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傲天兄长他是弟控   作者: 梧桐山月   文案:   姜岁晏是被兄长养大的。   某日,三岁的小岁晏迷迷糊糊地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醒来,脑海里只残留着一个模糊的画面——兄长站在满是姜家子弟的厅堂里,脊背笔直,脸色冷峻,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小岁晏迷茫地歪歪小脑袋,问正在给自己用温热帕子擦脸的兄长:“哥哥,什么似龙闹天呀?”   兄长摸摸他的小脸蛋,笑着说他也不知道。   小岁晏只好自己去琢磨,结果却因为少吃了一碗饭而被兄长担忧地抱在怀里摸小肚皮。   “哥哥,窝吃饱啦。”怕痒的小岁晏哈哈笑着扭开身体,小胖脸上的笑容明媚又天真。   ——那是姜明晏拼尽全力去呵护的天真烂漫。   *   父母葬身于妖兽口中的消息传来,姜明晏恨不得冲进姜府正院,把那些假模假样伤心的姜家人杀了替父母偿命。   可是,小床上“咿咿呀呀”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语言的孩童笑得可爱,含糊不清地叫着“咯咯”。   姜明晏停下了脚步。   他的弟弟还不满周岁,小小一团,柔软的像是一团棉花。   他走了,谁还能护着他呢?   于是,姜明晏抱着小岁晏擦干了眼泪,将一切的苦涩吞下。   他背着小岁晏采药,哄着小岁晏睡觉,将一切柔软美好堆到弟弟面前。   直到他成为了明晏仙尊,他还是会在半夜起身去给爱踢被子的弟弟掖被子,会不远万里赶回只为了给弟弟送上一朵花。   这是他血脉相连的弟弟,是他精心养育着慢慢从小团子长成骄傲少年的弟弟。   他们互相扶持着走过那段最艰难的岁月,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无人可以取代。   封面感谢封灼太太~   阅读指南:   1.哥哥无cp   2.养崽文,主亲情,小岁晏长大后谈恋爱,CP邵寄霜   3.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洞虚,渡劫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东方玄幻 龙傲天 萌娃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岁晏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是哥哥最爱的崽~   立意: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第1章   乾元界,芜洲。   武安城。   春光烂漫,姜府偏僻角落里的小院沐浴在温暖阳光中,院中葱郁桃树迎着跳跃灵动的碎金绽出一树芳华,风起摇曳,灿若明霞。   透过冰裂纹窗棂,屋内传来刻意压低了声音的交谈。   “明晏,岁岁之前醒过吗?”着蓝色剑袍的男子面容英俊,凌厉含威的凤眼此刻泛着轻柔的暖意,看向小床边矮凳上端坐的小少年。   那小少年有着一张几乎与男子一模一样的英俊面庞,凤眼凌厉,浓眉深目,只是眉眼间冷淡之意更为明显。   听到男子的疑问,小少年微微缓和了神情,轻声道:“阿爹,岁岁从昨晚一直睡到了现在,中间就起来过一次,哼唧了两声。”   “是吗?”男子望了眼窗外天色,再看向小床上酣睡的幼童时,眼中便渗出些笑意:“原来我们岁岁这么能睡啊?和一只可爱的小猪一样。”   “姜齐卓。”   话音刚落,微带警告的清凌凌女声就从屋外传来,随着屋门被轻轻推开,一袭冰蓝衣裙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有一双潋滟生辉的桃花眼,但眸色清冷,眉宇间若覆着层薄雪,可即便冷意横生,也无法掩盖她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的清绝姿容。   女子抬眸,神色微淡:“你说什么呢?”   “昭明,我错了。”姜齐卓看着妻子,从眼底漫溢出爱意,十分主动地反省自己:“我不该说岁岁像小猪一样。”   云昭明没好气地睨他一眼,然后目光扫过长子,见他面色尚佳,微微放下心来,走近小床去看幼子。   镂刻着如意纹的小床上铺着厚厚的柔软被子,中间睡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婴孩。   两只肉乎乎的小拳头半握,小脸鼓鼓的,小肥膘软乎乎,毛茸茸的软发睡得乱蓬蓬,浓黑的长睫如蝶翼轻轻垂落。   此时,许是听到了自家阿爹的‘称赞’,黑发雪腮的小奶娃动了动两只小胖手,浓密眼睫颤了颤,然后睁开眼睛。   一睁眼就看到了自家阿娘清韵秀美的容颜,姜岁晏小嘴巴一咧,露出几颗细白的小乳牙。   “咿呀呀……”糯米团子似的小娃娃挥舞着小胖手,十分兴奋。   云昭明柔和了眉眼,弯腰轻轻抱起小床里自顾自兴奋的小奶娃。   “岁岁这么高兴呀?”姜齐卓站在妻子身旁,放轻了嗓音去逗弄手舞足蹈的幼子:“但是高兴也不行,今晚阿爹阿娘可不能陪岁岁睡觉觉了。”   “咿呀!”似是听懂了,姜岁晏小嘴巴一瘪,就要呜哇哇地掉下几颗金豆豆。   云昭明横了姜齐卓一眼,轻柔地晃了晃怀中婴童,认真解释道:“阿爹阿娘需要出门一趟,岁岁和哥哥在家里乖乖的好不好?等阿娘回来,给岁岁带山河城的云海糕。”   姜岁晏似是听懂了,乌亮亮的圆眼睛还氤氲着薄薄水雾呢,就小鸟讨食一般歪着脑袋瓜瞅云昭明,像是在问‘真的呀?’   姜齐卓朗笑出声,云昭明也被幼子的小模样逗笑,眉眼间萦绕的浅淡寒意散去,如云开雨霁天光乍破,明丽灿烂的令人不敢直视。   但一侧的小少年却沉默地立在小床旁边,薄唇微抿。   云昭明注意到长子的沉默,略一思索,就知晓他在纠结什么,心底微软的同时,又夹杂着一丝好笑。   可还不待她开口,刚刚差点逗哭了幼子的姜齐卓半点不吸取教训,兴致勃勃地打趣道:“岁岁都不看看哥哥吗?怎么满脑子都是云海糕,一点也不关注哥哥。看看,我们明晏是不是吃醋了?”   姜明晏俊脸一肃,不想去理会自家幼稚的阿爹。   他怎么可能去和云海糕吃醋。   ……不过那软乎乎的一团醒来后就满眼都是阿娘,然后又光顾着吃……   他顶多是有点不高兴。   但他更关注的明明是阿爹阿娘此次出行!   姜齐卓看着颇有些恼羞的长子,眼中带笑。   自从岁岁出生后,明晏忙前忙后,事事亲力亲为,比他们当父母的都上心,已经很久不见他神色消沉地坐在窗前静望了。   这次出行……   他眸中溢出一抹明锐。   拿到了桂紫月莲后,就只差三种灵植。   等明晏灵根恢复,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   云昭明懒得搭理非得去逗弄孩子的丈夫,她俯身轻轻将怀中婴孩递给长子,看姜明晏小心翼翼地抱住那软绵绵的一团,神色中也不自觉地溢出一抹欢欣,便轻轻笑了笑,然后才开口解释。   “今日一大早唤我们过去就是为了此事。姜怀知说此次需要我们一同前往薄暮山脉,我和你阿爹已经决定随着他们过去。”   姜明晏怀中的小家伙似乎也知道自己之前冷落了自家兄长,此时乖乖地窝在姜明晏怀里,用两只胖嘟嘟的小胳膊扒着姜明晏肩膀,软软糯糯的小脸蛋贴过去,细腻绵软的触感让姜明晏心底柔软。   不过,听闻云昭明的话语,他托稳怀中小家伙,略有些急迫地抬头呼唤:“阿娘……”   “我和你阿爹会注意姜家人的。”云昭明也不隐瞒长子:“这一次去薄暮山脉,会经过桂月兽的巢穴。拿到了桂紫月莲,炼制恢复灵根的复灵丹所需的灵植就只差三种。”   “而且,山河城唐家的彩宝堂新得了一株墨篱草,我们这次正好过去买下。”   云昭明看着长子,桃花眼柔和下来:“明晏,再等等,很快你的灵根就可以恢复了。”   姜明晏静立着,一时恍惚。   还是怀中婴孩奶声奶气的咿呀声唤回了他的神智。   姜岁晏从出生起,喝的是云昭明精心挑选出来的灵兽奶,还有姜明晏细心照料,时不时再施个祛尘诀,身上只有甜甜的奶香气。   ——也是姜明晏日夜相伴,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他抱着弟弟深深吸了口气,轻轻应了一声。   气氛温馨,布置柔软的小屋里一时只有姜岁晏不知道在嘀咕什么的小奶音,咿咿呀呀十分可爱。   可惜,下一刻,院门敷衍地响了几声,瘦长脸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四公子,四夫人。”他目光看向姜齐卓和云昭明时还带着一丝尊敬,但当余光扫过一旁的姜明晏、姜岁晏兄弟二人时,便只余掺杂着怜悯的敷衍。   一个灵根破碎,一个天生噬灵体……   他敛去心底的轻蔑,朝姜齐卓道:“几位少爷马上就要启程了,还请四公子和四夫人快点赶去前院。”   云昭明看都未曾看那男子一眼,是姜齐卓回道:“我们还有几句话要嘱咐孩子们,一会儿便去。”   闻此,瘦长脸男子便不再啰嗦,点头应下,退出了院子。   姜齐卓安抚般握住云昭明的手,云昭明轻轻回握,然后才取出两只精巧镯子,开口道:“这是一对须弥镯,以双生并蒂楹盏莲和虚空碎片为基炼制,可以随持有者的实力提升而扩展其内空间。”   她没有等姜明晏询问什么,就利索地将其中金白那只放在窗边桌上,又把另一只青碧色玉镯套在姜岁晏肉乎乎的小胖手上。   “因着双生并蒂楹盏莲的特性,这对须弥镯联系紧密,可以让你们感受到彼此的状态。”   “明晏,我已经把这一年来收集到的炼制复灵丹的灵植都放进了你那只兰秋楹镯中。”   她深深看了长子一眼:“我和你阿爹很快回来,这段日子保护好自己和岁岁。”   姜明晏见云昭明不愿提起这对须弥镯的来历,便也没有追问。   他抱着软乎乎的弟弟,认真承诺道:“阿娘、阿爹,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岁岁的。”   再如何不舍,姜齐卓和云昭明还是要走的。   院门口,姜齐卓拍拍长子尚有些瘦弱的肩膀,长臂一伸,将两个孩子都搂进怀中。   松开前,他笑着在姜岁晏软乎乎的小脸上重重亲了一口,旋即看向姜明晏。   见姜明晏板着脸,一副随便吧的冷淡模样,他忍不住笑意更甚。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勉强姜明晏,只是揉乱了姜明晏整齐的发髻,然后大笑着松开。   云昭明微有些嫌弃地看了姜齐卓一眼,细细理顺姜明晏的头发,又在姜岁晏另一侧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我们走了。”她看着两个孩子温和一笑,转身后笑容才缓缓淡去,眉宇间凝着轻薄霜凉。   “阿爹阿娘,我和岁岁在家等你们。”姜明晏看着并肩渐渐远去的云昭明和姜齐卓,扬声道。   姜齐卓挥手摆了摆,他们二人却没有回头。   “阿!阿……”歪着头看熟悉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葱郁树影间,姜岁晏用脑壳撞了撞兄长的肩膀,含糊叫唤着。   “是阿爹阿娘。”姜明晏看着怀中奶团子,认真纠正道。   “阿阿!阿阿!”姜岁晏凑过去糊了兄长一脸口水,乌溜溜的大眼睛圆乎乎、水润润的,闪着细碎的波光。   姜明晏叹了口气,擦了下脸,没有强求,转身走回小院。   “啊啊……”姜岁晏不满地叫唤着,小胖爪指向云昭明和姜齐卓离开的方向。   “不能追上去。”姜明晏耐心回答:“阿爹阿娘过几天就回来了。”   “咿呀!”小家伙又叫了一声,然后眨巴着圆眼睛看着兄长。   姜明晏把他放到小床里,轻轻点了点他的小鼻子:“乖点。”   “就知道吃云海糕的小胖崽。” 第2章   躺在柔软小床上的小崽崽看着自家兄长,疑惑地‘呜哇?’一声。   他一知半解地听着姜明晏的话,乌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两颗明亮亮的星星。   云海糕,甜甜哒!香香哒!   小胖崽,这也是好话!   他听过阿爹夸岁岁胖嘟嘟软乎乎,是个超级可爱的小胖崽!   所以哥哥这句话也是夸赞!   于是,小崽崽咧开小嘴巴,眉眼弯弯地朝自家兄长伸出两只莲藕似的小胳膊:“咿呀呀!”   哥哥,抱抱呀。   看着半点没听明白自己话中有话的小胖崽,姜明晏既有些无奈,又有些庆幸。   都怪阿爹胡说,他竟也受到了影响,一不小心,话就那么脱口而出了。   他才不会去吃云海糕的醋呢。   小少年肃着脸想。   他将伸着爪爪要抱抱的小胖崽抱起,只觉臂间一沉。   偏偏那软团子还一点也不老实,边张着小嘴巴咿咿呀呀,边指着窗前桌上的金白镯子,小身子朝前凑,一副要拿来瞧瞧的迫切小模样。   姜岁晏身上的每一点肉肉都不是白长的,抱起来瓷实的很,沉甸甸地十分坠手。   姜明晏把小家伙不老实的小身体揽回怀里,然后才顺着他的意思走近窗边桌子,心里却在思忖。   看来他每日的挥剑次数应该再增加些许了,否则过些日子,等岁岁再大点,他都要抱不动这只小胖崽了。   小胖崽可不知道自家兄长在为能长久地抱着他而决定增加训练量,他现在满眼都是桌上那只金白镯子。   这只镯子和阿娘套在他手上的好像哇。   它们之间散发的甜甜香气都一模一样呢。   于是,小家伙伸出带着肉窝窝的小手,拿起镯子送到嘴边‘啊呜’一口。   “呜呜哇……”下一刻,小家伙胖爪爪捂着小嘴巴呜咽。   一会儿没看住,怀里的小胖崽就被咯到了小乳牙,姜明晏又好笑又心疼,轻轻拍了下哪怕被咯到了依旧紧紧握着金白镯子的小胖手,以示警告:“怎么什么都放进嘴里?”   他把金白镯子从小胖手里拿出,顺手戴进腕间,紧接着就拉开姜岁晏捂着嘴巴的小手,细细观察了一番那几颗小乳牙。   “没事。”他无声松了口气:“以后再什么都咬,你那几颗小牙迟早都要被咯掉。”   姜明晏一边警告小家伙,一边抱着他走回小床边。   见自家兄长似乎要把自己放回小床上,姜岁晏也顾不上嘴巴里越来越浅的痛意了,泪汪汪的圆眼睛巴巴地盯着姜明晏,呜呜吖吖几声,小胖爪挥舞着,明显不想让哥哥放下自己。   姜明晏被怀中小家伙这幅迫切的小模样逗笑,可一晃眼,却看到小家伙胖嘟嘟小手上戴着的青碧色镯子上沾着一抹亮晶晶。   顿时,他眼中笑意凝固。   “岁岁之前是不是咬了手上镯子?”他沉声问。   小胖崽无辜地歪歪脑袋。   “之前没咬疼你是不是?”姜明晏不顾小胖崽的挽留,将他放在小床上,轻戳了下那白嫩嫩的小脸蛋。   他检查过那只小胖手和青碧镯子,确定没有损伤,姜岁晏也没吞下什么,才放下心来。   “什么都咬!”姜明晏沉声教训:“之前你手上的镯子没咯疼你是因为它已经认主,不会伤到你。你偷偷咬了不说,又来咬我的镯子?就应该让你疼一疼,不然都不长教训!”   “呜呜,呀呀!”小床上的小家伙睁着一双亮晶晶圆眼睛,讨好似的朝兄长笑。   姜明晏被他笑得心都软了,哪里还能继续教训下去,只得恨铁不成钢似的捏了下小家伙的软脸蛋。   “咯咯……”小家伙被捏了脸蛋也不恼,笑得甜甜的,含糊不清地唤道。   姜明晏闻言一愣。   自小家伙出生,他堪称日夜不离地陪伴照顾着,自然知晓小家伙的说话进度。   小家伙很聪明,他们说的话大部分都能听懂,可是语言系统还没发展好,除了每日自己嘟囔着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婴儿语,就只‘阿阿’的唤阿爹阿娘。   说实话,姜明晏第一次听到小家伙唤‘阿阿’时还挺失落,觉得这真是个小坏蛋,他日日照料他,日日教他说话,结果小家伙一开口,最先唤的却不是哥哥。   没想到,今日小家伙倒给了他个惊喜。   姜明晏锋利俊美的眉眼温和下来,凤眼含笑,奖励似的再次抱起小家伙晃了晃:“岁岁真棒,再唤一声好不好?”   只是,姜明晏还没听到弟弟可爱的小奶音,刺耳的粗嘎嗓音就率先从院外传来。   “诶呦,这不是我们姜家天才住的地方吗?怎么这么小,这么破旧啊?”   粗嘎嗓音刚落,嘻嘻哈哈的声音就此起彼伏地应和着。   “是啊,啧啧,这么破小,也就他还能住得下了。”   “嘿嘿,这你们就不懂了吧?废物就只能住这里,这样才配得上他的身份嘛。”   “哈哈哈……就是就是。”   “姜家天才已经一年多没出这院子了吧?他是不是也觉得自己丢人?”   ……   姜明晏眸色微沉,看向小屋那面绘着色彩缤纷灵植的屋墙。   嘈杂声音是从墙后面传来的。   也对,屋墙后面就是一条小道。   自从他灵根破碎,只要阿爹阿娘不在,那些曾被他压了一头的姜家子弟就会在那里来来回回地绕圈,大声讥讽。   这姜府偏僻的角落倒也难得热闹。   他冷冷想着。   “呜!”怀里传来细微的动静,紧接着,脑袋被抱住,怀中软乎乎的小胖崽吧唧一口亲上来,糊了他左脸还不够,又去亲他右脸、额头。   姜明晏心底冷意将将弥漫,就被这一连串的亲亲打散。   他无奈地把自己的脑袋从小胖崽的嘴下救出来,揉了把小胖崽毛绒绒的头毛:“好了好了,我不会因为他们的话生气的。”   他看着歪着脑袋瞅他,似乎在观察他是不是在糊弄自己的小胖崽,眸色柔和。   一开始确实是生气的。   他满月时就测出单金灵根、剑胚之体,因此哪怕他出身姜家旁支,也事事都压了主□□些小姐少爷们一头。   他也不负与生俱来的资质,三岁入道,十岁便已经是练气七层。   天之骄子,意气风发。   可惜世间之事,皆为无常。   十岁生辰后不久,他刚刚在姜家子弟大比中夺得魁首,第二日却发现灵根破碎,道途无望。   曾经可靠的长辈露出狰狞的面容,曾经友善的伙伴肆意嘲讽。   他的修为一跌再跌,哪怕他日日夜夜拼命修炼,比以往更加刻苦,可是灵根破碎,修为也只能堪堪保持在练气三层罢了。   而且,只要他有一丝懈怠,这残留的修为便也保不住,会直直坠落,让他彻底沦为凡人。   他时常静静坐在窗前呆望,只觉得前途渺茫,一片灰暗。   但是,不久后,岁岁出生了。   阿娘怀上岁岁时,他还是众人追捧的姜家天才,虽然很高兴将要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弟弟/妹妹,可姜家天才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他忙着提升修为,忙着练剑,忙着锻体……   他身边环绕着形形色色的人,一个尚且还在阿娘肚子里的小孩子实在无法得到他太多的注意力。   后来,灵根破碎,虚假的繁荣褪去,最后陪伴在他身侧的,只有他的亲人。   岁岁提前了一个月出生,阿爹忧心阿娘,稳婆抱着岁岁出来时他就忍不住冲进屋里去看阿娘。   第一个抱岁岁的,是他。   他曾听人提起过,小孩子刚出生时,又红又皱,丑兮兮的。   可是不知道是因为阿娘是修士,还是因为他家岁岁得天独厚,被他抱进怀里的小孩子玉雪可爱,一举一动稚气天真,实在是过于可爱了些。   岁岁黏他,他也喜欢岁岁。   是以,他搬进了岁岁的小屋,日日夜夜看护着那小小一团。   阿爹阿娘见他不再呆坐窗前,自然乐见其成,把岁岁交给他照料。   不知不觉中,自他灵根破碎,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他虽依旧很少再踏出这方小院,可是有了岁岁陪伴,那些刺耳的嘲笑、轻蔑的目光都不再重要。   因为他还有岁岁啊。   在岁岁眼中,他是哥哥,是他的唯一,这和他的修为无关,和他的灵根也无关。   他是哥哥,仅此而已。   而且,岁岁出生后,见他的状态好起来些,阿娘告诉他,她手里有一张复灵丹的丹方,据说可以恢复破碎的灵根。   之前阿爹阿娘不敢告诉他,因为这张丹方是阿娘家里传下来的,不知真假,怕给了他希望,又让他失望,再也无法爬起来。   后来,见他和岁岁在一起,慢慢好转,阿娘才将这个消息小心地透露给他。   想着还只差四种灵植就可以备齐的复灵丹材料,想着阿娘离开前深深望他那一眼,姜明晏心中生出些许雀跃。   阿娘是不是已经决定要带着他们离开姜家了?   他们一家四口是要去寻找阿娘曾经提起时语气怀念隐含一丝忧虑的姨母吗?   不管如何,都是极好的。   思绪飘摇回转,在现实中也只不过一瞬间。   姜明晏看着怀中眼巴巴瞧他的小胖崽,笑着凑过去用脸颊贴了贴那软乎乎的小肥膘。   小胖崽不知道姜明晏方才想了些什么,只是见哥哥愿意亲近自己,就圆眼睛亮晶晶的,眉开眼笑。   “咯咯!咯咯!”发音不准的小奶音嫩生生软乎乎,让姜明晏笑意更甚:“我们岁岁怎么这么棒呀。”   是上天赐予我的小星星,挂在天上,揣在怀里,明亮又璀璨温暖。 第3章   不过亮晶晶的小星星可是黏人得很,他用那双又乖又圆的乌黑眼眸瞅着你,圆乎乎的小脑袋凑在颈旁,跟只小奶猫一样,奶声奶气地撒娇,谁又能舍得拒绝他呢?   至少姜明晏不能。   因此,姜明晏直到月上枝头,才腾出时间去看阿娘今日给他的那只金白色须弥镯。   姜明晏今年虽只有十二岁,但云昭明和姜齐卓皆是高挑的个子,他自然也不矮。   此时,他坐在小床边的椅子上,一抬眸就能看见小床里睡得四仰八叉的小胖崽。   姜岁晏早晨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可是小孩子觉多,他白日里又缠着姜明晏玩闹,姜明晏也宠他,几乎事事顺着他,因此就玩得凶了些,精力都被消耗掉了。   等晚上被姜明晏哄睡了,白日里因为玩闹而压下去的疲倦涌上来,小崽崽就睡得很沉。   姜明晏听着从小床里传来的细细软软的呼吸声,看着小崽崽肉乎乎小肚子上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小被子,唇角忍不住翘起。   “小胖崽。”他压低声音念了一句,语气中满是笑意。   “咿呀~”似是听到了自家兄长‘不怀好意’的声音,小床上的小胖崽咕哝一句,肉嘟嘟的小脚丫踢开身上的薄被。   姜岁晏晚上睡觉向来不老实,身上的小衣服都睡得移了位,此时被子一踢,白嫩嫩圆鼓鼓的软肚皮就露了出来。   姜明晏起身,从小床角落里拾起被小胖崽踢开的薄被,给那睡得正香的小家伙重新盖好。   只不过,把被子盖上去前,姜明晏没忍住摸了摸小家伙圆鼓鼓的小肚子。   嗯,是软乎的,看来都是肉肉。   想着,姜明晏凌厉的眉峰似乎都染上笑意。   他重新坐回椅子。   这一次,他终于不再盯着小床上的小家伙,而是真正把心思放到了手腕上的须弥镯上。   修者只有到了筑基期,才算是真正踏上了道途。   炼气期修者经三九天劫后,躯体重铸,丹田扩展,踏进筑基期。   筑基期修者可辟谷,明识海,凝神识,寿元五百。   姜明晏如今堪堪练气三层,自是没有神识的,只能用肉眼去观察。   他手上的金白镯子材质非金非石,在烛火下闪着泠泠锐芒,而姜岁晏小胖爪上的青碧镯子却截然相反,那是一种温润如玉的色泽,厚重雅致中透着生机盎然。   两只镯子上都刻着一模一样的、繁复且栩栩如生的莲花纹路,每一处回折弯转皆是完美无瑕。   实话实说,用肉眼去看,姜明晏只能看出这一对镯子贵重不凡,但若是要让他说出些具体的内容,他便只得讷讷无言。   好在,云昭明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已经让这一对须弥镯认了他和姜岁晏为主。   是故,姜明晏微薄的灵力一探进金白镯子里,关于这一对须弥镯的一些信息就涌进脑海。   他手上这只须弥镯名为兰秋楹镯,姜岁晏手上那只则是九春盏镯。   就如云昭明说的,这一对须弥镯是难得的能与拥有者一同成长的灵器,可以随着拥有者的修为提升而扩大其中空间。   甚至只要拥有者足够强大,形成一个可以独立运转的小世界也不无可能。   不过,姜明晏如今的实力还远远够不到那种边界,兰秋楹镯里面的空间也只有半间屋子大小罢了。   ——这已经很好了,姜明晏之前用的储物袋还没有兰秋楹镯里面的空间四分之一大。   因如今还未凝聚出神识,姜明晏看不到空间里面具体的模样,但却能模糊地感觉出一二。   是空荡荡的,只在角落里整齐地摞着十几个木盒。   姜明晏没有打开,可他知道,那里面都是阿爹阿娘这一年多以来找到的为他炼制复灵丹所需的灵植。   他心底漫溢出暖意,无意识地舒展了眉眼。   这一对须弥镯炼制时特意加入了双生并蒂楹盏莲,因着双生并蒂楹盏莲的特性,姜明晏能从兰秋楹镯上面感知到戴着九春盏镯的姜岁晏的状态。   许是由于姜岁晏对姜明晏从来没有过防备抵触之意,姜明晏此时还能隐约看到九春盏镯的内部情形。   当然,若是姜岁晏有意识地去感知,也是能看到兰秋楹镯里面的模样的。   ——他们对彼此从未有过戒备心。   九春盏镯中的空间也是半个屋子大小,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具。   姜明晏一眼就认出了这些小玩具都是出自姜齐卓之手。   因为他小时候的玩具也全部是姜齐卓亲自雕刻打磨出来的,如今也不过是陈旧了些,都放在了小院西侧的屋子里,妥善收起来。   姜明晏方才不过是想试试能否感觉到姜岁晏的状态,没想到姜岁晏对他全然信任,让他一眼就看进了九春盏镯中的空间。   他并无过多探究之意,迅速收回了感知。   不过,通过九春盏镯的空间大小,姜明晏倒是更加肯定了自己曾经的猜测——岁岁的噬灵体并不是无解之局。   当初,姜岁晏满月时,测出单木灵根和噬灵体。   前者有多令人兴奋,后者就多令人失望,甚至更甚。   噬灵体同剑胚之体一样,都是特殊体质。   只是,噬灵体是劣向变异的体质。   拥有者可以引灵力入脉,但灵力一进入身体,便如泥牛入海,再杳无音信。   哪怕姜岁晏拥有纯度极高的单木灵根,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   于是,姜岁晏便被姜家人判定为劣等修炼资质,再也不加关注。   当时姜明晏就站在台下,看着阿爹抱着岁岁测灵根体质。   测试的那姜家人将劣等资质的判定一说,姜明晏眼睁睁看着阿爹面色微沉,将怀中软乎乎婴孩身上的薄被拢得更紧,似乎要将周围涌起的那些细碎议论声通通隔绝。   可是身旁的阿娘神色不动,阿爹遥遥望来,只见阿娘轻轻摇了下头,而后阿爹面色就稍有些好转。   姜明晏从未怀疑过阿爹阿娘对他们的爱意。   他灵根破碎,从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子跌落为修为日益衰微的废物,昔日追捧在身后的人恨不得将他踩在脚下,但阿爹阿娘从未放弃过他。   那段迷茫灰暗的日子里,阿爹幼稚的逗弄举动,阿娘冷淡中隐含的关切……   阿爹阿娘不会因姜家人判定的所谓劣等资质而放弃岁岁。   可是不同于为他收集炼制复灵丹所需灵植时的奔波,阿爹阿娘像是有了共识似的,对岁岁的噬灵体三缄其口。   姜明晏心底有些猜测,想来是阿娘有了计划,因此便也不提。   不过,今日却巧之又巧的看到了九春盏镯中的空间,姜明晏心中飘浮着的那根丝线终于系好。   他为练气三层,兰秋楹镯里面的空间是半个屋子大小,岁岁尚未开始修炼,九春盏镯中空间竟也有半个屋子大小,如此这般,想来是岁岁体内灵气充盈,并不像姜家人所说的灵力入体就被吞没,毫无波澜。   灵根破碎后这一年多时间,姜明晏更加深切地意识到了实力的重要性。   他不愿岁岁同他一样,无法修炼,没有自保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只要一想到有一日那软乎乎的小胖崽会受人嘲讽,会含着泪珠呜咽,姜明晏便心底刺痛难忍。   此时意识到岁岁不必沦落到他所处的位置,姜明晏心情大好。   阿爹阿娘很快便会带桂紫月莲和墨篱草回来,他的灵根会恢复,岁岁的噬灵体不再是缺陷,他们一家四口离开姜家……   一切欣欣向荣。   姜明晏凤眸柔和,再次检查过小胖崽的被子后,忍不住轻轻亲了口那奶乎乎的小软膘。   吸过崽,他躺在床上时还难掩雀跃。   怀着对未来的无限期待,姜明晏安然入睡。   时光如水,流影蹁跹,不知不觉中,云昭明和姜齐卓已经离开五日了。   这一日,晴朗了近半月的武安城一大清早便乌云涌聚,沉甸甸的云彩似下一刻就要颓然倾落。   大风呼啸,院中桃树枝丫摇晃,粉色花瓣如折翼的蝶,纷乱飘舞。   屋内,姜明晏坐在桌前,小胖崽坐在他腿上,软绵绵的小身子依赖地贴着兄长胸膛。   桌上摆着几张白纸,每一张上面都印着一个大大的字。   姜明晏指着第一个字开口:“人。”   小胖崽:“咿!”   姜明晏指向下一个字:“法。”   小胖崽:“呀!”   姜明晏:“地。”   小胖崽:“啊呀!”   姜明晏不恼,重新指向第一个字:“人。”   “呀呀!”小胖崽嘴上咿咿呀呀应和着自家兄长,知识是半点没进到那小脑袋瓜里。   因为那小脑袋瓜已经被甜甜的果果占据啦!   小胖崽翘着肥肥的小脚丫,美滋滋地想岁岁今天真棒,早早就起来陪哥哥玩啦。   岁岁这么乖,哥哥一会儿是不是就要去给岁岁拿果果?   越想越开心,那胖脚丫都要翘到桌子上了。   姜明晏无奈地捉住胖脚丫,轻轻拍了拍:“不好好学习,想什么呢?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咯咯!咯咯!”小胖崽仰着圆圆脸,眼森*晚*整*理巴巴地瞧着自家兄长。   “想吃宁灵果?”   “呀呀!”小胖崽连忙点头,头毛随着动作东摇西摆,像只毛毛翘起的小动物。   “就知道吃。”姜明晏作势要去咬那胖脚丫:“我看你这小脚丫上全是肉,嫩嫩的,也挺好吃。”   “咿呀呀……”小胖崽哈哈笑起来,圆眼睛弯成小月牙,伸着胖爪爪去拍自家兄长握着脚丫的手,求饶道:“咯咯!咯咯!”   兄弟俩笑闹着,屋里满是欢快的气息。   但还没等姜明晏眸中笑意淡去,耀眼的白光划破乌压压的天空。   姜明晏不知为何,突然心悸一瞬。   “轰隆——”   伴随着响亮的雷声,姜明晏抱紧了怀中小家伙。   天幕黑沉,大雨倾盆,汹涌咆哮着似要将一切吞没。   “呀……”小家伙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安静下来。   姜明晏刚要安抚似是被吓到的小家伙,院门却在这时被人推开。   姜明晏透过重重雨幕望去,看见了前几日来过的瘦长脸男子。   他撑着一把油纸伞,踩着雨水走来。 第4章   姜明晏沉了眸子,立即抱着小胖崽起身,把那软绵绵的一小团放到小床里。   然后,他按着方才从兰秋楹镯那里得知的方法,指尖凝着灵气,先在姜岁晏小肉手上的九春盏镯上轻点几下,紧接着又在兰秋楹镯上点了几下。   灵力催动之下,两只须弥镯光芒尽敛,平平一眼扫去,就只是两只普普通通的镯子,毫无稀奇之处。   姜明晏这一系列动作十分迅速,不过几息便已经完成。   ——不能让来者发觉这对须弥镯的不凡。   他心底冷静地想到。   姜明晏之前不曾察觉,或者说云昭明清冷淡漠的性格过于深入人心,他虽一直认为自家阿娘十分出色,丝毫不逊色于那些姜家人不断吹捧的主支子弟,却也没有去探究过阿娘的来历,只以为阿娘不提,是不愿提起罢了。   可是他灵根破碎后,武安城最好的丹修也束手无策,阿娘却拿出复灵丹方。   哪怕是姜家最受重视的姜儒恒,他用的储物袋是姜怀知特意从彩宝堂买回来的一品灵器,可也只有大半个屋子大小,而自家阿娘,一出手便是一对成长型灵器。   姜明晏不知晓阿娘的来历,但他知道,阿娘不愿说,必然是有她的道理。   他愿意尊重阿娘的意愿,也不会让姜家人发现阿娘的异样。   突然腾空而起,被放回柔软被褥间的小幼崽懵懵地眨巴下圆眼睛,发出个疑惑的小奶音:“呀?”   可惜姜明晏已经来不及去安抚懵懂的小幼崽了。   他最后也只能把小床往屋子更深处一推,确保屋门打开后涌进来的急雨和凉风触及不到小床上的小幼崽,外面的脚步声就已停下。   下一瞬,屋门被不客气地推开,骤雨迎面,淋湿了姜明晏的头发衣衫。   瘦长脸男子见此,似是歉意地笑笑:“我方才没注意到明晏公子竟离屋门这么近,弄湿了公子的衣裳。”   姜明晏漠然抬眸,对于他毫无诚意的言语无动于衷,只是冷淡地问:“张管事来此,有何贵干?”   张管事闻言露出一个笑容。   姜明晏眉头拧起。   这个笑容让他格外不舒服。   