祝珩欺负奄奄一息,他又气又怒,直接惊醒了。   这一坐,就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祝子熹就顶着乌青的眼眶守在祝珩房门口,准备好好和他聊一聊。   祝珩本想着和暗卫联系一下,谁知祝子熹拉着他念叨不停,从祝家的祖宗说到祝苑,他陪了一整天,晚上又被拉着去了画舫,在船上飘了两天三夜。   上元佳节热闹非凡,淮州城一连热闹了几天,祝子熹一直拉着他,祝珩无法,等他倒出空的时候,已经到了二十,在客栈附近守着的马车和暗卫都不见了。   与此同时,得知祝珩失踪的燕暮寒已经率着两队暗卫和一队亲兵,偷偷离开北域边境,跋山涉水,到了淮州城。 第48章 改口   淮州城。   燕暮寒看着城门上的三个字,心底戾气横生,他手里捏着一张纸片,上面是寥寥几个字:我去找舅舅。   暗卫在一旁汇报:“将军,我一直在城门守着,主子没有出过城。”   燕暮寒一把拎起他的衣领,眸底怒火弥漫:“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   暗卫羞愧地低下头:“是属下失职,没能提前注意到主子的异样,属下不该碰那杯水。”   他怎么也没想到祝珩会给他下药。   蒙汗药的效果很强,他当即就晕死过去,还好祝珩下的量不大,去追楚戎的暗卫及时回来,将他叫醒了。   暗卫不敢埋怨祝珩,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属下在城中搜寻过,找不到主子,只能守在城门。”   留下的纸条和那杯水都能证明祝珩是主动离开的,这一点令燕暮寒几乎控制不住心底的狂怒。   明明答应他不会离开,明明说过会努力喜欢他,如果早就存了逃走的心思,那何必要给他希望。   耍他玩吗?   燕暮寒攥紧了缰绳,只觉得火气一下子冲到了头顶,祝珩所有的配合,都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   此处是东昭地界,祝珩人生地不熟,却能让暗卫找不到他,背地里肯定有人相助。   除了金折穆,燕暮寒想不到第二个可能。   更何况金折穆还与祝子熹有联系。   燕暮寒握紧了刀,暗骂自己犯蠢,祝子熹托金折穆来传信,定然是极信任此人,不暴露位置确实是为了防人,但恐怕防的不是别人,而是他。   “金折穆在哪里?”   暗卫愣了下,回道:“他住在城南的同福客栈。”   一行人提前换下了戎装,伪装成江湖人士,分成三批进城。   燕暮寒带着人直奔客栈。   淮州城景色很好,燕暮寒却没心思欣赏,他一路上都在想抓到祝珩后要怎么做,是要把人绑回去,还是要将人锁起来。   没错,他没想过找不到祝珩。   同福客栈四周都有监视的人,燕暮寒眯了眯眼,冷笑一声:“把他们处理掉。”   两队暗卫立即出动:“遵命。”   燕暮寒则带着亲兵,正大光明地进了客栈。   客栈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燕暮寒眼风一扫,亲兵立马关上客栈门。   饱饮鲜血的贪狼刀劈开了柜台,燕暮寒面容阴沉,逼视着客栈里大气不敢出的伙计们:“祝长安住在哪个房间?”   他笃定了祝珩在这里。   这一伙人比土匪还不客气,伙计战战兢兢,哭丧着脸道:“客官,你找错人了,我们店里没有住叫祝长安的人。”   “不说?”燕暮寒一刀砍在伙计身旁的桌子上,桌子应声而裂,“很好,我倒要看看你们的嘴巴严实,还是我的刀锋利。”   动静很大,但客栈里十分安静,甚至都没有人从楼上的房间里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燕暮寒心里有了数,抬起手,士兵将几个伙计都擒住:“我数三个数,若找不到他人,就杀一个人,从一楼慢慢杀上去,肯定能找到他,你说对吗?”   “一、二、三——”   “慢着。”   燕暮寒收住刀,抬眼看过去,楼梯口站着两个人,一个俊美妖冶,一个温润如玉。   温润如玉的男人摇着扇子,慢条斯理道:“这是哪里来的狼崽子,跑到别人的地盘上撒野,也不怕把命丢在这里?”   燕暮寒沉眸,将刀往里逼近几分,那伙计哀嚎出声,颈子上多了一条血线:“我来找我的人,不想死就别多管闲事。”   伙计大骇,吓得昏死过去。   “没成亲,没拜天地,怎就成了你的人?”裴折不悦皱眉,眼前这狼崽子凶性太重,几近疯魔,比他平生所见之人都要难以掌控,根本无从说理,“无故伤人,真当世间无人治得了你吗?”   燕暮寒轻叹一声,点了下头:“我懂了,你们是来拦我的,杀了你们才能见到他,对吗?”   他握着刀,声音冷得仿若结了冰碴:“动手。”   亲兵们一拥而上,金陵九将裴折往后一推,拔出腰间软剑挑开了来人:“放肆!”   裴折怔愣,看着冲向金陵九的燕暮寒,禁不住暗骂一声。   不得了,小阿珩真是招惹了个狠角色。   软剑和刀撞在一起,发出噼里啪啦的火花,燕暮寒手臂发力,削铁如泥的贪狼刀下压几分,只听得“咔嚓”一声,软剑竟直接碎成了两截。   金陵九颇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打量着燕暮寒手中的刀:“是把好刀,叫什么名字?”   “新名我夫君尚未起好。”燕暮寒满面阴寒,声色狠厉,“旧名贪狼,拜上。”   破空声凌厉,裴折忍不住惊呼,金陵九抓着楼梯翻了上去,那刀堪堪从他身侧斩过,血腥气激得他衣袍翻飞,楼梯扶手被削成了碎片,木屑翻飞。   “北域镇国刀,果真名不虚传。”金陵九牵住了裴折的手,扬起一丝笑,“小狼崽子,你一个男人,怎会有夫君?”   裴折微讶,他深知金陵九的脾性,会开玩笑,就代表金陵九很欣赏对方。   亲兵在混乱之中被伤了半数,剩下的人都围在楼梯口,燕暮寒一步步往上走:“我心悦一人,若能得到他,为妻也无所谓。”   他瞥了眼金陵九和裴折相握的手:“前辈也有所慕之人,想必能理解我,还请让开。”   “不是要杀了我们两个吗?”   “若前辈让开,此战可免。”   方才交手是占了兵器的便宜,眼前这男人武功高强,硬要拼个你死我活,燕暮寒没有把握。   他是来找人的,不是来送命的。   裴折还想说什么,被金陵九拦住了:“让他过去吧。”   “九哥哥?”   燕暮寒惊诧不已,但没有迟疑,微一颔首就越过他们上了二楼。   金陵九把玩着裴折的手,轻声笑笑:“他很像我。”   裴折听明白了,没好气道:“可不是,和你一样是个疯子。”   金陵九也不恼,语带调侃:“我曾想过,你若是能怀子,为我生下一个儿子,就该是这种凶狠的性子。”   “……滚!”   裴折臊得脸红,半晌,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小阿珩和这狼崽子一个如你一般俊美似妖,一个凶狠恶劣性子肖你,都挺适合做你我的孩子,怎地小阿穆就是那么副不讨喜的个性?”   金陵九嗤了声:“穆娇自个儿就不聪明,还找了左屏那么个蠢笨之人,生出来的孩子自然也蠢,有你我教导,金折穆已经聪明许多了。”   此时,在房间里看戏的金折穆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小声咕哝:“谁骂我呢?”   “祝长安,你出来。”   声音从走廊上传来,祝珩实在坐不住了,站起身:“舅舅,我要去见他。”   “长安,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祝子熹一想到青面獠牙的大汉就一阵恶寒,忍不住皱眉,“燕暮寒配不上你。”   相貌无需多出众,但再怎么着也得五官端正,他可不想自己养出来的鲜花插在牛粪上。   祝珩这几日净听这话了,心头烦闷,再听得他心心念念的狼崽子声声含着他的名字,悲凄难当,脸色不由得沉下来:“舅舅,你希望我能找个人陪我伴我,如今我找到了,你为何又不满?”   祝子熹语塞,叹息道:“阿珩,你如今身体好了很多,当配良人,娶妻生子,享天伦之——”   “舅舅,我这副身子是他养好的,但能活多久都是命数,注定没有子嗣。”祝珩握紧了手腕上的珠串,冷声道,“我已与他私定终生,舅舅若不愿成全,那今日可为我与他收尸。”   “祝珩!”   祝珩咬了咬牙,狠下心来,下了最后一剂猛药:“我只有一愿,求舅舅将我二人葬于一处,生不同衾,我许他死后长伴。”   祝子熹险些跌倒在地。   他一直以为祝珩是被强迫的,那些剖白,他也只当成是祝珩有把柄在燕暮寒手里,不得不委曲求全。   他打定主意要救祝珩出火海,但此时才发现,真实情况似乎和他想的有些出入。   “阿珩,难不成你真的……”   房门被依次推开,脚步声已经逼近他们的房间。   祝珩心中焦急,耐着性子道:“我是真的喜欢他,心悦他。”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推开了,燕暮寒面色阴鹜,仿佛从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古怪地笑着:“喜欢谁?心悦谁?”   “长安,你喜欢上谁了?”   祝珩一看就知道他发着疯,忙道:“我等下跟你解释,你先随我出去。”   燕暮寒紧紧攥着他的手,不动弹,虎视眈眈地盯着祝子熹。   “你是燕暮寒?”祝子熹愣住了。   说好的青面獠牙呢?   说好的彪形大汉呢?   虽然看上去很凶狠,但明显是少年模样,英俊出众,同祝珩站在一起很是相配,最重要的是,祝珩还要比他高上些许。   祝子熹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他误会的事情好像不止一点半点。   就在这时,对面的门开了,金折穆抱着胳膊看过来,冷笑:“燕将军胆子很大嘛,只身跑到东昭,是嫌自个儿命太长了,是吗?”   他还记着那牢狱之灾。   金折穆冷嗤一声:“来了东昭,就别想活着离开了,来人,给我杀了他。”   突然,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金折穆脸都黑了,刚想骂人,就对上金陵九和裴折,不得不憋了回去,乖巧道:“干爹,亚父。”   金陵九言辞简洁:“我很欣赏燕暮寒。”   金折穆懵了。   裴折拍拍他的肩膀,笑意盈盈道:“别整些幺蛾子让你干爹不开心,知道吗?不然我明日就让人送你回宫。”   金折穆:“……”   裴折贴心地关上了房门,同时也阻挡了金折穆看戏的心思。   房间里,燕暮寒神情古怪:“金折穆,就是长安心悦的人吗?”   “当然不是!”祝珩回答得干脆,清了清嗓子,握住他的手,小声道,“我喜欢的人是你。”   在长辈面前表明心意,实在令人不好意思。   燕暮寒的表情空白一瞬,心里涌起巨大的欢喜,但很快就被愤怒和嫉妒吞没,他眼神阴郁,整个人身上笼罩着一股偏执的冷意:“不可能,你骗我。”   “我找到你了,所以你要骗我,再离开我一次。”   他疯魔了似的,咬牙切齿道:“我不会相信你了,我绝不会再放你离开。”   燕暮寒连夜骑马赶来,一路上都没有休息过,眼里遍布着血丝,面容憔悴,身上沾满了灰尘和霜气,头发都成了灰蓬蓬的一团。   祝珩心疼得厉害,也知道他会这样是因为自己甩下暗卫离开的缘故,声音放得更轻,哄道:“燕暮寒,我没有骗你。”   他只恨自己没有早一点讲清楚,明明亲过那么多次了,明明都舍不得看燕暮寒委屈求全了,明明一离开就想念,明明他……早就动了心。   是了,若非早就动了心,怎么会半推半就地做亲密举动,怎么会甘之如饴。   他喜欢燕暮寒,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   “小燕子,你别怕,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一辈子的。”   燕暮寒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不,他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大:“真的吗?”   这一声刻意放轻,像是怕再重点就惊醒了美梦,祝珩心里一紧,反手牵住他,走到祝子熹面前:“小燕子,叫舅舅。”   祝子熹表情复杂。   他如果此时再看不清楚两人的心意就白吃这么多年的饭了,本以为是救祝珩脱离苦海,到头来竟成了棒打鸳鸯。   燕暮寒怔愣着,回不过神来。   是梦吧。   但他的梦里从来不会有除了祝珩以外的人。   祝珩捏了捏他的手,笑道:“叫人,以前不是叫得很顺口吗?”   他心潮澎湃,已经当着祝子熹的面表明了心意,索性一道改口,反正燕暮寒是要与他相伴一辈子的,早晚都得叫这一声。   燕暮寒愣了愣,以前祝珩也爱这样调侃他,但从来没有笑得如此温柔,清朗的声音说着令人欣喜的话,燕暮寒的心都化了,神魂颠倒地顺着他的话喊道:“舅,舅舅。”   他叫的磕磕绊绊,带着口音。   祝子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他忽然有些疑惑,自己前几日费尽心思劝阻祝珩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祝珩又说了几句话,燕暮寒完全没心思听,连祝子熹是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分别数日,此时依偎着坐在一起,四目相对,思念之情便铺天蹈海翻涌而来,怎么看也看不够,唯有唇舌相依才能解相思之苦。   “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祝珩抵着他的额头,一下又一下地亲着他的唇,“一路赶过来,累不累?”   燕暮寒被亲得晕晕乎乎,刀都拿不稳了,掉在地上,他拥抱着祝珩,只觉得心里甜蜜非凡,下一秒死去也甘愿。   “累。”他将头埋进祝珩的颈窝,怒意和疲倦都化作了柔软的心绪,放轻了声音,“长安,我怕。”   他好累,好怕,想要祝珩再哄一哄他,疼一疼他,打消他心里的不安。   祝珩轻叹一声,脱去两人的外衣,带着他倒在床上:“不怕了,我抱着你,你睡一会儿。”   从北域边疆到东昭淮州城,几天不眠不休,再厉害的人也扛不住。   燕暮寒不肯闭上眼睛,祝珩只好捂住他的眼:“睡一会儿,听话,熬坏了身子就没办法带我回家了。”   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   掌心下的睫毛滑动了几下,停住,燕暮寒闭上了眼睛,如果这是梦,那就让他一直睡下去吧,再不要醒来。   一直等到呼吸声变得平稳,祝珩才拿下手,他用目光描摹着燕暮寒的眉眼,越看越欢喜,越看越疼惜,俯下身,在狼崽子紧蹙的眉心落下一吻。   喜欢他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还好燕暮寒坚持下来了。   祝珩陪着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房间里光线昏暗,他摸了摸燕暮寒的脸,在他颤动的眼皮上亲了亲:“醒了就不要装睡了。”   燕暮寒睁开眼睛,眸底蕴着浓浓的情意。   他以为这是一场美梦,睡醒梦就散了,但祝珩落在他眼睛上的吻太温柔了,打消了他心底的最后一丝迟疑。   “长安,你真的愿意与我回北域吗?”   他尚不敢相信那炽烈的告白,只想着祝珩能心甘情愿地跟他回去就好。   祝珩自然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略有些无奈:“当然是真的,不都带你改了口吗?”   燕暮寒沉默一瞬,默默拱进他的怀里,如同猫咪吸猫薄荷一般,深深地嗅着祝珩身上的味道,半晌,问道:“我们今晚就启程,好不好?”   “不好。”祝珩按住他的后背,连带着按住了他那颗不安的心,“你奔波多日太累了,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再启程。”   “边疆事急——”   “那也不如你身体重要。”祝珩语气强硬,不容置喙,表明心意后那点对待外人的客套都扔下了,只留下说一不二的掌控欲,“你既抛下了边疆大军,也不差这一晚。”   燕暮寒被关在房间里休息,祝珩去安顿了亲兵和暗卫们,特地让人买了饭菜:“你乖乖吃饭,我去处理事情。”   燕暮寒今日大闹客栈,虽未惊动淮州城官府,但裴折和金折穆一个是东昭前相爷,一个是小皇子,这事显然轻易揭不过去。   “我也想去。”   祝珩曲指敲敲桌子,故作轻松:“你吃完东西,在床上等我就好。”   这里是东昭地界,燕暮寒天不怕地不怕,再与金折穆起冲突就不好了,更何况他此番是去赔罪的,那种做小伏低的事,他不愿让燕暮寒做。   祝珩就是这样的性子,真将一个人装进了心里,是半点委屈都不舍得让对方受的。   燕暮寒耳尖充血,银环耳坠衬得红意更甚,祝珩捏着流苏,搔了搔他的耳朵,轻笑:“噫,看来石榴熟了,等我回来,要好好品尝一番。”   哄得小狼崽子神魂不属,祝珩去了裴折的房间,金折穆也在。   金折穆恹恹的,见到他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窝在角落里生蘑菇,他让裴折和金陵九给制住了,现在还气闷。   “哄完你那相好了?”裴折打趣道。   祝珩面上讪讪,客气地拜了一下:“他性情莽撞,担心我的安危,今日对二位伯伯多有得罪,珩在此替他赔罪了。”   他没拘泥皇子身份,只当裴折和金陵九是祝子熹的朋友,像对待长辈一样对待他们。   裴折随意地摆摆手:“无碍,小狼崽子挺有意思的,我家九哥哥很中意他。”   祝珩懵了:“嗯?”   裴折半靠在金陵九怀里,勾着笑:“听说他是个孤儿,不知有没有拜个义父的打算。”   他没其他的心思,好不容易见着一个他家金娇娇感兴趣的小辈,就想着能不能真把人收来当儿子,至于东昭北域有别,已经不是相爷的裴折才懒得管。   “亚父!”金折穆怒气冲冲,“你要收燕暮寒做义子,考虑过我吗?他将我抓进了牢里,还坑了我一百坛百年佳酿,我不同意!”   金陵九嗤笑:“果真是蠢,还能叫人抓进了狱里,出去后别说你是我们两个教出来的。”   金折穆涨红了脸。   祝珩颇觉新奇,金折穆这邪里邪气的性子,也就这两人才能教养出来:“那百年佳酿的事是误会,金公子说了要送酒,是我太过实诚,真去要了那酒,是我的错,若金公子在意,那银两都由我补上。”   “你怎么补,你有那么多钱吗?”金折穆不屑道。   裴折淡下眉眼:“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有没有教过你,说出去的话要兑现?丢自己的脸不够,还得让人家看东昭的笑话吗?”   金折穆瞬间噤了声。   “补什么补,该当他付的就让他付,说这种话也不怕显得自个儿小家子气。”金陵九勾了勾裴折的手心,也唯有他敢惹生气时的裴折,“裴郎说的话,你回去问问燕暮寒,若是他不愿意,那便算了,不必往心里去。”   房间里气氛尴尬,祝珩没有久留,又郑重地道了歉,然后便离开了。   金折穆满脸疑惑:“亚父,干爹,难不成你们真想认燕暮寒为义子?”   “是为他,但不仅是为他。”金陵九把玩着裴折的手,“此二子前途不可限量,四国局势将变,尤其是祝珩,你莫看他现在落魄,他日成就必在南秦祝家之上。”   他和裴折都是人精,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心性能耐。   金折穆也不是蠢人,很快就想明白了:“你们是想借燕暮寒来拉拢祝珩?”   祝珩到底是一国皇子,自有皇室的傲骨在,他今日能为了燕暮寒做小伏低,可见此人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裴折揉了揉眉心:“我让你去接祝珩,是让你和他搞好关系,你怎么会闹得如此不愉快?”   简直白费了他一番苦心。   金折穆默默低下了头,他就是闲得无聊,逗了逗两人,谁知这两个人都醋性大,啧,金折穆偷偷看了眼腻歪在一起的裴折和金陵九,默默腹诽:就跟你俩似的。   那厢祝珩离开后,径直去了祝子熹的房间。   祝子熹挑着灯,正在看书:“刚去赔完罪?”   祝珩笑笑:“我从前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心甘情愿为了某个人折腰,这滋味还不算讨厌。”   “你啊。”祝子熹放下书,深深地叹了口气,“确定是他了吗?”   祝珩郑重点头:“望舅舅成全。”   “我要是不成全,你还得拉着人给我上演一出化蝶飞不是?”祝子熹冷声嗤道,“有了夫……”   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没想好是叫夫人还是叫夫君。   “有了心上人,就不要舅舅了,没想到我们阿珩也是个见色忘舅的人。”   祝珩被逗笑了:“舅舅这说的是哪里话,往后多个人孝敬你,不是好事吗?”   借着烛灯,祝子熹定定地打量着祝珩,看他眉眼间满是笑意,不是以往那般强颜欢笑,心里动容不已。   他一直希望祝珩能过得开心,可惜蹉跎二十年都没护住祝珩,最后倒叫一个异族的狼崽子救了祝珩,还将他变得有血有肉,不再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只要你不是被他强迫,没被欺负,是真的欢喜,那舅舅就没有意见。”   他只是怕祝珩受委屈,那燕暮寒手握北域重兵,又是疯魔的性格,任谁都知道祝珩是吃亏的一方。   祝子熹忧愁难解。   “他对我很好,舅舅所想的事不会发生。”祝珩知道他担心什么,“我与他是旧相识,七年,不,已经八年了,他等了我八年,若说欺负,还是我欺负他多一点。”   八年……   看祝珩神色不似作伪,祝子熹震惊不已,他从来不知,祝珩和燕暮寒之间还有这份渊源。   “罢了,罢了,左右你欢喜最重要。”   回到房间时已经夜深,燕暮寒一听见门响立马迎了上来,目光殷切。   应付了一晚上人,祝珩累极,看到他后一扫疲惫,扬起笑:“在等我吗?”   “嗯。”分开了将近一个时辰,燕暮寒急的抓心挠肝,见到他后直接抱了过来,“我有乖乖吃饭,等你回来。”   桌上的饭菜已经吃完了,祝珩扫了一眼,满意地摸摸他的脸:“小燕子做的很好,快点休息吧,明日还要早点启程。”   “不要。”   祝珩不解:“怎么了?”   燕暮寒皱着眉头,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见他一脸疑惑,显然是将说过的话都忘记了,撇了撇嘴,别别扭扭偏过头,露出通红的耳尖。   “你不吃石榴了吗?” 第49章 石榴   “唔……”   耳朵突然被咬住,燕暮寒浑身一震,下意识贴紧了祝珩,圈住他腰的手臂微微发抖。   祝珩往后退了两步,搂着人靠在门上,木质的门被撞得吱呀作响,他转了个身,抓住燕暮寒的手腕,按在头顶,低头吻住微张的唇。   接受亲吻时的狼崽子总是很乖,没一会儿就软了手脚,祝珩搂住他的腰,将他抵在墙上。   “长安……”   字音被唇舌搅动的水声截断,变成支离破碎的暧昧喘息。   石榴的成熟期在每年的九月、十月,能在冬春相接的季节结出的果实,都是不同于普通石榴的,如果非要形容的话,祝珩会用“特殊”这个词。   和他想象中的味道不同,有没熟透的酸,但不会感到涩,更多的是丝丝的甜,总之很容易让人上瘾。   祝珩自问控制力不差,但此时也被勾起了口腹之欲,想多嚼上几口,把酸甜的果汁都吞咽下去。   他第一次明白何为贪心,并且认识到自己也是一个凡夫俗子。   明晰心意后的亲热更让人难以自持,祝珩稍稍后撤,向下吮吻,一路吻到燕暮寒的喉结,含在唇齿间细细研磨。   “唔。”燕暮寒闷哼一声,他像是羞怯难当,但很快就收住了声音,顺从地仰起头,将脖颈彻底暴露出来,方便祝珩的品尝。   兽类会向亲密的配偶显露致命弱点,像是献祭的圣子一般,在爱人面前露出脆弱的咽喉。   太乖了。   征服欲被大大满足,祝珩双眼猩红,几欲发狂,他摸了摸留有牙印的喉结,眼底闪过一丝施暴的欲望。   他想咬下去。   祝珩想他大概是被燕暮寒传染了,也变得疯魔了,他想衔住燕暮寒的动脉,喝干这具矫健如雪狼的身体中的血液,将燕暮寒彻底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那一定会是世间最诱人的美味。   祝珩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内心的渴望,他攥着燕暮寒的手腕愈发用力。   “小燕子,我想……”他张了张嘴,似乎极为克制,声音都在战栗,带着一股压抑的疯狂,“我想吃了你。”   只有祝珩自己知道,他从来就不是表现出来的模样,他有私心,有极强的控制欲。   如果由他来决定燕暮寒以后的穿着,他一定会将所有的衣裳都换成南秦的服饰,衣领要高高竖起,遮到脖颈,最好不要露出喉结,免得遭人觊觎。   免得……遭他觊觎。   祝珩低头在燕暮寒的颈窝里蹭了蹭,终究没有咬下去,只是撒娇耍赖似的,喟叹出声:“想快点和你成亲。”   他是很守礼数的人,拜堂成亲対他的意义很大,并不仅是一句心悦就可以要了别人身子。   小石榴被吃了又吃,整张脸都红彤彤的,急切地握住他的手:“不成亲,也可以吃的。”   说出这句话用光了燕暮寒所有的勇气,虽然直白的表明了心意,但求欢还是头一遭,他本就容易在祝珩面前害羞,这下子更是臊得慌,整个人都埋进了祝珩的怀里。   祝珩沉默了一下,掌心托着他的脸:“我喜欢你。”   他的手很凉,燕暮寒眼睫一颤,抬起头,眼里满是喜极而泣的泪水,他永远无法真正安心,祝珩的每一句表白都会令他欢喜。   “所以我想好好珍惜你。”   就算燕暮寒不介意也不行,他舍不得。   祝珩托着燕暮寒的下巴,在他湿润的眼睑上亲了亲:“小石榴,等熟透了再……”   明天还要早起赶路,怕祝珩的身体吃不消,再加上祝珩充满疼惜的话,燕暮寒心满意足,并没有缠着他继续折腾,乖乖睡觉了。   相拥而眠,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亲兵们和暗卫们都收拾好了,整装待发,燕暮寒很早就起来了,吩咐他们去准备马车和食物。   祝珩醒的时候,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不坐马车,陪你一起骑马。”   燕暮寒擅自离开,大军群龙无首,虽然有穆尔坎等人暂时遮掩,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突发状况,所以燕暮寒打算自己带两人先行一步,由亲兵和暗卫护送祝珩和祝子熹。   “不行,你身体不好。”燕暮寒示意了一下马车,“晚不了几日的,你和舅舅一起,不必着急。”   祝珩觉得稀奇:“这回又不怕我跑了?”   “咳。”燕暮寒摸了摸鼻子,悻悻地移开视线。   昨日祝珩不知说了多少次喜欢,还同他如此亲近,他能感觉到祝珩対他的情意,尽管还是有一点担心,但他也想多给祝珩一些信任。   最重要的是,他想得到祝子熹的认可。   燕暮寒瞥了眼从楼梯上下来的祝子熹和裴折等人,眼底飞速闪过一丝算计,祝子熹是祝珩在世上唯一在乎的亲人,如父如兄,他说什么都得给対方留下一个好印象。   昨日之事已成定局,祝子熹指不定多看不上他,他得挽回一下。   裴折率先打了招呼:“昨日之事考虑的如何?”   祝珩这才想起还没告诉燕暮寒,不过想也知道以狼崽子的个性,不会给自己找俩爹:“伯伯厚爱,我替他谢过二位的美意。”   裴折一听就知道他的意思了,并未过多纠缠,笑着点点头:“那就是有缘无分了。”   燕暮寒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只対着金陵九微微颔首,这人昨日主动让开,他承了情,此时见対方与祝子熹是熟识,更是客气。   “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会,此番多谢裴兄与金兄了。”   金陵九対别人向来没兴趣,冷冷淡淡的,好在裴折脸上一直带着笑意,也不会让人觉得怠慢:“客气,托子熹你的福,我们两个老家伙也见识一下当今的少年豪杰。”   他的目光落在祝珩和燕暮寒身上,唇边荡开暧昧的笑:“倒让我想起当年了,也是上元佳节,我与夫人在这淮州城中相遇。”   夫人?   祝珩惊诧地扬扬眉梢,裴折和金陵九之间,怎么看裴折都像是夫人。   金陵九玩味一笑,没有反驳,他家裴郎在外就爱如此自称,他也就随之去了,反正在床上还是他说了算的。   裴折兀自感慨了一番,见燕暮寒一直黏在祝珩身边,眼睛一转,笑了:“小阿珩,随我过来一下。”   祝珩不明所以,跟过去:“裴伯伯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就是有些好奇,你与那狼崽子说开了?”裴折兴致勃勃地问道。   祝珩微窘,讪讪地点头。   追着当事人问和没和人家好也太荒谬了,怪不得世人都说东昭相爷是个笑面狐狸,不好相与,一张嘴就能将人噎死。   裴折咂咂嘴:“你是夫人还是夫君?”   实在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祝珩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咳了几声,连连讨饶:“裴伯伯莫要打趣我了。”   “吓到你了?”裴折笑吟吟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你就是脸皮太薄,这样很容易被人家牵着鼻子走的,尤其是你家那个狼崽子,疯起来可不好哄。”   听着不像是诋毁燕暮寒,倒像是语带深意。   祝珩心思微动,从善如流:“还望裴伯伯指点一二。”   裴折冲他招了招手,压低声音道:“在床上不能太惯着他,你要是随着他,任他予取予求,自个儿的身体可吃不消,他要是发疯,你就牵住了绳子,将人攥在自己手心里。”   祝珩愣了下,咂摸出来了,裴折这是将他当成了夫人,他想反驳,又不好意思,只得继续听下去:“绳子是?”   “所谓的绳子,自然就是你自己。”裴折笑得狡黠,“偶尔可以试试撒娇,対付这种脾气坏,手腕又硬的疯子,这招是最有用的,避其锋芒,百炼钢成绕指柔。”   祝珩惊奇地挑了挑眉。   裴折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叹了口气:“别看我家金娇娇平时人模人样的,犯病了也是个疯子,难办得紧,只能顺毛捋。”   三句话不离金陵九,这两人的感情是真的好。   祝珩有些羡慕,忍不住去想,以后他和燕暮寒相守半生,会不会也能保持这份爱意,不离不弃。   虽然裴折误会了他和燕暮寒的家庭地位,但祝珩觉得裴折教的办法不是不可取,他看了眼准备送他上马车的燕暮寒,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怎么办呢。”   “嗯?”   祝珩垂头丧气:“还没有分开,我就已经开始想你了,想得我心肝都疼,咳咳咳……”   燕暮寒怔了下,手足无措地帮他拍背:“长安,你身体不舒服吗?”   祝珩一把握住他的手,顺势靠进他怀里,抽噎了下:“相思难解,一想到要与你分开,我就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我,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用不了几天。”燕暮寒还不习惯他外放的感情,僵硬地揽着他的肩膀,细细哄道,“我处理好一切就去接你。”   祝珩叹息着摇摇头:“我受不了这么长时间的分别,我一离开你,心里就难受得紧,一想到我的小石榴要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成熟,我就,我就……咳咳咳。”   自从昨夜叫了声小石榴之后,这个称呼就成为他们两个之间的秘密了,一提起来,就让人联想到昨晚一系列令人耳红心跳的暧昧行径。   燕暮寒整张脸都红透了,虽然知道祝珩此番行径定是有所谋求,但他实在无法拒绝,并为祝珩的一句句思念而欢喜:“长安想让我怎么做?”   “带着我。”祝珩抱住他的腰,撒娇撒的得心应手,“我不想和你分开,我随你一起骑马回军营。”   “那舅舅……”   祝珩知道他动摇了,勾了勾唇:“舅舅不去军营,他想去北域四处逛逛,有楚戎作陪,让暗卫护送就好。”   祝子熹到底是南秦人,当了半辈子的臣子,没办法瞬间就转变观念,和攻破睢阳城的北域将军把酒言欢。   即便中间有祝珩这层关系,让他毫无芥蒂的接受北域,也需要时间。   祝珩早就想好了送他去四处游玩的事情,等燕暮寒握紧了兵权之后,再将祝子熹接回王廷城也不迟。   燕暮寒垂眸,辨不出喜怒:“你是不是早就打算好了?”   祝珩稍微站直了些,但仍勾着他的手:“我想看着我的小石榴长大,少一天都不行。”   “……别那样叫。”燕暮寒无法直视这个称呼,面上发热。   “哪样?”祝珩的目光落在他的耳朵上,“我想每晚都尝尝小石榴,酸甜可口的小石榴肯定能让赶路的疲惫都消失,你说是不是?”   这是饱含深意的直白邀请。   燕暮寒故意勾引过祝珩,从没想过这一招会被祝珩用在自己身上,他没有祝珩的定力,几乎是瞬间就想缴械投降。   “你都打算好了,那我同不同意都改变不了结果。”   祝珩弯了弯眼眸,语气戏谑:“改变不了结果,但你可以改变我的心意,小石榴若是不情愿给我吃,那我定当做个正人君子,管好自己的眼睛,不去看,管好自己的手,不去摸摸碰碰,管好自己的嘴,不去吃——”   “情愿,我情愿。”燕暮寒握紧了他往回抽的手,急急道,“要你看我,碰我。”   祝珩故意逗他:“哦,不要我吃。”   他原本总觉得燕暮寒放荡,爱说些孟浪之语,而今才发现,有情人之间没有浪荡一说,所有的放荡言辞都是情之所至。   做什么正人君子柳下惠,他要他的石榴亲自剥开外皮,露出鲜红饱满的石榴籽,喂到他嘴里去。   燕暮寒耐不住性子,被祝珩稍微一激,羞耻心就都忘到脑后了:“要的,要你吃,你想怎么吃都行。”   无论是言辞还是身体,他愿意用一切来笼络住他的长安。   祝子熹和楚戎要出发了,祝珩打消了继续逗人的念头,笑意盈盈:“那我记下了,晚上还望小石榴……履行承诺。”   小石榴顿时红透了。   -   马车上。   祝子熹端坐着,看着码好的干粮和消遣的书籍玩物,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楚戎见怪不怪了:“二爷,此去睢阳城路途遥远,你想看书还是下棋?”   祝子熹摇摇头:“你在阿珩身边照顾过,同我说一说他的事吧,那燕暮寒対阿珩好吗?”   楚戎思索了下,颔首:“我觉得好,府上有南秦的厨子,有专门为殿下诊病的医师,此次前来东昭,他还给殿下准备了很多吃食,就连热汤都有,我从未见过有人能细心到这种地步。”   也是因为燕暮寒准备充分,他才敢安心离开来找祝子熹。   当日在树林里,金折穆対他说了祝子熹的下落,还拿出了信物,希望他帮忙引开祝珩身边的暗卫,让祝珩与祝子熹团聚。   楚戎抱着剑,实事求是道:“二爷,我不知道燕暮寒対殿下是不是真心的,但他确实対殿下很好。”   人心是看不透的,但好是实打实的。   祝子熹闭了闭眼,哑声笑笑:“我知道了。”   他想起离开淮州城的时候,祝珩特地来找他辞别,隔着一道车窗,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南秦大都,祝珩拿着诏令,即将前往两军阵前。   “舅舅,前线的事关系重大,我如今是大军的军师,得去帮忙盯着,你可以在东昭和北域逛一逛,等我处理好一切,就接你回南秦。”   祝氏一族的根基都在南秦,祝子熹最放不下的还是南秦。   不等祝子熹开口,祝珩就露出了从容的微笑:“舅舅莫要担忧,他会保护好我的。”   要前往四水城时的祝珩满面愁绪,即使尽力掩饰,还是能够看出他眼底的恐惧和不安。   那是战场,动辄埋骨千万的战场,谁能不怕?   可此时的祝珩半点没有忧虑,要去大军阵前就像是回家一样,祝子熹心知肚明,不是祝珩的胆量变大了,而是祝珩有了底气。   燕暮寒给了他底气。   祝子熹拒绝了在东昭和北域游玩的提议,他选择去睢阳城,那里是祝氏一族祖辈所在的地方,也是他大哥祝泽安的埋骨之地,他想去看看。   祝珩已经开始筹谋了,他也不能闲着。   祝子熹长出一口气,目光逐渐变得锐利起来:“楚戎,你可还记得睢阳一役?”   楚戎一滞,眼底闪过冷意:“奴不敢忘。”   有祝家军在,睢阳城固若金汤,可当年一役后,祝楚二门元气大伤,如果不是这样,睢阳城又怎么会被北域攻破,燕暮寒又怎么能兵临四水城,踏入南秦的腹地,直逼大都。   “我在大都待了十三年,从来没有机会去睢阳城看看。”祝子熹语气艰涩,“即使是我大哥的尸骨下葬之时,我都被困在大都里,不能亲手在兄长灵前上一炷香。”   而今祝珩逃离了囚笼,将在北域的天空下展翼翱翔,他也终于能抛下所有顾虑,去看一看他们祝家世代守护的城池。   即便睢阳城如今已经成了北域的领土。   “是时候了。”   楚戎猛地抬起头,语气激动:“二爷,你……”   祝子熹目光锐利,他本就不过而立之年,蹉跎日久,身上还淌着祝氏一族的血:“睢阳一役过去了这么多年,忠魂冤死,良将埋没,是时候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了。”   他们祝家的债,也该讨一讨了。   祝子熹看向车窗外,天色辽阔,万里无云,数九隆冬已经过去了,万物正在复苏。   身为祝家幺子,他远不如兄长祝泽安有能力,也比不了长姐祝苑能带给祝氏一族无上荣宠,他甚至都护不了祝珩一世安虞。   但搅乱南秦朝堂的本事,他还是有的。   他的小外甥想要南秦,做舅舅的,自然要帮忙争一争。 第50章 药膏   只用了三天时间,一行人就赶回了北域边境。   祝珩一骑上马就像变了个人,燕暮寒本想着刻意放缓赶路的速度,结果最后他们一行人勉强才能跟上祝珩,主导权完全落到了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军师手里。   对此,亲兵们看祝珩的眼神从一开始的不服气,到后来的敬佩,每每凑在一起,也不再说将军是被祸水迷了心智,而是充满赞叹和敬佩。   这种文可妙计夺兵权,武可纵马日行千里,还容色倾城的夫人,世间根本找不到第二个好吧!   傻子才会放走。   将军不是傻子,将军英明。   祝珩自然感觉得出大家对他的态度转变,但他没心思管,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件事。   在淮州城的时候,他提起过子母蛊毒,祝子熹惊诧万分,不知道母蛊在谁身上,但是跟他讲了一些关于祝苑的事情。   对祝珩来说,娘亲一直是不愿提及的隐秘,他从未探究过祝苑的事情,以至于在听到祝子熹讲述的旧事后,他心头烦乱,久久回不过神来。   “长姐与德隆帝成亲多年,一直无所出,她请旨去宫外的寺庙礼佛求子,但路上被人绑走了。德隆帝大发雷霆,命金吾卫搜索,结果找了一天一夜都没有找到人,最后长姐是被四水城的将士送回来的。”   “劫走长姐的是她年少时倾慕之人,他想带长姐离开南秦,长姐拒绝那人不成,偷偷和四水城守城的官兵联络,这才逃出来,被送回了宫。”   “事后长姐和德隆帝坦白了一切,护送她回宫的将士还因此升了官,成了四水城的将领。”   “过了半月,长姐诊出了喜脉,她被劫走时曾在外宿过一夜,而这腹中子,无法确定是哪一天怀上的。”   “长姐多番辩解,但又怎么敌得过宫中妃嫔的恶意针对,长姐为人坦荡,那一夜本就无事发生,但在别人眼里,她已然成了不清白的。”   “阿珩,德隆帝曾想逼长姐堕胎,他不配做你的父皇。”   “长姐拼死生下了你,你是她的骨肉,南秦皇室不承认你无妨,我祝家认你,你身上流着南秦最尊贵的血。”   ……   这么多年,祝珩并非没有想过德隆帝厌恶他的缘由,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原因会是这个。   太荒谬了,太可笑了。   原来不是他做错了什么,而是他的出生被当成错误。   大帐被掀起,燕暮寒端着饭菜进来,祝珩揉了揉眉心,收敛情绪。   这是自冬猎之后,祝珩第一次来军营,也是在燕暮寒说出军师和小娘子是同一个人之后,第一次和将士们见面。   他还没做好接受大家目光的心理准备,故而到了军营后就直接躲进了大帐中。   “行军的伙食粗糙,得将就一下了,等解决流寇,我们就去附近的部族。”燕暮寒满怀歉意,开小灶的饭菜也比不得府里厨子做的,他越想越觉得委屈了祝珩。   “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姑娘家,哪有那么多讲究。”祝珩失笑,收拾出桌案,帮他把饭菜摆好,“你吃了吗,过来坐,我们一起吃。”   燕暮寒从善如流,坐在他身旁:“边疆番邦势弱,大部分都投降了,再过一两日就能处理完,然后我们就去部族。”   “要去部族,得找个合适的理由。”   “不用。”燕暮寒表情古怪,憋不住笑了声,“你可知距离此处最近的部族是哪个?”   祝珩疑惑抬眸。   燕暮寒勾着唇角,意味深长道:“是哈仑桑部。”   冬猎时,哈仑桑部的部主及两个儿子都死了,如今部族里部主一脉只剩下几个女儿和一个仍在吃奶的小儿子。   燕暮寒眸光冷厉,脸上尽是嘲讽:“自冬猎结束之后,哈仑桑部就陷入了争斗,我们正好可以借平息内乱的名头进入部族,将之变成大军的驻守之地。”   哈坚对祝珩做了那种事,他恨不得将尸体挫骨扬灰,连带着迁怒了哈仑桑部。   祝珩唏嘘不已:“太巧了。”   燕暮寒给他夹了块肉,附和地笑笑:“是很巧,大概连老天爷也看不上哈坚做的那等龌龊事吧。”   嗤,他出征前特地翻了部族的地图,为的就是来斩草除根。   燕暮寒支着下颌,眼底闪过幽幽的暗光。   上次只烧了尸体,难解他心头之恨,这回非得把哈坚的祖坟给烧了,骨头渣子都给扬了。   祝珩没有离开大帐,但也逃不过见人,下午燕暮寒叫了天尧等人来帐中议事。   身份曝光之后,燕暮寒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直接让祝珩睡在他帐中。   祝珩自然没有异议,他现在已经坠入爱河了,巴不得和燕暮寒耳鬓厮磨,腻歪一点也能接受。   启闲光一见到祝珩就挤眉弄眼,贼兮兮地问道:“军师的身体可还吃得消?”   祝珩以为他在问赶路的事,微一颔首:“无碍,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不算太累。”   “啧啧啧,军师不愧是军师。”启闲光略有惊诧,抬手掩住唇,压低声音问道,“我送去的东西,军师试过了吧,觉得如何?”   “嗯?”   他要是不提,祝珩都快忘了,还没弄清楚那奇怪的玉质棍子是做什么用的。   “军师莫不是害羞了?”启闲光笑得促狭,“都是男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听说那些东西用起来可爽了。”   爽?   这可不像是用来形容暗器的词,祝珩若有所思地敛了敛眸子,不动声色道:“你用过吗?”   启闲光一愣,受了惊似的,连连摆手:“当然没有,我喜欢的是女子,又不是男人。”   祝珩重重地捻了捻指尖,心底浮上一丝疑惑,那些东西和喜欢男人有关?   莫非……   祝珩试探着开口:“那你怎么会有那么东西?”   “当然是特地去青楼里搜寻的,嘿嘿嘿,那些都是助兴的好东西,听说可刺激哩。”   没什么问题是搂着睡一觉解决不了的,所以启闲光给燕暮寒出了生米煮成熟饭的馊主意。   馊主意。   当事人祝珩和当事人燕暮寒都是这样认为的。   包袱里装的东西记不清了,祝珩唯一有印象的就是玉质棍子,根据启闲光所说,他只能联想到两个字——玉势。   放进那种隐秘的部位里,可不是要磨得光滑点。   祝珩神色古怪,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正在和穆尔坎等人交谈的燕暮寒。   狼崽子说那东西不是给他用的,那是给谁准备的呢?   答案可想而知。   祝珩心尖发软,嘴边抿出一点笑意:“你吃过石榴吗?”   启闲光被问懵了:“石榴?”   “我有一只世间最甜的石榴,汁液甘美,他独属于我。”祝珩忍不住带了一点炫耀,“这石榴熟了后自动落进我的怀里,露出石榴籽,让我品尝,很可爱对不对?”   启闲光沉默了一瞬。   不可爱,他觉得不可爱,这石榴怕不是成精了,上赶着被吃,很诡异好吗?   “你们俩说什么呢?”燕暮寒狐疑地打量着启闲光,他刚刚就注意到了,启闲光一进大帐直奔祝珩,两人聊得火热,有说有笑。   啧,对着启闲光笑得那么开心做什么?   他一开口,那边商议计策的天尧和穆尔坎都停止了言语,纷纷看过来。   祝珩坦然微笑:“聊吃的,我最近吃到了很合口味的水果。”   “没错没错,就是水果,石榴嘛。”启闲光干笑,抹了把头上的汗,要是让燕暮寒知道他打听两人的床帏之事,外面绑着贼寇的刑架就得换人了。   上次自作主张去送那些助兴的工具,就被燕暮寒好好教训了一番。   他们将军就是年纪小,脸皮薄,明明东西都收下了,但还是摆出一副很气愤的样子,说不定用的多开心呢。   启闲光不服气地撇撇嘴。   石榴……   燕暮寒唰地红了耳根,他看向祝珩,对上一双含笑的戏谑眸子,面上顿时烧了起来。   天尧皱眉:“石榴?现在不是吃石榴的季节吧?”   现在石榴树还没开花呢。   “大抵是那石榴太想被我吃了,所以提前开花结果了。”祝珩两指支着眼尾,笑意盈盈。   天尧:“?”   穆尔坎拽了拽他的衣袖,朝燕暮寒示意了一下,天尧愣住,立马反应过来,表情一言难尽,默默偏开了头。   造孽啊。   就俩人现在这相处模式,还不如没说开的时候,简直没眼看了。   敲定了前往哈仑桑部的事宜,燕暮寒立即整顿大军,对在边疆流窜骚扰的牧族展开攻击。   这几日的休整不仅是为了等燕暮寒接回祝珩,燕暮寒第一日来就率兵突进,擒住了番邦牧族的一名将领,这几日将那将领绑在阵前,给了敌军一个下马威。   邻近的游牧番邦势弱,但过于分散,逐一击破耗时耗力,招降是能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此事在燕暮寒启程去淮州城的时候就安排好了,如今迅速出击,不过几日就收拢了不愿降服的牧族,大军随即拔营,前往哈仑桑部。   祝珩留了个心眼,嘱咐燕暮寒严加管理,这些人懒散惯了,怎么会愿意屈居人下,大军一走,怕是就要造反。   “放心吧,早就有安排了。”燕暮寒蹭蹭他的手心,抬起一双濡湿的眼,“现在是不是不该聊这些,先解决一下我的……需求?”   燕暮寒攀着他的手臂,弓着身子,好似煮熟的虾一般,肩颈上透出些许粉意。   祝珩紧了紧手,俯身在他汗湿的鬓角吻了一下:“受不了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燕暮寒会把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带来军营,既然带了,那自然要用上一用。   “还没开始呢,这都受不了,小石榴要怎么给我吃?”   燕暮寒快哭出来了。   他一直以为上次醉酒后和祝珩有了夫妻之实,后来特地问了有经验的人,甚至还找小倌了解详情,才确定是自己想多了。   做了那档子事后,承受一方根本不可能好得那么快,走路都费劲,别说骑马了。   也正是因为了解过,他才知道作为承受方要承担多么大的痛苦。   他是断然不想让祝珩吃这份苦的。   燕暮寒有些纠结,但若是让祝珩要他的身子,祝珩这副气虚病弱的身体撑得住吗?   自从医师说祝珩虚,他们连手都不用了。   他纠结着纠结着,不小心将这事说了出来,然后就将自己送到了祝珩的手心里。   “是呀,我肾虚体弱,所以小石榴得自己动。”   祝珩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   燕暮寒一听就知道情况不妙,可不等他找补,藏起来的东西就被祝珩拿了出来,然后他就开始自己动手,亲自展示那些助兴的东西要怎么用。   首当其冲的就是玉质棍子。   燕暮寒微微向后仰头,靠坐在祝珩怀里,他的脖颈拉直成一条线,喉结凸出,上面渗出了汗,显出盈盈的水泽。   当时在喉结上咬的太狠,牙印还没有完全消退。   祝珩视线往下:“小石榴的胃口好小。”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几乎没有进展。   燕暮寒深吸一口气,偏头将脸埋进他的怀里,过了没几秒,祝珩只听见闷哼一声,怀里的身体骤然发起抖来,热汗褪去,就连脸色都变白了。   祝珩一阵心惊,连忙捏住他的手腕:“你疯了吗?”   玉质的器具滚落在行军榻上,发出一道闷响。   祝珩伸手揉了揉,松了口气,狼崽子太莽撞了,但还好尺寸选的合适,没有出血,只是有些肿。   “其实不是很疼。”燕暮寒缓了几口气,不好意思道,“刚刚是太干了,被刮到了。”   祝珩不说话。   燕暮寒咂咂嘴,搂住他光裸的腰身,半是羞怯半是兴味:“长安,我还想试试,这次你帮我好不好?”   成亲一时半会儿是成不了的,他想先洞房。   祝珩有自己的打算,燕暮寒也有不同的想法,他理解祝珩对他的珍惜,所以更加迫切的想和祝珩产生深刻的羁绊。   不是因为担忧,只是情之所至。   “真的要试?”   乖软下来的狼崽子没人能够拒绝,但祝珩记着刚才的事情,犹豫不决。   燕暮寒殷切地点点头:“嗯,想要你帮我。”   似乎每次到了床上,两人的性格都会置换,平日里温声细语的祝珩开始说一不二,习惯发号施令的燕暮寒则变得顺从,半点都看不出狠厉的模样。   祝珩还在迟疑,燕暮寒握住他的手,喉结滚了滚,嗓音喑哑滚烫,像烧灼的流焰:“长安的手,好漂亮。”   修长匀称,他在梦里见过很多次,还亲密接触过,每一次让他神魂颠倒,欲念横生。   祝珩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他并不觉得哪里好看,他时常作画写字,手指有些变形,仔细看十分明显。   狼崽子莫不是在哄他开心?   祝珩无奈,他又不是姑娘家,漂亮这种词汇不适合用在他身上。   “我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祝珩还没来得及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被咬住了手指,虎牙抵在指腹上轻轻地磨,不疼,但存在感很强。   狼崽子把他的手当成了磨牙的骨头。   祝珩轻哂,低下头,不慎撞进一双痴迷的眼睛里,里面有绵绵情思,缠住他,将他拉入名为深情的漩涡之中。   他几乎被溺毙,顿时明白自己的手不是用来磨牙的骨头。   “长安的手好漂亮。”   “好奇怪,明明像延塔雪山山巅的雪一样白,但味道却不一样。”   “但是没关系,我很喜欢。”   “有点凉。”   “想把长安的手暖热。”   ……   起初是用手来暖,慢慢的变成了贴在身上暖,现在不知又变成了用哪里来暖。   照燕暮寒现在的行为来看,是用……   祝珩呼吸发紧,脖颈上鼓起青筋,他从容的表情被彻底撕破,眼神狠厉,看上去有些狰狞。   他是南秦和风细雨里养出来的温润君子,如玉端方,何曾这般失态。   燕暮寒克他。   祝珩下意识就将过错都归到了燕暮寒身上,都怪这只没分寸的狼崽子,简直不知死活。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些克制都丢到了脑后,眸光沉沉:“之前给我揉手腕的药膏,你带了吗?”   燕暮寒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带了。”   他怕祝珩受伤,特地准备了伤药。   起身拿来一箱子药,祝珩在里面挑挑拣拣,找到了用过的药膏。   “长安受伤了吗?”燕暮寒有些紧张,皱起了眉头。   祝珩挖了一大块药膏,合在掌心搓热:“不是我受伤,是你受伤了。”   他这两日特地学习过,还托启闲光找了龙阳图,被调侃打趣的糟心事就不提了,所幸结果不错,对男子与男子行房的过程了解了大概。   此事有违阴阳调和,大多数情况下,需要提前做准备,用药是关键的一步。   行军途中寻不到合适的药物,只能暂且凑合了。   草药的清香气息萦绕在榻上,祝珩俯下身,那双漂亮的手勾着那晶莹欲滴的药膏,一点点抹在伤处上。   药膏一接触到皮肤,就变得冰冰凉凉,好似吹了风一般。   “唔……”燕暮寒禁不住哆嗦起来,攥紧了祝珩的手臂,他垂落的眼睫颤个不停,像是要翩跹飞远的蝶。   祝珩亲了亲他重新红起来的耳尖,打趣一般询问道:“抹上药之后,伤口不疼了吧?”   确实不疼了,但似乎变冷了。   燕暮寒蹙着眉头,卷发汗湿了,贴在脸上和脖颈上,他一时间头脑空白,只知道抱紧祝珩,小声小声地嘶着气。   耳边是含着笑的絮语。   就在不久之前,这般游刃有余的人还是他,祝珩被逗得咬牙切齿,而今两人的角色改变,说不出话来的人变成了他。   “小石榴红了。”   “小石榴变软了。”   “小石榴破了皮,流出汁水来了。”   “酸酸甜甜,小燕子要尝尝小石榴是什么味道的吗?”   ……   不仅是孟浪之语,就连行径都很出格。   被吻住的瞬间,燕暮寒尝到了属于药膏的草木味道,味道不怎么好,但祝珩很固执,说这就是小石榴的味道,是酸酸甜甜的,不许他说不好。   燕暮寒神思恍惚,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人身上,他一会儿被叫成小燕子,一会儿又被叫成小石榴,语气狎昵又轻佻。   近乎下流。   他的长安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如今面对他,却像是从云端走入人间,从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变成了活生生的红尘客。   会命令他,会对他发怒,会被他勾引得失了分寸,会做这种原本不会做的事情……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是他把祝珩拽下了高台。   燕暮寒抬手遮住眼睛,沉沉地笑了声,神色疯狂。   他做到了,他将天上仙偷来了人间。   祝珩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柔软的指尖并未在伤处久留,将药膏涂抹均匀之后,就抽了回来,他掐住燕暮寒的下巴,近乎暴虐地吻着这只对他摊开肚皮的狼崽子。   他的小狸花猫。   拥有一头灿烂金发的猫。   月光照在大帐上,一路跨越崇山峻岭,飘过未曾消融的皑皑雪山,淌过冰棱纵横的穆尔勒河,顺游而上,来到处于北域腹地的王廷城中。   巍峨的宫殿里,灯火葳蕤,被烈火蒸开的酒香浓烈,熏得轻歌曼舞都开始朦胧。   王上举杯,笑意浓重:“今日设宴,是为迦兰使臣来访,我北域与迦兰向来关系殷切,今日之后,便能亲上加亲了。”   迦兰使臣客气地寒暄:“愿一朝定约,结两国之好。”   宫殿里,提前离席的图丽怔怔地望着桌案上的精美佳肴,小脸俏白着,一口都吃不下。   侍奉的嬷嬷满脸担忧,小声道:“殿下,您多少吃一点吧。”   图丽摇摇头,咬紧了红唇,泫然欲泣:“父王当真要把我嫁给,嫁给一个……傻子?”   嬷嬷心中悲戚,低下头:“殿下,您就别想着燕暮寒了,你们两个是不可能的。”   她当然知道是不可能的。   燕暮寒早就在她面前表明了心意,那位白发男子气度不凡,又与燕暮寒之间有多年的情意在,非是她可以比的。   况且就算燕暮寒心无所属,如今他们两人也没可能在一起。   现在的燕暮寒不比从前,他是王廷官员,王上手下的大将,掌管着北域的大军,如若与迦兰王室联姻,必然会引起王上的猜忌。   从燕暮寒再次带兵出征开始,图丽就知道了这一点,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嫁不了心爱之人就算了,她还得嫁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那人虽说是傻子,但他是长公主唯一的儿子,北域王室子嗣凋零,只他一个人配得上殿下。”   两国联姻,必得身份地位相当,她是迦兰的王女,不能嫁来北域,得“娶”走王夫,一个傻子是最合适的。   嬷嬷心疼地叹了口气:“殿下,老奴知道你心中不愿,但那傻子就算做了王夫,也碍不了你,届时将他安置在宫中即可。”   图丽攥紧了衣袖,她当然知道这一点,也知道她的父王和母后会同意联姻,也是看中了那傻子没有威胁力,且身份尊崇。   嬷嬷还想再劝,图丽摇摇头,站起身:“别说了,让我自己静一静。”   她被安置在王廷的宫殿里,不远处就是花园,那里有很多棵梅树,此时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朵被宫灯一照,美不胜收。   图丽走近梅树,捻起一片花瓣。   即使知道联姻是大势所趋,但她还是没办法不在意,毕竟是要拜堂成亲的男人,她曾无数次幻想,要和相爱的人携手一生,如今尚且年少,梦就破灭了。   和一个傻子成亲,她会成为全天下的笑话,从出生就受尽荣宠的王女殿下,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   图丽靠坐在树下,回想起离开迦兰时和父王母后的争吵,眼圈发红:“不嫁,我不想嫁!”   冬日里的雪说下就下,鹅毛片一般,纷纷扬扬的落在树梢,连带着花瓣都被雪片打下来,地面上落了粉白相间的一层。   图丽紧了紧衣服,正想离开花园,忽然看见远处黑暗之中,有一人执灯而来,那人撑着一把伞,停在她面前,遮住了落下来的雪和花瓣。   “见过王女殿下。”   图丽惊诧:“你是?”   “我是来帮殿下的人。”那人长的高,微微低下头,露出一张少年面容,他的颊边浮动着若隐若现的梨涡,看上去十分温柔,“王女殿下如此貌美,怎么能嫁给一个傻子呢,殿下是不是觉得不相配?”   图丽张了张嘴,还没等发出声音,头顶的伞突然压下来。   少年接住昏过去的少女,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抹平,喃喃自语:“不仅殿下你觉得不相配,傻子他也觉得很不相配呢。” 第51章 似君   “啊——”   一声惊叫传遍王廷,无数宫仆涌入宫殿,图丽看着跪在床下的男子,抱着被子,眼圈发红。   迦兰的王女殿下在加林部世子的床上醒来,两人有私情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王廷。   得到消息的时候,燕暮寒正趴在床上休息。   那一夜祝珩用手帮他浅浅尝试了一下,他为了能早日洞房,自己又照着龙阳图偷偷用玉质棍子,私下里能趴着绝対不坐着。   祝珩拿着一卷军报,正在看対招降番邦的近况:“王女不是喜欢你吗?”   燕暮寒立刻瞪圆了眼睛,如临大敌地看着他,解释道:“我不喜欢她,我早就心有所属了,之前她到府上的时候,我就和她说清楚了。”   他仔细打量着祝珩,试图从那张风平浪静的脸上看出些许吃味,但结果注定要让他失望,祝珩只是在惊诧图丽移情别恋的速度之快,此事的吸引力还不及那份军报。   燕暮寒气闷,将他手里的军报抽出来,随手一扔。   “我还没看完呢,往地上扔干嘛?”   祝珩伸手去捡,忽然被抱住了腰,微卷的发丝蹭在腹部,痒得他呼吸一窒,燕暮寒摸了摸他的胸膛,摸到一点凸出的肋骨:“别再看那些东西了,你最近太过操劳,又瘦了。”   祝珩本来就身体不好,在府里一直静养着,最近跟随大军奔波,操劳日久,又瘦了些许,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都不见了。   燕暮寒心疼得不行:“马上就到哈仑桑部了,到时候我带人去周遭部族走一圈,你歇着就好。”   “我没事。”祝珩揉了揉怀里毛绒绒的脑袋,扯开话题,“再与我说说图丽的事吧,她不是回迦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图丽対燕暮寒有意,当初无数人想要撮合他们,祝珩心知这一点,但从未在意过。   以前不在意是因为他対燕暮寒无意,巴不得燕暮寒娶图丽,现在他动了心,但仔细一思索,就知道两人成不了。   起码在三十六部的权力没有收拢前成不了。   “是为了联姻,图丽是来和佑安商议亲事的。”   祝珩惊诧:“可佑安不是心智不全吗?”   图丽是迦兰的王女,迦兰日后的王,和一个傻子联姻,未免太委屈了些。   燕暮寒把玩着他的指尖,十指相扣,细细地解释道:“迦兰与北域向来有联姻的传统,从前都是在部族中挑选合适的子弟,但这次联姻的対象是迦兰王女,王上既不愿其他部族攀上迦兰,又不愿放弃两国联合的利益,所以只能从信任的人中挑选联姻対象。”   王上唯一能信得过的人就是长公主,没有人比佑安更合适。   “这是一箭三雕的事,佑安与图丽成亲后,势必要跟随她回到迦兰,王上既可以将这个看不顺眼的傻子丢到千里之外,又能阻止迦兰与其他部族结交。”   祝珩将两人相扣的手举起来,凑到唇边亲了亲:“第三雕呢?”   “第三雕在迦兰,娶一个傻子做王夫,图丽委屈了,此番便能让北域欠一个人情。”燕暮寒嗤了声,语气嘲弄,“佑安就像是那些和亲的公主,去了迦兰后,只会挂着王夫的名头,图丽想和别人在一起,根本不用管他。”   祝珩听明白了,这与其说是联姻,不如说是一场交易,图丽和佑安都是这场交易中的牺牲品,只不过图丽丧失的是名声,佑安则被毁掉了整个人生。   “长公主舍得吗?”   燕暮寒冷笑了一声:“她在别苑里养了那么多男人,还会舍不得一个傻子?”   祝珩想说这不一样,虎毒不食子,但转念一想,不是每个人都如他一般幸运,能够遇到祝苑这样的娘亲。   除夕夜将佑安抛下,舍不舍得大抵早就有了结论。   祝珩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那现在图丽与加林部世子传出了私情,这桩亲事还能成吗?”   燕暮寒思索了一下,摇摇头:“加林部是东二十四部中势力最强盛的部族,也是王上一手扶持起来的部族,若是换了其他部族,就算出了丑闻也改变不了亲事,加林部就说不准了。”   这事怎么看怎么蹊跷,联姻的事情刚放出消息,图丽就和加林部的世子搅和在一起了。   祝珩下意识就往阴谋的方向考虑了:“加林部的世子为人如何?”   “不清楚,只打过一两次照面。”燕暮寒撇了撇嘴,不太情愿道,“喜欢卖弄才学,名字娘们唧唧的,叫桑虞,骑射在部族儿郎中排得上号,但和我比差远了。”   这话不仅贬低了桑虞,还抬高了燕暮寒。   祝珩挑了挑眉,觉得这个“不清楚”里含了不少水分,隔日他特地问了启闲光,这才知道关于桑虞的真实情况。   桑虞,加林部世子,文武双全,是北域少有的清俊儿郎,年纪轻轻就在王廷中任职,统领御前侍卫,在王上跟前当值,前途无量。   “桑虞啊,名声极好,百姓们喜欢把将军和他放在一起比较,说他们两人就是两个极端,前者是疯名远扬,后者是清贵无双。”启闲光话锋一转,笑得殷切又讨好,“当然这些都是外人说的,我觉得将军比桑虞好多了。”   祝珩没理他拍马屁的话,曲指敲了敲桌案:“这桑虞可有婚配?”   启闲光摇摇头:“桑虞甫一成年,想与他议亲的人就踏破了门槛,但他全都回绝了,而今已经二十有二了,连个侍妾都没有。听说有一次宫中设宴,他喝醉了后,有人想爬上他的床,结果被他连人带被扔出了房间。他平素与女子保持距离,我们估摸着,他可能是那方面有隐疾。”   祝珩一下子哽住了,桑虞有没有隐疾他不在意,他现在好奇的是另一件事,醉酒后尚能把有心之人扔出房间,怎地就和迦兰的王女殿下睡到一张床上了。   “啊,対了!”启闲光一拍大腿,啧啧道,“他曾经和侍卫们一起喝酒,有人大着胆子提起此事,他说自己心有所属,但対方看不上他。”   “哦?”   启闲光一脸不相信:“全王廷的女子都恨不得嫁给他,哪里会看不上他,这分明就是借口,我觉得他八成是不举,故意这样说的。”   祝珩已经不想和他讨论举不举的事情了,思索了一下,好奇道:“他和将军比过骑射吗?”   启闲光回忆了半晌,摇摇头:“我没听说过,不过将军和他的关系不太好,桑虞対着谁都很和气,唯独対着将军的时候没个好脸色。”   