轻蔑、怜悯、混杂着恶意的期待……种种情绪交织,实在是令人作呕。   “四公子和四夫人在薄暮山脉中不听从大少爷的指挥,一意孤行,葬身妖兽口中。”   张管事似是擦了擦眼角,可姜明晏却已经无法去关注这些。   他头脑发昏、发胀,只觉得从张管事口中发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如此玄奥难懂,它们环绕在他身边,像是一条条带着锐刺的锁链,将他牢牢束缚在原地。   “几位少爷刚回来,都在正院。老爷听说此事,也十分伤心,造化弄人啊。”   “大家都很难过,谁能想到呢?但事已至此……”   “明晏公子,节哀顺变吧。”   张管事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来的声音分外聒噪。   他还想去屋内看姜岁晏,可是即使此刻姜明晏的魂魄如同飘浮出了躯壳,他依旧下意识地挡住张管事。   张管事脸皮一抖,拉长着脸离开了。   屋门未关,院门大敞,急骤的雨水劈头盖脸淋下,不一会儿,姜明晏全身尽湿。   节哀顺变……   呵,节哀顺变。   姜明晏露出了嘲讽的笑。   他阿爹是境界为筑基大圆满的剑修,距金丹期只有一步之遥。   他阿娘是筑基中期的法修,金木术法稔熟于心,曾斩杀过三品——实力相当于筑基大圆满修者的——妖兽。   他们为何要听从姜怀知那个用无数丹药才勉强堆砌到筑基修为的废物的指挥?   阿爹阿娘这次去的是薄暮山脉外围,那里修为最高的妖兽也只是筑基大圆满,他们怎么就会葬身于妖兽口中?   伤心?姜家人心底应该都在偷着乐吧。   终于没有了旁支压在他们头顶。   装模作样的伤心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不稀罕,那只会污了阿爹阿娘的眼。   风雨如晦,天上似有一块巨大的黑布,将一切光线阻隔,裹挟着沉沉压迫倾覆而下。   姜明晏在滂沱骤雨中隔着层层高墙望向主院方向。   那里,那些踩着阿爹阿娘血骨的姜家人正在假模假样地做出一副伤心之态。   他们也许正在心底畅快大笑,正在得意洋洋地嘲讽。   阿爹阿娘死了,他们怎么还能这么舒服地活在世上?   他们怎么配!   姜明晏紧盯着那未关的屋门、大敞的院门,心底不断有着细微的声音呢喃催促。   从这里走出去,冲到姜府正院。   让姜家人偿命,让他们为阿爹阿娘偿命!   姜明晏凤眸黑沉幽深,如蛰伏的深渊巨兽,似下一刻就将遽然扑起,鲜血四溅。   他知道自己如今灵根破碎,是个废人。   可是,他想,如果他持着长剑冲进去,冲进那威严不可侵犯的正院……   想来那些姜家人的脸色会异常精彩吧。   他也许会死,但没关系,能和阿爹阿娘团聚也不错。   “咿呀~”   姜明晏几乎就要踏出屋门了,可是这时,软乎乎的小奶音从身后传来。   “咯咯?”   他僵硬地转身,看到原本好好躺在柔软被褥上的小胖崽不知何时扒拉着小床栏杆歪歪扭扭站了起来。   “岁岁。”   看到那圆眼睛弯成两个小月牙,可爱小脸上满是依赖的小幼崽,姜明晏如被惊雷劈中,陡然从方才魔怔了似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不,他不能死。   岁岁还不满周岁,他是那么小小的一团,浑身软绵绵的,只会睁着亮晶晶的圆眼睛笑,咿咿呀呀的小奶音都是软糯糯的。   他一旦死了,岁岁怎么办呢?   姜家人不会好好待他的,只会让岁岁自生自灭。   姜明晏扯了扯嘴角,勉强将满心悲愤压进心底:“我们岁岁方才是不是要吃宁灵果?哥哥给岁岁拿果子去。”   他走过去,想去摸摸小胖崽软绵绵的小脸蛋。   可是即将触碰到时,他却恍然发现自己浑身都是雨水,指尖也是冰凉的。   他只能沉默地收回手。   但他刚一动,仰着圆圆脸等兄长摸摸的小家伙似有所觉,毛绒绒小脑袋往前一拱,主动把腮帮子送到了自家兄长手上。   “呀~”感受到兄长手上的冰凉,小家伙惊奇地嘟囔一声。   姜明晏一僵,想收回手。   “啊呀!”见兄长又想跑,小家伙用两只胖爪爪捉住那只比他的小手大了好多的手掌,小脸蛋霸道地蹭了几下。   然后,他咯咯笑起来,把自己小脸上的温度传给那只冰凉手掌。   等感觉到自己的小脸蛋凉下来了,他松开扒着姜明晏手掌的两只胖爪爪,转而捧着自己的小脸,眉眼弯弯。   姜明晏手掌轻轻蜷缩一下。   小胖崽脸蛋上的温度微薄,可那温暖却似一颗小小的、圆圆的种子,不讲道理地强横闯进心底,自顾自地扎根发芽。   很神奇地,随着那圆圆种子发芽,他满身的寒意似乎也被驱散。   “我去给岁岁拿宁灵果。”姜明晏握紧方才被小胖崽蹭过的手掌,恍若将那点暖意长久留存。   他转身,用另一只手抹了一把脸,将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水渍擦净。   小床上捧着小脸的小家伙看着兄长的背影,歪歪脑袋,然后一屁股坐下,咿咿呀呀地和兄长说起话。   “咿咿呀……”   哥哥你刚刚怎么了呀?   “咿呀?”   为什么不关门呆呆地立在门口呀?   “呜嗷嗷~”   哥哥你把岁岁放进小床里后,岁岁都没哭哦。   “嗷嗷~”   岁岁自己和自己玩,直到那个奇怪的人走了好久才出声哒。   “呜呜嗷~”   是哥哥好久都不理岁岁,岁岁才扒拉着小床栏杆站起来的。   “咿呀……”   哥哥是不是想阿爹阿娘了?   “咿呀呀~”   哥哥不怕,岁岁会永远陪着哥哥的。   姜明晏对小家伙的婴儿语一知半解,但此时听着那小胖崽奶声奶气的声音,眉眼不自觉中慢慢舒缓。   他还有岁岁。   阿爹阿娘走了,他就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   他会护着岁岁长大。   阿爹阿娘,你们放心吧。   ·   午后,暴雨渐歇,阳光从乌压压的黑云中穿过,晦暗与明灿交织,光影斑驳。   姜岁晏早晨醒得早,啃过一个宁灵果后,张着小嘴巴由姜明晏给他擦了擦几颗小乳牙,又漱了漱口,就躺在小床上,盖着薄被沉沉睡了过去。   姜明晏坐在一旁,正在清点家当。   阿爹阿娘要去山河城买下彩宝堂的墨篱草,带走了家里大部分灵石。   如今姜明晏手中,有阿娘离开前交给他的一储物袋下品灵石,一共一百五十枚。   还有就是他自小攒下的灵石。   阿爹阿娘每月给他五枚下品灵石,除去他花掉的,一共攒下三百九十六枚。   再算上岁岁的五十五枚,总共六百零一枚。   算过后,姜明晏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些灵石,暂时够支撑一段时间了。   岁岁喝的灵兽奶还有一些,而且岁岁也不单单只喝灵兽奶,早已经开始吃些辅食,想来还能再支撑些时日。   想起小胖崽拍着软肚皮眼巴巴望着果泥小碗的可爱模样,姜明晏眸色微软。   等过些日子,他就出去在武安城里找个活干,总能将岁岁养得白白胖胖的。   至于他的灵根……   姜明晏神色晦暗下去。   再等等吧,等岁岁大一些…… 第5章   天刚蒙蒙亮,姜府偏僻角落中的小院就传来幼崽呜呜的哭泣声。   姜明晏从东侧厨房里匆忙走出来,衣角袖口落了点火时扬起的灰尘,俊脸上也是黑一块白一块的,难得狼狈。   但他也顾不得脸上身上的脏污,快步上前打开屋门,走近小床。   小床上被子乱糟糟的,中间坐着个头毛乱翘的小奶娃。   小奶娃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面盈满了粼粼水光,软糯糯的小脸蛋上缀着几滴泪珠,鼻尖通红,可怜又可爱,看起来煞是委屈。   “咯咯……”一见到姜明晏,小家伙眼睛一亮,伸出胖爪爪就要抱抱,一举一动满是亲近依赖。   “哥哥身上脏,暂时不能抱岁岁。”姜明晏望着仰着圆圆脸求抱抱的小家伙,想到自己身上沾染的灰尘,只得狠心拒绝。   “啊呀……”小家伙委委屈屈地嘟囔一句,收起一只小胖爪,另一只爪爪却指向屋门:“阿阿,阿阿!”   小奶音里带着催促。   姜明晏敛去眼底悲伤,轻声哄他:“阿爹阿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岁岁以后就和哥哥一起生活了。”   “哥哥会照顾好岁岁的。”   “咿啊啊……”小家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含着的泪水吧嗒吧嗒坠落,在小衣服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圆圆的湿痕。   岁岁想阿爹阿娘了。   “咯咯……”小家伙依赖地唤着兄长,希望兄长和以往为他拿来甜甜的果果一样,轻易就能达成他的愿望。   姜明晏心底酸涩。   他别过眼,避开小家伙期盼的目光,放低声音:“哥哥去洗漱一下,回来就喂岁岁吃饭饭好不好?”   小家伙没有得到兄长的承诺,眼泪汪汪地望着兄长。   小小的娃娃不懂为什么阿爹阿娘这一次一离开就是那么久,可是他看到了自家兄长看似与往常无异的外表之下深深的疲倦。   于是,他乖巧的‘咿呀’着应下。   姜明晏不敢去看小床上的小家伙,脚步匆忙地走出屋子。   踏出屋子后,他放慢了脚步。   疲惫、无力……一连串的负面情绪挤压在心头,体内灵力滞涩地运行着,他如今连一个小小的祛尘诀都无法施出。   他应该去换件衣服,把自己擦洗干净,然后和岁岁一起吃饭。   可是,姜明晏却只是满心茫然地站立在院中。   阿爹阿娘都不喜欢家中有其他人的气息存在,因此,一直以来,他们家里只请了一个婶子按时来为他和岁岁做饭。   阿爹阿娘在时,姜明晏并没有察觉出什么。   饭菜有婶子准备好,他只需要将想吃的菜式提前和婶子说一声就是。   衣裳、屋子有祛尘诀,阿爹阿娘动动手指的功夫,一切就都恢复了干净整齐。   可是如今,一切颠覆。   阿爹阿娘死讯传来那日,婶子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阿爹阿娘早便给足了一整年的灵石,如今堪堪三月,婶子就失去了踪影。   姜明晏没有精力去探究婶子再也不曾过来的原因。   总不过就那几样。   那些自视甚高的姜家子弟的威胁、看他们兄弟二人如今孤苦无依,就不愿再履行诺言……   况且,他便是想要追究,又能如何呢?   他不知道那位婶子的姓名,只依稀记得她夫家姓何,所以大家都唤她一声何婶子。   他甚至都不知道何婶子的住处,又能去哪里找她呢?   短短几日,姜明晏却恍似度过了漫长春秋。   饭菜不会因为你想吃就自动端上桌,衣裳脏了堆在那里就一直是脏的,热水需要自己去烧……   灵根未破碎前,姜明晏忙于修炼,没有人会将这些‘杂事’递到他面前来。   灵根破碎后,繁花锦簇散去,可是他还有阿爹阿娘,那些挖苦的嘲讽言语也只敢在阿爹阿娘不在之时冒出来。   阿爹阿娘为他撑起一方天地。   可是,如今这方天地破碎了,他被迫去面对袭来的惊涛骇浪。   ·   姜明晏在院中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他垂下眼帘,进到一旁的屋子里换了身干净衣裳,将自己身上沾染的灰尘擦去。   他走进厨房,端出专门为姜岁晏准备的那一小碗肉泥。   “岁岁,吃饭饭了。”他放软声音去哄小床上软乎乎的那一小团:“宁灵果已经没有了,我们今天先吃肉肉好不好?”   小家伙把自己埋进了被褥中,此刻听到兄长的声音,探出小脑袋:“啊呀……”   他犹犹豫豫着,圆溜溜的眼眸似乎都黯淡些许,像只无精打采耳朵扁扁的猫崽子。   姜明晏知道岁岁喜爱各种果子,对果泥情有独钟。   可如今条件所限,只得先暂时委屈岁岁了。   他摸摸床上幼崽那一头乱蓬蓬的软毛,承诺道:“一会儿天更亮些,我就去给岁岁买宁灵果,岁岁暂且先忍一忍。”   昨日他忙得昏头转向,只记得按时按着小家伙睡觉,等小家伙睡着了,他去收拾院子里乱糟糟的一团时,才注意到宁灵果已经用完了。   夜色已深,他只得把这件事先记下。   小胖崽肚皮瘪瘪,哪怕心里还有些不大情愿,但眨巴眨巴圆眼睛,依旧跟等待投喂的小鸟似的,‘啊~’的张开了小嘴。   姜明晏心尖软软,舀起一小勺肉泥送进圆圆小嘴里。   “啊呜~”小胖崽一口咬下,将勺子上的肉泥全部含进嘴巴。   “呀……”他动了两下嘴巴,然后咽下,小脸蔫巴下来。   姜明晏不明所以,小胖崽却不再张口,任由装满肉泥的小勺在嘴边徘徊。   姜明晏感受到小胖崽的坚决,沉思一瞬,将目光看向小碗里的肉泥。   他尝了一口小勺里原本为小胖崽准备的肉泥,怔愣住。   ……太咸了。   姜明晏垂眸,看到睁着黑亮圆眼睛乖乖望着他的小胖崽。   小胖崽虽然被塞了一勺咸到发苦的肉泥,却丝毫不恼,见哥哥望过来,没有再拿着勺子让他吃,就咧开小嘴露出甜软的笑容。   姜明晏心中却难以抑制地漫起沮丧和对自己的厌弃之情。   他强撑着没有露出难堪的神色:“是哥哥没有注意,厨房里还有一些灵兽奶,岁岁早上先喝灵兽奶好不好?”   小胖崽不明所以,但一听不用吃咸咸的肉肉了,顿时眉开眼笑,忙不迭点头:“呀!呀!”   姜明晏端着小碗走出屋子,一步一步走进厨房,把碗里的肉泥倒掉,新取出个干净小碗,最后打开盛着灵兽奶的特制玉壶。   玉壶里漾着一层浅浅的乳白色,将小碗填满后,剩下的灵兽奶愈浅,与大片漆黑的壶壁泾渭分明。   姜明晏定定地看了一眼,凌厉凤眸中堆叠的疲倦愈加明显,心底难掩挫败。   他是怎么了?   宁灵果没有了,他直到昨日夜间才发现。   灵兽奶只有薄薄一层了,他却还没有弄清楚要去哪里才能买来灵兽奶。   将肉泥喂给岁岁前,他为什么就不记得自己先尝上一口呢?   情绪愈演愈烈,喉咙中有什么东西梗咽着,胸腔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失望。   “岁岁还在等我。”许久,姜明晏喃喃出声。   他端着小碗回返。   屋门半掩着,他轻轻推开,可是还没迈进屋子,看清屋内情形那一瞬间,姜明晏心脏骤停。   半尺长的小蛇通体纯青,一条乌黑细线从前颚横贯全身,一直蜿蜒到尾尖。   是竹青乌线蛇。   姜明晏曾在灵兽全鉴上看到过竹青乌线蛇的名字。   竹青乌线蛇有剧毒,哪怕是练气九层的修者在它的毒牙下也讨不了好,更何况岁岁一个未曾修炼过的婴童?   此时,竹青乌线蛇就离小床不过几步之遥,蜷曲着身体,头部略微抬起,毒牙微露。   更让姜明晏呼吸急促的是,小床上的小胖崽不知何时扶着小床栏杆站了起来,他看着地面上的竹青乌线蛇,圆眼睛里盛满了好奇,像一只跃跃欲试的猫崽,似乎下一刻就要伸出爪子去拨弄一二。   “岁岁——”姜明晏发出急促的音节。   耳边似乎能听到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的跳动声,血液奔腾轰鸣,他的目光牢牢钉在竹青乌线蛇细长的蛇身之上。   一击。   只有一次机会。   姜明晏命令自己冷静。   岁岁的性命此时掌握在他手中,他不能慌。   很快,竹青乌线蛇动了,它像利箭一般射向小床上的孩童。   但一道迅疾的黑影比它更快!   “铮——”   竹青乌线蛇被一柄乌黑长剑贯穿七寸,牢牢钉在了地上。   姜明晏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满身冷汗,方才持剑的手不断颤抖,另一只手上端着的小碗已经被他不知不觉中捏碎,碎片划伤手掌,鲜血和灵兽奶混杂,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但他却顾不上这些细节,他大步走近小床,嗓音冷厉:“姜岁晏!你刚刚在做什么?你怎么什么都好奇!”   被训斥的小幼崽望着兄长,他没有被兄长冷肃而严厉的质问吓到,反而将圆眼睛弯成小月牙,身体前倾靠在栏杆上,两只莲藕似的小胳膊从栏杆缝隙伸出,抱住了近在咫尺的兄长。   ——不是求抱抱的姿势,而是给了姜明晏一个带着奶香气的拥抱。   哥哥,不难过。   小胖崽懵懵懂懂,可在此时,他却似乎什么都懂。   姜明晏怔住。   他低喃自语:“我在做什么?”   岁岁什么都不懂,他不明白竹青乌线蛇很危险,他不懂那锋锐的毒牙可以在一瞬间要了他的命。   他应该去教岁岁,去告诉岁岁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而不是将自己的后怕与疲倦发泄在岁岁身上。   姜岁晏将身前软绵绵的一团从小床中抱起来,低声道歉:“岁岁,抱歉,是哥哥的错,哥哥不该凶你。”   “咯咯……”小胖崽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姜明晏,磕磕绊绊地咿呀学语:“咯咯…不、不哭。”   姜明晏眼眶一酸,薄唇抿出一条倔强的弧度,在眼泪滴落前,他将脸埋进怀中小胖崽软乎乎的颈窝中。   泪意汹涌,这些日子将全部悲伤默默咽下,努力支撑起这个家的小少年无声呜咽着,泪水浸湿了小胖崽的衣裳。 第6章   良久,姜明晏抬起头。   一场痛哭过后,他的情绪明显舒缓许多。   自从得知了父母死亡的消息后,一直堆积在心底的巨石似乎也随着泪水流淌而无声消融。   他贴贴怀中小幼崽脸上胖乎乎软糯糯的小肥膘,被那细腻柔软的触感蛊惑,忍不住轻轻咬了一口。   嗯,是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奶香味。   姜明晏眸中渗出笑意。   “啊呀?”小家伙歪歪脑袋,头毛随着动作摇晃,格外可爱。   姜明晏力度很轻,连个牙印都没留下,因此小家伙只是发出个疑惑的小奶音,就将此事抛到脑后了。   “啊……”他伸出爪爪指向被长剑贯穿,再无动静的竹青乌线蛇,黑圆圆的眼睛中满是期待。   姜明晏叹气,温声和小家伙解释:“这个不能玩,岁岁以后看到它要躲得远远的,不然它就会咬岁岁的。”   一想到这种可能,姜明晏便觉喉中发涩,嗓音也紧绷起来:“岁岁被咬了,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哥哥会很难过的……”   一听再也见不到自家兄长,小家伙立即抱紧了姜明晏脖子,小脑袋也不往那边看了,咿咿呀呀地拒绝:“不……咯咯、哥不…不…”   姜明晏安抚地顺着小家伙小小的脊背抚了几下:“岁岁不怕,你看它现在是不是被渊肃钉住了?”   “下次再见到它,岁岁就喊哥哥,不要靠近它好不好?哥哥会保护岁岁的。”   小家伙连忙点头。   姜明晏轻笑,贴贴小胖脸,然后将小家伙放到小床上。   “岁岁的衣服湿了,哥哥去给岁岁拿干净的衣服换上。”   “呀!”   “说好。”   “嗷~”   姜明晏笑着重复:“好——”   “嗷~”   给仍然在那里‘嗷嗷嗷’的小胖崽换好小衣服,姜明晏走到竹青乌线蛇旁,确定竹青乌线蛇是真的死了后,才拔出乌黑长剑。   他先是检查长剑一番,见长剑剑锋无损,松了口气。   这柄长剑名为渊肃,是云昭明送给姜明晏的九岁生辰礼。   渊肃剑通体乌黑,低调繁复的云纹萦绕剑柄,似沉默凝视的深渊,沉沉裹挟着锋芒冷意。   姜明晏一见到这柄长剑便心生亲近之意,某些时候,他总觉得自己曾见过渊肃剑。   那时,渊肃剑似乎并不是如今这幅模样,而是华美的、流光溢彩的,如阳光般明光灿灿……   而渊肃剑也仿佛与他心意相通一般,哪怕他的灵根破碎修为跌落,一人一剑的默契也没有折损分毫。   方才,姜明晏就是从兰秋楹镯中拿出渊肃剑,用一种他自己也没有料想到的果决冷静将竹青乌线蛇从七寸贯穿。   等到了筑基期,他就可以将渊肃剑炼为本命灵器,收入丹田中了。   将渊肃剑再次放回兰秋楹镯中时,姜明晏思绪禁不住发散开来。   但很快,他便扯回发散的思绪,看向地面上再无声息的竹青乌线蛇。   姜明晏眸色冷沉下来。   这条竹青乌线蛇身上只有一条乌线,是一品灵兽。   可是不论它是几品灵兽,只要是出现在姜府的灵兽,必然是有主人的。   有主人的灵兽不待在灵兽袋中,反而出现在他们家里,还对岁岁展露出攻击欲望……   姜明晏凤眸中渗出杀意。   他拎起竹青乌线蛇,准备剥皮抽骨,把它做成肉泥给岁岁吃。   毕竟还是只灵兽,肉里含有灵气。   姜明晏冷冷地想着。   但他刚刚拎起竹青乌线蛇,小院院门便被人一脚踢开。   几个姜家子弟带着一大堆仆从一窝蜂地涌了进来。   “姜明晏,你看见我的——”开口说话的稍胖少年话还未说完,就看见了姜明晏手中拎着的没了气息的竹青乌线蛇,立即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声音戛然而止。   “你……”他指着姜明晏,手指被气得哆嗦着:“你竟敢……”   姜明晏认出了这几个姜家子弟就是时常在院外徘徊,大声讥讽他的那几人,而这一马当先的稍胖少年,粗嘎的嗓音也格外熟悉。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姜明晏冷笑:“这条蛇想攻击岁岁,我自然不能留着这个隐患。”   “你、你……”稍胖少年已经心疼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这条竹青乌线蛇可是他求着阿爹从彩宝堂买回来的一品灵兽!实力虽然只相当于练气五层的修者,可是修者只要没到筑基期,就都在它嘴下讨不了好!   而且竹青乌线蛇还可以继续增长修为,等它成为二品灵兽、三品灵兽……   这么一想,稍胖少年就要心痛的呼吸不过来了。   但他忙着心疼自己的竹青乌线蛇,其余姜家子弟可还清醒着,不由得面面相觑。   之前那稍胖少年满脸恶意地将竹青乌线蛇从灵兽袋中放出来时,他们就在一旁看着,还起哄让竹青乌线蛇不要留情,最好一口就毒死院里那小崽子。   他们闯进来时,心里满是幸灾乐祸,期待着看昔日的姜家天才痛哭流涕悲痛欲绝的可笑模样。   可谁承想,死的不是那胖乎乎的小崽子,而是竹青乌线蛇!   那小崽子正好好地坐在小床上悠哉悠哉晃着他那胖脚丫子呢!   怎么可能?   姜明晏是怎么做到的?   已经有眼尖的姜家子弟看到了竹青乌线蛇七寸上钉穿过去的剑伤,哪怕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姜明晏动的手。   他是怎么做到的?   稍胖少年自从得了这条竹青乌线蛇,没少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   他们也都见识过这竹青乌线蛇的厉害,除了筑基期修者,便是他们这一辈如今最受重视的姜儒恒也只是靠着灵器险险取胜。   可是早已被他们视为废物的姜明晏却能一击致命。   他们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许忌惮,有了退意。   但他们想走,痛失灵兽的稍胖少年却不愿意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姜明晏。   他看着姜明晏,语气愤恨:“你杀了我的竹青乌线蛇,你必须赔一只一模一样的。”   姜明晏漠然置之。   稍胖少年满含恶意地继续道:“果然是你爹的种,一样的无情无义!姜家养你们长大,给你们提供修炼资源,你们却都是白眼狼,一点也不想着回报姜家!你爹不听大伯指挥,活该害死自己!你敢杀了我的灵兽,我倒要看看你会是什么下场!”   “姜儒恪!”听他提起阿爹,姜明晏立即厉声喝止。   “怎么,心虚了?”姜儒恪盯着姜明晏,眼神轻蔑:“你们就是一头头白眼狼!”   姜明晏眉眼冰冷。   他心中止不住的冷笑。   白眼狼?姜家给过他们什么?   幼时他懵懂,不明白阿娘为什么不喜欢姜家。   后来他从高处跌落,种种打击接踵而至,被姜家繁荣表象迷失了的头脑才彻底冷静下来,才注意到往日看似花团锦簇的生活中姜家扮演的角色。   他阿爹是姜家旁支,自小被主支抱养,表面上看起来是姜家于阿爹有恩。   可是阿爹虽父母双亡,但叔父叔母仍在,且他们生性温厚,多年无子,便是没有姜家主支看中了阿爹的资质,将阿爹抱走,阿爹也能平安长大。   而阿爹在主支这边过得是什么日子呢?   给主支的几位少爷当小厮,被呼来喝去,每日只能在夜深人静几位少爷都睡了之后再修炼。   姜家是给了阿爹一些修炼资源没错,可是阿爹从练气期就外出历练,带回来的灵石灵器数不胜数,全部都交给了主支。   可主支是怎么做的呢?   阿爹没有按照他们的要求去求娶山河城唐家的小姐,他们就把阿爹赶到姜府最偏僻的角落,恶意侮辱阿娘,把阿爹阿娘视为奴仆。   他出生后,姜家也从未出过一分力。   他的灵石是阿爹阿娘给的,他的修炼资源是阿爹阿娘寻来的,可笑他之前被虚情假意的吹捧迷了眼,真的以为姜家人盼着他们一家四口好!   但姜明晏知晓自己是和姜儒恪说不通的,他不论说什么都会被姜儒恪认为是在狡辩罢了。   因此,他便也不再浪费口舌,只是冷淡道:“你若是坚持如此,那我们就去家主那里,让家主来评判。”   姜家家主名为姜震俞,是武安城唯一的金丹期修者。   正是因为有他的存在,姜家才能在武安城中一家独大。   姜震俞有三子一女,第二子便是姜儒恪的父亲姜怀书。   但姜明晏此时敢提出要去找姜震俞来评判,便是知晓无论如何,姜震俞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了一条竹青乌线蛇就责罚他和岁岁。   姜明晏看得清楚,姜震俞是十分注重颜面的。   他明明极为忌惮距离金丹期仅一步之遥的阿爹,却在每次见到阿爹时都要摆出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   姜家子弟们私底下专横跋扈,可因为姜震俞,无论如何,面上也要粉饰太平。   姜震俞难道真的不知晓这些姜家子弟对他和岁岁的轻蔑嘲讽吗?   不可能。   姜震俞虽时常闭关,但他实则对姜府之事了如指掌。   只不过是没闹到明面上,他便装作看不见罢了。   ——甚至他还会在暗中刻意纵容。   可是如今阿爹阿娘尸骨未寒,他把姜儒恪所做之事闹大,姜震俞便不能再作壁上观。   为了姜家不落得苛待遗孤的名声,他必然会责罚姜儒恪一行人。   闻言,姜儒恪被怒火冲昏的头脑微微冷静下来。   他也知道若是闹到姜震俞面前,他们讨不了好。   “好啊……”他阴冷地笑笑:“姜明晏,你好样的。”   “今日就暂且放你一马,你给我等着……”   一群人乌泱泱地来,又乱哄哄地走了。   姜明晏提着竹青乌森*晚*整*理线蛇收回视线,不置可否。   他关好院门,一回头就见虎头虎脑的小胖崽倚在被子团上,小胖脚丫翘起,悠闲地晃来晃去。   他冷峻的眉眼温和下来,扔开竹青乌线蛇,走过去捉住那很是自得其乐的胖脚丫:“岁岁怎么这么开心呀?”   “呀!”小胖崽动动被兄长捉住的小胖脚,没抽出来也不恼,仰着圆圆脸,弯起乌溜溜的眼眸甜甜糯糯地朝兄长笑,白净的小乳牙可爱极了。   姜明晏亲了口小胖崽的软脸蛋,心尖软软。   岁岁要一直这么开心下去呀…… 第7章   “哥哥一会儿带着岁岁出门好不好?”姜明晏放开小胖脚,就要伸手抱起软绵绵的小家伙。   “咿呀~”小家伙笨拙地翻身躲开兄长伸过来的手掌,胖爪爪指了指屋门。   姜明晏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我都没嫌弃你的胖脚丫,你自己还嫌弃上了。”   “啊呀~”小家伙歪着脑袋看自家兄长,黑圆眼睛可怜兮兮的。   姜明晏没了脾气,舀了一瓢水,把自己的手洗了洗。   这回儿他再抱小家伙,小家伙就不躲了,还甜兮兮地凑上来,‘吧唧’一口。   姜明晏感觉自己被拿捏住了。   但小家伙纯稚无辜地瞅着他,他哪里还能说出拒绝的话语。   是以,他只得继续道:“我带着岁岁出门,但岁岁乖乖的,有事就叫哥哥,尽量不哭好不好?”   他这一次出门,既是去买宁灵果和灵兽奶,也是去在城里找个活干。   这些日子他和岁岁吃的是家里的余粮,六百零一枚下品灵石暂时还一枚未动。   但坐吃山空,况且岁岁需要的宁灵果和灵兽奶都不便宜。   而且,他们手上还是要有闲余的灵石的,万一岁岁生病、有突发状况,这些都需要灵石。   他不能到了迫在眉睫之时再去筹备灵石。   其实姜明晏本是没有准备带着岁岁一起去的。   可是竹青乌线蛇之事让他猛然意识到,小院也已经不安全了。   他必须时时刻刻将岁岁放在眼皮子底下。   有时姜明晏就在想,岁岁为什么不能变成一个小小的、巴掌大的瓷娃娃呢?那他就可以把岁岁揣在心口,小心护好,一直不离身了。   小胖崽一听自家兄长要带自己出去,忙不迭地点头,头毛都支棱起来了,像只蓬松的蒲公英。   “呀呀……”他嘀嘀咕咕着,贴着兄长使劲蹭蹭。   姜明晏被他迫不及待的小模样逗笑,撸了一把小胖崽乱蓬蓬的软毛,凤眸柔和。   他翻出一个干净的背筐,在里面铺了几层厚厚的软布,又折来院中盛放的桃花,将背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抱起小胖崽放进背筐。   背筐大小刚刚好,小胖崽坐进里面,从外面望去,只能在筐边明艳怒放的桃花间隐约瞧见几缕迎风招展的头毛。   若是小家伙好奇,也可以扒着筐筐边爬起来,就能看到外面景色了。   想着小家伙探头探脑的可爱模样,姜明晏唇角微勾。   他伸手要把小家伙从背筐里抱出来,温声解释:“来,岁岁,哥哥要去吃饭饭,等哥哥吃完饭,我们就出门。”   “呀~”窝在背筐里的圆圆脸幼崽推开兄长的手掌,拍了拍装着自己的大号背筐:“呀!”   他对这个筐筐很满意!暂时不想出去。   行吧。   姜明晏好笑地收回手。   也可以。   他把背筐背起,准备背着筐里的幼崽一起去吃饭。   正好提前适应一下。   姜明晏沉静地想。   反正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再让岁岁离开视线太久,如今这样再好不过。   对于自己的饭菜,姜明晏远没有为小家伙准备食物时那么细致。   他草草吃了几口,填饱肚子,就要背着幼崽出门。   迈出院门那一刻,姜明晏脚步微沉。   姜明晏自从灵根破碎,便很少再踏出小院。   便是岁岁满月测根骨那日,他身侧也总有阿爹阿娘其中一人时时陪伴。   姜明晏自己也说不清,前几日不曾出门,到底是因为小院中还有余粮,还是因为他在潜意识里畏惧着院外的世界。   “咿呀……”背筐颤了颤,似乎是小幼崽扒拉着筐边站了起来。   “咯咯……”一只小爪子拨弄了下他的头发。   姜明晏心头的阴霾仿佛也被这只小爪子拨开。   他的脚步轻快起来:“怎么了?岁岁。”   “嗷嗷~”小家伙嗓音嫩嫩的,不知道在讲些什么。   姜明晏冷峻凌厉的侧脸轮廓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柔和,他静静听着小家伙咿咿呀呀的小奶音,时不时应上一声。   姜明晏没有从姜府正门出去,而是绕路走到后面的隐蔽小门。   这个小门是为姜府里的仆从们准备的,姜家人很少从这里经过。   姜明晏选择从这里出府,能省去不少麻烦。   走出小门,不远处就是繁华的街道。   人流如织,叫卖声连绵起伏,小孩子嬉戏打闹着,行人不紧不慢,时不时在摊边停留挑选。   “呀~”背筐里的小家伙更加兴奋,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姜明晏心情更好,托了托背筐,辨认一番方向,就要迈步前行。   但他还没抬脚,就听到前方街边传来一阵喧哗骚动。   一匹浑身洁白如雪,背生双翼的飞马从空中飞来,竟是要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直落而下!   一时间,方才街道上的闲适尽散,行人四散奔逃,小孩子被父母一把抱起,小贩也顾不上摊位了,慌忙离开。   飞马降落,因为行人撤离得及时,只有路旁的摊子纷纷被飞马落地时掀起的飓风掀翻。   “啧。”   姜明晏清晰地听到了那遗憾短促的语气,他沉了眸,冷漠看向飞马背上的青年。   姜家人。   青年没有注意到姜明晏和背筐里的小家伙,很快便骑着飞马离开,街道上再次热闹起来,似乎一切未曾发生。   “咿呀?”见兄长站在原地未动,小胖崽疑惑地戳了下姜明晏肩膀。   姜明晏回神,侧头碰了碰紧靠在他这一侧背筐上的小胖崽,迈步往前,融进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   “是姜家吧。”   “是啊,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听说姜四公子和他娘子殁了。”   “唉,没有了姜四公子,姜家人越发……”   “闭嘴吧,说什么呢你!”   “……”   窃窃私语入耳,姜明晏眸色晦暗不明。   没有了阿爹阿娘,姜家人愈发肆无忌惮了。   他敛起神色,专注于脚下道路。   很快,百果阁就到了。   这里是武安城一处专门卖灵果的商铺,阿娘也爱吃灵果,岁岁没出生时,他们一家就时常过来。   姜明晏眼中闪过一抹怀念。   他走进百果阁。   掌柜的还记得姜明晏,没让伙计招待,而是自己迎了上来。   “姜小公子。”他看着姜明晏,又看看他背上背筐里睁着圆黑眼睛望过来的小胖崽,神色中掠过些遗憾。   姜四公子和他娘子都是好人呐……   可惜了……   姜明晏垂眸,不想去看掌柜的叹息的神情:“李叔,我来买些宁灵果。”   掌柜的已经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不妥,收拾好神色,脸上带上笑容:“好、好。”   他招呼伙计取来最新鲜的宁灵果:“这些都是今日刚刚送来的,姜小公子您看看呢?”   姜明晏知晓掌柜的人品,看了眼后点头:“三十个宁灵果。”   “好嘞。”一旁的伙计利索打包,掌柜的道:“和以前一样的价钱,一共三十枚下品灵石。”   姜明晏没有异议,看似是从用来掩人耳目的储物袋中,实际上是从兰秋楹镯里取出灵石,交给掌柜的,然后拿起包好的宁灵果。   他本想自己拿着,但背筐里乖巧了一路的小家伙突然“呀呀”几声。   姜明晏便取下背筐放到身前货柜上。   只见小家伙扒在筐边边上,只露出半张小胖脸,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显得愈发大了,眼巴巴地瞧他,像只讨食的小猫。   姜明晏忍了又忍,却还是没能抵住心尖痒意,揉了把小家伙毛绒绒的头毛:“岁岁想要什么?”   “呀!”小家伙挪挪圆滚滚小身子,示意兄长将宁灵果放进背筐里。   姜明晏眼中含着笑意,依着他的想法将宁灵果放进背筐中,嘴上调侃:“岁岁可要忍住,不能半路偷吃哦。”   小幼崽忙不迭点头,小脸严肃。   一旁掌柜的看得心都要化了,硬是塞了几个宁灵果放进背筐:“小小公子喜欢就好。”   小幼崽抱了满怀,朝掌柜的甜甜地笑起来。   等姜明晏出了百果阁,小幼崽已经快被灵果埋了起来。   “我们岁岁真招人稀罕。”姜明晏感慨。   要不是他走得快,掌柜的还能塞更多。   “李叔是个好人。”他遥遥望了眼百果阁,记下掌柜的恩情。   宁灵果买完了,可是灵兽奶去哪里买却是个问题。   武安城里,很少会喂婴童喝灵兽奶。   便是姜家的这些孩子,也几乎都是奶娘喂养。   但姜明晏和姜岁晏却是自小便喝灵兽奶。   姜明晏不明缘由,但既然是阿娘坚持,必然是不会有害处的。   可惜,姜明晏几乎问遍了大大小小的商铺,都没有灵兽奶出售。   他站在最后一家商铺边叹了口气。   好在岁岁早便逐渐减少了每日的灵兽奶用量,如今喂些果泥肉泥也不碍事。   只是委屈岁岁了。   姜明晏有些难受地想。   他背着背筐,从小门进到姜府,朝着他们的小院走去。   远远地,姜明晏就望见小院院门大开。   姜明晏快步走进,各个屋内皆是乱糟糟的一团,小床被掀翻,被褥散了一地,印着凌乱的脚印。   西侧屋子里阿爹为他做的那些玩具也被砸得稀巴烂,木头块遍地都是。   曾经温馨整洁的小院,如今只余院中那棵桃树逃过一劫。   姜明晏站在乱糟糟的屋内,神色难辨。   阿爹阿娘死后,姜明晏曾无数次想过离开姜家,他可以努力去赚灵石,租一间小房子,把岁岁养得白白胖胖的。   可是,说到底,他还是没有实力。   他们住在姜府,姜家人会暗地里使小动作,就像今天一样,无声出手,死无对证,但却不会太过明目张胆。   可若是他们离开了姜府,以姜家人在武安城的势力,他和岁岁死在哪个角落里都无人知晓。   他也可以带着岁岁离开武安城,可是然后呢?   他如何护着岁岁在芜洲活下去?   岁岁还是那么小的一团,走路都尚且摇摇晃晃。   由爱故生怖。   姜明晏不敢赌,他怕他带着岁岁离开了唯一熟悉的武安城,一切会变得更糟。   这个世界终究还是实力为尊。   姜明晏望着今早渊肃剑在地面上留下的深深痕迹,神色微沉。   桂紫月莲、墨篱草、锦茵鸢花、银霜沙。   还差这四种灵植就能凑够一副炼制复灵丹所需的材料了。   他必须要有实力,才能护着岁岁平安长大。   ——姜明晏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第8章   姜明晏弯腰扶起小床,去另一个屋子里翻找一番,取来一床幸存的干净被褥,将小床铺好。   然后,他才放下背筐。   小胖崽一直窝在兄长背后的背筐中,乌溜溜的明亮眼眸映出不过是出去一趟就变了个样子的小院,神色懵懂又惶恐。   此刻见兄长终于放下背筐,俯身要来抱他,小胖崽立即伸出小胳膊依赖地搂住兄长脖子:“咯咯……”   姜明晏心疼地蹲下来,亲亲小胖崽软脸蛋,安抚着小家伙的情绪:“没事。岁岁不怕。岁岁先在小床上坐一会儿,哥哥去把这些收拾起来好不好?”   “马上就好,有哥哥在,没事的。”   小胖崽‘嗯嗯’的应着,紧贴着兄长尚有些单薄却已足够坚韧的胸膛,眼中浸染的些许慌乱尽数褪去。   有哥哥在。   短短几字,却一直是小幼崽坚信不疑的真理。   他乖乖地任由兄长抱起。   姜明晏刚刚将小家伙拢进怀里,却注意到一点端倪。   他单手托稳小家伙软绵绵的小身体,另一只手在背筐里翻了翻,拿起一枚灵果,语气含笑:“瞧瞧,这是什么?”   黄色的灵果上印着几排小小的牙印,那牙印整齐地排列着,一看就知道,绝对是一口如珠贝般洁白饱满的小牙留下来的。   小家伙只探头看了一眼,就立即把小脸埋进兄长颈侧,成了只缩进壳里的小乌龟。   “是谁答应哥哥不会偷吃的?”胖嘟嘟的小奶娃逃避事实的小模样煞是可爱,姜明晏蹭蹭颈侧毛茸茸的软耳朵,心底残留着的怒意散去。   这些事记下就是,他暂且还没有能力去讨一个公道,但来日方长。   如今为了些烂人烂事气坏了自己可十分不值当,他家岁岁那么可爱,他还得长长久久地陪伴着小家伙呢。   注意力一经转移,情绪便愈发舒缓。   姜明晏顺手拍了拍小胖崽肥嘟嘟的小屁股,发出个略带威胁的音节:“嗯?”   “所以岁岁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咯咯……咯咯……”小家伙讨饶似的软声唤道。   “是石黄果。”姜明晏打量了几眼后放下手中灵果,弯腰要把小家伙放进新铺好的小床里:“石黄果那么硬,我们岁岁还能留下几行牙印,看来这几颗小乳牙没白长。”   小家伙揪着兄长领口哼唧唧,不愿意把小脸从姜明晏颈侧拔出来。   姜明晏失笑,顺着软趴趴小幼崽的脊背抚了几下:“哥哥又不会吃了岁岁,岁岁慌什么?”   “只不过岁岁以后可不许这样了,答应了的事就要做到。”   他晃了晃小胖崽,温声商量:“岁岁回小床上好不好?哥哥要去收拾东西了。”   听到小胖崽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姜明晏便笑着把他放进小床里,然后俯身从背筐中挑出一个熟透了的宁灵果,递给仰着头奶乖奶乖地瞅他的小家伙。   “岁岁今天很乖,一路都没有哭,这是奖励。”   小胖崽就眉眼弯弯地接过果子,但他却没吃,而是两只胖爪爪捧着宁灵果,向前递了递:“啊呀~”   “给哥哥吃?”姜明晏凤眸泛起柔和笑意。   “呀!”小胖崽连连点头:“咯咯次~”   姜明晏凌厉的眉峰都染上笑:“好。”   他就着小胖崽的爪爪小小咬了一口宁灵果,满意夸赞道:“很甜,但哥哥要去收拾东西了,岁岁自己吃吧。”   姜明晏的口味随了姜齐卓,对甜食没有格外的偏好,倒是颇爱味道辛辣刺激之物。   小胖崽看看只有一个小小缺口的宁灵果,盯着哥哥歪歪脑袋,确定哥哥是真的不想吃了,才“啊呜”一口咬下去,圆眼睛满足地弯起。   姜明晏被岁岁可爱的模样治愈,收拾小院里乱糟糟的一团时,心情都没有再受到太多影响。   “咯咯……好次~”   屋里小幼崽咿咿呀呀地说着话,姜明晏忍不住叮嘱:“岁岁把东西咽下去再说话。”   “嗯嗯!”   “……”   “咯咯!咯咯!”   姜明晏无奈:“又怎么了?”   “果果……次……”   “吃完了?那也不能再吃了,岁岁的小肚子要留给饭饭。”   ……   第二日清晨,姜明晏给迷迷糊糊的小家伙喂了些米糊糊,然后就把小家伙放进了整理好的柔软背筐里。   出门前,虽然知道锁门的用处不大,但姜明晏依旧把院门关好锁上。   他早已经将家里所有值钱的、有纪念意义的东西都装进了兰秋楹镯中,倒也不怕姜家子弟再来打砸。   他这次出门,是为了去各处问问有没有什么活可以让他做。   昨日忙着问灵兽奶,打工赚钱养家一事还没有着落。   姜明晏背着小家伙从小门出了姜府,直奔各个商铺。   他没有隐瞒,将自己做工时必须带着小家伙一事坦诚告知。   但他强调,小家伙很乖的,不会随便就哇哇大哭,打扰客人。   而且他虽灵根破碎,年龄尚小,但自小练剑,寒暑不辍,力气比起成年男子也毫不逊色。   可惜,姜明晏将自己的优势一一列出,问遍了大大小小的商铺,仍然没有哪家愿意用他。   无奈之下,他只得背着小胖崽回了姜府。   也许是昨日打砸了一番,今日的小院院门倒是不曾被人弄开。   休息一夜后,第二日,姜明晏依旧背着小胖崽出了门。   他没有放弃,有门有户的店铺不愿用他,他便去询问那些无定处的摊贩,被拒绝了也不气馁,继续去询问下一个。   一连几日,早出晚归,可惜一无所获。   最后,还是在姜府小门不远处巷口搭了个棚子卖馄饨的老婆婆不忍心,看姜明晏背着个小小婴童日日忙碌却只能空空而归,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小孙子,便在傍晚姜明晏经过时叫住了他。   “小公子啊,你就不要跑上跑下了,武安城里是没有人敢用你的。”老婆婆看看左右,压低了声音:“姜家人都警告过了,不让我们用你的。”   姜明晏闻言,心底生出股果真如此的恍然。   他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虽带着岁岁,可是岁岁是个乖巧的崽崽,玉雪可爱的模样让人心都柔软起来。   而且他还是个修者,虽只有练气三层,但比起未曾修炼过的人,力气更大,反应也更灵敏。   一家店铺不要他尚还说得过去,可是家家如此,岂能不让人怀疑是有人在从中作梗。   姜明晏谢过老婆婆,拿着老婆婆硬塞过来的一碗馄饨,回了小院。   拒绝了小家伙咬一口馄饨的请求,姜明晏舀了一点点馄饨汤喂给小家伙,眼睁睁瞧着那双黑圆眼睛亮了起来。   姜明晏狐疑地喝了口汤,无奈承认比起自己给小家伙准备的食物,确实是这个味道更好。   “那岁岁也不能吃馄饨。”姜明晏坚持。   他不太懂岁岁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应该怎么养,还是先保持着阿爹阿娘在时的方式吧。   小家伙哼哼唧唧的,在他怀里一拱一拱的。   姜明晏被他无赖的小模样逗笑,搂着软乎乎的一小团陷入沉思。   买灵果用掉了三十枚下品灵石,这几天买了些被姜家子弟砸坏的用具,又用掉了三十三枚下品灵石。   如今他手中还有五百三十八枚下品灵石。   只出不入,还能坚持多久呢。   他望向姜府正院,眸色微沉。   姜家人没有不让店铺卖东西给他,也许是觉得他手里没有多少灵石,也许是因为他们随时可以趁他和岁岁不在之际闯进小院,他买了也是无用,东西都被毁了的话,他买什么都只是枉费灵石罢了。   姜家人不许他到外面打工,姜明晏甚至可以想象出他们同那些店铺主人讲话时虚假的嘴脸。   总不过就是些煽情的话,说什么他们会养着他和岁岁的,哪里能让遗孤去做些卖力气的活呢?   那可就是姜家的失职了。   装模作样。   整个武安城里,谁还不知道姜家人的真实嘴脸?   不过是姜家人非要披着那层皮,还强迫大家都陪着他们一同表演罢了。   姜明晏知晓姜家人这一系列动作之下的目的。   他们在逼着他去妥协。   像狗一样在他们面前摇尾乞怜,看他傲骨折断,看他为一枚灵石低入尘埃。 第9章   姜明晏凝望着天际灿烂的云霞,神色淡淡。   他已经看出了姜家人的恶意,却一时也想不出应对的方法。   他不愿向姜家人低头,可有些事情,真的是‘不愿意’三字就可以解决的吗?   姜明晏只觉得自己如同一只陷入了泥沼的飞虫,心存不甘,奋力挣扎着,可是仍然越陷越深。   “呀……”怀中幼崽见兄长久久无言,不由得探出脑袋来瞧。   “咯咯……”他察觉到自家兄长低落的心情,亲近凑过去给了兄长一个糊着口水的亲亲,然后伸出小胖胳膊抱住兄长的大脑袋。   姜明晏俊脸埋在小家伙带着奶香气的软肚皮上,忍不住吸猫似的吸了吸崽。   这些日子,姜明晏每日哪怕再疲倦,也都会按着小家伙清洗一番,有时体内灵气丰盈了些,还能施个祛尘诀。   此时感受着小家伙身上熟悉的甜软味道,他紧绷的心弦暂松。   灵石还能再支撑一段时间,再看看吧。   他还有岁岁。   姜明晏心底生出一抹庆幸。   ——幸好他还有岁岁。   不然他可如何撑下去呢?   良久,他动了动脑袋,示意小胖崽松手。   小胖崽接收到了兄长的讯息,乖乖松手。   姜明晏一抬头,就见小胖崽拧着小眉毛盯着自己,小脸严肃,似在询问他好些没有。   顿时,他的心脏就像被人轻轻放进了温水里,更是柔软几分。   他起身走到院中,一把举起怀里的小胖崽,左右晃了晃。   “哈哈哈……”小胖崽没有被吓到,反倒是圆眼睛亮晶晶的,像蕴着两颗璀璨星辰,小胖脸上明媚灿烂,开心极了。   “呀~”等姜明晏将他抱回怀里,小胖崽还有些意犹未尽,缠着自家兄长要再来一次:“咯咯!咯咯……”   “不能再玩了。”姜明晏任由小家伙毛绒绒的小脑袋在怀里蹭来蹭去的,绝不松口:“撒娇也不行,哥哥要去给岁岁做饭饭了。”   小家伙感觉到了兄长的坚决,咿咿呀呀着老实下来,但他明显还没放弃,胖脚丫踩着姜明晏胳膊,小脸嘟嘟着,一副正在沉思的深沉模样,不知道打着什么小主意。   姜明晏勾唇,等着瞧小家伙还能做出些什么可爱神态。   但小家伙还没沉思出什么法子,院门就轰然倒地,溅起飞扬尘土。   姜明晏为怀中幼崽挡去尘土,眉头紧锁,冷冷望着漫天飞舞的尘土后那一行人。   都是熟人。   前些日子被他杀了灵兽竹青乌线蛇的姜儒恪以及他的那些狗腿子。   尘埃散去,姜儒恪迫不及待地踩着倒塌的院门走进小院,四处打量一番,语气遗憾:“那些奴才下手还是轻了,这不挺好的,还能住人。”   他若无旁人一般在院子里绕了一圈,一脚踢开桃树旁放着的不到小腿高的幼崽专属矮凳,然后才看向冷着一张俊脸的姜明晏,神色高高在上中掺杂着浓浓恶意:“我们姜家天才还是挺厉害的,这都坚持多久了,还没去正院求饶呢?”   “听说你想在武安城里找个活干?”   “我们姜家天才怎么能干这种事呢?为了不让你误入歧途,我可是特意派人给所有的商铺都打了招呼。”   “不会有人用你的。”   他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不用谢,这还只是一点点开胃菜,你敢杀了我的竹青乌线蛇,我怎么能让你舒舒服服的……”   姜儒恪声音未落,那些奉承在他身边的姜家子弟也纷纷开口,宁静的小院中一时间满是刺耳的嘲讽。   姜明晏一言不发,把他们的奚落全部当做耳旁风,只是垂眸将小家伙小心地圈在怀中。   他保持着无动于衷,可是几乎没怎么见过这种场景的小家伙却睁圆了乌黑眼眸。   他们在说什么?他们还会和上次一样说完就走吗?为什么要踢开岁岁的小凳子?   那是阿爹给岁岁做的小凳子!   岁岁超喜欢的!   小家伙几乎就要咿咿呀呀出声指责了,可是哥哥抱着他没动,也没说话,因此,小家伙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瘪着小嘴没吭声。   但姜儒恪却注意到了姜明晏怀里猫崽子似的小家伙。   他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抹狠毒之色。   姜明晏不是最看重他这个弟弟了吗?   听说武安城西边有个老头就喜欢这么软嫩嫩的小奶娃。   把这个小崽子送过去,姜明晏会露出什么神色?   心底转着种种阴毒的算盘,姜儒恪伸手就要去掐一把小崽子的脸蛋。   姜明晏凤眸一厉,退后一步躲开姜儒恪的手。   手落了空,姜儒恪脸色立马不好起来。   今日他们闯进来,无论如何嘲讽讥刺,姜明晏一直都一言不发,这便给了姜儒恪错觉,以为姜明晏这些日子是吃够了苦,得了教训,骨头软下来,没想到他不过是要掐一把那小崽子的脸,姜明晏就敢躲。   顿时,姜儒恪觉得自己被人落了面子,身后那些小弟都在窃窃私语地议论着他,心底燃起愤怒。   “躲什么?你还能躲到哪里去?”他阴冷地命令身后那些仆从:“给我按住他。”   许是吃了上次的教训,姜儒恪这一次带来的仆从全部都是高大的成年男子。   他们站在那里,就衬得小院很是逼仄,如今又一齐扑上来,姜明晏便躲得艰难。   但即便这样,他依旧把怀中幼崽护得好好的,宁愿硬挨几下,也不愿用可能把小家伙暴露在外侧的方式躲开拳头。   姜明晏忙着躲避,伺机反击,姜家子弟幸灾乐祸地等着姜明晏被仆从狠狠按到地上,因此竟无人注意到姜明晏怀中小幼崽的异样。   姜岁晏清澈明亮的黑圆眼睛中映着面前混乱的场景。   他看到了那个有些胖的为首少年脸上快意的神色。   他看到了那些姜家子弟在落井下石,嘴巴张张合合,每一句话都如此刺耳。   他看到了兄长眼角的青紫,看到了兄长额角滴落的汗水。   人影晃动,书页窸窣。   无数细小的字迹旋转着勾勒出昏暗的迷影。   姜岁晏动了动嘴唇,干涩的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些日子被兄长阻隔在外的风浪终于还是突破樊篱,沾湿了衣角。   阿爹阿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去了亡者的世界,从此,阴阳相隔,永生不复相见。   他听懂了那些讥讽奚落,看懂了那些姜家人毫无遮掩的恶意。   但他也似乎依旧什么都不懂,还是那个懵懵懂懂地活在兄长羽翼之下的小幼崽,纯稚天真而脆弱易碎。   额间刺痛,暖洋洋的热流从腹部蜿蜒而出,游遍四肢百骸,在额间徘徊许久后,再次顺着经脉折回脐下丹田。   他与什么存在有了一种奇异的、他占据着主导地位的联系。   姜岁晏怔怔地睁着眼眸,周围声响模糊朦胧。   但他依旧捕捉到了那只紧握着、挟着呼啸劲风的拳头。   哥哥……   姜岁晏呢喃低语:“哥哥……”   不要伤害岁岁的哥哥……   岁岁要保护哥哥……   岁岁不许你们伤害哥哥!   你们怎么能伤害哥哥!!!   狂暴的力量汹涌而出,近在咫尺的存在突破了桎梏,尽情地舒展着枝干。   【保护哥哥。】   姜岁晏懵懂却坚定地命令道。   下一刻,破空声袭来,开着一簇簇粉嫩花朵的深褐色枝条苍劲有力,狠狠地抽打上那只拳头,清脆的骨碎声紧接着响起。   “啊——”出手的高大男子颓然倒地,佝偻着身体捧着拳头不断哀嚎。   谁也不能伤害哥哥。   小幼崽睁着一双懵懂纯稚的黑圆眼睛静静地想。   我会保护哥哥的。   岁岁会永远保护哥哥。 第10章   趁机肆意向姜明晏发泄着自己的满腔恶意的仆从纷纷愣住,那些姜家子弟也愕然止住了口中嘲讽。   整个小院里只余下手骨粉碎的仆从凄厉的哀嚎声。   姜明晏抱紧怀中幼崽,后退几步,拧眉望着面前诡异的局面。   夕阳红染,晚霞如血。   院中桃树肆意伸展着枝丫,绚烂盛放的花朵和翠绿色叶子纷纷坠落,似一场盛大花叶雨。   然后,如误入幻境一般,时光凝缩在这短短一瞬,桃树树干攀延出细密的金色,抽芽、生叶、含苞、盛放,须臾之间四季轮回,一树明丽芳华迎着红霞摇曳生姿。   再次生出的碧叶和粉花边缘萦绕着浅浅金光,与金线蜿蜒的枝干相映生辉,是和先前静立于小院中的桃树截然不同的璀璨光辉。   姜明晏眸色变幻,但怀中软乎乎的一团却在这时突然拱动一下。   瞬间,他再也没有心思去关注那些,紧张地低头查看起怀里小幼崽的小胖胳膊小胖腿:“岁岁受伤了吗?哪里痛?不要隐瞒哥哥,都告诉哥哥好不好?”   “呀!”小幼崽亮着圆乎乎的黑眼睛,胖爪爪艰难地从兄长手中抽出,指向院中粲然葱郁的桃树:“哥哥、窝的!”   姜明晏一怔:“什么?”   “窝!哥哥!”小幼崽咿呀学语:“桃桃,窝、哥哥的!”   小幼崽此时满心欢欣,仰着圆圆脸眉眼弯弯:“窝保护哥哥。”   难得,五个字只说错了一个。   第一时间闯进脑海里的,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这么一个念头。   姜明晏心中为小家伙的稚言稚语动容的同时,颇感微妙。   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   “那棵树如今是岁岁在控制着的?”他压低嗓音问。   小家伙重重点头,小脸上满是骄傲。   岁岁,棒!   可昂首挺胸等待夸夸的小家伙迎来的不是自家兄长亲近的贴贴抱抱举高高,而是比方才更为细致的一番检查和急促的语气:“岁岁有哪里不舒服?那棵树问岁岁要了什么东西?岁岁可是答应了它什么?”   要不是姜儒恪等人还在院中,姜明晏简直就要直接上手扒了小胖崽的衣服,一寸寸看过,确定小胖崽并没有什么闪失才能放下心来。   没有得到兄长夸夸反而险些就要光着屁股被兄长翻来覆去查看的小胖崽像一只失去了梦想的小猫咪,耷头蔫脑的咕哝着:“不……不的……”   “没有?”姜明晏眉峰微压,脸色凝重:“它什么都没问岁岁要吗?”   “桃桃、好!”小胖崽鼓了鼓脸颊上的小软肉,吭哧吭哧冒出几个字来。   桃桃会打坏蛋,能保护哥哥,很棒哒!   姜明晏看着小胖崽大眼睛里满满的亲近喜爱,忍不住回想起这棵桃树的来历。   那时阿娘怀着岁岁,他的灵根也还是完好无损的。   一日,中午用完膳,阿娘就将他们爷俩赶出了门,让阿爹领着他去练剑,不要成天围着她转。   傍晚,他和阿爹一身汗水的回到小院,突然发现原本有些空旷的小院中央多了一棵葱郁高树。   阿娘说这是她今日在外面看到的,很是喜爱,就让人帮忙移栽回来了。   姜明晏那时没有多想。   这里是他们的家,阿娘愿意,便怎样都好。   他唯一有些异议的,就是他希望若是下次还有这森*晚*整*理种需要耗费力气的活,阿娘可以叫他和阿爹来,让他和阿爹去做。   如今再忆起这些往事,姜明晏眸色复杂。   阿娘可是早便知晓这一棵桃树的真实模样?   那阿爹呢?   他揉揉怀中崽崽毛蓬蓬的头毛,薄唇动了动,顾忌着院中还有旁人在,最后只是沉默下来。   这一边姜明晏心思百转千回,但终归还是相信阿爹阿娘,暂时微微放松下来,另一侧姜儒恪却勃然大怒:“什么鬼东西?当初让你们把这个破院子砸了,这棵桃树怎么还好好的?”   “是碧叶金丝桃。”一名姜家少年望着院中金光萦绕的葱郁桃树,低声道:“看这样子,是二品灵植,实力相当于筑基初期的修者。”   姜儒恪闻言,面色愈发阴沉。   二品灵植。   二品灵植怎么会在这个破院子里藏了这么久都没露出端倪?   他们这一行人修为最高的也才堪堪练气六层,如何能突破二品灵植的防护去教训姜明晏和他怀里那个小崽子?   “呵。”怒火灼烧,姜儒恪却突兀地冷静下来。   他一甩袖子,转身朝院外走去:“走!”   跟着姜儒恪过来的那些姜家子弟面面相觑,不明白姜儒恪是怎么回事,但他们衡量稍许,最后还是纷纷跟上了姜儒恪的步伐。   姜家人一走,仆从们也就没了主心骨。   他们犹豫了一会儿,最终,两个高大仆从走出来拖起那哀嚎声渐弱的仆从,一行人呼啦呼啦地撤出了小院。   院门倒在地上,乱七八糟的脚印分外刺眼,院里也是一片狼藉。   可姜明晏却没理会这些。   他抱着小胖崽走进屋子,把门窗牢牢关紧,点起烛灯。   被放在兄长床榻上的小胖崽疑惑地歪歪脑袋,水汪汪的眼眸看向站在床边的兄长:“啊呀?”   “哥哥检查一下。”姜明晏伸手就要拉开小胖崽的小衣袍。   “呀!”没想到还是没有逃脱光屁股的命运,小胖崽蔫巴巴地瘫成一张皮薄馅多的软饼饼。   姜明晏好笑,在小胖崽圆乎乎的脸蛋子上轻轻贴了贴,算是给小胖崽的‘补偿’。   小胖崽得到了心心念念的兄长贴贴,小脸顿时明亮了起来,也不蔫巴了,头毛都支棱起来。   他相当自觉地‘拿贴办事’,圆胳膊圆腿让抬起来就抬起来,格外乖巧。   见此,姜明晏眼含笑意。   检查过后,他没有在小胖崽身上看到什么青紫伤痕,松了口气。   可他并没有就此结束,而是沉吟一瞬,坐到床上,把小胖崽抱进怀里。   “哥哥用灵气探一探,不疼的,岁岁不要害怕。”他温声和小胖崽商量:“虽说这棵桃树是阿娘带回来的,可是哥哥还是有些不放心。哥哥现在体内的灵气微薄,只能在岁岁体内外围的一些经脉查探一下,但人体经脉一体,哪怕只是外围经脉,也能看出些问题。岁岁一会儿不要乱动,让哥哥查探一下好不好?”   小胖崽听得一知半解,但也知道兄长是为了自己好,咿咿呀呀地点头,乖乖地窝在兄长怀里不动了。   小胖崽这么听话乖巧,姜明晏心都要化了。   哪怕小胖崽伸爪要去够天上星星,姜明晏想,他也会竭力去达成岁岁的愿望的。   姜明晏将手指放在小胖崽左手腕间,灵力被他压的极细极软,轻轻探了进去。   姜明晏无法“看”到具体情况,却能模糊感知出一些。   他欣慰地发现小家伙体内的经脉很是宽阔平坦,这表明日后小家伙修炼时,吸收灵气的速度也会比旁人快上许多。   不过练气三层的灵气还是太微薄了。   姜明晏只勉强在小家伙的外围经脉里转了一圈,就已经满身汗水,灵力耗尽。   他收回那丝灵力,虽然身体极为疲倦,但心情很好。   “岁岁没事。”他睁开凤眸,笑着摸了摸小家伙的软脸蛋。   “岁岁可以控制那棵桃树,也许是因为岁岁是噬灵体?”他推测道:“测试结果出来时,阿娘很是淡然,一点也不忧心,看来是知道我们岁岁不同于其他的那些噬灵体,岁岁是最特别的小朋友。”   但以后不能再让其他人给岁岁测灵根体质了。   姜明晏沉了眸,心中思忖。   不能让其他人发现岁岁的不同之处。   人心险恶,这个秘密只能只有他和岁岁两人知晓。   最特别的小朋友不知道自家兄长此时满心都是如何隐瞒他的特殊之处,幼崽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只是映出兄长脸上的汗水。   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笨拙地去擦姜明晏脸上的汗水。   姜明晏一怔,笑意攀爬上眼角眉梢,心尖柔软,身上的疲倦都被驱散些许。   “哥哥去洗漱一下,然后给岁岁做饭饭。”他顿了顿,改口:“方才乱哄哄的,岁岁身上应该也脏了,岁岁和我一起去洗一洗吧。”   小胖崽瘪嘴,但仍然被兄长抱猫似的抱着去洗澡了。   洗完澡,吃完甜甜的果泥,又捧着一个宁灵果啃了半天,小胖崽就被兄长盯着洗了小脸,刷了牙,才终于被送到床上。   不过,因为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姜明晏心中有些不安,就把小胖崽也一起裹进了被窝里。   小家伙对于今晚要和自己的小床分离并没有什么不满,反而很高兴自己成功挤进了兄长的被窝里。   因此,小家伙有些兴奋,窝在姜明晏怀中,嘟嘟囔囔半天才沉沉睡去。   听着耳畔幼崽细软的呼吸声,姜明晏却难以入睡。   方才姜儒恪离开前的表情始终让他心中悬着一块巨石。   姜儒恪是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作践他们的,如今也不知道是在琢磨什么招数。   岁岁能控制碧叶金丝桃之事绝不能让姜家人知晓。   而且,如今碧叶金丝桃暴露,他和岁岁能否在姜家人手中保住碧叶金丝桃还是未知数。   要不然……趁此机会离开武安城? 第11章   这个念头刚一从心中生出,便迅速扎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姜明晏想,为什么不可以呢?   先前他犹豫、迟疑,那是因为他的实力不足,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怕离开了武安城后,仅凭自己,难以护好岁岁,于是迫于无奈,只得妥协。   可如今,岁岁显露出了自己的不凡之处。   岁岁能控制碧叶金丝桃,让碧叶金丝桃乖乖听话,最重要的是,这一切对岁岁自身也没有什么妨碍。   在如今芜洲金丹期修者开宗立派,元婴期修者隐世不出的背景下,有了二品灵植相护,岁岁便也算是有了自保之力,姜明晏也可稍稍放心一些。   况且,即使他们依旧隐忍退让,可是武安城这里还是有姜家人在步步紧逼。   姜儒恪今日虽未宣之于口,但是他望着岁岁阴毒的眼神依旧令姜明晏心生警惕。   灵根破碎后的种种遭遇,已经让姜明晏将姜家人的真面目看得分明。   他不知晓姜儒恪心底到底打着什么算盘,可姜明晏从不小看姜家人,也不会低估姜儒恪的阴狠毒辣。   他不敢拿岁岁的安危去赌。   选择留在武安城,便是将身家性命都交到了姜家人手里。   哪怕他护着岁岁躲过了姜儒恪这一次的算计,可是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天长日久,他总会有疏懈的时候。   姜明晏心中天平不知不觉中有了倾向。   他垂眸看了眼怀中呼呼大睡的小胖崽,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   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   他如今养着自己年幼懵懂的幼弟,却是早早就体会到了养儿之感。   他只是养着岁岁养了不满半月,便已是满心忧虑,担心他饿了、渴了,怕他着凉,怕他受伤……   想来阿爹阿娘也是如此吧……   ·   姜明晏心中情绪翻涌,他怀中的小家伙却是无声无息中坠入了奇异梦境。   小家伙睁着圆眼睛,疑惑的‘啊呜?’一声。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兄长尚有些瘦弱却足够温暖可靠的怀里睡去,可一睁眼,脚下悬空,眼前是一片漆黑。   小家伙试探性地探脚踩了踩,空荡荡的,这种毫无支撑的感觉令崽小心脏直颤。   但他确实是悬浮在空中,很稳当,而且小家伙心里已经有些懵懂地意识到了,只要他不想,就绝对不会突然坠下去。   “哥哥……”确定了自己不会突然摔下去变成一滩崽崽,小家伙嘴巴一瘪,咿咿呜呜唤着自家兄长。   哥哥,你在哪里呀?   岁岁找不到你了。   这片空间似乎也感觉到了这只小幼崽要哭了,为了不让幼崽掉金豆豆,也怕被家长打上门来,空间涌动着,相当识趣地撤去部分黑暗,微弱的莹光凝聚,照亮最中央的一小方天地。   小家伙被亮起来的莹光吸引了注意力,圆眼睛眨巴眨巴,两条小胖胳膊晃晃悠悠,就又往上飘了飘。   他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小胖脚丫还跟着蹬啊蹬,就像小狗刨水一样,笨拙又可爱地往前飘去。   不一会儿,小家伙就飘进了那方莹光温和的空间。   他好奇地探头探脑,但还没等他将整个空间的每一寸都一一打量过,一道清灵的青光就引起了小家伙的注意。   那是一颗圆滚滚、胖乎乎的种子。   它静静浮在空中,俏皮的柔和青光萦绕其上,轻盈游动着,透着一股生机盎然且活泼可爱的灵动劲儿。   没有看到时不曾有什么感觉,可当这胖种子真正映入眼帘,小家伙心中就泛起一股奇异的亲近。   那似乎不单单是一颗种子,祂是如此的熟悉,小胖崽甚至能将上面的每一处纹路一一道来。   