所以,燕暮寒所说的骑射差距是从何得出的呢?   祝珩眯了眯眼睛,隐约觉得燕暮寒和桑虞之间还有内情,可惜他昨晚多问了几句桑虞的事,燕暮寒就吃醋了,一副打死都不说的架势。   祝珩有心探究,但燕暮寒这几日忙着行军赶往哈仑桑部,他只得先将此事记下。   不仅祝珩好奇图丽和桑虞突然搅和到一起的事情,其他部族也在关注,但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桑虞却是意料之外的坦然,照样日日上值。   这一天结束轮值已经是深夜,桑虞没有宿在王廷中特地给侍卫安排的住所,他换了一身夜行衣,悄悄进入了初雪楼。   一路避开人群进了房间,里面已经有人等候,少年倒了杯茶,笑着看过来:“想见你一面真难。”   桑虞皱眉:“你在此时与我见面,不怕装傻的事情暴露吗?”   少年托着下巴,语气玩味:“你的脸色这般难看,是在担心我,还是在担心你我的约定被发现?”   桑虞攥紧了拳头,眸光沉下来。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杀了我呢。”少年笑得灿烂,腮边的梨涡都浮现出来了,“放心,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不会说出去的。”   桑虞不信,一个能装傻充愣多年的少年,怎会是好相与的。   但他没办法拒绝。   ——“我不想去迦兰,而你想和王女殿下在一起,帮我。”   ——“要么你留下她,要么我把她扔进窑子里,你自己选。”   “有话直说,我没时间听你说废话。”桑虞眼底闪过讥讽,“以后别约我来这种地方。”   少年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放心,这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我今日来找你,是希望你能做一件事。”   “什么事?”   “你去求王女殿下,让她给你个名分,嫁给你总比嫁给一个傻子好。”   桑虞微愣,斥道:“荒唐!我与殿下并未发生关系,我那晚是为了救她,我不会逼她。”   少年抚了抚衣袖,随意道:“明日诏令就会下来,届时我就是迦兰的王夫,要不要去都随你。”   房门关上。   桑虞脸色难看,心里发寒,这人就是个疯子,每一句话都在诛他的心,让他别无选择。   -   哈仑桑部距离不远,大军拔营,不过几日就到了城下。   如今城中是哈坚的叔父哈秩在掌权,见到这阵仗就知道来者不善,连忙开城门,想将燕暮寒请进来,好好款待。   他寒暄的话还没说出口,燕暮寒就挥了下手:“进城。”   黑压压的大军如潮水般涌入,哈秩连忙闪躲,差点被踏到马蹄之下,满面惊骇,眼底闪过一丝怨毒的光。   进城之前,燕暮寒就安排好了大军的去处,由穆尔坎和天尧去安顿,他则带着祝珩直接住进了部主的宅院。   在一个部族之中,部主的身份最为尊崇,吃穿用度皆是豪奢,庭院修得十分华美,比将军府宽敞多了。   祝珩盯着院子里的水池,那里面有枯萎的荷叶,冻在薄薄的冰层之下。   “长安喜欢池子?”此处没有将士们跟随,燕暮寒黏上来,抓住祝珩的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等回了家,我给你修一个。”   北域天寒地冻,水池里养不了娇贵的观赏鱼,是以宅院里少有修建水池的,倒是南秦临河而居,百姓喜水,修不了水池,青瓦屋舍的院中也会放置大水缸,种上一颗种子,夏日里能赏荷,荷花谢了还能吃莲子。   燕暮寒琢磨着要给祝珩修一个适宜的居所,倒将这茬给忘了:“要不我现在传信回去,让人先修着,等我们回家的时候就修好了。”   “不用了,我不喜欢。”祝珩牵着他离开,“幼时我曾被推下水池,差点丧命,如今见着这池子就打怵。”   燕暮寒紧了紧手:“那就不修了,我去找人把这池子给填平,省得你看着闹心。”   祝珩无奈失笑:“倒也不必如此。”   他不会游水,平日里也不喜欢往水边走,不挨着就行了,没必要兴师动众填池子,至于刚刚多看了两眼,是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和池中的枯荷相似。   困囿于冰层之下,乍一看上去必死无疑,但那冰其实很薄,挡住了风霜,再过不久春回大地,冰层会融化,荷叶又能重新活过来。   燕暮寒就是他的冰层,如此联想之后,他看着那水池也顺眼了不少。   这大抵就是他信上所写的爱屋及乌。   因着去找祝子熹的事情,两人分别不过半月就见了面,当初说好的信也才写了一封,燕暮寒收到后宝贝地揣在怀里。   前几日在床上亲热,脱衣服的时候信掉了出来,燕暮寒宝贝得要命,被祝珩借着由头逗了半天。   信是用北域字写的,祝珩认识的字不多,写的也少,只有寥寥几句话:   路遥雪融,山远天长,今于林间暂留,一雪团幼兽掠过车前,似君。   祝珩突然失踪,燕暮寒还没来得及找人看内容,将信一直收在身上,祝珩知道后一字一句地念了一遍,还想亲自教他认字,结果燕暮寒一听完信上写了什么就找借口跑了。   狼崽子确实没有这方面的天赋,祝珩听塔木提过,以前长公主也想找人教他,结果字还没认几个,教书先生先吓跑了五六个。   此时想起这件事,祝珩又动了心思。   回了房间,祝珩立马拉着人往床榻旁走,燕暮寒红着脸半推半就,任由他在自己身上摸索:“长安是想了吗?我这几日准备了一下,可以洞f——”   “找到了。”   燕暮寒话音一窒,看着他手里的信,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祝珩的下一句话就吓得他想跑:“这信里还有深意,远远不止写出来的,我身为军师,自然得好好教教将军。”   燕暮寒一听学习就头大,想跑,祝珩眼疾手快抱住了他,抬起一双水光湛湛的眼:“你不愿意让我教,是対我有不满之处吗?”   自从用撒娇哄得燕暮寒妥协之后,祝珩就尝到了这一招的甜头,每每使用,现在已经练就了一番说哭就哭的技能。   他一摆着泫然欲泣的模样,再低低地咳嗽上几声,燕暮寒就举手投降了:“你别哭,我学还不行吗。”   “你分明就是不愿意。”   “我愿意,我特别愿意。”燕暮寒偏头蹭了蹭他的脸,小声嘟哝,“但是我很笨,长安不要嫌弃我才好。”   祝珩瞬间收敛了表情,一本正经道:“想要我不嫌弃,那你就摆正态度好好学,如果学不会,我是要惩罚你的。”   说着,他的手在燕暮寒的后腰上拍了下,语带深意:“体罚。”   燕暮寒登时烧红了耳根。   他这几日私下里总拿着玉质棍子尝试,思索着到了哈仑桑部就把人往床榻上拐,还没想好怎么拐,祝珩就送来了枕头。   谁都知道体罚要做什么,罚着罚着就到了床榻上。   燕暮寒掩住眼底的欢喜,点头:“好,我会好好学的。”   才怪。   赶紧体罚我,我都准备好了!   燕暮寒主动展开信纸,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殊不知祝珩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勾了勾唇角。   傻乎乎的小狼崽上钩了。   祝珩将信念了两遍,指着最后的两个字,问道:“这两个字有何深意?”   似君。   那雪白团子一般的幼兽很像我。   燕暮寒故意作出一副思考的模样,可怜兮兮地眨眨眼睛:“我不知道。”   “不知道可是要受罚的。”   “你罚吧!”燕暮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趴在床上,扭头看过来,带着一点兴奋,“长安要轻一点,我怕疼的。”   祝珩从善如流,笑得一脸狡黠:“知道你怕疼,我怎么舍得罚你,我问你件事,你如实回答就好了。”   “啊?”   燕暮寒傻眼了,他心心念念的体罚怎么变拷问了?   祝珩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捏了捏他的后颈,语气低沉:“你和桑虞之间有什么旧事,说来给我听听。”   “给我解了惑,那‘似君’二字的深意,我也会亲口告诉你。”   “你定会很欢喜。”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阅读理解:似君。   求问其中深意。 第52章 约定   “桑虞,他……”叫出这个名字,燕暮寒厌恶得皱起眉头,语气里满是嫌弃,“这人有病,上赶着来挑衅,要与我比试,输给我之后就处处和我作对。”   桑虞早几年就进入王廷了,在御前当值,因为加林部的助力,王上对他十分信任。   也就是说,燕暮寒还在公主别苑,没有出头时,桑虞已经功成名就了。   旧事重提,燕暮寒兴致缺缺:“他找到了公主别苑,要与我比骑射,我懒得搭理他,他就拿佑安威胁我,啧,我那时候负责照看佑安,只能答应和他比,结果他输给我不说,还差点被我一刀捅死。”   祝珩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那后来呢,他可有借机报复你?”   “这倒没有,他怎么可能把输给我的事情宣扬出去。”燕暮寒撇撇嘴,一脸不快地戳着信纸,“你根本就不是为了教我,你是为了打探和桑虞有关的事情。”   他不是傻子,祝珩找过启闲光的事情,他心里也有数。   好奇一点很正常,但祝珩对桑虞的关注已经严重超出了这个范畴。   燕暮寒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故作随意道:“王廷里一群瞎了眼的姑娘说那家伙长得好看,我觉得也就凑合,长安如果对他感兴趣,眼光未免太差了。”   啧啧,酸味都快弥漫出来了。   祝珩呼噜了一把他的头发,指尖插进微凉的发丝中间,似笑非笑:“这世上只有一个男人能叫我感兴趣。”   “是谁?”   四目相对,燕暮寒的眼底燃起了星火,他满心期待,迫不及待想从含蓄的恋人口中听到直白的情话。   祝珩偏不如他的意,捡起床上的信,往他的鼻尖上拍了拍:“是让我写下‘似君’的人。”   他将那两个字的语调念成了重声。   燕暮寒愣了一瞬,瞬间反应过来,他捏住那张薄薄的信纸,仿佛接住了祝珩给他的绵绵情意。   似君。   思君。   信上只写出了我见到一只雪白可爱的幼兽,进而联想到你,除此之外还有未尽之语。   ——我因此开始思念你。   他含蓄内敛的心上人借了笔墨,却还不愿意直白点,连思念都要拐一道弯再诉说。   祝珩低下头,隔着轻微颤动的信纸,在燕暮寒的鼻尖上落下一个轻吻:“告诉我,你可欢喜?”   信被拿开,放在枕头旁边,燕暮寒的手指因为过分激动而轻轻颤抖,他抓住了一缕银白的发丝,像握住了一捧不会化的雪。   “我很欢喜。”   祝珩说的没错,知晓了那两个字里的深意之后,他欢喜不已。   燕暮寒大着胆子伸出长腿,去勾祝珩的腰,脸红得像是偷偷涂了胭脂:“长安,让我更欢喜一点,好不好?”   轰隆——   祝珩的脑海中一片空白,眼底犹如深潭,只能映出身下这个红着脸,不知死活的人。   他应该承认一件事,在床上的燕暮寒不是猫。   猫能够感知危险,提前躲避,但燕暮寒只会往他怀里拱,绷着小腿红着耳根,羞得快熟透了,也紧紧地环抱住他。   即使知道他会带来痛苦和危险,也不会逃离,反而会摊开最柔软的肚皮,任他触碰。   乖的没边了。   越乖越让祝珩变本加厉,想狠狠地欺负他,所以夸奖变成了调笑:“浪得没边了。”   燕暮寒指尖一颤,小心翼翼地仰起头,见他脸上没有厌恶,才放下心来,又得寸进尺地圈住他的腰,小声咕哝:“我只是对你这样……”   祝珩笑笑,他当然知道,如果燕暮寒在别人面前露出这种情态,别说别人不习惯,他也会做出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比如找个笼子,将敢朝别人露肚子的猫咪关起来。   小狸花猫死了,他不会再弄丢第二只猫。   祝珩按住他的腰窝,轻声喟叹:“怎么这么迫不及待?”   早就说过了想好好珍惜,现在连一个仪式都没有给过,做这些让祝珩心里有小小的负罪感。   军营里的将士们爱说荤话,燕暮寒听过一些,但他说不出口,他试图用更加文雅的方式来表达爱意,表达求欢的意思。   于是他说:“石榴已经熟了,你非要等到丰收的季节吃,会坏掉的。”   说的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祝珩被他说笑了,细细地打量起这只自诩成熟的石榴,发现他脸上没有不安,和以前迫不及待想发生点什么来增加安全感的样子不同。   食色性也,若是两心相许,早一点吃似乎也不是那么冒犯。   祝珩有些心动,但他还记得自己说出去的话,这么早就改变主意,显得他很急色似的,况且舟车劳顿,万一吃的不好,岂不是会被嘲笑。   狼崽子之前就在担心他虚,可不能真让这个把柄落下。   一来二去,祝珩就做好了打算,他捞起燕暮寒的腿,压低身子亲了亲流苏摇曳的耳尖:“过两天就是花神节,那时小石榴应该坏不了,嗯?”   其实挑花神节这天也是祝珩的私心,八年前的花神节上,他与燕暮寒相遇,时间匆匆流转,谁能想到,他们会在八年后重逢、相爱。   在祝珩乏善可陈的人生之中,那一年的花神节和小异族都是最亮眼的存在。   “八年了,我想回到原点去拥有你。”   就好像,不是你独自惦记了我八年,而是我回到最初相遇的时间点,主动牵住你的手,带你来到我的身边。   燕暮寒心头一酸,他的长安总有办法让他动容,无论是“似君”二字,还是关于八年的纪念:“好。”   祝珩一直在用独特的方式,弥补对他的爱意。   约定了吃石榴的时间后,两人都颇为期待,祝珩要更紧张一些,白天连军务都没心思处理了,一门心思学习吃石榴的步骤。   要给石榴剥皮,捣碎石榴最隐秘的位置,让那里充满酸甜可口的汁液,然后才能在不磕碰石榴的情况进行使用。   不对,是食用。   为此,谦虚好学的军师特地换了常服,带上塔木去城中的书局,搜集画册进行学习。   城中百姓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影响,大军纪律严明,进城后未曾伤过一人,破坏一点东西,抢掠更是要被军法处置,是以城中一片安宁祥和的气氛。   塔木跟在祝珩身后,好奇地东张西望:“主子,你要买什么书?”   祝珩随手拿起一本书,清了清嗓子:“随便买两本,你不用陪我在书局里逛,拿着银钱,去街头那家糕点铺子给我买点吃的。”   塔木不疑有他,立马就去了,反正现在有大军驻守,哈仑桑部无比安全,不会出意外。   等他走了,祝珩立马放下手中的书:“掌柜,你店里的春宫图在哪里?”   他全身上下透着一股有钱公子哥儿的气质,掌柜一看眼睛就亮了,这可是一单大生意!   北域民风开放,春宫图册都是正大光明摆出来卖的,花样多,姿势全,还有不同的画风,选择之多,让人眼花缭乱。   掌柜热情地介绍道:“公子你可选对了,我这书局里的春宫图是最齐全的,各个国家的都有,姿势齐全,应有尽有,还有带特殊玩法的。”   祝珩愣住了:“特殊玩法?”   “就是那什么……”见他不开窍,掌柜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用鞭子,玉势,缅铃什么的,一些助兴的小玩具,用这些,你夫人可有的爽了。”   言辞过于放荡,祝珩烧红了脸,支支吾吾:“这样啊,花样还挺多。”   他还以为只有姿势的差异。   掌柜呵呵直笑:“公子是第一次买这种书吧,要不要挑一挑,看看哪种画风比较合适?”   祝珩讪讪地摇头,忍着羞耻道:“不用挑了,每种都给我来一本,包得严实点,别让人看出来。”   掌柜一脸“我懂”的表情:“公子稍等一下,我先把图册都找出来,然后就去给您包,保管不让人看出来。”   祝珩闲着无聊,翻了翻他挑出来的图册,皱眉:“怎么都是男子和女子的?”   掌柜愣住了:“啊?”   春宫图不就该有男子和女子吗?   祝珩这才想起自己没有说清楚要求,好男风虽然不是罕见的事情,但也不是世间主流:“我不要这种,我要男子和男子的。”   掌柜动作僵住:“啊?!”   “龙阳图,男子与男子欢爱的图册,所有的都给我包起来。”在掌柜错愕的目光之下,祝珩坦然道,“我夫人是男子。”   谈及床笫之事会觉得羞耻,但谈到心上人的性别,祝珩从未含糊过,他是男子,不觉得自己喜欢一个男人是丢脸的事情。   因为无论男女,在他眼中,燕暮寒都是最好的。   掌柜很纳闷:“公子一表人才,怎么会……”   他们城中的断袖不少,这也和世子哈坚喜好男风有关。   “因为我夫人太惹人喜欢了。”祝珩没忍住炫耀了一句,随着在一起的时间变长,他也受到了燕暮寒的影响,搁在以前,他是断然不会说出这种话的,“麻烦帮我把书都包起来。”   龙阳图也是有的,但不及男女的春宫图多,掌柜神色复杂地拿起几本画册。   刚包好,祝珩准备付钱,身后突然响起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他转身看过去,燕暮寒领着启闲光等人停在书局门口。   掌柜大气不敢出,看着一身凶煞之气的燕暮寒走到柜台前,讨好地笑笑:“军爷,有什么事吗?”   燕暮寒理也没理他,看向祝珩:“买完了吗?”   祝珩有些惊讶:“你今日不是要去找哈秩吗?”   哈秩,目前哈仑桑部的主事者。   想来燕暮寒要和对方商议很久,他才出来买春宫图的,若是让狼崽子看到他买这种东西,他的脸就不用要了。   塔木抱着一大堆糕点,笑嘻嘻地跑过来:“主子,将军刚好路过,来接你的。”   燕暮寒颔首,听到哈秩的名字之后,眉宇间浮起了一丝冷意,语气嘲弄:“他今日昏了头,我让他回去清醒清醒了,等明天再说。”   祝珩:“?”   祝珩付了钱,燕暮寒拎起包好的书,掂了掂,满脸不赞同:“不是让你好好休息,怎么又买这么多书?”   “随便挑了几本,我来拿吧。”祝珩心里着急,生怕他拿出来看看,上手就要抢过来。   燕暮寒顺势牵住他的手,低声道:“太重了,你拎不动,你牵着我就好,书等回去后会给你的,但你不能看得太晚……”   掌柜目送他们离开,长大的嘴巴一直没有合上,他没看错的话,那两人应该是牵着手。   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是燕暮寒。   燕暮寒和那位公子关系匪浅,举止亲密,还拎走了他书局中的龙阳图,所以……   掌柜捂住了嘴巴,他好像发现了大秘密。   从书局直接回了住处,一到房间,祝珩立马接过包袱,将之收起来:“看你心情不好,可是哈秩做了什么事?”   燕暮寒本来还在疑惑他为什么那么宝贝刚买的书,闻言立马黑了脸:“那老家伙找死。”   “嗯?”   “他给我送女人。”燕暮寒扁了扁嘴,一头扎进祝珩的怀里,“他下贱,他不要脸,他在房间里藏了一群姑娘,她们衣服都没穿几件,我一进门就往我身上扑,想侮辱我!”   祝珩眸光冷凝,怒火还没烧起来,就被他一通委屈巴巴的控诉弄得哭笑不得:“我们小石榴受了好大的委屈,让我闻闻,有没有沾上不该沾的脂粉味儿。”   “没有,我一下子就闪开了。”燕暮寒仰起头,露出脖颈,语气骄傲,“我没让她们碰到一点衣角,我棒不棒?”   祝珩的怒气压了下去,偏头在他干净的脖子上亲了下:“很棒。”   尽管燕暮寒没有让别人碰到衣角,但这事还是让祝珩很窝火,他拉着人坐在桌前,沉声问道:“你怎么处置哈秩的?”   燕暮寒没有隐瞒:“我让穆尔坎砸碎了水池的冰层,把他扔进去泡了两刻钟。”   这种天气泡冰水,怪不得是清醒清醒。   “做的不错。”祝珩毫不吝惜夸奖,思索了下,道,“明日我与你一起过去,尽快处理好哈仑桑部的事情,免得他再闹幺蛾子。”   这边说完,再说一说王廷里。   之前一直传迦兰的王女殿下要与长公主的公子联姻,今日宣布婚事,联姻对象突然改变了,从长公主家的傻儿子变成了加林部的世子桑虞。   更有甚者称,这婚事是加林部的部主亲自向王上求下来的,换言之,是桑虞上赶着要“嫁”到迦兰去。   此消息一出,城里都炸开了锅。   之前桑虞与图丽有私情的事被压下来了,知道的只有王廷中人,其他部族对加林部搭上迦兰不满,暗地里散布消息,称桑虞横刀夺爱,偷偷爬上了王女的床。   不出几日,佑安就成了被抛弃的可怜傻子,引得无数人的唏嘘同情。   茶楼雅间。   金折穆把玩着掌心中的扇子,笑盈盈地打量着对面缩在椅子里哭唧唧的可怜傻子:“哭够了吗?”   佑安红着眼圈,小声啜泣:“我要回家,兔子已经还给你了,你不能再抓我。”   金折穆笑开了,盯着他那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玩味道:“你还的那只兔子不乖,骗了我,我这人一贯痛恨别人欺骗我,思来想去,便只能请你喝一杯茶了。”   “我不喜欢喝茶。”佑安抱着膝盖,缩成了一小团。   “是吗?”金折穆故作惊诧,“那是初雪楼的人骗了我吗?”   听到“初雪楼”三个字,佑安瞳孔一缩。   金折穆笑着站起身,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茶水,走到他身前:“初雪楼的人告诉我,你约桑虞去喝茶了,小兔子,告诉我,你和那个横刀夺爱,抢了你夫人的坏人都说了什么。”   佑安抿紧了唇,心里浮起一阵寒意,他喉咙发紧,自欺欺人地将头埋在膝盖里,小声呜咽:“我不知道,我不是小兔子,不要吃我……”   微凉的手攥住了他的头发,佑安疼得嘶了声,被迫抬起头,正对上一双邪气的异色眸子,他浑身一震,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被发现了。   茶杯抵在唇边,金折穆笑得越发温柔:“爱骗人的小兔子,来尝一尝,这茶和你在初雪楼喝过的味道一不一样。”   是一样的茶。   佑安头皮发麻,恍然间惊觉,金折穆是在借这杯茶告诉他,他在初雪楼里做的一切都被发现了。   “乖,张开嘴,自己喝完。”金折穆松开头发,摩挲着他的下颌,“小兔子被卸掉下巴的话,就会失去谈判的机会,只能哭着求饶了。”   佑安沉默了一瞬,就着他的手喝完了一杯茶:“你想怎么样?”   “小兔子不装傻了?”金折穆丢开杯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看待一只宠物一样,目光里满是逗弄,“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去了初雪楼。”   佑安不作声,脸上的惊慌已经褪去,目光冷肃。   早从金折穆说出初雪楼开始,他就想明白了,大隐隐于市,他能想到去寻欢作乐的地方隐匿踪迹,那寻欢作乐的地方很可能也是别人故意设立的。   拍卖场,初雪楼,眼前这个男人掌握着东城的大半势力。   佑安脸色发沉:“金折穆,你究竟是什么人?”   瞧瞧,他发现了一个红着眼睛骗人的有趣小家伙。   金折穆扬起笑,眼底满是兴味,他掐住佑安的下巴,修长的指尖按住了梨涡,将白软的颊肉都捏得泛了红:“问问题要有礼貌一点,没规矩。”   “比起直呼大名。”金折穆弯起眼睛,似笑非笑道,“小兔子,我更喜欢你叫我主人。” 第53章 厚礼   王廷中的消息传来时,祝珩和燕暮寒正坐在哈秩的府邸,昨天泡了冰水,哈秩脸色发白,勉强挤出的笑容中都带着一丝惊恐。   燕暮寒将佩刀拍在桌上,沉声斥道:“今儿个可清醒了?”   “将军,昨日是我昏了头,没弄清楚,冒犯了。”哈秩看了眼在一旁安静喝水的祝珩,挤眉弄眼道,“为了给将军赔罪,我特地准备了一份厚礼,还请将军随我去隔壁房间看看合不合心意。”   厚礼?   祝珩搁下茶杯,目光如炬:“寻常的礼我们将军可看不上,不若你把这礼拿出来,让大家都看看厚不厚。”   燕暮寒没作声,显然是默认了他的话。   哈秩抹了把头上的汗,干笑两声,今日燕暮寒又带了一队人来,将士们都站着,只有这位军师坐着,可见他得到的消息不假。   堂堂大将军竟然喜好男子。   别说,这位军师还真是风华无双,想必能入军营和这张脸脱不了干系。   得亏他早有应对,虽然品质比不得,但胜在数量多。   哈秩思索了下,拍了拍手:“出来吧。”   话音刚落,在隔壁房间等候的人就排着队过来了,足足有十多个年纪不同的男人,最小的少年尚且年幼,看上去不过十几岁,排在最末的眉眼间透着风尘气,已近而立之年。   一行人尽皆穿着暴露的纱衣,仅仅能够遮住重点位置,此时天寒地冻,不知他们在房间里做了什么,穿得这么少,却满面潮红,热得出了汗,行走间有水滴落,被赤裸的足踩下一串黏腻的脚印。   即便是最淫乱的下等窑子里也没有这般污秽的画面,就连泡在军营里的大老粗们都愣住了。   哈秩殷切地介绍道:“昨日寻错了,将军不喜女子,这些是我特地寻来伺候将军的男宠,虽然比不得军师,但他们各个都身怀绝技,定能让将军你——”   他话还没说完,猥琐的笑尚在脸上,削铁如泥的镇国刀就朝着他的脑袋劈了下去,燕暮寒双目赤红,怒不可遏:“你找死!”   竟然,竟然敢拿这种肮脏的东西来和他的长安比!   寒光闪过,血液飞溅,粉面含春的男宠们被吓破了胆,哪里还顾得上搔首弄姿,尽皆尖叫着往外跑,生怕自己也成为刀下亡魂。   哈秩被砍掉了一条胳膊,燕暮寒还难消心头之恨,追着他砍,哈秩连滚带爬,四处逃窜:“将军饶命,将军饶命,我错了,燕暮寒,你不能杀我,你怎么敢……”   哈仑桑部真是一脉相承的该死,昨日进献女子不成,就换成了男子。   燕暮寒气疯了,但不仅是因为哈秩的行为,他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明里暗里的示好都有,尤其是他南征归来后,想往他府上塞人的部族不少,都被他回绝了。   他气得是哈秩将这些人与祝珩相提并论。   早在几年前长公主就企图拿一个白发冒牌货来和他的长安比,长公主于他有恩,他就只能把气撒在那白发男子身上,枭首送回公主别苑。   那般暗着的诋毁他都忍不了,而今哈秩当着穆尔坎等将士们的面玷辱祝珩,燕暮寒恨不得将哈秩挫骨扬灰。   “把所有人都抓回来,他们应当都被喂了药,再喂上一些。”   沉默许久,祝珩终于说了一句话。   燕暮寒稍稍停下了动作,眉眼间尽是阴鹜怒色:“长安……”   祝珩握住他的手,甩掉贪狼刀上的血,冷冷地看着吓得尿了裤子的哈秩:“果真是一份厚礼,可惜将军嫌脏,无福消受,就留给你吧。”   穆尔坎已经带着人将男宠们都捉了回来,关在隔壁的房间里,启闲光已然知道了祝珩的意思,将哈秩也拖到隔壁,灌了满满一壶壮阳的药酒。   呻吟声很快从隔壁传出来。   祝珩神色冷肃,明明是平静的语气,却听得人背脊发凉:“代哈仑桑部部主之务的哈秩因纵情于男色,死于马上疯,其家眷悲痛欲绝,随之离去,哈仑桑部一脉断绝,暂由将军代王上行管理之权。”   寥寥几语,定下了哈秩一族的生死。   祝珩牵着燕暮寒离开,身后血流成河,尸骨成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帝王心性,没有无辜与否,只有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祝珩平素里温润如玉,第一次动怒,燕暮寒本来气得要命,看到祝珩不一样的一面后,怒气消融,又生出些许惊喜之情。   “长安会生气,是因为我吗?”   他迫不及待想证明自己对祝珩的影响力,出于私心和疯狂的独占欲。   不是因为你,还能是为了谁?   祝珩扫了他一眼,越想刚才发生的事情越怄得慌,他没想过有那么多觊觎石榴的人,眼下被恶心着了,但还忍不住去想,燕暮寒以前有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   然后就想起了那个从拍卖场里买回去的白发奴隶。   祝珩磨了磨后槽牙,距离约定的花神节还有不过十几日,可是他现在就想吃石榴了。   “为什么不回答,是不好意思了吗?”   没有,在想怎么吃了你。   “长安,我很开心。”燕暮寒满足地喟叹出声,眼里洋溢着明晃晃的喜悦,好似落了一川的星子,熠熠生辉。   祝珩怔了下,躁动的心忽然就安宁下来,就算有人觊觎他的石榴又怎样,他的石榴有自保能力,且洁身自好,不会让除他以外的人吃。   十几日罢了,他等得起。   回到住处,塔木立马迎上来:“将军,主子,从王廷来的书信。”   燕暮寒直接递给了祝珩:“上面说了什么?”   “去迦兰的联姻对象从佑安变成了桑虞。”祝珩停顿了一下,表情变得古怪起来,“金折穆回了北域,与佑安交往过密。”   信是燕暮寒安插的暗哨传来的,他在王廷、公主别苑和拍卖场都安排了人,监视王廷众人及金折穆的一举一动。   “他俩怎么会有交集?”   比起这一点,祝珩更好奇的是,金折穆怎么会与一个傻子交往过密,俩人凑在一起干嘛?   塔木眨巴着眼睛,一拍脑门:“之前不是在拍卖场里见过面,难道金折穆还不放过小公子,想把他当成兔子烤了?”   祝珩噎住,哭笑不得:“说什么胡话呢,金折穆是人又不是野兽,怎么会吃人,当时不过是在逗佑安。”   祝珩怕是做梦也想不到,这次塔木说的不是胡话,这种荒唐的吃人事件,还就是真的。   佑安疼得直抽气,脸上是明晃晃的牙印:“你有病——”   “嗯?”金折穆一个眼神横过去,佑安登时消了气焰,将骂人的话咽回肚子里。   自从那人在茶楼里被金折穆威胁过后,他就被迫认了个主人,金折穆也不为难他,就是隔几日就让他出来一趟,逗弄宠物似的,揉揉脑袋捏捏脸,兴致来了还会咬上两口,真将他当成了兔子一般。   抛却人的羞耻心,金折穆并不过分,态度近乎放纵,唯一有一点不能触犯:守规矩。   规矩很多,佑安记得最清楚的两条分别是不能对主人不敬和不能骂人,无他,他常常犯这两条,被金折穆好好教训了一番。   是真的教训,像先生教训蠢笨的学生一样,或是木拍打掌心,或是藤条抽屁股,几次下来,佑安就学乖了,开始遵守那杀天刀的规矩。   每日的宠物逗弄结束了,佑安摸了摸脸上的牙印,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金折穆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扇子,分给了他一个眼神:“规矩又忘了?”   佑安僵住,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补了一句:“主人。”   金折穆这才满意,拿着折扇挑起他的下巴,如同对待妓子一般,轻佻地拍了拍他白软的脸蛋:“主人我啊,就是想养只兔子来玩玩。”   听起来,似乎没有其他的图谋。   从小的韬光养晦让佑安养成了沉得住气的性子,即便被当成兔子羞辱,他也没有动怒:“你什么时候能玩够?”   金折穆凑近些许,异色的瞳孔里满是妖冶邪狞的恶意:“很快了,不过玩够了也不会放过你。”   佑安的侥幸心理被彻底打碎。   “想必你也猜到初雪楼是我的地盘了,像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公子,最得一些人的喜爱,等我玩够了,就把你送进去。”金折穆笑意温柔,爱怜地抚摸着他颊边的嫩肉,“你猜你这副身子,能为主人我赚多少钱?”   “啪——”   这一巴掌扇得猝不及防,金折穆半怒半惊,他抬头看过去,却被胆大包天的小兔子扑了个满怀,柔软的身子带着奶甜的气息,一下子扑了他满脸。   大抵是为了装傻子,佑安经常吃糖,明明是个黑心肝,身上却带着一股子奶味。   金折穆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张利嘴咬住了耳朵,这一口咬得极重,血腥气四溢。   兔子急了还咬人。   金折穆脑海中浮现出这句话,他一把掐住佑安的脸,快将那下巴卸下来了,才救出自己的耳朵,再晚上几秒,他这耳朵就要被咬下一块了。   鲜血顺着佑安的嘴角蜿蜒向下,将一张白软的脸衬得狰狞,盈满水光的眼睛里满是决绝和凶狠。   不像只兔子,倒像一只狠毒的……野兽。   金折穆愣了一瞬,忽略心底微妙的情绪,掐着脖子将佑安按在桌子上,笑得犹如吐出冰冷信子的毒蛇:“怎么,想弑主吗?”   那只手掌握的分寸很好,能不让他窒息,还能给他濒临死亡的压制感,肯定是杀过很多人才练出来的。   佑安的心底漫起一阵恐慌,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金折穆真的敢杀了他。   他的手被捞起来,金折穆捏住他失去力气的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脖颈,神色疯狂:“咬这里才能杀人,你选错地方了。”   他的耳朵还在往外流血,殷红的血珠润湿了肩头,有几滴洒在脸侧,将那张本就摇曳的脸衬得更加邪肆。   留疤是肯定的。   “我,我不想杀主人……”求生欲使得佑安主动抱住那只扼住咽喉的手臂,他的下巴还疼着,话都说不利索,“我,我喜欢主人,喜欢,主人,不要把我卖给别人,我只要主人,主人……”   这话近似表白,出现在他们之间实在突兀。   金折穆眼神古怪,他微妙的有一种被讨好的感觉,即使理智清楚佑安在骗他:“喜欢?”   咽喉的桎梏松开了些许,佑安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的脸上浮起一团不正常的红晕,像是染上了红霞:“喜欢主人,我是主人的小兔子。”   小骗子。   金折穆沉默地打量着他,忽然玩味一笑,偏头露出那只鲜血淋漓的耳朵:“这就是你的喜欢?”   “是,这是我留在主人身上的印记。”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凑上来,扯开衣领,露出白软的肩膀,近乎羞怯地邀请道,“主人也可以在我身上留下印记。”   这本该是一副香艳的场景,但佑安此时的形象实在不好,眼睛和鼻尖都是窒息留下的红,唇上还残留着鲜血,再配上脖颈上的指痕,实在凄惨。   金折穆却意外地被诱惑到了:“小骗子,这是你自找的。”   这一口还得结结实实,佑安疼得浑身颤抖,但他提起的心却慢慢落回了肚子里。   他知道,眼前这个疯子暂时不会杀他了。   佑安离开后,一男一女悄无声息地出现,拿着药箱给金折穆处理伤口。   女子看着伤口,沉声道:“主子,需要杀了他吗?”   药激得伤口疼起来,金折穆皱了下眉头:“不必。”   两人是裴折和金陵九派来贴身保护他的人,有一定的话语权,不赞同道:“主子,他伤了你。”   金折穆是东昭皇子,身份尊崇,之前潜伏在初雪楼里的人伺机刺杀他,都被杀了,就是那几个后颈有印记的女妓。   “不用,他……”金折穆闭了闭眼睛,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他很有趣,我从来没遇到这么有趣的兔子,还想再玩一玩。”   一只明知死到临头,却还能负隅顽抗,骗人求生的小兔子,比他遇到的所有人都有意思。   两人对视一眼,眼底尽是无奈,心知他们这位小皇子肆意妄为,行为举止最是无理,但只要他决定了,就不会更改。   伤口包扎好,金折穆摩挲着扇骨,问道:“最近有什么消息?”   男子道:“燕暮寒率大军去了哈仑桑部,意欲夺权,祝珩随行。”   金折穆猜到了这一点:“看来哈仑桑部很快就会有大动作了。”   那男子犹豫了一下,又道:“主子,南秦也有动作。”   金折穆一愣:“南秦?”   “祝子熹出手了。” 第54章 好客   “舅舅去了睢阳城。”   燕暮寒解下佩刀,皱眉:“不是要在北域和东昭逛一逛,怎么去睢阳城了,万一被南秦的人发现……”   “我的大将军,睢阳城现在已经不是南秦的领土了。”祝珩好笑地看着他,这人连自己打下的城池都忘记了,“睢阳城是我祝家世代镇守的地方,如果没有我,舅舅从大都脱身后,不会去东昭。”   兄长命丧于此、祖辈埋骨之地,祝子熹无论如何都会去一趟。   祝珩摩挲着手腕上的珠串,若有所思,信送过来在路上耽搁了一段时间,算算日子,祝子熹应当早就到睢阳城了。   在知晓他想做什么后,祝子熹又怎会袖手旁观,南秦怕是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了。   不过他现在没心思去想南秦的事,明日就是花神节了,也是他和燕暮寒约定的日子。   虽说没有拜堂成亲,但行过周公之礼,也算是成了夫妻。   这几日他将买回来的书都看完了,连特殊玩法的那本也没落下,可巧了,燕暮寒带着的包袱里就有各种小道具。   祝珩正思索着从哪个小玩具开始,面前突然多了一张微微泛红的脸:“我将明日的事情都推掉了。”   俊朗的少年面容上满是羞怯,似风中晨露,雨后霁色,明明在说着放荡的暗示,却给人一种清新的纯洁感。   缓缓凑近,祝珩摸了摸被风沙啄吻过的脸庞,他托着燕暮寒的下巴,含住了被润湿的唇。   哈秩被灭门,大军收拢了哈仑桑部的权力,燕暮寒这几日都在处理军务,一边要将哈仑桑部攥在自己手里,一边还要想办法搪塞王廷。   今晚犒赏大军,他在席上喝了点酒,没有醉得失去意识,但唇齿间还留有辛冽的酒香。   北域的风雪能覆没南秦,连酒都要烈上几倍,祝珩在冬猎时阴差阳错地尝了一口,至今还记得那种烧灼喉咙的辛辣感,并不招人喜欢。   但燕暮寒嘴里的酒味却不令人讨厌,他吮住湿润的舌尖,细细品尝着残留在唇齿间的味道,从心底生出了一股燥意,烧得喉咙发紧,满脑子只剩下那句充满暗示意味的话。   明日的事情都推掉了,所以今夜的我已经属于你了。   祝珩觉得自己大抵是被蛊惑了,不然怎么会一直吻不够,怎么会性急地去扯燕暮寒的腰带。   因为宴席的缘故,燕暮寒今日并未穿铠甲,一身枣红色的戎装衬得他面如冠玉,少年风流。修长的手指挑开腰带,祝珩揽住他的腰,抚摸着呢绒布料的衣服,沿着衣襟的缝隙探入,在腰间流连抚弄。   隔着一层薄薄的内衫,祝珩掐住了凹陷的腰窝,他偏爱此处,爱不释手地揉了两下。   “唔……”燕暮寒被揉得腰身发软,靠祝珩的手臂撑着才能站稳,他枕在祝珩的肩上,微微睁大了眼睛,“长安,长安……”   黏腻的声音里带着酒气,炽热滚烫,扑进了祝珩的耳朵里,带起一阵惑人心魂的酥麻感。   祝珩眸色暗沉,眼底欲色翻涌,他突然站起身,掐着燕暮寒的腰将人按在桌子上,扯开的衣襟下露出柔韧的皮肤,隔着纯色的内衫,他按住了胸口上的一点凸起。   “这底下是不是也藏着石榴籽”祝珩草草拨弄了两下,突然低下头,含住那里舔弄起来。   燕暮寒瞳孔紧缩,他仰躺在桌上,攥着桌子的边缘,指尖都攥得发白了,终究抵不住从胸口处蔓延开来的酥麻感,轻声哼唧:“唔,嗯,嗯啊……”   像一只可怜的幼兽。   祝珩眼睛都红了,他咬住那处重重地吮了下,感觉到燕暮寒的身体猛地一震,连喘息声都扩大了几倍:“长安!”   “这就泄了?”祝珩有些诧异,手撩开衣摆,沾了一点乳白色的水液,抹在燕暮寒微红的眼角上,“真漂亮。”   如果这些东西是他的,想必会更加漂亮。   祝珩眯了眯眼,指尖按住被咬得发红的唇瓣,轻轻揉了几下,探进去,双指夹住那条被酒液浸过的软舌,肆意玩弄。   不仅是眼尾,还有唇齿间,耳朵,脖颈……都要沾上他的东西才好。   就像雄兽会用啃咬和尿液来标记雌兽,他也希望燕暮寒身上能带有他的味道,从里到外都散发着属于他的气息。   内心的渴望几乎抑制不住,祝珩剥掉碍事的亵裤,掌心覆盖住饱满的臀肉狠狠揉弄。   燕暮寒练武多年,身体的线条流畅又漂亮,肌理柔韧,若说其他地方还有肌肉,摸起来偏硬,那浑圆的臀部就是例外,这里的肉厚,摸起来又软又韧,手感很好。   只是被亲亲乳首就泄了身,燕暮寒又臊又恼,刚准备辩解几句,舌头就被桎梏住了,只能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如今下身也失守了,理智告诉他应该逃离,但祝珩的手仿佛有魔力一般,一碰到他,他就像中了软骨药,浑身都提不起劲,就连意识都晕眩起来,只能像待宰的鱼,躺在这张桌子上,供祝珩品尝每一处。   布料被唾液润湿了,再也起不到遮蔽的作用,殷红的石榴籽露出来,被咬得鼓胀饱满。   祝珩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那处新发现的石榴籽,笑意轻佻又狎昵:“小燕子的这里被我咬大了,以后玩熟了,会不会流出奶水来?”   书上说荤话能够催热情欲,祝珩是尽善尽美的性格,要做就要做到最好,特地去学了这种浪荡的话。   燕暮寒没有注意到他发红的耳根,衣襟被掀开,凉风吹得枝头的石榴籽颤了颤,晕开深红色的痕迹:“没,没有奶水,我是男子。”   本就是荤话,祝珩没想到他会那么乖的回答,心尖软了软,同时又生出了想欺负人的心思:“没有的话,是不是该补偿我?”   他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汗湿的脸比那些用药物催出来的潮红颜色更加诱人:“长安想,怎么补偿?”   “转过去,趴在桌上。”   他喜欢燕暮寒背对他的姿势,露出脆弱的脖颈和一截腰身。   燕暮寒手脚发软,费力地转过身,贴在桌子上。裤子滑落在地,如今他身上只有一件敞开怀的内衫,内衫遮不到大腿,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微微打着颤。   他动作的时候,祝珩去拿了一本书,还有那个藏着无数助兴玩具的包袱。   “这本书的内容不错,和我一起学习,就当是补偿了。”祝珩将书放在桌上,在包袱里挑挑拣拣,最后只拿了那盒药膏。   他没用过鞭子,也不舍得在燕暮寒身上用,他的狼崽子那么乖,合该温柔地对待。   燕暮寒认出来,这书是祝珩在城中书局买的,可宝贝着,他之前想看一看,都被拒绝了,迫不及待翻开一页,燕暮寒登时愣住了,耳根烧起一片红意:“这,这是……”   “是龙阳图。”话音落下,一巴掌打在燕暮寒的臀尖,祝珩一手按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饱满的臀肉,“你且看一看,细细地体会一下,我做的和书上说的是否相同。”   那张春宫图上画的也是打屁股。   燕暮寒突然有种错位的感觉,他好像变成了图册上画着的人,图册有很多页,他下意识往下翻,突然浑身僵住,微凉的药膏抵在身体入口,随着指尖的揉弄融化,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灼热的硬物抵上来,跃跃欲试。   感觉到他的紧张,祝珩低低地笑了声,细细地啄吻着他的后颈,肩胛骨,脊椎……语调喑哑:“小石榴,放松一点。”   用玉势和真刀真枪的感觉不同,燕暮寒心里又期待又紧张,祝珩等了几秒,只等到他带着哭腔的声音:“长安,我放松不了。”   好可怜。   但也好诱人。   “没关系。”祝珩另一只手绕到他身前,握住了又精神起来的小家伙,指尖微动,突然道,“今夜过后,你我就是夫妻了。   夫妻。   燕暮寒怔愣的瞬间,祝珩沉了沉腰,挺身刺入:“啊!”   已经扩张好的部位里满是黏腻的药膏,祝珩绕着穴口摸了摸,并没有出血,放下心来。   “唔,痛,好痛……”燕暮寒喘着气,生理性的泪水从眼眶里挤出来,连呻吟声都变得微弱了几分。   即使痛的全身都在发抖,依旧没说过推拒的话,乖得要命。   祝珩心尖都软了。   “没事了,没事了,马上就不痛了。”他亲了亲燕暮寒的耳朵,并没有急着动作,含着那殷红的耳尖吮了两下,“燕暮寒,我属于你了。”   这句话奇异的淡化了疼痛,燕暮寒呜咽了声,满心动容,扭过头:“我也属于你。”   他早就将一颗心交给了祝珩,而今连身体都交了出去,完完整整,毫无保留。   虽然腻腻歪歪的情话很撩人,但是卡着一半实在不舒服,祝珩额角青筋暴起,语带诱哄:“那我可以继续进来了吗?”   燕暮寒:“……”   这种事不要问出来。   没有得到回应,但咬着他的嘴动了动,祝珩了然地笑了,抱住他的小石榴,挺身没入,去品尝最甜的汁液。   夜色深浓,风声簌簌。   在勾人的呜咽声中,到达了最深处。   祝珩停下动作,低下头,亲吻着燕暮寒颤抖的蝴蝶骨,呢喃道:“你是我的了。”   不等燕暮寒说话,他就大开大合地动作起来,被吃掉的小石榴缓了几口气,慢慢也咂摸出一点趣味,从隐忍的狼崽子变成了娇滴滴的猫咪,指着龙阳图,小声哼唧:“长安,长安,我,我要学这个。”   祝珩看了一眼,那是面对面的姿势,忍不住笑起来:“好。”   他掐了掐那对可爱的腰窝,抱着他的小石榴转过身,都没有拿出来过,直接磨了一圈,燕暮寒惊呼出声,紧接着就被捞起了大腿,祝珩低声命令道:“夹紧我的腰……”   开始学习新的内容。   又是一个新的内容。   还有很多个新的内容。   夜还很长,足够学完这一本书。   天边放晓,每一颗石榴籽都被吮到通红的小石榴终于被藏进了被窝里。   祝珩爱怜地亲了亲燕暮寒的眼睛,感觉到眼睫不安地颤了颤,嗓音沙哑:“相公,困,睡醒再吃……”   这人宠着他惯着他,主动接受他,整夜都在配合,又乖又讨喜。   顺从的接纳没有换来怜惜,反而惹得人得寸进尺,祝珩听着这句无意识的呢喃,又想起他昨晚哄着逼着燕暮寒叫相公,心头不禁软了几分。   “不吃了。”祝珩拂开燕暮寒脸侧汗湿的发丝,体贴地给他掖好被子,“我给你简单擦一擦身子,你睡就好,乖。”   身体得到满足后,精神也很亢奋,祝珩唤来人打了热水,沾湿帕子亲自帮燕暮寒擦身。   他没有做过伺候人的事情,金枝玉叶端坐明台之上,为着这雪山上养出来的狼崽子低头赔礼不说,还纡尊降贵的弯下了傲骨。   非但不觉得耻辱,反而甘之如饴。   许是累得狠了,无论祝珩怎么摆弄擦拭,燕暮寒都没有醒过来。   目光落在怀中人光裸的肩背上,祝珩动作一滞。   那里有青青红红的痕迹,尽管当时收着力,但冷静下来后才发现,这些痕迹堪称触目惊心。   餍足之后,心里只剩下了疼惜,祝珩找出药膏,将那斑斑伤痕都涂了药,才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榻,将人抱进怀里。   是他的了。   从身到心,完完整整,都属于他了。   祝珩睡不着,回忆起这二十年的人生,想从中找出一点能与吃石榴媲美的事情,但思索了半晌才发现,他从未经历过这般欢喜的事情。   这个人填补了他枯燥生命中的缺憾,人间情爱,滚烫真心,他曾经以为不会拥有的东西,燕暮寒都给了他。   从此风雪无惧,他有了属于自己的太阳。   行过周公之礼后,两人越发亲近,时常亲亲抱抱,若不是军务繁重,大有白日宣淫的架势。   哈仑桑部已经收入囊中,大军拔营,燕暮寒本来准备留祝珩在此歇息,经过一夜的深入交流,最后他被祝珩以强硬的方式说服了,同意一起离开。   哈仑桑部发生的事情闹得其他部族人心惶惶,每日弹劾燕暮寒的折子像雪片一样送进王廷,都被王上压了下来。   虽然王上要保燕暮寒,但表面功夫还是得做,王廷八百里加急的文书和督军一起到了军营。   文书上写着不痛不痒的谴责,督军是派来监视记录大将军行事的。   启闲光端着烤好的肉走过来:“军师,这是我刚刚烤的,你要不要吃一点?”   “不了,我还不饿。”   启闲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耿直道:“将军还得等一会儿才能烤好呢,不是我说,你们两个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变得这么黏糊了?”   军师的眼睛黏在将军身上,撕都撕不下来,要说没事鬼都不信。   祝珩已经和启闲光等人混熟了,闻言斜了他一眼:“你很闲吗?”   启闲光撇撇嘴,吃着被祝珩拒绝的烤肉,理直气壮道:“我这是代表全军来问的,大家伙都很好奇,每日每夜抓心挠肝,长此以往会影响作战能力,军师你小小地透露一下呗。”   祝珩无语,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好奇心:“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想想怎么应付督军。”   督军到的第一日,就拿着诏令在军营里立威,指指点点。   启闲光翻了个白眼,咽下烤肉:“拿着鸡毛当令箭,还应付个屁,直接砍了他得了。”   祝珩噎住,想掰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东西:“那是王廷派来的人,哪能说砍就砍。”   “将军又不是没做过这种事,南征的时候,他砍了十几名副将,那些副将也是王廷指派的。”   燕暮寒因此立威,将大军的指挥权牢牢攥在自己的掌心里。   不愧是他看中的小狼崽。   祝珩与有荣焉,勾了勾唇,看见燕暮寒拿着烤羊腿过来,提前拿出筷子:“督军和副将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祝珩懒得解释,指了指天尧:“去问他,赶紧的,离我远点,把位置留出来。”   启闲光看了眼走到身边的燕暮寒,认命地起身:“得得得,我给你们腾位置。”   燕暮寒不会做饭,但是烤出来的东西味道不错,一整个大羊腿被他用刀片成小片,祝珩尝了一块,眼底闪过一丝惊喜。   “好吃吗?”   此时天气已经慢慢热起来了,他在火堆旁坐了很长时间,脸都被烤红了,乍一看上去,就像染上了独属于夜色的绯意。   祝珩看得眼热,心神微动,压低声音道:“好吃,和小石榴一样味美多汁。”   末尾的四个字咬的很重,燕暮寒拿刀的手一顿,恍然间有种错觉,祝珩说的不是烤肉,而是他。   “……孟浪!”   祝珩弯了眼眸,军务繁忙,只吃过一次石榴,吃的太狠,石榴都学会了文绉绉的斥责。   “是为夫的不对,怎么可能和小石榴一样。”祝珩夹了一筷子烤肉,晶莹剔透的肉片上挂着香料,令人食指大动,“这烤肉虽然味道不错,但不如小石榴好客。”   好客……   燕暮寒的记忆被勾起来了,他紧张的时候祝珩吻着他的唇,也这样说过,但说的不是亲吻的地方。   “你——”   “谢谢款待,小石榴。”烤肉被送进嘴里,祝珩细嚼慢咽,盯着红了耳根的人,似笑非笑。   和谐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来了搅局的人。   督军是西十一部选出来的人,名叫西里塔,和祝珩是第一次见,盯着他打量了半晌,直到燕暮寒将佩刀拍在面前,才悻悻地收回了目光。   “听闻军师才智无双,今日一见,这张脸倒是惊人,怪不得能迷倒将军。”   他在军营里不是白逛的,听了不少小道消息,其中就有关于燕暮寒和祝珩的禁断之事。   一个跳梁小丑罢了,王上把人放过来,只不过是为了搪塞部族。   祝珩懒得搭理他,默然地吃着烤肉。   西里塔被拂了面子,表情鄙夷:“放肆,本督军为王廷使者,祝长安你莫不是仗着勾引了将军,就作威作福,对王上不敬!”   好大一顶帽子扣了过来,祝珩愣了下,不是害怕,而是觉得这督军蠢钝。   北域中人莫不是都直来直去?   他按住了要发作的燕暮寒,低低地咳了两声:“大人这是何意,我与将军之间清清白白。”   他柔柔弱弱地靠进了燕暮寒怀里。   “我们只是比普通的将军和军师感情好了些。”祝珩仰起头,“将军说是不是?”   刚刚还夸我好客,现在就跟我划清界限了。   燕暮寒掩下了心里的不满,将刀往西里塔肩上一压,冷声道:“本将军敬你是王廷派来的人,但军师身体不好,你再辱他清白,惹他动气,我定对你不客气。”   言罢,他打横抱起祝珩离开了。   西里塔若有所思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脸上的鄙夷和惊惧都收敛起来,他招了招手,冲身旁侍奉的人低声吩咐道:“去查祝长安,将他的所有事情都挖出来,尤其要查清楚他和燕暮寒之间的渊源。”   那厢进了营帐,祝珩立马挣扎着从燕暮寒怀里跳下来:“你怎么能这样抱我?”   他这个夫君被夫人抱着回营帐,也太没有面子了。   “军师身体不好,我将你抱回来不对吗?”燕暮寒嗤了声,“我们是清清白白的关系,军师莫要多想。”   祝珩被噎住,解释道:“那督军杀又杀不得,咬死了不承认,给他找找不痛快。”   燕暮寒当然知道,只不过西里塔痛不痛快不清楚,他听见祝珩那样说,心里委实是不痛快的。   “就算承认了,他也拿你我没办法。”   祝珩笑着摇摇头:“麻烦多,就是要让他知道你我有私情,但又抓不到证据。”   燕暮寒在他身旁坐下,嫌太远了,又黏糊着抱着他的腰:“为什么?”   “西十一部不会选个废物送过来,要引他露出马脚。”祝珩拍拍他的脑袋,“且等着吧,看看他想做什么。”   等了几日都风平浪静,没等到西里塔作妖,但等来了暗卫的信。   上一封信是祝子熹写的,其中只提了他和楚戎去了睢阳城。   这封信是暗卫传来的,将祝子熹所做之事与南秦变故细细道来。   “睢阳一役被翻上来了。”祝珩放下信,轻叹一声。   燕暮寒抬眼看过去,抚了抚他紧蹙的眉心:“是好事还是坏事?”   “睢阳一役中,祝泽安身死,祝家军群龙无首,当年此案轰动南秦,以楚氏被灭门结案。”   祝珩握住他的指尖,摩挲着指腹上的茧子:“此案一出,南秦必乱。”   燕暮寒想收回手,他很在意祝珩的看法,不愿将粗糙的掌心和残缺的尾指袒露出来:“那便是好事了。”   哪里有那么简单。   祝珩没有细说,握住了他的手腕:“我之前就想问你了,为什么不愿让我碰你的手?”   每次牵一下手就要躲,很不乖。   燕暮寒虽然容易害羞,但很乐意与他肌肤相亲,牵手理应是他喜欢的事才对。   祝珩百思不得其解,遂直接问了出来。   “我没有,我只是——”   祝珩打断他的话,目光微沉:“别想骗人,我看得出来。”   燕暮寒默默低下头,像是做了错事,半晌,将掌心摊开,语调晦涩:“是不是很难看?” 第55章 吵架   “丑?”   祝珩微怔,下意识打量起燕暮寒的手。   这是一双典型的武将之手,因为燕暮寒擅使弓箭和弯刀,掌心和手指上都有厚薄不一的茧子,看着就十分明显,摸上去的感觉更重。   祝珩虽是读书人,但从小跟着祝子熹学习骑术,也知有茧子是正常情况,何况他读书执笔也在指尖磨出了一层薄茧。   他不明白燕暮寒的意思。   “我的手很难看,不软。”燕暮寒拉过他的手,摊开细腻柔润的掌心,他想说配不上祝珩,但又怕祝珩动怒,嗫嚅道,“茧子很硬,牵手,会让长安疼。”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祝珩却觉得这句话有失偏颇,燕暮寒不用流泪,只是平铺直述心中所想,他就会心软得一塌糊涂。   当然,狼崽子变成小石榴的时候,要哭不哭却被逼出眼泪的模样也让他很喜欢。   祝珩反手握住燕暮寒的手,掌心相贴:“不丑。”   他一直知道燕暮寒在他面前缺乏自信,也一直在想办法纠正这种想法,但他属实没有想到,燕暮寒一个舞刀弄箭的武将会在意这种小事。   粗犷的性情之下,藏着滚烫炽热的爱意,被爱意包裹住的,是一颗敏感至极的心。   祝珩攥紧了燕暮寒的手,好似要通过这个动作,攥住那颗藏匿在深处的心,好好地哄一哄,好让这颗比想象中更脆弱的心不要胡思乱想。   “我并不觉得难看。”祝珩摩挲着他的指尖,从指根捋到指尖,每一寸都摸遍了,“能拉得开千钧弓,握得住夺命刀,还能为我遮风挡雨,我很……喜欢。”   他思索了许久,对燕暮寒而言,再多的溢美之词或许都比不过他口中说出的“喜欢”二字。   他的狼崽子面对他时怯懦又自卑,但也唯有他的偏爱能令燕暮寒改变想法。   燕暮寒呼吸急促,心口泛起甜蜜的情绪:“长安所言当真?”   十指相扣,祝珩欺身逼近,蹭了蹭他的鼻尖,过近的距离让彼此眼中的对方清晰可见:“自然是真的,除了遮风挡雨,这双手还能帮我拎书,为我盛汤烤肉。”   突然,他话锋一转,低声道:“能抱住我的腰,搭着我的肩膀,在我的背上留下零星的痕迹,不过我最喜欢你抱住自己的腿,对我展露所有……”   气氛一下子变得不正经起来。   燕暮寒嘴角抽搐,从感动到红着眼,变成羞臊得红了脸,话都说不利索了。   “怎么,怎么好这样说。”   “有什么不好的?”比起怯懦自卑,祝珩更喜欢他羞恼的表情,“夫妻之间说点闺房秘事是很正常的,这些时日里只能看不能吃,我都对小石榴生出了相思之苦。”   祝珩将人抵在桌上,圈着他的腰,贴着他的胸膛,意有所指地蹭了蹭:“石榴籽长好了吗?”   第一次吃石榴没有经验,下嘴太重咬破了石榴籽,祝珩一直很在意,想帮忙施肥,照料脆弱的植株,结果被拒绝了。   不仅拒绝,燕暮寒还不让他碰石榴籽了。   体贴的相公等了几日,羞涩的娘子还没有恢复正常,他只好来问一问了。   祝珩问的很巧妙,撒娇一般贴着燕暮寒的颈窝,呼出的热气激得脖子上浮起一片细小的疙瘩。   “让我看看?”   一个“不”字还没说出口,唇就堵了上来,一触即离。   祝珩挑着眉眼,笑意盈盈:“嗯?”   “不——”   又是一个亲吻,带着响声,吧唧一口。   燕暮寒又欢喜又羞臊,态度逐渐软化下来,半推半就地任他检查石榴果实这些天的生长情况。   “似乎长大了些。”   护心甲上带着一层薄绒,解开之后,凉风灌进来,刺激得石榴果实抽枝发芽,挺立生长。   燕暮寒撑着身后的桌案,纷杂的军报被拂到地面上,他撑着桌子,和祝珩一起检查石榴籽的生长,种植新的草莓,将延塔雪山上开辟出来的花园打理得漂漂亮亮。   劳作到月上中天,两人才去休息。   西里塔在大军中住下了,除了第一日和祝珩起冲突,平时他随同将士们同吃同住,并没有表现出不快。   他没有作妖,燕暮寒也找不出差错,只能任他住下,嘱咐人盯着他。   还是按照计划行事,大军扫除边疆作乱的番邦小国后,便去邻近的部族逛上一圈,仗着人多势众,拿了不少好东西。   东二十四部被坑,西里塔本不欲理,但东西部目前休战,他只能做做样子问了两句。   祝珩一脸无辜,从怀里拿出一个折子:“烧秽夜宴,各部为替王上分忧,都允诺了粮草银钱,犒赏大军。”   他打开那折子,一条条指着西里塔看,延吉部送来的雪地春泥排在最上面,下面都是各部族的允诺。   “这可是各部族的部主为王上分忧解难的心意,督军大人横加阻挠,莫不是想破坏各部族与王廷的关系?”   西里塔捏紧了拳头,挤出一丝笑:“自然不是,此番是我冒昧了。”   年前烧秽的承诺被当成了借口,好一个军师。   无视部主使的眼色,西里塔转身离开。   燕暮寒颇有些遗憾地收了佩刀:“军师真是料事如神。”   前两日行军途中,他无意中提起烧秽宴席上发生的事情,祝珩听过后便命人准备笔墨。   其他部族的许诺不甚清楚,除了延吉部的雪地春泥,都是祝珩编出来的。   穆尔坎纳闷:“万一西里塔发现那折子上的记录不实怎么办?”   他当时在宴席上,各部族许诺要送给大军的东西错乱复杂。   “你们不是说了吗,那西里塔并未出现在烧秽宴席上。”祝珩收起折子,一脸游刃有余,“他不是真心要出头,咱们随便诓一诓,他也就借坡下驴了。”   论起揣度人心,没人能比得过皇室之人。   穆尔坎心服口服,心里活络起来:“按照现在的行军速度,下个月就能到穆离部,我娘亲……”   祝珩给了他一个胸有成竹的眼神:“放心吧,我已有对策。”   大军一路行进,不仅扫除了北域边境的祸乱,还从各部族里搜刮了不少好东西,将士们各个欢欣鼓舞,对燕暮寒愈发忠心。   能带着他们加官进爵打胜仗的将军,不跟随的才是傻子。   祝珩将一切看在眼里,出征明面上是代王上敲打各部族,实际上则是为了帮燕暮寒立威。   目的已经达到,也是时候考虑下一步的谋划了。   接回穆尔坎的娘亲,就是接下来要做的第一件事。   在大军距离穆离部还有二十里的时候,两匹马悄悄脱离队伍,先进了城。   进城后先找了客栈住下,祝珩横了眼闷闷不乐的人,笑道:“打乱我的计划,我还没说什么,你倒先生起气来了。”   “你想瞒着我先来穆离部不说,竟然还要带上塔木!”燕暮寒委屈,“我哪里比不上他?”   都说了是瞒着你,当然不能带上你。   燕暮寒很少闹脾气,祝珩颇感兴趣地打量了一番,看得人耐不住了才开口:“你得坐镇大军,身为大军统领,擅离职守,若我是君主,定然要革了你的职。”   这种满脑子都是他的人,不该带兵打仗,养在宫中才好。   燕暮寒被说的有几分心虚,他确实很黏祝珩,以前是怕人跑了,现在是怕人出事。   总之相思成灾,不愿分离。   “我已经安排好了人,只有二十里,半个时辰就能到,军中不会出事。”   祝珩自然知道他作了部署,但这种口子不能开,故作严肃道:“那若是西里塔趁机发难,向王上参你治军无术,你又待如何?”   王上虽然不会动燕暮寒,但作为君主,自然不愿意臣子任性妄为,难以控制。   祝珩考虑事情是站在帝王的角度上,若他处于王上的位置,等焦头烂额的局势一变,就要拿燕暮寒开刀。   “以后不能如此任性,让人抓了错处去。”   燕暮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转身离开房间。   祝珩愣住了。   有了很亲密的联系之后,加上他刻意放纵,燕暮寒被养出了一些小性子,对待他也不像以往那般小心翼翼。   这是好事,祝珩一直以此为荣,如今看来,好似把狼崽子养得恃宠而骄了。   竟然一言不发就跑了,日后还不得离家出走?   祝珩又气又好笑,缓了一会儿冷静下来,正准备出去找人,房门就被推开了,燕暮寒带着伙计回来。   “放在那里吧。”   伙计们把浴桶搬进房间,笑得一团和气:“那小的先退下了,公子有事再知会。”   房门关上,房间里一片寂静。   祝珩挑了挑眉:“这是?”   “舟车劳顿,你先洗个澡吧。”燕暮寒别别扭扭地拿出浴盐。   水是刚烧的,氤氲热气充满房间,隔着绵绵的白雾,祝珩抓住了那只拿着浴盐的手:“生我的气了?”   “没有。”   他知道祝珩的担忧,也知道祝珩是为他好。   “我让你操心了。”水汽蒸得声音也温软下来,燕暮寒皱着眉头,细细地解释道,“是我的错,但我只是怕你出事,塔木武功不高,你来穆离部是为了穆尔坎的娘亲,若要行事,塔木配合不了你不说,还可能保护不好你。”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那些事不如你的安危重要,我要大军,要权力在手,都是为了你。”   如果祝珩出了事,那他得到一切都没有意义。   “我有能力处理好一切,并非只是不忍分离,下次不会让你担心。”燕暮寒撑着浴桶,眼眸清亮,“长安,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没有恃宠而骄,但是更会撒娇了。   简直让人招架不住。   “赔礼道歉,总得有点诚意。”祝珩摩挲着他的手腕,笑意温润清朗,“再帮我搓一次背,如何?” 第56章 记忆   用水瓢舀起水来,一点点倒在肩头,白玉一般的皮肤被浇出一片暖色,勾人心魂。   燕暮寒不敢多看,急忙移开目光,取了浴盐在掌心搓开,要碰到祝珩的时候又缩回手:“我手上有茧子,搓背会疼的。”   身上的皮肤比掌心更加娇嫩,搓起来肯定会磨红,暂且不说他的手劲大小,搓完后祝珩整个身子肯定都没法看了。   燕暮寒有些纠结:“换一个赔礼道歉的方式好不好?”   祝珩也不是喜欢给自己找罪受的人,思索二三就作罢了,他仰起头,抓着燕暮寒的手腕,将人拉到身前:“好,那换我来帮你搓背。”   燕暮寒:“?”   如此这般,怎么能算是他来赔礼道歉?   燕暮寒还没有想明白,就被拉着褪去衣衫,进了浴桶之中。   木桶内的空间有限,容纳两个成年男子十分勉强,水溢出了大半,燕暮寒靠坐在木桶里,胸膛几乎和祝珩贴在一起。   温热的水补全了身体之间的空隙,祝珩握住燕暮寒的手,挠了挠他的掌心:“你不转过身去吗?”   “我……”   “这样碰不到你的后背,你得抱着我。”祝珩隔着一层流动的水波,抱住了靠过来的燕暮寒,他手上蹭到了一点浴盐,一点点抚过曾留下无数道鞭伤的后背。   水雾蒸湿了空气,春色弥漫。   这简陋的客栈里不适合亲热,但方才软声细语道歉的小狼崽实在惹人心怜,祝珩耐不住心里的渴望,轻声询问:“只吃一次,好不好?”   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燕暮寒从耳根红到了脖子,他支支吾吾地应了声,主动抬起腿,圈住了祝珩的腰身。   被水浸透的小石榴别有一番滋味,面对面的姿势更容易察觉神色的变化,祝珩的眼睛一眨不眨,描摹着燕暮寒的眉眼,将他表露出来的每一分带有痛楚的表情都记在心里。   有时候他很希望弄痛燕暮寒,最好是将人弄得崩溃大哭,这很恶劣,但与疼爱并不相悖,他想让这个人因为自己而产生更多的情绪。   最好是理智叫嚣着逃离,身体的本能却仍然在靠近他。   真是太坏了。   祝珩暗自在心里感慨了一声,抱紧了皱着眉头红着耳尖缠过来的人,即使知道了他坏,燕暮寒也离不开他,真好。   客栈的房间不隔音,燕暮寒紧咬着嘴唇,祝珩看得皱眉,将他按在自己肩上:“不许咬自己,疼就咬我。”   哪里舍得。   怕伤到娇生惯养的心上人,狼崽子连牙都不敢露出来,蹭了蹭那完美如玉的肩窝,实在忍不住了,才哼出一点黏黏糊糊的鼻音。   “好能忍。”   祝珩忽然想起他和燕暮寒去延塔雪山时的事情,那时燕暮寒身上还有鞭伤,却一声不吭。   也只有晚上发热的时候会往他怀里钻,咕哝两句冷。   被抛弃在雪山上的孩子生命力顽强,祝珩想起关于燕暮寒的传言,心里的怜惜更甚。   这个人能活到今日堪称奇迹,他在这个世间吃尽了苦头。   祝珩想,如果是他经历了这一切,绝不会像燕暮寒一样乐观,也不会对一个外人敞开身体,交托真心。   “傻子。”祝珩忍不住骂了句。   燕暮寒没有听清,他偏头看过来,眼里含着蒸出来的水汽:“什么?”   “没什么,我在说我真幸运。”   捡到了一个小傻子。   热水泡石榴是新研究出来的吃法,热水灌进石榴里,加上美味的牛乳,令人食指大动。   只能吃一次,祝珩刻意小口小口地吃,吃了很长时间才吃完。   吃完后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还不到午夜,打更声从街道上传来。   祝珩穿好衣服,看着从床上爬起来的人:“你应该留在这里休息。”   “不行,我不放心。”燕暮寒披着衣袍,抱住他的腰蹭了蹭,“人生地不熟,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一我被劫财劫色了怎么办?”   贪狼刀放在一旁的桌上,寒光凛凛。   祝珩沉默了两秒,拍拍他的脑袋:“敢对你劫财劫色的人,普天之下也就有一个。”   燕暮寒眨巴着眼睛,含笑仰起头:“长安若想劫,我可以自己送上门。”   不仅送上门,他还会剥开皮,将石榴籽喂到祝珩的嘴边。   “你啊……”祝珩捂住他的眼睛,泄愤似的捏了捏耳骨,“再勾我,就把你关起来。”   一说这个,燕暮寒就来了兴致,穿好衣服离开客栈后,还惦记着这茬:“长安想将我关在哪里?是在城外买一座宅院,还是将我藏在宫殿之中?”   祝珩以后是要回南秦的,届时成为南秦的君王,势必有三宫六院,佳丽无数。   燕暮寒眼底闪过一丝暗色,一想到除了他,祝珩以后还要娶别的女子,他心里就涌起滔天的怒意。   他得到了神明的爱意,就开始奢求神明只钟情于他一个人。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祝珩只要他呢?   “将你关在笼子里好不好?”祝珩说话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燕暮寒,“纯金的笼子,我亲自设计,镶嵌着各种珍贵的宝石,里面只放床和地毯……还有必不可少的锁,唯一的一把钥匙在我手里。”   他试图从燕暮寒脸上发现厌恶与排斥,却只看到了明亮双眸中燃起的兴味。   “要将我锁起来的话,那你晚上得陪我睡,不然我一个人住在笼子里会怕的。”   燕暮寒垂下眼帘,将算计和占有欲藏匿起来。   日日夜夜只能陪着他睡,那祝珩就没办法去宠幸其他人了。   喉结滚动,祝珩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这是不是代表以后可以这样做?   佛祖座前没有养出光明磊落的君子,他隐藏在骨子里的恶意和偏执被燕暮寒放纵滋养,生长得越发放肆。   自以为过分的祝珩并没有想过,他想锁住的人也在思考,如何能让他只锁自己。   两人各怀心思,来到了一处宅院。   穆尔坎的娘亲被安置在这里,为了挟制穆尔坎,穆离部的部主命人妥善照顾她的同时,也派了重兵把守。   祝珩今夜是来踩点的,看过之后就想回去。   燕暮寒握住佩刀:“不是来抢人的吗?”   祝珩有些犹豫:“闹出来的动静太大,会让人怀疑到我们身上,届时穆尔坎和穆离部恐怕会闹僵。”   穆离部也知道穆尔坎想做什么,此时抢人跟明抢差不多。   “在你和穆离部之中,穆尔坎会选择哪一方?”   祝珩主要是怕穆尔坎反水,除了燕暮寒,他不信任任何人。   “闹僵了也无妨。”燕暮寒将他与穆尔坎之间的事情说了一番,胸有成竹道,“我们北域的儿郎言出必行,他不会背叛我。”   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祝珩眸光一颤,指尖有些发抖。   燕暮寒不解地看过来:“怎么了?”   “我……”祝珩摇摇头,攥紧了衣袖,挤出一丝笑,“没什么,既然你相信他,那就没事了。”   就在刚刚,他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些破碎的画面。   ——“我们北域的儿郎言出必行,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我等你娶我。”   带着口音的话语勉强能辨认出意思,是独属于小异族的别扭南秦话。   祝珩心口发颤,没由来的泛起酸来,他很想问问燕暮寒,又怕是自己猜错了。   在他遗忘的记忆中,是不是有过许诺终生?   “长安,你的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祝珩对上一双焦急的眼,询问的话语卡在喉咙里,又干又涩,稍一张嘴,便感觉到被撕扯的痛意。   他曾经觉得没有记忆也无妨,反正他会用余生来补偿燕暮寒,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能打动他,让他许诺出一生,当年那个小异族一定为他付出过很大的代价。   不仅仅是跨过了七年的时光,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眼前这个人还曾为他遮风挡雨。   祝珩握住了他的手,一字一句,郑重得仿佛在发誓:“我此生定不负你。”   燕暮寒愣住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但情话向来惹人心动。   “我知道。”   早在你牵起我的手,说你属于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因为知道了你的爱意,我还开始谋求更多,渴望让你身旁只有我一个人。   “长安。”燕暮寒抱住他,声音发哑,带着忐忑和试探,“如若我有一天做了惹你厌弃的事,你会怎么做?”   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我想要你只喜欢我。   对启闲光说的话都是真心的,如果祝珩喜欢上了其他人,他真的会弄死对方。   燕暮寒忽然有些难过,他一心想送祝珩到最高的位置,但他忘记了九五之尊可以拥有无数枕边人。   “如若我反悔了,不想让你成为君王,你会讨厌我骗你吗?”   祝珩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刚准备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呵斥声:“什么人,转过身来!”   穆离部部主吩咐夜间巡逻的人关注这座宅院,发现了在此处逗留的两人。   不能被他们看到脸。   祝珩立马收住话头,拉着燕暮寒转身就跑。   一见他们跑了,巡逻的人立马追过来:“站住!”   两人七拐八绕,进了一条小胡同,夜间天色昏暗,巡逻的人并没有跟上来,朝着另一条街跑过去。   祝珩努力压制着咳嗽的欲望,指指另一边,燕暮寒会意,两人放轻脚步,绕回了宅院。   后门多了防守的人,燕暮寒悄悄潜过去将他们放倒,然后才招呼祝珩过去。   宅院并不大,很快找到了主屋,刚推开门,刺鼻的血腥气就涌出来,其中还夹杂着若隐若现的腐烂臭味。   祝珩心头一惊,看向燕暮寒,后者眼里也是惊诧。   被算计了。   火把的光照亮了院子,嘈杂的脚步声停止,呵斥声传进来:“哪里来的刺客,竟敢谋杀我部族第一勇士的娘亲!”   借着火光,祝珩看见了站在人群中的穆尔坎,他双目赤红,脸上满是肃杀冷意。 第57章 软肋   隔着一道门,祝珩和燕暮寒在房间里,穆离部的部主带着一群人将院落围得水泄不通,面前是死去的老母亲。   祝珩眉心紧蹙:“他们有内应。”   他们前脚刚来穆离部,后脚对方就准备好了一切,还叫来了穆尔坎,必定不是巧合,军营中有人和穆离部里应外合。   燕暮寒的脸色也很难看:“人早就死了,这些血是鸡血。”   他从小茹毛饮血,食生肉,闻得出不是人血。   那股腐烂的尸臭味正是尸体死去很久后产生的,鸡血腥味重,是为了掩盖住尸臭味。   “这里已经被团团围住,还不出来受死!”   火光煊赫,乌压压的一片人,硬闯是闯不出去的。   祝珩按住想要出去的燕暮寒,沉声道:“我出去,你留在这里,穆离部部主没有见过我,并不认识我,但你要是出去了,这盆鸡血就泼到你身上去了。”   “不行,我——”   祝珩打断他的话,在黑暗之中,他的眼睛依旧很明亮,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放心,只要穆尔坎如你所言,那我就不会出事。”   燕暮寒慌了,他相信穆尔坎,但不代表愿意将祝珩的性命压在穆尔坎身上。   在关于祝珩的事上,他信不过世间的任何人。   “他们将我带走之后,你立刻回军营,找出穆离部安插的人。”祝珩按着他的后颈,吻住那双想要吐露出阻挠之语的唇,“听话。”   祝珩推开门,隔着夜色与火光,与穆尔坎对上一个视线。   穆尔坎浑身一滞,眼底闪过些许不可置信,不知是在惊诧在此处见到他,还是在震惊其他的事情。   只看到祝珩一个人,穆离部的部主显然不太满意:“将他抓起来,搜出所有刺客。”   祝珩上前一步,炽烈的火光刺得他眯了眯眼,脸庞上映出般般玉色,不见丝毫慌乱,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穆尔坎。   大军还未抵达穆离部,穆尔坎独自进城,不知穆离部和他说了什么。   “等等。”穆尔坎踏步上前,“我亲自来搜。”   部主想说什么,纠结了一下又算了,好声好气地嘱咐道:“小心点,别让刺客伤到,我先让人将这个刺客带下去。”   他手里的把柄已经死了,再没有什么能够桎梏穆尔坎,言辞之间也变得客气了不少。   穆尔坎喝退众人,拔出刀,架在祝珩的脖子上:“都滚开,这个人我要亲自审,当着我娘亲的面,让他偿命。”   寒光凛冽,刀锋反射出一阵冷意,祝珩对上他发红的眼睛,悬着的心突然安定下来,跟随着他回到房间里。   房门关上,燕暮寒立刻拔出刀,低声呵斥:“把刀放下。”   嗅到那股浓重的血腥气,穆尔坎喉咙发紧,声音也变得艰涩:“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燕暮寒又怒又气,他刚刚保证过穆尔坎不会背叛他们,现在穆尔坎就把刀架在祝珩的脖子上了:“要不是为了帮你,我们何苦来这里。”   现在穆尔坎在他眼里,就是狼心狗肺,祝珩为此事奔波操劳,却吃力不讨好。   “我娘亲之死,可与你们有关?”   燕暮寒气恼,但祝珩清楚穆尔坎在计较什么:“我们只比你早到了一时半刻,尸体就在那里,已经死了许久,上面泼了鸡血,你可以自己去看看,若是放过真凶,你娘亲的在天之灵也安息不了。”   “你们不是真凶吗?”穆尔坎咬紧了牙,“怕我选择穆离部,所以特地来斩断我的牵挂。”   原来穆离部是这样说的,祝珩心里有了数:“如果是这样,我们没必要亲自来,你觉得在燕暮寒的心目中,你的忠心有我的安危重要吗?”   此言一出,燕暮寒和穆尔坎都愣住了。   燕暮寒对祝珩的重视程度,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燕暮寒绝不会让祝珩以身犯险,穆尔坎说不出辩驳的话,沉默了许久,默默拿开了刀。   燕暮寒立马扑了过来,警惕地盯着穆尔坎,活似看仇人一般。   祝珩无奈,再这样下去,好好的属下就要推到敌方的阵营去了。   其实穆尔坎没有让穆离部带走他,已经是出乎祝珩意料的事情了,眼下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起码能确定穆尔坎是偏向于他们的。   祝珩拍了拍黏在他身旁的人,给了燕暮寒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想必你也想查明真相,让真凶付出代价。”   年迈的老人闭着眼睛,身上遍布着刀伤,死状凄惨,生前不知经历了多少痛苦。   穆尔坎蹲在尸体旁边,五大三粗的汉子握着老人的手,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愧疚和怒火交织在内心之中,拉扯着他几乎要失去理智。   不知过了多久,穆尔坎抬起头:“怎么查?”   祝珩思忖片刻,沉声道:“将计就计。”   门外,穆离部部主眼神阴鹜,面色焦急,他低声询问身旁的侍从:“怎么还不出来,确定都处理好了吗?”   侍从颔首:“处理好了,特地找了能工巧匠,尸体身上的伤痕与贪狼刀造成的伤口如出一辙。”   部主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去找个仵作来。”   侍从惊讶,但没有多问,立马让人去找仵作。   仵作到的时候,穆尔坎正好扛着尸体出来,尸体上卷了被子,隆起一个大大的鼓包,天色昏淡看不清楚,他另一只手握着刀,刀锋凌厉,在祝珩的颈边压出一条血线,祝珩面目狼狈,衣服上也尽是血痕。   “这是审问完了?”部主迎上来,看了看他的身后,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眉心微蹙,“我特地找了仵作来验尸,不能让老夫人白死,定要还她一个公道!”   “多谢部主。”穆尔坎没有放下尸体,面色冷肃,“我想借此处设置灵堂,为我娘亲送行,可好?”   部主哪里会不答应:“好好好,那这刺客怎么处理?”   穆尔坎一刀劈在祝珩的肩膀上,即使带着刀鞘,那重重的一击也震得祝珩往下矮了矮身子:“杀害我娘亲的凶手,自然要以血送灵,我要他在灵堂前受刑,头七当天千刀万剐,以藉慰我娘亲的在天之灵。”   打量着表情微滞的部主,穆尔坎眯了眯眼睛:“部主觉得如何?”   “头七也好,我还以为你现在就要杀了凶手。”部主干笑,“那仵作呢?”   穆尔坎扫过去一眼:“让他跟我来,我要亲眼看着他验尸,凡是我娘生前所遭受的苦楚,凶手都要经历一番。”   穆尔坎带走了仵作,部主并没有离开,立刻让人去搜房间:“怎么可能只有一人,好好搜,掘地三尺也得把人找出来。”   另一边,一到了偏院,穆尔坎立刻放下了尸体,被子展开,里面竟然包了两个人,其中一个爬起来,仵作吓得魂不附体,差点撅过去:“鬼,鬼啊!”   那鬼一拳捣在穆尔坎脸上,涂满血的脸上满是怒色,乍一看上去,有种狰狞的感觉。   祝珩连忙去拉人:“快住手,别打了!”   燕暮寒怒不可遏,直到身后传来一道痛呼声,他才焦急地转过身:“长安,没事吧?”   祝珩捂着肩膀,方才穆尔坎那一刀收了力气,但还是砸得他喉头腥甜,就是怕燕暮寒发疯,他才拼命地忍着,要不早就吐出血来了。   “无碍。”祝珩催促道,“你快走。”   房间里没有人,部主下一步就是去封锁城门,去晚了就出不了城了。   燕暮寒满眼担忧,脸上沾了血,在黑夜之中,像极了来索命的恶鬼,实在称不上温柔:“长安你可以吗?”   要不就拼个你死我活,撕破脸皮,如果祝珩出了什么事,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相信我。”祝珩重重地攥了一下他的手,“出城之后尽快处理掉通风报信的人,然后来接我。”   当爱意深浓,我又怎么舍得留你一个人。   祝珩知道燕暮寒想听什么:“如果我撑不到见你,那你就来找我,黄泉碧落,我都等你。”   燕暮寒很快离开了,穆尔坎拎起吓傻了的仵作,警告了一番,然后才让他去验尸。   祝珩揉了揉肩膀,微微颔首:“方才是他急躁了,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   穆尔坎擦了擦嘴角的血,沉沉目光落在他的肩膀上:“我清楚将军的为人,他杀了我的心都有,断然不会向我赔礼道歉。”   祝珩自然知道这一点,那本就是客套之语,没想到穆尔坎不顺着台阶下来。   “将军与你,我并不看好。”许是世上唯一的牵挂不在了,穆尔坎少了顾忌,说起话来很不客气,“那一刀,我是故意的。”   祝珩挑了挑眉,他没想到穆尔坎会与他聊起此事:“你觉得我配不上他?”   “不,我只是在担心,雪山上的狼神一旦生出情爱,就会沦为怯懦的家犬,他满心是你,跪伏在你面前,将失去驰骋沙场的凶性。”穆尔坎意有所指,“你是他的软肋。”   人有了软肋就会被桎梏,像他一样。   祝珩指尖发颤。   穆尔坎目光悲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是在叙述事实,还是在诉说着古老的诅咒:“不是软肋被折断,就是狼神因此而亡。”   他们在刀尖上行走,处处都是窥伺的敌人,没有弱点才能活得长久。   穆尔坎的目光很淡,落在祝珩身上,叹息声像一阵风,听不出此中的真意:“我愿追随明主,建功立业,方才的一瞬间,我想将那把刀对准你的脖颈砍下去。”   祝珩眸光晦暗,似乎是轻轻笑了声:“那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因为砍下去后,死的不会只有你。   四目相对,两人对此心知肚明。   祝珩忽然有种感觉,如果今日燕暮寒不在场,只有他一个人,穆尔坎就算知道他不是凶手,也会杀了他。   或者可以换一种说法,在燕暮寒没有回来之前,穆尔坎依旧有可能会借穆离部之手杀了他。   祝珩小幅度地活动着胳膊,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仵作验完尸又被耳提面命地警告了一番,穆尔坎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迫他将有鬼诈尸的事情忘记,才放他离开。   致命伤是刀伤,刀刃的形状很特殊,仵作报出尺寸的瞬间,祝珩就想到了贪狼。   如他所想,这是设计好要栽赃嫁祸到燕暮寒身上的阴谋。   穆尔坎守在尸体旁边,穆离部的人迟迟未来,想必是搜查房间无果,去封锁城门,在全城搜寻燕暮寒的踪迹。   祝珩站在黑暗之中,摩挲着手腕上的珠串,忽然道:“我可以起誓。”   穆尔坎抬头看过去。   “如今我一无所有,唯一珍视的就是祝家的兴亡昌盛,我以此立誓,绝不会成为燕暮寒的弱点。”   祝珩停顿了一下,轻笑:“如果有这样一天,我会为他作出最好的选择。” 第58章 围城   凌晨时分,穆离部部主带着人浩浩荡荡的涌进院子里,气急败坏地要抓祝珩去严刑拷打,逼他说出刺杀老夫人的原因。   祝珩跪坐在尸体旁边,双膝又麻又痛,但一直悬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看他这样子,燕暮寒已经逃出城了。   五六个人上前,想带走祝珩,穆尔坎一个眼刀横过去,周身聚集起沉冷的杀气,沉声呵斥:“滚!”   来人心惊胆寒,倒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他,不敢再往前走。   穆离部部主脸色难看:“穆尔坎,本部主是为了帮老夫人报仇,难道你没有听仵作验尸的结果吗?”   验尸的结果无非是老夫人被形似贪狼刀的武器所杀。   祝珩突然无比庆幸,多亏他一直和燕暮寒在一起,如果燕暮寒被抓住,这脏水势必要泼在狼崽子身上。   燕暮寒又不是个会为自己辩解的人,过去这些年里,不知有多少人利用这一点使绊子,让他吃亏,害他受伤。   亲热时坦诚相対,没有人比祝珩更清楚燕暮寒身上有多少伤口,蜜色的身体线条流畅,其中蕴含着强劲的爆发力,但这却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威胁下锻炼出来的。   穆离部栽赃陷害的手段粗糙,还不是看准了这一点,当燕暮寒好欺负。   也亏得是在崇尚武力的北域,如果放在南秦,燕暮寒早就被算计得只剩骨头渣子了。   思及此,祝珩的眼神冷下来。   “我听到了,也亲眼所见,他就是杀死我娘的凶手。”   穆尔坎指着祝珩,刀尖映出火把的光,并不温暖,反而如他的话语一般,透着令人胆寒的冷意:“严刑拷打难消我心头之恨,我会亲自惩治凶手,将之挫骨扬灰!”   虎目生威,他没有看着祝珩,反而紧盯着穆离部部主,狠厉的言辞有如刀刃,挑破平静的氛围。   仿佛沸腾的油锅里进了一滴水,穆离部部主的心里炸开一阵阵惊惧之意,他被看得头皮发麻,突然有种穆尔坎已经知道他做了什么的感觉。   不,绝不可能。   穆离部部主定了定心神:“你一片孝心,老夫人在天之灵定然会很欣慰,那便让人将这刺客绑起来吧,免得他跑了。”   穆尔坎打量着祝珩,一副病弱的身子骨,如果真的绑起来,恐怕活不到燕暮寒回来。   届时发了疯的燕暮寒还不知道会怎么报复他。   穆尔坎暗自在心里骂了声,这病秧子皇子的命可真金贵,克天克地克旁人,出了差池还得他陪葬。   “部主可真会说笑,你是觉得他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逃跑吗?”穆尔坎不屑地嗤了声,语气嘲讽,“若他真能逃了,我这北域第一勇士的头衔也可以让给别人了。”   “可是——”   穆尔坎不耐烦地拔出刀,低声喝道:“部主要是觉得有人能与我争个高下,大可以让他来试试。”   穆尔勒河养育出血性男儿,容不得挑衅和轻视。   穆尔坎的视线有如鹰隼,一一扫过面前的人:“我一人一刀,在此恭候!”   或低下头,或移开视线,所有人都不敢和他対视。   笑话,穆尔坎可是王上亲封的北域第一勇士,打遍三十六部无敌手,脑袋被门挤了才敢和他交手。   穆离部部主知道他的能耐,正因为找不到能替代他的人,才费尽心思想拉拢他。   “哪里的事,你可是我们穆离部儿郎憧憬的目标,距离头七还有好几日,我只是怕你累坏了身体。”见没有商量的余地,穆离部部主不再多费口舌,“既然你要亲自处置,那这刺客便交给你,我留下几个人帮你守灵。”   夜深了,养尊处优的部主还得回去休息,留下了十几个人守着门口。   说是帮忙,实际还是为了监视。   免了被捆绑,祝珩并没有多高兴,他这一生只跪过德隆帝和太庙里的牌位,而今在这灵堂屈膝,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满。   男儿膝下有黄金,这账只能记在穆离部头上了。   祝珩悄悄捶了捶腿,抬头看了眼月亮,弦月寄相思,也不知道燕暮寒那边的情况如何。   军营里的情况不容乐观。   赶在城门封锁之前,燕暮寒离开了穆离部,一路纵马到达军营。   军营中架起了火把,一点又一点的火光驱散了营地的黑暗,在连簇的营火下,集结的号角声格外清晰。   燕暮寒阴沉着脸,自从离开穆离部,他的表情就没有变得轻松过,一想到祝珩身处龙潭虎穴之中,更恨不得带兵将穆离部给灭了。   塔木揉了揉眼睛,他最近在伙房里帮忙,休息的早,此时睡梦半酣,打着哈欠进了队伍。   诶?   军师呢?   塔木定睛一看,果然没有见到祝珩的身影。   周遭的将士们都在小声议论发生了什么事,号角声是有重大事宜才会吹响的,上一次吹起,还是攻打南秦睢阳城的时候,他们的粮草被偷袭烧毁。   塔木心里惴惴,祝珩就是稳定军心的人,眼下这种时刻见不到他,很难让人不去怀疑此事与他有关。   莫不是祝珩出了什么事?   燕暮寒吩咐天尧与启闲光清点人数,从昨天开始离开过军营的人以及向外传过信的人全都点了出来,由燕暮寒亲自审问。   大军纪律严明,没有擅自离开军营的人,唯一出去的人只有西里塔带来的侍从,不知去了哪里,现在还未回到军营。   燕暮寒直接让人把西里塔绑了过来。   督军大人有所预料,被如此対待并没有太惊讶:“将军这是何意?”   “你自己心里清楚。”燕暮寒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将人摔在地上,“擅自与其他部族通信,传递大军机密,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王上派来的督军?”   西里塔被摔了个七荤八素,脸色很不好看,呛咳了几声:“咳咳,燕暮寒你欺人太甚,我看你才是忘了自己是大军统领,擅自离开军营,此事我定会如实禀明王上,治你的罪!”   他几乎是承认了和穆离部私通的事,燕暮寒指骨咔咔作响,一拳揍得他偏开头去,狞笑出声:“督军大人用脑子想一想,我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吗?”   单单害得祝珩吃苦受罪这一条,他就要把西里塔千刀万剐。   燕暮寒懒得废话,拔出刀来,刀刃上闪着寒光,映出西里塔惊惧失色的脸庞,他似乎没想到燕暮寒真的敢対他动手,愣了两秒,顿时没有了嚣张的气焰。   “燕暮寒,你不能,你不能杀我,我是王上派来的督军!”   “我管你是谁,在这大军之中,本将军说的算。”燕暮寒一刀劈在他肩膀上,带着无法发泄的怒意,削掉了一层血肉,“就算阎王不收,我也要将你送到黄泉路上!”   “啊!”   西里塔脸色煞白,疼得在地上直打滚:“不,不行,你不能杀我,你……你杀了我的话,祝长安也得死!”   刀刃停在西里塔眼睛前一寸,再往下一点,就要将他的脑袋劈成两半了。   西里塔呼吸都停滞了,求生的欲望战胜了疼痛,他哆哆嗦嗦地开口:“祝长安的身份是假的,他犯了欺君之罪,你杀了我的话,我的侍从会将此事禀告王上,他会被处死。”   燕暮寒手腕下压,刀背贴在他的脸上轻轻拍了拍:“你都知道什么?”   一看他在意此事,西里塔顿时有了底气,眼睛骨碌碌一转:“我——”   “别讨价还价。”燕暮寒往前递了递刀,直接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我能杀了你,也能杀了你的侍从,他现在就在穆离部,你以为我找不到他吗?”   眼看着西里塔脸色变换,瞳孔中浮现出惊惧,燕暮寒就知道自己猜対了。   “说,你都知道什么。”   西里塔没想到他手段这么残忍,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和盘托出:“祝长安不是土佧村的人,他来历不明,可能是敌国派来的奸细。”   祝珩当时随口胡诌,借了裴聆的身世,没成想有人会去土佧村验证。   燕暮寒眯了眯眼睛,收起刀:“来人,将督军大人带下去,好生照料。”   启闲光带着一队亲兵进来,气势汹汹,西里塔到底不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被这群人围住,心中大骇:“燕暮寒,你还想怎么样?”   燕暮寒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上的血,语气幽幽:“督军大人受了伤,不好好养一养的话,很可能会危及生命,本将军让人照顾你,是为了你好。”   西里塔还想说什么,燕暮寒冷着脸,将那块擦过刀的布丢过去,启闲光接住,反手就塞进了西里塔嘴里。   西里塔被带了下去,不等天尧和启闲光发问,燕暮寒就下了命令:“拔营,将穆离部死死围住,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来。”   启闲光忧心不已:“将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天尧也疑惑地看过去,燕暮寒的举动过于反常,清查人数不说,还直接対西里塔动了刀,如果现在围住的不是穆离部,而是王廷,他的行为和要造反没什么区别。   “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想诛我的心。”燕暮寒握紧了刀,垂下来的眉眼里满是冷意。   天尧愣了一下,突然发现哪里反常了:军师不在。   昨天将军和军师一起离开了军营,现在只有将军自己回来,回来后还大动干戈,一副气急攻心的架势。   天尧心里咯噔一下,急忙道:“将军,穆尔坎今天下午离开了军营,前往穆离部。”   燕暮寒离开前嘱咐天尧和穆尔坎、启闲光三人一同处理军中事务,穆尔坎离开的事情,也只有天尧和启闲光知道。   “対対対,穆离部派人来接他,带他去看他的娘亲。”启闲光一拍脑门,“対了,将军你和军师不是也去了穆离部,军师呢,怎么不见他人影?”   天尧暗道不妙,这呆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燕暮寒眉眼间遍布寒霜,整个人笼罩在一股低气压之中,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军师在等我。”   启闲光眨巴着眼睛:“嗯?”   “启程,将穆离部包围起来,天亮之前大军必须进城。”燕暮寒收刀入鞘,拿出一直尘封的千钧弓,语气轻飘飘的,但每一个字都好似带着血气,“我们去接军师。”   启闲光还想继续问,天尧眼疾手快,拉着他离开了大帐。   “松手,你干嘛?”   “你是没长脑子吗?”天尧被他蠢得头疼,“军师出事了,被人扣在穆离部了。”   启闲光大惊失色,连回嘴都忘了:“什么?!”   穆离部胆子这么大,竟然敢扣留军师,不知道将军护军师跟护眼珠子似的吗?   “朽木不可雕也。”天尧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没心情解释,急着去召集人马。   再耽搁一会儿,万一军师出了什么事,可能就要开战了。   攻打穆离部。   他们将军可不会管穆离部是不是同一国的疆土,就像哈仑桑部一样,伤到了祝长安,连个全尸都留不下,只能在睡梦中死去,化作飞灰。   燕暮寒没有等大军整顿,已经找出了向穆离部传递消息的人,他带着塔木先行一步。   塔木跟随他几年了,最会揣摩他的心意,当即就猜到是祝珩出了事,心急如焚:“将军,主子现在在何处?”   若是一个人在穆离部,会不会受欺辱?   燕暮寒沉默许久,道:“穆尔坎和他在一起。”   塔木刚松了一口气,燕暮寒又补充道:“我不信穆尔坎。”   塔木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看他的神色严肃,不敢再问,连忙跟上去。   两人到达城下的时候,天还没亮,燕暮寒张弓搭箭,一箭射倒了城墙上代表穆离部的部旗,塔木放声道:“远征将军已到,速开城门!”   与此同时,院落灵堂里。   祝珩望着远天浮动的一线曙光,喉头涌起一股腥甜,他捂着胸口,忽然距离地咳嗽起来。   穆尔坎倏忽睁开眼:“你怎么了?”   “我,咳咳咳……”祝珩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浑身都疼,耳边尽是嗡嗡的声音,他刚张开嘴,就吐出一口血来。   灵堂里的烛灯散发着阴森森的光,映在他如同蜡纸的脸上,除了唇畔的斑斑血迹,他整张脸都是惨白的,看上去情况很不妙。   穆尔坎被吓到了,之前刚念叨过这病秧子身体不好,何曾想到没把人绑起来,都能吐血。   “你是受伤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祝珩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脑海中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他浑身发冷,仿佛被一只手拉扯着,不停地向下坠去。   睢阳城。   正在忙祝子熹研磨的楚戎突然停住动作。   “怎么了?”   楚戎怔怔道:“之前殿下让我去千山蝶谷寻找一种毒的来源,我突然想起来,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他了。” 第59章 昏死   燕暮寒奉命收复边疆诸邦,被册封为远征将军。   穆离部的守卫大惊失色,本以为是前来挑衅的人,一听这名号,又望见远处乌泱泱的大军,就知道大事不妙,连忙派人去请示部主。   当黎明的曙光绽放于天边之际,夜幕中的星子逐渐变得渺远,闪烁着寥落的微光。   燕暮寒立马横刀,千钧弓对准了城墙上指挥的守卫首领,语调低沉,仿佛索命的恶鬼:“立刻开城门,误了本将军的事,尔等皆要送命!”   他心里没由来的发慌,惴惴不安,不知道祝珩此时的情况如何,恨不得现在就杀进城去。   守卫军没有决策,不敢回话,想拖着等到部主过来拿主意。   “不等了。”   塔木心里一惊,连忙转过头,正好看到燕暮寒阴沉的侧脸。   他拉开弓,长达一米的箭矢撕裂未褪尽的夜色,穿风破云而去,直入守卫将领的胸膛,力道很大,带得人往后退了几步,竟直直地从城墙上翻了下去。   一时间情况慌乱,守城的士兵们见他是动真格的,急忙鸣锣击鼓:“有劳将军稍等,我部族不久前进了贼人,全城戒严,没有部主的命令,我等不能擅自开城门。”   这话直接戳在燕暮寒的肺管子上,他冷笑一声:“贼人?”   说的是他,还是他的长安?   那守卫以为他的态度缓和了,连忙道:“没错,现在那贼人已经被关押起来,待部主将之严刑拷问,定会——啊!”   一箭破空,穿胸而过。   燕暮寒招呼不打就动了手,守卫们都慌了:“将军无故杀我部族的儿郎,戕害同胞,莫不是想造反!”   “尔等也配!”   燕暮寒眉心紧蹙,一想到祝珩现在城中受苦,心底就涌起滔天的怒火,这些人怎么敢,怎么敢对他的长安这样做,他本就不想放过穆离部,如今被算计的怒火却无法与担忧祝珩安危的心情相比。   大军远赴而来,浩浩荡荡,启闲光带着人策马先等,军旗在初升的旭日下飘扬:“报!”   “吾等前来相助将军,大军稍后就到!”   “穆离部部主何在,还不速开城门,迎我远征大军入城!”   “贻误军机,罪者当斩!”   输人不输阵,启闲光带人前来就是怕燕暮寒双拳难敌四手,临行之前,天尧还特地告诉他怎么喊话。   他们已经知道此番对穆离部出手是为了军师,但意图不能表露出来,得寻个光明正大的由头,免得日后有心人拿此事出来做文章。   这连营将士一来,城门上的守卫们更是心急如焚。   “部主到了吗?”   “在路上,还能撑多久?”   “听说是穆尔坎那边临时出了事,部主正在处理。”   “远征大军来势汹汹,恐怕撑不了多久。”   “这燕暮寒是发了什么疯,一时半刻都等不了,我就不信他真敢攻打我们部族,依我看,咱们耗着就行了。”   众人面面相觑,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赞同。   这几个月来,常常能听到从其他部族传来的消息,无不是燕暮寒带着远征大军在其他部族里耀武扬威,部主联合上书,但王上摆明了要保燕暮寒,只在口头上训诫了一番。   且说这大军虽去了其他部族,但并未造成严重的伤亡,唯一能数得上的,就是哈仑桑部的马上疯事件。   不过从冬猎时开始,哈仑桑部就屡屡出事,谁也不能说此事就一定与燕暮寒有关。   有一名守卫满脸忧虑,害怕地攥紧了佩刀,小声嘟哝:“可他都杀了两个人了,城下直取性命,不像是开玩笑。”   可惜没人理他,其他守卫商议决定:“再拖一刻钟,若我们私自开了城门,部主定会责怪。”   破坏了部主的大计,他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速开城门!”   随着一声暴喝,所有人收回了思绪。   启闲光神色严肃,勒住马,停在燕暮寒身边:“将军,他们想拖延时间,天尧正带着大部队赶过来,还需要一阵子。”   大军行进不比单骑,声势浩大,但速度要慢上许多。   启闲光的意思是要不要等一等,但燕暮寒心里慌乱不安,一刻也等不下去:“立刻想办法进城。”   启闲光一筹莫展,环视四周,将士们的表情也很凝重,穆离部的守卫们若是铁了心闭门不开,那他们也别无他法,攻破城门需要特殊的武器,得等到大部队到达才能施行。   塔木一拍脑门:“有了!城门不好破,我们可以走水路!”   穆尔勒河穿城而过,养育了三十六部,护城河连通下水明沟,此时天气已经热起来了,河冻缓解,水门开,日常会用来运送物资,有专门的人把守。   如若只是想进城,从水门潜入倒是一个好办法。   一般情况下,水门都是秘密的,但此次远征的目标之一就是三十六部,王上早就让人送来了三十六部的城防图。   启闲光思索了一会儿,啧啧赞叹:“你小子行啊,我觉得这办法可以一试。”   “这都是军师教我的。”塔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在伙房营里帮忙,没事的时候会去找祝珩,祝珩乐于教导,得了空也会给他讲一些排兵布阵的计策。   前段时间祝珩在看水门图,顺嘴提了几句。   燕暮寒连忙问道:“你还记得穆离部的水门在哪里吗?”   他懊悔不已,自从祝珩做了军师后,军务有大半都转移给了祝珩,像那种复杂的水门图城防图,他根本就没心思去看。   所幸塔木点了头:“我记得!”   “那就好。”燕暮寒眯起眼睛,眼神里散发着冷光,“无论我那边进展如何,待天尧带人到了,立马攻城。”   启闲光心中惊诧:“强攻?”   燕暮寒颔首:“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启闲光倒吸一口凉气,听这命令,分明就是要屠城的架势,穆离部这回可真是触碰到了将军的逆鳞。   为防引起守卫们的注意,燕暮寒只带了塔木离开,两人策马走远,绕到了水门所在。   河水已经完全融化,近几日正好有一批物资要运送进城,有小船停靠在岸边,燕暮寒直接挟持了船夫。   他一身戎装,船夫以为是穆离部的守卫,吓得连连求饶:“军爷饶命,东西都是原原本本送来的,我没有贪货。”   以前这种运送的差事中间要经过好几个人的手,尤其是顺着穆尔勒河运送的东西,不知流经了多少部族,中间有的油水可捞。   近些年整顿水运,能当这种差的人都要在官府备下名案,出了差池就要掉脑袋。   燕暮寒一听就知道他认错人了,将错就错,将刀刃横在他的脖颈:“贪没贪不是你一张嘴说了算的,现在东西少了,上头命我来找,要么你跟着我们进城去核对货物,要么我们现在就砍了你交差。”   燕暮寒使了个眼色,塔木会意,恐吓道:“反正此事都要有个交代,你如果死了,正好……”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船夫急的满头大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冷汗涔涔,“货物一定没有问题,别杀我,我可以跟你们去核对。”   两人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押着船夫上了船。   燕暮寒语气森然:“上头查的急,你最好快一点,要是不能赶紧解决问题,那你的命就保证不了了。”   船夫心中惊骇,也不敢想东想西了,牟足了劲划船,载着他们沿明沟往城中去。   另一边,祝珩忽然昏死过去,穆尔坎又惊又急,下意识就扛起人去找医师。   这病秧子可是宝贝疙瘩,要是出个好歹,不止是他,整个穆离部都会危在旦夕。   穆离部是生他养他的地方,穆尔坎无法眼睁睁看着部族出事,他心知此事没有其他的办法,必须在燕暮寒回来之前将人救过来。   门外还有部主留下的人,穆尔坎扛着祝珩出去,和他们打了个照面。   “穆尔坎,你这是要干什么?”   “你已经将这人杀了?”   祝珩被扛在肩上,一动不动就像是咽了气。   将实情说出去,部主定会察觉到祝珩的身份有异,届时带人围攻,以一敌多,穆尔坎没办法保证能将祝珩安然无恙带出穆离部。   要是让部主知道祝珩对燕暮寒的重要性,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事,穆尔坎不想看他作死。   “对,活着太便宜他了。”穆尔坎冷声道。   祝珩大头朝下,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几人相互看了一眼,有人想上前检查:“他真的死了吗?”   穆尔坎虎目圆瞪,一脚当胸,直接将人踹飞出去:“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还是在怀疑我说谎?!”   那人被踹得眼前一黑,话都说不出来,其他人哪里还敢多嘴,顿时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   “你要去哪里?”   穆尔坎故作随意道:“扔尸体,还不滚开,要是耽误老子守灵,先砍了你们!”   “处理尸体可以交给我们去做。”有人上前想接过祝珩。   穆尔坎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这么胡搅蛮缠,烦躁地拔出刀,祝珩一个单薄的小身板,他单手就能扛,拿着刀照样能大杀四方。   “都给老子滚开!”   几人对视一眼,察觉到此事有异,假意让开:“处理尸体的地方很偏僻,我们找个人带你去吧。”   只是一个人的话好对付,等走远了直接杀掉就行了,穆尔坎懒得废话:“前头带路。”   一人带着他离开,剩下的人立马前去通知部主。   离开宅院,走在街道上,天还没亮,四周一片寂静,偶尔从早点摊子上飘过来两道叫卖声,昭示着新的一天开始了。   那人一边引路,一边想办法拖延时间:“这刺客杀害了老夫人,实在可恨,他这么死掉也太便宜了,需得挫骨扬灰才是……”   穆尔坎根本没仔细听他说了什么,见距离差不多了,悄悄握住刀,刚准备将这人杀了,带祝珩去找医师,身后就传来一道悲痛欲绝的暴喝声,紧接着充满杀意的攻击。   他抬臂阻挡,刀刃相撞,在青色的凌晨时分擦出一阵火星子。   火星落入一双狠厉的眼眸之中,燕暮寒双目赤红,如同失去理智的野兽,暴怒又悲痛:“你该死!”   方才那人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死了。   万籁俱寂,世界只剩下一片灰败的死寂。   燕暮寒大脑空白,只有四个字在心间回荡:祝珩死了。   他心中惴惴,惊慌不安,原来是因为,他的长安等不到他回来。   “燕暮寒?!”   引路的人一见到他,立马跑了。   穆尔坎想去追,但被燕暮寒拦住了:“我信你,才将他交给你。”   他字字艰涩,满怀痛意,盯着被穆尔坎扛在肩上的瘦削身体,眼角沁出血泪:“你就是这样忠于我的吗?”   穆尔坎想要解释,退后一步,将祝珩放在地上:“将军,你误会了。”   “误会?”   祝珩身上有咳出来的血,面色惨白,燕暮寒心中悲痛,不敢多看,连呼吸都放轻了。   在这一瞬间,他只觉得活着了无生趣,想一了百了。   攻城鸣金,大军已经到了,开始攻打穆离部的城门,燕暮寒远远望向城门的方向,声音很轻:“塔木,去告诉天尧和启闲光。”   风声疏淡,他的话语随着日光消散在风中,尽显冷意。   “屠城,一个不留。”   塔木还沉浸在祝珩遇害的事情当中,闻言咬着牙,又悲又怒:“是!”   穆尔坎急了:“将军,你误会——”   “穆尔坎,你我今日一战,不死不休。”燕暮寒将目光从祝珩身上收回,他怕再看一眼,忍不住想立刻去黄泉路上寻祝珩。   是要去找祝珩的,但在那之前,得先报仇。   他要穆离部陪葬。   北域的寒风吹不到睢阳城,一夜过去,祝子熹还是忧虑不已。   楚戎放下茶水,小心翼翼道:“二爷,你别担心了,我之前侍奉殿下,并未见他有忘事的征兆,殿下只是打从娘胎里带了一点蛊毒,兴许并没有副作用。”   “可我心中总是不安。”祝子熹深深地叹了口气。   昨夜下了一场雨,堂前的水池积满了雨水,树叶飘落,荡起一圈圈涟漪,祝子熹望着那水波晃动,思绪飘向了远处,满心都是对祝珩的担忧:“你再仔细同我说一说那子母蛊毒的事情,切勿有遗漏。”   楚戎回忆了一下,说道:“那子母蛊毒名为【断魂】,比之普通的蛊毒,还多了一个别名,叫【忘忧】。”   “世间忧愁源自执念,染上此毒的人会忘却记忆深刻的事情。”   祝子熹眉心紧蹙:“若解了毒呢?”   楚戎语气迟疑,不太确定:“大概会恢复记忆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燕子:穆离部!你触碰到了我的逆鳞!你竟然让长安长眠不醒! 第60章 恨嫁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祝珩,抛却执念方可自在,你可懂了?”   “师父,我不明白。”   老和尚深深地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没关系,你以后会明白的。”   记忆在脑海中盘旋,如同干涸的泉眼重新喷出水来,一股一股的,磨得人心里焦急。   《妙色王求法偈》的经文伴着木鱼声一遍遍重复,祝珩望进老和尚的眼底,从中看到了佛家的怜悯与慈悲。   缥缈悠长的香线雾气模糊了视线,老和尚的身影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瘦骨嶙峋的小异族。   比猫瘦多了,四肢上戴着锁铐,每走一步,牵动着锁链叮铃作响。   在祝珩的记忆之中,花神节上遇到的小异族只佩戴着项圈,并没有锁链。锁链不粗,细细的一条,但一瞬间就捆住了祝珩的心,让他无法呼吸。   小异族举着断了一截尾指的手,黑亮的眼睛被蒙了一层水泽,他如同被打折后腿的狸花猫,发出哀哀的呼痛声。   “疼,好疼。”   “长安,我怕疼……”   祝珩呼吸停滞,很难将眼前哭的眼睛和鼻子都红通通的小异族和燕暮寒联系到一起。   为什么受了鞭伤还能一声不吭?   为什么还能与刺客们拼死鏖战,让他先行离开?   ……不是怕疼吗?   祝珩张开双臂,抱住了扑到他怀里的小异族,恍然之间,好似回到了被他遗忘的十三岁:“不哭了,不哭了。”   在参加宫宴之前,他尚未换上一副冷硬心肠,対世间保有的所有温柔,全都让这个哭得黏糊糊的小异族占有了。   遇见的太巧,稍微晚一点,他们之间就不会有开始。   “咳咳,咳咳……怎么弄成这样的?”   十三岁的祝珩身体更差,发热咳血,徘徊在生死边缘,问一句话都要缓半天。   小异族哭着摇摇头,扑进他的怀里,声音细弱,先是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然后是带着古怪口音的南秦话:“想救你,不要你死,救你。”   这一句大抵是和别人学的,他没记住,翻来覆去都是模糊的字音。   祝珩连蒙带猜,勉强听得懂他想表达的意思。   虽然早有猜测,但真的确定了燕暮寒断指一事与他有关,祝珩还是忍不住震惊,震惊之后,就是铺天盖地的疼惜。   言辞显得干瘪,无法抒发出心里的想法,他只能抱住小异族,希望怀抱和体温能抵消痛楚。   …………   眼前的画面逐渐变淡,金戈相交的声音唤回了祝珩的意识,他费力地掀开眼皮,入目就是厮打的两人:“燕暮寒……”   是他的小异族。   燕暮寒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偏过头。   四目相対的瞬间,祝珩大惊:“小心!”   在战斗中分神是大忌,穆尔坎及时收手,但弯刀仍然贴着燕暮寒的脸划过去,殷红的血线横在侧脸,燕暮寒毫不在意,瞬间就蹿到了祝珩身旁。   “长安,你不是……”   他不敢说出那个字,怕眼前的一切都是他臆想出来的美梦。   直到穆尔坎收了刀走过来,说出了一直被打断的解释:“将军,你误会了,他没有死,只是昏过去了。”   祝珩捂着胸口,不愿意将视线从燕暮寒脸上挪开,他试图从眼前人身上看出小异族的影子,最终却发现相似的只有那一节断指。   梦中的心疼延续到现实之中,他握住了燕暮寒的手。   “长安。”狂喜漫上心头,燕暮寒小心翼翼地扶起他,一想到穆尔坎将祝珩当成尸体扛的事就上火,眼神也冷下来,“你身上的血是受伤了,还是不舒服?”   他听到祝珩低低的咳嗽声,脸色苍白,和旧疾复发时的样子别无二致。   可临行前施针已经告一段落,医师说好好养着不会有大问题,怎么就突然复发了,难道是奔波操劳太累了?   燕暮寒暗暗在心里骂了自己没照顾好人,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着,揽着祝珩的肩膀,力道轻得像是怕碰碎他。   “没事了,欺辱你之人,我定不会饶过。”   攻城声停止,穆离部被攻破,整肃的马蹄声从城外涌入,向着每一条街道而来。   穆尔坎有苦说不出,想起燕暮寒让塔木转达的命令,脸色难看,但又不敢劝,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祝珩身上,盼望他能够如实以告。   “和其他人没关系,我只是……”祝珩愣了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说我想起了一些我们曾经的记忆,还是说我记起了你年幼时就为我断指?   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祝珩想起老和尚対他说过的话,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当年的事老和尚都知道,要弄清楚一切,得回明隐寺一趟。   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祝珩握着燕暮寒的手,满腔疼惜都化作了思念与爱意:“没有人伤我,我只是想你了,夜里太冷,想你抱着我休息。”   穆尔坎清楚地看到,燕暮寒失去表情,然后满是怒色的脸以飞快的速度变红,整个人都无措起来,好似头一次见到心爱的姑娘,像个愣头青一样羞涩。   不是他想把祝珩比作女子,实在是咳过血的病秧子弱柳扶风,看上去比姑娘家还要虚弱几分。   “我抱着你,不冷。”   燕暮寒打横抱起他,祝珩身体不舒服,神思倦怠,靠在他的怀里,哑声道:“别伤了城中无辜之人。”   依照燕暮寒的个性,看到他这副模样,肯定不会放过穆离部。   果不其然,狼崽子没有应声。   祝珩抬起头,望见他的眼里,被其中的忧虑委屈吓了一跳,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会让燕暮寒露出这样的表情:“我不喜欢血的味道,也不想住在尸骸遍地的城池中,咱们将那部主杀了,放过城中的百姓吧。”   燕暮寒沉默了许久,点了点头:“只要长安好好的,什么我都听你的。”   肆意妄为地灭掉一座城,屠杀无数无辜之人,原因只是为了一个敌国的皇子,听起来很不可思议,荒唐又不现实。   但燕暮寒是认真的,当他以为祝珩死了的时候,他往后的人生只剩下了两件要做的事情:报仇,殉情。   他是没有神智的狼群养出来的人,自私冷漠,不在乎别人的死活。   世间有千千万万的人,而他只在意祝珩。   他的长安要他做个良善之人,那他就乖乖听话,即使他本质上是个游荡在世间,受人厌弃的恶鬼。   “穆尔坎,劳你去处理一下了。”祝珩客客气气地发了话,燕暮寒没有反驳。   穆尔坎求之不得,立马去找天尧和启闲光了。   没有理会城中的硝烟战火,燕暮寒一言不发,抱着祝珩往客栈走,马还留在那边,房费也交了,不住白不住。   客栈的床很窄,两个男人躺在上面很拥挤,燕暮寒怕挤着祝珩,刚往外让了让,祝珩立马就追过来,圈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别走。”   梦里的小异族留不住,他不想再和燕暮寒分开。   披星戴月潜入城中,又和穆尔坎打了一架,燕暮寒身上沾了血污:“我把衣服换下来,免得熏着你。”   他记得祝珩说过不喜欢血的味道,虽然十有八九是劝他收手的借口,但燕暮寒不想去赌,哪怕只有一点会令祝珩不快的可能。   客栈的被子很薄,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肌肤相贴之间,祝珩感觉到从燕暮寒身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度,将他冰凉的四肢暖热。   如果让他用某种东西来形容燕暮寒,祝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阳光。   延塔雪山上养出的狼崽子性情冷漠,被世人谩骂,说他毫无人性,是个异类,受尽冷眼与欺辱,逐渐长成了而今军权在握的疯子。   祝珩心疼的同时,又感到庆幸,只有他知道燕暮寒有多好,也只有他能拥有这个疯子藏在心里的温暖爱意。   “笑什么?”   温热的手贴在脸上,祝珩搂住了他的腰:“我笑了吗?”   “笑了。”燕暮寒摸摸他的嘴角,眼里的惊惶褪去,黑亮的眸子里满含深情,“是因为我没有屠了这座城,长安才这般开心吗?”   他喜欢祝珩笑起来的样子,在这一瞬间理解了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   祝珩摇摇头,完全没意识到和燕暮寒在一起,他会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不是,因为一醒来就见到了你,很开心。”   燕暮寒愣住:“是因为……见到我?”   小异族离开了。   祝珩每日坐在明隐寺里,望着寺门的方向,再也等不到一个会黏黏糊糊凑到他身边,用蹩脚的南秦话向他示好,逗他开心的小异族。   日子一天天过去,慢慢的期待变成了失落,失落变成了迷茫。   祝珩忘记了某个小异族,忘记了他的执念。   燕暮寒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想起了些许旧事的祝珩有多想念他,那是跨越过八年的时光,被重新记起来的思念。   “见到你,很开心。”祝珩喟叹一声,贴着他的脖颈,吮出一点鲜红的印子,突然道,“明年你就要加冠了。”   燕暮寒微怔,抱紧了他:“嗯。”   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享受着相拥的感觉。   祝珩暗暗思索着,燕暮寒没有亲人,他定要帮忙取一个特别特别好的表字,如此才能配得上他绝世仅有的小狼崽。   而燕暮寒惦记的则是加冠后能成亲,他想嫁人了。   很想。   相拥在客栈里睡了一觉,醒来后穆离部的事情已经被处理好了,穆离部部主的反抗没有成功,西里塔派来报信的侍从也找到了,两人都被关押起来等候发落。   穆尔坎将部主的侍从都抓起来审了一遍,查清了他娘亲死亡的真相。   原来老夫人知道了部主想利用她来威胁穆尔坎,拒绝配合,结果被穆离部部主失手杀死,正巧西里塔派人传信,部主惊慌不已,这才想伪装成刺杀,将她的死嫁祸在燕暮寒头上。   没想到一切都被祝珩搅了局。   穆尔坎毫不手软,将所说的报仇方法都用在了部主身上,又是放血又是鞭打,部主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虽然答应过祝珩不杀无辜的人,但参与过此事的人,以及当初阻碍进城的守卫都被燕暮寒杀了,城中血流成河,启闲光带着人用水冲了两个时辰才冲干净。   看到祝珩和燕暮寒时,部主突然暴起,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破口大骂:“果然是你!你和燕暮寒是一伙的,你们都是一伙的!我知道你是谁,你不是我们北域的人,你是奸细,你不得好死,燕暮寒你背叛了北域……”   燕暮寒一脸冷漠,捂住祝珩的耳朵,带着他离开之前,同时给穆尔坎去了个眼神。   穆尔坎手起刀落,怒骂声随之停止,祝珩停下脚步,将燕暮寒的手拉下来,依偎进他的怀里:“我害怕。”   燕暮寒的脸上还带着伤,多了一分征战沙场的杀伐之气,他垂眸看过来,向来冷漠无情的眉眼陡然变得温软:“怎么了?”   “穆尔坎杀了那个部主。”祝珩撒谎撒得理直气壮,“我从没见过杀人,害怕,你得牵着我的手,抱抱我,哄哄我。”   燕暮寒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祝珩曾亲眼看着他杀死刺客,看着大军交战,下命令杀了哈秩全家……怎么可能没见过杀人,怎么可能会害怕。   他的长安身上流着无情帝王家的血液,生来就擅长做出决断生死的命令,此前从未表现出恐惧。   似乎是从他们在穆离部再见面开始,祝珩就变了。   燕暮寒思索半晌,只能为他这样的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勾引。   话本子里魅惑人心的精怪会故作害怕,亲近凡人,这种行为被视作另类的勾引,是一种不可言说的情趣。   也许祝珩是想试一试?   思及此,燕暮寒的眼神逐渐变得危险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燕子:今天也是恨嫁的一天。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妙色王求法偈》 第61章 贪心   当年在小异族面前的是十三岁的祝珩,天真烂漫,是个心怀善意的温柔少年。   没人不向往美好的事物,祝珩记起来后就忍不住去想,燕暮寒会对他一往情深,是不是喜欢那样的他。   可现在的他并不是良善之人。   思索未果的祝珩下意识就开始模仿少年时的自己,像是从未见过世间的险恶:“我害怕,特别害怕,你要好好保护我。”   “……好。”   四周都是将士们,燕暮寒努力克制住被勾引的冲动,挤出这个字。   怎么这么冷淡?   祝珩皱眉,不应该啊。   浓郁的血腥气从后面传来,燕暮寒快速拉着祝珩离开,期间遇到来找他商量如何向王廷汇报的天尧,燕暮寒直接摆摆手:“押后再议。”   天尧纳闷:“将军和军师急匆匆的要去哪里?”   跟在他身后的启闲光挠挠头,浑不在意道:“应该是有事要忙吧,看他俩表情那么严肃。”   在院子里听到了所有对话的塔木露出复杂难言的神秘微笑,确实是有事要忙,但不是严肃的事情。   塔木搓了搓胳膊,脸有些红。   好像一夜不见,将军和主子又黏糊了一点,真是那什么来着……啊对,郎情妾意甜甜蜜蜜!   又交了几天的银两,继续住客栈。   祝珩对窄小的床很满意,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被褥陈旧,但在燕暮寒找伙计换了新被褥之后,这一点不足也没有了。   新换的棉花被褥很厚实,软乎乎的铺在床上,坐下去还会凹陷。   祝珩被推到床上,燕暮寒按住他的肩膀,俯下身,目光灼灼:“长安,你是不是想要了?”   来穆离部的时候做过一次,但在浴桶里施展不开,想来并不尽兴。   燕暮寒贴着他的额头,呼吸时带出来的热气喷在两人之间:“你想要,可以直说,我不会拒绝的。”   虽然他很喜欢也很享受祝珩笨拙的勾引,但他更在意祝珩的感受,做那种事,对祝珩这种光风霁月一般的君子来说,应该很勉强。   “嗯?”   都是行过周公之礼的人了,祝珩自然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   不过,燕暮寒为什么会突然向他求欢?   还说是他想,难道小狼崽子有了羞耻心,想同他合欢,却又害羞不敢开口,才找了这种借口?   祝珩觉得自己猜对了,喉结滚动,溢出一声轻笑:“阿寒,我没那么喜欢委婉的羞涩,也不排斥直白的求欢,所以你想要了不用试探找借口,告诉我,我都能满足你。”   最后一句话说的格外用力,祝珩生怕燕暮寒又胡思乱想,觉得他身体亏虚。   一想到曾经被质疑过不行,祝珩就怄得慌,恨不得把燕暮寒摁在身下狠狠疼爱。   他意味深长道:“你想要多少次都行。”   不是,先等等,什么叫试探找借口,不是你想要了吗?   燕暮寒懵了,不过他最在意的还是祝珩对他的称呼:“你刚刚叫我什么?”   北域喜欢以“阿”字起头的称呼,有一种特殊又率性的亲昵感。   “阿寒。”祝珩笑音浓厚,装作思考的样子,歪了歪头,“或许你更喜欢我唤你,娘子?”   ——轰。   燕暮寒大脑一片空白,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一股热流先从鼻子里缓缓流出来。   他急忙捂住鼻子,面红耳赤地去找东西擦拭。   祝珩也被突发情况弄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想笑又努力憋着:“好点了吗?”   所以为什么会有人因为一句“娘子”而流鼻血?   祝珩对比了一下,比起他喝补汤喝到流鼻血,燕暮寒这种流鼻血的原因似乎更丢脸。   说他纯情吧,他勾引人时游刃有余,在床榻上也放得开,第一次就能咬,吞下去。   说他不纯情吧,他却会因为一个称呼激动成这样。   越接触,越能感觉到燕暮寒的特殊,这是只有成为他的伴侣才能看到的一面。   “……你别笑我。”燕暮寒擦干净鼻血,转头就对上一双笑眼,整个人热得快要冒烟了。   太丢脸了。   他已经能够想象到自己在祝珩心目中的形象了,肯定越来越靠不住。   “好,我不笑。”他嘴上说着不笑,还是勾起了唇角,“抬起头我看看,唔,阿寒。”   不敢叫娘子了,怕把人刺激得血流不止。   燕暮寒绷着脸,仰起头,微眯的眼睫颤抖不停,像一只克服恐惧,第一次亲近人类的小妖怪。   祝珩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捏着他的下巴检查了一圈,确定不再流血才放下心来:“看来我以后说话得注意一点了,不能让你太激动,免得你再——”   “不许说了!”   恼怒的亲吻堵住了话语,祝珩扬了扬眉梢,揽住他的腰,接受了这个略有些莽撞的撒娇。   亲着亲着就到了床上,出了方才的事,祝珩不敢碰“脆弱”的小石榴,将人抱在怀里,拍了拍:“穆离部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虽然没有酿成大祸,但强行攻城,杀了穆离部的部主,总要给一个交代。   提起这茬,燕暮寒顿时烦躁起来:“不知道。”   他当时只想着和穆离部同归于尽,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哪里会顾忌其他事。   如今祝珩平安无事,他自然要惜命。   燕暮寒埋头进祝珩的颈窝,瓮声瓮气道:“长安,我该怎么办呀,你教教我吧。”   “现在知道听我的了?”   燕暮寒委屈:“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了,从来都是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祝珩想说那当初让你别屠城,你还装哑巴,结果被他这小语气给弄的心软:“好好好,是我冤枉了你。”   “你在敷衍我。”燕暮寒不满意,努努嘴,“你亲亲我,哄哄我。”   得寸进尺。   偏生祝珩不觉得厌烦,反而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再这么撒娇,不怕我叫你娘子?”   燕暮寒:“……”   看他一脸郁卒,祝珩才笑着按住他的后颈,亲上去。   祝珩答应帮忙后,穆离部的事就全权交给他来做决定了,燕暮寒陪同左右,定时定点提醒他休息。   经过了吐血一事,燕暮寒生怕祝珩累着,管的很严,祝珩冷脸了也不退让。   这一日同西里塔见了一面,祝珩有意想磨一磨这人,和燕暮寒商量晚点再回客栈,结果好说歹说也换不来一句同意。   燕暮寒一旦轴起来,就是个犟种。   祝珩气得慌:“没得商量?”   “嗯,你该休息了。”燕暮寒一脸冷酷,伸手要抱他,“明日再来也不迟。”   祝珩躲开,沉着脸:“今日事今日毕,拖的时间长了,怎么和王廷交代?”   燕暮寒在这方面强势,却从来不会和他吵架,闻言沉默不语,趁着祝珩不备,上前一步就把人抱起来了。   祝珩:“……”   打又打不过,骂又舍不得,这木头疙瘩真是气死他了。   回到客栈,祝珩铁青着脸,不说话。   燕暮寒早就料到了他会这样,没去打扰,先让伙计去买了饭,然后才主动示好:“长安,该吃饭了。”   “现在和我说话了?”祝珩横了他一眼,“方才不是不回答我的问题,我还想着,你一辈子别理我好了。”   