祂是什么?   小家伙懵懵懂懂地顺着心中涌动的渴望,伸出小胖手将圆胖胖的种子揽进怀里。   天地旋转,小家伙似醒非醒中仿佛看到无数破碎片段。   天地初开,混沌迷蒙,五道灵光一闪而过,如璀璨流星,只留下神秘渺茫的传说。   小家伙沉沉睡去。   当意识再次清醒,小家伙看到了那颗他十分亲近喜爱的种子。   祂在默默地发芽,伸茎,长叶。   似乎只是短短一瞬,也仿佛已经过去了无数时光,祂成为一棵枝叶葱茏的圆润小树,叶色青碧,枝干舒展,似一朵蓬松绿云,绒绒的极为幼小可爱。   小家伙好奇凑近,无意识地看向其中一片碧色如玉的叶子。   那碧玉般的圆叶上印着一个小小的、栩栩如生的图案。   金光萦绕花叶,碧意凝于枝头,无声中芳华明艳,风骨天成。   正是碧叶金丝桃。   小家伙高兴的‘哇呀’一声,伸爪就要去够:“桃桃!”   但他还没碰到那片印着碧叶金丝桃的圆叶,便身体一沉,不知陷进哪里去了。   小家伙这一次不似之前,可以随意活动。   他如同被什么柔软却沉重的东西重重压住,一动不能动,只能僵硬地躺在一张软绵绵的毛毯上。   身前,是一个巨大的光幕,那上面有光影闪动,映射出昏暗环境和晃动人影。   小胖崽睁圆了乌溜溜的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光幕。   “哥哥?”   光幕里,暴雨如注,昏暗迷蒙。   熟悉又陌生的小院院门大开,衣衫尽湿的兄长立在雨中,面无表情。   小胖崽忍不住急切地“啊啊”着,想让兄长快点回到屋子里。   屋门还开着呢,岁岁看到了,哥哥你快进去啊。   可是无论他怎么呼唤,平日里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的兄长依旧淋在雨中,神色冷硬,凤眸中含着深深的恨意。   小胖崽声音渐弱,他意识到了光幕里的兄长是听不到他的声音的。   他柔软的额发蔫巴巴地耷拉下来,看着兄长不知在雨中淋了多久,突然,他摸了下腕间灰扑扑的镯子。   小胖崽认出来了,那是敛了光华的兰秋楹镯。   兄长要拿什么?   很快,小胖崽就知道了。   一柄乌黑长剑被兄长握在手中。   ——渊肃剑。   小胖崽看着兄长手持渊肃剑,一步一步走出小院。   暴雨迷蒙,平日里姜府中来来往往的仆从都躲在屋子里躲懒,侍卫们也打着瞌睡,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竟真的就这么让兄长闯进了正院。   小胖崽看到了正院里那些姜家人脸上惊愕而嘲讽的神色,看到了兄长眼中充溢着的愤恨杀意。   他看着兄长被人重重踢倒在地,被人恶意羞辱,被侍卫拖出正院……姜家人笑着,高高在上地点评着,嘴巴张张合合,每一个字句都分外刺耳。   阿爹阿娘成了他们口中懦弱、无能、可笑的代表。   天穹似破了一个大洞,无尽的雨水倾泻而下,浸染着姜府每一寸土地,无声滋养着罪恶与仇恨。   小院喧哗,兄长被姜府仆从推搡着踉跄走进,他跌倒在滂沱雨水中。高大仆从将乌黑的渊肃剑随意一扔,那柄曾被细心擦拭的长剑就废铜烂铁一般沉入院中积水里。   姜府仆从们冷嘲着离开了。   小院里没有那棵灿灿盛放的桃树,光秃秃的,被雨水淹没,泥土混杂,一片狼藉。   兄长仰面躺在污水中,沉默、死寂。   若不是当雨水落入眼中时,他还会轻轻地眨一下眼睛,小胖崽险些就要以为那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小胖崽在光幕前,大滴大滴的泪水接连不断,可是他无法动弹,只能发出无助的哀哀悲鸣。   哥哥……   小胖崽恨不得冲进光幕里,冲到兄长身边,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告诉他,岁岁会一直陪在兄长身旁的……   “岁岁?醒醒……”   身体似乎被人摇晃着,小胖崽从悲伤中抽出一分心神,迷迷糊糊扭头看去。   然后,失重感袭来。   小胖崽在兄长怀中睁开一双含着泪水大眼睛。   “呀?”他愣愣地望着自家兄长的俊脸,发出一个软软的小奶音。   “做噩梦了?”姜明晏又心疼又好笑地看着小幼崽蕴满泪水的乌亮圆眼睛和红通通的小鼻尖,摸了摸那一头毛蓬蓬的软发:“怎么哭得这么凶?”   “那些都是假的,哥哥在岁岁旁边呢,不会让那些坏东西欺负岁岁的。”   “哥哥……”小幼崽小声喊着,乌润眼眸眨也不眨地紧盯着兄长。   梦中种种让小幼崽眼泪汹涌流淌的景象在无形的力量之下化作青烟残影消逝,只余下一张沉默冷硬的面容。   小幼崽仰着圆脑袋认真盯着自家兄长。   浓眉深目,直鼻薄唇,极为俊美锋利,哪怕如今只着中衣,乌发也有些凌乱,可依旧不掩其丰神秀异的风骨神采。   一样,也不一样。   模糊中残留在脑海中的那张面容的眼眸更加死寂,眉峰更为凌厉,像是一柄经过无数风雨烈焰淬炼的冷剑,棱角嶙峋,温情尽散。   ——那不是他的兄长。   他的兄长会露出柔软笑意,会将他举高高,会迁就着他,会说软软的叠字。   眼前之人才是他的兄长,是他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兄长。   可是,为什么明明已经记不清细节了,明明已经知晓那不是他的兄长,他还是忍不住去心疼呢?   “岁岁梦到什么了?”见小家伙还是只呆呆地望着自己,小声唤了一句后便不说话了,姜明晏轻轻晃晃怀中软软的一团,温声询问。   “窝……”小家伙迟疑。   他无法捕捉那些零星残影,最后,他只能磕磕绊绊地提起那未曾被吞噬的前半段梦境:“黑黑的,亮起来……一个种子、长大了……小树、还有桃桃!”   姜明晏试图理解,但尝试一番,只得放弃。   “桃桃欺负岁岁了?”他轻声询问。   “不是!”小家伙连忙摇头:“桃桃,好!”   “这么喜欢桃桃啊……”姜明晏轻轻捏捏幼崽那圆乎乎的软脸蛋,语气有些酸溜溜的:“它那么好吗?”   小幼崽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像只警惕的小兔子一样抬起圆圆脸,满是疑惑地看着自家兄长:“哥哥?”   姜明晏被小幼崽懵懂纯稚的模样击中,刚想去亲亲可爱的小脸蛋,却猛然听到噼里啪啦的细碎声音,神色一肃。   他将小家伙小心地放在被子中藏好,示意幼崽安静。   然后,他起身,轻轻将屋门推开一条缝隙,朝院中看去。   外界,熊熊烈焰呼啸,毫不留情地咆哮着扑向小院。 第12章   姜明晏凤眸冷冽,目光在院中那棵花叶上萦绕着浅淡金光,于烈焰中轻轻摇曳的碧叶金丝桃上微微停顿一瞬,便动作迅速地掩上了屋门。   他折回床前,从专属于小胖崽的箱笼中挑出一件暗青色的小衣袍,顺手将箱笼收进兰秋楹镯,旋即转身从被窝里捞起睁着黑圆眼睛乖得像个雪娃娃似的小胖崽,力度轻柔但动作干净利落地给小胖崽套好了衣袍。   然后,他找出一套黑色劲装,几下便打理好自己,一边拿出块软布撕成长长的、结实的布条,一边询问小家伙:“岁岁可以把桃桃收起来吗?或者让桃桃变小一些?”   姜家家主姜震俞有一只实力相当于金丹中期修者的四品灵兽,助他良多,因此,姜家人格外偏爱灵兽。   大多数姜家主支子弟都会央求长辈或捉或买,得来一只品相俱佳的灵兽幼崽,从小精心培养,以期日后能有助力。   姜明晏却不曾有过灵兽。   姜齐卓曾问过姜明晏,询问他可否想要一只灵兽陪伴,但当时的姜明晏想了想,拒绝了。   他并不看重那些。   姜明晏自小受姜齐卓教导,而姜齐卓一直认为,身为剑修,自身实力才是真正的立身之本。   姜明晏受姜齐卓影响颇深,想法自然也与姜齐卓一样。   可姜明晏虽不养灵兽,但毕竟身在姜府,不可避免地会接触到灵兽。   是以,他对灵兽了解颇深。   灵植与灵兽虽有不同,但是触类旁通,既然灵兽可以变化体型装进灵兽袋中随身携带,想来灵植也是可以的。   不过,姜明晏在询问小胖崽的同时,心底还是忍不住漫上一丝忧虑。   哪怕小胖崽听完他的问题后连连点头,也没能打消他心底的忧虑。   灵植不似灵兽。   灵植比起灵兽,更难以对人族的语言产生反应,如今岁岁太过幼小,不知能否正确理解并去命令碧叶金丝桃。   心思电闪,姜明晏手上动作却不曾停歇。   他单手托起小家伙,另一只手用布条将两人牢牢缠绕在一起。   弄完后,他取些软布垫进小家伙被布条绕过的地方,试了试松紧,才系好布条,算是将小家伙固定在了胸前。   姜明晏方才虽只朝外面的火焰看了一眼,但却已经认出了那是烈火符产生的烈焰,比起寻常火焰,温度更高,也更为汹涌难熄。   放火之人是铁了心的要置他们于死地。   身为二品灵植的碧叶金丝桃还可以撑上一会儿,可其他屋里的东西却不行。   好在前些日子未雨绸缪,重要之物早早便装进了兰秋楹镯和九春盏镯中,姜明晏也就没再去其他屋子里浪费时间。   乖乖趴在兄长胸前的小家伙从姜明晏话音落地起就一直严肃着小脸。   他在和碧叶金丝桃沟通。   小家伙已经发现了,他变聪明了许多!   明明睡前他对兄长的话还是有些一知半解的,可是醒来之后,语言系统一时半会儿还是滞后的,但理解上面却已经没有了什么问题。   那个圆滚滚的胖种子是好哒!   小家伙十分认真地想。   碧叶金丝桃还远没到产生灵智脱胎成妖族之时,它只有一丝模模糊糊的意识,自然而然地亲近着散发出让它既亲近又敬畏气息的姜岁晏。   和姜岁晏订下契约后,它便更是一颗桃心向幼崽,小幼崽怎么要求,它就怎么去做。   此时,小幼崽想让它变小些,可以被随身携带着,它就挥舞枝干,努力缩小成一棵桃树苗。   通过碧叶金丝桃反馈回来的场景,岁岁‘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他有些好奇地瞅了又瞅,但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岁岁知道,哥哥还在等他!   于是,岁岁忙仰头朝自家兄长奶声奶气地邀功:“哥哥!”   “桃桃,好了。”   碧叶金丝桃已经听话地变小了。   岁岁是不是超棒哒!   哪怕在如今这危急之时,姜明晏也被小胖崽逗笑,赞扬似的低头轻轻蹭了蹭小胖崽嫩生生的额头。   “岁岁好棒。”   小家伙眉眼弯弯,极为高兴的小模样。   放松了一瞬,姜明晏再抬眸望向院中时,凤眸中蕴着的色彩依旧是沉着冷静的。   他拉开屋门,身上亮起薄薄微光,将他和小胖崽护在其中。   灼灼热浪扑面而来,姜明晏神色不变,快步冲进院中,精神高度集中,目光迅速在院中扫了一圈,拾起如今只有巴掌大小的碧叶金丝桃,递给伸着胖爪爪要够的小家伙,然后直奔一侧院墙。   这突兀燃起的烈焰是由烈火符催发,再联系起姜儒恪离开时阴鸷的神情,姜明晏心中便有了猜测。   姜儒恪既然都已经决定要烧死他们,那必然不会留有后患,想来外面各处都应有人看守。   院门那里肯定是重中之重,恐怕看守的仆役数量最多,姜明晏不能耽误太多时间,因此,他选择了侧墙,准备翻墙而出。   但近到侧墙时,姜明晏才发现他猜错了。   院墙上泛着一层莹莹粼光,在冲天的烈焰映衬下毫不起眼。   姜明晏大多心思放在了维持身上那层防护灵光和防备烈焰灼烧上,竟忽略了这一点异样。   他望着院墙上那似在流动的莹光,面色沉冷。   ——画地为牢符。   姜儒恪竟也舍得。   画地为牢符和烈火符虽同属二品灵符,但一个是少见的特殊灵符,一个只是攻击灵符,价值天差地别。   恐怕他是为了这次困杀把家底都掀了。   姜明晏凤眸含冰,左手护在怀中幼崽身前,右手持剑,体内灵力急剧转动。   “呀!”这时,小幼崽却咿咿呀呀地伸出小手。   姜明晏一怔。   巴掌大的桃树苗感受到了小幼崽的想法,一只枝丫不断抽长,直至抵到院墙上。   方才岁岁窝在自家兄长怀中,但一双乌亮的大眼睛却没停歇,一直歪着小脑袋四处张望着。   兄长突然停下,然后岁岁就感觉到紧贴着的身体紧绷起来。   瞬间,岁岁意识到了什么。   他忙不迭举起爪爪里的碧叶金丝桃。   桃桃,可以帮哥哥!   姜明晏看着桃树苗上亮起金光,那只伸长的枝丫像一把锋锐的长剑,不过须臾,就在院墙上戳出一个坑。   随着枝丫不断移动,那坑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很快便洞穿出去。   当院墙上的洞足有半人高时,桃树苗有些蔫巴巴的缩回枝丫。   岁岁学着自家兄长摸他头毛时的模样,轻轻揉了下桃树苗的树冠。   桃树苗就开心地晃了晃。   姜明晏看着怀中幼崽和桃树苗的互动,眸色柔和。   他俯身灵活地从院墙上的大洞中穿出,紧接着闪入一旁树林阴影中,警惕地巡视四周。   岁岁见此,黑圆眼睛眨了下,然后轻轻拍了拍桃树苗,桃树苗就乖乖暗了下去。   姜明晏感受到小胖崽几乎与他同步的行为,唇角微勾。   他巡视一圈,没有发现其余身影,便小心地沿着阴影朝姜府另一侧走去。   他没有选择这些日子常走的那处小门,怕被人堵住。   好在姜府仆从众多,这种不起眼的小门也有几处,倒是不必忧心如何出府。   这边姜明晏和岁岁成功出了姜府,与烈焰奔腾的小院隔着层层高墙的一处院落里,姜儒恪却怒气冲冲地踢倒了矮凳:“画地为牢符被破了!”   又让姜明晏和那小崽子逃过一劫!   姜儒恪心底恨毒。   他这次用了两张二品灵符,本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还是没弄死姜明晏和那小崽子。   他今晚闹出的动静太大,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甚至还暗中给他行了方便,可是真到了明日问罪时……   姜儒恪冷笑,他们非得将他摁死不可。   尤其是他那好堂兄,心底明明也恨极了多年来一直压他一头的姜明晏,还装模作样地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坦荡模样。   姜儒恒啊,不知道你明日看见还活着的姜明晏时,会是什么表情呢?   这么一想,姜儒恪竟也不急躁了。   他对一旁等待吩咐的侍卫摆了摆手:“这次就先这样吧。”   他阴冷一笑:“等明日看过我那好堂兄的脸色再说。”   先让姜明晏和那小崽子逍遥一阵,只要他们还在武安城,他想杀了他们,还不是易如反掌?   这么想着,姜儒恪便准备歇息了。   明日还有一场好戏要看呢。   ·   姜明晏不知晓这边因着姜儒恪的私心,竟阴差阳错地让他们获得了一夜的喘息之机。   他只是出了姜府后,立即隐入暗处。   他和岁岁有着灵光护身,那灵光虽微薄,但好歹也有些用处,至少他们身上衣裳完好,没有被溅起的火星烧得左一个洞右一个坑的。   也因此,他解开绑在他和岁岁身上的布条,将布条送入兰秋楹镯里,再调整一下神色,就可以迅速融入人群,看不出太多异样。   武安城是没有宵禁的,夜晚的街道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沿着长长的、拥挤热闹的长街走上一段时间,就可以看到巍峨高大的城墙。   城门大开,守门的兵卒聚在一旁打牌,行人经过也只是抬抬眼皮,粗粗扫过一眼便算结束。   姜明晏抱着小胖崽,神情自然地走过去。   那些兵卒打牌似乎正打到了关键时刻,眼皮抬也不抬,自顾自玩得高兴。   但其中有一个年轻些的兵卒倒是没打牌,他倚在城墙边昏昏欲睡,听到脚步声懒懒望来,看清姜明晏面容那一瞬,神色微动。   姜明晏悬起了心。   他也想乔装打扮一番,可是一来他从未学过这方面的知识,手上并无工具,真做起来难免相形见绌,二则也是他想着自己虽曾有过姜家天才之称,可却很少如姜儒恪、姜儒恒等主支子弟那般经常露面,岁岁更是不必说,走路还都摇摇晃晃的幼崽一只,又哪能就那么巧,正好被人认了出来呢?   况且认出来也无妨,姜家人还是要披着那层世家皮的,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软禁他们,他们出城逛一逛也无不可吧?   思绪纷乱,姜明晏紧紧盯着那年轻兵卒,凤眸中微有寒光闪过。 第13章   年轻兵卒没有注意到姜明晏眸中一闪而过的寒意,他嘴唇微动,似要张口呼唤。   姜明晏绷紧了身体,眸色沉冷。   他紧盯着兵卒。   冷静,自然一些。   他心中默默道,出城而已,姜府大火之事如今还未传出,便是传出来了,他和岁岁出城也不是什么不能见人的事。   姜家不会让这些恩怨摊到明面上来。   武安城里的所有人都在心知肚明的装傻。   不过就是盘问一番罢了,他若是动了手,可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千钧一发之际,怀中的小胖崽突然发出个嫩嫩的小奶音,软乎乎的小脸蛋压在姜明晏胸膛上,挤出一段圆润的弧度:“呀?”   那年轻兵卒突兀地停下了声音,在姜明晏警惕如豹的视线中,看向他怀中那像个雪白小汤圆似的幼崽。   见年轻兵卒望过来,岁岁圆滚滚的小身子动了动,仰着圆圆脸,乌眸水润:“咿呀!”   “呀!好~”   叔叔,你让岁岁和哥哥出去吧。   我们悄悄的,不让人注意到……   幼崽乌圆的眼眸清澈而明亮,人潮涌动的街巷中,只有那小小一团满身未经尘染的懵懂天真。   他被保护得很好,黑发雪腮,纯稚又可爱。   年轻兵卒不由得忆起家中幼子。   那也是个只会咿咿呀呀的小家伙。   他的神色几经变幻,最终停留在一个淡漠的表情上。   他似只是不经意中扫过一眼那般,平平移开了视线。   见此,姜明晏抿唇,微不可查地道了句“多谢”,便自然地抱着小幼崽走过。   脚步声渐远,年轻兵卒抬眸望了眼城中那隐约露出华丽一角的高大府邸,懒散地阖上眼眸。   就当为家中幼子积德了。   姜家啊……   ·   姜明晏出了城门后脚步不停,他抱着小胖崽,边警惕着身后声响,边四处寻找掩体。   很快,他走过武安城外延绵铺展的茵茵绿草,进到不远处那片默然矗立于夜色中,显得愈发幽深难测的树林里。   夜风吹拂而过,树叶簌簌作响。   姜明晏隐在黑暗中,确定身后并无追兵,默默舒了一口气。   他托起小胖崽,望着那双在黑暗中也灿若晨星晶晶亮的圆眼睛,夸赞道:“我们岁岁是整片芜洲中最棒的小朋友,怎么会那么聪明啊?”   岁岁小嘴巴一抿,矜持地露出个可爱笑容。   哥哥夸岁岁了诶~   他拍拍一直像个不起眼的玩偶一样被他握在爪里的桃树苗,桃树苗就闪了闪,亮起柔和金光。   桃桃亮了,哥哥就能看得更清楚啦!   岁岁就是这么棒!   小家伙自觉自己超级棒,骄傲的像只凯旋归来的小公鸡,昂着脑袋洋洋得意。   姜明晏唇角笑意加深,没有告诉小家伙,练气期修者虽不似筑基期修者可辟谷御剑,但也是能于黑暗中视物的。   岁岁可不知道兄长在保护小小幼崽那大大的成就感,他被兄长笑得有些害羞,于是伸手就抱住了兄长的大脑袋,礼尚往来一般,开始咿咿呀呀夸起自家兄长:“哥哥,好!”   姜明晏吸了两口崽,一夜奔波带来的疲倦消散许多。   他笑着拍拍幼崽的小屁股,把自己的脑袋‘拔’出来:“岁岁也好。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呢……”   他抱着崽沉吟。   “姨姨!”岁岁仰起小脸,从他那圆圆的小脑袋瓜里扒拉出些回忆:“阿囊稀饭!”   姜明晏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小家伙软软的鼻尖:“是阿娘,笨蛋岁岁。”   “聪民!”岁岁鼓起胖脸。   哥哥坏!   看着嘟嘟着小脸生胖气的幼崽,姜明晏揉了把那蓬蓬炸起的头毛,笑着反省自己:“是哥哥的错,怎么能那样说我们聪明的岁岁呢?”   “岁岁原谅哥哥好不好?”   小胖崽狐疑,但是兄长似乎很真诚……   而且兄长笑得好好看,凤眸森*晚*整*理中都漾起了温柔波澜……   于是,小胖崽晕乎乎地点头:“哥哥好!”   姜明晏笑意更甚。   不过,他想起小家伙的提议……   姨母吗?   阿娘不曾提起过她的家世来历,但这位姨母却是例外。   阿娘每次说起姐妹间的旧事,虽语气微有些恨铁不成钢,但她是笑着的,脸上带着好看的笑容。   姜明晏抬眸望向遥远的北方,那里坐落着薄暮山脉。   阿娘曾说过,当初她和姨母在中洲分别,一人前往九黎洲,一人穿越薄暮山脉,到了芜洲。   “我们朝北走。”姜明晏认真看向怀中幼崽乌黑明亮的圆眼睛:“去薄暮山脉。”   芜洲如一个缺了下边一横的‘口’字,陆地围绕着南侧连通无尽海域的星罗海。   ‘口’字的左侧一竖,由两城分治。   北方为山河城掌管,南面是武安城占据。   他们去了北方,便也算是脱离了姜家的势力范围。   确定了去处,背筐便重出江湖。   背筐里的软布还在,只不过筐边边上的桃花却是有些打蔫了。   姜明晏这些日子出门前是必要更换花枝的,务必保证他家岁岁可以在背筐里看到最新鲜明艳的桃花。   可是今日还没到他更换桃花的时候,而且昨日傍晚他才得知院中桃树是一棵二品灵植,人家还助他们良多……   姜明晏动作一顿。   岁岁坐在筐筐里,懵懵地抬起小脸,看向突然停住动作的自家兄长:“哥哥?”   倒是桃树苗,感受到筐边边上自己的花枝气息,想起折枝之仇,愤愤地挥舞了下枝干。   小胖崽不明就里,摸了摸桃树苗泛着金光的树冠:“桃桃,不、哥哥,好。”   姜明晏听到那磕磕绊绊的小奶音,心中柔软,轻声解释:“岁岁,是哥哥折了桃桃的花枝,是哥哥不对。”   小胖崽睁圆黑眼睛,顶着东倒西歪的头毛,看着自家兄长犹犹豫豫地点头。   他还说不出太复杂的话,就牵住那条联系起他和碧叶金丝桃的无形力量丝线,将自己的想法传递给碧叶金丝桃。   桃桃,哥哥做错了,你不要怪哥哥好不好?岁岁会努力赚灵石,给你弄多多的灵气!   桃树苗用树冠蹭蹭小幼崽,还伸出根细细的小枝挨个点过背筐边上错落有致的花枝。   金光微闪,蔫巴巴的花朵再次鲜亮起来。   有了心爱幼崽的软声安抚,碧叶金丝桃不仅大方地表示不计较了,而且还炫耀似的朝姜明晏晃了晃树冠。   我可以让花枝恢复,小幼崽更喜欢我!   岁岁见花枝明灿,忍不住弯眸,高高兴兴地朝自家兄长宣布:“窝和桃桃、说好,不计叫!”   姜明晏轻笑:“多谢岁岁。”   他目光移向幼崽小手里的桃树苗,眸光微转:“也谢谢桃桃。”   一码归一码,折花枝是他不对,但这桃树苗就是什么好东西了吗?   一棵意识微弱、只有本能的桃树,也就只能在这种时候支棱起来了。   桃树苗树冠一凉,默默躺在幼崽小手中装死。   幼崽却浑然不觉,自觉自己完成了一件大事,维护了家中和睦,便眉开眼笑的,煞是可爱。   “走!”他啪叽啪叽拍了拍背筐边边:“哥哥,走!”   “这么迫不及待啊?”姜明晏好笑地揉揉小胖脸,应允:“好,听我们岁岁的,出发。”   他背起盛着个幼崽的背筐,深深望了一眼不远处巍峨屹立的繁盛城池。   那是他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小院中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都烙刻着阿爹阿娘的痕迹。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姜明晏感受着背后沉甸甸的重量,恍若将整个世界都背负在了身后——那确实也是他的全世界。   姜明晏锋锐的眉眼不由得缓和,露出一个蕴满温柔煦暖的笑容。   阿爹阿娘,我和岁岁要离开武安城了。   前路漫漫,但我和岁岁相互扶持着,同心而行,便是有再多的迷雾沼泽,也不足为惧。   ·   一开始,姜明晏会刻意避开村庄城镇。   毕竟他们还在姜家人的触角所及之处,小心一点总是不会出错的。   后来,却是他们在荒野中失去了路径,只能望着空中高悬的金轮,勉强支撑着向北行。   姜明晏虽然对碧叶金丝桃欲要同他争夺岁岁喜爱之事不屑一顾,但他也承认,在他们如今的队伍里,碧叶金丝桃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   这一路,多亏了有碧叶金丝桃的存在。   姜明晏终归还是个小少年,背筐里的小家伙又是个实心崽崽。   他能背着实心崽走上几个时辰已经是身体素质远超常人了,再多的,便不能强求了。   因此,赶路这些日子,他们的日常就是白天姜明晏背着背筐,筐里盛着只幼崽,崽手里握着棵树苗。   夜间,树苗恢复正常体型,树冠里坐着抱着崽的姜明晏,甩着根须撒丫子狂奔。   在他们即将弹尽粮绝的那个晚上,在荒野上流浪了数日的一人一崽一树终于看见了一个隐在夜色中的村庄。   姜明晏眉梢微动,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虽被护得很好,但也已经数日没有好好洗漱过的脏脏崽黑圆眼睛亮晶晶,催促似的连声叫着自家兄长。   姜明晏轻笑,抱着岁岁跃下树冠。   于是,岁岁便知道哥哥是要过去,开心地张开小胖手,让缩小的碧叶金丝桃跳上来。   等一切妥当,姜明晏朝村庄走去。   他刚走到最近的一户人家院外,还没敲门,凶猛的狗叫声就突然响起。   紧接着,院里传来声响,有人扬声问道:“谁呀?” 第14章   院中犬吠声越发大了,惹得旁边的院子里也响起阵阵犬吠,甚至愈演愈烈,有向更远处院落蔓延开的趋势。   “大黑,安静些!”一个带着些沙哑的男子嗓音大声地呵斥了一句院中吠叫的狗。   紧接着,姜明晏听到了屋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吱呀声,然后是有些拖沓的脚步声。   “谁呀?大晚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院门后停下。   “我们兄弟二人自武安城出发,要去山河城投奔亲戚,但却在途中不慎迷路,方才看到村庄,有些激动,打扰到您休息了,请您见谅。”姜明晏低声解释道:“夜色已深,不知我们可否留宿一晚?”   院中男子叹了口气,似是十分熟悉这种场景,利索地打开门闩,让他们进来:“山河城啊,你们走过了,这里是曲源庄。”   姜明晏一怔。   他看过舆图,对曲源庄尚留有些印象。   曲源庄位于山河城东北,邻近薄暮山脉,许多修者进入薄暮山脉之前或是从薄暮山脉出来后,都会选择在曲源庄落脚。   难怪男人方才打开门闩的动作如此熟练,想来是已经习惯了在半夜遇到前来投宿时客栈已满,只得选择别处落脚的修者。   男子倒也不忧心来者有什么坏心思。   他们曲源庄里供着一只三品灵兽,这也是他们数十年来敢一直住在薄暮山脉边上的底气。   不过进到点着烛火的屋子里,他关好门,一转身看清了这前来投宿的小少年和身后背筐时,仍不由得微微愣住。   方才粗粗一看,他便知晓这小少年并非池中之物,如今细细打量,更是惊奇。   那小少年一身黑色劲装,身材颀长容貌俊朗,一双凤眸漆黑冷然,整个人如利剑出鞘,锋利清冽,锐意难掩。   可就是这样一个令人一看便知此子日后必定不凡的小少年,此时身后宝贝似的背着的不是一柄绝世利剑,而是一个精致背筐,筐中还盛着只人类幼崽。   男子一时迟疑,忍不住怀疑是自己眼花。   就在这时,那背筐里的小幼崽扭头朝他看来,露出一张玉雪可爱的粉白小脸。   小少年清淡的声音紧接着传来:“这是舍弟岁岁。岁岁虽年龄尚小,但甚是乖巧,您不必忧心他半夜哭闹。”   哦,弟弟啊。   男子这才想起先前小少年在院门外提起自己的来历时,说的是兄弟二人。   也确实如小少年所言,那背筐里的圆圆脸幼崽极为乖巧,猛然间进到一个陌生环境里,也不哭不闹,乖乖坐在筐筐里,像个精致的雪娃娃。   见到他望过去,软乎乎的胖脸蛋上还露出个甜甜笑容,几颗细白的小乳牙格外可爱。   男子在曲源庄待了数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修者来来去去,妖兽闯入庄子时也曾拿起武器,虽称不上心如铁石,但也自认为已经冷了心肠。   可是如今,看着烛火下软绵绵的人类幼崽露出了甜甜的笑容,他依旧忍不住缓了神色,语气中也多了些软意。   “你们叫我陈伯就好。这处院子就我一人住着。从这屋出去左转,有两个客房,日日打扫着,你们看着选一个住下就行。”   姜明晏谢过陈伯,又询问道:“陈伯,不知我能否去厨房烧些热水?这些日子在荒野上赶路,我们已经许久未曾好好洗漱一番。”   姜明晏自己倒是无所谓,冷水热水都可以,但身后的小家伙却是不行。   陈伯看着面前这小少年诚挚的神色,也想到了幼崽的脆弱,笑着道:“自然可以,不过些柴火罢了。你们兄弟俩的年龄同我的子侄差不多大,既然都唤我了一声陈伯,便也不用太过拘束。”   姜明晏颔首应下,心中默默记下陈伯的好意。   陈伯侧身推开右边半掩的木门,示意姜明晏随意。   姜明晏犹豫一瞬,然后才放下背筐,轻轻揉了揉岁岁柔软的乌发:“哥哥去烧些热水,一会儿好给岁岁洗澡用,岁岁先在筐筐里等一下好不好?”   陈伯看不到的角度里,姜明晏目光沉沉地扫过岁岁小手里攥着的那棵一动不动像个死物一般的桃树苗。   亲眼见到桃树苗动了动枝丫,姜明晏眼底冷色才慢慢淡去。   他方才进屋时不动声色地打量过屋内布局。   他们此时所在的堂屋除了通向外界的正门外,还有两道门。   一道门适才已经知道了,连着的是厨房。另一道门在堂屋后方,紧闭着,从门缝中透出些烛光,应该是陈伯住的地方。   姜明晏很感激陈伯愿意收留他和岁岁,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岁岁还如此柔软懵懂,他身为兄长,更是不能轻易放松。   仅一墙之隔,而且还有碧叶金丝桃紧跟在岁岁身侧,想着,姜明晏微微放松些许,起身走向厨房。   陈伯没有回屋,他寻了个椅子坐下,看向乖乖坐在背筐里的人类幼崽:“小娃娃,你几岁了啊?看起来挺小一团,是不是不爱吃饭?”   他话音刚落,岁岁乌溜溜的大眼睛就瞪得更圆了些。   这个伯伯怎么能这样?!   他污蔑崽!!   岁岁的小脑袋顿时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头毛七扭八歪地支棱着抗议:“不、不的!窝次饭饭!”   姜明晏刚点亮了厨房里的烛灯,正俯身往灶底填柴火,听闻堂屋里陈伯的疑问,还没回答,紧接着就听到了小胖崽急得都变了调的小奶音,眸中笑意氤氲。   “岁岁还不满周岁。”他扬声替自家岁岁解释:“所以才是小小一团。”   “噢噢。”陈伯爽朗一笑:“我没养过孩子,倒是闹出笑话来了。”   “不过你弟弟养得真好,聪明!”他夸赞:“我前些日子去了趟亲戚家,他家也有个小孩,那孩子都快五岁了,还没你弟弟说话说得好。”   哪怕无人看到,姜明晏依旧矜持地保持住了唇角弧度,没让唇角飞起,显得太过得意。   “都是岁岁自己聪慧。”他不动声色地炫娃:“我们也没教过他,岁岁自己就学会了,虽还有些磕磕绊绊的,但毕竟岁岁还小,倒也不必强求。”   嗯,确实,他也没夸大其词。   “人法地”什么的都不算,他家岁岁那不是还没学会嘛。   “不”“窝”“次饭饭”等词可都是他家岁岁自己学会的。   陈伯自然听出来了姜明晏暗戳戳的炫耀,但他也没觉得有什么。   他看着坐在筐筐里,随着姜明晏的话,小脑袋骄傲昂起的人类幼崽,理解极了。   要是他家也有这么个可可爱爱又乖巧可人的幼崽,他也得每日抱着在庄里逛上几圈,逢人便夸!   这番对话一过,两人都觉得对方顺眼极了。   陈伯是觉得这小少年虽然看起来冷淡,但对幼弟一片真心,是个好苗子。   姜明晏则是认为陈伯几句话的功夫就看出来了他家岁岁的不凡之处,眼光极佳。   虽然该防备还是要防备的,但这也丝毫不妨碍姜明晏觉得陈伯是个值得结交之人。   更亲近了些,陈伯说起话也就没那么多的顾忌了。   “我看你们兄弟俩应是出身不凡,怎么就要去投奔亲戚了呢?”   姜明晏解释道:“父母去世后,我和岁岁便再无依靠。族中子弟时常欺辱,长辈也不愿为我们做主。因此,我才想带着岁岁去投奔姨母。”   “唉!”陈伯叹了口气,问他:“如今你们走错了路,可是要折回,赶去山河城?”   姜明晏沉吟一瞬,摇头道:“我和岁岁从未见过姨母,也不知晓她那边是什么情况,既然已经走错了,不如将错就错。”   “我可以采药、做工,想来总是能养得起岁岁的。”   “这样也不错。”陈伯连连点头,显然很是赞同。   “我们初来乍到,不知您可否将曲源庄的一些情况告诉我们?我也好先做准备,免得犯了忌讳。”姜明晏请求道。   “好说好说。”这不是什么大事,陈伯利落应下,为他们介绍道:“我们曲源庄虽赶不上山河城,但也是个很热闹的地方。修者进出薄暮山脉,都喜欢在我们这里落脚。”   “别看我们只是个庄子,但占地广阔。”   经过陈伯的一番介绍,姜明晏基本了解了曲源庄的情况。   曲源庄是数十年前建立起来的。   因这里供奉着灵兽,有灵兽守护,不必惧怕妖兽袭击,很快就将这周围零散的村落都吸引过来。   原本孤零零的曲源庄也越扩越大,如今已经分为东南西北中五个部分,他们如今所在的就是西庄。   东南西北四庄里住的大多数都是凡人,在此地生息繁衍,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朴质生活。   中庄则更为繁华,客栈坊肆众多,修者也多于中庄歇息交易。   姜明晏眸中若有所思。   水烧开后,陈伯帮他们将水装进桶中提进客房,便回屋睡觉去了。   姜明晏关紧屋门,从兰秋楹镯中取出岁岁的小浴桶,兑好热水后,试了试水温,才将光溜溜的小家伙放进里面。   “岁岁,你说我们在薄暮山脉最外围采些灵植,然后卖给中庄的药铺怎么样。”姜明晏一边轻轻搓洗着软乎乎的小胖胳膊小胖腿,一边慢慢思量道。   薄暮山脉最外围只有些一品妖兽,皆是练气修为,他们有碧叶金丝桃在,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姜明晏曾背过灵植集录,大部分的灵植他都有印象。   如此想来,倒是可行。   不过,还没去中庄看过具体情况,姜明晏也只能先这么考虑着。   “只能明日再说了。”   最后,姜明晏揉揉岁岁毛绒绒的小脑袋,看着小家伙被热气熏蒸的白里透红的小脸,忍不住凑过去轻咬一下,感慨道:“我们岁岁真可爱。” 第15章   第二日,天色微亮,姜明晏就睁开了眼眸。   身侧的小胖崽睡得沉沉的,四仰八叉地占据了床中央的位置,圆鼓鼓的软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肉乎乎的腮帮子鼓起圆润弧度,愈发像个刚出笼的白嫩包子。   一大早起来,迎面就是自家岁岁的可爱暴击,姜明晏只觉得夜间被小胖崽闭着眼睛撅着屁股不断往外推,直到退让到床边,等那短胳膊短腿够不到了才算完的无奈经历都被治愈了。   姜明晏起身,轻轻把小家伙身上经过一夜西扭东歪之后早就移位的小衣服拉下来,又扯过被子一角搭上。   “你就仗着自己可爱。”   确定已经把那白软软的小肚皮盖好了后,他虚虚点了下小家伙额头,语气纵容。   那呼呼大睡的小家伙似乎在睡梦中也感受到了自家兄长的‘怨念’,小眉毛动了动,然后咧开小嘴甜甜地笑起来。   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好东西,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姜明晏想着,只得无奈摇头。   可他虽不曾再有言语,但那俊美眉眼一直笼着层柔和笑意,让人一见便知他此时必然是心情极佳。   穿好衣裳,姜明晏的目光落到了放在一旁桌子上的背筐中。   碧叶金丝桃安安静静地卧在背筐里的软布上,感受到幼崽那个凶巴巴的兄长看了过来,顿时躺得更平了些,一动不动的,一点也不见前些日子暗戳戳同他争抢岁岁注意力时那耀武扬威的模样。   姜明晏嗤笑,低声告诉碧叶金丝桃:“我不会趁着岁岁睡觉就把你提出来打一顿的。我出去练剑,你注意着岁岁。”   语罢,他提起碧叶金丝桃,将碧叶金丝桃放到床外侧的被褥上:“别让岁岁从床上摔下来,你变大一些,挡着他。”   碧叶金丝桃在姜明晏锐利的视线下,颤巍巍地变大一些,繁茂枝叶环绕成圆,将床上的小幼崽严严实实地圈了起来。   姜明晏打量一番,满意点头。   不过,离开前,他还是再一次叮嘱:“岁岁往哪边滚,你就后撤一些,别咯到了他。”   碧叶金丝桃不屑。   它也很喜欢小幼崽好吗?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幼崽睡觉,它能看上一百年都不厌烦!它怎么会咯到小幼崽!   但它还是在这个凶巴巴的人族似是含着冰凌般的目光中老实地动了动枝丫,表示明白。   其实碧叶金丝桃也很疑惑,它可是二品灵植,而这个人族只是看上去凶巴巴,他的修为实际才练气三层罢了。   它怎么会那么惧怕他呢?   只有一丝模糊的自我意识的碧叶金丝桃没想明白,不一会儿功夫,又被床上四仰八叉呼呼大睡的人类幼崽蛊惑,瞬间就将姜明晏身上的疑点抛之脑后。   幼崽真可爱,胖乎乎软绵绵的,好想伸出枝丫碰一碰啊……   屋里的一崽一树相处和谐,屋外的姜明晏用冷水洗漱一番,就准备开始练剑。   “嘎吱——”   堂屋屋门被推开,姜明晏停下动作站好,抬眸望去。   陈伯发髻凌乱,脚步沉沉地走出来,看到院中持剑而立的姜明晏时吓了一跳。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是你啊……”   姜明晏抿唇,是他考虑不周。   他没想到陈伯会起得与他一般早,只想着早早练完剑后,也就不至于打扰到陈伯做事。   “陈伯,抱歉。”他歉意道。   “害,没事没事。”陈伯摆手:“不是你的错,你……”   姜明晏会意:“您叫我小姜就好。”   “哦,好。小姜啊,你弟弟呢?”   “岁岁在睡觉。”姜明晏眸底掠过一抹柔和,唇角微勾:“岁岁还小,每日都得睡足了才行。”   “你们兄弟感情真好。”陈伯感慨。   提起屋内睡得香喷喷的小家伙,姜明晏和陈伯之间略显生疏的氛围迅速柔和下来。   陈伯也不客气,从堂屋拖出个椅子,坐在上面,准备看姜明晏练剑。   “小姜,你什么时候开始练剑的?”   “三岁。”姜明晏道。   陈伯慨叹:“也不容易啊……”   他好奇地看向姜明晏手中的乌黑长剑:“你这是在练剑法?”   他想了想,迟疑道:“还是叫什么……剑诀?”   “不是。”姜明晏摇头,轻声解释:“就是撩刺劈砍,一些基础动作。”   “熟能生巧。”陈伯了然。   他也不再打扰姜明晏,就在一旁静静看着。   毕竟不是在自己家中,姜明晏只练习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克制地停下来了。   此时,天边还是灰蒙蒙的,远处延绵起伏的山脉隐在雾气中,时不时传来悠远的鸣叫声。   “是我打扰到你了?”陈伯见姜明晏收起剑,不好意思地问。   “不是。”姜明晏摇头,他练剑一向专注,别说只是陈伯一人安静地在一旁看,便是再多上几人,不断吵闹着,也丝毫不能打扰到他。   “我去看看岁岁。”他扯出个理由。   但也称不上是在敷衍陈伯,他确实有些不放心屋里的岁岁。   荒野上流浪数日,冷不丁安置下来,昨晚小家伙颇有些兴奋。   方才岁岁睡得沉,却也不知晓他离开后是怎样一副情形。   陈伯了然笑笑。   相依为命的兄弟嘛,就是如此,稍大些的雏鹰始终放心不下护在羽翼下的稚嫩小鸟。   “去吧去吧,看看才能放心。”他起身拿着椅子送回堂屋,眼中情绪怅然。   这就是兄弟啊。   姜明晏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屋,小家伙依旧埋头呼呼大睡,碧叶金丝桃晃着枝干守在一旁,看起来开心极了。   姜明晏见碧叶金丝桃开心归开心,始终没有弄出声响打扰到岁岁睡觉,就没管它。   他走近几步,看着小家伙睡得透着浅淡红晕的软糯小脸,心尖柔软。   他静静站在一旁看了许久,才动动身子,转身出去了。   陈伯正在做饭。   姜明晏快步上前,主动拾起柴火放进灶底。   陈伯被他抢先一步,弯腰要去拿姜明晏手中的火折子:“小姜你出去歇着就好,这些活我都做惯了。”   “没事。”姜明晏躲过陈伯的手,点起火:“我们兄弟二人多亏陈伯您收留,不过一些杂活,我在家也做的。”   陈伯见此,便也不再拒绝。   两人就在厨房忙活起来。   “小姜,你今天是要去中庄看看吧?”   “对,我对灵植有些了解,便想着到薄暮山脉最外围采些灵植,卖给药铺。”姜明晏道。   “灵植啊……”陈伯沉吟:“灵植是比普通药材价更高些,药铺也喜欢收……中庄又多是修者停留,也不愁卖不出去。”   “你可以去唐氏药行看看。”陈伯指点道:“唐氏药行是山河城唐家开的,就是那个有着彩宝堂的唐家……你知道吧?”   “我知道。”姜明晏点头。   “那就好。”陈伯继续道:“现在管着唐氏药行的人我们都叫他唐九,听说是唐家主支的,自从他来了后啊,唐氏药行的名声就好多了,价格公道,也不搞什么幺蛾子,你去看看能不能行。”   “多谢陈伯。”姜明晏认真谢过陈伯好意。   “没事。”陈伯爽朗一笑,他看着低头再次忙活起手里头的活的姜明晏,眼中溢出一抹怀念:“我也有位兄长,不过他早早就去世了,如今帮你,就好像我在弥补他一样。”   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姜明晏抿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厨房里一时安静下来。   但很快,幼崽嘻嘻哈哈的笑声打破了沉寂。   姜明晏眉心一跳,快步走到院子里。   小胖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屋子,正坐在站起来比他都要高上些许的黑色大狗前,伸着小胖爪就要去抓大狗的耳朵!   姜明晏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岁岁!”他急促喊道。   小胖崽闻声,停下动作,疑惑歪头看过去,胖脸蛋上还带着笑,灿烂极了。   陈伯也紧跟着走出厨房,看到院中的小家伙时十分惊奇:“这小娃娃能走的这么利索?”   从客房到拴着大黑的柴房,对于一个人类幼崽来说,是很长一段距离了。   姜明晏冷冷看了一眼躺在小胖崽腿上,像个玩具似的碧叶金丝桃,但他此时也没心思同它计较,轻声唤着小胖崽:“岁岁到哥哥这里好不好?”   他不敢过去,怕激起大黑狗的凶意,要是给岁岁来上一口,可就得不偿失了。   岁岁犹犹豫豫。   他今早醒来,没看到自家兄长,刚准备张着小嘴巴嚎上两声,召唤兄长过来,结果一转头,就见一旁的碧叶金丝桃积极地伸出枝丫编出了个圆盘盘。   小家伙瞬间就兴奋起来,也不嚎了,爬起来撅着小屁股爬上去坐好,看着碧叶金丝桃抬起圆盘盘,一崽一树就这么鬼鬼祟祟地溜出了屋子。   本来岁岁是十分坚定地要去找自家兄长的,可是途径柴房,皮毛黝黑顺滑的大狗懒洋洋地坐在地上,威风凛凛的模样瞬间吸引了人类幼崽的注意力。   “哇~”岁岁发出了没有见识的惊呼,催着碧叶金丝桃凑过去。   等碧叶金丝桃一靠过去,小胖崽立即挪动小短胳膊小短腿,爬下圆盘盘,坐到了黑色大狗前面。   “咿呀~”   你真好看。   “嗷嗷~”   岁岁可不可以摸摸你呀?   人类幼崽奶声奶气地和黑色大狗商量。   黑色大狗懒洋洋地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慷慨地把自己的黑耳朵借给了人类幼崽。   但是还没等岁岁摸到心心念念的黑耳朵,自家兄长就大步从厨房走了出来。   碧叶金丝桃“嗖”的一下缩小成桃树苗,落到岁岁的小短腿上装死。   “没事,你看,大黑很温顺的。”陈伯没看到碧叶金丝桃的变化,笑着安慰姜明晏。   姜明晏这才注意到黑色大狗的眼中没有凶意。   他缓缓舒了一口气,想起方才自己练剑时,黑色大狗也是安静地待在一旁,没有吠叫。   姜明晏心中暗自警告自己,下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一定要冷静。虽说关心则乱,可焦灼并不能解决问题。   他就不应该把岁岁留在屋里。   上一次竹青乌线蛇的教训还不够吗?   怎么一有了碧叶金丝桃,他就放松了警惕呢?   “哥哥……”那边,差点让姜明晏心脏骤停的小家伙还兀自不觉,讨好地笑着,笑容纯稚无瑕,明珠生晕、美玉莹光也不过如此,直把姜明晏笑得没了脾气。   “黑黑,摸摸~”小家伙可怜巴巴地瞅着自家兄长,小胖爪动啊动的,很是不舍了。   “不,长长……”岁岁还记得为自己辩解一番。   “好,知道了。”   姜明晏听懂了,小家伙是在说黑色大狗不是长条条的蛇,所以他才去摸的。岁岁很乖的,没有不听话。   他无奈叹气:“摸吧摸吧。”   他还能怎么办?岁岁又不懂大狗的危险性,还记得长条条的蛇不能碰就不错了。   他难道还能抱起小家伙不让他摸吗?   就像他总是忍不住捏捏小胖脸揉揉软肚皮似的,岁岁不过是想摸摸狗狗的耳朵罢了。 第16章   一得到兄长的应允,岁岁圆乎乎的小脸立时笑开了花。   他伸着胖爪爪摸上了黑色大狗的毛耳朵,轻轻顺着光滑的毛毛挪动小手,圆眼睛满足地弯成小月牙。   “呀呀!”   你真乖。   小胖崽一边摸,一边嘀嘀咕咕地夸赞着黑色大狗。   黑色大狗眯起眼睛,身体往人类幼崽那里挪了挪,顺势趴下。   它那乌黑有力的尾巴摇晃几下,然后轻轻搭在了小胖崽的小短腿上面。   “呀!”小胖崽惊奇又喜爱地发出个小奶音,松开了毛耳朵,把黑尾巴捧在两只小手之间。   “胖!胖胖的!”小幼崽欢喜地顺着黑尾巴上柔顺的毛毛,小脸红扑扑的,高兴极了。   黑色大狗也很开心,黑尾巴轻轻晃动着,带着上面挂着的两只小胖手也跟着摇晃。   “哈哈哈……”小胖崽也不松手,任由黑尾巴带着他摇晃,圆滚滚的小身子也跟着晃动,越发像一颗雪白小汤圆。   黑色大狗发出低低的愉悦呼噜声。   谁说只有人类幼崽喜欢撸狗的?狗狗也喜欢浑身甜甜奶香气的小幼崽。   姜明晏看着岁岁眉开眼笑的可爱模样,唇角勾起。   当目光移到那几乎已经没有了存在感的碧叶金丝桃上面时,姜明晏唇角笑意更深。   碧叶金丝桃此时正夹在黑色大狗和岁岁中间,可是顾忌着陈伯还在,它只能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只可恶的黑狗分走小幼崽的宠爱!   若是情绪能具象化,恐怕碧叶金丝桃都已经从绿色变成了红通通的模样。   姜明晏淡淡收回视线。   希望这棵树能记住此时的感受,下次岁岁再靠近类似黑色大狗这种比岁岁大上许多、危险性不明的生物时,它能记得拦上一拦,或者是提醒他一声。   虽然岁岁现在玩得十分开心,但姜明晏仍然记得方才猛然瞧见岁岁去抓黑色大狗耳朵时那种心弦震动血液奔涌的惊慌之感。   ·   用过早饭,灿烂的金轮也才刚刚跃出连绵群山,在半空中舒展筋骨,向广袤大地投下碎金般明媚的阳光。   姜明晏背着盛着岁岁的背筐,与陈伯告别。   他知晓,若是直接塞给陈伯灵石,陈伯必然是不会接受的。   可是陈伯助他们良多,若真就这样走了,姜明晏心中难掩歉意。   因此,姜明晏在收拾昨夜他和岁岁住的那间客房时,悄悄在枕旁留下了十枚下品灵石 。   不算多,但也是姜明晏的一番心意。   灵石中蕴含灵气,当修者体内灵力不足急需灵气时,灵石便可作补充之用。   因此,修者间交易来往,大多以灵石作为媒介。   根据灵石中蕴含的灵气多少,修界将灵石分为三等。   上品灵石色泽温润,洁白无瑕,灵气藏而不露;中品灵石微泛黄色,略有瑕疵,灵气盈溢缭绕;下品灵石则斑驳点点,色彩错杂,灵气微薄。一般而言,一枚上品灵石可换百枚中品灵石,万枚下品灵石。   不过,修者虽喜爱灵石,但凡俗之中仍多以金银为价,是故下品灵石时常会与金银置换。   也正因此,每当姜明晏站在如今的位置回头望去,想起自己当初在武安城购置用具时花费的那些灵石,便颇觉无奈,甚至忍不住生出些许懊恼。   他当时怎么就没有意识到可以不必去专为修者而设置的店肆购置用具?   若是寻一个质量上佳的普通店铺,又何必花上数十枚灵石,最后那些用具还尽数烧毁于姜儒恪燃起的那一场大火中。   姜明晏想着,叹了一口气。   阿爹阿娘在时,他虽知晓获取灵石不易,但毕竟隔着一层,阿爹阿娘也从不曾短缺他分毫,是以心中难免有些不以为然。   直至自己当家,才知柴米之贵。   “森*晚*整*理呀?”姜明晏正在反思自己曾经的失误,背筐里的小家伙却被兄长的一声叹息唤回了注意力。   “哥哥?”岁岁从对威风凛凛却乖巧地任摸任撸的黑色大狗的无限不舍中抽出思绪,小胖手扒着背筐边边站起来,探着小脑袋要去看自家兄长的脸色:“呀?”   哥哥,你怎么了呀?   “我没事。”姜明晏眉眼柔和下来,他反手扶稳背筐,缓声道:“岁岁乖乖待在筐筐里,不要把身子探出来。”   岁岁迷惑地睁大了黑圆眼睛。   岁岁没有探出身子来呀,岁岁只是要去看看哥哥的脸,都还因为脖子不够长,没有看到呢。   姜明晏见身后小胖崽没了声音,略一思索,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是哥哥说错了,岁岁不要垫脚往哥哥这边凑,要是摔下去,可是很痛的。”   他倒是忘了,岁岁那小胳膊小腿的,探出小脑袋来就已经是极限了。   软绵绵的人类幼崽如今还没点亮爬筐筐这一技能呢。   岁岁总觉得自家兄长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可惜小幼崽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什么头绪,只得乖乖缩回了背筐,还不忘奶声奶气地反驳兄长:“哥哥胖!不率窝……”   姜明晏听到那含糊不清的小奶音,眉眼更是柔和几分:“这么相信哥哥啊,那哥哥可不能让岁岁失望。”   “不、不的!”   哥哥才不会让岁岁失望呢。   伴随着身后幼崽软糯糯的声音,姜明晏心中最后残留的那点懊恼和沮丧也消散地无影无踪。   他可是永远都不会让岁岁失望的兄长啊,不过是数十枚下品灵石罢了,总归还是能挣回来的。   清晨阳光正好,石子铺就的小路蜿蜒向前,路旁农田中已经有人在拔草除虫,微风拂过,草叶轻颤,静谧中透露出蓬勃生机。   姜明晏和他展翼护在羽毛之下的稚嫩小鸟,一起沐浴着阳光,走过曲折的小路,在天上金轮挪动了一小段距离之后,遥遥看到一片飞檐相接的木质建筑。   一踏入其中,喧嚷声扑面而来,摊贩卖力吆喝,各色衣着的修者步履匆匆,神色或凝重或期待,是一种与武安城太平盛世之下的繁盛截然不同的热闹。   岁岁仰着小脑袋,左望望右瞅瞅,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简直都要忙不过来了。   可即便如此,见到途径的行人看过来,岁岁还是毫不怕生地露出甜甜笑容,是一颗热情的小汤圆没错了。   不过一会儿功夫,姜明晏明显能感觉到落到他们身上的目光变多了。   甚至有几位结伴同行的女修经过后,还特意又折回来,假装不经意似的再次经过,就为了多看小胖崽几眼。   ——就像人类总是觊觎路边的小猫咪,当她们看到一个不哭不闹的可爱人类幼崽时,也很难不蠢蠢欲动。   只是可惜,这个脸颊软软的小幼崽有一个俊美锋利的兄长,看来是不能去捏捏软脸蛋了。   几位结伴而过的女修遗憾暗忖。   岁岁可不知晓若不是有自家兄长在,他可就要贡献出小脸蛋任人揉搓,此时,他的注意力已经全被那卖糕点的小摊吸引了过去。   “糕糕……”小家伙黑圆眼睛亮晶晶的,映着满满当当的糕点。   怕姜明晏没听到,他还拍着筐筐扯着小嗓子不断地呼唤自家兄长:“糕糕!”   姜明晏停下脚步,拧眉看向那小摊。   上面摆放着的糕点样式精致,色彩柔润,一看便是味道极好的。   可是再如何美味,也不能掩盖这些糕点不是用蕴着灵气的灵米制作出来的事实。   未到筑基期的修者不能辟谷,仍需进食五谷,可是他们食用的皆是特意种植出来的灵植灵米,而不是凡俗中的普通食物。   如此这般,便是因为凡俗中不含灵气的食物会在修者体内留下杂质,日后还要浪费灵气去清理。   是故,出生于宗门大族的孩子,自小都是灵米灵泉喂养,为的就是日后道途能少些障碍。   姜明晏和姜岁晏自然也是如此。   阿爹阿娘去世后,姜明晏宁可自己去用些不是灵米制成的食物,也从未让岁岁吃上一口,就是今天早上在陈伯家中,姜明晏也是特意为小家伙准备了一碗果泥。   可没想到,不过是刚刚进了中庄,小家伙就看上了小摊上的糕点。   “岁岁不能吃。”姜明晏轻声同小家伙讲道理:“这些糕糕是很好看、很好吃,但是里面没有灵气,岁岁吃了会生病的。”   “一块糕点而已。”姜明晏话音未落,一道清朗男声紧接着响起,小摊上面一块猫爪形的糕点不知何时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里。   然后,那只手掌托着糕点递到了小幼崽面前。   着蓝袍戴金冠的俊朗青年低头望着仰着圆圆脸好奇瞅过来的小家伙,眼中满是喜爱,诱哄似的道:“吃吧,想吃多少吃多少,哥哥有钱,能把这条街上所有的糕点都买给你吃。”   姜明晏面色一寒。   他动作迅速地将背筐摘下,把小胖崽抱进怀中,顺手收起背筐,冷冷道:“岁岁想吃什么,我会买给他的,不劳您费心。”   小家伙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青年手中的猫爪糕点,然后小脑袋一扭,把小脸蛋埋进姜明晏颈侧,用实际行动表示他和自家兄长是一条战线上的!   哥哥不让吃,岁岁就是再想吃也不会咬上一口!   哪怕岁岁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啦! 第17章   “一块,就一块,没事的。”看着方才那雪白小脸上还满是渴望,如今却拿圆乎乎后脑勺对着自己的小幼崽,青年再次把手上糕点往前递了递。   “我是刚从摊位上拿起来的,一直用灵力隔着,没有接触到手掌。”   青年见那毛绒绒的小脑袋动了动,却一点也没有转过来的意思,只得无奈看向姜明晏,抬起手掌示意他去看糕点和掌心之间隔着的那道浅白灵力。   “我知道你是担心会在小家伙体内留下杂质,但是也就一块糕点罢了,留不下多少的,灵力冲刷几遍,很快就都祛除掉了。我在家里也会时常喂族中孩子吃些糕点,他们很喜欢,吃得也开心,没有事的。”青年很诚恳地解释。   “不必了。”姜明晏却不为所动,冷淡拒绝。   他抱着小胖崽,转身便迈步离开。   “诶——”   青年无奈,可还没等他再次强调自己手中这块糕点的无害,他便看到了随着姜明晏转身,半张小脸也转而露出来的小家伙。   小家伙睁着一双乌溜溜水汪汪的圆眼睛,正在悄摸地偷瞧他。   青年顿时笑颜逐开。   “呦,这是哪家的小可爱啊?”他手掌一翻,收起糕点,快步上前跟上姜明晏。   岁岁小胖手抱住自家兄长的脖子,眨巴眨巴黑眼睛,见兄长没有阻止自己和这个大哥哥说话的意思,便奶声奶气地开口:“窝似哥哥家的!”   “哥哥奈窝。”想了想,小家伙又赶忙强调:“不、不的,你!”   岁岁才是哥哥最爱的崽!   你就是拿着一整条街的糕点来讨好岁岁,岁岁也不会让出哥哥的!   青年被逗的哈哈大笑:“诶呦,你这个小家伙……我明明是在觊觎你的小脸蛋,怎么就扯上你哥哥了呢?”   岁岁疑惑歪头。   哥哥超棒!岁岁超喜欢哥哥!   你怎么可能不喜欢哥哥!   骗人!   看着小家伙满眼都是‘你在骗我’的强烈谴责,青年笑得快要喘不上气了。   “诶呦呦,真是个小宝贝!”好不容易缓过来,青年笑吟吟地拍了拍姜明晏另一边空着的肩膀:“兄弟,有这么个可爱的小家伙满心满眼都是你,你就偷着乐吧!你可要好好珍惜小家伙的心意啊。”   这还用你说?   姜明晏眉梢微动,一想到方才青年说的什么觊觎岁岁的小脸蛋之类的话,神色更是冷淡几分,身体往旁边一侧,躲开了青年的手掌。   青年下一瞬拍了个空也不恼,看着姜明晏怀里那只瞪圆黑溜溜大眼睛,似乎今日非得要个说法的人类幼崽,投降似的软声道:“我可没骗你,你是叫岁岁是吧?”   岁岁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自己的名字,懵里懵懂的点了下小脑袋,声音软软的:“似呀~”   青年笑意更甚:“我们岁岁多可爱啊,圆圆眼睛圆圆脸,连小身子都是圆滚滚的,像个软乎乎的小汤圆。这么可爱的岁岁,我一眼就看到了,所以才要给岁岁吃糕点啊,我只是想和岁岁成为挚友罢了。”   岁岁惊奇地瞪圆了眼睛。   哇~他好会夸!   挚友诶!   小家伙瞬间晕乎乎起来。   “花言巧语。”姜明晏凤眸凛然,冷冷道。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青年肩膀一耸,看着被夸得飘飘然,似乎下一刻就要飘起来转上几个圈圈的小团子,眼中笑意狡黠:“岁岁很高兴不是吗?”   姜明晏懒得搭理他,正好也到了他此行要去的唐氏药行,便脚步一顿,拐了进去。   青年站在原地,望着姜明晏的目的地,眉梢一挑:“缘分啊……”   一踏进唐氏药行,便有若有若无的药香萦绕而上。   姜明晏粗粗扫过药行内部布局,心中有了些计较。   着深绿色短打的学徒面含笑意地迎了上来:“公子要买些什么?我们唐氏药行的生肌止血丹品质极佳,向来卖得极好,您可要看看?”   还没等姜明晏拒绝,药行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懒洋洋的男声:“小周,你先下去吧,我来招待他们。”   深绿色短打的学徒一愣,然后笑着应好,转身离开了。   姜明晏拧眉望去。   蓝袍金冠的青年慢悠悠地走过来,从药柜后扯出来两把椅子,一把椅子自己坐着,另一把椅子则被他推向姜明晏:“坐。”   “不能就因为我是这间药行的主人,你就不在这里买药了吧?”他调侃道。   “我不是来买药的。”姜明晏扶正椅子,抱着小胖崽坐下,闻言淡淡回道。   “哦?那就是来卖药的。”青年笑起来,看着姜明晏怀中那扭着小身子要转过来的小胖崽,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你是要卖成药、丹方,还是其他的东西?”   “灵植。”姜明晏道:“据我所知,唐氏药行中的丹药,不是高品灵植所制,价格极高,便是凡俗中的普通药材捣成,只能卖给附近居民。这两者中间的低品丹药,几乎毫不涉及。”   “可是中庄来来往往的修者,大多买不起高品丹药,却也看不上普通药材所制的成药。”   青年终于严肃起来,他听出来了姜明晏的意思:“你可以为我们提供低品灵植?”   “但是你只有练气三层的修为,而且,一个人,又能采回多少灵植呢?”他指出姜明晏话中漏洞。   青年接手了中庄的唐氏药行之后,很快便注意到了姜明晏所说的情况。   可是,他却也没有什么办法。   低品灵植大多生长在薄暮山脉中,这一点堪称人尽皆知,可是又有谁能去采来呢?   不曾修炼的凡人畏薄暮山脉如虎,不敢踏进一步。   而在芜洲,能踏入道途的修者大多是有些家底的。   练气修为的修者不愿为了一点灵石就葬送了性命,可是有能力在薄暮山脉外围来去自如的筑基期修者又自持身份,也不愿受唐氏药行驱使。   低品灵植不足,这不仅是唐氏药行一家的烦恼,附近的所有药铺,几乎都在面临着这个问题。   “我确实修为不足,但我既然敢提出来,自然是有我的办法。”姜明晏抬眸,眸光似剑:“我是只有一人,也采不回多少灵植。可是,你所需要的不就是一个率先站出来的典范吗?”   青年眸色微变。   良久,他轻笑一声,起身作了一揖:“唐柏松。我在家中排行第九,所以大家都喜欢叫我唐九。合作愉快。”   “姜明晏。”姜明晏起身回礼:“合作愉快。”   正事谈完了,唐九看着乖乖窝在姜明晏怀中的小家伙,问姜明晏:“我不知晓你进薄暮山脉的底气是什么,但你真的要带岁岁进去?”   “自然。”姜明晏颔首。   先不说他需要碧叶金丝桃的协助,便是没有碧叶金丝桃,他也不会将岁岁交给别人。   他不放心。   怀中这胖嘟嘟的小奶娃是他唯一的、最重要的珍宝,岂能轻易交付于他人?   唐九不死心,伸手轻轻摸了摸岁岁头上毛绒绒的软毛:“我可以帮你看着岁岁,你把岁岁留下吧,我会好好待他的。”   姜明晏眉心微蹙,但他还没开口,一直乖乖仰着小脸听兄长和唐九说话的岁岁就愤怒地‘啊啊’几声,强势插入对话!   岁岁十分生气!   他像只炸毛的小奶猫,嗷呜嗷呜发出愤怒的小奶音。   “坏!不稀饭!”   这个人,他怎么能这样呢!   不是说要和岁岁当挚友的吗?!   怎么能撺掇哥哥和岁岁分开呢!   坏蛋。   大坏蛋!   岁岁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岁岁彻底从唐九方才的甜言蜜语中挣脱出来,小脑袋一扭,不给唐九摸头毛了。   不仅如此,他还抱着自家兄长的脖子催促:“走!哥哥,走!”   姜明晏凉凉地看了唐九一眼,唐九愣是从那双狭长深邃的凤眸中看出几分嘲讽。   “诶,岁岁……”唐九想要说些什么来挽回人类幼崽的心,可惜,姜明晏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利落地抱着岁岁起身:“再会。”   眼睁睁地看着姜明晏快步走出药行,唐九叹了口气。   唉,他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呢?下次小幼崽还能让他摸摸头毛吗?   唐九不由得扼腕。   出了唐氏药行,姜明晏抬眸望向碧瓦飞甍间若隐若现的延绵群山,神色一时复杂。   昨夜,他对陈伯讲述的来历半真半假。   前往山河城途中迷路是真,寻找姨母也是真,不过两者之间没有什么必然联系罢了。   虽然阴差阳错地到了曲源庄,但姜明晏想,这样也不错。   姜家人时常会去山河城,如今他和岁岁到了曲源庄,倒是更加隐蔽些。   “有些事情宜早不宜迟。岁岁,我们今日便进薄暮山脉最外围看一看怎么样?”姜明晏垂眸看向怀中还在气鼓鼓的小幼崽,笑着问。   岁岁听到自家兄长询问自己的意见,立即竖起小耳朵。   他已经变聪明了许多,可以为兄长分忧啦!   于是,等岁岁歪着脑袋听完,就嘟着小脸似模似样地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连连点头:“好~”   姜明晏被他逗笑,轻轻捏了捏幼崽那在阳光下可以看清其下细微脉络的毛绒绒软耳朵,学着他的语气:“好~”   不过,取得了家中重要成员的应允后,姜明晏却没有立即出发,而是扭头拐进了一旁卖灵米糕点的店铺。   “岁岁想吃什么糕点?哥哥给岁岁买。”   用不着唐九来献殷勤! 第18章   于是,等姜明晏到达薄暮山脉时,他再一次背起的背筐里就多了一包糕点。   岁岁坐在背筐中,腮帮子鼓鼓,小胖手还捏着块猫爪形糕点,吃得正香。   “到呐~”见兄长停下脚步,岁岁好奇地爬起来,仰着小脸东瞅西瞧,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欢喜:“好看!稀饭!”   人类幼崽还不懂面前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群峰叠嶂是如何凶名赫赫,令人畏之如虎,只是天真地表达着自己的真实想法。   岁岁稚气的话语让姜明晏眼中渗出一抹笑意,他没有反驳小家伙的想法,也没有将薄暮山脉的可怖之处一一道明,而是顺着小家伙的话夸赞:“是啊,这里很好看。”   见兄长同意自己的观点,岁岁便甜甜笑起来,眉眼弯弯,甚是可爱。   “岁岁不要让桃桃离身好不好?哥哥要进到这片森林里,去采些灵植,但是森林中有一些坏东西,它们可能会伤害到岁岁,岁岁带着桃桃,哥哥就能放心一些。”姜明晏将利害关系缓缓道来,温声同小家伙商量道。   岁岁仰着小脑袋认真听着,然后乖乖点头:“窝资道啦~”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岁岁从背筐里拿出躺在软布上装死的碧叶金丝桃,在心中与碧叶金丝桃沟通。   碧叶金丝桃感知到了小幼崽的需求,默默动了动根须,顺着幼崽肉嘟嘟的小手挪到了那本应该是手腕,但如今认真去瞧,也只能看到白嫩嫩软肉,看不到一点骨头的地方。   碧叶金丝桃似乎迟疑了一下,旋即挥动着枝干绕住了那胖手腕,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桃树镯子,和旁边的九春盏镯形成鲜明对比。   “看!”岁岁丝毫没有察觉出不对,还高兴地举起小手给姜明晏看:“桃桃!”   姜明晏唇角微勾,锋利眉骨浸出柔意:“岁岁真棒。”   “岁岁要一直跟桃桃待在一起。”姜明晏轻声嘱咐:“如果今日岁岁做到了,那晚上哥哥就让岁岁多吃一个宁灵果。”   岁岁闻言,黑圆眼睛‘铮’的一下就亮了起来,语气软软的,满含期待:“真的呀?”   岁岁人小,却总是觉得自己有一个大大的肚子,每天吃完这个还想吃那个,直到将小肚子吃得圆鼓鼓的才算完。   姜明晏从岁岁出生起就照顾他,旁的不说,对岁岁这点对食物的小贪心倒是看得明明白白。   因此,他规定岁岁每天最多只能吃一个宁灵果,再多就不行了,以防小家伙积食后捧着小肚子吧嗒吧嗒掉眼泪。   他心疼倒是次要的,主要是小家伙还要难受许久。   前些日子在荒野上流浪,须弥镯里的宁灵果大多被姜明晏做成了果泥来喂给岁岁,岁岁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捧着宁灵果啃啦!   哪怕岁岁知道果泥是宁灵果做的,可是那也不是果果的模样呀。   所以一听到哥哥的承诺,岁岁小脸立即欢喜起来。   “可似,果果没呢……”高兴了一会儿,岁岁想起前些日子在荒野上的窘迫,小脸一蔫巴,可怜兮兮地说。   “是啊。可是刚刚岁岁忙着和掌柜的挑糕点时,哥哥已经拜托店里的伙计帮忙买来了。”姜明晏想起方才岁岁盯着糕点移不开眼的小模样,语气含笑。   “哇~”岁岁发出高兴的小奶音:“哥哥真胖!稀饭哥哥!”   “那岁岁一定不要和桃桃分开,好不好?”   “好~”   和岁岁成功达成共识,姜明晏微微放松些许。   他抬眸望向不远处似一头蛰伏巨兽般凶戾而巍峨地静卧于天际的延绵山峦。   这是逶迤绵延数万里,将芜洲和中洲割分开的薄暮山脉,是匿藏妖兽无数,即便元婴修者也不敢轻易涉足的禁地,更是他和岁岁日后长久停留之地。   阿爹阿娘埋骨于此,他恢复灵根的希望也在于此。   姜明晏抬脚朝薄暮山脉走去,心中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进到薄暮山脉后,越往里去,地上的草丛灌木便越发稠密。   姜明晏一手持剑,拨开前方层叠枝干,另一只手下意识地虚虚护着身后背筐。   遮天蔽日的高树将阳光拦截,零星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也带着股摇摇欲坠的颓然。   岁岁睁着大眼睛,静静望着眼前昏暗而荒莽的一切。   胖胳膊上的碧叶金丝桃枝干摇曳,花叶亮起浅淡金光,将飞虫灰尘通通阻拦在筐外。   二品灵植的气息逸散开,那些因为嗅到了人族气息而蠢蠢欲动的妖兽在原地徘徊许久,最后还是再次缩回窝里。   姜明晏似有所觉,抬眸望了眼兽吼渐息的密林。   “桃桃,胖!”感知到碧叶金丝桃传来的求表扬讯息,岁岁弯起乌溜溜的明亮眼眸,轻轻拍了拍碧叶金丝桃的树冠。   “哥哥,不怕!”紧接着,小家伙伸出小手,学着姜明晏安抚他时的动作,用软软的手心摸了摸姜明晏垂下来的乌发,力度很轻,像小猫爪子悄摸探出:“窝保护哥哥!”   姜明晏勾起唇角,温声应下:“好,我们岁岁真棒。”   小家伙便咯咯笑起来,圆眼睛亮晶晶的。   周围幽深昏暗的环境在小家伙天真烂漫的笑声中似乎也笼上了一层温柔光芒,姜明晏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无边无际的浓茂深林里,但因为身后那小小一团,心底却是柔软的。   薄暮山脉最外围多的是一品灵植,隐在高高密密的草丛中,一不小心,就会忽略过去。   但好在姜明晏细心,一路走来,确定旁侧的草木无害后,便会用渊肃剑拨开细细查探一番,如此这般,倒是采到数株一品灵植。   再次绕开几棵高耸入云,枝干纠缠成片的巨树后,姜明晏只觉眼前一亮。   巨树之后,是一片猛然凹陷进去的低地,低地后方紧接着就是陡峭削利的高峰。   在巨树和高峰的映衬下,这片低地看起来更是低矮上几分。   这几日并未降雨,泥土湿润而不黏腻。青嫩的茵茵绿草沐浴在明媚阳光中,随着吹拂而过的清风波浪般摇曳起伏,透露出一种与周围幽暗寂然的氛围格格不入的恬静美好。   但姜明晏却停下了脚步,神色警惕。   就如同颜色越鲜艳的蘑菇毒性越剧烈,在这危机四伏的薄暮山脉中,突兀地出现一片看似无害的草地,姜明晏心中不免警铃大作。   薄暮山脉远没有表面看起来这般平静。   姜明晏知道,他和岁岁这一路走来,看似风平浪静,但实际上都是在借着碧叶金丝桃狐假虎威。   薄暮山脉最外围多为一品妖兽,有身为二品灵植的碧叶金丝桃在侧,他们才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宁静。   姜明晏是很清醒,并未被虚假的平和迷惑,但背筐里的岁岁却咿咿呀呀地呼唤起自家兄长。   “呀~”小家伙咕哝着,望着那片草地,眼中满是喜爱和跃跃欲试:“哥哥,好~”   “去嘛去嘛~”说着,他还拍了拍碧叶金丝桃的枝干。   碧叶金丝桃连连摇晃树冠,表示自己也支持小幼崽。   于是,压力给到姜明晏这边。   姜明晏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身后小家伙那眼巴巴的可怜目光。   他心底有些犹疑,却也没有立刻拒绝,而是摘下背筐,抱起小家伙,温声询问道:“岁岁为什么想要过去呢?”   他家岁岁热情又可爱,虽然有时会有点小调皮,但却从不是无理取闹的性子。   姜明晏方才已经后退了几步,准备离开,并不想将自己和岁岁陷入险境,岁岁应该也是有所察觉,可是却依旧软声呼唤,想来是有什么缘由。   “桃桃……”岁岁磕磕绊绊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桃桃,保护窝和哥哥。那里、有东西,和桃桃一样,好闻!”   姜明晏微愣,他突然忆起一事。   当初岁岁和碧叶金丝桃签订契约时,周边环境太过混乱,姜儒恪一群人在旁虎视眈眈,他后来也只顾着关心岁岁的身体,确定碧叶金丝桃确实对小家伙有益无害便也作罢。   如今想来,他竟然不知晓岁岁和碧叶金丝桃之间是如何联系起来的。   “岁岁当初也是像此时这般,感觉到了桃桃,然后指挥着桃桃去帮哥哥的吗?”姜明晏低声问。   岁岁眨巴着圆眼睛,一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顿时气鼓鼓的,像只羽毛炸起的愤怒小鸟。   “坏蛋!他们、欺负哥哥!”小幼崽圆溜溜的黑眼睛中冒出火苗,挥舞着握成拳头的小肉手:“坏!窝保护哥哥,找桃桃、打他们!”   姜明晏凤眸不复冰寒冷冽,心脏如同被小胖崽轻柔捧起,小家伙鼓着腮帮子轻轻地吹呀吹,吹的姜明晏哪里还能保持冷静,他恨不得举起小胖崽转几个圈圈,然后向全世界宣布自家岁岁是多么可爱,多么惹人心怜。   岁岁的保护从来不只是口上说说而已,在走路都还摇摇晃晃的年纪,他一直认真履行着自己的诺言。   “岁岁想进去,对吗?”姜明晏柔声问。   “嗯嗯!”小胖崽忙不迭点头,眼神渴望。   “那好。”姜明晏轻轻一笑,如阳光倾洒在万里冰原,冰雪融化,汩汩涓流自下方涌出,渲染出春意盎然:“我们过去。”   他不再犹豫,抱着岁岁迈进草地。   “那里!”兄长同意了,小家伙快快乐乐地指挥着自家兄长往前走,一直到了草地中央,那股香香的气息最浓郁的地方,他才拍拍兄长劲瘦有力的胳膊,示意兄长放下他。   姜明晏犹豫一瞬,最后还是选择相信小家伙,俯身将岁岁放下。   岁岁脚一沾地,立即低着小脑袋寻找,一会儿功夫,他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那是一棵似乎与周围其他的绿草没有什么区别的小草,几片狭长的叶子舒展,青翠而坚韧。   岁岁看到这棵小草,就像完成了什么大事一般,十分骄傲地挺起胸膛,然后一把将小草从地里薅出来。   “学学!”他欢喜地喊着。   姜明晏这才看出端倪。   小草那还带着泥土的根须竟然是血红色的。   “凝血草。”姜明晏低声道。   他仔细感应一番,惊愕地发现这几乎遍地都是,只有微弱的止血止痛功效的凝血草竟脱离了凡间植物的范畴,踏入了道途,已经有了练气二层的修为,成了一株一品灵植。   “凡间花草走兽,只要有了机缘,同样可以踏入道途,脱胎换骨。”他低喃自语,心中若有所悟。   岁岁并不知晓自家兄长的感慨,他攥着这棵一直在呼唤着他的凝血草,像之前和碧叶金丝桃建立契约那般,凭着模糊的直觉探出了一丝无形的力量。   这股微弱力量一接触到凝血草,就被凝血草迫不及待地吸收,而后凝血草将自己嫩绿色的一团灵力返还给岁岁。   那团灵力有自我意识一般,顺着岁岁宽敞坚韧的经脉进入到丹田,旋即融入其中。   岁岁看到了那棵曾在梦境中遇到过的小树。   祂依旧圆蓬蓬的,像一朵可爱的云朵,柔软中流露出与外表不符的神圣威严。   在印刻着碧叶金丝桃的如玉绿叶旁,另一片圆叶上缓缓浮现凝血草的模样,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画笔,在一笔一划细细描摹。   岁岁还想再看,可是下一刻,身体一重,额间刺痛。   岁岁哭唧唧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就要找兄长抱抱。   “哥哥……”   自岁岁突然闭上了眼睛,姜明晏便悬起心,一直紧密关注着小家伙的状况。   此时听到岁岁满含依赖地呼唤,他立即俯身抱起小家伙:“岁岁?”   “痛!”小家伙超委屈地嘟囔。   姜明晏顺着岁岁指的位置看去,眸色一沉。   岁岁眉心处竟多出了一点红色。   圆圆的红痣似天生便有,轻灵地落在小胖崽眉心,衬得小家伙愈发天真可爱,如同年画上的金童,望之便生出无尽欢喜与柔软。   “现在还疼吗?”姜明晏轻轻触碰,温声询问。   “呀~”小家伙忍不住将小脑袋的重量抵在那根修长手指上,软乎乎道:“不啦~”   姜明晏叹了口气,揉揉小家伙毛蓬蓬的头毛:“那就好。”   他面上不显,可是心底却再次生出强烈的迫切感。   他必须要尽快恢复灵根,只有那样,他才能查探岁岁的丹田,而不是如今这般,只能担忧,而无一丝应对之力。   “哥哥……”岁岁没有了痛意,就又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崽。   他扯扯兄长的袖子,然后指了指草地后那直插云霄的高峰:“去!”   姜明晏询问:“是凝血草让岁岁去的吗?”   “嗯嗯。”岁岁连忙点头,脸颊上的小软肉随着动作微微颤动,看起来好捏极了。   “好东西。”小家伙严肃着小脸,认真道。   姜明晏忍不住揉了把圆乎乎的脸蛋子,笑着道:“好,我们去看看好东西。” 第19章   绕过高峰,穿过高而密的草丛,再爬上满布矮树的陡峭险坡,姜明晏终于看到了一个隐蔽的洞穴。   听着身后背筐里的小家伙开心地咿咿呀呀声,姜明晏没有犹豫,拨开厚厚的藤蔓,进到洞穴里。   他相信岁岁,因此,也愿意相信凝血草。   姜明晏顺着狭长的甬道慢慢前行。   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眼前骤然空旷,柔和的银光漫溢。   姜明晏静静望着面前奇异而柔美的景象,眸色复杂,一时竟说不出是什么心绪。   这是一个椭圆形的石窟,从他站立的位置抬头望去,可以看到对面圆弧的后折处,有一道狭长裂痕,清澈的细流从中汩汩涌出,顺着石壁流淌而下,穿过月光般银洁霜白的细沙,最终融入进石窟中央那澄澈而明秀的湖泊中。   “咿呀!”背筐里的小家伙见兄长久久无言,忍不住用小胖手戳了戳自家兄长的肩膀。   哥哥,你怎么还不夸岁岁呀?   这不是好东西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小胖崽顿时坐不住了,他开始扯着小嗓子呼唤兄长:“哥哥哥哥……”   姜明晏听着小家伙奶声奶气的声音,无奈一笑,将背筐放下去,然后抱起岁岁:“哥哥刚才是太高兴了,并不是不喜欢这里。”   “好东西?”岁岁乌溜溜的圆眼睛里满是期待,稚声确认道。   “对,好东西。”姜明晏笑道。   岁岁高兴起来,开开心心地举起手中的凝血草:“学学,胖!”   “窝也胖!”   姜明晏看着眉开眼笑的小胖崽,眼神柔和。   他将地上的背筐收进兰秋楹镯里,然后抱着岁岁走近那片细腻柔软的银白细沙。   “岁岁,你知道这些沙子是什么吗?”姜明晏轻声问道。   “白的、沙子!”小家伙兴冲冲回答。   姜明晏失笑,但他本也没有期待怀中小小的幼崽能给出什么准确答案,他只是想要同岁岁分享他的喜悦罢了:“是银霜沙。”   岁岁懵懂地点头,跟着自家兄长咿呀学语,稚声道:“银上沙!”   说完,小家伙甜甜笑起来。   他不知晓银霜沙对姜明晏意味着什么,只是模糊地察觉到了兄长心中的激动。   于是,岁岁也开心起来。   比方才知道这里有好东西时还要开心!   姜明晏看着岁岁明灿的笑颜,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眉眼舒森*晚*整*理展,似朗月入怀,丰姿隽秀。   得到了银霜沙,炼制复灵丹所需的材料便只剩下三种。   虽然前路依旧艰难,但天边已现曙光,又如何不让姜明晏欣喜?   “岁岁,真是我的小星星……”姜明晏低声喃喃。   虽然他的声音低微,但岁岁依旧耳尖地听到了,小胖脸立时笑开了花。   岁岁是小星星诶……   姜明晏抱着高兴地几乎要飘起来的小家伙,沿着石窟边缘走了一圈。   许是因为湖边那片银霜沙的缘故,石窟中极为干净,没有杂草和虫蚁的痕迹。   除了石壁上涌出细流的缝隙和他们方才走进来的那条洞道,石窟完全就是密闭的,但却并不昏暗,银霜沙散发出莹莹柔光,照亮了整个石窟,与外界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这石窟隐藏在群峰峭壁之中,如果不是有凝血草指路,姜明晏必然和其余妖兽、修者一样,从旁经过却一无所获。   姜明晏打量着石窟中央的清澈湖水,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岁岁。”他温声询问正试图将凝血草也绕在胖手腕上的小家伙:“方才是凝血草给我们指路,我们才能找到这个石窟,那这里是凝血草的地盘吗?”   岁岁连连点头:“是呀,是学学的~”   “那我们可以在这里住下吗?”姜明晏问。   “嗯嗯!”岁岁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   学学已经说啦,这里的东西都是岁岁的。   岁岁的就是哥哥的,所以哥哥想怎样都可以。   姜明晏揉了揉小家伙的头毛,缓声和岁岁商量:“岁岁先待在筐筐里,哥哥收拾一下石窟好不好?”   岁岁摇头,他指了指石窟中央的湖泊:“桃桃,学学要过去。”   姜明晏心中了然。   他抱着岁岁走过去,然后就看到碧叶金丝桃和凝血草纷纷从岁岁手上跃出,落进了湖水中。   紧接着,碧叶金丝桃晃了晃葱郁树冠,变回正常大小,枝干交织搭出一个带着栏杆的小床。   姜明晏单手抱崽,另一只手从兰秋楹镯中取出一床厚厚的被褥。铺好小床后,他才将岁岁放了上去。   安置好岁岁,他退后几步,看向在碧叶金丝桃旁舒展根须的凝血草。   “这就是你踏入道途的机缘吧。”姜明晏道。   凝血草的意识还没有碧叶金丝桃清晰,自然无法给出他答案。   姜明晏得不到答复也不介意,只是淡淡一笑。   他选择和岁岁住在此处,除了可以省下一笔租房的灵石外,便是看上了这处湖水。   湖底湖边铺满银霜沙,于是,湖水在长年接触中自然也浸满了灵气。虽还远比不上灵泉的灵气盈溢,但也非俗物可及。   姜明晏知道,世家大族的子弟大多自小便灵植灵泉不断,因此,他们在步入道途后,根基更为稳固,总是要比旁人走得稳,走得远。   姜明晏幼时就是这般被阿爹阿娘细心呵护着成长的,按理来说,岁岁也应如此。   可如今阿爹阿娘不在了,岁岁便没有了当初的条件。   姜明晏不愿委屈岁岁,更不想因为幼时缺少了这些,就让岁岁日后艰难地用百倍千倍的努力去弥补。   他们住在石窟里,就可以日日用湖水为岁岁洗泡,虽不及灵泉高效,但也可巩固根基,不至于落下太远。   姜明晏想着,没有再多言,弯腰装了一玉盒银霜沙收起后,开始收拾石窟。   从现在起,这里就是他们的新房子了。   ·   第二日,喂饱了眼巴巴瞅他,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雏鸟似的岁岁后,姜明晏把小家伙放进背筐,然后原路折回中庄。   他没有立即去唐氏药行,而是先去买了些用具,继而又带着岁岁逛了逛中庄的街道,最后才朝唐氏药行走去。   唐九已经等在了药行里。   看到姜明晏挺拔的身影,他眉毛一挑:“恭喜你活着回来。”   不过,当他的目光移到了背筐里睁着两只大眼睛望过来的人类幼崽身上时,他神色中的轻佻隐去,只剩下带着些讨好的柔和笑意:“这不是我们超可爱的岁岁吗?今天比昨天更可爱了一些呢!”   “哼~”岁岁还记着仇呢,小脑袋一扭,只留给唐九一个毛绒绒的后脑勺。   唐九苦恼地叹了口气:“唉,我知道错了,岁岁理一理我吧。”   姜明晏没搭理那还在望崽兴叹的唐九,只是从储物袋中取出四个玉盒,放到唐九身侧的药柜上:“你要的东西。”   唐九没急着看,而是扯出个椅子推给姜明晏:“我其实还挺好奇的,你是怎么凭着练气三层的修为在薄暮山脉来去自如的?”   “薄暮山脉最外围。”姜明晏抱着岁岁坐下,闻言淡淡纠正道。   “行,最外围。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唐九笑吟吟道。   “薄暮山脉最外围都是些一品妖兽,炼气期修者只要小心些,不难平安归来。”姜明晏平静道:“而且你不是早就有了让练气期修者进入薄暮山脉的心思吗?既然早就知晓这一点,又何必来问我。”   唐九抱怨:“那不是想有更多的保障吗?我不打探清楚,出了事情可怎么办?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不要命啊。”   姜明晏淡淡扫他一眼,神色不动:“说正事。”   “这怎么就不是正事了?”唐九见从姜明晏这里问不出些什么,遗憾地叹了口气,手上动作却是不慢,利索地打开药柜上摆着的四个玉盒。   玉盒一打开,冰冷的白霜从中弥漫而出,空气中的灵气陡然上升。   唐九拿起最左侧玉盒里那株叶片霜白的金乾银叶草,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保存的很好。”   他没有再细细打量其余三株灵植,而是将玉盒盖上,看向姜明晏:“五枚中品灵石。”   姜明晏颔首,然后道:“无需中品灵石,你换成下品灵石给我就好。”   “那你可是吃亏了。”唐九一挑眉。   下品灵石易得,灵气更加充溢的中品灵石却是香饽饽。   他只见过用下品灵石换中品灵石的,没想到还有人把香饽饽往外推。   “我知晓。”姜明晏道:“你换就是了。”   “那好。”唐九闻言也不再劝,他从储物灵器中数出五百枚下品灵石,哗啦啦倾倒在药柜上。   姜明晏将灵石收起。   “不数一下?”唐九调侃。   “不必。”姜明晏抱着岁岁起身,迈步朝药行外走去。   “啧,下次什么时候过来?这点灵植可干不了什么。”唐九紧跟在姜明晏身后,看着他怀中软乎乎的小胖崽十分眼馋:“岁岁?可爱的岁岁?”   可惜,他好话说尽,直到出了药行,岁岁还是只拿着圆圆的后脑勺对着他。   “我过几日会过来的。”姜明晏换了只手抱着怀中的小胖崽,似是不经意间避开了唐九伸向岁岁乌黑软发的那只手:“唐公子,再会。”   唐九“啧”了一声,站在药行门口看着姜明晏走远。   姜明晏怀中的小胖崽这回倒是肯露出小脸蛋了,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小鼻子一皱,似乎‘哼’了一声。   “记仇的小家伙。”唐九失笑。   ·   “哥哥,去哪里呀?”   岁岁探头看了一眼那个胆敢怂恿哥哥把岁岁扔下的大坏蛋,发出个气鼓鼓的小奶音,然后才发现不对劲。   这好像不是回洞洞里的路诶。   于是,小家伙忙仰着小脸去问自家兄长。   “我们去买些糕点,然后去看望陈伯。”姜明晏心中是十分愿意同岁岁讲这些细碎琐事的,此时见岁岁仰头乖乖等着他回答的小模样,语气更加温和几分。   “狗狗!”岁岁欢呼一声,黑圆眼睛中满是期待。   “这么喜欢大黑啊?”姜明晏好笑地捏捏岁岁软脸蛋:“那我们快些,好让岁岁能快点见到大黑。”   “嗯嗯!”岁岁忙不迭点头,迫不及待的神情看得姜明晏都有些吃味了。   买完糕点,姜明晏也没将岁岁放进背筐,而是把糕点装进了储物袋,抱着小胖崽朝西庄走去。   远远地,一看到熟悉的小院,岁岁就有些待不住了。   他在姜明晏怀中挪动着小屁股,两只小胖手揪着姜明晏袖口,小脑袋不住地朝那边张望。   姜明晏心中无奈轻叹,加快了步伐。   “汪汪汪——”   他们还没走到院门口,黑色大狗就吠叫起来,望着院门摇起尾巴。   陈伯听到大黑的吠声走出屋子,看到兴奋的黑色大狗,有些惊奇:“大黑,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边说着,他边推开了院门。   “小姜?”看清了院外抱着个玉雪可爱幼崽的俊美少年,陈伯惊愕道:“你们怎么来了?”   “伯伯,看狗狗!”姜明晏还没回答,岁岁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小幼崽奶声奶气的小嗓音里带着满满的期待,陈伯粗糙泛红的脸上露出笑容:“小娃娃这么喜欢大黑啊?好、好,来,进来吧。”   陈伯让开路,和姜明晏说道:“快让这小家伙去和大黑玩吧。”   “陈伯。”姜明晏唤了一声,依言走进院中,抱着岁岁走到大黑身边,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软垫放到地上,然后才将小幼崽放下。   “狗狗!”岁岁超级开心,高高兴兴地伸手去摸黑色大狗的毛耳朵。   黑色大狗轻声呜汪着,低下头,任由人类幼崽去摸它的耳朵。   姜明晏在旁静静看了一会儿,才走回陈伯身边。   “放心吧,大黑有分寸的。”陈伯安慰着过度紧张幼弟的小少年。   “嗯,我知道。”姜明晏低低应了一声。   “你去唐氏药行看过了?”陈伯知道姜明晏心中的忧虑,便没有进屋,两人就站在院中交谈起来。   “看过了,我采了些灵植……”   ……   姜明晏和岁岁在陈伯家中待了一天,直到夕阳染红天边云霞,他们才往回返。   岁岁离开时对黑色大狗十分不舍,但姜明晏承诺,有时间便会带着他过来,而且陈伯也哄着小幼崽,表示他会一直给他们留门的,小幼崽这才松开了抱着黑色大狗脖子的小胖胳膊。   日子一天天过去,岁岁已经习惯了待在背筐里,看着兄长采药,拿着灵植到唐氏药行换取灵石,然后用新到手的灵石买来灵果、糕点、时兴的小衣服……   除了见不到阿爹阿娘,岁岁的生活几乎和阿爹阿娘在时一般无二。   姜明晏用尚且稚嫩的肩膀,为岁岁撑起一方日暖风和的小天地。   很快,五月初九就到了。   这一天,是岁岁的生辰。 第20章   岁岁觉得自家兄长今天有些奇怪。   可是具体哪里奇怪,岁岁摸着小脑袋又说不出来。   早晨起来,兄长和以往一样,给他穿好小衣裳,抱着他去洗漱。   今天早上的饭饭是岁岁不喜欢的肉泥,他蔫巴着小脸,‘嗷呜’一口凶狠地把勺子上的肉泥包到嘴巴里,然后嚼呀嚼,咽了下去。   兄长又挖了一勺肉泥递到嘴边,岁岁哼唧着张口。   “乖,岁岁不能每天都只吃果泥。”兄长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声音很是温和。   岁岁虽然不喜欢肉泥,可是兄长一勺接着一勺喂,力度适中却含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于是,岁岁迷迷糊糊地就顺着兄长的节奏吃完了一小碗肉泥。   “饱了。”姜明晏放下小碗,伸手摸摸岁岁圆鼓鼓的小肚皮,语气含笑。   岁岁嘴巴一噘,但他还没亮嗓开嚎,姜明晏便早有准备似的从兰秋楹镯中取出一个洗干净的宁灵果,递到岁岁圆乎乎的小胖手里。   岁岁小松鼠一样捧着宁灵果,气哼哼地看了眼俊脸柔和的兄长,埋头去啃果子了。   姜明晏失笑,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等姜明晏吃完,将碗筷端到石窟边缘围出来的厨房里,又把桌子椅子收起,立在一旁,岁岁也才刚刚啃完手中的宁灵果。   “粗去,玩!”人类幼崽腮帮子上还沾着些汁水,心却已经飞出了石窟,飞向了外边的明媚阳光和绿茵茵草地。   姜明晏好笑地拿出软布擦了擦小花猫软乎乎的脸蛋子,语气纵容:“着什么急,哥哥还能把岁岁关在家里不成?”   岁岁啃完了一个宁灵果,今早被兄长追着喂肉泥时生出的那点小委屈就已经被哄好了,又是一只乖乖崽。   “哥哥,抱~”   于是,小家伙拉长了小奶音,仰着圆圆脸,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姜明晏,像一只围着人脚边打转,喵喵直叫的幼猫。   姜明晏眉眼带笑,抱起岁岁:“嗯,抱抱。”   “走吧,我们出去玩一会儿。”   但他却没有立即朝洞口走去,而是先走到了湖边,看向在湖水中伸张着须叶的碧叶金丝桃和凝血草。   岁岁已经很熟悉这一环节了,指挥着碧叶金丝桃和凝血草挪着根须走到湖边,然后缩小身型。   姜明晏拾起缩小后的碧叶金丝桃和凝血草,擦净上面残留的湖水,递给岁岁。   岁岁把两株灵植往胖手腕上一搭,就成了两个奇怪手镯。   “好啦~哥哥,走嘛~”确定碧叶金丝桃和凝血草不会离身后,岁岁闪着黑圆眼睛迫不及待道。   “我们这就走。”姜明晏轻轻点了下小家伙的小鼻子,抬脚往外走。   走过长长的甬道,姜明晏拿出背筐装起岁岁,爬下陡峭险坡,再绕过高耸入云的孤峰,便看到了一片沐浴在阳光中随风摇曳的茵茵绿草。   “呀!”小家伙欢呼一声,翘了翘小脚丫,眼巴巴瞧着自家兄长:“玩~”   姜明晏扫过岁岁胖手腕上的两只‘镯子’,确定都是稳稳圈好,不会中途掉落,这才弯腰将小家伙放下。   岁岁眉眼弯弯,挥动着小短胳膊小短腿,像一只灵活的小兔子,出溜出溜就爬到了草地中央。   看着自娱自乐的小家伙,姜明晏深邃英挺的眉眼间溢满柔软。   他在草地上坐下,不远处撒欢儿的小胖崽欢快的笑声洋溢在空气中,让他心尖泛起甜意。   云淡风轻,阳光柔煦。   姜明晏难得放松了紧绷的心弦,静静地享受起时光的宁静。   “呀,果果~”   小家伙高兴的小嗓音传来时,姜明晏才恍然惊觉岁岁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草地边缘。   他起身,大步走了过去,长臂一捞,就将软乎乎的小家伙抱进了怀中:“什么果果?”   “呐~”岁岁把虚虚握成拳头的小手抬起,示意姜明晏去看。   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紫色小果被岁岁攥在手里,呼之欲出的灵气隐伏在薄薄果皮下,光泽莹润,仅是看着,便觉口齿生津。   “果果是从哪里来的?”姜明晏拧眉,不敢轻易松懈。   “那里……”岁岁用空着的小胖手指了指地上。   姜明晏目光看向岁岁指出的地方。   一片巴掌大的叶子盛着四枚紫果,静静地躺在湿润的黑土上。   姜明晏认出了这片叶子,他看向草地前那几棵枝叶互相缠绕的参天巨树。   几棵郁郁苍苍的巨树一动不动,很是沉稳可靠的模样,就仿佛方才那趁着小幼崽的家长没注意到,就伸出枝干扭成小动物的样子去逗弄小幼崽的树并不是它们一样。   “果果是这些大树送给岁岁的吗?”姜明晏询问小胖崽。   “咿呀~”岁岁严肃着小脸点头:“它们,好,窝稀饭~”   姜明晏放松一些。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岁岁对灵植有一种奇异的亲和力,碧叶金丝桃和凝血草是如此,想来这几棵巨树也是如此。   “那好,哥哥先帮岁岁收起来。”姜明晏道。   “不……”岁岁摇头,他扒着姜明晏的胳膊,把小肉手里的紫果送到姜明晏嘴边:“哥哥,次。”   “哥哥不吃。”姜明晏揉揉岁岁毛绒绒的小脑袋,笑着拒绝。   这些紫果是巨树送给岁岁的,看起来就并非凡物。   正好他还在寻找给岁岁巩固根骨的灵物,如今有了这些紫果,他也能得到几日喘息的时间。   姜明晏已经打定主意,要把这些紫果做成果泥喂给岁岁。   但是,姜明晏的想法可不是岁岁的想法。   “次!”小胖崽小脸嘟嘟着,声音稚嫩但语气坚定,煞是严肃的模样。   姜明晏还想拒绝,可是岁岁颇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他不吃,小家伙就在他怀中拱来拱去,还用那小脑袋不断地去顶姜明晏下巴。   姜明晏被小胖崽弄得哭笑不得,心脏软软的,几乎要化成了水。   再一次尝试俯身拿起地上的紫果失败后,姜明晏举白旗投降:“好,我吃,岁岁不拱了好不好?”   “哼~”小胖崽发出个小奶音,似有些生气,但他把紫果送到姜明晏嘴里的动作可一点也不慢,小短手举得可快了。   紫果一进到嘴里,迅速化为一道微凉的灵流划过喉咙。   充裕的灵气蜂拥而至,干涸的经脉欢呼着拼命汲取灵气。   姜明晏虽早便想到了紫果的不凡,但依旧被惊了一瞬。   他看向怀中眼巴巴瞧他的小胖崽,心中有些遗憾。   早知如此,他应该更坚定些的,紫果留给岁岁,想来岁岁的根骨会被打磨得更好。   不过事已至此,姜明晏眸色一肃。   他会更努力地去寻找其他的灵物来补上这枚紫果的缺口。   他家岁岁值得最好的。   姜明晏眉眼温和而坚定,他刚想开口和小胖崽说些什么,可是就在这须臾之间,一股沉沉睡意不可抵挡地席卷而来。   “岁岁……”最终,姜明晏只吐出了两个含糊的音节,便身体一重,倒在了草丛上。   不过,直到最后一刻,他也将小胖崽牢牢搂在怀中,用身体垫在了岁岁身下。   “哥哥?”岁岁瞪圆了眼眸,小奶音含着哭腔。   “哗啦啦……”树叶碰撞作响,一旁挺立的几棵葱郁巨树纷纷伸出深褐色的枝干,在小幼崽面前比划着。   岁岁乌溜溜的圆眼睛里含着水意,稚声认真询问:“真的呀?”   深褐色的枝干连忙上下摇晃,似人在不断地点头。   岁岁小身体一拱一拱地凑到自家兄长脸旁,小动物似的轻轻蹭了蹭兄长下颚。   “哥哥,碎觉觉,窝保护哥哥。”随着人类幼崽软软的声音,碧叶金丝桃和凝血草从岁岁手腕上跃下,身型变大,直到用根须将地上的姜明晏和小幼崽圈在中央,才缓缓停下变化。   ·   姜明晏醒来时,落日余晖染红了天际,晚霞漫天,山峦似蛰伏巨兽,遥遥投下黝暗阴影。   他的修为到了练气四层。   自从灵根破碎,姜明晏的丹田之中就时常传来一股沉重感。他拼尽全力,日夜不休地修炼,也只能堪堪保持在练气三层罢了。   可是如今,一枚紫果,就让他无视灵根阻碍,成功迈进练气四层。   姜明晏感受着胸前软乎乎沉甸甸的一小团重量,轻轻笑了笑。   “谢谢岁岁。”他小声道。   趴在姜明晏胸前睡得香甜的小胖崽皱了皱小眉毛,用软脸蛋蹭了蹭姜明晏胸口。   “不过岁岁今天的云海糕没有了。”姜明晏慢慢起身,小心地护着小胖崽,以免将他弄醒。   姜明晏今日的计划本来是早晨喂岁岁吃完肉泥,就带着岁岁在草丛上玩一会儿。   等快到中午了,就把小胖崽装进筐筐里,背着他去中庄专为修者而设的食肆用膳。   然后,他们去西庄陈伯家,让岁岁和他心心念念的黑色大狗玩上一下午。   晚上,他们往回返时,经过唐氏药行,他会去取来托唐九从山河城买回来的云海糕。   只是没想到,计划还没进行到一半就夭折了。   姜明晏想着,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他看向怀中兀自睡得沉沉的,毫不知晓自己错过了甜甜软软的云海糕的人类幼崽:“没关系,哥哥明日给岁岁补上。”   