燕暮寒眨了下眼,十分新奇地盯着他,语气惊诧:“长安是在无理取闹吗?”   这是很难在顾全大局的祝珩身上看到的情绪。   “我分明占理。”祝珩又气又好笑,他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轻重不分的狼崽子。   如果不是要想个万全之策,将穆离部的事情搪塞过去,他犯得着这么累吗?   不识好歹!   强词夺理!   倒打一耙!   欠教训的狼崽子!   祝珩越想越生气,索性转过身,面朝床里,不搭理他了。   燕暮寒这才慌了神,做小伏低地凑过去,蹲在床边:“长安,不要生气,是我错了。”   祝珩没好气地哼了声:“你哪里错了?”   燕暮寒思索了两秒,不太确定:“我不该不答应你留下来。”   祝珩:“还有呢?”   燕暮寒:“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抱你回来。”   祝珩:“继续。”   燕暮寒:“不该说你无理取闹。”   祝珩顺着他的力道转过身,看到一张隐含着迷茫和委屈的脸,无奈失笑:“阿寒,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没错?”   燕暮寒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没有怒色,才点点头:“你的身体最重要。”   祝珩屈指弹了弹他的额头:“那怎么还跟我道歉?”   “因为不想你难过。”燕暮寒抓住他的手,贴在脸上,“我想要你平安,又想要你快乐,长安,我是不是有点贪心?”   你不是太贪心,你只是太爱我。   祝珩暗叹一声,摸摸他的耳朵:“不贪心,是我无理取闹了,走,去吃饭。”   “长安?”   祝珩妥协了,燕暮寒有些惊讶。   “你家相公吃软不吃硬。”祝珩勾住他的手,将人拉到身边,“日后要吃准了这一点,多装装可怜,才好拿捏我,你相公我心软,记住了吗?”   燕暮寒怔了一瞬,猛地点头,笑容灿烂:“记住了!”   在穆离部多花了些时日,大军启程,隔了两个月回到王廷,已经是飘雪的冬季了。   燕暮寒一到王廷就自请卸去军权,因为保护不力,致使督军死于穆离部的内乱之中。   没错,祝珩想出来的说辞就是内乱,穆离部内乱,远征大军为了平息战斗,拯救百姓,不得已才破城而入。   反正穆离部的掌权者都死了,死无对证。   启闲光不赞同:“这个借口不好吧,一听就是假的。”   祝珩平静道:“王上要的不是借口,而是态度。”   “嗯?”   天尧自觉解释起来:“你以为王上会不知道穆离部的真实情况吗?你以为这一路上惹出来的事他会不知道吗?王上让将军自行汇报,就是要看将军的态度,看将军有没有谋反之心。”   为今之计,就是以退为进,自行卸去兵权,是唯一能保住燕暮寒的办法。   启闲光满脸焦急:“那王上真的会收了将军的兵权吗?”   天尧摇摇头:“不知道。”   帝王心难测,结果没出来之前,谁都说不准。   “无所谓。”燕暮寒随意地耸耸肩,拉起祝珩,“天气冷了,今晚在家里打火锅,你们忙完了就过来聚一聚。”   祝珩颔首:“早点来。”   这一年来祝珩和他们已经混熟了,启闲光和天尧一口答应下来。   回到府上,管家已经在安排人准备火炉和炭盆了,金丝炭一车一车地运进府里。   祝珩惊叹,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来了北域一年有余,马上要和燕暮寒一起过第二个年了。   燕暮寒被丢弃在延塔雪山上,生日不详,过了年便算涨了一岁。   祝珩憋了几个月,翻了不知多少书,终于想好了为他取的表字。   “来年你就要加冠了。”   燕暮寒瞬间抬起头,目光灼灼。   四目相对,两人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深意,自以为很有默契地同时开口。   “你要和我成亲了吗?”   “你的表字取好了吗?”   祝珩:“?”   燕暮寒:“?”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燕子:你不是要说娶我的事?(抓狂jpg.)   长安:啊哈?(无辜脸jpg.)   #我那恨嫁又纯情的小娘子呦#   #我在搞文学,你在搞婚恋# 第62章 表字   加冠之后就能议亲了。   祝珩真没想起这一点,他和燕暮寒现在的相处方式和夫妇之间差不多,曾被他当成重要仪式的成亲早就被抛之脑后了。   他打量着蹲在软榻旁边生闷气的人,忽然发现了一件事,燕暮寒似乎很喜欢蹲着和窝成一团。   床边,软榻边,桌子旁……他能想起很多燕暮寒蹲在他面前的记忆,可怜巴巴的。   是在幕天席地的雪山之上,和雪狼们依偎在一起养成的习惯吗?   祝珩学着他的动作,蹲在软榻旁边,讲悄悄话一样压低声音:“因为我没有想成亲的事,所以你才生闷气吗?”   两个人头挨着头,有种小动物抱团的既视感。   是,但也不全是。   燕暮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情复杂。   成亲只是给一个名分的事情,他在意的不是这个名分,而是这个名分背后代表的东西。   远征的这一年里,祝珩的才华谋略显露无疑,整肃南秦指日可待。   他并不是不信任祝珩的感情,只是帝王身不由己,举全国之力供养一人,这个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却也要受到很多限制。   比如传宗接代,诞育皇嗣。   祝珩看着他欲言又止,蔫蔫地低下头,如同霜打的茄子,浑身散发着沉闷的气息,玩笑的心思淡了下去。   “本来想当成生辰贺礼给你的,但我好像忍不住了。”祝珩拽拽他的衣袖,献宝一般,“阿寒,我为你取了一个表字,全世间最好的表字。”   夸张的说辞令燕暮寒的心情好起来,他碰了碰祝珩的头,好奇地问道:“是什么表字?”   碰完还怕自己的力气太大,又摸了摸,见没有红印子才放心。   “明霁,明媚日光,雨后霁色。”祝珩的心里涌起一阵热流,他兴冲冲地拉起燕暮寒,“跟我来,我写给你看。”   笔墨落下,两个遒劲有力的字跃然纸上。   ——明霁。   你是我灰暗人生中唯一的亮色,滂沱大雨后来之不易的光。   祝珩牵着燕暮寒的手,眉眼弯弯:“明霁,燕明霁,我的小娘子,你喜欢吗?”   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起名,教他认自己的名字,怎么可能不喜欢。   燕暮寒怔怔地念叨:“燕明霁,燕明霁……”   祝珩饱读诗书,燕暮寒觉得燕木罕一点都不文雅,和祝珩不相配,特地挑了几个字,改成了现在的名字。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祝珩会为他翻遍诗书,取一个表字。   “寒字太重,不适合你。”祝珩放下笔,拉住他的手,顺着手指摸到手腕,圈住,“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你该明媚如朝阳。”   这是他为燕暮寒许下的美好期望。   “我喜欢的,很喜欢……”   不管祝珩日后会不会另娶他人,会不会为了孩子而离开他,他都拥有了祝珩最诚挚的爱意。   看燕暮寒的心情转变了些许,祝珩试探着问道:“我的小娘子一直闷闷不乐,是有什么烦心事?”   燕暮寒在他面前很少藏心事,能憋住不说的,一定是十分计较。   祝珩想起在穆离部,那个他没来得及回答的问题。   ——“如若我有一天做了惹你厌弃的事,你会怎么做?”   ——“如若我反悔了,不想让你成为君王,你会讨厌我骗你吗?”   燕暮寒所担心的事情,会与此有关吗?   “有烦心事。”燕暮寒不太好意思,扭捏地伸出胳膊,“想要长安抱抱。”   祝珩抱住他:“不想告诉我?”   燕暮寒的头发一旦散开,就会变得格外蓬松,像是雪狼脖子上那团绒绒的毛,带着搔动人心的温软痒意:“暂时不想。”   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更不想强迫祝珩作出承诺。   小狼崽背着他有了心事。   这实在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祝珩眸色沉了几分,拍拍他的后背:“别担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对你的心意都不会改变。”   不仅仅是心意,还有信任以及感情。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晚上吃饭的时候,燕暮寒已经恢复了正常。   天尧和启闲光是一起到的,开饭之前,穆尔坎也来了。   自从穆离部一事后,燕暮寒和穆尔坎之间有了隔阂,祝珩从中调解,收效甚微。   因此今日见到穆尔坎,祝珩十分惊讶:“是你叫他来的?”   燕暮寒忙着给他烫碗筷,闻言随意地点点头:“只要是你想让我做的事,我都会尽力完成。”   但愿君心似我心,不负其意。   祝珩心里动容,他盼着燕暮寒与穆尔坎和解,何尝不是为了燕暮寒好。   所有人落座,铜锅里的白浪翻滚,煮开药材独有的清香气,氤氲了整个屋子。   冬天是吃羊肉的季节,燕暮寒特地让医师配的药膳铜锅,给祝珩滋补身体。   汤锅咕嘟咕嘟地煮着,一桌人里只有启闲光是个话痨,负责活跃气氛,但搭理他的人不多,只有天尧和穆尔坎。   祝珩和燕暮寒悄悄咬耳朵,正说着小话,管家过来了:“将军,主子,有人来了。”   祝珩挑了挑眉:“谁?”   自从远征结束,来府上拜会的人络绎不绝,都被燕暮寒拒之门外,如果是普通人的话,管家不会特地过来问。   管家悄声道:“佑安小公子。”   佑安……   祝珩往后靠了靠,打从去年过完年,就没有见过佑安了,仅有的消息就是佑安被图丽退婚的事情。   据说小傻子受了委屈,看他很不顺眼的王上碍于长公主的面子,还补偿了一番。   燕暮寒皱起眉头:“他怎么来了?”   上次年夜饭闹得不愉快,虽然祝珩没有说出来,但他能看得出来,祝珩对佑安并不是太喜欢。   燕暮寒刻意切断了和公主别苑的联系,前几天佑安想见他,也被他回绝了。   没想到拒绝之后,人直接上了门。   管家抹了把头上的汗:“小公子自个儿站在门口,没带随从。”   言下之意,佑安可能是偷跑过来的。   燕暮寒眉心紧蹙,语气不悦:“让人把他送回去。”   管家为难地看了眼祝珩,小声道:“小公子坐在府门口,劝不动。”   小傻子执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撒泼打滚更是耍的溜,偏生他们还不能真的伤了人。   祝珩拍了拍燕暮寒的手背,温声道:“让他进来吧,一起吃个饭,加双碗筷的事。”   “长安?”   祝珩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其他人,摩挲着他的指腹:“大家都看着呢,他不敢闹的。”   自从知道燕暮寒因为手上的茧子自卑后,祝珩就很喜欢挠他的手,贴着他的掌心,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比起摩挲手串,更喜欢玩燕暮寒的手,跟盘核桃似的。   虽然揉不软已经长成的茧子,但是能揉软燕暮寒这个人。   方才还严词拒绝的狼崽子登时软化了态度,管家一看就放了心,去门口接人。   “将军,你和军师说什么悄悄话呢?”启闲光敲着碗,好奇发问。   天尧一筷子敲在他的手背上:“别敲碗。”   启闲光不服气,骂骂咧咧:“在军营里你就爱管着我,现在出来吃饭了,你还婆婆妈妈的,主人都没发话呢!”   祝珩从善如流:“敲碗不好,日后容易变成要饭的。”   他小时候也敲过,被老和尚教导了一番。   天尧凉凉地看过去一眼,意有所指:瞧瞧,现在主人发话了。   启闲光哑口无言,撇了撇嘴,撂下筷子:“好好好,我的错,但军师你别想转移话题,还没说刚刚和将军聊了什么呢。”   祝珩抬了抬下巴,看向他身后:“喏,聊的人来了。”   “阿罕哥哥!”   佑安蹦蹦跳跳地冲进来,凑到燕暮寒身边。   一年未见,他脸上的婴儿肥都褪去了,乍一看上去,和正常的公子哥儿没什么区别。   启闲光三人都收了声,眼神古怪,看向佑安。   这人叫的会不会太亲热了一点?   接收到几道看热闹的目光,祝珩有些无奈,推了推燕暮寒:“不介绍一下吗?”   燕暮寒表情淡淡的,扫了佑安一眼:“长公主家的小公子。”   燕暮寒是长公主提拔起来的,曾在长公主府上当差,在座的三人都知道。   启闲光脱口而出:“就是那个被迦兰王女退婚的傻子?”   此言一出,空气凝滞,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燕暮寒支着下颌,闲闲地“嗯”了声。   佑安气得跺脚,气急败坏道:“阿罕哥哥,我不是傻子!”   启闲光三人不敢说话,好整以暇地看戏。   佑安气红了眼,蹭蹭蹭跑到祝珩身边:“嫂嫂!”   祝珩一口糖水差点喷出去。   佑安一脸委屈,揪着他的衣袖撒娇:“嫂嫂,你告诉他们,佑安不是傻子。”   天尧手抵着唇,咳了咳:“嫂嫂?”   “果然,和我猜的一样。”启闲光笑得贱兮兮的。   穆尔坎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的想法,意味深长中混杂着兴味。   祝珩:“……”   讨厌没有边界感的傻子。   这称呼一直没有纠正,没想到今日佑安会当众喊出来,祝珩在心里骂人,日后他的脸是不用要了。   “对,佑安不是傻子,快坐下吃饭吧。”祝珩挤出一丝笑意,招呼管家将佑安带到位置上。   他偷偷捶了捶燕暮寒的腿,低声:“你怎么也不帮我解围?”   他看到了,燕暮寒刚刚在偷笑。   燕暮寒勾起唇角,轻笑:“我有狼子野心,想试试当长安夫君的感觉。”   “……感觉如何?”   燕暮寒抬眼扫了一圈,啧啧道:“和我想象中差不多,大家并没有太惊讶。”   祝珩哽住:“得了便宜还卖乖。”   佑安今天吃饭很乖,许是上次被燕暮寒吓到了,这一次没有闹幺蛾子。   祝珩放下杯子,随意地问道:“小公子今日怎么过来了?”   佑安挥舞着手臂:“主人让我过来破坏阿罕哥哥和嫂嫂的二人世界!”   祝珩动作一滞:“主人?” 第63章 设计   众人表情古怪,纷纷看向佑安。   佑安嘴里塞得鼓鼓的,他的吃相不好,嘴角沾着酱汁:“对,是主人!”   主人一般是和奴隶对应的,燕暮寒对此很敏感,拧起眉头:“你的主人是谁?”   “是……”佑安扔下筷子,两只手放在嘴边,做了个咬人的姿势,小声怯怯地说,“要烤了我吃掉的鬼,咬我,是大坏人,要我做奴隶,害阿罕哥哥和嫂嫂。”   众人:“?”   祝珩摩挲着手串,眯了眯眼睛:“你的主人认识我们吗?”   他还记得佑安刚才说过,是主人让佑安来破坏他和燕暮寒的二人世界,所以这个人认识他和燕暮寒。   佑安点点头:“认识,他要嫂嫂陪陪!”   祝珩:“……”   好了,他知道是谁了。   当初在拍卖场里,金折穆也说过要让佑安代替小兔子留下来,他们只当是金折穆恶意恐吓,没成想他没完没了。   燕暮寒阴沉着脸,浑身散发出一股寒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恨意:“金折穆是活腻了吗?”   东昭的小皇子胆大妄为,跑来北域兴风作浪不说,还把长公主的小公子当奴隶养。   小傻子不敢声张,只能被欺压。   佑安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一边抹眼泪一边小声嘀咕:“主人会打我,佑安不想破坏阿罕哥哥和嫂嫂。”   这话戳了燕暮寒的肺管子,他本就看金折穆不顺眼,一听这人存着破坏他和祝珩的心思,登时坐不住了。   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也别想破坏他和祝珩。   “好一个金折穆。”   “冷静点。”祝珩按住他的手腕,若有所思地问道,“金折穆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在淮州城里,金折穆还帮他和祝子熹见了面,怎么会无缘无故做这种事。   燕暮寒面沉如水:“他觊觎你。”   祝珩噎住,他跟燕暮寒解释过很多次了,但燕暮寒一直觉得金折穆对他另有心思。   似乎在燕暮寒的认知之中,全世界的人都喜欢他。   祝珩哭笑不得:“他恨不得铲除我俩,可不会觊觎我。”   燕暮寒不置可否,看向佑安,逼问道:“你和金折穆之间发生了什么,他都让你做什么了?”   佑安双手搂着碗,拘谨地看着他,目光怯怯的,将哭不哭。   见他这副模样,燕暮寒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又冷了几分,语气古怪:“他……欺辱过你?”   他照顾过佑安很长时间,两人曾在公主别苑撞见长公主与男宠们寻欢作乐,当时两人曾讨论过相关的话题。   小傻子世事不懂,却很听燕暮寒的话,记得他说要保护好自己。   佑安抱着碗,眼泪啪嗒啪嗒落在碗里,铜锅的热气一熏,面容看不真切,只听到细细的呜咽声:“我不想,呜呜呜,他把我按在床上,打我咬我,有血……”   “放肆!”燕暮寒面色铁青,一摔筷子,叫来管家,“找人给长公主送个信。”   祝珩极慢地眨了下眼,他不确定燕暮寒的话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金折穆对佑安……   祝珩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大抵是第一眼被佑安傻里傻气的性格影响了,忽略了他的脸,其实佑安长的并不差。   不仅不差,反而很出众。   长公主是个顶顶漂亮的女子,佑安继承了她的美貌,面容清秀,唇红齿白,是个俊俏的小公子。   许是心里有了猜测,祝珩越看佑安,越觉得他的眉眼和燕暮寒很像。   总而言之,佑安的脸不输给秦楼楚馆里的男妓。   金折穆浪荡风流,是个混不吝的主儿,真对佑安下手,也不是不可能。   祝珩想起他曾经在佑安脸上咬出来的牙印,一时间心情复杂:“你打算怎么办?”   燕暮寒的情绪缓和了一些,低声道:“长公主对这个儿子还是很宝贝的,如果金折穆真对佑安做了什么,长公主绝不会袖手旁观。”   长公主性情强势,突然发现亲儿子被欺辱,当成娈宠,哪里忍得了。   “到时候,金折穆就得吃不了兜着走。”燕暮寒的语气里不乏幸灾乐祸,“我从中作梗,偷偷将他阉了,保准他不敢对你存着旁的心思。”   祝珩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他天真,还是该说他心思歹毒:“别开玩笑,你是不是早就想过要对付金折穆?”   “如今不用去军营,闲着无聊,看他不顺眼,收拾一下。”燕暮寒话锋一转,“当然,阉了他这件事,我认真考虑过。”   祝珩突然有些同情佑安,这位小公子心心念念着阿罕哥哥,却没想到燕暮寒只想利用他。   还好只是利用。   祝珩垂下眼帘,捧起茶杯轻抿了口。   他是个自私的性子,最好燕暮寒永远只看着他,只关心他,便是将这份关切分了一丝给别人,他也会不开心。   所以说他们很配,一个不良善,一个蛇蝎心肠。   “长安,你会不会觉得我阴险狡诈?”燕暮寒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不想放过任何一丝情绪。   “怎么会。”祝珩挑起眉梢,眸光清亮,“你这样很好,我很喜欢。”   皇室子弟是天生的狩猎者,单纯的人固然美好,但不是他想要的。   他要的是能与他比肩,能与他执手,能与他出生入死的人,并非一朵小白花。   管家还没去找人,佑安先不干了,他扔下碗,不让管家离开:“不能告诉阿娘,不能告诉阿娘!”   燕暮寒耐着性子哄道:“佑安,你听话,告诉阿娘,我们一起去教训坏人。”   发生的事太过骇人听闻,饭也吃不下了,祝珩索性让人撤了桌子,同启闲光等人坐在一块闲聊。   启闲光咂咂嘴:“这傻子,啊不,公子和将军的感情很不错嘛。”   除了对着祝珩,他没见过燕暮寒这样哄过别人。   “呵,你从哪儿看出来的?”祝珩轻嗤了声,目光略过不远处打着商量的两人。   燕暮寒之所以压下性子去哄,还不是想借长公主之手对付金折穆。   对付金折穆是其一,燕暮寒真正想做的,是挑起金折穆和长公主之间的矛盾,毕竟金折穆背后是裴折与金陵九,是整个东昭。   他的小狼崽以退为进,但没有真的想过放弃军权。   战乱一起,北域能挂帅之人,唯他而已。   所以,才不是和佑安感情好!   不知怎么哄的,佑安不拦着人了,燕暮寒把人送去其他房间。   两人一走,祝珩这边就开始议论了。   启闲光一脸发现了大秘密的表情,眼睛都在放光:“金折穆真的强迫了傻子?”   “一个是有王上做靠山的拍卖场主人,一个是长公主,啧啧啧。”天尧摸了摸下巴,“金折穆敢这么做,该不会是得了王上的授意吧?”   穆尔坎微怔:“你这想法还真是不一样。”   他们想的都是金折穆见色起意,从没想过还有其他的可能。   启闲光纳闷:“虽然听起来离谱,但是我怎么觉得有点道理呢?”   王上一直看佑安不顺眼,利用金折穆之手铲除他,很符合逻辑。   三人叽叽喳喳,热火朝天地议论着,唯独祝珩捧着杯子,满心无奈。   金折穆是东昭的小皇子,被王上庇护恐怕也是承了东昭女帝的面子,王上怎么会利用他去铲除佑安。   金折穆对佑安,只可能是鬼迷心窍。   但若是鬼迷心窍,祝珩又觉得奇怪,金折穆见过无数佳人,纵情欢场,心思缜密,栽在佑安身上不太真实。   还有一点最重要的,从佑安的表现来看,他和金折穆保持这种关系有一段时间了,为什么之前不告诉长公主呢?   为什么偏偏要跟燕暮寒说呢?   祝珩这么想着,也问了出来。   启闲光三人面面相觑,斟酌道:“会不会是他只信任将军,不敢告诉别人。”   祝珩摇摇头:“我觉得不像。”   以他对金折穆的了解,怎么看这件事情里都透着古怪。   天尧思忖片刻,意味深长道:“你的意思是,佑安有问题?”   祝珩没作声,他拿不准情况,唯一的可能就是佑安身上还有秘密。   启闲光突然道:“军师啊,你是不是吃醋了?”   祝珩愣住:“什么?”   启闲光挠挠头,调侃道:“因为将军和他太亲近,你吃醋了,所以觉得傻子骗人。”   “……你是认真的吗?”   启闲光一本正经地点头,祝珩无语,抬头一看,穆尔坎和天尧也是同样的表情。   有病吧。   祝珩终于体会到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意思:“我还不至于这种醋都吃。”   燕暮寒回来,端着一碟蒸奶糕:“快趁热吃点。”   启闲光想伸手,被燕暮寒一个眼神吓回去了。   “你去厨房了?”   “嗯,让人给佑安做点吃的,怕你没吃饱,特地拿回来的。”燕暮寒拈起一块糕点往他嘴边递。   祝珩已经习惯了他的投喂,顺势咬了一口:“佑安呢?”   “先送到其他房间了,他不想让长公主知道他被欺辱的事情,求我别说。”   祝珩扬扬眉梢:“你答应了?”   燕暮寒点点头:“嗯,我说我会帮他,不告诉长公主。”   又是让人给佑安做吃的,又是答应了要帮佑安,这摆明了很上心。   旁边突然发出一阵怪叫,祝珩无奈,不想搭理那三个起哄他吃醋的人。   “你打算怎么帮他?”   “我让人送了两份信。”燕暮寒勾起唇角,“一份给金折穆,一份给长公主。”   启闲光三人停下动作,纷纷看过来。   祝珩有些惊讶:“你不是答应他不告诉长公主吗?”   “我答应不说,但没答应不让长公主知道这件事。”燕暮寒理直气壮,“让长公主亲眼看到就好了。”   祝珩心思微动,眸光闪了闪:“所以你让人给佑安做吃的……”   燕暮寒俯下身,背着启闲光等人,蹭掉他嘴边的糕点渣,语气闲闲的:“不管佑安说的是真是假,他今日都要被金折穆欺辱。”   所以那份吃的里,加了点东西。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燕子:无辜微笑jpg. 第64章 作弊   “长安会觉得我阴险狡诈吗?”   燕暮寒对这件事很在意,重复的确认祝珩的看法。   “如果我说会,你会怎么做?”祝珩好奇问道。   “那我就让厨房把那吃的拿来,我自己吃。”燕暮寒故意做出一副可怜的模样,语气卑微,“如果长安不原谅我,就让我自生自灭,如果长安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亲身来帮我。”   这算盘打的好,以退为进,拿性命安危来逼他心软,还赚了一夜的颠鸾倒凤。   祝珩暗叹一声,之前教狼崽子怎么拿捏自己,这家伙不仅学会了,还精益求精。   可见燕暮寒并非粗枝大叶,只是懒得去计较,他若是一笔笔账来算,传闻中的疯子恐怕还要加两个形容词:城府极深,心思缜密。   “所以长安愿意以身饲我吗?”   “不愿意。”祝珩看着他眼睫轻颤,很难过一般,话锋突转,“因为我不觉得你阴险狡诈。”   虽然算计一个小傻子实在不光彩,用的手段也不光明磊落。   但祝珩不在意:“我说过,我对你的心意不会改变,我信你。”   所以别瞒着我了,烦心事可以告诉我。   祝珩一脸期待,可惜燕暮寒看不出他的意思,被情话弄得红了耳根,眼神脉脉:“长安对我真好。”   冷不防插进来一道声音:“将军,我们三个还在呢。”   启闲光将天尧往前一推,躲在后面撇了撇嘴:“你和军师悄默默说小话就算了,要是亲亲抱抱,我们这些没娶婆娘的孤狼可受不了啊。”   “……你算哪门子的狼,还拿我当挡箭牌,你是狗才对。”天尧的脸都气绿了。   虽然他也受不太了,这俩人太黏糊了,旁若无人就咬耳朵。   被这样调侃还是有些害臊,祝珩偏了偏头,脸上烧热。   燕暮寒不在意,他只有对着祝珩的时候才会害羞,如果不是祝珩不答应,他早就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宣示主权了。   不过这些时日以来,明里暗里也做了不少宣示主权的事。   祝珩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意纵容。   思及此,燕暮寒的心情更好了,翘起唇角:“不用羡慕,明年还有更让你们羡慕的事。”   明年他就加冠了,要与祝珩成亲!   燕暮寒对此迫不及待。   金折穆来的很快,脸色难看,祝珩挑了挑眉:“你在信里怎么说的?”   燕暮寒随意地撇了撇嘴,不作声。   祝珩心下了然,八成不是什么好话,不然燕暮寒不会不告诉他。   “淮州城一别,许久未见燕将军和……祝小娘子,小娘子出落得越发水灵了。”金折穆皮笑肉不笑。   他故意恶心燕暮寒,对祝珩的称呼狎昵又轻佻。   祝珩收回了想要提醒的话,漠然道:“金公子荤素不忌,连心性单纯的稚子都能下手,白白披了一副人皮。”   燕暮寒本来还怒火中烧,闻言心里松快了些,护在祝珩身旁。   “稚子?”不知想到什么,金折穆的表情变了变,像是想笑又憋住,一张风流俊帅的脸硬生生扭曲了。   启闲光等人想留下来看戏,被燕暮寒赶走了,怕他们影响接下来的计划。   如今大堂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金折穆摇着扇子,笑意诡谲:“拿东昭做威胁,请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聊心性单纯的……稚子吗?”   眼前这两个人自诩能耐出众,还不是看不出心机兔子的伪装,将那黑心鬼当成了柔弱可怜的小白花。   瞧着眼前这架势,还想为黑心兔子出头,殊不知是被佑安玩弄于股掌之中。   啧,两个傻子。   金折穆一脸嘲讽意味,如若不是想看到这出戏唱下去,他还真想挑明一切,看看祝珩和燕暮寒错愕的表情。   “你挟佑安为奴,可曾想过这里不是能容你撒野的东昭?”燕暮寒眼皮一垂,沉声道,“在我们北域,强迫幼童做脔宠是要坐牢的,金公子还想尝尝牢狱之灾的滋味吗?”   “脔宠?!”   金折穆愣住,惊诧出声。   两人看他的目光中略带鄙夷,金折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祝珩和燕暮寒似乎以为他和那黑心的傻子有肌肤之亲。   夭寿了,他只是觉得细皮嫩肉的小公子咬起来口感不错,当成宠物逗一逗罢了。   那傻子牙尖嘴利,看着像只人畜无害的兔子,实际上却是一条带着剧毒的蛇,一不留神就会被他咬死。   别说他不喜欢男子,单单是这种性格,到了床上肯定不乖不软,折腾人得紧。   “他说我将他当作脔宠?”金折穆又气又好笑,气的是佑安胡编乱造,竟然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好笑的是他竟然骗过了祝珩和燕暮寒。   燕暮寒一回来,黑心兔子就不乖了,蠢蠢欲动想脱离他的掌控。   金折穆觉得有趣,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佑安了,乖巧的宠物无法引起猎人的注意,他对佑安的兴趣终止于小傻子乖乖服从他的时候,而今兔子又呲着牙想咬人,他又生出了些许逗弄的兴致。   祝珩若有所思地问道:“难道不是吗?”   其实他也觉得不是,金折穆是风月老手,色迷心窍的可能性太低,如果不是佑安,换一个心智正常的人来,恐怕所有人都会觉得是对方想攀附上金折穆。   “是,山珍海味吃惯了,换一碟清粥小菜尝尝。”金折穆折扇轻摇,笑意邪肆,“祝小郎君和燕将军今日会请我过来,却不是直接送官,想必也想私下解决此事,正好,让我和我的小脔宠单独聊一聊,如何?”   计划顺利得出乎意料,燕暮寒正愁怎么把金折穆引入套,这人就自个儿撞进来了。   “我是看在长安的面子上,在淮州城里,你也算帮过他,如此就两清了。”燕暮寒装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好似是逼不得已才帮忙。   金折穆突然笑了:“若是那小傻子知道你为了祝珩卖了他,不知会作出什么有趣的表情。”   会不会自此与燕暮寒决裂,开始报复祝珩和燕暮寒呢?   他觉得很有可能,毕竟他的小脔宠是一个睚眦必报的蛇蝎性子,报复心极重,且手段很不入流。   他的小脔宠。   金折穆咂摸着这几个字,有些想笑,有意思。   佑安在房间里,将金折穆送过去后,燕暮寒就让人悄悄锁上了门,带着祝珩在隔壁房间里下棋。   祝珩喜欢下棋,平时总是一个人下,最近怕燕暮寒惦记着军权的事,常常带着他一起下棋,手把手地教,再搭一点彩头,帮燕暮寒转移注意力。   “金折穆的反应有些奇怪。”燕暮寒拿着棋子,迟迟未落。   “你也看出来了?”祝珩轻哂了声,“计划太顺利了,他对佑安的态度不像是对待脔宠,也完全不怕这件事被戳出去。”   燕暮寒将热水递到他手边:“难道是佑安在说谎?”   可是为什么呢,且不说一个傻子会不会懂床榻之事,他和金折穆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做这种事情干什么?   趁着祝珩喝水的时候,燕暮寒快速从棋盘上捡了两枚白子,换成自己的黑子。   “唔,我下在这里。”   放下杯子,祝珩扫了眼棋盘,唇角微勾:“佑安是不是在说谎,我不知道,但我发现了某人在说谎。”   他的记忆力超群,能闭着眼睛复盘棋局,燕暮寒的小动作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   不过这不是小狼崽第一次作弊了,祝珩想到今日赌棋的彩头,了然地笑了笑:“想看我穿嫁衣?”   彩头是谁输了就穿嫁衣。   自从远征结束,燕暮寒就找人裁制喜服,两人都是男子,做的两件都是男子的喜服,嫁衣是额外加的,为了某些不可言说的床帏乐趣。   燕暮寒装糊涂:“唔,想看。”   以前作弊,祝珩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没有点出来过,因而燕暮寒并不知道自己的小动作早就暴露了。   女装都穿过了,穿穿嫁衣也无妨,反正是给燕暮寒一个人看,祝珩本来是想半推半就输一局棋,就当哄哄小狼崽,万万没想到这人心思如此之重,算计到他的头上来了。   既然如此,就别怪他了。   祝珩坐正了些,开始认真地推演棋局,于是本来还有些胜算的局势顿时开始转变,燕暮寒瞪圆了眼睛,每落下一个子,就会看着自己的棋加速陷入死局。   房间里点了香,以往都能下到香燃尽的,今日刚燃下去一小截,棋盘上就分出了输赢。   燕暮寒傻眼了,拿着棋子不知所措。   “总是让着你,还真以为我下不过你?”祝珩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轻笑,“藏起来的两个子,就当是为夫让你的。”   他打量着燕暮寒,在脑海中幻想这人换上嫁衣的模样。   少年的身量已经长成了,修长挺拔,若是薄纱覆面,红裙遮身,不说美艳,也定有一番别样的风情。   祝珩很期待:“明霁打算什么时候穿嫁衣给我看?”   他起的表字,经由他念出来,缱绻的语气撩人心弦,燕暮寒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刚想回答,隔壁房间里突然传出一道破了音的尖叫声。   两人收敛了表情,站起身。   祝珩有些担忧:“若是佑安被欺负得很惨,你会不会愧疚?”   “不会。”燕暮寒斩钉截铁道,“我与佑安之间并不像你想象的一样亲近,我因他受过很多罚,挨过很多鞭子,我……总而言之,就算他今日因我而死,我也不算亏欠他。”   祝珩敏锐地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皱眉:“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燕暮寒眼神暗了暗:“都是些旧事了,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刚到房间门口,还没等让人开门,管家正好带着长公主过来了。   两封信是分开送的,燕暮寒刻意打了个时间差,让长公主到的时间正好在金折穆之后,能看到这出好戏。   一年未见,长公主看上去沧桑了不少,见到燕暮寒时怔愣了一瞬,想说点什么,突然看到一旁的祝珩,神色又变得凌厉,掐紧了手心:“佑安在哪里?”   她并不是一个慈母,即使是在询问佑安的情况,语气里也听不出几分真心。   燕暮寒轻嗤一声,朝房门努努嘴:“他吃完了犯困,在房间里睡觉。”   话音刚落,房间里就传出了声音,这里并不隔音,暧昧的喘息声夹杂着零星的咒骂和呼痛声,长公主是浸淫欢场多年的人,自然听得出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燕暮寒,你做了什么?!”她惊怒不已,连忙命人去开门。   燕暮寒冷笑:“殿下可别冤枉人,小公子带着朋友过来,想与朋友一起玩耍,你也知道小公子的个性,我怎么敢阻拦。”   房门打开,里面发生的一切映入眼帘。   众人都愣住了,就连祝珩和燕暮寒也不例外,错愕地看着交叠在一起的两个人。   和计划的场景相同,但位置似乎出了一点点意外。   “阿娘怎么来了?”少年仰起头,一双眼睛锐利清明,并无半分傻气,“污了阿娘的眼睛,是孩儿的不是。”   他笑得很乖,颊边的梨涡里溅上了血液,又显得邪肆。   祝珩看着眼前的一幕,大惊之后就是大悟,心神微动,困惑他很久的问题一点点解开了,原来如此。   一切都说得通了。   咒骂声不停,佑安眼底闪过一丝阴鹜,他伸手捂住身下人的嘴,抬起头盈盈一笑,很乖很软:“孩儿眼下有点事要忙,等下再与阿娘交代,阿罕哥哥,请帮我关一下门。” 第65章 过往   马失前蹄,鹰被兔子啄了眼。   燕暮寒府上守卫森严,加之金折穆只把佑安当成负隅顽抗的小宠物,没让暗卫跟随,这一时不察,被他哄得喝了加了料的水,才落入如此境地。   黑心的兔子比金折穆想象中更难对付,以往那么多次的相处,他竟然都没发现佑安会武功。   并且武功不低。   此人心机之深,远超他的想象,能装这么多年的傻子不露馅,可见一斑。   金折穆眼神阴郁,是他小瞧了佑安,这人确实很能折腾,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折腾得他身子骨都快散架了。   这只兔子一朝张嘴,就将他咬得鲜血淋漓。   燕暮寒下的药能让人失去反抗的力气,金折穆痛得浑身发抖,面子里子都丢光了,恨意催生得身体更加敏感。   房间门缓缓关上。   祝珩和燕暮寒面面相觑,就连一开始想发作的长公主都陷入了沉默。   怎么看,佑安都不像是吃了亏的人。   燕暮寒眼神狠厉,冷嗤了声,脸上满是嘲讽:“恭喜殿下。”   长公主心头一颤。   “小公子突然不傻了,殿下后继有人。”   哪里会突然不傻了,这么多年来,他们都被佑安蒙在鼓里罢了。   燕暮寒的语气很沉,夹杂着被蒙骗的愤怒,又很快活一般:“只是小公子走上了歧路,还强迫了一个不好相与的人,怕是此番不得善终。”   金折穆身份尊贵,东昭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祝珩不禁有些唏嘘,换了寻常人来,这件事都能压下去。   可惜对象是金折穆。   佑安装疯卖傻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压了金折穆一头,却想不到这人的来头之大,不是长公主能抗衡的。   雌伏于男子身下,金折穆活了这么多年就没受过这种苦,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而王上厌恶佑安,为了他与东昭为敌,并不现实。   明面上看,佑安占了上风,可知道金折穆真正身份的祝珩和燕暮寒心里清楚,这位诡计多端的小公子将自己送到了死局之中。   燕暮寒很满意:“如果我是殿下,现在就会去王廷里搬救兵,否则等这道门再打开的时候,您见到的就不是活生生的小公子了。”   长公主并不清楚金折穆的身份,只知道他是拍卖场的主人,王上曾嘱咐过她不要招惹金折穆,言词间可见忌惮之意。   她会审时度势,顾不上争口舌之快,让人留下看着房门,就急匆匆地去王廷了,离开之前,还不忘警告燕暮寒:“你不能让佑安出事,他将你当成亲哥哥,你必须保护好他。”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祝珩本来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思,闻言心里生出了火气,照长公主这说法,要是他将北域王上当成老子,那王上是不是还应该把北域双手奉上。   药效很强,房间里的声音不知何时会停下,祝珩不悦地抿着唇,将强忍着怒意的燕暮寒拉进了屋子。   香炉里点着清淡的香,让人的心神放松下来,祝珩倒了杯清茶:“喝一点,消消火。”   燕暮寒就着他的手喝完一杯茶水,张开双臂,圈住他的腰:“长安,我很想看到佑安死,我是不是很坏?”   “不是。”祝珩摸了摸他蓬松的发尾,心都软了,“除了装傻这件事,佑安是不是还对你做过很多过分的事情?”   他想起塔木对待佑安时的不满态度,以及燕暮寒之前说的不会愧疚,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燕暮寒垂下眼帘,盯着祝珩挂在腰间的弯刀,心里一阵动容。   那是他的弯刀。   北域的儿郎会将佩刀赠送给所爱之人,意为最重的承诺。   祝珩是文雅温润的读书人,不喜欢打打杀杀,却将刀时时佩在身侧,除了对他的爱意,他想不到其他的解释。   燕暮寒抱紧了祝珩的腰,脸贴在衣襟上蹭了蹭:“因为他,我几次在鬼门关前走过,差点就没办法去见你了。”   从前以为是傻子无心,现在想想,桩桩件件都是佑安故意谋害。   燕暮寒又气又怒,在面对祝珩的时候,气怒却不敌心里的委屈:“佑安曾将我推入穆尔勒河,那时我正好遇到无家可归的塔木,他的水性很好,救了我。”   后来重遇,他便将塔木带在身边,多加庇护。   “有一夜我睡着了,房间突然起火,查出来是烟火自燃,那烟火是佑安放在我房间里的。”   “他经常把抓到的虫子埋在我的饭菜里。”   “烧过我的头发。”   “让我去河里给他捡东西,不过这一点算是好事,我因此学会了游水。”   “摔坏了长公主喜欢的瓷器珠宝,诬陷是我做的。”   ……   他讲的干干巴巴,大部分都是小事,像是小孩子在恶作剧捉弄人,如果放在七八岁幼童的身上,十分正常。   但佑安只比燕暮寒小三岁,是个心机深沉的黑心狐狸。   “还有一次,长公主让我照看佑安,佑安要吃糖,让我去给他买,结果买回来的时候他人不见了,长公主派人找了几个时辰才找到,佑安一直哭个不停,说我不要他了,我因此被罚了几十鞭。”   冬日里脱了上衣受鞭子,因为他辩解自己没有错,鞭子上蘸了盐水,他被活生生抽晕过去,高烧不退,差点一命呜呼。   太疼了。   即使日后受过那么多伤,那一次的经历也刻骨铭心。   也是从这顿鞭子之后,燕暮寒不再为自己辩解,几乎变成了逆来顺受的性格,沉默的接受一切欲加之罪。   不过这些没必要告诉祝珩。   他总是很矛盾,想让祝珩心疼他,却又怕祝珩太过心疼。   “长公主不会去查明真相吗?”   如果说之前还能当作是玩闹,那这次就是佑安故意针对燕暮寒,想要他的命了,怪不得燕暮寒下药时毫不手软。   祝珩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揉着燕暮寒头发的手更加轻柔。   “没必要查,我只不过是长公主的奴隶罢了。”燕暮寒停顿了一下,自嘲一笑,“后来府上的人议论,说我故意弄丢了佑安,为的是取代他的位置,那时刚好长公主与王上有私情的流言传出来,很多人猜测我是那个早产的孩子。”   祝珩眸光一凛,他对此事有所猜测,却没想到燕暮寒早就知道了。   这些事不过是冰山一角,燕暮寒照顾了佑安几年,遇到的祸事数不胜数,就连搬出来自己住了,也没有停止。   是故府上的人都很惧怕长公主,是故塔木对佑安从来没有好脸色。   如果佑安不是个傻子,他惹出来的事情,早就够燕暮寒杀他几十次了。   燕暮寒厌恶和长公主扯上联系,很快就挑开了话题:“诸如此类的事情有很多,不过从我舍命救下佑安开始,他就变乖了。”   变乖指的是连累他受伤的次数大幅下降。   那是一次刺杀,他为佑安挡了一刀,伤从左肩开始,贯通整个后背,差点令他当场毙命。   燕暮寒深吸了一口气,祝珩身上的气味令他平静下来:“刺客很多,我以为自己会死,特别愧疚,不能履行承诺去找你了。”   祝珩心里一紧,他从背后占有燕暮寒的时候,曾多次亲吻那道伤疤。   那确实是一道很严重的伤,以至于过去了这么多年,用了很多的伤药,伤痕都没有完全褪去,看起来依旧狰狞。   他心疼了很久。   “那后来呢?”   “我晕过去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醒过来的时候,刺客已经被杀了。”燕暮寒仰起头,眸光清亮,“我答应了长安要去找你,所以即使到了地府,我爬也要爬回人世间。”   他说的很简略,但祝珩能够想象出其中的凶险,不知燕暮寒身上的伤痕,有多少是拜佑安所赐。   “这件事过去之后,佑安开始黏着我,我本来以为是他对救命恩人心怀感激。”   现在想来,那查不出来历的刺客十分蹊跷。   祝珩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周身的气势凌厉起来:“你何止不亏欠于他,你便是将他千刀万剐了,都不为过。”   燕暮寒痴痴地笑,得了祝珩这一句饱含疼惜的话,他觉得之前吃的那些苦都有了意义。   在长公主回来之前,金折穆的人先到了,他进府里太久,过了约定的时候,暗卫急不可耐地闯了进来。   燕暮寒没有阻拦,让暗卫带走了金折穆和佑安。   长公主留下的人气急败坏,燕暮寒理也没理他们,只打量着被暗卫狠狠教训过的佑安,他和佑安认识了七八年,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个比他小三岁的少年。   几年的相处基于欺骗,满怀算计,这个他曾一度当成弟弟照顾的人陌生得让燕暮寒胆寒。   “阿罕哥哥,你说过不告诉阿娘的。”佑安噘了噘嘴,无意识的撒娇,他的脸上满是青紫伤痕,做出这样的表情莫名阴冷,“我让阿罕哥哥如愿了,哥哥为什么不夸我呢?”   他知道东西里下了药,也知道燕暮寒想看到什么结果。   “阿罕哥哥讨厌金折穆,我帮你教训了他,你开心吗?”   他仍是少年音色,乖软可怜,一派天真的询问,却让人心里发冷,如同被毒蛇缠住了一般,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别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你分明就是想借阿寒之手对付金折穆。”祝珩不允许他的小狼崽再被欺辱算计,丝毫不留情面,“你不是傻子,你是个疯子,如今说这样的话,还不是发现金折穆不是你能算计得起的人,想拉阿寒下水。”   “这事本就是你与金折穆之间的恩怨,你求仁得仁,不亏。”   佑安沉着脸,眼神阴鹜,死死地盯着祝珩,像是要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你怎么配这样叫阿罕哥哥。”   金折穆何等人精,已经想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是吃了亏,但怪不得祝珩和燕暮寒,毕竟是他先隐瞒了佑安装傻的事情。   燕暮寒想算计他和佑安,被佑安识破了,将计就计算计了他。   冤有头债有主,金折穆一个都不想放过,无论是佑安,还是祝珩和燕暮寒,一个都跑不了,他会一一讨回来。   不过事分轻重缓急,眼下他最想针对的还是罪魁祸首。   “拦着的人都杀了。”服了解药,换上了新衣服,除了脸色难看一点,金折穆与来时并无区别,他掐着扇子,扇骨上的锋利刀刃划过佑安的脖颈,留下一条浅浅的伤痕,堪堪要人性命。   长公主留下来的人一个没剩,全都被暗卫杀死。   佑安的脸上失了血色,默默地盯着燕暮寒,可怜巴巴的,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阿罕哥哥,救我。”   “装什么可怜,他已经知道你的真面目了,你以为他还会护着你吗?”   金折穆嗤笑出声,他是裴折与金陵九养出来的孩子,意志强大,即便不久前刚遭受了身体上的打击,在最短时间内就整理好了心情,开始清算报复。   只有弱者才会被挫折困囿,自怨自艾,他稍有喘息,想的就是怎么把咬得他鲜血淋漓的兔子按在爪下,撕成碎片。   “我的小脔宠秘密很多,我这人好奇心重,随便查了查。”看到佑安的瞳孔紧缩,金折穆满意地笑了笑,“燕将军今日给了我一份厚礼,我也送你一份礼,希望你能喜欢。”   祝珩皱了下眉头,看着金折穆带人离开,心里忧虑不已。   “长安可是在担心他报复我们?”天黑了,起风了,燕暮寒牵着祝珩往屋里走,“不必担忧,他现在的注意力都放在佑安身上。”   “可东昭……”   燕暮寒呵了声,笑意轻狂:“我能破南秦十二城,让北域与东昭平起平坐,又怎么畏惧东昭的施压。”   北域的儿郎供奉狼神,生性嗜血,天生不知何为惧怕,殊死尚能一搏,何况此时与东昭国力相差无几,无需畏惧。   他从决定算计金折穆开始,就将一切考虑好了。   “便是东昭倾尽全力,我亦能护你周全。”   祝珩扬起唇角:“是我想多了。”   他的狼崽子是驰骋沙场的战神,生来就要征战四方,在马背上扬名天下,能教燕暮寒生出畏惧的,唯有他的生死安危而已。   “你要多信任我一点。”燕暮寒的眼睛很亮,映出祝珩的面容,“为了你,我削骨碎肉都不怕,我——”   直率的心上人又要说动人的情话了,祝珩怕控制不住自己把石榴啃的只剩下皮,急忙打断:“那为了我,现在去换嫁衣好不好?”   燕暮寒嘴角的笑容僵住。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燕子:我在给你画饼,你却想要我的命。(不是画饼,小燕子是真心的,我就是玩个梗)   不建议心疼任何一个配角。 第66章 身世   祝珩和燕暮寒的身量相差不大,嫁衣合乎两个人的尺寸。   北域的嫁衣也融合了游牧民族的特色,层层叠叠的红色丝纱叠在一起,利落又飒爽,衬得燕暮寒眉眼明亮,不像是出嫁,倒像是一举摘得殿试名榜的恣意少年郎。   祝珩放轻了呼吸,觉得自己做错了,说情话的燕暮寒令人心动,换了嫁衣后更令人把持不住。   他不仅想吃石榴,还想连皮带核吃得干干净净。   “看起来很别扭吧?”燕暮寒浑身不自在,扯了扯裙摆,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   嫁衣是在王廷城内最大的成衣铺子里定制的,花了重金请老裁缝设计,比达官显贵家的新娘子穿的都要好。   在燕暮寒的心目中,唯有祝珩这样的绝色才能穿出这嫁衣的韵味。   “不会,很好看。”祝珩撩起他鬓边的发丝,指尖勾住,绕了两圈,“我迫不及待想娶你入洞房了。”   没有比这更好的夸赞了。   燕暮寒心潮澎湃:“那等过了年,我们就去睢阳城,让舅舅主持成亲。”   无论是南秦还是北域的风俗,成亲都需要长辈来主持证婚,有了长辈的祝福,新人能长长久久。   他和祝珩加起来就祝子熹一个长辈。   祝珩犹豫两秒,应下来:“好。”   他私心里想给燕暮寒最盛大最奢华的仪式,但不知道要推迟到什么时候才能完成,或许早点成亲才是燕暮寒真正想要的。   至于仪式,日后也不是不能补。   换上了嫁衣,自然要做些亲昵的事情,祝珩刚伸手摸上喜欢的腰窝,门外传来了就不合时宜的通报声。   长公主回来了。   她从王廷里直接过来,带着一队侍卫,气势汹汹,表情不太好看。   燕暮寒在房间里换下嫁衣,祝珩作为主人,客客气气地招待长公主:“见过殿下,将军还要一会儿才能忙完,您先喝杯茶吧。”   长公主已经知道佑安被金折穆带走的事情了,她震怒于燕暮寒未加阻拦,屏退侍卫,满脸怨毒地盯着祝珩。   如果不是这个人,燕暮寒又怎会脱离她的掌控。   “祝珩,你会克死燕暮寒。”   一句话令祝珩的心抖了两下,他抬起一双凌厉的眸子,和长公主対上视线。   四目相対间,他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恨意。   祝珩心下了然,故作平静地微笑:“殿下说笑,草民名叫祝长安,是一介普普通通的军师,可不认识什么祝珩。”   种种迹象与针対都表明长公主认识他,而今也算是验证了他的猜想。   “真以为随便套一个假身份,本宫就认不出你了吗?”长公主目光嘲讽,嗤了声,“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年我就不该救你,该直接杀了你。”   关于当年的事,祝珩想起了零星,他细细推测,勉强能拼凑出一个大概。   当年燕暮寒是被长公主带去南秦的,也是燕暮寒求着长公主救他,为此不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祝珩压下心里的情绪,云淡风轻道:“殿下认错人了,草民一生顺遂,从未需要旁人救助。”   “一生顺遂,也是你个病秧子配说的?”北域人的个性都急切,长公主被佑安的事情气急了,加之打从心眼里看不上祝珩,更懒得与他多费口舌,“你今日装糊涂,不认救命之恩,可対得起他断指求你安稳?”   祝珩微滞,他只知道燕暮寒因他断指,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听长公主的意思,这或许就是燕暮寒救他所付出的代价。   “为了救你,他心甘情愿成为奴隶,你可知我将他从延塔雪山上带下来有多困难,可知我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思,我是他的n……你都不知道。”   长公主越说越激动,近乎歇斯底里:“他与佑安情同手足,我费尽心思培养他,可都被你毁了!”   祝珩往后退了两步,看着她涂满丹蔻的纤长指甲在空中划过,心底一片冷意:“你所指的培养,就是让他数次徘徊在死亡边缘吗?所谓的情同手足,就是让他被佑安污蔑陷害吗?”   金折穆已经送来了厚礼,祝珩将之扔在桌上:“殿下好好看看,这就是你口中的情同手足。”   那上面诉说了桩桩件件,都是佑安迫害燕暮寒的证据。   他用痴傻作为庇护,肆无忌惮的伤害别人,恶意包裹在天真的依赖之下,更令人恶心。   祝珩只是简单翻了翻,就恨不得在佑安身上捅几刀,他本不欲与长公主多费口舌,毕竟这人可能和燕暮寒有着更深的羁绊,但他实在受不了长公主対他和燕暮寒的事情指手画脚。   燕暮寒救他,于他有恩,他都记在心里。   他们两人的感情,不容其他人插手。   长公主捏着纸张的手微微颤抖,佑安被金折穆带走的事给了她很大打击,她去王廷里也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这是假的,你休想挑拨他们的感情,他们是——”   “亲兄弟吗?”祝珩突然出声,目光锋利如刀,刺破了长公主勉强维持的平静,“燕暮寒就是你抛弃的亲子,是殿下你与王上的亲子,他和佑安是亲兄弟,対吗?”   长公主一阵心惊:“你……”   一瞬间的惊愕已经足够祝珩得出答案:“看来我被我说中了。”   传闻真假难辨,但并非空穴来风,祝珩没想到简单一诈,就从长公主身上诈出了端倪,此番还要多谢佑安,如果不是他出了事,长公主恐怕不会心绪大乱,露出破绽。   祝珩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厌恶不已:“同样是你的孩子,你却偏心至此,处处磋磨燕暮寒,他因我断指,却因你多番命悬一线,该愧疚的人是你吧。”   虎毒尚不食子,这种人怎么配做燕暮寒的娘亲!   长公主神色癫狂,不愿承认他说的话,但那么多的差别対待不是一朝就能抹消的,她无从辩解:“放肆!你个南秦的奸人贼子,有什么资格插手我北域之事!”   “他是我的夫君,自然有资格。”房门被推开了,换了一身官服的燕暮寒走进来。   祝珩心头一惊,不知燕暮寒是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听到他方才和长公主谈话的内容,关于燕暮寒的身世。   燕暮寒握住祝珩冰凉的手,字字铿锵:“小公子已经不在我府上了,殿下若要找人,该去别处找才是。”   “本宫是来找你的,你去救出佑安,本宫可以帮你拿回军权。”   “殿下还真是在乎小公子。”燕暮寒语带嘲讽,眉宇间尽是厌恶,毫不留情地送客,“可惜卑职対军权没有兴趣,更不想蹚浑水,王上宣卑职入王廷,殿下慢走,不送了。”   一听王廷的消息,长公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你可知王上宣你是为何事,你与本宫之间乃是亲——”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燕暮寒沉声道:“来人,送长公主回别苑。”   “滚,谁敢碰我!”   将军府的人不敢上前,燕暮寒一个眼神扫过去,长公主带出来的王廷侍卫就动了,一左一右拦住长公主:“殿下,请吧。”   长公主满脸震惊:“放肆,你们怎么敢违抗我的命令!”   其中一名侍卫躬身一拜:“回禀殿下,王上口谕,命末将们送您回别苑歇息,您身体抱恙,需得好好休息,太医已经在别苑等候了。”   不等长公主开口,周围的侍卫就“护送”她往外走,那行过礼的侍卫又转向燕暮寒:“将军,王上已在王廷等候多时。”   长公主怎么也没想到,这一队侍卫并不是王上拨给她调用的,而是要将她软禁起来,并请燕暮寒去王廷的。   祝珩心中忧虑,握紧了燕暮寒的手,长公主方才分明是想将燕暮寒的身世和盘托出,此事不再是秘密,王上又做出这样的安排,很难让人不去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这件事。   “别担心,我去去就回。”燕暮寒仿佛洞悉了他心中所想,毫不顾忌等候的侍卫,蹭了蹭祝珩的鼻尖,“这世间我在乎的人只有你,在乎的事也都与你相关。”   至于身世,至于血缘关系,早在他被丢弃于延塔雪山之上时就斩断了,他不在意。   燕暮寒去王廷了,祝珩目送着他离开,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燕暮寒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他都能猜得到,燕暮寒那般聪慧,又怎会没有察觉。   那为什么不说呢?   祝珩多少能猜到他的想法,燕暮寒不将身世放在眼里,也不想认回爹娘,但膝下无子的王上知道这件事后,真的会舍得放过这得之不易的血脉吗?   这一次去王廷,他的小狼崽恐怕会被逼着做不愿做的事情。   祝珩猜的没错,王上已经从长公主口中得知了燕暮寒的身世:“阿寒,走近一些,让本王好好看看。”   燕暮寒往前走了几步。   王上细细地打量着他的眉眼,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越看越觉得他和自己很像:“阿姐已经告诉你了吧,你……”   他突然不知该怎么说,说我是你的爹,你是我与亲姐乱伦的产物吗?   王上沉默下来,他知道自己与长公主育有一子,可当年他不在长公主身边,回去后长公主已经生产,骗他那孩子生下来就死了,隔了将近二十年,他就算有所怀疑也无从查起。   北域是游牧民族,民风开放,虽然乱伦说出去不好听,但像西十一部的一些部族里还保留着继承部主妻妾的古老民俗,対子嗣的血脉并不像南秦东昭那般忌讳。   王廷之中就有与王上沾亲带故的近亲侍妾。   流言喧嚣尘上,王上也怀疑过燕暮寒是不是自己与长公主的孩子,但长公主対待燕暮寒和対待奴隶无异。   他想他的阿姐那般温柔,定然不舍得这样対待他们的血脉。   没想到一朝错判,害燕暮寒吃了那么多的苦,如果不是长公主为了让他救佑安,恐怕也不会将燕暮寒的身世说出来。   想起曾经対燕暮寒做过的事,王上后怕不已,他曾不止一次想杀了这个颇具威胁的狼神象征。   “阿寒,你受苦了。”王上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慈爱。   燕暮寒默不作声,他没兴趣陪王上演父慈子孝的戏码,他满脑子都是祝珩,夜深了,他的长安睡了吗?   肯定没睡,可能又在熬夜看书,那一箱子南秦的书开了锁,被祝珩视若珍宝,每每都要拿着读上几页才肯乖乖就寝,若不是他催着,恐怕能看到深夜。   祝珩确实没睡,但没有看书,他在看信。   是从睢阳城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祝子熹亲笔。   祝珩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最上面映入眼帘的一行字令他神思不属,心情沉重,连祝子熹的关切之语都没心思去看,整个人几乎要被铺天盖地的悲怆所淹没。   睢阳一役,翻案了。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睡不着的人还有很多,比如佑安。   他被吊在刑架之上,浑身上下都是鞭子抽出来的伤痕,找不见一块好皮,手腕和脚腕上更是被打上了精铁锻造的锁铐。   那是用来锁奴隶的。   沾了盐水的鞭子打在身上,让人保持着清醒的状态,佑安不得不找其他事情来转移注意力,他忽然想起小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燕暮寒身上都戴着这种锁铐。   燕暮寒。   从小阿娘就让他将燕暮寒当成兄长,他不愿意,一个奴隶怎么配当他的兄长,所以他一次次的捉弄燕暮寒,一开始是觉得有趣,后来是看到阿娘対燕暮寒颇为看重,他心里不平衡。   如果燕暮寒死了就好了。   他用拙劣的陷害算计,却因为有痴傻的心智作为护身符,从来没有被怀疑过,但无论他怎么努力,燕暮寒都没有死。   命比那副贱骨头都硬。   这种算计持续了很久,他策划一场万无一失的刺杀,用自己作为诱饵,抱着不杀死燕暮寒不罢休的念头,想置人于死地。   但当燕暮寒为他挡了一刀后,他突然不想让燕暮寒死了。   有个能保护自己的兄长,似乎也不错。   他的出神被行刑的人发现,一瓢盐水泼在身上,刺激得伤口血流不止,佑安“嘶”了声,收回思绪,抬起一双阴狠的眼,盯着不远处靠在软榻里被揉肩捶腿的男人。   “保持这种眼神,千万别求饶,别扰了我的兴致。”厚厚的软垫很好地缓解了下身的疼痛,金折穆偏头吃下喂到嘴边的葡萄,哂笑,“算计我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佑安咬紧了牙,喉头一阵腥甜:“你究竟是谁?”   是什么样的身份,才能光明正大的対他用刑。   “想知道我的身份?”金折穆坐直了些,似笑非笑,“别急,你很快就知道了,只不过届时你不再是北域长公主家的小公子了,只能是趴在我脚下苟延残喘的狗。”   佑安心里发寒,迟迟没有人来救他,似乎从侧面印证了金折穆的话是真的。   “怕了吗?”   “如果我是狗的话,那你又是什么东西?”佑安不想低头,他深知眼前人是什么恶劣的性子,此时低头会让金折穆失去兴趣,唯有兴趣才能让自己在这个男人手里活下去,“被狗艹过了,你是……母狗吗?”   四周一静,就连行刑的暗卫都愣住了,从没有人敢这样激怒金折穆。   修长的手掐住脖颈,金折穆从喉咙里挤出一丝笑:“激怒我,你想过后果吗?”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他在挑衅。   “杀了你,也太便宜你了。”金折穆凑近些许,在他的梨涡上落下一个轻吻,语气温柔,如同対待情人一般狎昵,“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人的行为都是有原因的,长公主会那样对小燕子也有原因,后期会讲,并没有人设bug哈。 第67章 谋划   翻案代表着推翻官府的审理,像睢阳一役这种轰动南秦的大案子,是圣上派人三堂会审,可以说结案的决定是圣上作出的。   翻案意味着承认之前的审理出了纰漏,将此案重新搬到台面上。   这是在打德隆帝的脸。   睢阳一役已经过去了十多年,要翻一桩陈年旧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以说如果不到万不得已的境地,圣上绝不会作出这样的决策。   这个万不得已的契机是什么?   祝珩迫不及待想知道祝子熹做了何事,但信上并未多提,只说了一句已经翻案。   除此以外,满篇都是关切之语,祝子熹十分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多番询问他的近况,以及子母蛊毒有没有复发。   此时已近年关,在信的末尾,祝子熹问他要不要去睢阳城过年。   睢阳城是祝氏一族的老家,如今已经成了北域的疆土,南秦朝堂的手伸不过去,祝珩不太担心祝子熹的安全问题。   不过去睢阳城过年,他有些心动。   只是要迁就燕暮寒的想法。   过完年就成亲,与燕暮寒的期望不谋而合,狼崽子应该不会拒绝。   夜色深浓,祝珩将信收好,剪掉了烛花,打算等燕暮寒回来。   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直到天光放晓,塔木和裴聆来收拾炭盆,才惊醒了靠在软榻上的祝珩。   “主子,是我们吵醒你了吗?”   在软榻上躺了一夜浑身酸痛,祝珩睡眼惺忪,活动了一下肩膀:“没有,将军回来了吗?”   “还没有。”塔木摇摇头,面上不掩担忧,“将军该不会出事了吧?”   燕暮寒昨夜去了王廷,一夜未归。   祝珩沉吟片刻,道:“应该不会。”   话音刚落,嘈杂的脚步声就从院外传来,塔木朝外看了一眼,惊喜道:“将军回来了!”   “诶,怎么还带着那么多人?”   “那些人好像是王廷的护卫。”   两个小的叽叽喳喳,祝珩定定地看着大跨步走来的人,虽然还记得要保持将军的稳重,但燕暮寒的步伐已经乱了。   祝珩呼吸一窒,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乱了。   不过是一夜未见,思念就已蔓生,他比想象中还要离不开燕暮寒。   “长安!”   塔木和裴聆识趣地退出房间,和王廷护卫一同站在门口。   燕暮寒摩挲着祝珩的眼尾,看到他眼睛底下的乌青:“我回来晚了。”   祝珩皮肤薄,熬夜就会透出青色,看他神色倦怠,不知昨晚等了多久。   燕暮寒环视四周,并没有看到书卷:“长安是在等我吗?”   没有看书,在等他。   这个认知让燕暮寒在心疼的同时,又忍不住欣喜若狂。   “嗯,在等你。”祝珩往软榻里让了让,触碰到他冰冷的手,眉头一皱,将绒毯盖在他腿上,“身上怎么这么冷?”   两个人依偎在软榻上,一朝挨在一起,都不愿意挪窝到更舒服的床上。   “外面下雪了,我骑马回来,沾了些雪。”窗纸上透出院子里的人影,燕暮寒眼底冷意毕现,“昨晚被绊住了,没法子送信,让你担心了。”   北域对子嗣的出身并不看重,王上像个老来得子的慈父,想将他接进王廷,补偿从前的亏欠。   燕暮寒厌恶至极,却不得不适当妥协,毕竟比起其他的办法,利用这层血脉来夺权事半功倍。   “王上找你是因为……”   燕暮寒自嘲一笑:“他把我当成儿子。”   祝珩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燕暮寒并不想认这份血缘关系:“你打算怎么办?”   “顺势夺权。”   仰人鼻息不如自己掌权,权势送到了手边,他没有不收的道理。   燕暮寒把玩着祝珩的长发,掌心托着一缕发丝,像握住一捧不会融化的雪。   我若弑父弑君,你会厌恶我吗?   他想这么问,又怕祝珩露出排斥的眼神,纠结的时候,一封信递到了面前。   “舅舅的信,让我们去睢阳城过年。”祝珩停顿了一下,抬眸看他,“睢阳城是祝家世代守卫的地方,可以带你去见见我祝家的列祖列宗,若是成亲也方便……你想去吗?”   燕暮寒整个人都愣住了,他还准备挑个时间跟祝珩提让祝子熹主婚的事,没想到祝珩已经有所打算了。   “想,我当然想去!”燕暮寒眉眼飞扬,嘴快咧到耳朵根了,“那我们赶紧收拾收拾,这几天就出发吧。”   距离过年还有不足一月,要去的话得提早动身。   祝珩也被他感染,露出笑容:“不急,先等你把王廷的事处理好。”   王廷之事。   燕暮寒沉下眉眼,心里有了打算。   —   多事之秋,三十七年年关之际,南秦翻了睢阳一役的旧案,北域王上突然认了个义子。   王上膝下无子,认个儿子继承王位无可厚非,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可偏偏这义子名声在外,消息一经传出,便惹得三十六部纷纷上书,拼死劝诫,就连百姓也对此事颇为关注。   无他,这义子姓燕,来自延塔雪山,正是立下赫赫战功的疯子燕暮寒。   一时之间,燕暮寒成了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议论对象。   任凭外界风涌浪翻,将军府内还是一片祥和气氛。   祝珩翻着书页,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燕暮寒正在收拾行李,这几天他闭门不出,已经整理了好几箱东西。   “差不多就行了,你带那枕头做什么?”祝珩无奈开口。   燕暮寒理直气壮:“这是你常用的,我怕你睡其他的不习惯。”   那我过去的二十年是怎么睡的?   祝珩默默腹诽,招了招手:“你能离开王廷城吗?”   今时不同往日,燕暮寒现在已经变成了王上的义子,等同于北域的皇子,拥有继承王位的权利,不能贸然外出,更不必说要去那千里之外的睢阳城。   王上会放这得来不易的儿子走吗?   祝珩觉得够呛:“若你抽不出身,我们迟些日子再去也行,不必急于一时。”   “怎么能不急!”   他都快急死了。   燕暮寒扔下手里的东西就跑过来了:“我已经看好了日子,上元节就适合嫁娶,今年的上元节我们没有一起过,明年成亲也能弥补遗憾。”   每一个节日,他都想与祝珩一同过。   见祝珩迟疑,燕暮寒忙道:“我能抽出身的,王廷的事你不必担忧,我自有办法,三日后我们就出发去睢阳城。”   祝珩将信将疑,没想到三日后,燕暮寒真的整顿车队,带上数十箱子的行李启程了。   王上并未阻拦,反而派了人护送,浩浩荡荡的车马驶出城,阵仗大得仿佛是出使他国。   护送之人大部分是从远征军中抽调的,王上在前几日正式驳回了燕暮寒卸去军权的请求,如今燕暮寒不仅是他的义子,还是能调用北域所有兵马的大将军。   除了远征军,王上还派了一队王廷护卫多加保护。   祝珩惊诧不已,多番询问,但燕暮寒说什么也不告诉他,翻来覆去只有一句:“山人自有妙计。”   祝珩:“……”   这句话还是他教燕暮寒的,没想到会被用来搪塞自己。   一行人走了十日,在腊月二十八到达了睢阳城,住的地方已经打点好了,就是之前燕暮寒带祝珩住过的府邸。   刚到府里,燕暮寒就派人请来了祝子熹。   舅甥俩一见面,便热切地聊起来,燕暮寒没有打扰,命人将睢阳城守卫军和随行的护卫们召集起来。   此次来睢阳城,燕暮寒只带了启闲光一个心腹,留下天尧和穆尔坎坐镇军中。   他要谋划大事,需得有人在王廷城里照应。   启闲光兴致高昂,他作为少数几个知道燕暮寒计划的人之一,这一路上都难掩激动。   “冷静点。”燕暮寒皱眉,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毛毛躁躁的,一点副将的样子都没有。”   拿回军权之后,燕暮寒提拔了几个心腹,启闲光和天尧都成了副将。   启闲光缩着脖子,有些唏嘘:“将军你和军师越来越像了。”   燕暮寒比他还要小两岁,以前还能看出点少年意气,这一年来被祝珩带得沉稳了很多,不怒自威。   提到祝珩,燕暮寒脸上的冷意消融了些。   跟在一旁的塔木打趣:“我知道,这就是夫妻相!”   燕暮寒和祝珩要在明年上元节成亲了,塔木作为贴身侍奉的人,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燕暮寒勾起唇角,解下钱袋扔给他:“去城里的点心铺子逛逛,给长安买些零嘴。”   目睹一切的启闲光揉了揉腮帮子,嘶,甜腻腻的,齁得他牙疼。   塔木一走,只剩下燕暮寒和启闲光两人,启闲光严肃道:“除夕夜宴,王上要宴请三十六部,天赐良机,人已经安排好了,届时动手定能万无一失。”   因为义子之事,王上与三十六部的部主闹得很僵,想借此次宴会缓和关系。   燕暮寒把玩着手上的红绳,铜钱还是去年过年时在饺子里吃出来的,他和祝珩共享了一年的平安福气,马上就能够荣辱与共,携手一生。   “除夕,就是后天了。”   启闲光点点头:“药的期限大概是十五到二十日,初十出发,刚好能在计划的时间内回去。”   初十出发,岂不是过不了上元节?   燕暮寒眉心紧蹙:“上元节后我们再启程回去。”   “啊?”启闲光不解地挠了挠头,“可赶路就需要七八日,若是上元节才出发,就要耽误了。”   “五日就行。”燕暮寒语气沉重,不容置喙,“快马加鞭,连夜赶路,五日便可到达王廷,上元节一过立刻出发。”   “将军三思,十日是留出了两日时间,如果路上出点事,就要耽搁了。”   启闲光苦口婆心地劝解,但燕暮寒就是不为所动,他崩溃地问道:“将军,为什么非要过了上元节才出发?”   “为了成亲。”燕暮寒抬了抬下巴,带着似有若无的骄傲,“上元节,是我与军师成亲的日子。”   启闲光:“……”   启闲光:“???”   “阿嚏!阿嚏!”   祝珩连打了两个喷嚏,祝子熹满眼担忧:“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没事。”祝珩摇摇头,“应该是有人在骂我。”   祝子熹噎住,给他续了杯热水:“别胡说八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骂你。”   祝珩不置可否,急切地问出了一直疑惑的问题:“舅舅,睢阳一役翻案,是不是与你有关?”   此前祝子熹有所动作,但之后就没有消息传来了,时隔几个月,睢阳一役突然翻案,很难让人不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祝子熹没有隐瞒,颔首:“是我做的。”   祝珩有所猜测,但听到祝子熹亲口承认,他还是震惊不已:“舅舅,你……”   “我是不是很厉害?”祝子熹含笑问道。   祝珩怔怔地看着他,仿佛又看到了十几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祝小郎君。   他哑然失笑:“是,在我心中,舅舅从来都很厉害,能为我遮风挡雨。”   祝子熹是祝家幺子,当年也曾名动大都,磋磨了十几年,与而立之年又找回了少时的恣意。   祝子熹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睛就湿润了:“过去让阿珩受苦了,南秦亏欠你的,亏欠我祝家的,舅舅都要帮你讨回来。”   祝珩心里一片涩然,垂下眼帘:“我只希望舅舅你平安。”   “放心吧,我不会出事的。”祝子熹拍拍他的手,“我以前就在搜集关于睢阳一役的证据,一回到睢阳城,便着手翻案,若非是隔了十几年的旧案,不该耽搁这么久的。”   “只有证据就够了吗?”   “当然不够,还要有人。”祝子熹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扬起笑,“此次传信邀你过来,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祝珩心中微动:“是谁?”   祝子熹笑得狡黠:“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 第68章 成亲   祝珩绞尽脑汁都想不出谁符合祝子熹所说的标准。   长辈?   德高望重?   祝珩觉得祝子熹是在诓他,祝家的长辈都入土了,世间哪里还有人当得起这么高的评价。   但当从祝子熹口中知道人是谁之后,祝珩又不得不承认,于他而言,这位的确是德高望重的长辈。   沈阁老,沈问渠。   这位三朝元老是南秦朝堂上的定海神针,百官之首,担任过先帝和德隆帝的老师,也曾教导过祝珩,极其遵守古制。   祝珩堪堪回过神来,又想到一件事:“睢阳一役能够翻案,也和他有关?”   莫非沈阁老就是那个万不得已的契机?   祝子熹颔首:“沈阁老忠于南秦,忠于祖训,你是嫡皇子,也就是他支持的人。”   祝珩拧眉:“可在众人眼里,南秦的六皇子已经死了,皇后改立,他所支持的嫡皇子也变成了其他人。”   德隆帝已经改立新后,嫡皇子也变成了名正言顺的大皇子。   沈阁老曾教导过祝珩治国之策,他故作愚钝,不认为沈问渠会对他有好印象,更不认为沈问渠会大逆不道,因他而反对德隆帝。   关于此事,祝子熹也说不清楚:“是沈问渠主动联系我的。”   当时他刚将收集到的证据散布出去,自下而上逼迫朝堂,收效甚微,沈问渠主动联系了他,将翻案一事搬到明面上。   沈问渠在朝堂上一呼百应,他一提起睢阳一役,百官呼应,他曾是德隆帝的少师,德隆帝不能斥责与他,无可奈何,只得重审此案。   南秦走上衰退之路,而今好似是百足之虫,毫不夸张的说,沈问渠就是令其死而不僵的原因。   祝珩直觉此事没有那么简单:“沈阁老要如何与我见面?”   “我并未告诉他关于你的事,他也只说会来睢阳城,我原本是想让你们两个见一面。”   听了祝珩的话,祝子熹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要不届时你别露面,我看看他想做什么。”   祝珩思忖片刻,点点头:“好。”   距离和祝子熹交谈过去了半个月,除夕已过,明日就是上元节,沈问渠那边还没有消息,燕暮寒在紧锣密鼓的筹办成亲事宜,祝珩也无暇顾及沈问渠的事。   明日就是成亲的日子了,府上一片热闹欢快的场面。   护卫军都认得祝珩,此时将军与军师两个大男人要成亲了,他们震惊之余又有一种终于走到这一步的感觉。   毕竟这两人在远征时就亲密无间。   不过府上也有一个人不那么高兴,祝子熹郁郁寡欢,一想到祝珩要和燕暮寒成亲,他还要主持仪式,就高兴不起来。   他还没彻底接受燕暮寒。   虽然说的是祝珩娶燕暮寒,但祝子熹总有一种祝珩入赘的憋屈感。   祝珩推门而入:“舅舅,明日就是成亲的日子,明霁为您做了衣裳。”   这个年是一起过的,祝珩策划了加冠的仪式,燕暮寒过年时就开始唤表字,私下里他都是称呼燕暮寒为燕明霁。   祝子熹瞥了一眼,淡淡地“嗯”了声。   祝珩失笑,故意问道:“舅舅为何闷闷不乐?”   “你……”祝子熹想起祝珩曾经的剖白,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斟酌着问道,“这桩亲事,你当真是心甘情愿?”   从前受制于燕暮寒,但此时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南秦大乱,只等一个契机,祝珩便可以夺回一切。   阿珩,没必要再委曲求全了。   祝子熹想这样劝他,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了祝珩带着笑的回答:“我心甘情愿,亦求之不得。”   祝子熹:“……”   好吧,不用劝了。   燕暮寒和他想象中的出入很大,样貌和祝珩也算登对,就是脾性暴戾,前些日子他还撞见燕暮寒整顿守卫军,一身凶性,但好在听祝珩的话。   也算是一桩良缘,祝子熹苦中作乐的想。   根据民俗,成亲前一天,新人要分开休息,祝珩跟着祝子熹回了祝家的老宅,明日早起迎亲,来此处接燕暮寒。   两个男人的成亲仪式办的轰轰烈烈,十里红妆皆有,除了燕暮寒穿的不是嫁衣,其他都和男女成亲没有区别。   这是祝珩和燕暮寒共同商议决定的,是两人给彼此的盛大仪式。   睢阳城内也传开了,百姓们错愕不已,好男风本就不是正途,更不必说这样大张旗鼓的张罗成亲了。索性燕暮寒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提前几天就命城中守卫的官兵巡街,武力镇压之下,无人敢指指点点。   是故上元节当日,这一桩惊世骇俗的男子迎娶男子的亲事办的顺顺利利。   吉时之前,祝珩带着由启闲光率领的远征军组成送亲队伍,打马过长街,浩浩荡荡的来到了燕暮寒住的地方。   祝珩坐在马背上,视线掠过街道旁边的一草一木,他上次来睢阳城时还感怀遭遇,心情低落,而今不过二十有二,就按照古老郑重的仪式来迎娶新娘了。   世事变迁,不啻于从深渊谷底升至云霄,这都是燕暮寒带给他的。   燕暮寒。   祝珩默念着这个名字,心里涌起一阵暖流,他曾以为自己一生孤寡,会受病痛折磨而亡,就像他名字里的“珩”字一样,寓意美好,用来取名却是大凶,一般的命格压不住。   迎亲的队伍来到了目的地,祝珩望着铺向院子里的红毯子,心情激荡,脸上浮起一阵兴奋的神色。   他愿意相信命理之说,遇到燕暮寒大概补全了他命格中缺失的一部分,让他能压得住“珩”字,也能在困难重重的命格里披荆斩棘。   燕暮寒没有蒙盖头,一身艳丽的喜服映得他眉眼明熠,他被祝珩调教得平素里喜怒不形于色,适逢成亲的大喜事,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笑得灿烂。   “诶!新娘子别跑!”   祝珩刚下马,就听到喜婆急切的呼声,他猛地转过身,就看到冲着他跑来的燕暮寒,他像是不遵礼数的少年,等不及要与心上人私奔,甩下一众仆从飞扑进祝珩的怀里:“长安!”   祝珩被人撞了个满怀,下意识伸出手臂护住燕暮寒的腰:“小心。”   “祝长安,我履行诺言了。”燕暮寒贴在他的耳边,声音里是满满的笑意,“我来嫁你了。”   周遭都是打趣声,祝珩稳了稳心神,偏头在他的耳朵上落下一吻,打趣道:“这么迫不及待吗,都不等我进去背你出来。”   背新娘出府是娘家人应该做的,但燕暮寒孤身一人,商定时祝珩揽下了这活。   燕暮寒但笑不语,认下了恨嫁之名,只在心里默默腹诽:我哪里舍得让你受累背我。   迎亲回程又和商定好的不同,燕暮寒没有坐轿子,与祝珩一同骑马去祝家,若不是怕祝珩不适应,他还想与祝珩同骑。   殊不知祝珩已经在心里庆幸了,多亏祝子熹并未跟随迎亲,否则看到燕暮寒这般不守规矩的行为又要吹胡子瞪眼。   到了祝家老宅,祝子熹已经在喜堂里等候了,祝珩牵着燕暮寒跨过火盆,喜婆在一旁高喊:“新娘跨火盆,一世一双人!”   因着男子不能孕育子嗣,跨火盆的吉祥话是燕暮寒亲自改的,其中也包涵了他的私心。   看着两人携手走近,祝子熹心中动容,他在长姐病榻前的承诺也算是做到了,祝珩有了陪伴身侧的心上人,如今身体好转,平安喜乐。   “舅舅。”   “舅舅。”   两道声音先后响起,唤回了祝子熹的思绪,他点点头,无奈失笑:“好好好,先拜堂吧。”   改口要在拜堂之后,但祝珩一喊舅舅,燕暮寒就坐不住了,叠声叫过去,像个莽撞又率真的孩子,急切的想要融入祝珩的世界。   喜婆将两人落下的牵红递过去,高声喊道:“一拜天地,鞠躬,敬苍天,敬厚土——”   “二拜高堂,鞠躬,拜列祖列宗——”   “夫妻对拜,鞠躬,地久天长——”   “新郎新娘入洞房!”   作为新娘,燕暮寒被送入洞房,祝珩在前厅招待宾客。   迎亲的远征军被安排在一张桌子上,将士们还没从拜堂中回过神来,脸上残留着惊愕的表情。   “军师是新郎?”   “送入洞房的是将军,将军怎么会是新娘子,他哪里像新娘子了?!”   他们跟着燕暮寒征战沙场,拼死厮杀,完全想象不到燕暮寒雌伏于男人身下的样子。   军师还是那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书生。   一桌子人面面相觑,有种三观崩坏的感觉。   启闲光大咧咧地摆手:“新郎新娘只是给外人看的,兴许床上就反过来了呢。”   “说的也是,将军那么宠军师,说不定是故意做新娘,来哄军师开心的。”   这么一想,大家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开始吃吃喝喝。   与喜宴上的热闹气氛不同,城外一架马车正快速驶来,马车上气氛严肃,长须白髯的老者微阖眼皮,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膝盖。   “大人,马上就到睢阳城了,睢阳城最近守卫森严,我们的人没有弄到进城的通牒。”   沈问渠睁开眼睛,眼底满是经历过岁月蹉跎的沧桑:“想办法联系祝子熹。”   “是。”侍从应下来之后,又担忧地问道,“大人,六皇子真的没死吗?”   沈问渠摇摇头:“不知道。”   侍从急了:“那您千辛万苦过来,万一他死了,岂不是白费周折?”   沈问渠沉声斥道:“议论皇子生死,你的规矩学到哪里去了?!”   侍从连忙低下头:“是属下的错。”   “死没死,总得来看看才知道。”沈问渠揉了揉眉心,叹道,“去吧,我静一静。”   侍从退下。   沈问渠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无论祝珩死没死,他这一趟都得过来。   先帝高瞻远瞩,留下他和祝泽安一文一武为南秦保驾护航,可惜祝泽安身死,只剩下他。   先帝逝世之前曾与他密谈,祝家世代忠臣良将,要保南秦昌盛,必须善待祝家。   但若是祝家不忠,先帝亦提前准备了应对之策。   只可惜祝家忠心未改,德隆帝却一意孤行,削弱祝家,致使睢阳城被破,连失十二城。   南秦终究走到了先帝最担忧的处境。   祝子熹操控睢阳一役翻案,可能是想求个公道,也可能是另有所图,端看销声匿迹的六皇子是生是死。   沈问渠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探明此事。   若祝珩死了,事情就简单了,如若祝珩活着,南秦怕是很快又要掀起腥风血雨,他必须提早应对。   侍从很快回来,脸色古怪。   “联系上祝子熹了?”   侍从摇摇头:“还没有,但我听说了另一件事,城中在办喜事。”   沈问渠一愣:“喜事?”   “对,一桩男子与男子的亲事。”侍从指指不远处的城墙,暗自咋舌,“那新人的来头很大,连城墙上都挂满了红灯笼,敲锣打鼓,在城外都能听到动静。”   男子与男子成婚……   一生克己复礼的沈阁老面目扭曲,深吸一口气,语气鄙夷:“大抵是北域那蛮横无理的异族,做出这种事,简直伤风败俗!”   新房里,燕暮寒揉揉鼻子,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他只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在房间里走走逛逛,瞅见被子凹凸不平,掀开一看,上面撒满了桂圆红枣花生。   都是求子的习俗。   燕暮寒刚要翻脸,目光一瞥,看到一片红色的纱布,他忽然想到什么,伸手拽住那片红纱。   两秒后,燕暮寒悄悄红了耳根。   上次被长公主打断,他那嫁衣没有被祝珩亲手剥下来,原以为祝珩忘记了,没想到竟然将嫁衣带来了。   燕暮寒拨了拨耳坠上的流苏,一张脸热得能冒出气来。   今晚就是名正言顺的洞房了,他要……   “将军,将军!出事了!”   启闲光急促地拍着房门,燕暮寒皱了下眉头,将嫁衣塞回被子下面,打开门:“怎么了?”   启闲光快速解释道:“王廷有变,佑安被金折穆带走,长公主知道后串通几个部族的部主,带兵闯进了王廷。”   燕暮寒愣了一瞬,沉声道:“她是想造反吗?!”   “大概是为母则刚吧。”启闲光没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会令燕暮寒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将军,你怎么了?”   燕暮寒攥紧了拳头,摇头:“没事,王廷的情况如何?”   “王廷已经被控制,有人持军令想调兵,都被天尧和穆尔坎摁下了。”启闲光语气严肃,“将军,我们必须尽快赶回去。”   错失先机,再动手就迟了。   燕暮寒闭了闭眼,心里有了决定:“收拾一下,即刻出发。”   “是。”启闲光应下,转过身,正好遇到了祝珩,“军师……”   祝珩颔首:“事不宜迟,快去吧。”   知道他们两个有话要说,启闲光没有打扰,连忙跑开了。   燕暮寒扶着门的手用力,指尖发白:“长安,你都听到了?”   祝珩点点头,他在喜宴上看到启闲光急匆匆跑过来,一猜就知道可能是王廷出了事。   燕暮寒虽然没有告诉他在谋划什么,但祝珩感觉得出来,这件事很重要。   “洞房,我可能不能留下了。”燕暮寒语气晦涩,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成亲仪式,本想尽善尽美,但终究还是要留有遗憾。   似乎他和祝珩经历的每一件事,都会出点岔子。   “这件事事关北域的权力更迭,与你我日后的生活息息相关,我必须尽快回去,你若是不想让我回去,那……”   “回去吧。”   “那我亏欠……嗯?你同意让我回去?”   祝珩上前一步,握住他绷出了青筋的手,眸光温柔,给人一种能包容一切的安心感:“记得你欠我一个洞房夜,我等你平安回来,还给我。” 第69章 逼宫   燕暮寒带兵日夜兼程,千里奔徙,只用了四天时间便赶回了王廷城。   一见到他们,天尧顿时松了口气,差点流下泪来:“将军,你们可总算回来了,再迟一天,我们就要成为抗旨不遵的反贼了。”   燕暮寒按了按眉心,连夜赶路,声音疲惫不堪:“进去说。”   一行人往大帐里走去,天尧偷偷拽住了启闲光:“路上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一个个怎么脸色都这么差?”   “四天,拢共就睡了不到十个小时,脸色不差就怪了。”启闲光苦笑一声,连斗嘴的力气都没有了,搭着天尧的肩膀,整个人靠在他背上,“我真是不行了,感觉自己一坐下就能睡着,你背我一会儿。”   天尧无奈,认命地扶着他:“也不见将军像你一样。”   启闲光朝天翻了个白眼:“将军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我能比得了吗?”   “喜事?”   见他一脸纳闷,启闲光这才想起他们还不知道睢阳城里发生的事,挤眉弄眼道:“对,大喜事,将军成亲了!”   天尧吓了一跳,下意识问道:“将军成亲了?那军师怎么办?”   “你是傻了吗,军师当然是和将军成亲。”启闲光幽幽地叹了口气,“上元节就是将军和军师成亲的大喜日子,刚拜完堂就接到你们的消息,将军连洞房都没来得及就往回赶了,整整四天,彻夜不眠不休啊。”   燕暮寒有情饮水饱,能扛得住,可怜他孤家寡人受不了。   他太惨了,启闲光说着说着都想哭了。   天尧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冷漠道:“先别哭,把正事处理完了再哭。”   启闲光:“……”   你他娘的,真是我的好战友!!   进了大帐,燕暮寒先灌了一大杯浓茶,撂下杯子问道:“反贼是怎么回事?”   穆尔坎解释道:“这几日,长公主的人多次拿着军令过来调兵,我和天尧按兵不动,逼得长公主下了令,再抗旨不遵就按叛国造反之罪论处,明日是期限的最后一天。”   “呵,叛国造反?”燕暮寒嗤了声,仿佛听见什么笑话一般,满脸嘲讽,“想造反的是长公主吧。”   贼喊捉贼,倒打一耙。   启闲光一连灌了三杯浓茶,才勉强打起精神:“将军,我们的计划已经被打乱了,现在要怎么办?”   燕暮寒揉了揉后颈,突然笑了:“再等一日,顺理成章进宫护驾。”   再等一日,就是药效发挥作用的时候。   他本来是计划在除夕夜宴上下毒,趁机逼宫夺权,没想到长公主会联合其他部族先下手,正巧给大军闯进王廷送来了名正言顺的借口。   护驾的忠臣可比造反的乱臣贼子名声好听。   此番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燕暮寒坐拥军权,乐得坐山观虎斗。   见他安排好了,启闲光和赶回来的将士们便去补觉了,养精蓄锐,明日还有一场恶战。   燕暮寒留下天尧和穆尔坎商定计划,等部署好之后,天尧才揣着手,笑道:“恭喜将军。”   “嗯?”燕暮寒没反应过来。   “听闻将军和军师成亲了,吾等不幸错过,只能道一句恭喜。”天尧笑意狡黠,“明日马到功成,希望能在王廷里喝上将军的喜酒。”   燕暮寒的表情变得柔和,一口答应下来:“好,届时本将军在王廷里备下喜酒,兄弟们都有份,不醉不归!”   燕暮寒回来得悄无声息,王廷内并未得到消息,第二天他混在将士们中间,在天尧和穆尔坎以接受调令为由进入王廷城后,一刀斩了前来调兵的人。   大军听从燕暮寒的号令,将王廷围了个水泄不通。   长公主与其他部族联合的力量虽能制衡王廷护卫,但不敌十几万的大军,乌压压的人群涌入王廷,呼声震天,令守在王廷里的长公主及部主们心惊胆骇。   长公主指尖一颤,沉声问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回禀殿下,燕暮寒率远征军闯入城中,一路上喊着要捉拿反贼,救出王上,城中百姓纷纷附和,如今已到了王廷。”   “远征军?”一名部主抖了抖,脸色变得苍白起来,“燕暮寒不是去睢阳城了吗,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还未得到回答,太医就急匆匆地从内殿里出来:“王上的情况突然恶化了。”   几名部主都慌乱不已,王上突然收燕暮寒为义子,还想将燕暮寒立为皇世子,在他死后继承大统,他们劝解无果,这才趁着燕暮寒不在城中,联合长公主发难,想劝谏王上收回成命。   谁知他们刚进入王廷,王上就病倒了。   “如若王上出事,我们就成了逼宫造反谋害王上的乱臣贼子,届时大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部主们纷纷看向长公主,语气焦急:“殿下,眼下该如何是好?”   长公主也没想到会走到这般地步,原本打算拿到军权再处理王上的事,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燕暮寒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攥紧了手,指甲嵌入掌心,刺得皮肉发疼:“王上还能坚持多久?”   太医摇摇头,叹息出声:“毒已入肺腑,无力回天,最多再坚持一个时辰。”   众人听闻此言,表情都变得难看起来,一名部主忍不住低骂出声:“无缘无故,王上怎么会中毒?”   他们虽不满王上的决策,但没有人胆子大到下毒。   殿外传来的动静越来越大,长公主晃了下神,脑海中只有太医方才说的话,一个时辰,再过一个时辰,她的弟弟就要死了。   他们是亲姐弟,她有过不满,但没想过要他死。   长公主跟着太医去了内殿,目光越过空气中悬浮的尘埃,落在床榻之上,声音晦涩:“能不能让他清醒过来?”   自她带人逼入王廷后,王上就病倒了,这几日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之中。   明知他是因为中毒而昏迷,但长公主还是控制不住去想,王上会昏迷不醒是不是被她气的。   “强行叫醒人的话,恐怕只有两刻钟好活。”太医跪在地上,满身冷汗,怕一个不小心说错话,被拉去给王上陪葬。   两刻钟……长公主闭了闭眼睛,掩下眼底的痛苦挣扎,哑声道:“叫醒他,我有话要和他说。”   太医闻言立马让人给王上灌药,不消多时,王上就睁开了眼睛:“阿姐……”   长公主身形一晃,差点栽倒在地,她扶着床榻边缘,目光复杂,说不出半个字,连答应一声都觉得心虚。   “阿姐,我要死了吗?”   长公主沉默许久,艰难地问出一句话:“你怎会中毒?”   王上咳嗽了两声,眼神稍显涣散:“不是阿姐给我下的毒吗?”   “我怎么会给你下毒!”长公主神色激动,王上的话像一根刺,扎进她的喉咙里,让她呼吸不畅,咬出的字音艰涩,“我,我与你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弟。”   这话触动了王上的记忆,他沉默了两秒,苦笑:“当年之事,阿姐是不是还在怪我?”   长公主咬紧了嘴唇,眼睫颤个不停。   “咳咳,阿姐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王上费力地抬起手,想触碰长公主,“但若重来一次,我还会作出同样的选择,我倾慕阿姐,心中只有阿姐一人。”   是他年少时喜欢上了自己的姐姐,趁着姐姐酒醉强行与之发生了关系。   当时他如同疯魔,也是这样剖白心意,但长公主惨白着脸回了一句话:“我与你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弟,你这样做会不得好死。”   王上忽然笑了声,眼角溢出浑浊的泪:“阿姐说准了,我果真不得好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长公主跪坐在床榻前,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话,回忆起曾经种种,只觉这一生都荒唐可笑。   “阿姐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宫中的妃嫔都服用了避子汤,我只喜欢阿姐,只想要和阿姐孕育子嗣。”   “阿姐是因为怨恨我,才怨恨你我的亲生血脉吧?”   不然同为亲生儿子,怎么会一个被丢弃在延塔雪山上,后又作为奴隶养大,一个却捧在手心里,待之如珠如宝。   为了救回佑安,长公主甚至不惜逼宫王廷。   “阿姐,阿寒是你与我的孩子,你不该那么对他。”王上咳嗽了几声,一把抓住长公主的手腕,他的眼球凸出,已经呈现出濒死的征兆,“阿姐太偏心了,既然你不愿意将阿寒视作亲子,那我就把佑安的生死交给阿寒来定夺。”   长公主猛地抬起头:“你什么意思?!”   “阿姐与我的儿子,会是北域最尊贵的王。”王上用尽全部力气,在长公主的手腕上握出了青色的痕迹,“佑安得罪了东昭,我将北域留给阿寒,你若想救佑安,就去求他吧。”   “求你的亲儿子,你与我的儿子!”   许是太过激动,还不到两刻钟,王上就吐了血,他翻着白眼倒在床榻上,还攒着一口气,死死地抓着长公主,像是要拉着她一起赶赴黄泉。   耳边一阵嗡鸣声,长公主回不过神,不知该为王上的情况悲伤,还是要担忧佑安的境遇。   等到手腕上的力气慢慢松懈下来,殿外的声音也停止了,一道脚步声徐徐传来,长公主怔怔地回过头,看到一身戎装的男子持刀而来。   燕暮寒手握镇国刀贪狼,身后跟着王上拨给他的王廷护卫军首领,以及一些闻讯赶来护驾的部主,他背对着殿门,整张脸隐藏在阳光后面,听不出喜怒:“末将率大军前来护驾,乱臣贼子已然伏诛。”   贪狼刀上蜿蜒流下血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在静谧无声的殿内十分明显。   “长公主勾结一十三部谋反,加害王上,罪证确凿。”燕暮寒举起手中的刀,语气冷漠,“末将持镇国刀讨伐反贼,来人,将长公主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北域的宫变结束在阳光明媚的下午,燕暮寒以压倒性的兵力清剿王廷,当日连发数十道函书,宣见三十六部部主。   与此同时,南秦的风云也在悄然发生改变。   祝珩端坐在屏风后,隔着一道刺绣纱布,听见许久没听过的苍老声音。   “祝国公于三十六年冬殁于大都王宫,若非亲眼得见,老夫不敢相信你还活着。”沈问渠鹰眸如炬,紧盯着祝子熹,“祝家世代忠良,祝国公欺君罔上,不怕辱没了祖宗门风吗?”   祝子熹眸光微沉,不咸不淡道:“沈阁老这句国公,晚辈当不起。”   国公是南秦的臣子,他祝子熹已经不忠于南秦了。   见他无意拐弯抹角,沈问渠开门见山道:“祝子熹,你千方百计要翻睢阳一役的案子,所求为何?”   他来此地就是为了弄清楚这件事。   “所求为何?”祝子熹冷笑一声,眸光冷厉,“自然是想为睢阳一役中枉死的良将忠臣讨回公道,为告慰我兄长在天之灵,为平反楚氏一族的满门冤案!”   见面的地方在睢阳城的一座茶楼,从二楼雅间的窗口往外看,能看到高耸的城墙与向远处流淌的河流。   祝子熹站起身,指着窗外:“家父敬重你,晚辈尊称您一声沈阁老,你是三朝忠臣,也曾跟着先帝慰问睢阳城,你看一看,听一听,这城中有多少将士的冤魂在悲号!”   “我祝家世代忠良,睢阳一役,祝家军几乎全部折损,将士们尸骨未寒,真凶却仍旧逍遥法外,不知悔改。”   他停顿了一下,字字铿锵:“晚辈残生,只求一命偿一命!”   风声呼啸,仿若百鬼哭嚎,沈问渠呼吸一窒,握住了椅子扶手:“你只求一命偿一命,是否想过,这偿还的一命要动摇整个南秦的根基?”   在朝堂上浸淫多年,自有消息门路,关于睢阳一役的真相,沈问渠心知肚明。   他心里不落忍,当年德隆帝对祝泽安下手,他得到消息太晚了,没能来得及阻拦,每每午夜梦回,也为此事懊悔不已。   他也想为祝泽安,为楚明灏,为无辜受死的将士们平反,但事有轻重缓急,比起他们的公道,整个南秦的安危更加重要。   “我当然知晓。”祝子熹咬紧了牙,满怀恨意,“便是九五之尊,也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你想造反?!”沈问渠大惊,以往在朝堂上,祝子熹只有面对祝珩的事情时才会据理力争,如今态度强硬,出乎他的意料。   如此不管不顾,难不成真想拉着南秦皇室一起死?   祝子熹收敛了表情,微微一笑:“沈阁老也说过,我祝家满门忠良,我自是不能做谋反之事。”   不等沈问渠松一口气,他又补充道:“晚辈只不过是想拨乱反正罢了。” 第70章 情种   拨乱反正,何为乱?何为正?   沈问渠心中一动,眼底闪过些许微妙的情绪:“你与我见面,又与我说这些,就不怕我宣扬出去,治你个欺君之罪吗?”   祝子熹望向不远处的城墙,如今守卫的将士已经不是他熟悉的祝家军,换成了北域的人。   “那沈阁老进入睢阳城的时候,就不怕无法活着离开吗?”   沾了燕暮寒的光,他现在是北域大将军的舅舅,要在这城中杀个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祝子熹挺直了腰杆,不得不承认祝珩这新娘娶的很有用。   在沈问渠身边随行保护的侍从闻言上前,虎视眈眈地盯着祝子熹,仿佛只要祝子熹对沈问渠不利,他就会出手反击。   祝子熹还没做出反应,楚戎先不干了,握住了剑柄。   他的眼眶还有些红,满脑子都是祝子熹方才说的话,楚氏满门被抄斩,他父亲楚明灏背负骂名多年,睢阳一役的真相若是能大白于天下,他父亲能沉冤昭雪,让他当牛做马也行。   愿以此身做石阶,供君踏破迷雾,平反冤屈。   沈问渠拦住侍从,沉声喝道:“成何体统,还不退下!”   侍从低下头,默默退到他身后。   沈问渠站起身,走到祝子熹身边,和他一起眺望着睢阳城中的风光:“祝家小儿,你跟我透个底,六皇子现在何处。”   拨乱反正,这个正只可能是嫡皇子,祝珩。   从祝子熹的一番话里,沈问渠已经能确定祝珩还活着了:“睢阳一役之事,殿下可有参与?”   祝子熹不愿意透露祝珩的所在,那说一下参没参与总可以吧,来一趟,起码得知道祝珩做到了哪一步。   沈问渠这样想着,却没料到祝子熹还是搪塞:“沈阁老觉得以晚辈之能,做不成这件事吗?”   他油盐不进,摆明了不配合。   沈问渠借着年关省亲之由告假,着人兵分两路,才得以来睢阳城和祝子熹会面。   他没有时间耗下去,或许也怕祝子熹对他下手,当即就带着人离开了。   祝珩有些不解:“舅舅,为何又不让我与沈阁老见面了?”   按照祝子熹原本的想法,是要安排他和沈问渠会面,不然也不会让他坐在屏风后。   “我想岔了。”祝子熹摇摇头,神色冷淡,“我原以为他插手睢阳一案,是不忍忠臣良将无辜枉死,想为将士们讨回公道。和他谈过后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稳固南秦朝堂。”   或许正义公道很重要,但重不过国势安危。   从沈问渠问他是不是意欲谋反开始,祝子熹就清楚地认识到,他们两个不是同一路人。   非友即敌,那就没必要让沈问渠见到祝珩了。   “虽然以他的为人不太像会对你下手,但还是防备一点比较好。”经历了这么多事,祝子熹对祝珩的安危看得格外重,也不再相信任何人。   祝珩微微颔首,心里动容:“舅舅思虑周全,长安自愧弗如。”   他亲自倒了杯茶,递给祝子熹:“沈问渠忠于南秦,会做出这样的取舍也正常,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何要不远万里来见你。”   祝子熹抿了口茶,迟疑道:“为了打探关于你的消息?”   “有可能,但我觉得不仅仅是这个原因。”祝珩不喝茶水,把玩着空杯子,修长的指尖抚过白瓷上的釉色,字斟句酌,“他太急切了。”   临危不乱的沈阁老不该如此疲于奔命,这让他联想到将死之人费尽心机寻求活下去的办法。   祝珩手腕一转,茶杯被倒扣在桌子上:“来人。”   话音刚落,六道暗色身影便悄无声息地跪在他面前:“主子。”   这是燕暮寒特地留下的暗卫,供他差遣,保护他的安全。   祝珩眯了眯眼睛,吩咐道:“两人跟着沈问渠,两人快马加鞭赶往大都,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要放过,我要知道发生的所有事。”   四名暗卫应声离去:“遵命。”   祝子熹面上不显,悄悄在心里感慨,这媳妇儿娶的好像还不赖:“你怀疑大都出事了?”   “眼下是多事之秋,朝局动荡,谁也说不准哪一日气数将尽。”   比如北域王廷里的那位,不就突然咽气了。   祝珩刚得到燕暮寒送来的消息,唏嘘不已:“有备无患罢了。”   祝子熹点点头,看向面前的两名暗卫:“让他们离开吧。”   这样说话都不方便。   “等下,我还有事要他们去做。”没有避着祝子熹,祝珩直接从怀里拿出一沓信,语气变得柔和,“送到北域王廷,务必交到燕暮寒手上。”   祝子熹看愣了,那一沓信能有十封:“你之前饭都顾不上吃,就是忙着写这东西?分开不过几日,你和燕暮寒这么黏糊?”   被长辈打趣,祝珩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含糊地应了声,打发暗卫离开。   之前他跟踪金折穆去淮州城,答应了给燕暮寒写信,分别一月就是十封信,后来出了岔子,但祝珩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他想给燕暮寒极尽所能的宠爱。   这还是他那个冷心冷情的外甥吗?   祝子熹发自内心的觉得,祝珩改变了很多:“我之前还担心你和燕暮寒在一起会受委屈,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燕暮寒虽然在成亲当天丢下了祝珩,但无论是暗卫还是睢阳城守卫军,无论是快马加鞭的急报还是对祝珩做任何事的支持态度,燕暮寒所做的一切,都表示出他对祝珩的爱意。   祝珩分明也甘之如饴。   “写那么多信,是想他了?”祝子熹调侃道,“看来我祝家要出个大情种了。”   祝珩单手握拳掩着唇,轻轻咳了声,扯开话题:“如今我都成亲了,舅舅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以前为了照顾他,为了守住祝家,祝子熹没心情也没精力去考虑成亲的事,如今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祝珩不想看到祝子熹孤独终老。   “舅舅可曾有过心仪之人?”   一句话把祝子熹问毛了,他放下杯子,板着一张脸故作不悦:“没大没小,还开始打探长辈的私事了,和你那小狼崽过好你们的日子就是。”   看这模样,是有过的。   祝珩笑得促狭:“我不打探,舅舅可要快点给我娶个舅母回来。”   祝子熹低斥一声,不自在地转开脸。   派出去的三拨暗卫陆续有了回信,出乎祝珩的意料,最先传来消息的是前往大都的暗卫。   已经近十日了,自上次王廷的消息之后,燕暮寒再无音讯。   祝珩转了转手腕上的珠串,看着玉珠绕着线翻滚,在腕骨上留下一阵阵微凉的感觉。   为什么没有消息。   是太忙了,连给他回个信的时间都没有?还是北域又出了什么事?   这么一想,祝珩立马坐不住了,快速拆开从大都传回来的密报,同时吩咐道:“去备马车。”   这边有祝子熹盯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他得回一趟北域,去看看燕暮寒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一看到信上说了什么,祝珩立马变了脸色:“等等。”   刚说不会出岔子,立马就打脸了。   德隆帝立太子了。   立的却不是大皇子,而是尚且年幼的十三皇子。   祝珩算了算,十三皇子秦翮玉比他小十四岁,如今不过才八岁。   自从德隆帝一意孤行要改立新后开始,朝堂上坚持祖制的官员已经不多了,他们以沈问渠为首,被称为清党。   诏令是在上元节当天颁布的,此时沈问渠正好离开了大都。   说不是故意的都没人信。   祝珩捏着密报,急匆匆地去找祝子熹,刚出了院子,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怔了一瞬,拔腿就往大门跑。   方才还惦记着的人出现在门口,一身戎装,赤红色的披风在身后荡开,燕暮寒翻身下马,大步跑来:“长安!”   祝珩被抱了个满怀,鼻尖萦绕着风雪与黄沙的味道,明明只是十几天不见,却好像已经分别了很久很久。   思念犹如实质,将他们包裹在一起。   “长安,我回来了。”燕暮寒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夹杂着隐秘的欢喜,“信,我都看了。”   十封信,催着他跨越千里,从北域赶回来。   祝珩看着他,提起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他捧着燕暮寒的脸,摸了摸奔波路途上留下的沧桑痕迹:“平安回来就好。”   四目相对,再多的话都比不上对视间传递的深情。   进了房间,祝珩逐渐回过神来:“你怎么回来了?”   北域出了那么大的事,十天半个月哪里够处理完。   “我想你了。”进了房间,燕暮寒还是不肯放开祝珩,腻腻歪歪地牵着他的手,“自从收到你的信之后,我就一刻都等不了,迫不及待想来找你。”   他本来就忍受不了与祝珩分别,那信上的一句“思君念君”,直接让他忍耐多日的思念之情崩决。   思君念君,日日盼君安,夜夜盼君归。   他也想他的长安了,日日夜夜都想,很想很想。   祝珩抱住扑进怀里的人,所有的冷静都被心上人的热情冲溃,他低下头,狠狠地吻住了那张总说出教他心尖酸软之言的唇。   他尝到了小石榴的味道。   分别时恰好是成亲时,两人犹如干柴烈火,一亲上就分不开了。   多日赶路的疲惫一扫而空,燕暮寒眉眼晶亮,滚烫的情意倾泻而出:“欠你的洞房花烛夜,我来还了。”   他低垂下眉眼,小声问道:“相公,你愿意尝一尝成熟后的石榴是什么味道吗?”   这一声恍若惊雷,将祝珩炸得理智全无,他掐紧了燕暮寒的腰,眸色越来越暗。   成亲后的石榴完全成熟了,一举一动都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迟迟没有等到回答,燕暮寒臊着一张脸抬眼看去,正好迎上祝珩俯下来的脸。   从额头到眼角,再到鼻尖,铺天盖地的轻吻落下来,饱含着怜惜爱意,最后停在唇上。   祝珩叼着他的唇肉吮了吮,哑声轻笑:“娘子盛情款待,为夫自然愿意。”   衣料摩擦发出簌簌的声音,床帏上透出两个相拥的身影。   成熟的石榴从枝头落入怀里,皮也剥掉了,露出藏在果皮里面的石榴籽。   红彤彤的,一看就酸甜可口。   祝珩尝了两口,口感比想象中好,他没忍住口腹之欲,又多吃了几口。   他吃起东西来十分细致,几乎将整只石榴都吃遍了。   熟透了的石榴吃起来合情合理,没有后顾之忧,祝珩忍不住大快朵颐。   燕暮寒是坐着的,红透的耳尖从蓬松的卷发中露出来,劝道:“石榴……不能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祝珩将他脸侧滑落的发丝别上去,笑着抱住“好心”的娘子:“好,不贪多,我就是太久没吃了,想多吃几口。”   没错,一二三四五六……几口。 第71章 皇妃   多吃了几口石榴,祝珩抱着打瞌睡的燕暮寒,柔声问道:“连夜赶过来,王廷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王上身死,作为义子的燕暮寒手握兵权,是继承王位的不二人选。   “基本处理好了,我暂代王上之位。”燕暮寒哼哼唧唧,往他怀里拱了拱,嗅着那股淡淡的檀香气,心里安定又宁静,“如今我在北域里横着走,再没有人能拿你的身份来做文章了。”   比起他所受的欺辱,西里塔拿祝珩的身份来威胁他,显然更让燕暮寒印象深刻。   之所以这么快対王上下手,也有这个原因。   祝珩为他高兴,狼崽子一路走来吃了太多苦,如今终于彻底翻身,摆脱了像狼神那样被排斥驱逐的命运。   “明霁好厉害。”祝珩低下头,亲了亲他还发红的眼角,那里不久前还淌着泪,湿红得令人心动,“那佑安和长公主,你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燕暮寒上次传回来的信中有提到,王上很早以前就准备好了诏令,保长公主不死。   提及此事,燕暮寒的眼神冷了几分,他想起在大牢里和长公主対峙的场景。   大牢里昏暗无光,长公主被关押在湿冷狭小的牢房里,神志恍惚,素来威仪的面容变得苍白。   看到燕暮寒,她平静的眸子里起了波澜,嘶哑着开口:“我生下你,将你养大,你难道想杀了我吗?”   长公主被关在大牢里已经整整三天了,没有人来过,她的锐气和傲气都被磨灭了,无法抑制的产生慌乱。   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待了三天,她想了很多事,想王上的死,想他临死前的话,想当年的种种,想她生下孩子又丢弃,想她在延塔雪山上找回燕暮寒……   往事随风,却不会烟消云散,岁月里留下了痕迹,一笔一笔都有代价要付。   她恨王上,也恨燕暮寒。   身为娘亲的天性让她无法看着燕暮寒流落在外,但恨意郁结在心,除了対着这个乱伦的产物发泄,她别无他法。   当年那个狼崽子已经长大成人,隔着牢笼站在她面前,眼里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在看仇人。   长公主突然绷不住了,声嘶力竭地吼道:“燕暮寒,我是你的娘亲,是我生下了你,是我救了你,你不能恨我,不能!”   “这是你欠我的,你应该还给我!”   她伸出胳膊,想要抓住牢外的人,燕暮寒微微侧身,语气嘲讽:“我欠你什么?”   是我求着你生下我的吗?是我求着你养我的吗?   “你我的母子缘分早在二十年前就断了,当你将我扔在延塔雪山开始,我就和你没关系了。”   燕暮寒突然想起祝珩说过的话,眼底的冷漠消融,他勾了勾唇:“我是狼群养大的孩子,是延塔雪山的神明给了我生命。”   他是神明的孩子。   “我唯一感激你的,就是你救了祝珩。”尽管那是以他为奴换来的,燕暮寒依旧满怀谢意,“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想找人侮辱他。”   哈坚一事,触碰到了燕暮寒的底线,也打碎了他対长公主的最后一丝感激。   长公主歇斯底里地喊道:“果然是他,果然是因为他!我当初就该杀了他,是他带坏了你,让你变成现在这副不孝的模样!”   她看不惯燕暮寒対她的态度,那么冷漠,好似他们不是至亲的母子,而是仇敌。   与之相対的,她更看不得燕暮寒対祝珩掏心掏肺,百般呵护的样子。   “他是南秦的皇子,是你的仇人,你怎么能喜欢他?!你们不应该在一起!”   “不应该?”燕暮寒眼神阴郁,偏生语调很甜蜜,“我与他已经成亲了,我们会一直在一起,长命百岁。”   “我和他不会成为仇人,因为我什么都愿意给他,包括北域。”   长公主愣住了,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楚,他是故意说这种话来刺激她,还是真有这样的打算。   燕暮寒回答了她最开始的问题:“我不会杀你,但这不是因为我不想。”   王上在很久很久就留下了秘密的诏书,想要保住至亲至爱的阿姐,遗令不能改动。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燕暮寒扬起笑,嘲讽又恶劣:“或许比起死了,活着才会让殿下你更加痛苦,我要你亲眼看着我和祝珩白头偕老,恩爱一生,还要你日日担忧,却见不到心爱的儿子。”   心爱的儿子指的必定不是燕暮寒。   长公主表情扭曲,目眦尽裂:“你将佑安怎么样了?!”   “殿下老了,记性也变差了,你忘了佑安已经被金折穆带到东昭了吗?”燕暮寒抚了抚衣袖,慢条斯理地诉说最恶毒的诅咒,“只要我活着一日,佑安就不可能有踏入北域的机会。”   因为他不许。   如果金折穆不能让佑安付出应有的代价,他不介意亲手来讨这份债。   回忆终结于长公主崩溃的哭声。   燕暮寒闭了闭眼睛,抱着祝珩就好像抱住了全世界,嗤了声:“长公主被软禁起来了,至于佑安,大概会死在东昭吧。”   他把金折穆的拍卖场关了,还查封了初雪楼,彻底断了两人回来的可能。   “若是金折穆想发难,那我就率大军去灭了东昭。”燕暮寒浑不在意道。   他春风得意,年少轻狂,只有面対心上人时才会捧出一颗真心。   “北域,南秦,东昭,西梁,四国中有一半已经送到了你的手边。”燕暮寒仰起头,舔了舔祝珩的喉结,“长安,你想不想一统四国,我可以为你征战沙场,助你成就大业。”   祝珩呼吸一紧,按住他的后颈,急促地喘了口气:“还敢招我,又不嫌累了?”   一统四国哪里那么简单,比起耗费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来成就大业,他更想好好享受当下的人生。   “比起四国,我更想要你。”   都说男人在床上说的话不可信,但燕暮寒还是被蛊惑了,因此而生出满心欢喜。   石榴味美,从下午吃到晚上,如今已经夜深了。   燕暮寒伸出胳膊,正准备再献上饱满的石榴供祝珩品尝,祝珩就坐直了身子:“不好,我忘了将大都的事情告诉舅舅。”   “大都怎么了?”   祝珩简单解释了一下,哂笑:“秦翮玉的外公孙信正和沈问渠同期入仕,也是三朝元老,根基深厚,德隆帝怕是和王上一样,气数已尽。”   先是睢阳一役翻案打下基础,朝堂动荡,后有孙党趁沈问渠离开大都,伺机行动。   “德隆帝対贵妃苏氏一往情深,在我失踪后,迫不及待将之扶为皇后,属意的太子人选也是大皇子。”   燕暮寒打了个哈欠,他赶路过来累得够呛,又配合着吃了好几口石榴,眼下眼皮直打架,强撑着听祝珩讲南秦朝堂里的弯弯绕绕。   “皇帝老儿都决定不了立谁为太子,我看他的一往情深也深不到哪里去。”燕暮寒的语气里满是嘲讽。   王上死了还能保长公主平安,这他娘的才是一往情深吧。   呵,可惜是段不伦不类的孽缘。   祝珩笑笑,眼下他已经不将南秦皇室视为亲人,谈论起德隆帝等人,跟讲陌生人的故事一样:“所以说大都里出了问题,他会立秦翮玉为太子,必定是受到了胁迫。”   眼看着怀里的小狼崽要困得打呼噜,祝珩连忙收住话头,揉着脑袋将燕暮寒塞进被子里:“不说了,睡吧。”   “不是要将大都的事告诉舅舅吗?”燕暮寒眼皮合上了,但还惦记着他说过的话。   此时是二更天,按照祝子熹的习惯,正是看书的时候。   祝珩亲亲燕暮寒的眼皮,面不改色地哄道:“这么晚,舅舅肯定睡了,明日再告诉他也不迟。”   燕暮寒这才安心,窝进他的怀里,两人相拥睡下。   朝局有如天气,风云变幻莫测,一眨眼的功夫,天就阴了下来。   接到德隆帝驾崩的消息时,祝珩正和祝子熹坐在一起,窗户支开一个小口,风吹得雨滴稍进来,带着一阵阵凉风。   德隆帝驾崩了。   消息来的猝不及防,却又理所应当,毕竟立储的诏令都颁布了,德隆帝如果继续活着肯定会节外生枝,孙信正这种老狐狸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祝珩恍惚了一瞬,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不像悲伤,只是有些怅然若失。   今年的第一场雨来得格外早,裹挟着未散的寒气,院里支起的火炉余香袅袅,祝珩怔怔地望出去,燕暮寒举着烤好的红薯跑过雨幕,冲进屋子里。   “长安,我烤了红薯,很甜,你要不要吃一点?”他像个孩子一样分享美食,一点都不像北域最尊贵的王。   剥了皮的红薯散发出甜香味道,祝子熹看着献宝一般的燕暮寒,突然有些明白祝珩为什么会选择他了。   唯有不留余地的炽烈热情,方能打动孤寂的心。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道飒爽的身影,那种热烈的感情也曾被捧到他面前,但他没有抓住。   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祝子熹眼底闪过一丝晦涩,默默退出了房间。   在阴冷的雨天吃上一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味蕾和身心都变得热乎乎,甜意使得祝珩空茫的心慢慢找到了归宿。   “德隆帝死了。”祝珩垂着眉眼,轻叹出声,“我没有想到,他会死的这么突然。”   突然到他的恨意还无从发泄,怒气都随着一抔黄土变得可笑。   “说起来可能很幼稚,但我的确想过,要再次站到他面前,堂堂正正昂首挺胸,让他明白我再不是他可以拿捏的。”   他也曾渴望过父爱,但在一次次的失望过后,这种渴望就消失了。   说不上是恨,或许他只是想看到德隆帝后悔或者歇斯底里的愤怒。   “你当然不是他可以拿捏的,这世间没有人能强迫你。”燕暮寒喂祝珩一口,自己吃一口,分食得不亦乐乎,“长安,德隆帝虽然死了,但还有很多人活着。”   那些曾迫害过祝珩的朝臣还活着,曾指责他是不祥之人的百姓还活着,曾不顾手足情谊伤害他的皇室子还活着……怎么能不让这些人亲眼看看,看一看现在的祝珩。   燕暮寒勾着唇角,笑容里满怀恶意:“南秦的新皇登基,长安作为兄长,不该去道贺一番吗?”   燕暮寒有备而来,带着北域的大军压境,从睢阳城连过十二城,再次兵临四水城。   他离开北域时,找的借口就是出征。   大军将四水城团团围住,祝珩与燕暮寒并肩骑马,和城墙上的士兵遥遥対望。   时隔两年,祝珩又见到了熟悉的将领,只不过这一次他和周阔云分处两个阵营。   经过一年的远征,燕暮寒麾下大军收编了临近番邦的士兵,队伍更加壮大。   周阔云看着密密麻麻的北域将士,心里生出一股了然的感觉,在当年燕暮寒堪称荒唐的退兵时,他就想到了会有这一天。   战场之上,士气最重要。   两年前的南秦将士或许还有拼死沙场的勇气,但他们没有奋力抗战,反而默认了六皇子祝珩的牺牲,无异于丢掉了保家卫国的担当。   “受降,亦或者被困死。”   北域大军来势汹汹,车马粮草充足,不知筹谋了多久。   他们在城外安营扎寨,一日又一日,打定主意要耗尽城内的粮草,耗死城里的人。   前几日是国丧,北域趁此时来袭,四水城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就这样耗了一个月之后,城中余粮吃紧,大都却迟迟没有支援。   周阔云并不知道,派出去传递消息的人都被截下了,精通南秦军务的祝珩早早做出了対策,此时的大都恐怕还沉溺在虚假的安宁繁华之中。   毕竟再过几日,就是新皇登基的日子。   家里的粮食逐渐吃完了,街上乞讨的人越来越多,城门旁围了一群百姓,苦苦哀求放他们一条生路。   “将军,百姓们已经开始易子而食了,再这样下去,不等北域大军进攻,我们就先支撑不住了。”   没错,燕暮寒带兵围了四水城一个月,并没有进攻,好似只是带着大军出来转一转。   周阔云身形一晃,苦笑着闭上眼睛,北域大军的胁迫没有压垮他,但城中百姓的流离失所让他痛心不已。   要开城门吗?   要投降吗?   如果投降了,那他就不再是一名将士,但城中的百姓是不是可以被善待?   就在周阔云迟疑不决的时候,城墙外突然响起了号角声。   “他们想攻城!”   周阔云目光一凛,沉声喝道:“全军戒备,准备应战!”   可令他惊讶的是,北域大军并没有攻城,从乌压压的人潮中走来一个人,一头雪发让周阔云梦回三十六年秋。   梦回那个让他悔恨的秋日。   “那是……”   祝珩仰起头,叹息出声:“周阔云,开城门吧,我不想杀你。”   这种拼死守城的将士不多了,他不是德隆帝,不愿意看到周阔云落得和祝泽安一样的下场。   将军该战死沙场,不该死在困斗之中。   他只不过是想回大都看一看,没必要让周阔云搭上一条命。   祝珩站在城墙下,和周阔云対上视线,不怒自威:“四水城周阔云,本宫以南秦六皇子的身份,命令你开城门,迎本宫进城。”   “六皇子!”   “南秦六皇子祝珩!”   “他是祝珩?!”   ……   一时之间,南秦与北域的将士们都震惊不已。   燕暮寒的目光始终黏在祝珩身上,这才是他的长安,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拥有让所有人目光聚集的魅力。   而他亦深深为此折服。   周阔云扶着城墙,满脸不敢置信,六皇子不是死了吗?不是死在燕暮寒手里吗?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念头冒出来:“祝珩,你投敌了?!”   若非不是投靠了北域,又怎么会苟活到今日。   “你是南秦的皇子,竟然与北域狼狈为奸,你対得起南秦的百姓吗?!”   周阔云气怒不已,双目赤红,恨不得一剑砍了祝珩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亏他还为没保护好祝珩而愧疚,这种叛国贼还是死了好!   祝珩忍不住笑了声,如果说之前还是不忍心,那他现在対周阔云就是抱着一种欣赏的态度了。   这样的忠臣良将,他必要收入麾下。   “本宫可以承诺,此时开城门,北域大军不会进城。”祝珩转过身,看着向他走来的燕暮寒,笑着道,“本宫只是想携心上人回大都吊唁。”   心上人?   似乎没有夫人好听。   燕暮寒压下心底的不悦,高声道:“没错,当着大军的面,本将军向你保证,北域不攻四水城,还会拿出粮草救全城的百姓。”   周阔云愣住了:“为什么?”   带着十几万大军过来,却不攻城,是傻了吗?   启闲光和穆尔坎等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他娘的是个呆瓜吗,事情摆在眼前了,还问。   燕暮寒满意地扬起笑,举起和祝珩十指相扣的手,不无炫耀道:“因为本将军和你们南秦的六皇子已相许一生,北域和南秦有我们二人在,不该再动干戈。”   祝珩心中一震,偏头看向燕暮寒,这句话当着两军说出,相当于承诺了。   周阔云一脸凌乱,但四水城的官员们都转悲为喜,撺掇着他打开城门。   有将士迟疑道:“万一他们说谎,又攻城了怎么办?”   “犯不上。”周阔云抹了把脸,“他们有十足的把握攻下四水城,没必要多此一举,更何况……”   更何况在两军面前许下承诺,更何况执手相望。   若非真心实意,不会做到这一步。   “开城门吧。”   燕暮寒信守承诺,留穆尔坎带大军往城里输送粮草,先让启闲光和天尧带着一队人护送他和祝珩。   周阔云本来还不知道怎么面対祝珩,谁知刚打了个照面,祝珩和燕暮寒就带着人去大都了。   “周将军,来日再见了。”祝珩摆摆手,纵马远去。   马上就是新皇登基的日子了,他们赶着去观礼。   周阔云目送着他们离开,又转头看了看城外送来粮食的大军,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   有官员小声嘀咕:“六皇子,似乎和以前不同了。”   是啊,以前是个病秧子,在他面前杀个人,他都能被吓晕。可现在在大军阵前谈笑风生,纵马恣意,气度不凡。   马蹄声远去,周阔云看着在尘烟飞扬中的背影,想起了已故的祝皇后。   祝皇后出生于祝家,是巾帼女郎,当年他还是四水城里普通的守城官兵,有幸救下被挟持的祝皇后,护送其回到大都,他因此被提拔,成了四水城的将领。   六皇子身上有祝皇后的影子,不止是那张昳丽的脸,还有心性。   另一边,祝珩和燕暮寒离开四水城,直奔南秦大都,终于在新皇登基的当天赶到了。   登基大典之前,新皇会率领百官游街,接受百姓们的朝拜,然后去太庙加冕。   进城后下了马,因为连日的奔波赶路,祝珩又犯了咳疾。   燕暮寒心急如焚,连忙让人煎药:“早知道就不急着赶路了,迟点就迟点,你若是想看那劳什子的登基典礼,我再让他们重新办一回。”   祝珩被他的话逗笑了:“哈哈哈哈咳咳,那是能重新办的吗?咳咳,别担心,我咳咳没事。”   “你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燕暮寒一脸不认同,喂他喝药,“等下新皇游街会经过这里,你想怎么做?”   苦涩的药汁令祝珩皱起眉头,他咽下去,罕见地泄露出一点恶趣味:“当然是拦下车队,搅黄登基典礼。”   燕暮寒挑了挑眉,笑着凑上前,亲了亲他残留着药汁的唇:“好。”   于是没过多久,在簇拥着小皇帝的队伍来到他们所在的街道时,一群人突然杀出来。   “护驾!”   “你们是什么人?”   在嘈杂的声音之中,燕暮寒扶着祝珩一步步走进人群的视线当中。   他一身北域的戎装并未遮掩,浑不在意地扫过众人,眼神里凶光毕露。   