岁岁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恰好在此时发出了个软糯糯的小奶音:“呀~”   “那我就当岁岁同意了。”姜明晏笑道。   他将旁边树叶上的四枚紫果收进兰秋楹镯中,经过碧叶金丝桃和凝血草时顺手捡起已经再次缩小的两株灵植,将它们放到小胖崽手旁。   碧叶金丝桃和凝血草一触到岁岁,就轻轻地缠绕上小胖崽手腕,十分欢喜地晃了晃枝叶。   姜明晏摸了摸碧叶金丝桃的树冠和凝血草的叶子。   两株灵植晃了晃,似乎蹭了下他的手指。   岁岁的灵植和岁岁一样可爱。   爱屋及乌,姜明晏神色不由得更柔和些。   他抱稳怀中幼童,迎着灿烂云霞,慢慢往家走。 第21章   在阿爹阿娘去世,岁岁尚且没有展露出自己对灵植奇异亲和力的那段时间里,姜明晏十分迫切地希望岁岁长大,长成一个大孩子,一个可以保护好自己、不被任何人欺辱的大孩子。   因为姜明晏知晓,仅凭他练气三层的修为,哪怕他拼尽全力,也无法带着岁岁离开。   岁岁快些长大,就能快些离开武安城,快些离开这个泥泞之地。   至于他,姜明晏总是忍不住去想,他一个灵根破碎的废人,一个会渐渐被时光抛在荒芜院落中的无能者,就让他烂在这里吧,和姜家人一起发烂发臭,就不要去拖累岁岁了。   只要岁岁走出了泥沼,走向闪闪发光的未来,他就很满足了。   可是,许是阿爹阿娘在冥冥之中保佑着他们,一切都在好转。   岁岁契约了碧叶金丝桃,他们脱离了姜家,来到了曲源庄。   银霜沙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原本掩在迷雾中的转机逐渐清晰。   姜明晏心中的迫切慢慢散去,转而是截然相反的期许。   他望着岁岁长大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他希望岁岁永远天真,永远笑意粲然,不知愁忧。   ——或者说,从始至终,他心底真正期盼的,一直都是如今的模样。   岁岁不需要去冒风顶雨,他有能力将岁岁掩在羽翼之下,护他道途无忧,平安顺遂。   以往种种,不过皆是无奈之下的妥协罢了。   这些,其实才是姜明晏藏在心底最真实,最坚定的想法。   只是,无论姜明晏的想法如何变化,时光不会为任何人停驻。   春去秋来,驹光过隙,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岁岁就从一个小小团子,长成了一个稍大些的小团子。   “岁岁已经三岁了。”姜明晏轻声感慨。   “似呀~”怀中的小家伙并不知晓自家兄长心中难言的遗憾,开开心心地点头应道,头上毛楞楞的小揪揪随着动作摇来晃去,如同一只活泼的毛耳朵。   “哥哥,斯四岁啦!”岁岁扒拉着白嫩嫩的胖指头,最后得出结论:“哥哥,也脏大了!”   听着岁岁错音不断的小奶音,姜明晏无奈一笑,心底突生的忧愁与遗憾就这么被吹散了些许。   人要知足。   他不能一边盼着时光在岁岁身上走得慢一点,又一边希望自己快些成长,拥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岁岁。   “岁岁真棒,算对了呢。”想着,姜明晏抬手摸了摸小家伙头上毛绒绒的小揪揪,语气纵容。   “哥哥,不要弄暖了揪揪……”但岁岁现在的关注点可不在兄长的夸夸上面,忙仰着小脑袋往后躲:“一会儿要去看大黑的。”   “大黑大黑……”姜明晏指尖轻点了下岁岁的小鼻子:“什么都是大黑,你怎么不说这小揪揪还是今早我给你扎的呢?”   “哥哥,你似不似次醋啦?”岁岁闻言,歪头看了姜明晏一会儿,稚声问道。   他的目光湿漉漉的,像一只天真懵懂的幼猫。   “唐九都教了你些什么?”姜明晏目光不由得偏移,避开了小家伙明亮的视线,落到了岁岁额间的红痣上,语气极为自然地谴责:“岁岁可不能什么都跟着唐□□。”   “哥哥似在纂移话题。”岁岁伸出两只莲藕似的小胳膊,将姜明晏方才点自己鼻尖的那只手抱进怀里,圆圆脸蛋上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专注地盯着自家兄长,小奶音郑重:“哥哥不要害羞。哥哥喜翻岁岁,岁岁也喜翻哥哥,最最喜翻哥哥。”   “不害臊。”姜明晏似是想去揉一把岁岁的小脑袋,但想起什么,动作一顿,转而戳了戳小家伙软乎乎的脸蛋子。   “为什么要害臊啊?”岁岁噘嘴,大声道:“岁岁就是喜翻哥哥,哥哥也最喜翻岁岁的!”   “好了好了,最喜欢。”   大街上呢。   姜明晏无奈应下,俊脸看似冷峻,但耳尖却泛起红意。   一旁的摊主在旁听完了全程,此时笑着搭话:“您和小公子的感情真好。想来是您平日里就对小公子极好,所以小公子才满心满眼都是您呢。”   还有他心心念念的黑色大狗。   姜明晏忍不住腹诽一句,但俊美的眉眼依旧在不知不觉中柔和下来:“小孩子虽然懵懂,但谁待他好,他也是知道的。”   “是啊……”摊主感慨:“都说小孩子不懂事,但其实他们心里明白着呢!”   心里明白着呢的小胖崽连连点头,一副‘没错,就是这样’的严肃模样。   姜明晏失笑,抱稳小短腿欢快地晃悠着的小家伙,和摊主道别。   “公子,您慢走,下次还带着小公子来啊……”摊主热情道。   “好呀好呀,岁岁还和哥哥来!”岁岁也热情应下,圆乎乎的软脸蛋看起来乖巧极了。   直到岁岁告别完,姜明晏才迈开步子,朝着西庄走去。   “哥哥,你错啦。”这时,怀中幼崽突然戳戳姜明晏的胳膊,水汪汪的黑眼睛忽闪忽闪的,如两颗明亮的星星。   “什么错了?”姜明晏往上托了托岁岁软绵绵的小身子,笑着问。   “似陈伯教我哒~”小奶团语气欢快,还带着点小得意。   姜明晏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岁岁是在反驳他先前说的‘不能什么都跟着唐□□’。   “你呀!”姜明晏好笑地拍了下岁岁的小屁股:“是是是,哥哥说错了。”   “嘿嘿。”小家伙嘻嘻笑起来,像只偷了腥的猫儿,扬着胖脸蛋得意极了。   姜明晏无奈摇头,但很快,他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然后不动声色地换了个方向。   “呀?”岁岁迷惑地看向自家兄长。   “嘘——”姜明晏放低声音:“好像有坏蛋跟在我们身后,我们不能让他们和我们一起去陈伯家是不是?”   “嗯嗯!”岁岁板起小脸,学着自家兄长的模样,也小声说道:“我资道了,我们要打坏蛋!”   这一年多,随着姜明晏背着岁岁越发熟稔地出入唐氏药行,注意到他们的人也越来越多。   其中不乏心怀恶念者。   可姜明晏自小练剑,从石窟中取得了银霜沙后更是勤勉,时常在薄暮山脉最外围与妖兽切磋。   再加上还有岁岁契约的碧叶金丝桃在,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自然皆是有去无回。   时间久了,中庄里的人都知晓这对长相俊美的兄弟是个硬茬子,不敢轻易再去找姜明晏和岁岁的麻烦。   没想到,今日竟然又冒出来个找麻烦的家伙。   ——外地人?   姜明晏拧眉。   “哥哥,不怕。”岁岁像个小大人似的伸出胖指头捋开姜明晏蹙起的浓黑长眉,认真道:“还有桃桃。”   姜明晏眸色柔和下来,轻轻贴了贴小胖崽的软脸蛋:“嗯,哥哥不怕。”   小巷昏暗,姜明晏停下了脚步。   他抱着岁岁转身望向巷口:“出来吧。”   一时寂静。   几息后,一群人拥簇着个锦衣少年走进了巷子。   “姜儒恪。”姜明晏看清为首少年,眸色微寒,淡声唤道。   “我倒是没想到,你和那小崽子侥幸没被大火烧死后,竟然从姜家逃了出去。”姜儒恪阴森森地开口说道。   一年多未见,姜儒恪长高了许多,但眉眼愈发阴鸷,连带着端正的五官也染上一抹阴霾。   他打量着抱着个小崽子的姜明晏,神色阴沉。   脱离了姜家,姜明晏明显过得很好。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凤眼凌厉,身姿挺拔,俊美而锋利。   那小崽子也被养得很好,小脸蛋白里透红,黑圆眼睛明亮而纯澈,似雪娃娃般玉雪可爱。   这与姜儒恪内心所期盼的场景大相径庭,也让他心情越发恶劣。   “呵,也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法子,一个灵根破碎的废物,还能爬起来,竟也有了练气六层的修为。”姜儒恪冷冷开口:“那护着你们的二品灵植呢?也不能接受自己的主人是个废物,抛弃你们了?”   他恶意猜测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感到快意。   姜明晏冷淡地望着姜儒恪,没有理会他的恶意揣测。   姜明晏并不知晓那几棵巨树送来的紫果到底是什么。   第一次巨树们送来的五枚紫果,一枚被岁岁喂给了他,其余四枚都被他给岁岁做成了果泥。   巨树们第二次送来紫果是在岁岁的两岁生辰时,也是五枚。   姜明晏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任由岁岁撒泼打滚也不为所动。   结果,事实证明是他小看了岁岁的坚持。   岁岁趁着他休息,指挥着碧叶金丝桃取来一枚紫果,愣是硬塞进他的嘴里。   姜明晏第二日发现时,颇为哭笑不得,只觉得心都要被小家伙暖化了。   一整天,他唇角的笑都没下去过。   如果说,原本姜明晏的丹田是一个没有了壶底的水壶,服用了两枚紫果后,壶底就被修补上一些。   虽然仍然不能长久储存灵力,但比起先前已经强上许多。   两枚紫果,各自让姜明晏提升了一层修为,加之他从不曾懈怠,日积月累之下,竟也到了练气六层。   而岁岁服用了紫果后,旁的还看不太出来,但至少岁岁已经能将碧叶金丝桃和凝血草都收进丹田中,不用每次出门,胖手腕上还挂着两个奇形怪状的‘手镯’了。   姜明晏虽也担忧把碧叶金丝桃和凝血草收入丹田是否对岁岁有害,可是他去询问,岁岁只能磕磕绊绊地形容,“桃桃和血血在小肃上,在叶子里。”   看着岁岁白里透红的漂亮小胖脸,姜明晏只得按下忧虑,暂且不提。   不过,这些事情自然是不能对姜儒恪说的。   姜明晏弄明白了到底是谁在跟踪他们,也就没有了心思继续和姜儒恪森*晚*整*理纠缠。   “你想要做什么?”他冷漠道。   “你不是仗着那二品灵植耀武扬威吗?”姜儒恪阴沉一笑:“我倒要看看你如今还能如何得意?”   他拍了拍手掌,一只半人高的银色巨狼从灵兽袋中走出。   姜明晏眉梢微动。   二品灵兽,冰霜银狼。   实力相当于筑基中期的修者。   岁岁为了弥补兄长对碧叶金丝桃做下的折枝恶行,曾承诺过碧叶金丝桃,会给它弄多多的灵气。   这些日子,岁岁一直认真地履行诺言。   兄长每月给他的灵石,他大多都喂给了碧叶金丝桃。在小胖崽细心照料下,碧叶金丝桃虽还没突破成为三品灵植,但修为已经上涨一大截,实力堪比筑基中期的修者。   因此,姜明晏心中并不慌乱。   他刚欲从兰秋楹镯中取出渊肃剑,却听到姜儒恪满含恶意地开口:“桂紫月莲,听说过吧?我们这一次的目的是从桂月兽那里采下桂紫月莲。”   听到熟悉的名字,姜明晏神色微动。   姜儒恪见了,却以为姜明晏被吓到了,大笑着开口:“等我们把你抓起来,就把你当成诱饵扔给桂月兽,桂月兽最喜欢吃人肉了。”   他的目光移向乖乖趴在兄长怀中的幼崽:“尤其是这小崽子,我真是迫不及待地要去听他被桂月兽撕碎时发出的惨叫了。”   姜明晏心底漫上冰寒,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摸向兰秋楹镯的手指,淡淡开口:“桂月兽是快要进阶到三品的妖兽。如果我拼命反抗,想来冰霜银狼也会受些伤,那它还能应对得了桂月兽吗?”   “就凭你?”姜儒恪表面不屑,但心底却泛起嘀咕。   姜明晏当初能从大火中带着那小崽子逃出来,万一身上真的有些底牌呢?   他可听阿爹说过,姜明晏他阿娘云昭明身上颇有些奇异,不是个简单的。   要是云昭明真的给儿子留了些东西,让姜明晏伤到了冰霜银狼,那谁去对付桂月兽?   他后面这些跟班?   不成不成,他们修为还不如他呢。   “你想怎么样?”越想,姜儒恪越觉得不安稳,忍不住问道。   “我不挣扎,和你们去找桂月兽。你也不能动我们,见到了桂月兽后,生死由命,如何?”姜明晏淡淡道。   “真的?”姜儒恪直觉有诈。   他们有冰霜银狼护着,姜明晏有什么?他不怕桂月兽吗?   难道云昭明真的给姜明晏留下了东西?   姜儒恪神色阴沉下来。   其实如今最好的处理就是先放姜明晏他们离开。来日方长,他总能找到机会弄死姜明晏和那小崽子的。   可是,姜儒恪不甘心。   姜明晏就是梗在他心头上的一根刺。一个旁支,却硬生生压在他头上那么多年。   如今,距离拔除这根刺似乎只有一步之遥,让他放弃,他又如何能甘心?   “好。”最终,姜儒恪咬牙开口:“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能在桂月兽口下活下来。”   姜明晏神色不变,微垂的眼睫敛去了眸中深色。   他早就摸透了姜儒恪阴鸷扭曲的性子。哪怕是心中有所怀疑,姜儒恪也一定会答应下来的。   姜明晏修长的手掌轻轻顺着怀中幼崽小小的脊背顺了几下。   岁岁,别怕。   哥哥会护着你的。   姜儒恪既然那么想听惨叫声,哥哥自然要让他如愿以偿。 第22章   岁岁自然是不怕的。   他窝在兄长温暖的怀中, 把小下巴垫在姜明晏肩头,小胖脸上没有丝毫忧虑。   哥哥是最棒的。   有哥哥在,岁岁就什么都不怕。   姜明晏和岁岁这一边岁月静好, 姜儒恪那边却因为领头人阴沉的面色而有些战战兢兢。   “别在那里兄弟情深了, 都要死了, 去地底下再安抚吧。”虽然姜明晏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顺着那小崽子的脊背, 可是姜儒恪心中怨毒, 自然忍不住嘲讽道:“倒也算是一家团圆了。”   姜明晏闻言, 抬眸望他一眼, 眸色冰凉。   姜儒恪一怔, 紧接着暴怒起来:“姜明晏,你什么意思?”   眼看着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争端即将再起,姜儒恪身后那些跟班们纷纷开口劝阻。   “少爷, 您何必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呢?”   “就是,他们马上就要成了桂月兽的口粮, 就让他们再得意一会儿吧。”   “少爷……”   乱糟糟的声音混在一起, 小巷中立马吵闹起来。   这些跟班心底都各有计较,因此劝阻起姜儒恪来也格外卖力。   可不能让姜儒恪在这时激起了姜明晏的愤怒。   万一姜明晏真的有能力伤到冰霜银狼,那等后面到了薄暮山脉, 岂不是要让他们去喂那桂月兽?   听着耳边吵吵嚷嚷的声音, 姜儒恪哪里还能不知晓他们心底那些小心思, 冷笑着一甩袖子:“呵,我知道了。”   “走吧, 去薄暮山脉。”他眉目阴冷, 率先抬脚走出了小巷。   姜明晏抱着岁岁被围在中央,看着身旁这心思各异的一行人, 凤眸中藏着一丝冷嘲。   他抱稳岁岁圆滚滚软乎乎的小身子,感受着怀中幼崽还带着些甜甜果香的稚嫩气息,心中既有些按捺不住的迫切,也满是柔软的膨胀爱意。   岁岁,哥哥会让他们留在薄暮山脉的。   危险,就应该被扼杀在摇篮里。   ·   薄暮山脉外围。   林高草深,繁茂枝叶交结成片,似一张巨大的网,将人无声无息地笼在其间。   姜儒恪和他身边的跟班都牢牢跟在冰霜银狼身后,不敢落后寸步,神色警惕。   姜明晏抱着岁岁,被几个高大男子围在中央,以防他带着岁岁临阵脱逃。   不过,这几个男子明显和他们的同伴一样,也被薄暮山脉沉郁莽荒的环境惊到了,之前的雄心壮志早就抛到脑后,此时四处张望着,眼含恐惧。   若不是还畏惧着姜儒恪,恐怕他们早就撇下姜明晏和岁岁不管,拼命凑到前面去,紧紧挨着冰霜银狼,只为了获取些安全感。   拨开前边挡路的葱郁枝叶,姜儒恪回头望去,却正好将姜明晏面上平淡的神色和那几个男人瑟瑟发抖的模样都纳入眼底。   他心中颇为恼怒,已经决定等回到武安城,就要把这几个丢人的家伙全部给处理了。   他阴冷地计算着那几个男人的死期,目光不经意间下移,撞进了一双乌亮亮的大眼睛里。   圆圆脸幼崽额间红痣明艳,粉雕玉琢的小模样,又乖又可爱。   可惜,这胖嘟嘟的小奶娃丝毫没激起姜儒恪心中的怜惜之情,反倒是让那股毁坏欲愈演愈烈。   心中情绪一激,姜儒恪面上不由得更为狰狞。   他望着那小崽子,忍不住期待着痛哭尖叫的场景。   不过,岁岁并不像姜儒恪所期待的那般,被他阴森的模样吓到,小家伙只是嫌弃地移开了目光。   真丑。   小胖崽转回小脑袋,窝在自家兄长怀中,头上小揪揪一晃一晃的,似乎也在强烈地表达着丑拒。   这个家伙好丑,连兄长的一根小手指头都比不上!   岁岁严肃着小脸,郑重发表意见。   但那边的姜儒恪却突然兴奋起来。   他看着趴在姜明晏怀中,愈发显得小小一团的奶团子,眼中流露出一丝迫不及待的扭曲:“马上就要到桂月兽的洞穴了。”   姜儒恪那些跟班面面相觑,望着前方似乎更为葱郁的树木和阴森昏暗的环境不敢说话。   “马上就是你们的死期了。”姜儒恪自顾自地畅想着:“等桂月兽撕开这小崽子的胸膛时,我们姜家天才会是什么表情?可惜我没带留影石来,否则我一定要记录下来,回去日日反复观看,哈哈哈……”   瘆人的笑声和薄暮山脉深处隐约可闻的低沉兽吼混杂,便是姜儒恪的那些狗腿子,也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姜儒恪一开口,姜明晏就伸手捂住了岁岁的一只小耳朵。   岁岁都和自家兄长配合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兄长一伸手,他就乖乖伸出小胖手,把另一只小耳朵也捂上了。   反正,岁岁也不想听那个丑东西呜哩哇啦地讲一些坏话!   岁岁不满地想。   都是因为这个丑东西,岁岁只能明天去看大黑了。   姜明晏看着怀中幼崽气鼓鼓的小模样,心底温软。   他绕过不知不觉中已经停下步伐的姜儒恪一行人,脚步不停,走入前方藤蔓交织的密林:“那就快些,我们可要在傍晚前找到桂月兽的洞穴。”   说着,他眸底浮现一抹冰寒,几乎要忍不住冷笑出声。   我也……迫不及待了呢。   自己叽里呱啦讲了一大堆,姜明晏却丝毫不为所动,姜儒恪气得面色发青。   “呵,跟上。”他指挥着冰霜银狼,冷冷命令道:“既然他们那么想死,那就快些找到桂月兽的洞穴。”   因为姜儒恪的催促,一行人的步伐不得不加快,很快,鬓角纷纷沁出了细汗。   好在,出了这片树冠遮天蔽日的密林,便是桂月兽洞穴所在的陡峰。   桂月兽的洞穴很大,他们隐在山脚半人高的灌木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山腰处黑黢黢的不规则洞穴,似乎能嗅到风里妖兽腥臭的味道。   “就是这里。”姜儒恪看向抱着小胖崽沉默待在一旁的姜明晏:“桂月兽昼伏夜出,等太阳下山了,你就带着那小崽子站到前面,不准用灵力掩盖气息。”   他警告道:“不是你说的吗?生死由命。”   “我自然记得。”姜明晏淡淡道:“不劳您费心。”   姜儒恪脸颊抽动。   他冷笑一声,阴沉沉地看了姜明晏和岁岁一眼,不再开口。   一行人就这么沉默下来。   时间飞逝,期间姜明晏还不忘取出方才买的新鲜糕点喂给岁岁。   等岁岁捧着糕点小松鼠一样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吃完,他又塞给了小家伙一枚宁灵果。   姜儒恪在一旁阴冷地看着,像一条盘旋着伺机而动的毒蛇。   他们一行人出发前都服用了辟谷丹,倒是不必如此麻烦。   岁岁吃完,姜明晏也拿起糕点吃了起来,看不出来一丝将死之人的紧张。   姜儒恪心中再次生出些不安。   可是,金轮西移,天色渐暗,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   “去吧。”最终,姜儒恪咬牙开口:“一会儿桂月兽就要出来寻找食物了。”   姜明晏单手抱稳岁岁,另一只手握紧渊肃剑,抬脚走出灌木丛,站到前方空旷些的草地上。   姜儒恪等人纷纷用灵力隐藏起气息,紧张听着姜明晏那边的动静。   姜儒恪看了眼身侧的冰霜银狼,心头微微放松些。   哪怕姜明晏反悔,故意将桂月兽往这边引,有冰霜银狼在,他们倒也不必惧怕。   姜明晏看不到姜儒恪他们的神情,却也能猜到他们大致在想些什么。   他自然不会把桂月兽往那边引。   他看着从山腰洞穴飞扑而下的庞大紫色妖兽,闪身避开带着腥臭味道的大嘴,颇有些玩味地想,谁说这里只有一只桂月兽的?   他持剑挡开紫色妖兽的利爪,脚尖一点,往右侧稍矮些的山峰掠去。   桂紫月莲是炼制复灵丹所需的一味灵植,阿爹阿娘也是为了这株灵植才会前往薄暮山脉,最终葬身于此。   姜明晏身在薄暮山脉之中,怎么可能不关心桂紫月莲的消息?   姜儒恪第一次提起桂月兽时,姜明晏就意识到了蹊跷。   他和岁岁日日宿在石窟中,也曾数次在碧叶金丝桃的掩护下,偷偷摸到桂月兽的洞穴外查探。   因此,姜明晏发现早些日子还独自一兽居住的桂月兽不知何时多了个同伴,而且还是只三品桂月兽。   姜儒恪敢只带着一只二品妖兽就往薄暮山脉闯,想来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就是不知道姜儒恪到底是被那假消息骗了,还是得知的确实是真消息——可惜是滞后的真消息罢了。   本来姜明晏是没打算利用桂月兽来除掉姜儒恪一行人的。   可是姜儒恪竟然敢对岁岁动心思。   也是,他又有什么不敢的呢?   那一刻,醍醐灌顶般,姜明晏突然意识到了不能就那么放过姜儒恪一行人。   一旦让他们活着回了姜家,他和岁岁必然暴露,宁静的日子也将一去不复返。   于是,姜明晏做下了决定。   他曾试探过,每次出来觅食对敌的都是那只二品桂月兽。   想来三品桂月兽是守在洞穴中,只有二品桂月兽遇到了对付不了的敌人,它才会出手。   当姜儒恪他们迫不及待地闯进桂月兽洞穴,结果却看到了一只更为凶恶庞大的三品桂月兽,不知道他们那时会露出什么表情?   想着,姜明晏便觉心中快意。   他脚下不停,将岁岁护在怀中,浑身灵力飞速旋转,极快地奔向另一座山峰。   “哥哥,血血嗦,他们进去啦!”距离那座山峰仅几步之遥时,怀中软绵绵的人类幼崽突然开口,小奶音在耳侧呼啸的风声中格外清晰。   随着岁岁稚嫩的声音落地,数条泛着金光的枝条突然从地底穿出,迅速捆住了桂月兽。   桂月兽用锋锐的爪子划向枝条,一兽一树纠缠起来。   姜明晏停下步伐,摸摸岁岁因着一路狂奔而炸起的绒绒头毛:“血血很棒,但岁岁才是这次行动里最大的大功臣。”   岁岁得意地咧开小嘴,露出细白整齐的小乳牙。   那些丑东西欺负哥哥,岁岁当然要保护哥哥啦。   小家伙骄傲得像一只啄掉了敌人头发的小公鸡,在自家兄长怀中嘿嘿直笑。   姜明晏抱着小胖崽,无奈笑笑,但动作却是不慢,在碧叶金丝桃与桂月兽翻滚纠缠的间隙,从兰秋楹镯中取出一包药粉,用灵力裹住,尽数撒在桂月兽的皮毛间。   不一会儿,身前那座山峰传来愤怒兽吼,紧接着,地动山摇,一个庞然大物冲了过来:“吼——”   当它冲到桂月兽身前时,姜明晏已经抱着岁岁走远,把桂月兽困在原地的碧叶金丝桃也在瞬间钻入地底,失去了踪影。   于是,刚刚还和碧叶金丝桃纠缠的桂月兽就这么一脸懵逼地对上了巨兽。   ……   姜儒恪只觉得诸事不顺。   在中庄没能将姜明晏和那小崽子抓住,让他们毫发无损地到了桂月兽洞穴所在的山峰就算了。   毕竟姜明晏还是乖乖带着那小崽子引开了桂月兽。   可是,当他们趁着桂月兽不在,爬上山峰闯进洞穴后,居然又看到了一头更大更凶的桂月兽!   三品妖兽!筑基大圆满的修为!   那卖消息的人竟然敢骗他。   姜儒恪一边命令冰霜银狼挡住三品桂月兽,自己疯狂地朝洞口跑去,一边在心底怨毒地想。   等他回去,他一定要扒了那消息贩子的皮。   可是,还没跑到洞口,石壁上悬着的巨石就轰隆隆地落了下来,牢牢将洞口堵住。   姜儒恪这才想起,妖兽习性课上,先生曾提起过,桂月兽喜欢黑暗,因此,它们建造洞穴时会专门准备一块巨大的石头。白天,它们就会用这石头挡住洞口,防止阳光射入。   所以,当修为不足时,千万不要轻易闯入桂月兽的洞穴。   姜儒恪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不该仗着有冰霜银狼在,就狂妄自大,不把先生的警告放在心上。   桂月兽毕竟是三品妖兽,眼看着冰霜银狼就要不敌,姜儒恪咬牙扭头往洞穴里跑。   他那些跟班呼啦啦地跟在他身后,让他心情愈发恶劣。   “死……死了!”突然,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   姜儒恪没敢回头,却似乎嗅到了桂月兽身上腥臭的味道。   “啊——”   “救命——”   呼哧呼哧的沉重喘息声越来越近,姜儒恪抓住身侧那人的胳膊往后一甩,闪身躲进山体狭长的裂缝中。   “姜儒恪,你不得好死——”   凄厉的声音和桂月兽咀嚼时发出的咯吱声混杂,姜儒恪顾不得身上被桂月兽抓下的伤口,拼命顺着裂缝往里爬,口中喃喃:“替我而死,是你的荣幸,不知好歹的东西!”   “都是姜明晏,是他!是他在害我!”   仅剩的跟在姜儒恪身后的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默默拉开了和姜儒恪之间的距离。   “嘭——”山体震荡,是桂月兽在撞击。   姜儒恪和三个跟班都停下了动作,心惊胆颤地蜷缩起身体,生怕山体承受不住,突然压下,将他们砸成肉泥。   慢慢地,外面寂静下来,呼哧呼哧的呼吸声却徘徊不去。   “它是放弃了吗?”一个跟班颤抖着嗓音小声问道。   “应该是……”   “啊——”   另一个跟班的话还没说完,寒光一闪,锋利的巨爪伸了进来,直接刺穿了方才询问出声的那个跟班的身体,如拖着一条死狗般,将他拖了出去。   血腥味弥漫,却没有人再敢出声。   姜儒恪被溅了一身血,颤抖着身体。   突然,他狠狠咬了自己一口,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爬。   他要活下去。   姜明晏!姜岁晏!   他要杀了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似乎永无尽头的缝隙中看到了一丝光线。   姜儒恪欣喜若狂,拼命地蠕动着身体朝前方爬去。   “噗通——”   接连不断的落地声响起,姜明晏抱着岁岁,轻轻捏了捏那白嫩嫩的软脸蛋,勾起唇角:“好久不见,姜儒恪。”   “你们自己找到了这里,倒是省了我的事,不必再一个一个去找了。”   这是一个空旷的洞穴。   右侧石壁前有一个小小的水潭,里面青嫩的莲叶层叠,却不见本应在其中绽放的紫色莲花。   而他们是从左侧石壁缝隙中摔落出来的,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坚硬的石制地面。   看着衣袍整齐身姿挺拔的姜明晏和他怀中梳着个毛楞楞小揪揪的胖墩墩小奶娃,姜儒恪目眦欲裂:“是你!”   “是你在害我!”   姜儒恪虽然一路都在恶毒地咒骂着姜明晏和那小崽子,可是心底却并不相信是姜明晏算计了他们。   只是,如今姜明晏抱着那小崽子悠哉悠哉的模样,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就是姜明晏在算计他!   “你是怎么做到的?”姜儒恪不敢置信。   姜明晏抱着岁岁退后几步,直退到了洞穴口,才淡淡开口:“我本来没打算让你们死在这里的。”   “你们在巷子里拦住我和岁岁,我也只是想将你们打一顿,扔出中庄罢了。”   “可是你后面的一番话却让我改变了主意。”姜明晏俊朗冷肃的脸上一片漠然:“既然你那么想听惨叫声,我自然要让你如愿以偿。”   “你敢!”姜儒恪色厉内荏:“我要是死了,你就完了!祖父会为我报仇的!”   “我自然知道。”姜明晏垂眸望着满身是血的姜儒恪,语气平淡:“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有想亲自动手杀你。我知道你身上有灵器,可以记录下你死前所见的场景,传回姜家。”   “中庄鱼龙混杂,我不能把你们的命留在那里。”   “可是,你自己给我递来了一条路,不是吗?”姜明晏似是笑了下。   他看了看他和姜儒恪几人之间的距离:“你死在薄暮山脉,死在桂月兽口中,和我又有什么干系?”   姜儒恪颤抖着嘴唇。   他知道!   姜明晏知道他身上的灵器只能传回他生前最后几息的画面!距离有限,也传不回声音!   也是,姜明晏毕竟也曾是姜家人。   姜儒恪在这一刻恨毒了姜儒恒。   因为灵器珍贵,因为姜儒恒才是长房长孙,所以那最珍贵的灵器用在了姜儒恒身上,而他,只能用次等的,只能死得不明不白!   不行。   姜儒恪想,不行。   “你过来些,你不想知道你阿爹阿娘是怎么死的吗?”姜儒恪勉强平静道:“你过来些,我就告诉你。”   姜明晏抱紧怀中幼童,压抑着心中涌动的情绪,面上似毫不在意,只嘲讽地看着姜儒恪:“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姜儒恪已经要被近在咫尺的死亡压垮了,身上被桂月兽留下的伤口不断地流着血,撕裂的疼痛让他大脑一片混乱,再也无法理智思考。   而姜儒恪那两个跟班比他还要凄惨,已经虚弱地说不出话,只能躺在地上等死。   “哈哈哈,你知道。”姜儒恪彻底疯狂,他开始破口大骂:“姜齐卓和云昭明死得多惨啊,尸体惨不忍睹,身上的肉都被妖兽一口一口咬掉……”   “活该!贱人!他姜齐卓一个旁支,一个下等人,还敢做姜家的主?不过一些凡人,我们想杀就杀了,哪里需要他同意!”   “还敢和那来历不明的女人生下个小杂种,压在我们头上!活该!姜明晏,灵根破碎的滋味好受吗?哈哈哈,活该!”   “死在妖兽口中都便宜他们了!要不是怕被他们逃了,就应该把他们关押起来,日日夜夜地折磨……”   “早就应该杀了你们,把你们杀了,喂狗!哈哈哈……”   姜明晏捂住岁岁的耳朵,面无表情地听着姜儒恪的污言秽语。   他猜到了阿爹阿娘是被姜家人害死的,却没想到他的灵根竟也是姜家人在暗中动了手脚。   若不是因为岁岁是噬灵体,他们是不是也容不下岁岁?   姜家。   姜明晏心中一片寒凉。   “呀!”   这时,正用一只胖爪爪捂着耳朵的岁岁突然发出来一个糯糯的小奶音。   姜明晏一怔,立即要去检查小胖崽:“怎么了?还是岁岁听到了什么?”   小胖崽歪了歪脑袋,看着自家兄长的嘴唇目露茫然。   姜明晏这才想起,他捂着岁岁的耳朵其实只是为了给小家伙一个提醒而已,是在告诉小家伙他要把声音拦截了,让岁岁不要害怕。   真正起作用的,是他施的隔音咒。   如今他没解开隔音咒,岁岁自然是听不到的。   方才岁岁突然发出声音,想必是因为看到了他的面色,在担心他。   想着,姜明晏眉眼放松下来,看着小胖崽弯起唇角。   岁岁见兄长似乎心情好了起来,忍不住露出甜甜笑容,凑过去吧唧一口亲在了兄长俊脸上。   哥哥,亲亲!   姜明晏唇角笑意更甚。   他不再理会兀自唾骂不止的姜儒恪,走出洞穴。   直到再也听不见姜儒恪的声音,姜明晏才停下脚步,解开了岁岁身上的隔音咒。   “哥哥,打完坏蛋啦?”岁岁胖胳膊搂着姜明晏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趴在兄长耳边问。   “是啊,坏蛋们都被打趴下了,哥哥和岁岁获得了胜利。”姜明晏温声道。   “真的呀?”岁岁咯咯笑起来。   “我想想,还有最后一步。”姜明晏似模似样地沉吟一瞬,然后取出一片紫色莲瓣:“需要血血把这个送到最前面那个坏蛋身上,然后再让桃桃不要拦着桂月兽了。”   “包在窝身上!”