是这些人,欺辱他的长安,也是这些人,将祝珩一步步推到他身边。   一头标志性的雪发令所有人失去声音,那个人是……   群臣震惊,不,不可能的,他明明两年前就死了的。   高高在上的新皇,也就是南秦十三皇子秦翮玉瞪大了眼睛,惊呼出声:“六皇兄?”   城门突然响起了号角声,这是有敌袭的意思。   兵分两路,看来穆尔坎也带着大军赶来了。   燕暮寒勾唇轻笑,满脸骄傲:“本皇妃特地率大军来贺,新皇何在,还不速来磕头跪谢我夫君。”   远处,称病没有出席登基典礼的沈阁老快步走来,朝着祝珩躬身叩拜:“老臣来迟,恭迎六皇子殿下。”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燕子:我是六皇妃,为什么不拜我?[生气气jpg.] 第72章 回归   不拜新皇,却迎接突然出现的六皇子,沈问渠的行为举止传递出了讯号。   以他为首的清党会意,纷纷附和,对着祝珩叩拜起来:“臣等见过六皇子殿下。”   沈问渠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祝珩并不意外,比起孙信正扶持的十三皇子,他显然是更好的人选。   只不过这些官员的嘴脸实在令人作呕,今日毕恭毕敬,好似两年前在朝堂上逼迫他前往前线谈判的人不是他们。   从三十六年到今日,这些人都没有管过他的死活,如今用得着他了,又开始攀附。   祝珩冷笑一声,举起他和燕暮寒交握的手:“诸位年纪大了,没听清我夫人方才的话,本宫重新介绍一下,这位是六皇妃,尔等需以同样的礼数叩拜。”   他毫不避讳地看着沈问渠,在对方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微微一笑:“沈阁老迎驾来迟,还不做个表率?”   就差把一句“快点拜我夫人”说出来了。   “男子与男子如何能……”沈问渠瞳孔紧缩,突然想起睢阳城那场盛大的婚事,莫非他唾骂的伤风败俗之人,就是祝珩?   “六皇妃是男的?!”   “殿下是在说笑吧,男子怎么能当皇妃。”   “这男人是什么打扮,不伦不类。”   “这似乎是北域的装束。”   “北域?”   这两个字一出来,众人瞬间就想起了从城门处传来的敌袭警报声。   到这时候,众人才意识到一件事:祝珩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个失踪两年,据说已经死了的人,不仅安然无恙的从北域回来了,还带着一位看上去就不好惹的六皇妃。   这个所谓的六皇妃是什么身份?是不是他保下了祝珩?   一众官员心里满是疑惑和惊愕,除了他们,处于震惊状态的还有燕暮寒,自从祝珩开口之后,他就愣住了,呼吸加快,掌心渗出了汗意。   别人的叩拜从来不是他在乎的东西,但祝珩那一句“六皇妃”,把他的心都唤软了。   这是光明正大的承认,是祝珩给他的名分。   燕暮寒嘴唇翕动,激动到鼻尖发酸,哪怕是将北域的权力都握在手里时,他都没有这样激动过。   祝珩每一次都能给他更深的感动,每一次都能让他的爱意变得更加浓烈。   沈问渠几乎站不稳了,以他为首的清党官员们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无论是祝珩还是秦翮玉,都不是省油的灯。   城门的守卫官兵急匆匆赶来,满脸惊慌焦急:“报!北域大军来袭,现已围住了大都!”   被祝珩抢了风头,又被大家忽略了许久的新皇惊呼出声:“什么?!”   北域的大军竟然直接打到了大都!   “怎么回事,为什么四水城没有消息传来?”拱卫新皇的首要大臣孙信正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命令道,“立刻调兵防御,点起狼烟,召集其他城前来支援,一定要守住大都。”   大都是南秦的防线,如果城门被攻破,南秦就不复存在了。   那他费尽心思谋划,将秦翮玉推上皇位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所以大都一定不能被攻占。   等守城的官兵离开,祝珩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嗤笑:“本宫竟不知,如今朝堂之上的官员狗胆包天,南秦南秦,现在已经改成南孙了吗?”   矛头直指发号施令的孙信正。   “殿下离开南秦日久,有所不知,先帝驾崩前曾下诏,令老臣辅佐新皇。”孙信正义正辞严,“如今国势危急,抵御外患才是首要之务,老臣僭越,待事态平息之后自会请罚。”   祝珩挑了挑眉,把玩着燕暮寒的手,随口道:“孙大人不愧是三朝官员,伶牙俐齿得很,你说事态平息后去领罚,是真心实意的吗?”   孙信正微滞,他狐疑地打量着祝珩,瞥到一旁的燕暮寒,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当然是真心实意,待新皇登基后,老臣自会在圣上面前请罪。”   “外孙治外公的罪,孙大人是想让十三弟变成不仁不孝的人吗?”祝珩抬起头,眸光锐利,“十三弟年幼,本宫不忍他名声受损,所以……”   他刻意放缓了语气,眉宇间尽是戏谑消息,却掷地有声:“所以这登基大典就暂停吧。”   “不可能!”   登基大典暂停,意味着秦翮玉不能加冕为帝。   以孙信正为首的孙党官员们纷纷呵斥,他们的仕途,甚至于命,都和十三皇子绑在一起,如若举事不成,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先帝遗诏,命十三殿下继承大统,殿下可是想违背先帝的命令,抗旨不遵?”   “休得对六皇兄放肆。”   祝珩循声看过去,他对秦翮玉的印象很淡,秦翮玉是德隆帝最小的皇子,年纪尚轻,没有欺辱过他。   但他们的关系也绝不熟稔,不到秦翮玉会为他说话的地步。   看来是个有脑子的。   孙信正使了个眼色,有一个官员立马上前一步:“六皇子罔顾法纪,不遵先帝诏令,还与北域蛮族勾结成奸,微臣直谏,捉拿六皇子祝珩!”   “明媒正娶,到了你们嘴里就成了勾结成奸。”燕暮寒似笑非笑,“你若不当着城外大军的面再说一次,本皇妃带兵多年,还未听过这等笑话。”   经过祝珩的言传身教,燕暮寒的南秦话有了很大的进步,还带着一点口音,但不影响意思的表达。   “带兵多年”四个字,让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启闲光急得抓耳挠腮,他听不懂南秦话,只能根据表情和语气来判断说了什么:“他们是不是害怕了?将军是不是开始给军师撑腰了?他们都说了什么啊啊啊?”   “算是吧。”天尧拍开他的手,嫌弃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上蹿下跳跟个猴子一样?”   启闲光噎住,骂骂咧咧:“你才是猴子,我这不是怕他们欺负将军和将军夫人。”   天尧啧啧:“你这声将军夫人可别当着军师的面说,小心被报复。”   “我才不怕。”启闲光洋洋得意,“将军会保护我的。”   燕暮寒特别喜欢听这种称呼,上次他提了一嘴,得到了赞许的眼神。   就他们将军那种脾性,能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夸人的话,实在是不容易。   天尧冷笑:“你觉得在军师和你之间,将军会选择谁?”   启闲光嘴角的笑容僵住。   “小启啊,你心里怎么一点数都没有?”天尧拍拍他的脑袋,“好自为之吧。”   一通插科打诨,启闲光都没心思让精通南秦话的天尧转述他们说了什么,殊不知他期待的戏码已经上演了。   燕暮寒没想过隐瞒身份:“城外大军护送我夫君前来吊唁,尔等若有异议,那本皇妃就带人踏平大都,让你们都闭嘴。”   北域的风吹不到南秦,祝珩带走了延塔雪山的小狼崽。   小狼崽在他的地盘上伸出了爪子。   祝珩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这种毫不遮掩的撑腰给了他十足的底气:“皇妃有点小脾气,诸位最好快点习惯。”   论眼力见,沈问渠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殿下,不为我们介绍一下……皇妃吗?”   这两个字说出来,几乎耗尽了他的所有耐性。   即使对燕暮寒的身份有了猜测,但真从祝珩口中得到确认后,众人还是惊愕不已。   “我的皇妃,燕明霁,你们或许更熟悉他的另一个名字。”祝珩玩味一笑,“燕暮寒。”   时隔将近两年,燕暮寒再次在南秦大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沈问渠痛心疾首,眼神里写满了鄙夷,仿佛不满自己的学生以色侍人。   在外人眼里,祝珩与燕暮寒站在一起,虽然看脸很登对,但无论是地位还是能力都不匹配。   世人不相信两个男子之间会产生爱意,祝珩寄人篱下,像极了以色侍人,如今回来报仇雪恨。   这一点祝珩当然想到了,但他并不介意,反而有点享受。   沈问渠等朝堂官员看不惯他,却又不敢对他指手画脚,只能做小伏低,不是很解气吗?   祝珩扫过众人的脸色,低低地咳了几声,靠进燕暮寒的怀里,捏着嗓子娇滴滴道:“皇妃,我站得好累,想回宫里歇一歇。”   装成个以色侍人的废物,也很快乐啊!   两人默契十足,燕暮寒立马知道了他想做什么,眼风一扫:“我带了十几万大军过来,是要本皇妃率兵攻进大都,还是暂停登基大典,让我夫君好好休息休息呢?”   六皇子携皇妃归来,朝野震惊,新皇的登基大典暂停,太子秦翮玉亲自迎皇兄皇嫂回宫。   穆尔坎率领大军驻扎在大都外,启闲光和天尧将城里发生的事讲了一遍,三人头对着头笑了半晌。   穆尔坎的脸都笑得扭曲了:“军师真的当着那么多南秦官员的面,对将军撒娇了?”   “当然是真的,我亲眼所见!”启闲光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虽然我听不懂他说了什么,但那小语气,啧啧啧,估计将军心里要乐开花了。”   穆尔坎笑累了,纳闷不已:“何必呢?”   祝珩行止端方,不像是会做出这种破坏自己名声的事。   天尧挑了挑眉:“为了恶心人呗,你是没见到他说完,南秦的官员都变了脸,憋着不敢骂人,还得毕恭毕敬地迎接他们进宫。”   话说另一边,祝珩和燕暮寒进了宫后,被安置在祝皇后以前住过的鸣凤殿里。   自祝苑死后,鸣凤殿就被封起来了,他也是第一次来到娘亲生前居住的地方。   一进入殿内,祝珩立马从燕暮寒的怀里直起身子。   他迫不及待地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身后如影随形的目光,燕暮寒微皱着眉头,不爽地捻了捻指尖。   用完就丢,他的长安养成了坏习惯。   鸣凤殿是专门为祝苑建造的,也曾是德隆帝对她的爱意象征,墙壁上挂着祝苑的画像,就连刺绣上都是祝苑写过的诗词。   祝珩念着那字字句句,好似越过时光,知悉了属于他娘亲的年少风华。   见他看那画像看得越来越出神,燕暮寒的眼神也越发阴骛,南秦的人果然狡猾,竟然用女子的画像来勾引祝珩。   而祝珩竟然看得出神了。   要杀掉这个女子,偷偷解决掉,不能让祝珩发……   “明霁,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娘亲,南秦的祝皇后,祝苑。”祝珩的目光里满是依恋,“舅舅说我长得像娘亲,你觉得呢?”   “很像,你们两个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燕暮寒乖巧地眨眨眼,语气真诚,“娘亲真漂亮,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   作者有话要说:   两年之期已到,龙王归位! 第73章 壮阳   祝苑的死因尚未查明,祝珩一直将楚戎查到的信息记在心里,将凶手绳之以法,是他目前最想做的事情。   鸣凤殿是祝苑生前居住的地方,她于此处长眠辞世。   不管他们将他安置在这里是抱着何种心思,祝珩都不打算浪费这个机会。   “小燕子~”   燕暮寒一个激灵,他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小燕子几乎是祝珩有求于他的象征。   “长安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情吗?”燕暮寒想让他直说,又舍不得,想多看两眼撒娇的祝珩。   祝珩掐了掐指节,带着点讨好笑意:“小忙,很小很小的忙,宠我。”   “嗯?”   还不够宠吗,他都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来给祝珩了。   “狠狠地宠我,当着外人的面,将我宠得无法无天。”祝珩举了个例子,“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沉迷于美色的暴君,我就是狐媚祸国的妖妃,你对我言听计从,事事顺着我,谁惹了我,你就要让他付出代价……”   他要伪装成以色侍人的无能之辈,趁机查明当年的真相。   一想到能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祝珩就忍不住扬起笑来,这种愉悦只有一把火烧了太庙能媲美。   燕暮寒没仔细听,注意力都被暴君和妖妃吸引了。   他懂了,又是情趣。   祝珩已经不满足于简单的撒娇,开始创建人设了,暴君妖妃,啧,听起来就很刺激。   燕暮寒喉结滚动,激动的泪水差点从嘴角流出来:“我是暴君,你是妖妃,长安你是当腻夫君了吗?”   如果祝珩想当当夫人,他也不介意的。   吃石榴的季节已经过去了,现在石榴成了精,要吸人的精气!   燕暮寒深情款款:“我会很温柔的,会让你舒服的。”   祝珩:“……”   我跟你商量迷惑朝臣的大计,你却在想被翻红浪。   你还馋!我!身!子!   祝珩又气又好笑,握住了燕暮寒的手,欺身靠近,推着人靠在木质的大屏风上:“此言当真,你真的会让我舒服吗?”   美人长睫颤动,眸光流转间自有万种风情,一颦一笑都带着说不出的诱惑。   燕暮寒眼睛都看直了,他对待欲望向来坦诚,耳根还泛着羞涩的红意,手已经开始解祝珩的衣带了。   “真的,我不骗你。”   屏风被撞到,吱呀作响,祝珩抓起燕暮寒的手亲了亲,十指相扣,将之按在没有刺绣的空白绢面上,轻笑:“明霁果然没有骗我。”   “唔嗯……”   祝珩偏头,叼住流苏摇曳的耳朵,热气和着濡湿的舔吻,钻进耳道:“你里面……嘶,热乎乎的,一点都不冷,让我很舒服。”   燕暮寒:“…………”   这算是他上赶着送到祝珩嘴边,还是祝珩故意勾引他?   燕暮寒恨恨地亲了一口面前的汗湿脸颊,吧唧一声,很响。   他咬牙忍着尾椎处升腾起的感觉,恶狠狠道:“我就要亲!你有什么意见吗?!”   祝珩一定是故意说那样的话试探他,让他主动!   长安越来越坏了!   祝珩笑弯了眼眸,小狼崽对他呲牙了,真可爱。   “没意见,让你亲,亲多少次都行。”说着他偏过头,露出右脸,“这边还没亲,要亲吗?”   小狼崽也是要面子的。   燕暮寒没有直接答应,冷酷地命令道:“你凑近一点。”   祝珩憋着坏,凑近的同时搂住燕暮寒的腰,手臂发力,猛地将人带向自己。   亲密无间的拥抱,连惊呼声都听得一清二楚,祝珩吻住他惊慌的小狼崽,吻到了牙齿与舌尖。   “我在呢。”祝珩故作不解,歪了歪头,“瞪我干什么,不喜欢亲亲了?”   猝不及防的拥抱太重,燕暮寒被逼出了眼泪,他整张脸都是红的,看上去格外委屈。   “……喜欢。”   祝珩只犹豫了不到一秒,就决定继续欺负人:“那还要亲我的脸吗?”   燕暮寒觉得自己像条狗,祝珩就是吊在他面前的肉骨头,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想吞了肉骨头。   从位置来看,也算是吞了。   燕暮寒自欺欺人,追着他的肉骨头:“要亲!”   一个带着牙印的亲吻落在祝珩脸上,光滑白皙的脸颊上不仅覆着薄红,还被打下了独一无二的标记。   这是一根娇贵的骨头,咬一咬就留下印子了,燕暮寒有些后悔,怜惜地亲了亲。   祝珩闷声笑笑,胸腔震动,他揉了一把微湿的蓬松卷发:“怎么,心疼了?”   燕暮寒没吱声,但行为已经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他咬的不重,并不疼。   亲吻很舒服,祝珩没有拒绝他的补偿,拨了拨银白的耳坠:“流苏好像有些散了,南秦的耳坠样式多,换个新的好不好?”   “不要。”燕暮寒抬起头,“我就要这个。”   这是祝珩亲手做的,上面还有祝珩的头发,戴着耳坠,就好像他们融入到了彼此的身体中一样。   祝珩没有继续劝,他很了解自己的爱人,有把握让新的耳坠得到燕暮寒的喜爱,比对这只耳坠的喜爱更多。   现在不该说这些,应该专心。   结束时天黑了,祝珩抱着燕暮寒解释了祝苑的死,低头一看狼崽子眼睛瞪得溜圆:“怎么了?”   燕暮寒摇摇头:“没怎么,有点心疼你,心疼娘亲。”   还心疼他自己,原来真的是他误会了,祝珩不是在搞情趣。   祝珩收敛了表情,平静道:“娘亲身中蛊毒,太医定然知晓,我打算明日去太医署查探一下,届时需要你配合。”   燕暮寒半点没犹豫:“好!”   然而第二天到了太医署,他就后悔了,恨不得打死昨晚一口答应下来的自己。   太医快速瞥了眼脸色铁青的燕暮寒,两股战战,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真的要……壮阳药?”   “对。”祝珩笑容灿烂,“就要那种能让男人大振雄风,一夜七次,勇猛异常的药,有吗?”   “有倒是有,但是……”   这位北域的大将军真的需要吗?   太医抖着手,颤颤巍巍,他怕开的壮阳药效果太猛,祝珩会被做死在床上。   祝珩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未尽之语,郑重地点头:“当然需要,唉,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同房了。”   确实很久,满打满算三个时辰。   燕暮寒默默腹诽,在外人眼里,祝珩位于下方,求药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不行。   他怎么也没想到,祝珩口中的配合是指这件事,不举就不举吧,关键他还不是夫君。   燕暮寒糟心得很,想把那些偷着瞥他的人眼珠子抠出来。   “有就行了。”燕暮寒木着一张脸,拉着祝珩就往太医署走,“我们自己去拿。”   祝珩一边走,一边回头,笑盈盈道:“他性子比较急,毕竟那方面的事都很要紧,你们都懂的。”   燕暮寒:“……”   他怀疑祝珩是在报复他昨晚的误解。   太医署里有分门别类的病例案卷,圣上和宫中各位妃嫔的出诊记录均有记载,祝苑也不例外。   关于祝苑的出诊记载很少,主要集中在她怀有身孕后,每隔七日,就有一次太医署的出诊记录。   祝珩翻着看了看,皱眉:“你找一下苏氏的孕期出诊记录。”   燕暮寒眨巴着眼睛:“苏氏?”   “对,就是……”祝珩抬起头,对上他迷茫的双眼,无奈失笑,“算了,还是我自己找吧。”   忘了他的小狼崽大字不识一个,一提到读书学习就头疼。   祝珩拿出苏氏的出诊记录,翻出怀有身孕期间的检查频次,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果然,是每半月一次。   宫中嫔妃怀孕后,要进行保胎,太医署会定期复诊,确保皇嗣的安稳,正常频次是时隔半月诊断一次。   祝苑怀孕之后,太医署出诊鸣凤殿的频次非常高,不像是在单纯的保胎。   这印证了祝珩之前的猜想,太医署的人早就知道了祝苑身中蛊毒。   祝珩的眼底闪过一丝冷芒,记载中并未提及和蛊毒相关的事宜,是太医署的人刻意隐瞒了祝苑的身体状况,还是蛊毒一事没有被摆到明面上?   前者是太医署被人买通,可能性不大,若是后者,那就只可能是德隆帝的授意。   因为不确定结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自己的,所以罔顾对方的性命,不像是怀有深切爱意的夫君能做出来的事情。   但很像是德隆帝会做的事。   祝珩捏紧了书册,目光落在泛黄纸张的落款上:罗京春。   从祝苑怀孕到生下他,为她看诊的太医都是罗京春。   房门被敲响,太医署的人提醒道:“殿下,您走错了,这不是抓药的地方。”   祝珩记下罗京春的名字,将书册放回原位。   燕暮寒打开门,一脸冷酷:“怪不得这里没有药,本皇妃还以为南秦穷得连草药都没有了,只剩下草包。”   年轻的太医不敢反驳,垂着头装鹌鹑。   笑话,这位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北域大将军,被称为疯子的人,谁敢得罪?   “我们南秦可不仅仅有草包。”祝珩笑着挽住他的胳膊,眼尾微扬,娇嗔出声,“人家这么漂亮,是花才对。”   燕暮寒被噎得哑口无言,更不必说来找他们的太医了,满脸复杂表情。   六皇子真是……寡廉鲜耻!   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他的面就开始和男人调情了,怪不得燕暮寒要来找壮阳药,有这么个妖精在身边,哪个能不虚?   以色侍人的兔儿爷,呸,不要脸!   太医暗自在心里骂着,面上不显,快速带着他们两个去了抓药的地方。   大包的壮阳药已经准备好了,燕暮寒黑着脸接过来,带着祝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太医署。   两人一走,孙信正的人就进了太医署。   于是上午刚拿完药,下午在为六皇子和六皇妃接风洗尘的宴席上,燕暮寒就收获了无数道同情又震惊的目光。   听到他们要壮阳药后,太医署里的人都是这样的表情。   祝珩时刻谨记自己的妖妃身份,靠在燕暮寒怀里,燕暮寒胸膛上有一层薄薄的胸肌,靠起来很舒服。   “好多人看我们呀。”   “……还不是拜你所赐。”燕暮寒磨了磨后槽牙,低下头,又气又委屈,“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不举了。”   祝珩无声地笑笑,修长的指尖端起酒樽,喂到燕暮寒嘴边:“不气不气,我知道事情的真相就够了。”   南秦的清酒度数很低,喝起来不醉人,燕暮寒就着他的手喝完了一杯酒,轻哼了声:“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真相就是他很猛,很行,很能举!   清酒回甘,燕暮寒舔了舔唇,等着祝珩的夸奖。   “事情的真相啊……”手臂柔若无骨,攀附着燕暮寒的肩膀,当着满朝官员的面,祝珩贴近燕暮寒的耳朵,笑吟吟道,“当然就是你里面热乎乎的,让我很享受,很舒服。”   燕暮寒:“……” 第74章 宴席   当着众人的面卿卿我我,纵然是一男一女都会被指指点点,更何况两个大男人了。   宴席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祝珩和燕暮寒身上,注视的目光几乎要将他们钉死在耻辱柱上,不知廉耻,有伤风化,学问和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祝珩能想象到这些人会怎么骂他,或许是将他比作娼妓,或许是将他视作废物。   他舔了舔燕暮寒的唇角,主动亲上去。   非礼勿视,周遭的官员们倒吸一口凉气,惊愕的同时迅速偏开了头。   沈问渠的席位在祝珩正对面,将这个吻看得一清二楚,他黑着脸摔下杯子,不由得开始怀疑人生。   在他的印象里,祝珩虽然不是太聪明,但秉性纯良,为人端方守礼。   如今的祝珩却……   他不想承认自己教导过祝珩,但偏偏有人记得此事。   “这就是沈阁老教出来的嫡皇子,众目睽睽之下与异族男子亲昵,孟浪放荡,怕是秦楼楚馆里的小倌都比不得。”   沈问渠冷冷地瞥了眼孙信正,清党与孙党在朝堂上分庭抗礼,也不知道这接风宴的座位是谁定的,竟然将他们二人安排在同一张席位上。   “孙相见多识广,连小倌都见识过,老夫佩服。”比起窃国的孙信正,放荡的祝珩都顺眼起来了,沈问渠嘲讽一笑,“瞧老夫这脑子,都忘了,孙相你就好在烟柳巷子里找相好。”   与他的从龙之功不同,孙信正入朝后当了五六年的起居令史,默默无闻,在一场政乱中崭露头角,才被慢慢提拔起来。   起居令史掌侍从皇帝,负责记录其生活举动。   那时朝野未安,孙信正曾故意装出沉溺于寻欢作乐的假象,还大张旗鼓的娶了一位妓子,营造出一个耽于享乐的名声。   有人贿赂他套取皇帝的隐私秘密,他假作同意,转头就将一切上报,以表忠心。   后事不表,总之这娶妓子一事没让孙信正少被嘲笑,虽然他后来偷偷处理掉了妓子,但这污点一直留在他身上。   明晰朝中风云的人知道他是故意作秀,但世人不知,百姓们私下里还给他取了个外号,青楼情种。   专门在青楼里留情,娶那些个放荡妓子的大情种。   孙信正唰的一下黑了脸,他从小小的起居令史成为孙相,敢拿当年之事嘲讽他的人也只有沈问渠了。   “师者,教人做人,能将六殿下教成这样,看来沈阁老也藏着一颗想做大情种的心。”   他两人在朝堂上针锋相对了几十年,都知道对方的痛处。   沈问渠自问一生清正,可越是清白的人,越忍受不了污点。   孙信正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袍袖,皮笑肉不笑:“六殿下钟情于北域蛮族男子,这好男风一事,也不知是不是沈阁老教的。”   “孙信正,休得胡言!”沈问渠本就对这件事怄得慌,听不得他这种话。   这次斗嘴占了上风,孙信正哼笑出声:“不过是开个玩笑,沈阁老别激动。”   两人怒目相视,火药味浓厚。   对面桌子上,祝珩拍拍燕暮寒的胳膊,笑弯了眼眸:“干得不错。”   座位是燕暮寒换的,特地将沈问渠和孙信正安排在一起。   燕暮寒还在神游天外,自从祝珩说了那句话以后,他就浑身不自在,被提到的部位有种鼓胀的感觉,好似真有什么东西塞在里面。   其实事情的起因不止是这句话,还有昨晚结束后祝珩跃跃欲试的表情。   “龙阳图册上画了,可以把铃铛塞进去。”   那一包袱助兴的小玩具里,有一种叫缅铃,可以这样用。   燕暮寒之前恶补过相关的知识,一听祝珩的话,就想起了缅铃,吓得晚上都没睡好,做了一宿的梦。   梦里叮叮当当,都是铃铛的声音。   虽然祝珩最终没想玩缅铃,但那句话也足够让燕暮寒头皮发麻了,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就想了。   如果祝珩想玩,他要怎么拒绝?   燕暮寒头疼这件事,连饭都没心思吃了,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看上去很不好惹。   接风宴上坐主位的是如今的太子,秦翮玉。   有几位皇子皇女出席,都是祝珩的兄弟姐妹,他一眼扫过去,认出几张熟悉的面孔,都是曾经在宫宴上欺辱过他的人,如今各个都躲避着他的眼神,努力缩小存在感。   这就是狐假虎威的感觉吗?   祝珩仰起头,指尖在燕暮寒的掌心里划过,撩起一阵痒意。   燕暮寒呼吸一紧,仿佛祝珩挠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心:“怎么了?”   殿内充斥着喧闹的声音,听不出他的声音在颤抖。   “小老虎。”指尖交错,十指相扣,祝珩轻声笑笑,“现在在外人眼里,我是你的狐狸精,你是我的小老虎。”   他用美色迷惑了敌国将领,借着燕暮寒的势力,让众人对他毕恭毕敬,让曾看不起他的兄弟手足不再趾高气扬,像见了猫的耗子。   这种微妙的感觉将他心底的恶趣味全部激发出来,祝珩一脸玩味,想做以前不敢做的事,想打以前不能打的人。   “这接风宴太安静了,我们让它热闹起来,好不好?”   燕暮寒不知道狐假虎威,但知道小老虎要宠着他的狐狸精:“好,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在你身旁。”   没有人可以伤到你,我是你的底气。   祝珩不再拘着自己,一脚踹翻了桌案,散漫地走到大殿中央,走进众人震惊错愕的眼中:“十三弟,这接风宴不好。”   四下寂静,一丝声音都没有,落针可闻。   坐在主位的秦翮玉攥紧了衣袖,挤出一丝笑:“六皇兄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人太少了,同父异母的秦家子嗣都没到齐。”祝珩站没站相,他眉目如画不显得颓废,反而浪荡出一身消沉的风流,“得将人都叫来,见见我,见见我的皇妃才是。”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孙信正的脸色尤为难看。   德隆帝驾崩之后,怕对秦翮玉的地位产生影响,诸如大皇子等可能被清党扶持的皇子都被他们软禁起来了,要不是半路杀出个六皇子,沈问渠等人早就无力回天了。   祝珩和燕暮寒勾结在一起,沈问渠等人自然看不上他,如今还在虚与委蛇,不过是想借祝珩之手制衡朝堂,阻止秦翮玉登基。   如果将大皇子等人放出来,指不定又要翻出什么风浪。   秦翮玉下意识看向孙信正,见他摇摇头,干笑两声:“六皇兄,大皇兄身体抱恙,一直在休养,其他皇兄有的外出了,有的在忙,不是故意不来见你和……皇嫂。”   天知道要对着燕暮寒那张脸叫出“皇嫂”两个字有多困难。   祝珩低低地笑了声:“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秦翮玉没听明白:“嗯?”   “他们姓秦,都是秦家的皇嗣,是死是活跟我一个姓祝的有什么关系?”   终于将这句话说出来了,就好像沉疴在身多年,吐出了一口恶气。   祝珩敛起笑意,目光直视着位于高位的秦翮玉,语气冷淡:“我要所有秦家子嗣都参加这场接风宴,我要他们都来见证我的归来,为我欢庆,为我高兴。”   直到此时,众人才发觉他一直都是以秦家子嗣称呼皇子们。   就好像,他们不是一家人。   沈问渠本来想附和祝珩,好让孙党将软禁的大皇子等人放出来,听了这话后,顿时不敢开口了。   祝珩不像是要和亲兄弟叙旧,倒像是要寻仇。   燕暮寒拔出贪狼刀,削铁如泥的刀一下就将被踹倒的桌子劈成了两半,刀刃上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吓得两侧的官员白了一张神情复杂的脸。   “素来听闻秦家子嗣手足情深,本皇妃也想见识一下南秦的待客之道。”   说到“手足情深”的时候,燕暮寒森冷的目光掠过席间的皇子皇女们,唇边勾出狞笑。   他没有祝珩那么善良,不仅要所有人来欢庆他们的到来,接风宴接风宴,要见见血才能热闹。   “放肆!”   “尔等外族,在我南秦的国土要遵守礼数,不可做些蛮夷行径,辱没——”   “砰!”   刀尖一挑,那官员的脸上瞬间飚出了血线,燕暮寒不耐烦地啧了声:“我听不懂你们那些官场的话,别瞎叭叭,再多嘴把你舌头切了。”   孙信正脸色难看,那被燕暮寒威胁的官员是他的门徒:“祝珩……六殿下,你还不管管六皇妃,真当我南秦无人了吗?”   不等祝珩开口,燕暮寒就提着刀转向了他,颇为好奇地发问:“你倒说说,南秦还有什么人。”   此言一出群情激愤,嚷嚷着要惩治此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异族蛮人。   孙信正拍案而起,怒气喝道:“燕暮寒,你孤身一人在我南秦王宫,真当我等都怕了你吗?我们南秦敬重北域,才对你以礼相待,你区区一个将军,胆敢如此放肆,你若是死在南秦,北域会为你举兵而战吗?!”   为一人对一国发难,显然是不可能的。   杀了燕暮寒,再想办法安抚北域,既可以解燃眉之急,让接风宴顺利进行,也可以帮助秦翮玉登基加冕。   孙信正打的一手好算盘,只不过他想岔了。   祝珩轻蔑一笑:“区区一个将军自然不会,那若是北域的王呢?若是大都外十几万将士所拥趸的主呢?”   “你们忙于窝里横,已经很久没有了解过四国的局势了吧。”祝珩握住燕暮寒的手,环视四周,欣赏众人惊愕的表情,“北域不日前换了新王上,若诸位不愿认我这个六殿下,称呼我一声王后亦可。”   一个将军或许不值得举兵,但众望所归的狼王被人谋害,狼群必将全力追凶,不死不休。   燕暮寒几乎将刀架在了孙信正的脖子上:“你当然可以杀我,但我若死在你们南秦,北域的大军将踏平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在座的各位及其亲眷,都将为我陪葬。”   他敢带祝珩孤身留在城内,自然有把握保证两人的安全。   许久,沈问渠暗自叹了口气,站起身:“太子殿下,你还不下令吗?”   秦翮玉恍然回神,急忙命令道:“快来人,去请诸位皇兄赴宴,为六皇兄和六皇嫂接风洗尘。”   不过一刻钟,所有缺席的皇子们都被请来了,说是请,跟押送来的差不多。   大皇子被拘了多日,还没踏进殿里就开始骂人了:“秦翮玉你个弑父囚兄的混账东西!”   “这位是大皇兄,脾气差,嘴脏,没有脑子。”祝珩没有遮掩声音,光明正大地给燕暮寒介绍。   大皇子脸都绿了,刚想骂人,目光触及一头雪发,瞳孔紧缩。   “对了,还有一点忘了介绍,正是大皇兄害死了我唯一的亲人。”   大皇子的车辇撞“死”了祝子熹。   祝珩扬起唇角,笑容灿烂:“大皇兄这是什么表情,许久不见,见到我怎么跟看到鬼了一样?”   --------------------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是有点子疯在身上的,后面还会更疯。 第75章 虐杀   长兄如父,在寻常人家,长兄会爱护年幼的弟妹,但生在帝王家里,同父不同母,手足情谊只是表面上说说而已,当不得真。   祝珩童年时会经历那么多冷眼嘲笑与陷害,其中有大半是拜他的长兄所赐。   “大皇兄是不是没想过我能活着回来?”祝珩笑意盈盈,望进大皇子惊惧的眼底,恍然间有种时隔多年得来不易的痛快,“听说我失踪之后,父皇忙着扶苏贵妃上位,大皇兄你还高兴得庆祝了一番。”   这些都是祝子熹在闲聊时提到的。   大皇子嘴唇嗫嚅,声音好似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六皇弟是听谁说的,这分明是在挑拨我们兄弟二人。”   他能看得出来,祝珩如今站在这里,秦翮玉和满朝文武都对祝珩颇为忌惮。   “大皇兄说笑了,我们兄弟二人还用挑拨?”祝珩轻笑一声,他继承了祝皇后的美貌,在一众皇家子弟中相貌最出众,就算说着做着不好的事情,也让人生不出恶意,“你我不都想弄死对方吗?我没能如大皇兄所愿死在北域,你应当很恼火吧?”   大皇子脸色霎时间变了,他想弄死祝珩很久了,这人明明比他蠢笨,还是个不祥的病秧子,可偏偏占了嫡皇子的光,生来就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   从小到大,他从未掩饰过对祝珩的恶意,也在暗地里做过很多小动作。   因为德隆帝的偏爱,每次受罚的都是祝珩,他以为他和祝珩的恩怨会终止于三十六年秋,却没有想到风水轮流转,祝珩能活着回来,还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与他撕破脸皮,连表面上的兄友弟恭都不维持了。   更让大皇子震惊的是,祝珩独来独往,如今身旁竟然多了个看起来很不好惹的异族人。   这个异族男子的眼神太凶,睥睨着其他人,就好像一条守护在祝珩身边的恶犬,他毫不怀疑,如果有人敢对祝珩不利,这条恶犬会将人撕咬成碎片。   见大皇子盯着燕暮寒,祝珩挑了挑眉,又扬起笑来:“大皇兄,没人教你不要一直盯着别人的皇妃看吗?眼睛不想要了的话,做弟弟的可以帮你挖掉,以免你看得动了心,想勾引我的枕边人。”   枕……枕边人?!   大皇子一脸错愕,目光在祝珩和燕暮寒牵着的手上来回逡巡,男人和男人?祝珩刚才说那异族人是什么?皇妃?   是他疯了,还是祝珩疯了?   “长安。”   燕暮寒不悦地皱起眉头,他知道祝珩心有积怨,也很愿意帮忙出气,但祝珩怎么能这样侮辱他的审美!   一时失言,小老虎炸毛了,祝珩连忙顺毛捋:“是我的错,忘了像大皇兄这等货色还入不了你的眼。”   燕暮寒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语气严肃:“鱼目岂可与明月争辉,二者之间有云泥之别,整个世间里,能入我眼的也唯有你一人。”   对他而言,这世间有千千万万人,但只分为祝珩和其他人。   即使听过很多情话,但燕暮寒总能说出更多让他心动的话,就像他每天醒来睁眼看到燕暮寒,总会有一种今天又更加喜欢他了的感觉。   明明是雪山上养出来的小狼崽,怎么说出来的话都如此炽烈滚烫?   祝珩眼底的怨气逐渐褪去,拨云见日,心情都轻快了几分:“君心如是,吾心亦然。”   这下子不仅仅是大皇子,殿内的所有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暧昧的情话不应该在私下里偷偷说吗?这两个人的眼睛里是没有别人了吗?   以前的六皇子是这样的人吗?   众人陷入了回忆之中,他们绞尽脑汁搜寻和祝珩相关的事情,最终却发现,这位六皇子身为嫡皇子,却低调得可怜,从未上过台面,唯一给人留下印象的事情就算奉旨前往四水城谈判。   说来也巧,祝珩和燕暮寒曾分别代表南秦和北域进行谈判,是两国的使臣,关系用势同水火来形容也不为过。而今不过两年时间,他们就站在了一起,并肩执手,以夫夫相称,亲密无间。   不过比起以前的六皇子不会与男子搅和在一起这件事,祝珩性情温良,更不会竖起一身尖刺,想报复同父异母的兄弟们。   祝珩,祝子熹,这两个人都变了。   沈问渠想起在睢阳城和祝子熹的交谈,想必当时祝珩也在场,至于为什么不和他见面,沈问渠也有了一定的猜测。   忠臣良将一生为国为民,没有换来应有的信任,没有战死在与敌国的厮杀之中,憋屈的郁郁而亡,至死都无法释怀,甚至于无法保护姐姐拼死生下的小皇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如同羔羊,献祭给敌国将领。   存活于世上的亲人不接受和解,本应忠于南秦的祝家被寒透了心,他们要一个公道。   这个国家烂到了根上,只有擅于搅弄风云的人才能如鱼得水,逼疯了清正的人,逼得他们抛弃了以往的良善,揭竿而起。   入朝几十年,见证了两代帝王的离去,沈问渠经历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动荡,亦有情况危急生命的时候,但这是他第一次产生颓然的感觉。   就像是大厦将倾,他立于危楼之下,却无法阻止,只能沉默的等待最后一块瓦片掉落。   南秦危矣。   是他选错了吗?   沈问渠苦笑着摇摇头,他只想让这个国家安稳下去,却忽略了倾覆更多的是来源于内里的腐烂,而非被外力攻击。   或许祝珩的出现不止带来了坏处,虽然南秦衰落的速度加快了,但新的南秦也在逐渐建立。   从这个角度来看,如果祝珩和燕暮寒伉俪情深,能够白头偕老,那对南秦的百姓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是祝珩态度含糊,不知道对皇位有没有心思。   大皇子将目光从燕暮寒身上收回,什么非君不可,祝珩搭上北域人不过是为了活下来,是为了回来报仇,报他曾经所受的折辱之仇,报祝子熹的杀身之仇。   这异族疯狗和祝珩你侬我侬,也不知道来头大不大,得试探一番。   大皇子思忖片刻,仿佛没听到祝珩的奚落,笑脸相对:“六皇弟是什么时候成婚的,怎么不娶个女子为我们皇室开枝散叶?你身体不好,父皇还在世的时候,经常念叨着要为你娶一位温柔体贴的姑娘,也好照顾你。”   这话结结实实的戳在燕暮寒的肺管子上:“开枝散叶,一共是四个字,我会给你四刀。”   当着他的面还敢这样说,摆明了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长安,我记得你刚刚说过想弄死他来着,还想挖了他的眼睛,对吧?”   燕暮寒问的很随便,就像在问今天的天气好不好,要不要一起晒晒太阳,祝珩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点点头。   “我的长安心地善良,从不记仇,若是他想让一个人死,那肯定是这个人该死。”燕暮寒语气平静,抬起一脚就把尚在茫然中的大皇子踹飞几米远,几乎将人踹到了殿外。   “所以,你该死了。”   护卫还没来得及阻止,燕暮寒就飞扑过去,刀尖对准大皇子的脖子捅了下去。   祝珩呼吸微滞,眼底只剩下一片殷红,这一幕与两年前重合,好像又回到了四水城的城门下,看着燕暮寒一刀砍下程广的头颅。   燕暮寒的速度太快了,大皇子还没来得及害怕,就被一刀扎穿了脖颈,他的眼球凸出来,能感觉到源源不断的血液从脖颈喷涌而出。   他要死了吗?   为什么要杀他?   难道就因为他说了开枝散叶四个字吗?   当然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燕暮寒垂下眼帘,他随意地抹了把脸侧被溅上的血液:“听说你曾将长安推进湖里,害的他高烧不退,差点死掉。”   他拔出刀,对准大皇子的左眼捅了下去。   “是你害死了长安的舅舅,害死了他在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又是一刀,对准右眼捅了下去。   两刀废了两只眼睛,像是应了祝珩的话,要将他的眼睛挖了。   “呵,你算什么东西,敢欺辱长安,还妄图取代他成为嫡皇子。”   刀尖刺入口腔,绞断了舌头。   说是四刀就是四刀,一刀不差一刀不多。   当燕暮寒站起身的时候,躺在地上的大皇子已经面目全非,彻底没有了呼吸。   燕暮寒从殿门处款款走来,随口道:“在延塔雪山下流传着一个秘密,人死之后到了地府,要陈述生前犯下的罪过,像这种割了舌头的人,是没有办法开口的,他只能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所有折磨。”   从刀尖上滴落血液,伴随着燕暮寒的足迹,淋淋漓漓洒了一串,像是来索命的恶鬼留下的痕迹。   “来人,快来人护驾!”孙信正高声呼喊,死死地盯着提刀走来的燕暮寒,护着秦翮玉往后退,“燕暮寒,放下刀,快站住!如果你执意要拼个鱼死网破,那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谁要和你鱼死网破,你个老东西活腻了,也不想想你配不配和我一起死。”燕暮寒不屑嗤道。   孙信正脸色难看,但同时也放下心来。   殿里的血腥气太重了,祝珩前几天刚犯了咳疾,一闻到这味道就咳嗽起来。   燕暮寒快步走过去,想抱住他拍拍后背,又怕身上的血腥味会熏得他咳得更加厉害:“长安,你怎么样了?”   “咳咳我没事,咳咳……”祝珩一边咳着,一边朝他伸出手。   燕暮寒下意识往后躲,祝珩瞪了他一眼,强硬地抓住他的手。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理由,他都无法忍受燕暮寒拒绝他。   祝珩咳得眼睛都红了,不像是狐狸精,倒像只小兔子。   敢凶小老虎的小兔子。   祝珩的动作彻底打消了燕暮寒的顾虑,他抛却多余的担心,跟从内心,将祝珩抱进怀里,细细的安抚着。   趁着这功夫,沈问渠等清党官员连忙查看大皇子的情况,让人去请太医。   太医看到大皇子后吓了一跳,为难道:“这,这已经救不了了,殿下都断气了。”   死状凄惨,脸还是血肉模糊的一团,如果不是护卫说这是大皇子,他都认不出来。   这是虐杀,没有深仇大恨做不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太医还在疑惑谁胆大包天敢这样对待大皇子,就被一只手提着衣领拎着转了过方向,对上一张沾了血的凶戾面容,吓得魂都要飞出来了:“燕燕燕……六皇妃?!”   他现在知道大皇子是谁杀的了。   祝珩刚停下咳嗽,被太医逗得笑了声,又咳起来。   “你别笑,好好坐着。”燕暮寒心急如焚,瞪了太医一眼,脸上写满了“都怪你”,斥道,“赶紧帮他看看,如果他出了事,你的下场就和那边的死人一样。”   伴君如伴虎,饶是太医在宫中伺候了这么多年,也就有一次让他如此心惊胆战的经历,说起来也和这位六皇子有关。   那是快二十年以前了,他刚进太医署,去给当时的皇后祝苑接生,孩子生出来了,皇后的情况却越来越差,皇上急得不行,也是这样怒斥:“要是皇后出了事,朕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所幸皇后的命保住了。   虽然不过两天,皇后娘娘还是撒手人寰了。   太医一边为祝珩诊脉,一边暗暗地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当时对皇后娘娘一往情深的陛下会舍弃两人的孩子,任由其在城郊寺庙里自生自灭。   “情况怎么样?”   诊完脉,太医松了口气:“并无大碍,殿下只是心神波动太大,牵动了旧疾,殿下的病最忌讳心事郁结,我这里有清喉丸,殿下含服,可以抑制咳嗽。”   祝珩微敛眸子,接过药,轻声问道:“我这种病是什么病?”   太医毕恭毕敬地答道:“殿下是先天不足,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毒病,虽然拔不了根,但好好养着,也能好转。”   这个诊断结果和祝珩以前听过的都不一样,他挑了挑眉,打量着面前的太医,是个生面孔,为他诊脉的太医都是固定的几位,里面不包括眼前之人。   祝珩含了一颗清喉丸,果然慢慢不咳了:“你叫什么名字,进太医署多长时间了?”   “回禀殿下,微臣名叫罗明良,家中世代从医,进太医署已经有二十三年了。”   二十三年,家中世代从医,也姓罗。   祝珩给燕暮寒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一把抓住罗明良。   “这接风宴吃的很快活,有劳十三弟了。”祝珩站起身,又挂上了之前的笑容,丝毫没有被大皇子的死影响到。   秦翮玉挤出个虚弱的笑,他年纪尚轻,被燕暮寒刚才的虐杀行为吓得够呛:“六皇兄喜欢就好。”   祝珩环视四周,目光在一众怂成鹌鹑的皇子们身上掠过,玩味一笑:“喜欢,很喜欢,以后还要多办才是。”   办一次杀一个兄弟,报一次仇,多办几次是要将他们都杀光吗?   皇子们心里一阵绝望,他们做梦都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秦翮玉心里也很绝望,他自问和这位六皇兄没有交集,但这太子之位本应该是祝珩的,对方如此记仇,很难说会不会报复他。   “今日乏了,各位回见了。”   秦翮玉连忙道:“快来人,送六皇兄和皇嫂回鸣凤殿。”   “不必了。”祝珩随意地摆摆手,“鸣凤殿还是留给我母后住吧,我去我应该去的地方。”   秦翮玉愣住了:“应该去的地方?”   难不成是明隐寺,那个祝珩住了二十年的佛寺?   “我是母后唯一的儿子,是南秦的嫡皇子,应该去的地方自然是……”祝珩停顿了一下,勾起唇角,“东宫,太子府。”   --------------------   作者有话要说:   大皇子:我上线了,我又下线了。   别心疼任何皇子,他们都欺负过小长安。 第76章 重游   东宫太子府一直没有人住,之前大皇子因为不是嫡皇子,无法成为太子,后来的秦翮玉被册封为太子,直接登基,也没有搬进过东宫。   祝珩是这一代住进来的第一任主人。   “嫡皇子最迟也该在加冠时被册立为太子,两年前,舅舅还以为我能搬进来。”祝珩环视四周,“结果我被派去了四水城。”   比起王宫,东宫修建得并不算奢靡,大抵是怕将来的储君贪图享乐。   燕暮寒将罗明良打发到角落里,亦步亦趋地跟着祝珩闲逛:“你后悔了吗?”   被派去四水城,见到我,又被掳去北域。   他能将爱意倾情诉说,却无法彻底改掉患得患失的毛病。   祝珩摇摇头:“不是后悔,就是觉得这里也没什么值得追求的,还不如去四水城,去见你,去北域。”   曾几何时,东宫也是他想进入的地方,如今时过境迁,他对嫡皇子,对太子之位的执念早就淡化了。   这偌大的南秦没给他留下太多美好的回忆,如果不是为了报仇,一辈子不回来也好。   太子府一直有人打扫,祝珩在石凳上坐下,张开胳膊,闷声闷气地撒娇:“皇妃,要抱抱。”   燕暮寒上前一步,看着祝珩圈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腹部,头顶露出一个发旋。   俗话说:一旋人,二旋鬼,三旋凶过鬼。意思是一个发旋的人上辈子也是人,脾气温和。   燕暮寒觉得这话没有依据,祝珩看上去温和,实际上骨子里是个很有脾气的人,鲜少在人前露出脆弱的样子。   所以每当祝珩表现出依赖他的样子,燕暮寒都很珍惜:“夫君不开心吗?”   燕暮寒快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记得哪里会让祝珩不开心,难不成是在为大皇子的死而伤心?   “不算是不开心,就是有点唏嘘。”祝珩在他腰间蹭了蹭,声音透过布料传出来,听起来闷闷的,“我只是觉得南秦现在就像一盘散沙。”   他再怎么说也是南秦人,没办法对南秦的衰落无动于衷。   “这里是祝家世代守护的疆土,外公和大舅舅为了这片土地抛头颅洒热血,江山万里锦绣如画,如今却寸寸沦陷,山河不再。”   祝珩觉得可惜,觉得痛心,觉得遗憾。   他泄了气,神色低落,眼角眉梢透着消沉,燕暮寒拆开玉冠,温柔地理着他的长发:“我相信你。”   长发如雪,流动在祝珩的肩头,他抬起头,眸光湛湛。   燕暮寒再也忍不住,低下头,在他的发顶落下一个轻吻:“你会让这里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会让南秦变得比曾经更加繁华。”   早在花神节对视的第一眼,他就笃定的相信这件事。   爱人的鼓励让祝珩一扫心中的烦闷,他叫来罗明良,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可认识罗京春罗太医?”   罗明良愣住:“殿下知道家父?”   竟然是一家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祝珩颔首:“罗老太医曾为我母后看诊,我听说过他。”   罗明良面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惊慌,祝皇后的事一直是太医署里的禁忌,无人敢提。   “是家父的荣幸。”他毕恭毕敬地低下头,心中惴惴不安,祝珩为何会提起祝皇后一事,是随口一说还是有心探究?   “罗老太医现在何处,还在太医署任职吗?”   罗明良躬身一拜:“劳殿下挂念,家父年事已高,几年前就告老还乡了,如今在老家休养。”   祝珩追问道:“罗太医的老家在哪里?”   罗明良捏紧了手,掌心里是细细密密的汗:“是边陲小城,靠近西梁,殿下应当没有听说过。”   燕暮寒一脸不耐,沉声斥道:“究竟是哪里?”   罗明良吓得一哆嗦,恭恭敬敬地回答:“是卧佛城。”   “卧佛城,城中盛行佛教,一座卧佛像引得无数僧侣前往朝拜。”祝珩打量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笑笑,“罗太医自谦了,卧佛城可不算边陲小城。”   “比不得大都繁华。”罗明良抹了把头上的汗,心道不妙,“殿下见多识广,是微臣考虑不周,还望殿下恕罪。”   祝珩失神了一瞬,摇摇头:“无妨,罗太医可能不知道,我从小在佛寺里长大,对这些事比较清楚。”   算起来,他也该去明隐寺看看了。   和罗明良聊完,祝珩就开始计划去明隐寺的事情,明隐寺在城外京郊,大军在城外守着,孙信正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都城。   来的太匆忙,应该先去一趟明隐寺的。   祝珩叹了口气,靠在燕暮寒怀里午睡,思索着怎么能找个借口出城,刚杀了大皇子,他暂时不想动干戈。   燕暮寒睡觉喜欢紧紧地抱着人,天气冷的时候还好,眼下慢慢热起来,祝珩睡了一会儿就被热醒了。   燕暮寒睡着的样子很乖,祝珩端详着他,怎么也没办法将他和接风宴上的人联系起来。   “长安,你怎么醒了?”   祝珩拍拍他的后背,也不知道小狼崽有什么特殊的本领,总能快速发觉他是醒是睡:“没醒,快睡吧。”   燕暮寒不禁哄,很快闭上了眼睛。   祝珩陪着他又睡了一觉,下午的时候,沈问渠带人来拜访。   祝珩在接风宴上的表现透露出了对皇位的意向,沈问渠和清党的官员们商议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来见见他。   “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是想投诚?”燕暮寒打着哈欠,睡眼惺忪。   祝珩伸手揉了把他睡得乱糟糟的头发:“除了我,他们现在也没其他选择了。”   大皇子已经被杀了,其他的皇子没有孙党那样的倚靠,无法和秦翮玉竞争皇位。   不过沈问渠来的比祝珩想象中要早,不见得是投诚,大概只是探探他的口风。   毕竟挑选站队还有一个重要的考量因素,万一挑中的储君被夫人哄骗,将国土拱手让给敌国就不好了。   祝珩收回手,顺路捏了一把燕暮寒的脸,啧啧道:“公子生的俊朗,当得起十几城聘礼。”   燕暮寒一脸懵:“?”   祝珩有意晾着沈问渠等人,喝了杯茶,才慢条斯理地挽着燕暮寒出去。   “见过殿下,见过皇妃。”   祝珩打眼一扫,一共来了六个人,他随意地摆摆手:“诸位久等,都起来吧。”   沈问渠等人依次坐下,有一名官员道:“吾等此番前来,是为了恭贺殿下入主东宫。”   恭喜他入主东宫,和恭喜他被册封为太子一个意思。   祝珩挑起眼帘,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何山大人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太子还在宫中等着登基呢,父皇的遗诏,本宫可不敢违背。”   皇子到了一定的年纪,都要进入朝堂历练,祝珩是个例外。   但他没有进朝堂,却能一口叫出官员的名字,这点让沈问渠吃了一惊。   何山在朝中担任御史,性情憨直,藏不住心思:“先帝身体康健,却突然驾崩,当时只有十三皇子在御前侍奉,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微臣认为此事有诸多疑点。”   “哪里有疑点?”祝珩把玩着燕暮寒的手指,语带嘲意,“十三弟在旁侍奉,孝心在一众兄弟中拔得头筹,所以父皇让他继承皇位,不是很合理吗?”   何山噎了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六皇子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明眼人都能听出他在怀疑秦翮玉和孙党蓄意谋害德隆帝,可祝珩却轻描淡写的将此事歪到孝心上。   沈问渠站起身:“十三殿下孝心可鉴,诸如殿下您等皇子亦有尽孝之心,可他们却没能进入——”   “等等。”祝珩笑着纠正道,“别诸如我,我是祝家儿郎,对秦家确实没有尽孝之心。”   孙信正下手太快,不过这样也好,省了他的麻烦。   “我不想掺和你们的事情,这天下一日姓秦,我就一日是外人,也掺和不了。”   祝珩扫过一众神色迥异的官员,沈问渠想带人试探他的口风,他也想试探一下他们的态度。   要他再为秦氏王朝卖命是不可能的,他要为祝家,为他母后讨回一切。   祝珩伸了个懒腰,下逐客令:“诸位回去想想吧,我和皇妃还要出去游玩,就不招待你们了。”   不等他们挽留,祝珩就拉着燕暮寒离开了,两人径直出了东宫,往街上去。   身后,沈问渠等人面面相觑。   “他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还不够明显吗,他想颠了南秦王朝,改朝换代。”   “可他是南秦的皇子啊!”   沈问渠垂下眼帘,轻轻叹了口气:“他虽然是南秦的皇子,但他不姓秦。”   他姓祝,从一出生开始,就被皇室抛弃,他是祝子熹亲手养大的孩子,心自然是偏向祝家的。   何山眉心紧蹙:“他在逼我们做出选择,沈老,你怎么看?”   沈问渠整理了一下衣袖,背着手往外走:“我看大家可以回去了,回去好好想一想,我们想看到的究竟是盛世繁华,百姓安居乐业,还是秦氏皇朝百年不倒。”   另一边,出了太子府,祝珩和燕暮寒来到了举办花神节的主街。   “当时你我就是在这里相遇的。”祝珩顺着楼梯往上走,在第五级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燕暮寒,“你那时候特别瘦,特别矮,我心想这是哪里来的小孩子,看上去真是可怜。”   相同的地方,相同的人,只是中间隔了将近十年的岁月。   燕暮寒扶着栏杆,望过这漫长的岁月,目光落在祝珩身上:“你那时候就很好看,我想这么好看的人,一定特别善良,就耍了点小聪明,让你救救我,让你带我走。”   这是祝珩没有想起来的事情,他心里一紧:“我带你走了吗?”   “嗯,你救了我一命。”   是你亲手拉住了我,将一个孤魂野鬼拉回人间。   此时不是花神节,街上的人不算太多,祝珩和燕暮寒相貌出众,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南秦经常出风流佳话,是以姑娘家热情大方,不羞于示好。   有女儿家跃跃欲试,想给他们递手帕,可惜还没走上前,就看到站在楼梯下的男子大跨步跑上去,一把将另一名白发男子抱进怀里。   两人神色亲密,俨然是一对。   不过白发,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长安,好多人在看你,你当时戴了面纱,今日也该戴上的。”燕暮寒小声嘀咕,颇有些耿耿于怀。   祝珩心下好笑:“当时是为了遮这一头白发。”   “那如今呢?”   如今不用遮了,他不再以此为耻辱,不再自视不祥。   祝珩笑着回抱住他:“如今我要光明正大地牵着你,走遍大都,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可怜,你是我的皇妃。”   燕暮寒是个严格的执行者,祝珩说走遍大都,他便当了真,当即拉着人穿街过巷,昂首挺胸向前走。   比打了胜仗带兵回来还要得意。   祝珩无奈又好笑,被人看得不自在,但又不忍心反悔,他可舍不得小狼崽露出委屈巴巴的模样。   还好只走了两条街,东宫的奴仆就急匆匆地赶来了:“见过殿下,见过皇妃。”   祝珩如蒙大赦,连忙问道:“你急急忙忙过来,可是出了事?”   奴仆回道:“十三殿下来了东宫。”   他前脚刚见过沈问渠等人,秦翮玉后脚就来了,消息有够快的。   祝珩敛了敛眸子:“他要见我?”   “是。”奴仆又补充道,“不止是十三殿下,还有二殿下,三殿下……所有的殿下都来了,还带了行囊。”   祝珩来了兴趣:“哦?”   这是要闹什么妖?   “兄弟情深,他们说要在东宫陪殿下住一段时日,和殿下叙叙旧。” 第77章 中毒   祝珩纳闷,他和这些人之间有过兄弟情谊这种东西吗?   回府时想了一路也没想出来,在他的印象里,这些人巴不得离他这个不祥之人远远的,怎么会上赶着凑过来。   难道是觉得这一点装出来的兄弟情能让他心软,手下留情?   那未免太天真了。   “我的兄弟们都搬进了东宫,看来咱们无趣的生活要有乐子了。”   都是养尊处优的皇室子弟,各个有脾气,住在宫里隔了十几座宫殿还会争宠打架,如今搬到同一个屋檐下,指不定闹腾成什么样子。   祝珩属实没想到会有这么一遭,所有皇子挤在一座府邸里,简直是匪夷所思。   燕暮寒一点也不高兴,来了这么多碍眼的人不说,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祝珩的话,什么叫无趣的生活?!   和他在一起很无趣吗?   燕暮寒眼皮一垂,周身散发出冷意,总不能上一秒刚对着他说完情话,下一秒就厌倦他了吧。   不对,或许祝珩不是厌倦他,只是厌倦了和他在一起的生活。   他不知书达理,不温柔可意,陪祝珩看书经常会睡着,更不必说和祝珩对弈了,作弊都赢不了。   爱意还存在,只是在一起生活失去了激情。   燕暮寒登时警惕起来,寻常人家的爱磋磨在柴米油盐之中,枯燥的生活过得久了,祝珩无法满足,对他的爱也会渐渐消失。   不行,得想个办法拯救他和祝珩的感情。   燕暮寒如临大敌。   祝珩浑然不知他的皇妃精神紧绷,试图保卫他们“摇摇欲坠”的爱,他忙着思索孙信正这一步棋是什么意思。   将秦翮玉放在他身边,就不怕他将人杀了吗?   本以为是局毫无悬念的死棋,突然生出了有趣的变故。   两人怀着不同的心思,回到了太子府。   一进门就看到了堆满院子的箱子行李,仆从们忙前忙后地整理,府内一片嘈杂。   按理来说,如今祝珩住在东宫,其他人想搬进来得经过他的同意,但中间别着一个名为太子的秦翮玉,这一切都变得无规无矩了。   不仅行径没有规矩,就连那一纸册立太子的诏书都不合礼数。   祝珩眼底闪过讥讽,好整以暇地打量起自看到他后就哑巴了的皇子们,这其中有他的兄长,也有他的弟弟,除去死了的大皇子和夭折的四皇子,拢共有十个人。   有意思的是,这十个人里只有三皇子和十一皇子是同一位妃嫔所生。   德隆帝怎么有脸宣称深情,不觉得羞耻吗?   “六皇兄,你回来了。”秦翮玉率先迎上来,在距离两步远的时候停下,颇为警惕地看了眼燕暮寒。   到底是年纪轻,尽管努力掩饰,还是能看出发自内心的恐惧。   其他皇子没有上前,祝珩心下了然,这些人恐怕都是被逼着来的:“没想到一回来,十三弟就给了我一个大惊喜。”   “我不敢居功,这是皇兄们共同的主意。”秦翮玉比佑安还小几岁,刚到祝珩胸口,“这两年里,六皇兄音讯全无,我们大家都很想你,如今终于盼到你回来了。”   燕暮寒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说的比唱的好听。   祝珩不置可否,挥挥手让所有人都进了大堂,他走的累了,想坐下歇歇。   秦翮玉名为太子,但碍于燕暮寒,没敢去坐主位,混在一群皇子中间。   祝珩觉得有趣,现在这群人看到他跟耗子见了猫一样,连和他坐在同一个屋檐下都觉得难耐,还有心思与他谈心叙旧吗?   “各位皇兄皇弟想怎么和我叙旧,是想回忆一下我们之间结的仇吗?”   这些人没有像大皇子一样踩到祝珩的底线,顶多是落井下石,他不介意逗一逗老鼠。   “兄弟之间哪里有隔夜仇,六皇弟说笑了。”年纪最长的二皇子干笑两声,他已经成家立业,无心权势,早早出宫建了府,今日也被硬拉过来。   祝珩轻嗤了声:“二皇兄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和稀泥,好像全天下就你一个好人,当年我在宫宴上被推下水潭,怎么就不见你跳出来说一说手足情深?”   秦翮玉见势不妙,让人沏了茶,亲自为祝珩端过去:“六皇兄喝点茶,消消气。”   祝珩瞟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笑:“多谢十三弟。”   他端着茶,用盖子拨了拨,燕暮寒伸手拦了下,被祝珩躲开了,端起杯子凑近唇边。   “好茶,十三弟有心了。”   秦翮玉有些羞涩地摆摆手:“六皇兄喜欢就好。”   年少时的欺负不过是孩子撒气,值得记那么多年吗?   二皇子皱了下眉头:“六皇弟,大家都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二哥掏心窝子问你一句,你害死大皇兄还不够,真的想将所有的兄弟都逼死吗?”   此话一出,不少皇子都露出了赞同的眼神。   燕暮寒忍不住笑了,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二皇子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性格,说好听点是心宽,说不好听就是慨他人以慷。   “什么叫他害死大皇兄?”   这种人放在话本里,就是自以为正义凛然的角色,表面看是在据理力争,其实心都是偏的。   燕暮寒抱臂而立,锋利的视线像刀一样刮过去:“人是我杀的,你要是想唱兄弟情深的戏,别只是张张嘴,拿起刀与我一战,为你敬爱的大皇兄报仇。”   他们北域儿郎潇洒豪放,你若是看不惯我,那就来挑战我。   二皇子脸上顿时失了血色,他再怎么不关心朝政也听说过燕暮寒的凶名,这人在战场上杀的人根本数不清。   大皇子的惨死还历历在目,让他心惊胆寒。   眼瞧着他缩着脖子装哑巴,燕暮寒嘲讽道:“都是嘴上说说的假把式,就你们也配和长安流着同样的血。   祝珩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他在想,是他要逼死兄弟们吗?   他名正言顺的报仇,变成了谋杀兄长,为什么这些伤害过别人的人,能厚着脸皮去指责受害者?   兄弟之间确实没有隔夜仇,他们是隔年仇。   祝珩捏了捏眉心,心里疲乏,连表面上的平静都装不出来了:“各位想住就住过,不过我这里庙小,塞不下侍奉的人,大家正好自食其力。”   祝珩命人关了太子府的大门,将一众侍从们赶了出去,连做饭的厨子都没有留下。   皇子们瞠目结舌:“如此这般,是想饿死大家吗?”   祝珩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就是这样长大的,大家要与我谈兄弟情谊,不如先试试我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这对养尊处优的皇室子弟是莫大的打击,比实打实的报复更让他们难以接受。   回了房间,燕暮寒闷闷不乐,欲言又止。   祝珩想不通他哪里受了气:“不喜欢他们住在这里吗?放心吧,他们明日就会哭嚷着要离开。”   由奢入俭难,尝过了被服侍的滋味,又怎么愿意自己动手。   “我才不在意他们,惹我生气了一刀一个。”燕暮寒撇了撇嘴,扑到祝珩怀里,“长安以前吃了很多苦,我遇见你太晚了。”   原来是在心疼他。   祝珩轻叹,心里软下来,燕暮寒关注的点总是很特殊,似乎一直都与他相关。   “十一岁遇到我还晚啊,再早一些,明霁是想给我做童养媳吗?”   高门大户会给儿子养媳妇儿,从小养大将小女娃放在身边养大,作为童养媳,既能培养夫妇间的感情,这样养出来的媳妇又很听话,乖顺。   祝珩调侃着,忍不住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我们明霁从小在我身边养大,整日跟着我,黏着我,与我同吃同住,我作画时研墨……”   他说了一通,突然间发现,除了同住,其他的事明心都做过。   但很奇妙,换成明心,祝珩只觉得这些事做起来像书童,如果是燕暮寒的话,平白就多了些许暧昧情愫。   看来还是得分人。   祝珩福至心灵:“给我做童养媳,你愿意吗?”   燕暮寒的耳朵红透了,眼睛却像亮的吓人,像是扭捏,又像是委屈:“你以前说过的,我本来就是你的童养媳。”   祝珩怔了一瞬,一些熟悉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那是在明隐寺里,他和燕暮寒相对而坐,比划着什么,老和尚捏着佛珠,慈爱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记忆的复苏就像是潮水翻涌,一次两次的细微突破口组合成一道大的裂缝,然后闸门打开,如同种子突破土壤,万物复苏。   祝珩全都想起来了。   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傍晚,他想起了曾经遗忘的执念。   祝珩看着燕暮寒,眼底藏着千言万语,他张了张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六皇子突然病危。   秦翮玉等皇子赶过去的时候,祝珩已经昏死过去了,药也喂不进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明良嘴唇颤抖,看了看燕暮寒,哆哆嗦嗦道:“六皇子中毒了,恐怕……时日无多。”   众人大惊,但转瞬心头就涌上狂喜。   燕暮寒双目赤红,一把攥住罗明良的衣领:“你说什么?!”   他环视四周,目光在所有皇子脸上划过,声音阴狠:“下毒之人,是谁?”   “皇嫂,你先冷静冷静,我们和六皇兄都是亲兄弟。怎么会加害于他!”秦翮玉叫了几声人,没人来,他脸一黑,突然想起下人都被遣走了,“皇兄,你们快去宫里,让太医都过来,勿必要治好六皇兄。”   中毒后时日无多的人怎么可能治好?   三皇子和十一皇子主动揽下了这差事,急匆匆地往外跑,待出了东宫,又晃晃荡荡地放慢了脚步。   燕暮寒丢开罗明良,一把抱起祝珩。   “你要带他去哪里?!”   罗明良跪在地上,惊呼出声:“皇妃,你这样会害死殿下的,他活不过明天早上!”   燕暮寒闭了闭眼,哑声道:“明隐寺,他晕过去之前,说想见见故人。”   “故人,难道指的是那老和尚和小和尚?”   “可是明隐寺不是在两年前就被一场大火烧了吗?老和尚下落不明,小和尚直接烧死了。”   燕暮寒抱着祝珩的手臂一紧,连呼吸都放轻了:“你们说什么?”   二皇子长叹一声:“六皇弟离开大都太久了,还不知道这件事,就在他去往四水城后不久,明隐寺突然起了火,等到山下的人发现时,佛寺已经被烧没了,只找到一具幼童的尸骨。”   烧没了,烧死了……   燕暮寒眼底一片冰冷,他抱紧了祝珩,抬头望向门外,明月高悬,院子里一片亮堂堂。   月明星稀,正是杀人夜。   --------------------   作者有话要说:   请不要代入现代思维去看童养媳,笔芯。 第78章 刺杀   祝子熹绝对是最宠孩子的家长,他致力于和燕暮寒争夺一个头衔——谁是对祝珩最好的人。   凡是燕暮寒给祝珩的东西,祝子熹往往不甘示弱,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也会准备一份。   比如暗卫。   祝家底蕴深厚,祝子熹暗中在睢阳城收拢祝家军旧部,将一批人给了祝珩调用。   燕暮寒对睢阳城内发生的事情了若指掌,但祝珩没告诉他,他就一直装作对暗卫的存在不知情。   但好奇还是有的。   睢阳城是被燕暮寒攻破的,他从战俘口中听到很多关于祝家军的事情,据说祝泽安带兵守护的时候,睢阳城固若金汤。   出于追逐胜利的天性,燕暮寒一直很好奇祝家军的实力,好奇如果祝泽安还活着,他能不能举兵攻进南秦。   如今他有机会见到了。   一道长哨划破夜空,燕暮寒抱着祝珩往后退,没有人看到,祝珩的眼睫颤抖,眼角湿润,像是闪烁着泪光。   十几道黑色人影悄然落在院子里,薄长的刀刃贴着掌心,出手间就取人性命。   “有刺客!”   皇子们瞪大了眼睛,惊慌逃窜,秦翮玉愣愣地站在原地,眼底燃起一片怒火,他明明说了不要派刺客过来!   他不打算杀祝珩,他有其他的安排。   究竟是谁,胆敢违抗他的命令!   但很快秦翮玉就意识到自己弄错了,这些人不是他外公派来的,还有其他人想刺杀祝珩!   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刺杀祝珩。   刺客举着刀冲过来,秦翮玉眉心一跳,迅速反应过来,拔腿就往外跑。   比起骄纵妄为的大皇子,年纪尚轻的秦翮玉其实更适合成为太子,他的心思缜密,懂得隐藏示弱,也更加有主见,是帝王之材。   如果让祝珩选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立秦翮玉为太子。   但很可惜,他不是德隆帝,立不了太子,只能决定除掉哪些人。   在东宫外的护卫听到动静,连忙赶来护驾,但刺客们行动迅速,已经杀了几位皇子。   罗明良吓傻了,他缩在房间里,大半个身体躲进了桌子底下。   怎么突然会有刺客,都是冲着六皇兄来的吗?!   祝珩如今是南秦局势的关键,朝堂上的各方势力都想要他的命,会有刺客刺杀不奇怪。   只是,为什么刺客杀的都是其他皇子?!   罗明良偷偷张望了一眼,燕暮寒抱着祝珩坐在床上,仔细地整理他散下来的雪发,祝珩眼尾低垂,不知何时醒过来了,明明面无表情,却无端生出一股悲怆苍凉的感觉。   没有刺客往房间里走,甚至拦着其他想往里躲的皇子。   罗明良满眼惊骇,令他惊讶的不是命不久矣的六皇子醒过来了,因为祝珩本来就没有中毒,那些话都是燕暮寒让他说的。   殿下与皇妃,似乎在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救命啊,罗明良默默蜷缩成一团,他觉得自己好像撞破了什么。   “长安……”燕暮寒知道明隐寺对祝珩意味着什么,就是因为知道,他才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对祝珩来说,明心和老和尚出事了,和祝子熹出事了一样。   他们本打算假借中毒一事离开大都,前往明隐寺,却没想到会突然知道明隐寺早就出了变故。   “有刺客。”祝珩抱住他的手臂在微微发抖,埋在颈窝的脸发白,“我好怕,你抱抱我。”   刺客不就是你安排的,怕什么。   燕暮寒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抱紧他,温柔地哄着:“不怕,没事的,我抱着你。”   太子府内厮杀成一片,城中大乱,火光煊赫。   天尧遥望着天际,神色严肃:“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正子时了。”启闲光嘴上叼着根草叶,环抱双臂,“我看见了,将军的暗卫来找你,可是城中出了什么事?”   以前他和天尧被信任的程度差不多,可随着祝珩成为军师,天尧越发被重用,现在暗卫的消息都是直接告诉天尧的。   倒也不是嫉妒,毕竟天尧的脑子比他灵光。   启闲光吐掉草叶:“不想告诉我?哼,苟富贵就相忘。”   天尧收回望向大都城门的目光,瞥了他一眼:“不告诉你是因为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这么大的人了还藏不住心思,有点事情全都写在脸上。”   启闲光不服气,想反驳,但又想到在睢阳城的时候,燕暮寒也曾说他的情绪过于外露。   他好像确实藏不住心思。   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一直被蒙在鼓里!   启闲光攥紧了手,一步一步走到天尧面前,面色沉肃:“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吗?”   天尧微怔,快速地打量了他一眼,这小子认真起来还有模有样的,差点就让他给唬到了。   他微哂:“不告诉你又能怎样?你还想对我动手?”   天尧头脑出众,启闲光擅长武力,两人各有所长,不过要是真动起手来,输赢没有悬念。   但天尧脸上丝毫没有恐惧。   “那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启闲光举起手,一巴掌……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使劲地晃了晃,“天尧,好尧尧,咱俩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告诉我嘛,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天尧一口老血哽在咽喉,他怎么就忘了启闲光是个好奇心极重的家伙,为了弄清一件事,脸都可以不要。   被磨得不耐烦,也差不多到时机了,天尧一掌拍在启闲光的脑门上,将人推远:“将军和军师行动了,如今皇城大乱,正是我们攻破大都的好时机!”   “攻破大都?!”   祝珩是南秦的六皇子,燕暮寒当着两国将士的面亲口承诺不进攻南秦,此时攻城岂不是将他们两个的话当成儿戏。   “虽说兵不厌诈,但咱们真要打大都吗?”启闲光得到答案后就故态复萌,挂在天尧身上,“打到将军夫人的家门口,这传出去,将军岂不是成了卑鄙无耻的小人。”   变成了利用祝珩进入大都,和北域大军里应外合,用不入流的办法来攻城的人。   “你以为呢,这当然是军师的授意。”   暗卫带来的原话是随机应变,配合接应。   事到如今,迟迟未见燕暮寒和祝珩的身影,可见两人无法脱身,攻城是万不得已的手段。   天尧心中焦急,语气也沉了几分:“击鼓!”   城外鼓声大作,连营的将士整装待发,黑夜之中,火光星星点点的降落,有如天兵天将围起整座城池。   大张声势的击鼓宣战惊动了守城的将士,敌军不退,他们本就心惊胆战,枕戈相待,鼓声起,城墙上迅速点起了发射信号的狼烟。   烽火狼烟,请求支援。   城外局势严峻,东宫也不遑多让,是一团混战场面。   皇城金吾卫已经赶来,护送各位皇子离开太子府,燕暮寒扶着祝珩,混在人群之中往外走。   “殿下不要惊慌,金吾卫已经赶来,吾等定会护大家周全。”   祝珩悄悄抬头看了一眼,金吾卫的统领是何舒达,两年不见,何舒达变了不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像当年看着他被燕暮寒掳走的时候了。   金吾卫形成包围圈,隔绝了刺客的靠近,双方举着刀,在火光下对峙。   何舒达沉声斥道:“大胆反贼,竟敢在东宫内行刺,皇廷禁军已经包围了太子府,放下刀,束手就擒吧!”   刺客虎视眈眈,目光越过层层人群,落到角落里的祝珩身上。   祝珩一只手悄悄拉住燕暮寒,另一只手手快速挥了下,本来还犹豫着后退的刺客们突然暴起,和金吾卫缠斗起来。   燕暮寒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看见他的动作,心里暗暗思索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这是燕暮寒的第一反应,但人数悬殊,祝珩不可能看不出来,下这种命令。   燕暮寒默默握紧了腰间的佩刀,阴沉的眼神掠过周遭惊慌失措的皇子。   明隐寺的惨剧是祝珩爆发的根本原因,他想要这些人死,可是这些刺客太弱了,无法完成。   燕暮寒撇了撇嘴,祝家军也不过如此。   他要不要帮祝珩杀几个皇子呢?   可是祝珩背着他指挥暗卫,似乎并不想让他知道这场刺杀是他策划的。   眼看着皇子们就要在金吾卫的护送下离开东宫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燕暮寒正准备出手,就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从街头传来。   “急报!城防急报!”   如今皇宫里空空荡荡,能做主的人都跑来了东宫,是以急报直接送了过来。   电光石火之间,燕暮寒想通了一切。   此前祝珩吩咐暗卫出城接应,他本以为是提前告诉天尧准备人马,护送他们去明隐寺,没想到祝珩还留了后手!   彼时尚不知晓明隐寺的情况,而祝珩已经动了杀心。   为什么呢?   祝珩不是嗜杀之人,一定有诱因,是什么……燕暮寒心头一惊,是那杯茶!   秦翮玉递了杯茶给祝珩,那杯茶动了手脚,祝珩提前察觉没有中招,但那杯茶彻底击碎了他保留的一丝心软,所以他才会在暗中部署,做好杀招,打算以牙还牙。   怪不得祝珩会想出中毒逃脱的计策!   燕暮寒心里一阵后怕,如果祝珩没有防备,喝了那杯茶……他心惊胆战,不敢去想会产生什么后果。   秦翮玉,秦翮玉……简直该死!   总有些不长眼的人活腻了,想害祝珩,合该受千刀万剐之苦,死无葬身之地。   燕暮寒悄悄向秦翮玉身边移动,可惜秦翮玉身份尊贵,金吾卫的保护向他倾斜了大半,无从下手。   远方城墙处被火光照亮,烽火狼烟已经点燃,大都危急,附近的守卫军正在加急赶来。   忽然又传来一道急报:“四水城援军到!”   四水城,周阔云。   祝珩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他携大军而来,想借燕暮寒的势力收拢南秦,虽然不是出于割让国土的本意,但在外人看来,他出尔反尔,与叛国无异。   狼烟刚点上,四水城的援军不可能来的这么快。   祝珩拉着燕暮寒往角落里退,同时不忘给刺客们传递命令:“四水城有异,撤。”   孙信正带着人姗姗来迟,怒斥出声:“将所有刺客拿下!”   “外公!”   “太子殿下,老臣护驾来迟。”宫墙两侧点着照明的火把,孙信正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像风干的橘子皮,一眼就锁定了人群之中的祝珩。   祝珩,是唯一能威胁到秦翮玉登基的人。   秦翮玉心性早熟,但终究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刚经历了生死危急的关头,见了亲人顿时绷不住了,涕泗横流:“外公,救我!”   他摔了两跤,手臂上还被划出了一条大口子,皮肉外翻,看起来好不狼狈。   孙信正扶住他,急忙喊道:“太医呢,快来人,给殿下包扎止血。”   罗明良躲在人群后不敢说话,生怕被叫出去,一不小心透露秘密,惹来杀身之祸。   自从他帮祝珩和燕暮寒骗人开始,他们就成了一条船上的人,船翻了,大家都得死。   太医赶来需要时间,秦翮玉疼得脸色发白,气都喘不匀和还惦记着报仇:“刺客,凶手,要他们付出代价!”   “金吾卫听令,刺客一个都不能放走,抓活的。”孙信正眼神阴毒,好似吐着信子的毒蛇,“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刺杀皇储。”   他先接到了祝珩中毒的消息,赶来的路上又听说东宫被行刺。   “在事情没有查明之前,所有人都不得离开,何舒达,将皇子们看好了。”   太医终于赶过来了,立刻为秦翮玉处理伤口。   刺客被围在太子府内,无从逃脱,因为要抓活的,金吾卫没有立刻进行强攻。   伤口撒了止血药,秦翮玉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城防情况如何?”   “放心,四水城的援军已经赶来了。”   这几天的时间里,孙信正已经派人悄悄前往四水城,弄清了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此次四水城举南秦旗而来,就证明他们没有投敌。   孙信正踱步上前,何舒达带着金吾卫紧随其后:“祝珩,你带敌国异族潜入大都,又伙同城外大军乱我朝政朝纲,残害手足,是叛国之徒。”   北域大军步步紧逼,但他们手里也有人质。   “金吾卫听令,拿下燕暮寒,六皇子祝珩勾结外敌,按律当斩,就地处决!”   金吾卫应声而动,祝珩心里悲凉,想这金吾卫身为皇家禁军,曾是开国皇帝一手组建,效忠于皇室,是名副其实的国之利刃。   如今,金吾卫竟然听从一个佞幸之臣的调遣。   多么荒唐,多么可笑啊。   “我看谁敢上前!”贪狼刀铮铮作响,燕暮寒护着祝珩往后退。   秦翮玉踉跄着站起身:“外公,不……”   “殿下,你还没看明白吗?你的六皇兄哪里像中了毒的模样,你被骗了,我猜这刺客,或许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孙信正笑意狰狞,“北域的王落到了敌人手上,祝珩,你猜他的子民会不会抛弃他?”   无论会不会,都不是祝珩想看到的结果。   是他错了,今晚没有按计划撤离,反倒执着于为老和尚和明心报仇,才让燕暮寒和他一起身陷险境。   计划赶不上变化,再周密的计划也可能发生意外,赶来的四水城援军就是意外。   这份从四水城来的援军,虽然人数比不上北域大军,但能缠住天尧等人,让他们无法按计划施救,前后差出来的时间,就可能要了他的命。   祝珩满心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次是他没有考虑周全。   随着金吾卫向祝珩攻去,刺客们趁机突破包围,将祝珩和燕暮寒护在中间。   孙信正按住秦翮玉的肩膀,杀意毕露:“殿下可看到了,他和这刺客是一伙的,是祝珩不仁,想杀了你们所有兄弟。”   来东宫的十个皇子,除了去找太医的三皇子和十一皇子,以及被重点保护起来的秦翮玉,其他人都死了。   弑杀兄弟,这桩罪名祝珩脱不下去。   “为什么?”秦翮玉没有想到,这刺客会是祝珩策划的,更没有想到祝珩对他们会有如此重的杀心。   “想杀就杀了,难不成你对我还有什么手足情谊?”祝珩嘲讽一笑,秦翮玉给他的那杯茶已经说明了答案,虽不是致命之毒,但也能让人生不如死,受人控制,与蛊毒有异曲同工之妙。   秦翮玉想将他变成傀儡,又何曾将他当成兄弟。   “放下兵器,可饶尔等不死。”   刺客们整齐划一的排列,看起来不像是行刺之人,透出一股纪律严明的感觉,为首之人目光坚毅:“我祝家将士可死不可降,愿与殿下共存亡!”   祝珩心里动容,低声命令道:“不要死战,尽力拖延时间。”   燕暮寒从刚才开始就没有说话,对刺客们的身份也没有太惊讶,祝珩紧了紧手:“我的小燕子果真聪慧。”   燕暮寒瞳孔一颤,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每次祝珩这样唤他,定然是有事相求:“祝长安,我会带你离开,不许留下我一个人。”   燕暮寒还有利用价值,孙信正要靠他来桎梏城外的北域大军,不敢对他下手。   祝珩强忍着悲痛与不甘,认真道:“无论为君为将,我祝家子断然不会抛弃将士独活,如若万不得已,结果不同所愿,你要为我报仇。”   此番殊死一战,成败要看命,成则大势所归,败则粉身碎骨,他不会退,他会像祝泽安一样,与祝家军同生死、共存亡。   这是祝珩必须选的路,路途凶险,他不愿意燕暮寒跟来。   他的小狼崽是北域的王,应该一生骄傲,不为任何人低下头。   “不可能,我不会让你死。”燕暮寒咬牙切齿,眼神凶得像是要从他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你休想再丢下我!”   没有东西能够阻挡他和祝珩,就算是死也不行。   双方打斗厮杀,祝珩一方人数劣势,很快落了下风,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马蹄声和脚步声从街道两侧传来,似是万河奔流入海,汇聚而来。   祝珩循声看过去,陡然僵立在原地,那是……穆尔坎和周阔云!   两人并驾齐驱,身着甲胄的将士们紧随其后,那赫然是北域与南秦共同组成的队伍,两国将士竟没有争斗,共同前来。   孙信正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城门封锁,发生这种情况只代表一件事:城破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快!   且不说有四水城的援军在,北域大军想攻破大都,绝不可能只用这么短的时间,除非……有内应!   黑压压的将士们将整条街包围起来,原本人数众多的金吾卫和赶来的大军相比,可以忽略不计。   启闲光高声喊道:“将军,军师,我们来接你们了!”   即使情况逆转,燕暮寒的脸色也依旧难看,他死死地抓着祝珩的手腕,像是松开一点,祝珩就要离他而去。   祝珩痛得皱起眉头,挣了挣,没挣开:“明霁,松一点。”   “不。”   燕暮寒拒绝了,并且捏得更紧了,祝珩看到他发红的眼睛,心疼得无以复加。   周阔云翻身下马,走到祝珩面前:“末将周阔云,率四水城将士,睢阳城祝家军拜见殿下。”   四水城的援军不是来支援大都的,是支援祝珩的!   还有……祝家军!   孙信正目眦尽裂,几近疯狂地质问:“祝家军早就不存在了,周阔云,你也想与他一起背叛南秦吗?!你要置百姓于不顾,将四水城送到北域异族的手上吗?!”   “背叛南秦的人不是他。”沈问渠与何山等人款款而来,身后是大都守卫军将领。   “你,竟然是你!”孙信正喃喃自语,大军能这么快赶来,必定是沈问渠动了手脚,“为什么?”   他知沈问渠一片忠心,却没想到最终正是这所谓忠臣打开城门,与外敌勾结。   大势已去,孙信正没了顾忌,冲上来想掐死沈问渠:“究竟是为什么?!”   沈问渠看着被拦住的人,面色平静地拿出一摞证据:“孙信正及其党羽设计谋害先帝,伪造立储诏令,罪证确凿。”   何山拔高声音:“六皇子祝珩为皇后所出,是嫡皇子,此番铲除奸贼有功,按照祖训,当继承大统。”   清党官员纷纷附和。   祝珩微怔了下,他没想到关键时候会是沈问渠相助,也没想到清党会选择支持他。   有了清党的支持,就相当于掌握了南秦朝堂的半壁江山,周阔云会站在他这边也无可厚非,只是那句祝家军,令祝珩十分在意。   月隐星沉,这一场闹剧以孙信正等人被关押画上句点。   周阔云躬身一拜,道:“末将护驾来迟,殿下,您受惊了。”   “周将军来的很及时。”祝珩忍不住问道,“你刚才说的祝家军是?”   “末将与国公爷见了一面,所率之人中有三分之一是睢阳城旧军,也就是祝家军。”   祝珩惊呼出声:“舅舅去了四水城?!”   四水城不比睢阳城,走到南秦的势力范围内,祝子熹身为已死之人,身负欺君之罪,要冒着天大的风险。   周阔云简单讲了一下,祝珩眼圈发红,无论何时,祝子熹和祝家都是他最坚固的后盾。   周阔云最后看向燕暮寒:“国公爷托我给六皇妃带一句话:银鞍铁甲的祝家军做刺客不如暗卫,但若是征战沙场,定是不遑多让。”   燕暮寒愣了愣,抬头望过去,银鞍铁甲的祝家军在将士们中间格外明显,他们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护,守护着祝珩。   长辈总能看出小辈在想什么,也会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小辈。   待一切尘埃落定,天光已然悄悄放晓。   祝珩悄悄看了眼燕暮寒,小狼崽子被气狠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他说话了,得哄一哄。   “小燕子,我有话想对你说。”祝珩放软了声音。   燕暮寒硬邦邦地扔出一句话,脸色一片阴沉,他还没有从紧张的状态中走出来,心里后怕不已,如果祝子熹没有安排,祝珩是不是真的会死在这座城里?   “我不想听。”   他知道祝珩内心煎熬,也知道祝珩别无所选,但祝珩所表露出来的点滴分别之意还是令他心如刀割,他以为无论如何,祝珩都不会松开他的手。   “明霁,我——”   燕暮寒打断他的话,扭开头:“我现在不想听。”   “燕暮寒,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祝珩实在没办法了,“我不想我们之间有隔阂。”   “那你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那你想让我独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会给我们之间带来隔阂?”   一想到祝珩说的话,他就控制不住内心的戾气,燕暮寒闭了闭眼睛:“我这一生最恨被抛弃,别人我不在意,我只在意你。”   太在意了,反而没办法轻易接受。   祝珩满眼疼惜:“我想过,我也不想和你分开,想和你一起共赴黄泉,但这种别无所选的困兽之死,不应该发生在你身上。”   他希望死亡降临的时候,燕暮寒是从容且自愿的,而不是满怀不甘和屈辱。   “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燕暮寒神色激动,身体绷紧,手臂微微发抖,“祝长安,我不愿意,比起尊严,我更想要你。”   “你不知道你有多重要。”   世间万事万物都有轻重缓急,在他的衡量标准上,祝珩重于一切,重要到可以将其他的事情都抛下。   祝珩怔忪出神,良久,抱住了他:“我知道了。”   他的火气好像从来没办法对着祝珩烧起来,只是简单的拥抱,怒火就化作了委屈。   燕暮寒紧紧地抱住祝珩,咬住颈侧,发出含糊的声音,像是受伤的野兽在呜咽:“你要跟我道歉,祝珩,你跟我道歉,说你以后不会这样了。”   他理解祝珩,也知道祝珩没有错,他只是见不得祝珩那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好似抛下他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让他很心慌。   祝珩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越发温柔:“我道歉,是我的错,以后不会这样了。”   燕暮寒狐疑地抬起头:“真的?”   祝珩举起手指:“我发誓,以后就算深陷死境,也绝对不会丢下你。”   狼崽子很好哄,得了一句话就心满意足,祝珩摸了摸那只发红的耳朵:“让我的童养媳伤心了,该罚,罚我亲自伺候你好不好?”   燕暮寒咽了咽口水,目光里满是期待。   一刻钟后,一匹马从东宫出来,在全城的将士面前经过,大大咧咧地赶往城外。   马背上,跟个小娘子一样被抱在怀里的燕暮寒气了个半死:“这就是你说的伺候?!” 第79章 铜钱   “莫非明霁是嫌我伺候的不好?”祝珩故作惊奇,从身后抱上来,下巴垫在燕暮寒的肩头,“我很用心的,昨日说过要与你光明正大地走过全城,今早就特地在城中多绕了几圈。”   燕暮寒:“……”   所以,全城的人和将士们都看到了他被祝珩抱着骑马!   虽然很想宣示主权,但这种行为太过招摇,显得他很没用。   当然这只是令他不爽的其中一个小原因,最重要的是,他期待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你口中的伺候就是骑马?”燕暮寒笑不出来,之前有多期盼,现在就有多无语。   收拢大权后,怎么能不和心爱之人酣畅淋漓的大干一场,想当初他解决王廷的麻烦后,最想做的事就是和祝珩在象征着至高无上权贵的龙床上颠鸾倒凤。   算一算,从睢阳城赶过来,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石榴了。   在鸣凤殿那两次只是开开胃,还不够塞牙缝。   燕暮寒愤愤地揪着马头上的鬃毛。   在直白粗犷的北域儿郎心中,战斗和欲望都是不可违背的天性。   “是带你一起骑马,重点是我们一起,我带你。”祝珩逐字逐句的纠正完,蹭了蹭他的耳朵,“也许是我用了容易让你产生误解的词,那我重新说一次,我想带你私奔。”   燕暮寒被回忆击中。   他们第一次去延塔雪山就是骑同一匹马,当时在马背上,祝珩提到过祝子熹哄他练习骑术是为了以后能带着心爱的人私奔。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让他们去处理吧,我带你私奔。”   太犯规了,比起身体上的满足,精神世界的丰富显然更吸引人。   燕暮寒暗叹一声,握紧了他的手,祝珩的怀抱透着清淡祥和的檀香味道,让他急躁的心慢慢宁静下来。   喧嚣尘世,他只有在祝珩身边才能获得这种满足感。   纵马在林间穿梭,清晨带着露气的风穿林打叶,吹得衣襟上一片松香气。   前方的路和记忆中的重合,在到达目的地之前,燕暮寒想起了祝珩要带他去的地方——明隐寺。   明隐寺被一场大火烧成灰烬,之后没有修缮过,院墙坍塌,裸露的石块被吹出一片风化痕迹。   这期间不知经历了多少风吹雨淋,祝珩踏过石阶,在一片废墟中寻找曾经的足迹,这里是寺门,这里是祈福的树,这里是他住的地方……如今都没了,只剩下满目疮痍。   站在石块中的祝珩背影萧条,透着形单影只的孤孑感,燕暮寒心里一疼,快步走到他身边:“长安,你不要太难过了,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更改,佛家追求从容自在,过分在意会形成执念,不利于身心健康。”   这不像是燕暮寒会说出来的话,祝珩狐疑地看过去:“你还懂佛家追求什么?”   “别人跟我说的。”燕暮寒停顿了一下,老实道,“是老和尚跟我说的,当年我将你送来明隐寺,还在这里住了三天。”   那是他最美好的回忆,每日醒来就能看到祝珩,无论白天还是晚上,他们都在一起。   “我要走的时候,想带上你,他告诉我从容自在,不要强求,不要太执着。”   这些话燕暮寒一直记在心里,并不是因为赞同,只是想提醒自己,他的能力还不够带走祝珩,还不够达成执念。   所以之后的七年里,他忍辱负重,发展势力,终于有了弥补当年的能力。   在东宫的时候,祝珩已经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花神节初遇,瘦弱的小异族抓着他的手,可怜巴巴地求救。   那双眼睛和他记忆中的狸花猫重合起来,恍然之间,祝珩将小异族当成了正要被村下人打断腿的狸花猫。   牵着手从长街跑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为他们提供了遮掩,他带着小异族逃离魔爪,来到了僻静无人的地方。   可惜不等他放走这只狸花猫,自己就因为旧疾发作晕了过去。   祝珩至今仍不知那瘦骨嶙峋的小异族是如何带着他求救的,他醒来的时候,就在明隐寺里。   高热的三天里,他的意识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之中,但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有人在他身边照顾,他能感觉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炽热滚烫。   偶尔的清醒持续不了多长时间,但足够他将小异族记在心里。   当时的他不懂北域话,小异族不懂南秦话,交流全都靠肢体动作,亦或者是老和尚的翻译。   老和尚年轻时曾四处访游,精通南秦话和北域话。   带着口音的古怪话语是他病痛折磨时唯一的乐趣,每次接触到小异族那双黑亮的眸子,祝珩的心都热乎乎的。   除了老和尚和祝子熹,他从未遇到对他这般好的人。   好到他如同孩童一般,献出所有的温柔与真心,甚至许诺永远。   ——“我现在是奴隶之身,还有了残疾,以后肯定没有人愿意和我成亲。”   ——“你是为了救我才受苦的,如果你愿意,可以与我成亲,我娶你。”   祝珩当时说服自己的理由是,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明知对方是一个男子,他还是许下了成亲的诺言,似乎在没有产生爱意之前,潜意识已经预见到了他们未来的非君不可。   再往后,就是分别与忘却。   祝珩带着燕暮寒在废墟中穿梭,走一会儿停一下:“这里是禅房,当时给你安排的房间就在这里,但你每天夜里都会跑到我的房间找我。”   仿佛一瞬间被拉回了曾经,燕暮寒的脑海中浮现出当年的画面:“你起初不愿意与我一起睡,后来见我蹲在脚踏上就心软了,拖着虚弱的身体将我抱上床。长安,其实那时候我骗了你,我并没有睡着。”   被狼群养大的燕暮寒很擅长伪装成猎物,他故意装睡,让祝珩心软。   时隔多年讲出这个秘密,燕暮寒像个做了坏事的小孩子,偷偷去看祝珩的表情,却发现祝珩眉眼含笑,并无惊讶:“我知道。”   小异族像只猫,装睡的时候眼皮乱动。   “那你怎么还把我抱上床?!”燕暮寒是真的惊讶,他一直以为祝珩没看出来。   祝珩挠了挠他的手心,温柔的语气像上午的日光,暖暖的,不晒:“总不能让你一个小孩子睡在地上,万一着凉了怎么办,多可怜。”   当然他也有私心,一个人睡觉很冷,有只小异族陪着刚刚好。   惊讶过后就是得意,燕暮寒眉飞色舞,语气笃定:“你一定是从那时候就喜欢我了,所以才舍不得让我睡在地上,长安,你好喜欢我哦。”   明明满怀爱意的人是他,却偏偏要说对方情深。   祝珩知道,这是独属于小狼崽的别扭。   他乐于配合:“对,好喜欢你哦,所以早早把你定下来,让你当我的童养媳,地上那么冷,我可不能让我的童养媳挨冻。”   燕暮寒一本满足,问道:“之前听他们说明隐寺失火,找到了一具幼童尸体,这寺里不是只有你和老和尚吗?”   当时皇子们还提到了一个小和尚,他不知道是谁。   祝珩心中悲痛:“你离开后不久,老和尚捡了个被丢掉的小孩回来,起名叫明心,是我的师弟。”   燕暮寒怔愣一瞬,下意识问道:“师弟?你出家了?”   “……当然没有。”他倒是想,可惜老和尚不让,说他红尘中还有牵挂,因缘未了。   祝珩偏头打量着燕暮寒,老和尚说的因缘恐怕就是他了。   “明心从小跟在我身边,很早就剃度了,我与他情同手足,一直将他当成师弟看待。”   上天是公平的,剥夺了他和血亲之间的联系,就给了他明心,一个与他感情甚笃的小师弟。   只可惜琉璃易碎彩云易散,美好的东西都留不住,思及此,祝珩心中悲戚,不由得长叹了一声:“他们所说的死者,大抵就是明心。”   他曾在睢阳城观音寺祈福,求观音菩萨保佑老和尚平安,买平安福的铜板还是明心给他的。   祝珩不受控制的想,会不会是因为他没有给明心祈福,所以明心才会发生不测?   “长安,长安……”燕暮寒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抱住他。   在明隐寺待了几个时辰,祝珩和燕暮寒为明心立了一座小小的碑。   “老和尚去哪里了?”   祝珩摇摇头:“不知道,我找官府里处理此事的人问过,明隐寺失火后,只找出一具幼童尸体,老和尚杳无音信,失踪了。”   了无音讯也比被烧死好,燕暮寒握紧了他的手:“老和尚有佛祖保佑,一定会没事的。”   天快要黑了,因为明心的死,从明隐寺回到大都的一路上,祝珩的情绪都很低落。   每每想起,心里就一阵抽痛。   本以为是寻常的分离,却没想到再回到大都,会面临生死相隔。   祝珩心中悲痛,同时也有怒火烧起:“明隐寺一事定然不会意外,在我离开后就起了火,分明是有人想烧掉一切和我有关的东西。”   燕暮寒没想这么深,猝不及防听到他的话,目光一凛:“是谁?!”   究竟是谁,这般痛恨祝珩,连一丝一毫他的痕迹都不愿留下。   祝珩没有回答,只是攥紧了缰绳,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浮现出了青筋。   城门大开,将士们在附近驻扎,祝珩驱马一路驶向大都的方向,却没有进城。   “先不回家,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天色已经开始黑了,祝珩要去的方向很远。   燕暮寒刚想说要不明天再去,就听见祝珩的声音,如同来索命的恶鬼,阴森森的,透着冷意:“我带你去给明心报仇,去为明隐寺讨回公道。” 第80章 失火   皇城郊外,最是钟灵毓秀的一块风水宝地被圈起来,作为皇室的专属禁地。   “这里是……太庙?”燕暮寒环视四周,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   祝珩颔首,牵着他往里走,大大咧咧的来到列祖列宗面前:“嗯,这就是南秦的太庙,供奉着历代皇室宗亲的牌位。”   祝苑死后没有与德隆帝合葬,尸骨不在太庙,运送回了祝氏一族的祖坟。   是以这偌大的太庙里,没有一个祝珩想上香祭拜的人。   “不是要为明隐寺讨回公道,那来这里干嘛?”燕暮寒随手拿起一个牌位,翻来覆去地摆弄。   祝珩不在意的东西,他也不会用心対待。   “快放下。”祝珩皱了下眉头,神色不悦,拿过他手里的牌位放回供桌上。   燕暮寒身形一滞,正惊讶着祝珩対这些牌位的重视程度,忽然听到他的补充:“这里的东西都很脏,别碰。”   ……原来是这个原因。   燕暮寒听话地收回手:“好,我不碰,摸到脏东西晚上睡觉要做噩梦的,不过咱们不是要去为明隐寺报仇嘛,来这里干什么?”   太庙里日夜点着长明灯,并不昏暗,但毕竟是位于人迹罕至的山林之中,到了晚上,密密麻麻的牌位上透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感觉。   燕暮寒目无鬼神,站在这种地方,眼里依旧只容得下祝珩。   不过祝珩的表现出乎他的意料。   祝珩毫不惧怕,也没有表现出一丁点敬畏之心,漠然地在太庙里闲逛:“来报仇,走吧,先去看看害死明心的凶手。”   燕暮寒微愣:“?”   难道凶手是……   停在尚未下葬的灵柩前,燕暮寒的眉头拧成了川字,蓬勃的怒火从心底燃烧起来,将所有理智都烧成灰烬。   “是德隆帝让人放的火?”   祝珩盯着棺材,扯下放在上面的白色绢花:“除了他,我想不到其他人。”   他在大都里的存在感很弱,在他失踪后,诸如大皇子等人都没心思去管他的事情,自然不会特地去找明隐寺的麻烦。   祝珩思前想后,只能想到德隆帝。   从小到大,他的皇帝老子都不待见他,驱逐他出宫,就连宫宴上他用过的餐具都要销毁。   如此这般在意他的痕迹,唯德隆帝一人而已。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燕暮寒纳闷不已,祝珩再怎么说都是德隆帝的儿子,虎毒不食子,赶尽杀绝太过分了。   祝珩也想不明白德隆帝的心思,如果德隆帝直接杀了他,他还能将之归结于德隆帝不认为他是亲子上,这样借刀杀人的手段令人迷惑。   但人已经死了,无法询问其心中所想。   “他怎么想的已经不重要了,不会改变我的想法。”来时路上,祝珩已经想好了如何报仇。   他将要做一件很久之前就想做的事情。   孙信正想让秦翮玉登基后,以新皇的身份送德隆帝下葬,故而德隆帝的尸体一直停放在太庙里。   灵柩前的供桌上放着新鲜的水果贡品,还有早已准备好的牌位。   祝珩不让燕暮寒碰,自己伸手拿起牌位,靠近长明灯。   长明灯不能熄灭,火焰接触到木头,很快里燃烧起来,祝珩看着牌位上的名字被火焰一点点吞噬,心底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满足感。   他做到了。   大度的人能容得下欺辱伤害,他容不下,他的眼里揉不得沙子。   祝珩将烧了一半的牌位扔到棺材上,他的眉眼被逐渐燃烧起来的火光照亮,温暖明晰,美好得不真实。   先天的亲缘血脉抵不过后天的态度,既然德隆帝不要他,那他也不会将这个人当成父亲。   太庙的人都被遣出去了,看到里面冒出来的浓烟,心急如焚地要冲进去救火。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快点救火啊!”   想救火的人被拦住,燕暮寒抱着刀堵在门口,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们一眼:“一边待着去,别多管闲事。”   “可是……”   可那是太庙!供奉着皇室列祖列宗的太庙!是南秦皇室的根!   如今根被烧了,跟被刨了祖坟没有区别。   “没什么好可是的,还是说你们听不懂我说的话,想试试我的刀?”燕暮寒狞笑一声,寒凉的刀光映在众人脸上,照得他们一脸惨白,不敢再上前。   祝珩一直站在太庙里,看着大火将装着德隆帝遗体的棺材烧成灰烬,又将供奉的牌位全都烧毁,才转身离开。   他仰天大笑,笑得痛快且解气。   第一次来的时候,祝珩就想将太庙一把火烧掉,如今终于如愿以偿。   长时间站在火光旁,祝珩的皮肤被烤得发红,他从太庙里走出来,眉眼间完全释然了,好似怨怼和不甘都被刚刚的一把火烧成了粉末,烧得一干二净。   目光在面前瑟瑟发抖的众人脸上扫过,祝珩浑不在意地摆手:“太庙不幸失火,尔等勿要放在心上。”   太庙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中付之一炬,此事震动朝野。   祝珩推了几次沈问渠和其他官员的求见,拉着燕暮寒悄悄从宫里溜出去,微服私访往卧佛城去了。   随行的还有启闲光与天尧,以及罗明良。   路途遥远,祝珩和燕暮寒坐了马车,启闲光和天尧骑马。   “大都的事还没处理完,将军和军师怎么就跑出来了?”   比起六皇子,启闲光还是习惯称呼祝珩为军师,难以想象,他们军师现在是成为南秦帝王的不二人选。   和他们将军的身份地位匹配,若是两国联姻,定能结秦晋之好。   因而启闲光现在已经将南秦的事务当成家事来看待了,十分上心:“前两天太庙被烧了,可把那些官员急坏了,就连城中百姓都议论纷纷。”   可这俩人竟然偷偷跑出来,还要去什么卧佛城。   启闲光想不明白:“将军想一出是一出就罢了,军师怎么也陪着他胡闹?”   这回可不是祝珩陪着燕暮寒胡闹,明摆着是祝珩还有没解决的心事,没办法静心接管南秦,想去卧佛城做个了断。   天尧默默腹诽,将目光从马车上收回来:“皇帝不急太监急,急成你这样的,能做个太监总管了。”   “天尧!”启闲光气鼓鼓地一甩缰绳,“我要做也得做大将军,像将军那样的!”   天尧戏谑道:“不想做御厨了?”   启闲光:“……”   年少无知,受到家族影响,他曾有个做厨子的梦,而厨子的尽头就是成为御厨。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能不能别再提了?”自从他有一次和天尧喝酒,不小心将这件事吐露出来,天尧就没少拿这件事嘲笑他。   “为什么不提,难不成你觉得羞愧?”天尧故作惊讶,“别的儿郎志在四方,你志在锅碗瓢盆,不输给他们的。”   启闲光又气又憋闷,被风吹日晒的脸上都透出一点红意:“难道你小时候没有其他的梦想?”   天尧真诚地摇摇头:“我小时候就想好了,日后要匡扶明主,成就大业。”   在他们这些心腹里,天尧是最先选择燕暮寒的人。   在城外没有落脚的地方,燕暮寒和天尧一起打了几只野鸡,交给启闲光处理。   启闲光气闷,刚被天尧臊了一通,没过多久又要去准备午饭,毕竟他是队伍里唯一会做饭的人。   燕暮寒洗干净手,黏到祝珩身边:“你俩说什么呢?”   离开时祝珩在和罗明良谈话,他打猎回来,这两人还在聊天。   有那么多可聊的事情吗?   燕暮寒撇了撇嘴,看着罗明良的目光变得不善起来。   时值夏季,天气已经热起来了,正午阳光明媚,罗明良却觉得后颈有冷风拂过,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随便聊聊,中午吃什么?”   随便聊聊能聊那么长时间,还聊的那么开心?   燕暮寒眯了眯眼睛,扬起笑,兴高采烈地介绍:“刚刚打到了野鸡,回来路上还采了菌子,可以炖一锅山菌野味。”   他双眼发亮,脸上就差写上几个明晃晃的大字:快夸我!   祝珩失笑,摸了摸他的发尾,将乱成一团的发丝收拢起来,扎成个小辫子:“好厉害,我们明霁也太棒了。”   燕暮寒顺势拱进祝珩的怀里,背着他瞪了一眼僵立原地的罗明良,做了个口型:还不滚?   罗明良如梦初醒,顿时明白那股阴冷的感觉从何而来了:“殿,殿下,山里的菌子大多有毒,臣去看看能不能吃。”   他慌忙逃跑,祝珩无奈地摇摇头,拍了拍怀里毛绒绒的脑袋,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是掉进醋缸里的小狼崽啊。   经罗明良判断,采到的菌子全都是有毒的,午餐不得不换成了烤鸡。   燕暮寒亲自上手,一边烤还不忘自夸:“我不会做饭,但烤鸡是一绝,比启闲光做的还好吃!”   启闲光狗腿点头:“啊対対対,将军烤的特别好吃!”   祝珩挑眉:“你吃过?”   启闲光警铃大震:“那哪能啊,能尝到将军手艺的也只有军师了。”   “那当然了,我才不给别人烤。”燕暮寒拔出匕首,三下五除二将烤得皮香肉嫩的鸡拆分成小块,放在树叶上。   一番操作看得几人目瞪口呆,尤其是天尧和启闲光,他们从没见过这种精细的吃法。   燕暮寒献宝一般捧着树叶,眉眼晶亮:“长安,你快尝尝。”   鸡肉的骨头已经被剔除了,肉质鲜嫩,没有任何调料,原汁原味。   祝珩食指大动,吃了一块,语气赞赏:“想不到我们明霁还有这种手艺,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烤鸡。”   其余三人:“……”   手里的烤鸡顿时不香了,还有种不该待在这里的感觉。   又走了几日,到达卧佛城。   罗明良带着祝珩等人直奔他家里,今日恰巧是卧佛城的沐佛节,佛寺开坛讲经,路上遇到不少赶去祈福的人。   祝珩好奇地多看了几眼,从小耳濡目染,他対佛家之事很感兴趣。   罗明良介绍道:“这沐佛节与大都的花神节类似,每年一次,是卧佛城最盛大的节日。佛寺里会诵经祈福,所有人都可以参与,每年都会有不少僧侣专门从外地赶来。”   燕暮寒始终留心着祝珩的神色,见他满脸好奇,环视四周,指着旁边的天香楼:“我和长安在城中走走,一个时辰后在这里设宴,天尧,启闲光,你们两个陪罗太医回家,将老太医接来天香楼。”   “是。”   打发走三人,祝珩和燕暮寒跟着人流进了佛寺。   这座佛寺就是供奉卧佛的佛寺,香火旺盛,诵经的地方提前摆放了蒲团,台上是佛寺里的僧人,台下是前来祈福的百姓。   祝珩和燕暮寒坐在角落里的蒲团上,他以前总听老和尚念经,听着木鱼声心安神宁。   一位僧人诵完换下一位,祝珩原本闭着眼睛,听到声音后猛地看向台上。   在他身边,燕暮寒也一脸惊讶地望着台上:“那是……” 第81章 祈福   在台上诵经讲法的不是别人,正是从明隐寺大火后失踪,一直杳无踪迹的老和尚。   祝珩心神震荡,以一种浑噩的状态听老和尚诵完经,然后才找到佛寺的方丈表明来意:“吾等从大都而来,是闻道大师的故人,想与他见一面。”   闻道,是老和尚的法号。   方丈的目光落到祝珩的一头雪发上,迅速猜出了他的身份:“贵客降临,本寺蓬荜生辉,请稍等,老衲现在就去安排。”   此前,大都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卧佛城,如今人人皆知,南秦是六皇子祝珩说了算。   今天是礼佛的盛会,佛寺里处处都是人,见面的地方安排在后院禅房。   禅房幽静,祝珩坐在树下,至今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虽然抱着美好的期望,但他并没有心存侥幸,完全没想过这么快就能见到老和尚。   “吉人自有天相,老和尚有佛祖保佑,就说过他一定会没事的。”燕暮寒拈起他肩上的落花,掐住一缕发尾把玩。   幼时相识,老和尚是照顾祝珩的恩人,也就是他的恩人。   “嗯。”祝珩垂眸,又想起明心,眼底划过一丝沉痛。   闻道老和尚很快就赶来了,见到祝珩后一阵失神。   祝珩从小就被送到明隐寺,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当年一别,他不忍道别,在殿内躲到深夜,没想过还能有再见之日。   “师父!”   祝珩匆匆起身,这一次闻道没有纠正他,笑着点点头:“看到六殿下如今甚好,老衲也放心了。”   他早知祝珩有凌云之志,一生不可能困于山野破庙之中。   燕暮寒上前一步:“大师,许久未见了。”   闻道怔了一瞬,微微睁大眼睛,不敢置信道:“你是当年那个孩子!你,你们又遇见了?”   他看着祝珩一点点忘却执念,没想到他们还会走到一起。   “嗯,我们已经成亲了。”燕暮寒大大方方地宣示主权,“我学会南秦话了,是为了长安,我能给他全世间最好的东西。”   他是刻意这样介绍的,当年他和祝珩语言不通,都靠闻道转述。因为分处两国,闻道并不看好他们两个交好,常常阻止他和祝珩亲近,让他记了许多年的仇。   燕暮寒得意洋洋:“大师你现在该承认自己说错了吧,我们之间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   “师父见谅,他年纪小,性子直。”祝珩拦了下他的手,轻声训道,“燕明霁,你乖一点。”   小狼崽子太记仇了,一点也不尊敬师长,想当初闻道还教过他南秦话,虽然没教会。   闻道于祝珩,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重要程度,燕暮寒是他的夫人,就得跟着他的关系论,态度应当尊敬一些。   闻道摆摆手,含笑道:“无碍,施主是真性情,你们二人随我进去再说吧。”   禅房里点了檀香,熟悉的气味让祝珩心神安宁,仿佛又回到了在明隐寺中生活的时候。   “师父,你怎么会来卧佛城?”   闻道轻声叹息,将前尘往事娓娓道来:“明隐寺大火之后,明心去陪伴佛祖,我孤孑一身,在大都别无去处,便来了卧佛寺。这里的主持与我是旧识,收留了我,我便在这寺里修行。”   青灯古佛,有佛祖的地方,就是他侍奉的地方。   祝珩听得心里难受:“都是我连累了你们,否则明隐寺也不会遭此劫难。”   明隐寺收留了他,他却带给了明隐寺灭亡,还害死了明心。   “此事与你无关,命中自有定数。”闻道目光宽慰,含着慈爱,“你离开后不久,就传出了祝国公身死的消息,我连夜赶去吊唁诵经,回来后就发现明隐寺被烧成了灰烬。”   祝珩惊讶:“师父为何会去吊唁舅舅?”   祝子熹虽然在明隐寺里住过七年,但闻道修佛,性情并不热烈,两人只是泛泛之交。   “祝家于我有恩。”闻道没有细说,“明隐寺受过先皇后的恩惠,我照顾你,吊唁祝国公,都是因果。”   有因必有果,前人种下了因,祝珩摘得了果。   不管怎么样,见到老和尚已经是意外之喜,至于明心……   许是看出了祝珩的自责,闻道拨弄着佛珠,开解道:“六道轮回,明心他与佛祖有缘,是提前去极乐世界侍奉佛祖了,你我该为他高兴才对。”   祝珩怔然:“真的吗?”   他不信神佛,认为这种说法是无稽之谈,但心里的压力太大,此时他也只能借着这种想法来调节心情。   闻道颔首:“真的。”   闻道已经在佛寺里住下,拒绝了祝珩想接他回大都的邀请,聊了一会儿就请他们离开了。   “一段人生一段缘,老衲我也只能陪殿下到这里了,尘缘已尽,殿下回吧。”   “师父,我——”   “殿下,还记得我教你的吗?”闻道慈爱地看着他,微笑,“随心而行,坦然自若,殿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南秦的子民需要你,不要再为我这个老东西费心了。这串佛珠送给殿下,此生因果缘了,望殿下珍重。”   闻道关上门,送走了祝珩和燕暮寒,他双手合十,轻声叹息:“阿弥陀佛。”   从佛寺离开,来到天香楼。   祝珩把玩着佛珠,燕暮寒好奇道:“老和尚为什么要送这个给你?”   他依稀记得,送佛珠是有特殊说道的。   “恐怕师父是听说我在大都的所作所为,想以此来提醒我,勿要嗜杀。”   兄弟阋墙,他踩着累累尸骨走上皇位,为人诟病。   祝珩不在意他人的看法,但闻道对他关切更多,最终他褪下铜钱,将佛珠戴在手腕上。   燕暮寒看在眼里,默默握住了自己的铜钱手串。   天尧和启闲光将罗京春请来了,老太医一看到祝珩,慌忙要下跪,祝珩摆摆手:“不必多礼,本宫此次前来是想了解母后旧事,还得劳烦罗老太医。”   罗京春连忙道:“殿下客气了。”   “都坐下吃饭吧,不必拘束。”   天香楼是卧佛城内最大的酒楼,祝珩记挂着祝苑的事,没心思品尝美食佳肴,看吃的差不多了就让人撤去碗碟。   天尧、启闲光和罗明良自觉离开雅间,燕暮寒犹豫着要不要走,被祝珩拉住了:“你留下。”   燕暮寒恍惚了一瞬,有些惊讶,他知道祝珩此行是为了何事,那是祝珩心底最深的秘密。   祝珩让他留下,无异于将自己剖开给他看。   燕暮寒心中震荡,眼底波涛翻涌。   祝珩忧心此事日久,没精力寒暄,开门见山地问道:“罗老太医,你从前帮我母后诊治,可知她身中蛊毒?”   罗京春浑身一震,他猜到祝珩查到了一些事,但没想到他查的如此之深。   “如今南秦皇室已亡,没人能威胁你,你只需要将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本宫可保你罗家三代不衰。”   与君王作对,无异于自投死路。   罗京春深知祝珩话里的意思,又惊又怕,不敢有丝毫隐瞒:“皇后娘娘的确身中蛊毒,那是子母蛊毒,发源于迦兰千山蝶谷的【断魂】。”   祝珩猛地倾身向前,语气焦急:“那你可知是谁下的蛊毒?!”   燕暮寒扶住他的肩膀,温声哄道:“长安,你冷静一点。”   “我……”祝珩长出一口气,放松身体靠在他怀里。   罗京春战战兢兢道:“老臣不知,皇后娘娘是离宫后中了此毒,圣上曾派人寻找,并未找到下毒之人。”   祝子熹曾经说过,祝苑外出祈福,是被年少时倾慕之人掳走,期间只和这人接触过,如果是在宫外中的蛊毒,应当与此人有关。   祝珩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心里戾气难平:“那你可还记得母后中毒的时间,是中毒在前,还是她怀有身孕在前?”   出诊记录是从有身孕开始,并不能确定是何时中毒,如果是怀有身孕后中毒,那能给祝苑下蛊毒的就是宫中之人。   是嫉妒她的宫妃?   亦或者是怀疑她与外人有染的德隆帝?   罗京春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沉默下来,他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老臣不敢妄言,皇后娘娘回宫后受了惊吓,老臣愚钝,为其诊脉,只诊出了喜脉。”   当时可能是蛊毒刚下,还未见效,作为医者,他无法判定是哪一种情况。   祝珩压下眼底的沉痛,哑声道:“那知晓蛊毒之后,你可曾为我母后解毒?”   “要解毒必须找到种下母蛊之人,圣上百寻不到,老臣也束手无策,只能想办法为娘娘延长寿数。”   提起旧事,罗京春老泪纵横:“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娘娘的蛊毒也被压制住了,可诞下殿下后,蛊毒突然发作,是老臣无能,没能救回娘娘。”   那三天三夜他用尽了浑身解数,都没能留住祝苑,身为太医署之首,罗京春愧疚难当,很快就告老还乡了。   提及往事,就像揭开陈年的伤疤,祝珩痛苦地闭上眼,如坠冰窖。   燕暮寒抱紧他,让罗京春离开了。   “明霁,是我害死了母后。”   是他的出生导致了祝苑的死。   祝珩忍不住去想,会不会是德隆帝下的蛊毒,想借此逼祝苑堕胎,但没想到祝苑执意生下他,德隆帝才下了毒手。   可如今德隆帝已死,真相掩埋,死无对证。   祝珩心火难消,剧烈地咳嗽起来,燕暮寒拍着他的后背,满心怜惜:“这不是你的错,长安,是别人害死了母后,与你无关……”   祝珩听不进去,他牙关打颤,只能从燕暮寒身上汲取一点暖意。   祝珩难以接受,燕暮寒的心情也不好受,如若蛊毒不彻底根除,祝珩的身体就无法完全恢复。   他并不相信德隆帝有多深情,但此次,燕暮寒私心里并不希望蛊毒是德隆帝下的,那样起码祝珩的身体还有一线生机。   见过罗京春之后,祝珩的情绪不佳,燕暮寒有心带他在卧佛城散散心,去了佛寺祈福。   佛祖在上,愿将我之寿数分予祝珩一半,愿余生岁月,他能平安喜乐。   燕暮寒郑重地叩拜,拿着求得的平安结,转头看去。   树下,一头雪发的青年长身玉立,好似从画中走出来的仙人,与过往无数次梦境中的身影重合。   眼看着周遭打量祝珩的人越来越多,有不少妙龄女子,燕暮寒心中危机感大盛,连忙跑过去:“长安,我为你求了平安结,保佑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他抱着人不撒手,用行动表明了两人的关系。   “长安,你笑一笑好不好,从天香楼出来后,你就一直哭丧着脸。”   红色的平安结放在掌心里,祝珩挤出一丝笑:“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那我帮你把平安结带上,据说在这里祈福很灵的。”   平安结被系在腰间,和佩刀叠在一起。   祝珩默默垂下眼帘,他从前无惧生死,如今却也变成了俗人,开始奢求长命百岁。   天尧和启闲光从远处跑来,启闲光兴高采烈:“将军,军师,大都来信了,祝二爷让你们快点回去,他找到了能治疗军师的人!”   祝珩猛地抬起头,眼睫轻颤。   燕暮寒呼吸发紧:“你说的是真的吗?!”   启闲光并不知道祝珩身中蛊毒,只当祝子熹找到了帮祝珩调养身体的神医:“对,刚收到的信。”   燕暮寒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握着祝珩的手,险些落下泪来:“长安,长安……”   如今世上能治疗祝珩蛊毒的人,唯有身中母蛊之人,祝子熹找到了人,就证明不是德隆帝下的毒。   祝苑不是因为生下他而死。   祝珩如释重负:“怎么了?”   “长安。”燕暮寒拿起平安结,激动不已,“我就说这个很灵的!” 第82章 封后   祝珩和燕暮寒等人没有耽搁,快马加鞭赶回大都。   祝子熹早早在城外等候,在祝珩前往卧佛城的时间里,他从四水城赶来,在沈问渠的解释下,从已死之人变回了祝国公。   眼下南秦是祝珩说了算,不再是给秦家当臣子,祝子熹欣然接受了国公之位。   一见他们,祝子熹立马迎上来:“快和我来,再耽搁下去就来不及了。”   母蛊的找到解了祝珩一桩大心事,他一路赶回来也不累,只觉得痛快,情绪高涨,玩笑道:“怎么会来不及,难不成那人还能死了不成?”   祝子熹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让祝珩想到小时候,每次他说中坏事,祝子熹都会用看乌鸦嘴一样的眼神看他。   “……难不成真快死了吧?”   祝子熹没好气道:“我还能骗你不成,身体没事,但心病难医,自从我告诉他子母蛊毒的事情之后,他就生无可恋,多次想自戕,若不是我让楚戎守着,他现在就死了。”   听祝子熹的口吻,像是与这人熟识。   祝珩眯了眯眼睛,声音凉凉的:“莫非给母后种子母蛊毒的人,真如传闻所言,是她少时倾慕之人?”   他一直以为这是无稽之谈,空穴来风。   然而祝子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是,他叫林清风,与长姐是青梅竹马,后家道中落,沦落成了江湖人士。”   祝珩面沉如水,整张脸如同上了一层寒霜,他顾及着祝子熹没有发作,垂在袖子里的手越攥越紧。   “让我去宰了这个杀人凶手!”燕暮寒一直默默跟着,听到祝子熹的回答后再也忍不住了,拔出刀来。   林清风不仅害死了祝苑,还害得祝珩受了二十多年的病痛折磨,差点活不下来,实在该死!   祝珩每咳一声,燕暮寒就想砍林清风一刀,千刀万剐也不能解他心头恨意。   “站住!”祝子熹皱眉,苦口婆心地解释,“燕暮寒你冷静一点,此事中存在误会,林清风是将断魂当成了钟情蛊。”   所谓钟情蛊,能让两人心意相通,如若一方背叛,另一方就能通过蛊虫让其受苦。   “他掳走长姐,是听说她在宫里生活的不幸福,想带她私奔。”祝子熹长叹一声,面前浮起惋惜,“出嫁之前,长姐曾考虑过私奔,但为了祝家,长姐最终还是选择嫁入东宫。”   感情再动人,也无法打动燕暮寒,除了祝珩,他谁的话都不听,祝子熹也不例外。   燕暮寒握着刀并不退让,满身杀气四溢:“那也不影响我杀了他。”   林清风对祝珩的伤害是实打实的。   祝子熹无奈,给祝珩使眼色。   祝珩一脸冷漠,就算是钟情蛊又如何,不顾祝苑的意愿,强行掳人,还给已经嫁给他人的祝苑种下蛊虫,这种行为就不光明磊落。   林清风此人,他必杀无疑。   见祝珩不开口,就知道他和燕暮寒的想法一样:“阿珩,我不是要包庇林清风,只是他还不能死,要彻底解了你身上残留的蛊毒,需要他活着。”   “什么?”   “楚戎在千山蝶谷里了解过解断魂的方法,需要以母蛊入药,你的身体太差,没办法一次性解毒,而母蛊靠吸食心头血而活,如若林清风身死,母蛊也会立刻死亡,为今之计,只能引出母蛊,以林清风的心头血豢养。”   祝子熹并不心疼林清风,他只是可惜长姐曾经深情错付:“阿珩,忍一忍,等你的身体彻底痊愈再杀他也不迟。”   听完祝子熹的解释,祝珩也失去了去看林清风的想法,沈问渠等人闻讯赶来,祝珩让燕暮寒先回去休息,与一众官员们去商议大事。   如今他心结已解,也该将南秦的事务好好处理一下了,周遭西梁和东昭都虎视眈眈,即使有北域的支持,也难保这群人不会来分一杯羹。   “殿下,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登基,皇位空悬,必会引得群狼环伺!”何山句句恳切,“东昭已蠢蠢欲动,想让皇子出访,明摆着是觊觎我国疆土,还美其名曰来看看殿下新迎娶的皇妃,简直荒唐!”   谁不知道祝珩的皇妃就是燕暮寒,一个男人怎么能当皇妃,但这个男人是敌国的王,他们还不敢说什么,东昭此举,摆明了是故意找茬,想来看笑话。   祝珩扬了扬眉梢,语气古怪:“东昭真的这么说?”   “臣等所言,绝无半点假话!”   一众朝臣纷纷站起来,急切道:“还望殿下尽快做决定,绝不可如其所愿。”   “既然东昭想来祝贺我大喜,有何不可?”祝珩支着额角,眼底冷光毕现,“让他来,只不过不是来见见我的皇妃。”   所有人都愣住了,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   祝珩一掌拍在桌子上,声音微沉:“找个吉日,本宫登基当天要立后,宴请诸国,让他们备好贺礼,来看看朕的皇后!”   沈问渠颤颤巍巍地问:“皇后是?”   祝珩懒散一笑:“本宫现在只有一个皇妃,往后也只会有一个皇后。”   何山人裂开了,急切地追问:“那殿下的子嗣怎么办?”   男子为后,最大的阻碍不是世俗的观念,而是子嗣,如果祝珩不改变想法,执意如此,那日后就会断子绝孙。   “诸位,本宫真的很好奇,尔等年岁已大,可能都看不到本宫退位,还操心下一代帝王干嘛?”祝珩再不掩饰,骨子里的恶劣都展露出来,他环视神色难言的众人,勾着腰间的平安结,“本宫会长命百岁,届时后事,就请诸位的后代操心吧。”   打发走一群官员,燕暮寒也来接他了,祝珩心情颇好。   “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唔,嗯。”祝珩瞟了眼偷偷打量他们的官员,挽住燕暮寒的手臂,“其他人都要自己回家,但我有人来接,很开心。”   燕暮寒顿时挺直了腰板,故作镇定:“这就满足了,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   他不仅来接祝珩,他还准备了好吃的,好玩的,还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对我,你得再贪心一点。”   一路舟车劳顿,吃了顿大餐,事事顺心,祝珩心情好,胃口也比平时好,吃完饭后在书房里处理各位官员递上来的奏折。   还没登基,但已经要开始处理朝务了。   燕暮寒在卧房里久等不到人,不得不披着被子跑到书房里:“长安,还不休息吗?”   “你困了就先睡,我把这些折子看完。”祝珩头也不抬,官员递上来的大部分是关于登基和封后的章程,东宫事变还历历在目,谁也不敢对祝珩的决定说个不字。   要娶小狼崽了,得用最盛大的仪式。   祝珩一直觉得睢阳城的成亲委屈了燕暮寒,计划着要补偿,所以在这次的封后事宜上格外上心,比他登基都在意。   燕暮寒咕哝了一声,凑过来:“什么事这么重要,不能明天再处理吗?”   祝珩猛地合上折子,他想给燕暮寒一个惊喜,却不知这副遮遮掩掩的模样刺痛了心上人,燕暮寒捏着被角的手攥紧,指骨发疼。   如今大权在握,就不信任他了吗?   燕暮寒无法接受这一点,他以前担心的事情似乎在一步步应验,祝珩不信任他了,很快就会不喜欢他了,为君为王,天下美人都由他挑选,自己又有什么竞争力呢?   祝珩将奏折推到一旁,惊奇地打量着他:“很冷吗,怎么披着被子?”   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脖子来,祝珩想起些不合时宜的事情,在宫中承宠,嫔妃沐浴完都会裹在被子里,被抬到帝王的寝宫。   今日的晚饭太丰盛了,祝珩顿觉口干舌燥。   燕暮寒收回思绪,一手攥着被子,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手臂未着一物,只一串铜钱手串衬出别样的性感,他拉着祝珩的手进被子,眼神游移:“石榴籽冷,要长安抱抱,取暖。”   指尖触碰到光裸的皮肤,祝珩呼吸发紧,嗓音都变哑了:“石榴皮呢?”   “剥掉了。”   这三个字落下,在祝珩的心头砸出一道道惊雷,他人都被砸晕了,头昏脑涨。   为防节外生枝,官员们草拟的章程里都挑选了最近的吉日,三日后,也就是说,三日后就是他为燕暮寒准备的封后大典。   椒房承宠,宣告天下,他将所拥有的荣光分给燕暮寒一半。   大婚之前不能和新娘同房,也不能相见,祝珩一把收回手,拉紧被子,将燕暮寒牢牢地包裹起来:“今日不行,你先回去休息,等,等过几天。”   燕暮寒一脸懵逼,直到被祝珩推出书房才反应过来,伸手挡住门,拧起眉头:“长安,你怎么了?”   “我没事,你先回去吧,我突然想起有些事要处理。”   说完不管他的反应,祝珩一把关上门,倚靠在门框上,拍了拍剧烈跳动的心脏,忍一忍,仪式不可废,这样以后才能长长久久的相守。   傻乎乎的小狼崽,你都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你差点被我吃掉!   燕暮寒并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他一夜没睡好,第二天早上醒来又得到一个噩耗:祝珩搬进宫了。   没有带他。   燕暮寒独守东宫,气势汹汹地要往宫里闯,结果被祝子熹拦住了:“阿珩这几日要忙登基的事,让我来看着你,听说你会下棋,陪我去下几局。”   换了别人,燕暮寒早就踹过去了,但祝子熹是祝珩唯一的亲人,他只能阴着一张脸被拽走。   祝子熹也不想接这桩差事,燕暮寒下个棋跟要杀人一样,可祝珩软磨硬泡,他可是第一次见祝珩那副撒娇的模样,奶孩子时的夙愿得成,被诓着点了头。   下了两天棋,祝子熹快被燕暮寒的眼神杀死了,第三天他躲在房间里不出来,让人把东宫守得严严实实,不许一只苍蝇飞出去。   熬过今日就好了,明天一早,燕暮寒这烫手山芋就会被娶进宫里了。   祝子熹摸了摸自己熬出来的黑眼圈,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这外甥变了,连他这个舅舅都开始算计了,瞧瞧他被燕暮寒折磨成什么样了,每夜心惊胆战,生怕这狼崽子拿着刀来砍他。   白日里,燕暮寒想尽了办法都没让祝子熹松口,到了傍晚再忍不住,叫了暗卫:“祝珩这几天在忙什么?”   祝子熹的表现太奇怪了,不像是为了登基一事。   暗卫面面相觑,欲言又止,燕暮寒心里一咯噔:“究竟出了什么事?!”   祝珩提前吩咐过要瞒着燕暮寒,暗卫们不敢泄露,只能含糊道:“城里盛传,主子要在登基大典上封后。” 第83章 抢亲   封后……   燕暮寒心里一咯噔,他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乱世君主,为了笼络朝臣,会选立有助力的世族女子为后,以便快速掌握权势。   祝珩躲着他,将他困在这东宫之内,是怕他破坏明日的封后大典吗?   窗外月凉如水,燕暮寒只觉得那满地的霜色还不如他的心凉,就算,就算祝珩真有广纳后宫之意,和他商议一下,他也会为了大局着想,让祝珩留下子……不,他不会。   燕暮寒扪心自问,他做不到放任祝珩和其他女子肌肤相亲,只是这样幻想一下,他都有将那女子撕了的冲动。   已经得到了深切的爱意,又怎会甘心与他人分享。   祝珩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燕暮寒咬紧了牙,眼底尽是狰狞与痛色,祝珩大抵是了解他心中所想,才会出此下策吧。   “是谁?”   燕暮寒一掌拍在桌子上,怒意与醋意翻涌,灼烧得他嗓音里都带上了涩意:“他要娶哪家的姑娘为后?!”   暗卫们噤若寒蝉,在暗地里疯狂给对方使眼色:将军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怎么办?   要不要告诉他真相?   “不知道?还是他不让你们告诉我?”燕暮寒心如刀割,祝珩为了保护那个女子,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   如果他杀了对方,祝珩会不会与他反目成仇?   一想到这个可能,心底的妒意几乎要蔓延出来,燕暮寒没有继续问下去,他挥退暗卫,悄悄翻墙离开了太子府。   明日既是新皇的登基大典,又要册立皇后,城内张灯结彩,街道上都贴满了喜字,可见新皇对皇后的重视。   燕暮寒不忍心看,低着头快速穿过街道,好似走在刀山之上,每一步都让他疼痛难忍。   宫廷里守卫森严,祝子熹带来的祝家军如今已成为保卫祝珩的皇家禁军,将王宫严密的保护起来。   更声一道接着一道。   燕暮寒抱着胳膊,远远地望向宫门,明日祝珩会牵着新娘从这里走过,在正殿前接受朝臣跪拜。   人都是贪心的,原本觉得成亲了就好,此时想象着更加隆重的仪式画面,心里还是控制不住的生出艳羡之意。   如果能获得这一切的人是他就好了。   燕暮寒低垂着头,像受了很大打击一般,他在宫门外站到半夜,转身朝城门走去。   城外是北域的十几万大军,是他的麾下之将。   燕暮寒一走,暗卫们立马开始犯愁了。   “将军好像真的误会了,以为主子要娶其他人。”   几人面面相觑,燕暮寒的一系列反常举动令他们心惊胆战,生怕出了岔子惹祸上身。   “将军去的不是回东宫的方向,不能再犹豫了,咱们得快点把这件事告诉主子。”   万一燕暮寒真的消失了,明日的封后大典缺了主人公,祝珩和南秦就要在其他国家面前丢脸了。   暗卫们兵分两路,一路人继续跟着燕暮寒,另一路人进宫禀告。   白日里的相思之苦好过,一到晚上就难熬了,祝珩揉了揉疲惫发酸的眼睛,他现在离开了燕暮寒就手脚冰凉,睡不好。   还好只剩下今晚了,明日尘埃落定,他就能抱回小狼崽了。   还得让小狼崽亲手剥开石榴皮。   祝珩悄悄在心里安慰自己,将奏折放下,伸了个懒腰,对明天充满了期待。   暗卫到的时候,祝珩正在思索改国号,这几天光惦记燕暮寒去了,官员们草拟的国号都不合他心意。   见到暗卫,祝珩心下一惊:“怎么急匆匆赶来,可是明霁出事了?”   暗卫回道:“禀告主子,将军知道明日要封后的事了。”   “罢了罢了,就知道瞒不住他。”祝珩无奈扶额,能瞒过两天已经超出他的预料了,“那他可还欢喜?”   他知道燕暮寒想要什么,那亦是他心中所求。   “将军他……”暗卫思忖半晌,神色一言难尽,“他以为您要娶其他女子,已经出城了。”   祝珩脸上的笑容僵住:“什么?!”   出城了,难不成是跑了?!   这是什么荒唐的事,祝珩又气又好笑,匆忙起身:“来人,出宫。”   就算是跑了也得抓回来!   祝珩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宫,一路上听暗卫讲燕暮寒误会后的所作所为,心中酸涩,泛起丝丝缕缕的痛意。   他近来忙于处理南秦的事情,忽略了燕暮寒。   祝珩按住胸口,颈间红绳晃动,吊着一枚普通的铜钱。   手上戴了闻道送的佛珠,这铜钱手串便被改成了吊坠,堂堂一国之主,所佩戴的饰物未曾精雕细琢,只是一枚简单的铜钱。   礼官们曾献上珍贵的珠宝,都被祝珩拒绝了,只因这铜钱是燕暮寒分给他的一半真心。   他戴在颈间,贴近心脏,时刻感受着滚烫的爱意。   城门大开。   城外的营地上火光明亮,祝珩心下稍安,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军在,燕暮寒肯定还没跑。   北域大军都知道祝珩和燕暮寒的关系,祝珩长驱直入,一直来到军帐。   帐帘拉上去,启闲光和燕暮寒一人抱着一坛子酒,天尧无奈地捏捏眉心:“将军一来就要喝酒,启闲光陪着他,两人喝了两坛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祝珩不知道怎么说,摇摇头:“你去把启闲光带走。”   启闲光酒量差,已经喝醉了,抱着酒坛子絮絮叨叨,撒酒疯想去抱燕暮寒的腿,结果被踹开了。   天尧看着晕晕乎乎的启闲光,嫌弃地皱了下眉头,架着启闲光离开。   祝珩放下账帘,踢了踢酒瓶子,燕暮寒一直在喝酒,好似没看到他来了。   看样子是没醉,醉了就不是这副矜持的模样了。   祝珩俯下身,拎起了启闲光没喝完的酒,这酒是北域的酒,烈得很,只是闻着就熏得人直咳嗽。   燕暮寒抬起醉眼,瞟了祝珩一眼,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快速低下头,握着酒坛的手紧了紧。   一双鞋停在面前,祝珩坐下来,拎着酒喝了一口。   “你干什么?!”燕暮寒惊呼出声。   酒液辛辣,祝珩咳了几声,一抹嘴:“现在舍得跟我说话了?”   酒已经被燕暮寒夺过去了,他喝得满脸通红,酒液催得怒火都迟缓下来:“说什么?”   说你要和其他女子喜结连理吗?   祝珩弯了眼眸:“我明日登基,你不祝贺我吗?”   他这几天已经在拔除剩下的子母蛊毒了,身体好了不少,喝了酒之后也只是咳了两声,并无大碍。   燕暮寒声音发哑:“祝贺你,得偿所愿。”   “这其中少不了你的帮助,多谢。”他一直想对燕暮寒道一句谢,刨除爱意之外,作为盟友所给予的谢意。   燕暮寒心中酸涩,分的这么清楚,是要挑明了吧。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打算,此时却忽然生出退缩的念头,祝珩的举止让他想临阵脱逃。   “明日除了登基,我还要完成一件人生大事。”   来了。   燕暮寒痛苦地别开视线。   祝珩眼睛一眨不眨,紧紧地盯着他,似乎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人生有四喜,洞房花烛夜之喜,你贺我吗?”   这无异于诛心。   燕暮寒浑身一震,呼吸都要停了,他一把摔碎了酒坛,发红的双眼蓄满了受伤的情绪:“你要我贺你?”   你要抛下我去娶其他人,还要我心甘情愿的祝贺你百年好合。   是否,太过残忍。   “你不愿吗?”祝珩按着桌子,倾身向前,“小燕子,我要你祝贺我,我要你贺我百年好合,与所爱之人携手终老。”   他的目光如炬,视线几乎看到了燕暮寒心底。   “所爱之人?她还是你喜爱的人吗?”   他本以为皇后是为了权势而册立,没想到祝珩会对其产生爱意。   “对。”祝珩点点头,目光深情且温柔,“我心悦他许久,能光明正大地迎娶他,比登基更重要,这是我长久以来的心愿,也是我为之奋斗的目的。”   这些话在一瞬间攫取了燕暮寒所有的力气,他失神地看过来,喃喃道:“原来是这样重要的人,那我贺你,贺你心愿完成,但……你既然心悦他,又为何要与我说那样的话!”   说爱我,说要与我长相厮守!   还是说,那些话不过是虚与委蛇?   他没有勇气听祝珩的回答,仓皇起身,酒意大概涌上来了,燕暮寒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你都不问问我要册立谁为皇后吗?”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是谁又和我有什么关系?”燕暮寒走到帐门口,掀起帐帘之后,又狠狠地摔下去,“你最好保护好她,现在就去调派人手,不然明日你登基之时,就是我取她性命之日!”   他还是不甘心,就算是互相折磨,他也不想把祝珩拱手让人。   像是听到了想要的答案,祝珩方才满意地露出笑容:“你要抢亲?”   “对,我要抢你。”   将你掳走,带回北域。   燕暮寒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抱住他不撒手:“你是我的,我不让你登基,不让你立后!”   “本想着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你不愿意嫁给我。”祝珩实在绷不住了,摸了摸他怔忡的眼睛,“后宫唯你一人,皇后,你对朕还有何不满?”   “你你你叫我什么?”   他是喝多了出现幻觉了吗?   燕暮寒话都说不利索,只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整个人几乎要飘到天上去。   “皇后,燕皇后。”祝珩无奈失笑,“是你,要娶的人是你。”   从谷底升上天空,燕暮寒咧开嘴,是他误会了,皇后是他,是他。   是他!!   “来的路上,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才让你产生误会,怀疑我要另娶他人。”   燕暮寒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喝了酒的脑袋不清醒,他下意识就想跑。   刚转过身就被抱住了腰,祝珩从身后贴上来,修长的指尖探进衣衫里,恶狠狠地威胁道:“燕暮寒,今夜你若不能给我解惑,就别想睡了。”   此时已经是凌晨了,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亮了,仪式要提前准备梳妆打扮。   祝珩的手很凉,乍一贴在身上,燕暮寒打了个冷颤。   那只手开始摸索,找到了被藏起来的石榴籽。   这哪里是解惑,分明是别有所图。   经过大悲大喜,此时的燕暮寒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不行,现在不行,明天还有事,不能——”   “不能?”祝珩啧了声,语气凉凉的,“我顾忌风俗与你分开,怜惜你不想让你太累,却让你误会我变心,而今我顺着你的心意,你又跟我说不能,哪里有这种道理。”   他说不过祝珩的,燕暮寒涨红着脸:“可明日……会受不住的。”   祝珩大手一挥,霸气道:“没关系,你若是受不住,明日我抱着你接受朝臣的跪拜。” 第84章 登基   燕暮寒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安抚好生气的心上人,免了被抱着参加封后大典的窘态。   不过他也因此答应了很多事,为洞房花烛夜添了些许新奇的玩法。   我是皇后,皇后是我。   燕暮寒眉开眼笑,只不过这份欣喜只持续到换好喜服,又化作了忧虑:“册立男子为后,真的可以吗?”   放眼四国,并无先例。   燕暮寒曾经幻想过成为祝珩的皇后,但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他会误会祝珩要娶其他女子也有这个原因。   娶个男人当皇后,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任谁听了都会惊诧,等明日过后,祝珩就会沦为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何不可,我是一国之主,我要娶你,还用得着征求别人的意见吗?”祝珩轻嗤,“只要你愿意嫁就行了。”   燕暮寒心里一咯噔,讨好地蹭进他怀里:“我愿意的,我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还想跑?”   此事确实是他理亏,但他可没想过要跑。   燕暮寒轻轻哼了声,嘟哝道:“我不会跑的,我都打算好了,明日就带兵进城,搅黄你的封后大典。”   这让祝珩的火气消下去不少,玩笑道:“顺带搅黄了我的登基仪式,再把我掳走?”   反正不是第一次掳了。   燕暮寒理直气壮:“我舍不得伤你,又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和别人在一起,就只能把你关起来了。”   关起来。   祝珩咂摸了一下,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你想怎么关我?”   燕暮寒埋在他胸膛,声音闷闷的,讲述他不久前制定的计划:“我会把你带回北域,关在王廷里,把你锁在我的寝宫,我会打造一个漂亮又豪华的金笼子,配你肯定很合适。你住在笼子里面,每日三餐都由我亲自喂你,除了我,你没机会再见到其他人……”   剔除所有的人事物,他会成为祝珩的整个世界。   这种想法令燕暮寒心里的占有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以至于在听到祝珩的解释之后,他心花怒放的同时,又有一丝淡淡的遗憾。   没办法将他的长安关起来了呢。   祝珩看出了他眼里的惋惜,并不觉得可怕,反而弯了弯眸子。   他和燕暮寒相爱,默契也高,燕暮寒的渴望恰好迎合了他心底蔓生的控制欲。   金笼子配他合适,配小狼崽也不错。   地上要铺一层毛绒绒的地毯,赤着脚踩在上面也不会冷,锁链也要用纯金打造,拴住小狼崽的四肢,脖颈不能遗漏,要柔软的毛皮项圈……   祝珩眯了眯眼睛,想法越来越完善,他甚至想象出了燕暮寒抓着笼子,背对着他弯下腰的画面。   “长安,你怎么不说话,是在生气吗?”燕暮寒抿了抿唇,“是我错了,我不该误会你,不该有那些肮脏的想法。”   “肮脏?不不不,这是人之常情。”祝珩微笑。   人之……常情吗?   燕暮寒眨巴着眼睛,心中动容,祝珩也太爱他了,知道他的肮脏想法后还一直在安慰他。   燕暮寒深情款款:“长安,我好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祝珩拈起他手腕上的铜钱,突然问道,“你喜欢铃铛吗?”   “铃铛?”   “在手串上加个铃铛,肯定会很漂亮的,你觉得呢?”   燕暮寒不明所以,但赞同祝珩的话已经成了他下意识的举动,他点点头:“嗯。”   此时的燕暮寒根本不知道,这个“嗯”字会给他带来什么。   天一亮,宫人们就张罗起来了。   两人分别去准备,祝珩亲自把燕暮寒送回东宫,燕暮寒在南秦居无定所,从属于他的太子府出嫁刚刚好。   和祝子熹打了个照面,燕暮寒昨晚是翻墙出来的,他并不知道:“不是说不能见面,你怎么过来了?”   祝珩瞥了燕暮寒一眼,后者无从辩解,找了借口就逃了。   “怎么回事?”祝子熹狐疑地打量着他,“你们两个该不会耐不住寂寞见面了吧,那我这几天不是白干了?”   他这两天都快被燕暮寒的眼神杀死了,遭了这么多罪,告诉他功亏一篑,祝子熹想骂人。   祝珩笑了声,酌情背下黑锅:“昨晚突然想起没有安置大军,总不能让助我登基的大功臣待在城外。”   祝子熹一想也是,颔首:“安置好之后,赶紧想办法把他们送回北域,总在敌国待着也不是办法。”   话说回来,燕暮寒刚夺了北域的权势,如今嫁到南秦做皇后,两国又该如何平衡?   若有个兄弟还好,可惜祝珩与燕暮寒都是可怜的孩子,没人可以托付。   祝子熹暗叹一声,罢了,就让小辈自己去头疼吧。   祝珩看重燕暮寒,仪式的章程被打回去好几版,礼官无法,最后商议着让燕暮寒和祝珩同入太庙,走过所有登基的仪式,才勉强让祝珩满意。   故而燕暮寒一换好喜服就被接走了,接下来他要同祝珩一起游街接受贺拜,入太庙,受封大宝。   消息不胫而走,大都中百姓震惊,纷纷挤在街上围观南秦史上第一位男皇后。   指指点点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饱读诗书的学子忍受不了,纠集群众想要上前阻止。   不合礼数,荒唐可笑!   眼看着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大,官员们紧张不已,何山捏了一把冷汗:“沈阁老,殿下此举还是太过冒失了。”   原本直接在宫里举行封后大典就好,届时木已成舟,百姓们无从指摘,偏偏要带着新后巡街,将话柄递到别人面前。   毕竟这世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男子与男子在一起。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事情闹大了就不好了。”何山急得直抹头上的汗。   沈问渠摇摇头,随意地笑了声:“不用管,殿下可不像看上去那般无能,他敢这样做,肯定是早有打算,不信你瞧瞧四周。”   百姓们还没闹到仪仗队伍面前,就被突然出现的黑甲军队吓住,不敢发出声音。   今日举国欢庆,北域的将士们被准许入城,一眼望去,城中挤满了高大威武的北域儿郎。   他们大多数穿着戎装,卸掉一身铠甲,身上的杀伐之气也无法掩饰。   启闲光坏笑着,给身边的士兵们使眼色:“都准备好了没有?”   士兵们蠢蠢欲动,却又面带犹豫之色:“将军不会怪罪吧?”   “不会,闹得越大越好,将军肯定高兴还来不及。”启闲光撞撞天尧的胳膊,“诶,尧尧,你说是不是?”   天尧嘴角抽搐:“你叫我什么?”   “尧尧啊,昨晚我喝醉后吐了你一身,你不仅没有嫌弃,还亲自给我洗了澡,我好感动。”启闲光捶胸顿足,“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弟弟了!”   “……滚。”   有你这样的人吗,上赶着当哥,也不问别人愿不愿意。   天尧极度无语,一把推开他:“车队要来了,你不是还有计划,赶紧去吧。”   启闲光兴致勃勃,带着将士们冲过去。   穆尔坎挑了挑眉:“他昨晚惹着你了?”   天尧偏过头:“嗯?”   “忽悠他过去找死,不像你的风格。”穆尔坎啧了声,话锋一转,“你昨晚真的贴心地帮他洗澡了?”   当然没有。   天尧磨了磨后槽牙,他昨晚扶着启闲光回营帐,结果被吐了一身,本来想自己洗个澡,谁知这厮耍酒疯,一头栽进了浴桶,还抱着他不撒手,把一些不该有的生理反应蹭出来了。   ……然后,他们互相解决了一下。   这破事想起来就头疼,天尧暗暗在心里骂骂咧咧,如果他是个女子,启闲光昨晚的举动堪称放荡。   鸳鸯浴,是得对彼此负责的。   他是个男人,不需要负责,所以天尧没告诉启闲光,只是把这家伙摁在水里,企图憋死他。   “你什么时候变得多管闲事了?”   穆尔坎耸耸肩:“我只是随口一问,你太敏感了,反而显得你们之间发生了见不得人的事。”   “话不能乱说。”天尧皮笑肉不笑,“我猜你得罪军师,也是因为在穆离部的时候多嘴了吧?”   穆尔坎:“……”   惹谁都别惹天尧,这种心都是窟窿眼的人不好相与。   那厢,启闲光并不知道自己被坑了,带着人冲到仪仗队伍前,高声喊道:“将军!”   万籁俱寂,士兵们齐刷刷的声音洪亮高亢:“恭贺将军嫁为人妻,祝将军与军师百年好合!”   燕暮寒:“……”   祝珩:“……”   众人:“……”   燕暮寒鼻子都气歪了,启闲光绝对是活腻了!!   祝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多谢,今日朕以一城设宴,凡恭贺朕与皇后百年好合,皆可来喝喜酒。”   众人欢呼,仪仗队伍缓缓行进,一场冲突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   敌军气势汹汹,谁还敢去反对,是嫌命太长了吗?   太庙被烧毁,还没修建完,登基仪式改在宫中进行。   “受天之召,大典册……新皇祝珩,改国号为祝。”   燕暮寒凝视着祝珩,心潮澎湃,他看到祝珩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应该站在最尊贵的位置上,受人跪拜。   像是遗落人世间的璞玉,只被他一个人发现了。   祝珩一直想做的事情有两件:第一件是光明正大的迎娶燕暮寒,第二件就是让秦氏皇朝改姓祝。   如今,两件事都做到了。   举国同庆,晚上在王宫中宴请各国使臣,祝珩提前给燕暮寒打了预防针,东昭派来的人正是金折穆。   “他来就来,我还怕他不成?”燕暮寒不屑一顾,金折穆的出现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   “没说你怕他,不过他带了个侍妾来。”祝珩神色古怪,“那名侍妾与你有渊源,我怕他会借此做文章。” 第85章 笼雀   金折穆和燕暮寒之间,能扯上关系的只有一个人——佑安。   这个名字的提起,让燕暮寒的好心情打了折扣,他抿着唇,若不是今日是他梦寐以求的大喜之日,他早就变脸了。   “他带着这人来,是故意恶心我吗?”燕暮寒冷嘲出声。   算计失身一事,佑安承担了金折穆大部分怒火,作为下药之人的燕暮寒反而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金折穆睚眦必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今日将佑安带来南秦,啊不,现在已经是南祝了,八成是打着鬼主意。   侍妾,着实挺侮辱人的。   祝珩多少猜到了金折穆对付佑安的手段,拧眉:“你是我的皇后,我绝不会让他欺辱你的。”   这里不是东昭,由不得金折穆胡来。   燕暮寒的眼神变得柔和,贴着他的额头:“我知道,别担心,他翻不出什么风浪。”   晚宴开始,宾客陆陆续续入座,来的都是各国的使臣,除了已经被祝珩和燕暮寒讨论过的东昭来客,值得一提的是,迦兰派了尊贵的王女图丽,作为她的王夫,桑虞也陪同前来。   图丽身为迦兰的王女殿下,马上就要继承王位了,此次能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出乎祝珩的意料。   “王女殿下是来看你的吧。”祝珩偏了偏头,目光描摹过燕暮寒的眉眼,调侃道,“还好尽快把你娶回家了,我们明霁可真招人喜欢,情敌都追到家门口了。”   图丽对燕暮寒一往情深,几年的喜欢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放下的。   燕暮寒听出了些许危险的意味,破天荒地撇撇嘴:“喜欢我的人可没有喜欢你的多,你都不知道我为了处理他们,费了多大的劲。”   论起招人喜欢,还是祝珩更胜一筹。   庆幸的是祝珩的追求者没有像图丽这样尊贵的身份,燕暮寒想解决就能直接解决,不会留到今日。   祝珩笑而不语,牵着燕暮寒的手,对上前恭贺的图丽微微一笑:“王女殿下,许久不见了。”   图丽有些失神,目光在燕暮寒脸上掠过,扯出一丝笑:“没想到你就是南秦的六皇子。”   怪不得,生得那副好样貌,连她都自愧不如。   “现在已经是新皇了。”燕暮寒不无骄傲地纠正,“南秦也是过去的事情了,以后只有南祝。”   图丽沉默了一瞬,笑容勉强:“恭喜。”   图丽敢爱敢恨,自从燕暮寒表明心意后就没有再追求,祝珩对她的观感不错,微微颔首:“多谢,也祝王女殿下和王夫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桑虞道谢,目光和燕暮寒对上,笑容淡了几分。   燕暮寒不爽地哼了声,嘀嘀咕咕:“这么多年过去了,桑虞还总是板着那张死人脸,好像我欠了他一样。”   祝珩闻言勾了勾唇角:“你没欠他的,你只不过是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   ——王女的爱慕。   直到此时祝珩才明白,当初桑虞会放弃前程前往迦兰,当图丽的王夫,所求不是权势,只是一颗真心。   他喜欢图丽。   试问谁见了情敌会有好脸色?   不过这点没必要告诉燕暮寒,小狼崽不必知道别人对他的深情,只要心里装着他一个人就行了。   图丽和桑虞回到座位,金折穆立马领着人过来道贺。   图丽浑身一震,脸上失了血色:“那人是……”   佑安今日的穿着很符合侍妾的身份,薄纱裙摆,描眉画目,完全是一副女子装束。   可他的男子特征过于明显,这一身装束不仅不漂亮,反而显得不伦不类。   尤其是露出的皮肤上遍布着青紫的伤痕,层层叠叠新旧不一,一看就是被狠狠折磨过,不像是侍妾,更像是奴隶。   “祝小郎君回归故里,还娶了燕将军,能看到你们两个男子成婚,真叫本皇子惊讶。”金折穆勾着笑,目光轻佻,“只是燕将军未免太放不开,都以男子之身嫁与他人了,怎地连嫁衣都不换。”   他强硬地揽着佑安的肩膀,大掌捏得肩骨发出“咔吧”的声音:“学一学你的弟弟,如此这般才能勾得住男人的心。”   燕暮寒眼神冷漠,眼底浮现出厌恶。   长久以来的鞭打折磨令佑安失去了往日的气焰,他嘴唇嗫嚅,最终也没有反驳,只是看向燕暮寒的目光中含着期待。   救救我,救救我……   “皇后乃是独生子,受延塔雪山的神明养育,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攀亲戚的。”祝珩上前一步,挡住金折穆放肆打量的目光,“更何况皇后风华绝代,单单站在这里就能让朕倾心,此种情意深浓,没有体会过两心相许的人是理解不了的。”   金折穆皮笑肉不笑,故意捏住佑安的下巴:“怎么办,你的哥哥嫂嫂不认你了呢。”   “不,不!”这句话好似打开了佑安的情绪,他突然挣扎起来,抓着燕暮寒的衣袖,“救救我,阿罕哥哥你救救我,你不能丢下我,我们是亲兄——”   燕暮寒一把甩开他的手:“滚!”   闹出的动静太大,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大殿内一片寂静。   窃窃私语的声音不停。   “东昭皇子带来的侍妾是不是和皇后有关系?”   “什么侍妾,那不也是个男人。”   “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一个个都开始喜欢男子。”   ……   祝珩往身侧横了一眼,宫人会意,立马命人奏乐,丝竹管弦的悠扬乐声飘扬而起,遮住了嘈杂的议论声。   祝珩垂着眼帘,拉过燕暮寒的衣袖,轻轻拂了两下:“金折穆,无论你是东昭皇子还是谁,都好好记得,朕不喜欢别人碰朕的人,一片衣角都不行。”   他抬起头,目光凉凉的,掠过佑安的时候杀意毕露:“你若是管不好自己的侍妾,朕不介意越俎代庖。”   语罢,祝珩牵着燕暮寒转身就走。   金折穆咬紧了牙,错过了最佳的报复时机,如今燕暮寒和祝珩羽翼渐丰,北域和南祝两国相亲,不是轻易能得罪的。   金鳞岂非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   诚如裴折所言,这二人不可小觑,往后的时日里,四国的局势恐怕还会发生改变。   金折穆满心不甘,强行拽着佑安回到了座位,佑安涕泗横流,挣开他的手就想逃跑,结果刚跑一步就被掐住了脖子。   “放了我,求求你放了我吧……”   佑安的武功被废了,手筋和脚筋也被挑断了,他使不上力气,没办法逃过金折穆的控制,被一下子摁在桌案上。   酒樽的尖锐边缘刺破了额角,血液蜿蜒向下,顺着没了婴儿肥的脸颊滴落。   在歌舞声的掩映下,哀声痛呼听不真切。   金折穆矮下身,眼神阴毒:“愿赌服输,你心心念念的阿罕哥哥不要你了,从今往后,你该认命了,我的贱奴隶。”   佑安瞳孔紧缩,眼底的挣扎一点点平息,有如枯木燃尽了最后一丝,寂灭成灰。   居高临下看去,佑安好似彻底认命了,顺从地跪伏在金折穆脚边。   祝珩担忧地偏过头:“明霁,你——”   “我没事。”燕暮寒收回目光,语气嘲弄,“他是死是活都和我没关系。”   金折穆下手狠,正好省了他的麻烦。   祝珩松了口气:“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   燕暮寒似是惊奇地挑了下眉,勾住他的手心:“难道在长安的心目当中,我是心慈手软之人?”   他以为他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祝珩对他的印象该是狠绝冷酷。   祝珩摇摇头。   不是觉得你心慈手软,而是我喜欢你,你在我心目中就是世间最好的人。   果酒不醉人,燕暮寒多喝了两杯,微醺状态下打开了话匣子:“还不够,我要看着佑安死无葬身之地,我因他所受的每一份伤害都要讨回来。”   “长安,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残忍?”他并没有醉,意识清醒,只是借着酒意探求最关心的答案,“对佑安见死不救,还对你的兄弟们出手,我,我……”   祝珩抬起手,将他的脑袋按进怀里:“你做得很好,没有错。”   得到祝珩的肯定,燕暮寒如释重负,再也没有顾忌,笑着喝下了宾客们敬的酒。   皇后酒量惊人,护夫心切,在宴席上代皇上喝光了所有人的敬酒,皇上体贴周到,对皇后呵护备至,还特地提前结束宴会,带着醉倒的皇后回寝宫休息。   帝后琴瑟和鸣,感情甚笃,消息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南祝,引得百姓们交口称赞。   然而没有人知道,当天晚上的王宫里悄悄运进来一座一人高的鸟笼,笼子是用纯金打造的,细长的锁链绕过栏杆,拢共有四条,上面挂着无数铃铛,摇一摇就叮叮铃铃的响。   醉眼朦胧的燕暮寒褪去喜服,躺倒在床榻上,祝珩拿出特地为他准备的嫁衣,自顾自地喃喃道:“这次才是名正言顺地娶你,嫁衣也该穿我们国家的。”   他亲自帮燕暮寒穿好嫁衣,然后抱起被酒泡软了身子骨的小狼崽,走进笼子。   冰凉的锁链扣在脚腕上,燕暮寒条件反射地挣了挣,祝珩摁住他的大腿,掐着腰将人抱到怀里:“别乱动。”   “长安?”   “是我。”祝珩漫不经心地应着,将剩下的两条锁链分别扣在燕暮寒的两只手腕上。   动作间带起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燕暮寒眨巴着眼睛,思维有些迟钝:“锁,你锁我,干嘛?我做错事了吗?”   异族青年一身精美华丽的嫁衣,裸露的四肢上缠着金链,从眉眼到脖颈,再到敞开的胸膛,透出一种勾人的性感。   在深宫的金丝笼中,成为一只无法逃离的雀鸟。   祝珩呼吸一紧,目光寸寸往下移,划着燕暮寒的身体,眼神越来越沉:“对,你做错了事情,你要逃婚,被我抓回来了。”   南祝的酒虽然不容易醉人,但燕暮寒喝的太多,意识涣散。   他顺着祝珩的话思索,缓慢地点了下头,眼角被酒气激得湿红:“我逃婚,不对,要惩罚,要惩罚……”   他咕哝个不停,呆呆傻傻的,可爱得叫人心都要化了。   祝珩想起第一次窥探到燕暮寒心思的事情,那时燕暮寒也是喝醉了酒,对他做平日里不敢做的事情,又亲又抱,什么话都敢说。   如今喝醉,变得矜持了些,不黏上来亲亲抱抱,但还是会说出很多让人激动的话。   祝珩托着他的脸,感受到醉酒后变得更烫的温度:“对,夫君要惩罚你。”   “夫君,要罚我。”他重复了一遍,反应迟钝地伸手,却被锁链扯住无法抱住祝珩,顿时委屈起来,“不能抱,夫君,夫君,要抱着,再罚。”   祝珩怔了一瞬,笑骂着抱住他:“喝醉后怎么变成傻子了?”   又傻又软,简直要人命。 第86章 洞房   平日里的燕暮寒就很听祝珩的话,喝醉了的燕暮寒连拒绝都不会,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乖的不得了。   金丝笼能容纳两个人,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毛毯,跪在地上也不会弄伤膝盖。   祝珩挑着嫁衣的衣带,指尖微微颤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来拆这份上天赐予他的最珍贵的礼物。   嫁衣是有红盖头的,不知是忘了还是怎样,那层祝珩亲手穿上去的嫁衣又被他亲手脱下来后,他才将盖头盖在燕暮寒头上。   盖头垂到了下颌,流苏摇曳。   骤然失去光亮,看不见心心念念的人了,燕暮寒顿时急躁起来:“长安,夫君,夫君拿开,长安,唔……”   祝珩挑起一点盖头,凑上去吻住了他,将那些饱含着爱意的呼唤全都吞进唇齿之间。   燕暮寒很喜欢亲吻,一被亲就会变得格外听话。   这是祝珩偶然发现的,每次他亲过来,燕暮寒都会乖乖地仰起头,像只傲娇的大猫一样,明明心里欢喜,却还是要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   喝醉后的燕暮寒伪装不好,激动地手舞足蹈,如果他有尾巴,此时定然会摇得飞快。   整个寝宫里回荡着铃铛的声音,比丝竹乐曲声更加悦耳。   为了惩罚逃婚的小狼崽,祝珩很早之前就把宫人都调走了,此时丝毫不担心燕暮寒的声音被别人听去。   比起占有欲,他不遑多让。   “乖一点,等下再亲。”祝珩安抚地揉揉燕暮寒的后颈,将盖头拉好。   他喜欢燕暮寒这种衣衫半褪的装扮,能看到每一寸皮肤都因为他浮现出动人的颜色。   祝珩起身出了笼子,脚步越来越远。   原本安静的燕暮寒突然动起来,挣得锁链响动不停,急切的铃铛声透露出他焦躁不安的心情。   “长安,不要走,不要走!”   祝珩加快脚步,拿了东西立马回来,刚踏进笼子,燕暮寒就停止了动作:“长安,你刚走,我就想你了。”   祝珩顿时没了脾气:“你哪里是傻子,分明跟小狐狸一样狡猾,知道怎么拿捏我。”   “拿捏,拿捏!”记忆被触动,燕暮寒笑得灿烂,“长安,吃软不吃硬!”   祝珩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话是他之前说过的,是他亲口说出自己的弱点,手把手教燕暮寒如何拿捏自己。   “学的不错。”祝珩不吝惜夸奖,捏了捏他的耳垂,在耳洞四周流连。   封后是喜事,身上不能佩戴白色饰物,耳坠早上就摘掉了。   祝珩揉遍了那块软肉,将刚刚打造好的耳坠扣上,轻声道:“今以一国为聘,来娶你了。”   这耳坠从南祝的国玺上取材,雕刻成小小的饰物,精细程度并不算太高,但值得一提的是,这耳坠与虎符的形状相同。   喝醉了的燕暮寒并不知道,祝珩送他的新耳坠不仅虎符相像,还拥有相同的效力——能调动南祝的所有兵马。   “夫君娶我,洞房花烛夜,要补上!”他还记得上一次在睢阳城成亲,欠了祝珩洞房花烛夜。   燕暮寒拱在祝珩颈窝,黏黏糊糊地嚷嚷:“我欠你的,要补!”   欠人的跟讨债一样气势汹汹,祝珩弯了眼眸,掀开盖头,将燕暮寒按在金丝笼上亲:“好,补,都补上。”   金铃响彻寝宫,祝珩掐住燕暮寒的腰,挺身进入。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燕暮寒给了他一切,他就还之爱意与信任,将命脉拱手送上。   醉酒的小狼崽乖的没边,惦记着要补上洞房花烛夜,任祝珩怎么折腾都配合,连一直觉得羞耻的铃铛都让往里面放了。   祝珩心满意足,破天荒的生出点疼惜之情,毕竟是洞房夜,燕暮寒还这么乖,就不折腾了吧。   他下床命人打水,准备抱着听话的皇后好好温存一番。   铃铛的声音终于停止,宫人战战兢兢地送上汤药:“陛下,这是皇后娘娘特地给您准备的补药。”   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寝宫内的活动结束。   拔除蛊毒对身体的伤害很大,燕暮寒对此很上心,怕祝珩受不住,每天都盯着他补身体。   祝珩想告诉他自己没那么虚弱,但又喜欢看燕暮寒为自己费心,便默认了他的好意。   接过汤药,祝珩一饮而尽,皱了下眉头。   嗯?今日的补药味道怎么和以前的不太一样?   似乎更苦一些,祝珩咂咂嘴,没多想,拈了块蜜饯丢进嘴里。   水已经送进了寝宫里,祝珩屏退所有人,将累得迷迷糊糊的燕暮寒放进浴桶里。   燕暮寒下意识扑腾起来,紧紧地扒着祝珩,等到祝珩也进了浴桶,又凑上来寻着他的嘴要亲。   甜甜的蜜饯被勾走,燕暮寒砸吧着嘴,欢喜不已:“甜,长安好甜。”   本来解了一些的酒意被热气一烘,又涌上来,燕暮寒尝到了甜头,追着祝珩亲亲舔舔,讨蜜饯吃。   “平日里也不见你喜欢吃甜食,从我嘴里抢东西倒这般欢快。”祝珩笑骂一声,在他唇上咬了口,“乖乖坐着,给你把东西弄出来。”   指尖勾住石榴内部的软肉,果肉挤出奶白色的汁液,顺着热水流出来。   燕暮寒惊呼一声,不安地扭动起来:“热水,热,进去了……”   祝珩被蹭得血气上涌,刚刚得到满足的身体又激动起来,并且愈演愈烈,烧得他口干舌燥。   不太对劲。   祝珩眯了眯眼,呼出一口热气,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占有,他的手臂上爆出青筋,忍得声音都哑了。   难道,是补药有问题?   燕暮寒不会害他,这症状也有些怪异,只是让他燥得慌……   心头缓缓浮现出一个猜测,祝珩眼神阴郁,掐住燕暮寒的下巴,咬牙问道:“补药是补什么的?”   “补药?”燕暮寒恍惚了一会儿,慢半拍地回答,“补,补……壮阳!洞房夜!壮阳!”   祝珩:“……”   果然。   前几天求欢被拒绝,祝珩最近一直表现得清心寡欲,燕暮寒起初以为他对自己没了性趣,后来确定了封后一事,就有了新的想法。   祝珩不碰他,该不会是不行吧!   于是就有了洞房花烛夜的壮阳药。   祝珩又气又怒,看着怀里不知死活还在乱动的小狼崽,冷笑:“好不容易想体恤你一次,你还不满意了。”   他的皇后都送上壮阳药了,今夜不把人的骨头渣子都吞了,岂不是对不起这一番苦心?   祝珩红着眼抱起燕暮寒,就着热水的滋润开始吃石榴,在浴桶中吃了一次,又回到笼子里大吃特吃,等到补药的劲儿过去,石榴已经被吃得神志不清,瘫在毛绒绒的厚地毯上。   祝珩伸手想把他抱起来,燕暮寒条件反射瑟缩了下,小声呜咽:“不,不要了,好困,夫君好困。”   这次是真的欺负哭了,连嗓子都哑了。   “夫君不困。”祝珩刮下他眼角的泪,修长的指尖抚过脖颈,落到胸膛上,重重地拧了一下。   燕暮寒浑身颤抖,下意识想逃,翻身翻到一半,又骨碌碌地翻过来,抱着祝珩的腰不撒手,一个劲儿地求饶:“我错了,错了,夫君不罚了,错了……”   酒劲儿随着石榴汁的流出而蒸发,燕暮寒逐渐清醒过来,混混沌沌地知道自己惹了麻烦。   祝珩轻叹一声,瞥了眼窗户,天已经快亮了。   他抱起燕暮寒,来到床榻上。   金丝笼是情趣,玩玩就行了,他可舍不得锁着燕暮寒一整夜。   “不罚了,睡吧。”祝珩将人按在怀里,揉了揉榨石榴汁的地方,只是有些肿,没有受伤。   纱帐落下,祝珩抱紧了怀里的人:“明霁?”   “唔?”燕暮寒睁开惺忪的眼,“长安,怎么了?”   以往总觉得是他亏欠燕暮寒,唯有爱意无法偿还,所以在性事上多有迁就,如今给出了一切,迁就的心思慢慢就转成了占有欲。   祝珩的掌心抵在后腰,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指尖不经意间往下划了划:“想放……”   第一次提这样的要求,祝珩也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问道:“进里面睡,可以吗?”   燕暮寒反应了一会儿,耳根烧起一片红意:“那我转过去?”   这和同意没有区别。   祝珩眉眼含笑,亲了亲他的嘴角:“好喜欢你。”   ……   天光云影共徘徊。   没有要拜见的长辈,新婚的帝后睡到了日暮时分。   祝珩有先见之明,提前给自己放了三天假,否则这个点醒来去上朝,肯定要被指责荒淫无度。   虽然他不介意名声好坏,但不想让燕暮寒背上了祸国妖妃的骂名,他的小狼崽值得最好的。   燕暮寒累惨了,这次没有祝珩醒的早,意识刚回笼,腰部就传来酸痛的感觉。   他整个人僵住,被抱着一夜,祝珩还和他紧密相连,不费力就能感觉到彼此的存在。   “醒了?”   细碎的吻落在脖颈和后背,祝珩的动作很温柔,带着安抚和诱哄的味道:“睡了好长时间,肚子是不是都饿扁了?”   他牵着燕暮寒的手摸了摸肚子。   柔韧的腹部有块状分明的腹肌,摸起来手感很好,祝珩按住腹部将人按进怀里,从喉咙里哼出一声笑:“好像没有饿扁,被……撑起来了。”   “唔!”燕暮寒羞耻得脸都红了,似乎真的感觉到了掌心下鼓出来的弧度,“别动了,好饿,夫君,我饿了。”   刚睡醒的身体很亢奋,祝珩哄道:“马上,等我吃完石榴,就带你吃饭。”   又是两刻钟。   能吃饭的时候,燕暮寒又饿又累,趴在床榻上瘫成了一张狼饼。   祝珩亲自给他套上衣服,抱着他去吃饭,燕暮寒羞愤不已,但又没力气反抗,埋头在他怀里。   菜色丰富,但没见太多肉,大部分是软糯好消化的东西。   祝珩瞟了眼失望撇嘴的燕暮寒,狼崽子无肉不欢,这一桌子饭菜想来不会合他口味:“喝点汤吧。”   小火慢炖的鱼汤,奶白奶白的,十分醇厚。   燕暮寒恹恹地捧着碗喝汤,祝珩从汤里挑出一小碗鱼肉,突然问道:“想吃肉?”   被发现了,燕暮寒也没有隐瞒:“饿,这也太素了,没有肉吃不饱。”   放眼望去,唯一的荤菜就是鱼汤,南祝的菜口味偏淡,清汤寡水的,连点辣都不见。   “先忍忍吧,你那处经不起刺激,这段时间吃不了辣,也吃不了大鱼大肉。”祝珩将炖得软烂的鱼肉放到他面前,似笑非笑,“给我准备补药的时候,太医就没有告诉你,你得戒口腹之欲?”   男子与男子交he有违天道,刚经历过激烈房事的人要忌口。   燕暮寒一怔,恍然间反应过来,似乎每次他和祝珩圆房之后,饭菜都会变得很清淡。   原本以为是祝珩口味清淡,如今看来,真实原因似乎与他想象的不同。   祝珩一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眯着眼轻笑:“连这些事都没弄清楚,就上赶着要圆房。”   燕暮寒面红耳赤,他以为圆房只需要注意床上的事情,特地学了前戏和一堆姿势,哪里知道事后还有门道!   “现在还觉得这一桌饭菜素吗?”   燕暮寒支支吾吾,抱着小碗喝汤,此时再看到祝珩挑出来的鱼肉,简直要感动哭了:“不素了。”   祝珩挑了挑眉,狼崽子低眉顺眼的模样越看越好欺负,祝珩盯着奶白色的鱼汤,坏心顿起:“这汤好喝吗?”   “味道还不错。”燕暮寒点点头,抬头撞进他戏谑的目光里,登时品出了些许恶劣的滋味。   果不其然,祝珩下一秒就笑吟吟地凑过来,拨弄着他的耳坠,笑意轻佻:“昨晚累着你了,为夫还准备了其他大补的汤,明霁想尝尝吗?” 第87章 刺青   大补的汤……   燕暮寒不受控制的想歪了,但他还没来得及羞耻,忽然注意到了耳朵上多出来的坠子。   “诶?耳坠怎么和以前的不一样了?”   没有了流苏。   燕暮寒摸了两下,确认这一点后皱起眉头,有些不开心,他最喜欢的就是那缕由祝珩的头发做成的流苏,私心里将之看作结发的意思。   “之前跟你说过,那个旧了,换了个新的。”祝珩拦住他想摘下来的手,神色严肃,“没有我的允许,不可以摘下来,知道了吗?”   燕暮寒迟疑一瞬,点点头:“知道了,这个耳坠是用什么打造的,是不是很贵重?万一被我弄丢了,你该不会生气吧?”   燕暮寒不是个细致周到的人,上一个流苏耳坠掉过好几次,所以才坏的那么快。   太贵重的东西他可不敢戴在身上,太招摇了,万一弄坏,他会心疼的。   和祝珩有关的东西都被他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跟宝贝似的藏着。   祝珩嘴上回答:“不贵重。”   心里想着:我以一国给你下聘礼,这是凭证,当然贵重了。   他故意开玩笑:“要是弄丢了,我就把你锁在笼子里,好好收拾你。”   金丝笼子能循环利用,祝珩一边说着,一边思索着把笼子放到单独的寝宫里,偶尔锁一锁燕暮寒,也别有一番情趣。   听他这么说,燕暮寒松了口气,配合地点头:“我会好好收着的。”   事务繁忙,祝珩陪着燕暮寒休息了三天,便开始尽君主的义务,处理朝政。   以一国之力供养一人,身为君主,要做的事情不仅仅是享乐,还要护住一国的百姓。   封后大典已经结束,朝中大臣纷纷上书,请祝珩尽快送走其他国家的宾客。   明面上是送走宾客,实际上顾忌的是驻守在城外的十几万北域大军,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如今的南祝百废待兴,大军继续留下来只会加重百姓们心中的不安。   祝珩最近也在头疼这件事,他和燕暮寒已经成亲了,但燕暮寒如今不仅仅是他的皇后,还是北域万人之上的王。   他能带走延塔雪山上的小狼崽,却不能将一个王困在宫墙之中。   可如今让燕暮寒回北域,以后他们之间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媳妇儿还没抱够,就要分居,祝珩接受不了。   沈问渠等官员催得急,祝珩一时间想不到两全之策,心烦意乱。   燕暮寒每天不是待在宫里,就是去军营里闲逛,见祝珩情绪不对,立刻找人问了原因。   他是极受宠爱的皇后,有祝珩的偏爱,所有宫人对他的态度都恭恭敬敬。   知道事情的原委后,燕暮寒独自坐了一下午。   入夜,祝珩还在御书房里会见大臣们,燕暮寒阻止了宫人的通传,大大咧咧地闯进殿内,开门见山道:“诸事已了,长安,我想带大军回北域。”   官员们顾不上指责他擅自闯进来的行为,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燕暮寒要带兵离开!主动的!   祝珩愣了下,脸唰的一下黑了,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行,你是朕的皇后,带兵回北域,是想与朕和离吗?”   燕暮寒有属于他自己的使命和荣誉,祝珩心知肚明,但不甘心放手。   “当然不是,我这辈子都不会与你和离!”燕暮寒撇了撇嘴,径直走到祝珩身边,“你们愁成这副模样,不就是不知该怎么处理大军,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给你们解决此事。”   矛盾来源于他本人,只能由他去化解。   祝珩坐在太师椅上,燕暮寒抱着胳膊坐在椅子扶手上,目光锐利,扫过面前的官员们。   “这三个月里,别想着整幺蛾子,如今本王回来后看到后宫里多了一个人,就砍了你们满朝文武!”   燕暮寒语气凶狠,他知道这些人接受了祝珩封他为后,但还不死心,想张罗选秀,给皇室留下子嗣。   听说前些日子秀女的画像都被偷摸塞进御书房里了,只不过祝珩大发雷霆,全都烧掉了。   “本王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不要命的尽管来试试。”燕暮寒将佩刀拍在桌上,冷嗤出声,“今日话撂在这里,南祝皇室从这一辈就断了,你们能搞出孩子来,我就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趁早打消念头。”   一众朝臣面色铁青,何山气得胸口起伏,但碍于燕暮寒的凶狠模样,踟蹰半天也才憋出一句话:“后宫不得干政!”   既然你成了我们南祝的皇后,就得守规矩。   可偏偏燕暮寒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规矩:“弄清楚,现在本王是以北域王上的身份与你们说话。”   众人顿时噤了声。   一声轻笑打破了僵局,所有人纷纷看向沉默不语的祝珩。   燕暮寒有些紧张,他倒不是怕刚才的话惹祝珩生气,是因为要回北域的事情,他提前没有和祝珩商量过。   他已经深切的体会到了祝珩的占有欲有多强。   官员们将希望寄托在祝珩身上:“陛下,皇后娘娘所言——”   “所言不错,甚和朕心。”祝珩打断他们的劝谏之词,手臂一展,揽住了燕暮寒的腰身,“朕在位一日,后宫便只会有皇后一人,至于子嗣,朕之前就说过了,尔等如今忘了,朕不介意重复一遍。”   “朕的子嗣只会由皇后诞下。”   腰上的手轻轻动了动,燕暮寒腾的一下红了脸,长安还在做梦不成,怎么又说起这种混账话了!   没错,混账话。   晚上玩的凶,祝珩堵在他里面睡觉,笑着打趣:“喝了这么多汤,应该能保下一胎了吧?”   “可,可皇后娘娘是男子!”官员们大惊失色。   他是男子,不能受孕。   燕暮寒是这样说的,可祝珩不依不饶,胡搅蛮缠,说生不出来就是汤喝的不够多,一边辛勤耕作,一边问“此番可以受孕了吗?”   恶趣味得很。   直到他哭着说“能了”,祝珩才停下来,摸着他被撑到微微凸起的小腹,好似摸着一个暗结的珠胎,心满意足地感叹:“明霁真乖,肚子都变大了,像是已经怀了。”   变态。   燕暮寒想起这令人羞臊的房事,偷偷在心里骂道。   祝珩仿佛没看到众人震惊错愕的表情,淡淡一笑:“皇后能生,就有皇嗣,皇后生不了,那就没有。”   对于子嗣,他和燕暮寒的态度是一样的。   “当然,南祝不会有皇嗣,北域也不会有。”这句话是对燕暮寒说的,祝珩箍住腰将人抱到腿上,语带威胁,“三个月时间,回到我身边,如今传出风言风语,你知道我会做什么。”   会把你关起来,再也不让别人看到。   偏执的爱欲令燕暮寒呼吸发紧,他不觉得惶恐,心里反而涌起一阵甜蜜的眩晕感。   “我答应你,等我回来。”   看着亲昵的两人,朝臣们失魂落魄,不约而同的冒出一个念头:疯了!这两个人都疯了!   断子绝孙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可这两个人分别是两个国家的君王,却做好了这种荒唐的打算。   北域大军从南祝退出,燕暮寒带着人离开的那天,祝珩站在城墙上,看他的小狼崽坐在马背上,冲他挥手作别。   一如几年前重逢的时候,他站在四水城城墙上,隔着战鼓声和烽火硝烟,与千军万马簇拥的异族将军四目相对。   那是他的燕暮寒,他的燕明霁,他的小狼崽。   也是他的皇后。   “祝长安,夫君,等我回来陪你过年!”   三月之后就是年关了。   燕暮寒喊出这一声后,立马调转马头带兵离开。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夫君,还是太挑战羞耻心了。   城墙上。   祝珩弯了弯眸子,心里暖融融的,他喜欢燕暮寒这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连爱意都是滚烫的。   “行了,人都没影了,该回去了吧。”祝子熹没眼看腻腻歪歪的两人,他已经彻底接受现实了,“啧,听说你拿国玺给我外甥媳妇做了个首饰,真的吗?”   他不心疼南秦世代流传的国玺,但祝珩这行为属实挺疯狂。   “嗯,做的虎符样式。”面对燕暮寒时没有吐露真相,怕吓到小狼崽,对着祝子熹,祝珩毫不掩饰地炫耀,“他抛下北域,跟着我来南祝,这份心意,值得我送上一份厚礼。”   祝子熹沉默了一瞬,气的破口大骂:“这叫厚礼?你那是把半个南祝送到他手上!”   燕暮寒戴着那饰物,就是行走的军令,可以肆意调动南祝的兵力。   昏君都做不到这种地步。   祝子熹头疼地扶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能养出一个大情种:“你就这么笃定,他会抛下北域的权势来找你?”   北域势力强劲,燕暮寒是当之无愧的王,来南祝做个被困在后宫中的皇后,怎么看都不真实。   “他会来。”马蹄踏起的尘埃已经落下,祝珩点点心口,笑盈盈道,“他想要的疆土在这里。”   于燕暮寒所言,他这里的方寸之地,万顷河山都比不过。   祝子熹无可奈何,哂道:“那就拭目以待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祝子熹可不想看到祝珩失望,于是眼瞅着三个月的期限要到了,燕暮寒还没有消息,他已经开始着急了。   该不会真被乱花迷了眼,不回来了吧?   祝子熹忧心忡忡,担心祝珩多想,时常往宫里跑,想多陪陪他,转移他的注意力。   祝珩心知肚明,好笑地劝道:“舅舅放心吧,我没事,更何况还没有到时间呢。”   “明天就到三个月了,就差一天。”祝子熹打量着他,想从祝珩脸上看出些许端倪,“要不派人去打探一下消息?”   燕暮寒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送信回来,距离上一封信,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   祝珩摩挲着手腕上的珠串,燕暮寒不在,他紧张了不能抱小狼崽,又找回了以前的习惯。   “不会,只有一日罢了,我等得起。”   祝子熹看着面前的棋局,心说你下成这样,可真不像是等得起的样子:“万一到了明日,他还没有回来,那你……”   祝珩眯了眯眼睛,落下棋子,这个可能让他心烦意乱起来:“那我就去找他,就算是天涯海角,也会把人抓回来。”   话是这么说,但祝珩心里都清楚,如今燕暮寒真的不想回来,不用天涯海角,他可能都见不到人。   烦躁的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祝珩的心情越来越差,心里像是空了一块。   日暮时分,就在他焦躁的情绪攀到顶峰时,殿外突然传来了响动。   伴随着禁军侍卫的惊呼声,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冲入王宫。   祝珩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踏云,和他的小狼崽!   “路上有事耽搁了,长安,别生我的气。”三月未见,燕暮寒变了很多,身上少了杀伐之气,洋溢着明朗的笑意。   他翻身下马,飞扑到祝珩怀里。   祝珩被撞得往后退了几步,护住他的腰,只觉得心里空了的那块终于找回来了:“吓死我了,回来就好。”   “怕什么,是怕我不回来吗?”燕暮寒笑了几声,抬起头,眼里晃动着浓烈的爱意,“夫君,我舍不得你的。”   这一声拖长了,尾音上扬,像极了撒娇。   祝珩的火气顿时散了,摸摸他的脸:“发生什么事了,不是说处理好了吗,怎么回来这么晚?”   半个月前的信里,燕暮寒提到了北域的事情,他从部族里挑了个顺眼的孩子,扶持成了王。   而燕暮寒自己,则成了唯一一个手握重兵的太上王。   “给你准备礼物去了。”燕暮寒从怀里拿出一摞纸,他偏过头,耳坠在夕阳的照耀下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芒。   “你的聘礼,我收了,这是我的嫁妆。”小狼崽骄傲地仰起头,“睢阳等一十二城,我亲手打下来的城池,是我带给南祝的嫁妆。”   北域的疆土是属于北域的,就算送了,祝珩也不会接受。   但这一十二座城池不同。   燕暮寒脸上挂着明晃晃的笑意:“祝长安,这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嫁妆,你可满意?”   祝珩心尖发软,看着他,只觉得还爱的不够:“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礼物?”   “不,这是嫁妆,礼物要你亲自来拆。”   寝宫。   烛火摇曳,三个月的清心寡欲令祝珩口干舌燥,看着燕暮寒的眼神越发深沉:“我要拆礼物了。”   一层层衣衫被褪下,祝珩本以为礼物就是燕暮寒,却没想到在将最后一件衣服剥下来后,发现了令他呼吸发紧的东西。   在燕暮寒的胸膛上,心口位置,刺了三个字。   ——祝长安。   是他的名字。   燕暮寒将他的名字刺在心口。   祝珩心潮澎湃,恍惚间有种心脏都要炸开的感觉。   “我自己刺的,学了很久,所以才耽搁了一些时日。”燕暮寒小心翼翼地问道,“长安,你喜欢吗?”   心脏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燕暮寒是他的克星,永远能让他发狂。   祝珩双眼都发红了,咬紧了牙才控制住力气,没有把人死死地禁锢在自己怀里。   怎么能,怎么好……他的小狼崽怎么就这么讨他喜欢,这么合他心意?   上天是眷顾他的。   祝珩第一次产生这种想法,他摸了摸燕暮寒满怀期待的眼睛,俯身吻上刺青的地方。   极尽温柔,像是要将满腔深情倾注在亲吻里,透过皮肉,传递到燕暮寒的心里,好让他的小狼崽知道他的心意。   当亲吻停止,祝珩沙哑的声音传入耳中,他说:“喜欢。”   遇到你,拥有你,是我此生唯一的欢喜。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