岁岁学着唐九的样子,小胖手拍了拍自己小小的胸膛,很是豪情壮志:“岁岁不会让哥哥似望哒~”   “好,哥哥相信岁岁。”姜明晏眉眼含笑,轻声应道。   于是,凝血草从地底冒出一片叶子,卷起那紫色花瓣,‘嗖’的又钻回了地底。   不一会儿,岁岁就扬起小脑袋,开开心心地告诉兄长:“血血放过去啦!”   “好。”姜明晏从他之前发现的另一个隐秘洞口走出桂月兽的洞穴:“那岁岁可以让桃桃回来了。”   “嗯嗯!”小家伙欢快地点头。   洞穴里,一直被长长枝条困在石制隧道里的桂月兽突然停下了抓咬的动作。   它看着那明明比自己弱小许多却始终藏在石壁中的枝条消失,发出一声愤怒咆哮。   但它却没有继续在原地等待,而是立即跑向生长着桂紫月莲的石洞。   “吼——”紧接着,愤怒的兽吼夹杂着惨烈的叫声响起。   姜明晏抱着还沉浸在打败坏蛋的兴奋中的小胖崽,站在繁茂浓密的巨树上,遥遥望着不断晃动的陡峰,神色冷漠。   不一会儿,被他引走的那只桂月兽满身伤痕地回了洞穴,刚刚平静一些的兽吼再次响起。   姜明晏收回视线,托了托怀中的小家伙:“岁岁,这些日子我们就先不出门了好不好?”   “为什嘛呀?”岁岁水汪汪的圆眼睛里含着疑惑,可怜巴巴地嘟囔:“岁岁想早大黑玩~”   “因为那些坏蛋后面还有坏蛋,哥哥现在还打不过他们,所以只能带着岁岁躲起来了。”姜明晏贴了贴小胖崽的圆脸蛋,低声解释道。   “岁岁资道了。”小家伙板着小脸严肃点头:“大黄打不过大黑,就会带着大白一起来打大黑。那些坏蛋家也有大白!哥哥现在还打不过大白!”   “哥哥不怕,岁岁陪你在家躲大白!”   姜明晏险些被一连串的大黑大白弄晕了,听到岁岁认真的承诺时颇有些哭笑不得,但仍不免心尖软软:“好,我们一起躲大白。”   数里外,一行衣着不凡的修者停下了步伐。   其中面容姣好的黄衣少女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看向身旁头发花白的老者:“三爷爷,是桂月兽的吼声。”   “莲雯小姐可是要去看一看?”老者笑道。   “我想去查探一番。”少女沉吟一瞬,颔首道。   “好,那老朽就陪莲雯小姐走上一遭。”老者朗声大笑道。 第23章   姜明晏有些怀疑自己。   他看着前方巨树下迎着夜风舒展枝叶的深紫色花朵, 险些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锦茵鸢花?”他迟疑道。   “呀?”岁岁正在歪着小脑袋偷偷观察兄长脸上的神色,此时有些迷惑地发出个小奶音。   哥哥是在开心吗?   小胖崽也迟疑地想。   姜明晏抱紧岁岁,警惕地四处打量, 却没有看见什么妖兽的踪迹。   他犹豫再三, 最终决定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   跌跌撞撞了这么久, 姜明晏已经对自己的运气不抱希望了。   难不成他刚刚借刀杀完人,运气还能猛地上涨一截, 得来上天眷顾?   如果这里只有姜明晏一人, 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 为了修复灵根, 他也定然要闯上一闯。   可是, 软乎乎的小幼崽还乖乖窝在他怀中,小胖手揪着他胸口的衣襟不放,一举一动满是依赖与信任。   下一次。   姜明晏想, 下一次吧。   锦茵鸢花有许多,他总会再碰上的。   可是岁岁只有一个。   那是他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岁岁。   “我们离开这里。”姜明晏轻声安抚着岁岁, 就要迈步绕开。   “呀!”见兄长没有上前去查看的意思, 反而抬脚就要离开,岁岁顿时急得小奶音都变了调:“不、不的!”   “岁岁,给哥哥。”小奶团软声咕哝着, 看起来委屈极了, 小脸蛋都蔫巴下来。   “哥哥, 不喜翻吗?”岁岁仰着玉雪可爱的粉白小脸,期盼地盯着自家兄长。   姜明晏身体一僵, 头脑不由得有些混乱。   “锦茵鸢花是岁岁采来的?”他愕然询问。   “似呀。”岁岁委屈巴巴地说:“哥哥前几天、天天都要去看花, 紫色花花,洞洞里的紫色花花, 哥哥不喜翻吗?”   “洞洞里有两个,大大的、紫色的妖嗖,太厉害了,桃桃打不过酿个……”   “但是,血血嗦,那里还有紫色花花!”岁岁伸出胖爪爪指了指东方的位置:“桃桃等了好久,才拿来呢。”   “哥哥是有了洞洞里的紫色花花,就不喜翻岁岁送的紫色花花……”岁岁耷拉着小脸,细细的小眉毛拧成一团,稚声稚气地和兄长商量:“哥哥,喜翻,好不好呀?”   姜明晏轻轻捏了捏小胖崽头上那似乎也有些蔫嗒嗒的小揪揪,心脏胀软微疼,像是被一只小胖手抓着、肆意揉搓着。   于是,他毫无反抗之力地投降,软声哄着小胖崽:“哥哥怎么会不喜欢呢?哥哥很喜欢的。”   他直视着岁岁湿漉漉的黑眼睛,认真解释道:“哥哥方才不敢去拿,是怕紫色花花后面有妖兽埋伏,并不是不喜欢紫色花花。如今知道了这是岁岁送的,哥哥就不怕了。”   小家伙听着兄长用微微沙哑的嗓音认真和自己解释,已经开始相信了,胖嘟嘟的小脸蛋一下子就明亮起来。   但岁岁是有脾气的,是不会轻易就兄长被哄好的!   于是,小家伙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小表情矜持地问:“真的呀?”   姜明晏忍笑,严肃道:“真的。”   说着,他抱着岁岁往巨树那里走去。   直到走到了离锦茵鸢花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姜明晏才注意到锦茵鸢花周围那一小块土地是与周围黑土格格不入的微黄色,不过厚厚的落森*晚*整*理叶掩埋着,姜明晏方才离得远,竟也没发现。   他俯身,用灵力裹住手指,顺着微黄色泥土和黑土的交界,轻轻将根须裹在黄泥中的锦茵鸢花拨出来。   看来碧叶金丝桃是直接把锦茵鸢花连根带土一起搬了过来。   姜明晏狭长深邃的凤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岁岁什么时候让桃桃把这个紫色花花搬过来的呀?”姜明晏拿出个空玉盒,一边装起锦茵鸢花,一边笑着询问。   “刚刚,哥哥抱着岁岁从洞洞里出来,桃桃不打紫色妖嗖啦,就去血血嗦的地方,搬花花!”岁岁连忙大声显摆:“血血早了好久,才看到一个紫色花花的!桃桃也等了好久,花花旁的妖兽才歇息,才拿到花花哒~”   就是可惜直到哥哥拿到了洞洞里的那朵花花,他才把这朵紫色花花送给哥哥。   可恶,迟上一步!   小胖崽愤愤地想,黑圆眼睛里燃起不服输的小火苗。   岁岁下次还要送给哥哥花花!   第一个送!   原来是团伙作案啊。   想来,凝血草不知找了多久,才在广阔浓茂的薄暮山脉中找到符合条件的锦茵鸢花。   而碧叶金丝桃也不知在暗中守了多久,直到刚刚才找到机会,从不知名妖兽那里取来锦茵鸢花,放到巨树下。   姜明晏眉眼不自觉中舒展,俊美的容颜越发清隽英朗。   “谢谢岁岁,也谢谢桃桃和血血。”他温声道。   “不、不行!”小家伙却激动起来,憋了半天,小脸蛋都鼓起来了,才超大声地吐出几个字。   只能谢谢岁岁!   岁岁把一整年的灵石都给了桃桃和血血!还承诺要给它们吃一口青青的光团!   所以,这是岁岁送给哥哥的!   “好,只谢谢我们岁岁。”姜明晏略一思索,就知道了小胖崽是在介意什么。   霎时间,他整个人都像飘在了柔软云层里,唇角笑意压都压不下去。   “岁岁对哥哥真好,哥哥最喜欢岁岁了。”   姜明晏望着怀中骄傲挺起胸脯,就连头上毛楞楞小揪揪都得意昂起的小家伙,忍不住亲了口那圆乎乎的小肥膘。   不是什么上天眷顾,而是他的岁岁,他的小星星在照耀着他。   一直以来,都是亮闪闪的小星星在夜空中引路。   于是,他走出泥沼,拨开迷雾,然后,一个胖墩墩小奶团从天而降,沉甸甸地撞进他怀里。   想着,姜明晏唇角笑意更深。   气氛愈发温馨,姜明晏抱着岁岁,竟难得不想动弹,只想静静享受着这一刻的岁月静好。   可惜,不过一会儿,他就听到了轻盈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姜明晏拧眉,他看了眼周围藤蔓攀延巨树耸立的葱茏景色,略一犹豫,迅速用厚厚落叶掩好地上取走锦茵鸢花后留下的坑洞,脚步往旁侧移了些,就抱着岁岁没有再动。   岁岁等兄长完成一系列动作后,好奇地探头朝传来声响的深林望去,乌溜溜的大眼睛明亮清澈极了。   于是,长孙莲雯刚刚拨开拦路的枝叶,就对上了人类幼崽小猫一般灵动美丽的湿漉漉圆眼睛。   长孙莲雯一怔,清冷的面色微微缓和。   她朝岁岁露出一个浅淡柔和的安抚笑容后,一双淡静的美目才看向姜明晏:“我们方才在不远处听到了桂月兽的吼声,过来查探,发现是桂月兽被夺了桂紫月莲。本想离开,却又见到这边林中有些动静,走过来就遇见了你们。”   “我和岁岁住在曲源庄,经常进薄暮山脉采些低品灵植换取灵石。”姜明晏抱稳歪着小脑袋不住地打量着对面的岁岁,淡声开口:“今天一不小心,闯进了薄暮山脉外围,我们见天色已晚,妖兽都要活跃起来,就准备找个地方歇息,明天白天再继续赶路。”   “桂月兽是二品妖兽,我们都是绕着它的洞穴走,今天听到它格外愤怒的声音,更是不敢靠近。”   长孙莲雯没说信还是不信,只是颔首表示知晓。   “莲雯小姐,那我们现在是折回去?”   见那抱着只人类幼崽的少年没有再开口的意思,紧跟在长孙莲雯身后的老者开口询问道。   姜明晏虽然方才是在和那黄衣少女对话,可是注意力却一直放在这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身上。   突然出现的黄衣少女衣着不凡,身上气息缥缈,灵力冰冷外溢,姜明晏能模糊地感知到这是一位筑基期修者。   更具体些,应是筑基中期的修者。   毕竟她身上的灵力威压和阿娘差不多。   可是,那位老者却是不同。   他落后于黄衣少女一步,身上气息几乎和陈伯没有什么不同,丝毫不见灵力的痕迹,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平凡老者。   但姜明晏却知晓,那些只是表象罢了。   他先前听到了黄衣少女轻盈的步伐,可是直到现在,也丝毫捕捉不到这位老者的脚步声。   并且,姜明晏在看到老者那一刻,背后生冷,竟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如弱小的兔子直面天敌,从骨子里透出的恐惧惊怖直击脑海。   “等一下。”长孙莲雯犹豫一下,但是当目光落到了那脸颊软软眼睛圆圆的小幼崽身上时,她的神色坚定起来。   她本不欲多管闲事,弄明白了林中动静是从何而来后,就应该转身离去。   可是,面前少年只有练气六层的修为,在薄暮山脉外围的夜色中,如何护住那软乎乎的人类幼崽呢?   她既然遇到了,便不能袖手旁观。   “你们和我们一起走吧。”最终,她轻声说道:“我们一行人最终要前往的地方也会经过曲源庄,你们先暂时和我们在薄暮山脉外围休息一晚,明日我们送你们回去。”   姜明晏刚欲拒绝,黄衣少女身后树叶却颤动起来,喧闹的声音传来。   “莲雯——”   “长孙小姐——”   “诶,你们安静些,薄暮山脉都是妖兽。”   “怕什么,有五公子在。”   “你们——”   两男两女挟着喧哗而来,姜明晏微微后退一步,眸色沉静地望着那突兀闯来的四人。   两个女子的年龄应是与黄衣少女差不多,都穿着石青色衣裙。   个子高些的女子是练气六层修为,身形更瘦弱些的女子修为则是练气七层。   她们见到黄衣少女,也顾不得同旁边的少年说话了,纷纷口称小姐,朝黄衣少女福了福身。   黄衣少女似有些不适,侧身躲开这一礼,眉眼间有些无奈。   但当她的目光移向另外两个少年时,就全然是不耐了。   “五公子这是要做什么?”她冷冷地问。   “长孙小姐您别生气,五公子也是担心您。”方才同那两个着石青色衣裙的女子搭话的绿衣少年嘻嘻笑着回答:“您和三长老离开的有些久了,五公子实在不放心,这才急匆匆赶来。”   可惜,他一腔缓和气氛的好意终究是枉费了。   他身旁一袭月白长袍的少年看着一旁的姜明晏,面上有些难看,语气不善:“莲雯,他是谁?你和他都说了些什么?”   “这是我的事情,和五公子有什么干系?”长孙莲雯脸色微沉,眸中满是不耐。   “莲雯,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可是特意陪着你来芜洲,千里迢迢的,没有一丝抱怨。”月白长袍少年面色难看,语气指责。   “来芜洲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当初便说了,五公子不必跟来。”长孙莲雯冷冷道:“是五公子非要跟来的,怎么如今竟来指责我?”   着石青色衣裙的两个女子见自家小姐和五公子之间气氛僵硬,不由得将期盼的目光投向绿衣少年。   绿衣少年犹豫了下,还是不敢去触这个霉头,避开了石青色衣裙女子的视线,没说话。   月白长袍的少年面色泛青,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最后,还是头发花白的老者开口才打破了僵持的气氛:“天色已晚,我们快些找个地方歇息吧。”   月白长袍的少年终于找到了台阶,连连点头:“三长老说的是,莲雯,我们走吧。”   长孙莲雯却没理会他,而是看向姜明晏和岁岁。   目光触及到小幼崽澄净明澈的黑圆眼眸,她的语气不由得缓和下来:“你们可要和我们一起?”   “莲雯!”月白长袍的少年见长孙莲雯不仅忽略自己,还转头就和对面那抱着个小崽子的俊美少年语气和缓地说话,声音忍不住沉下来。   他冷声提醒:“我们是要去武安城姜家,带着两个拖油瓶算什么?”   姜明晏眸色微动,望着面前这一行人,心底思量起来。   他们和姜家是什么关系?   方才那黄衣少女和头发花白的老者去了桂月兽的洞穴,姜儒恪和他那些跟班都死在了那里,他们可有发现什么?   “只是一晚罢了。”长孙莲雯完全不想搭理月白长袍的少年,可是想到少年的身份,也怕他迁怒对面那抱着小幼崽的少年,她只得勉强按捺着烦躁解释道:“小幼崽年幼可爱,我见之心喜,又担心妖兽伤到他,所以才会邀请幼崽和他的兄长一同过夜,明日到了曲源庄,自然会分开。”   月白长袍的少年脸色这才好看些许。   他望着姜明晏,神色不屑地说道:“听到没有,还不赶紧收拾收拾和我们一起走。” 第24章   岁岁听着月白长袍少年的语气, 不满地噘起嘴巴,腮帮子鼓鼓,越发像个刚出笼的雪白软包子, 没有丝毫威慑力不说, 还只会让人想去戳戳那胖脸蛋, 看会不会瘪下去,留下几个软坑坑。   因此, 小胖崽在这里生胖气, 那边的月白长袍少年却没有察觉到分毫异样, 依旧自顾自地说道:“啧, 才练气六层, 莲雯的两个婢女都比你强了,不过在芜洲,倒也正常……”   严格来讲, 月白长袍的少年确实有这个资格点评。   他和长孙莲雯差不多大的模样,顶多比姜明晏大上四五岁罢了, 却已经是筑基期修为。   不过, 他的话音还未落地,不仅是石青色衣裙的两个女子神色微变,便是跟在他身旁修为只有练气九层的绿衣少年脸色也难看起来。   但是三人顾忌着月白长袍少年的出身, 嘴唇翕动了几下, 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只是抿唇垂眸沉默地听着。   一旁的长孙莲雯却不惯着他,闻言秀眉紧蹙, 喝道:“巫辰, 够了。”   巫辰撇了撇嘴,但许是方才长孙莲雯压抑着烦躁同他解释, 这种妥协的意味让他心情好了些,此时竟也真的闭上了嘴。   “抱歉。”长孙莲雯再次看向姜明晏和岁岁时,美目中溢出一抹歉意:“巫辰出身于北溟洲,言语间难免多有冒犯。”   “你们和我们一起离开吧。”她神色诚恳:“薄暮山脉夜间危险,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怀中的小家伙,并无恶意。当然,你们若是真的不愿意,也不必为难,直言便是。”   不过,她还是会有些遗憾罢了。   长孙莲雯想,那圆圆脸幼崽漂亮得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令她实在不忍心冷眼旁观。   若非如此,她又岂会一次又一次地耐心询问?   姜明晏其实对巫辰高高在上的语气并无太多感触。   况且,便是真有一些波澜,在他看到岁岁鼓腮瞪眼愤愤不平的小模样时,也尽数化为了平静与柔软。   真可爱。   姜明晏一时没忍住,轻戳了下软脸蛋。   然后,他就看见小胖崽本就圆溜溜的黑眼睛顿时瞪得更圆了些,仰着小脑袋一脸不可置信地瞅着他。   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呢!   岁岁在和坏蛋生气,你还来戳岁岁脸蛋!   你应该和岁岁同仇敌忾!   姜明晏心虚地移开目光。   当长孙莲雯再次询问他和岁岁的归处时,姜明晏刚刚哄好了气鼓鼓的小胖崽,闻言点头应下:“多谢长孙小姐。”   哥哥不是不想和他们一起的嘛?   岁岁头顶支棱着的毛绒绒小揪揪疑惑地晃了晃。   不过,小胖崽虽然迷茫,但还是乖乖地应和着自家兄长:“谢谢~”   姜明晏抚了抚奶乖奶乖的小胖崽小小的脊背,凌厉眉峰温和,浓长眼睫似是不经意间垂落,掩去了眸中异色。   姜明晏一开始确实没有打算和长孙莲雯他们同行。   可是,听到那名为巫辰的月白长袍少年提到武安城姜家时,他便改变了主意。   姜儒恪等人刚刚死在这里,这个时间点……太过微妙了。   从芜洲外而来,长孙……中洲落凡城长孙氏吗?   那月白长袍的少年呢?巫辰……   北溟洲。   姜明晏思绪千转。   方才,长孙莲雯说前来芜洲是她的事情,所以这一事与长孙氏有关。   可姜明晏却从不曾听说过武安城姜家和中洲有什么交集。   姜明晏抚着岁岁脊背的手掌慢慢停下。   希望长孙莲雯和那位三长老并没有发觉桂月兽洞穴中的异样。   他应该早做打算了。   姜明晏淡淡想着。   见姜明晏答应下来,长孙莲雯秀美的眉眼缓和些许:“既然如此,我们现在便出发吧。”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   长孙莲雯和巫辰走在最前方,三长老在长孙莲雯身侧,微微落后一步。   再后面,就是绿衣少年和两个石青色衣裙的女子。   姜明晏抱着岁岁跟在他们一行人后方,稍稍留了一段距离,没有融入进去。   “诶,小兄弟,你叫什么?”   姜明晏是拉开了距离,但却抵不过岁岁在那里扒着他的胳膊扑闪着圆乎乎的黑亮眼睛探头探脑。   绿衣少年一回头,就看到白白嫩嫩的人类幼崽跟只被人强行抱起的活泼幼猫似的,小表情严肃而狡黠,似乎正跃跃欲试地琢磨着要越狱奔逃。   于是,他忍不住凑过去,伸手就要捏捏那像只毛耳朵翘翘着的小揪揪。   姜明晏脚步一顿,不着痕迹地避开。   “害,小气。”绿衣少年翻个白眼,自我介绍道:“我叫赵庸玉。你弟弟真可爱,比我那些就知道流鼻涕哇哇叫唤的庶弟强多了。”   姜明晏:“云齐明,这是舍弟云齐岁。”   赵庸玉应了一声,逗弄着小幼崽:“你多大啦?会说话了没?”   岁岁气哼哼地从小鼻子里哼出一个小奶音,然后大声宣布:“三岁啦!会说发!”   嗯,一切都很完美。   ——除了过于激动,最后一个音歪了些。   姜明晏凤眸中划过一丝笑意。   赵庸玉更是毫不留情地笑出声:“哈哈哈,会说发!”   岁岁恼怒地把胖脸蛋埋进兄长颈窝。   这些大人,每次逗弄崽都要问这几个问题!翻来覆去的,岁岁都没嘲笑他们,他们倒是要笑话岁岁的咬字不清!   讨厌!   还是哥哥好。   岁岁愤愤地想着,丝毫不知道自家兄长其实也在偷笑,不过更隐秘些罢了。   “你们是曲源庄人?”见小幼崽恼羞成怒,只拿圆圆的后脑勺对着他,赵庸玉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而和姜明晏搭话道。   “不是。”姜明晏不动声色地提起武安城:“我们是武安城人氏,后来才到了曲源庄讨生活。”   “武安城啊……”赵庸玉神色微妙。   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声打探起来:“你是自小长在那里?”   姜明晏:“嗯。”   “我听说武安城有个姜家……”赵庸玉挤眉弄眼。   姜明晏托着岁岁的小屁股把小胖崽往上托了托,语气平淡:“是,姜家在那里很久了。”   “那你知不知道姜家有个公子叫姜明晏……”却是个子更高些的石青色衣裙女子问道。   不知不觉中,队伍后面的三人都凑了过来。   就连前方的长孙莲雯也投来好奇的目光。巫辰站在她旁边,沉着脸,一言不发,步伐却放缓了些。   姜明晏微微一怔。   长孙莲雯去姜家……他们是要去找他?   姜明晏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前方却突然传来异常声响。   “吼——”一只毛发青紫、约有三尺高的妖兽从高树上扑跃而下,动作快如闪电,目标直指巫辰。   ——雀头兽。   姜明晏眉心紧锁,心中一凛。   三品妖兽。   但那边,巫辰望着妖兽,神色不动,甚至眼中还溢出了一抹嘲讽。   三长老抬了抬眼皮,手掌微微抬起,庞大的灵力在掌心凝聚,强烈的威压一闪而过。无数高树纷纷折断,原本潜行在黑暗中虎视眈眈的妖兽慢慢后退,此起彼伏的兽吼也逐渐减弱,直至消失。   青紫妖兽重重跌落在地,再无声息。   一击。   不过是漫不经心的一击,三品妖兽便已陨落。   毫无抵抗之力。   虽然三长老刻意控制着灵压绕过了他们,可是,那股强悍的、深不可测的气势依旧在姜明晏心中烙下了深深的痕迹。   他望着那只不过是轻轻抬手,泄露出一丝灵力,身上气质便天翻地覆,令人再不敢轻视的老者,凤眸中如有烈火灼烧,染出一片蓬勃横生的炽热野望。   这方天地一时沉寂下来,只闻得夜风轻拂,树叶簌簌,天上星辰投下轻薄微光。   “好腻害……”下一刻,软乎乎的小奶音满含惊叹,打破了近乎凝固的氛围。   长孙莲雯扭头望去,看到姜明晏怀中张着小嘴满脸崇拜的小胖崽,美目中渗出笑意。   “厉害吧?”赵庸玉回过神,笑着接话:“三长老可是元婴修者,这雀头兽不过三品,筑基大圆满罢了,能劳烦三长老动手,也算是它的福气了。”   姜明晏眉梢微动,眼底暗色弥漫。   元婴修者。   长孙莲雯他们自中洲而来,必然是要穿过薄暮山脉的。   薄暮山脉堪称是乾元界一大险地,即便绕开中心深处,也需有强悍修者护持才能平安经过。   是以,姜明晏虽猜到了三长老修为不凡,但他却没料到,竟是如此不凡。   元婴修者神识大成,寿元三千,举手抬足间便可改天换日。   芜洲已经很久没有元婴修者的消息了,最厉害的,不过是金丹期罢了。   “元婴……”岁岁咕哝着,水润乌亮的圆眼睛含着些茫然,像只懵头懵脑的小猫咪。   他小胖胳膊搂紧姜明晏的脖子,软乎乎的圆脸蛋紧贴着自家兄长微凉的肌肤,小声嘟囔着:“哥哥也可以。”   所以哥哥不要着急呀。   岁岁蹭蹭自家兄长,软糯糯地安慰着。   姜明晏唇角上扬,心尖炽热又轻软,如被小猫调皮地用粉嫩嫩的爪垫轻轻拨了拨。   “嗯。”他也同样小声道:“岁岁说得对。”   “你们兄弟俩说什么小话呢?”赵庸玉狐疑。   姜明晏淡淡看了他一眼。   “行吧行吧。”赵庸玉讪讪收回视线:“你说你,生什么气……”   姜明晏:“……我没有。”   岁岁奶声奶气地附和:“就似就似!”   “你身上有一股气势,诡异得很。”赵庸玉嘟囔着,许是觉得自己竟然怕一个修为不如他的人,实在丢脸,于是,他转移话题:“虽然方才是三长老出手,但你可不能小看了五公子。五公子可是出身于北溟洲天机族……对了,你知道天机族吧?”   姜明晏有些疑惑他为何突然提起巫辰,抬眸朝前看去。   果然,巫辰正望着这边。   “……”   见他不搭话,赵庸玉颇为震惊:“不是,你真不知道啊?”   “……我知道。中洲世家,北溟百族,九黎仙门。”姜明晏道。   “那就好。”赵庸玉夸张地舒了一口气:“我跟你讲,五公子可是年纪轻轻就已经筑基……”   赵庸玉还在身侧喋喋不休,姜明晏的思绪却已经飘远。   今日,长孙莲雯一行人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他和岁岁的面前,似乎芜洲之外的广阔天地也在这清凉夜色之中悄然掀起了面纱的一角。   那是截然不同的一番天地,姜明晏遥遥窥望着,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许迫切。   中洲世家,北溟百族,九黎仙门,芜洲妖兽。   还有那神秘莫测的无尽海域。   这世间如此盛大精彩,姜明晏垂眸望着怀中懵懵懂懂的岁岁,静静地看着小家伙脸上甜甜糯糯的笑容。   他想,岁岁的世界也应如此繁花锦簇,绿意葱茏。 第25章   雀头兽已经被三长老解决, 众人在原地稍稍停留了一会儿,便继续前行。   这一片的妖兽都被刚刚三长老泄露出的一丝气息吓得瑟瑟发抖,纷纷夹着尾巴溜回了巢穴。   因此, 接下来的一段路便格外清净。   岁岁窝在自家兄长怀里, 乌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 透出一股可爱的狡黠劲儿。   姜明晏垂眸时注意到了小家伙这幅机灵的小模样,唇角上扬一瞬。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假装什么都没发现, 想看看小胖崽到底在打着什么小主意。   岁岁可不知道还有黄雀在后, 他探头探脑地观察了一会儿, 发现大家都在专心赶路, 又仰头去瞅自家兄长。   姜明晏目视前方,神色是一贯的冷淡平静,锋利的眉眼似凛然的剑, 清冽而凌厉。   哥哥没有看岁岁诶。   岁岁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扑闪着黑眼睛嘻嘻偷笑起来。   小家伙自觉完美无瑕, 就鬼鬼祟祟地看向自己的最终目标。   ——三长老。   姜明晏顺着小家伙的视线望过去, 眉梢一挑,不禁有些疑惑。   岁岁看三长老做什么?   岁岁却已经认认真真地开始研究起来。   唔,花白头发, 灰色布衣, 鞋子是黑色的……   记下来记下来。   岁岁摩拳擦掌, 黑圆眼睛晶晶亮,像藏了两颗亮闪闪小星星。   姜明晏在一旁看着岁岁如此激动, 琢磨来琢磨去, 最后也没弄明白这只小胖崽的脑回路,只得遗憾放弃。   不过, 因着他中间一直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那只自顾自忙碌的小胖崽,身侧赵庸玉的喋喋不休声和这一脚深一脚浅的厚厚落叶路似乎也都没那么难熬了。   姜明晏不自觉中眉眼含笑,抱着沉甸甸的小胖崽,丝毫不觉得累。   等到了今夜休息的地方,赵庸玉看着脸不红气不喘的姜明晏,露出羡慕的神色:“兄弟,你这身体锻炼得好啊,我都觉得累了,你抱着个胖娃娃,还没什么感觉呢。”   他的声音一落地,岁岁顿时就瞪圆了黑眼睛。   胖娃娃震怒!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好了,何必还要说出来讨崽嫌呢!   这个家伙真的比唐九还讨厌!   至少唐九的甜言蜜语还能说到小胖崽的心坎上,让岁岁心花怒放,都要飘到天上去了!   姜明晏看见岁岁不敢置信的震惊神色,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又赶忙隐去,轻轻抚了抚岁岁的小脊背,无声安慰着将要被气成河豚的小家伙。   “兄弟,你是怎么锻炼的啊?”赵庸玉没注意到兀自生胖气的人类幼崽,凑到姜明晏身边,小声问道。   “每日练剑。”姜明晏言简意赅。   “就这?”赵庸玉暗自嘀咕起来。   筑基期才是真正的道途之始,练气期修者除了可以使用灵力施些小法术外,其余方面其实和无灵根的凡人并无太大差别。   有些勤于训练,身体素质强悍的凡人,他们甚至能将一些不注重锤炼体魄的练气期修者按在地上摩擦。   赵庸玉是个法修,虽然不那么重视体术剑法,但毕竟也是世家出身,底子在那呢,在同阶修者之中也称得上是中上水平。   而且,他的修为还要高于姜明晏许多,没想到今日却被姜明晏比了下去。   他心中思绪转动着,脸上笑容忍不住越发热情。   好苗子啊。   他再看向姜明晏时,眼中就不由得溢出些热切。   姜明晏拧眉,垂眸避开赵庸玉的视线,下意识地抬手把趴在他怀里生闷气的小胖崽往上托了托。   “诶,对了,这是你亲弟弟吧……”姜明晏这一动,赵庸玉便想到什么似的,又将目光移向他怀里小小一团的小奶团:“这小家伙开始修炼了没?”   姜明晏这回却是直接侧身挡住了赵庸玉的视线,眸色微沉。   “行行行,我不问了。”赵庸玉撇嘴。   这么一打岔,他发热的头脑也随即冷静下去,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方才表现得过于急切了。   他都是跟着长孙莲雯穿越薄暮山脉来到芜洲的,又何谈将姜明晏他们带回中洲。   况且,带回去又如何呢?练气期罢了,他们赵家也不差一个练气期修者。   这一想,他不禁有些意兴阑珊。   姜明晏三人这边的氛围一时沉寂下去。   岁岁正趴在自家兄长胸膛上,小脸气鼓鼓的,突然发现一直滔滔不绝的声音停了下来,忍不住扭头有些好奇地瞅瞅赵庸玉。   但还没等他瞧出什么,另一头却传来巫辰恼怒的声音。   他们今夜是停留在一棵异常高大浓茂的参天巨树之下。   方才,巫辰、长孙莲雯还有三长老是都站在树下的。   此时再看去,三长老竟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只余巫辰和长孙莲雯站在一起,气氛紧绷。   “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什么姜明晏?”巫辰大声道:“我哪里不如他?千里迢迢跟在你身后,我都没抱怨一句!”   “不过是一个玩笑似的婚约!伯父都说不必当真,你还非要来芜洲!”   巫辰怒气冲冲,可是站在一旁的长孙莲雯却丝毫不为所动,神色淡漠。   “你!长孙莲雯,你、你不知好歹!”长孙莲雯越是平静,巫辰反倒是越发愤怒。   “我从来没有给过你什么承诺,也曾劝过你,不必同我一起前往芜洲。”直至巫辰情绪发泄完,长孙莲雯才淡淡开口:“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何必怪到我身上?又何必牵扯旁人?”   “你理解不了我的坚持,自然觉得我自讨苦吃。”长孙莲雯一双美目格外平淡:“但是对我而言,我并不觉得自己的坚持是错,我总要给自己一个答复。”   巫辰冷笑了下:“好、好。不愧是能被主支看中,甚至特意派出元婴修者随行的长孙小姐,你总有你的道理。”   他沉默着绕到一旁,选了个位置席地而坐,阖眸修炼去了。   “小姐……”石青色衣裙的两位女子担忧地看向长孙莲雯。   长孙莲雯朝她们安抚一笑,却没有理会巫辰,而是平静地在另一侧坐下,也阖上了眼眸。   一场争吵突兀生起,又戛然而止。   可是,对姜明晏而言,这一场争吵带来的震动却巨大的,堪称是天翻地覆。   他抱着岁岁,凤眸中一片茫然。   什么婚约?   他怎么不知道?   他和长孙莲雯?   他们方才提起的……真的是姜明晏而不是别的什么吗?   可是,怀中突然激动起来的小胖崽却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并不是他幻听了。   “哥哥!”岁岁猛地听到了自家兄长的名字,顿时激动起来,小胖手扒着兄长胳膊,不断拱着圆乎乎小身子,想让兄长往那边走上两步,让崽去听个明白。   可惜,姜明晏如今脑海一片混乱,根本没意识到岁岁的意图。   “嗯嗯。”他胡乱应着。   不仅如此,岁岁动来动去的,姜明晏总觉得这不老实的小幼崽下一刻就要顺着胳膊和身体之间的缝隙滑下去。   是以,他胳膊一用力,直接将岁岁举起一大截。   视线猛然升高的岁岁:?   坏哥哥!   自觉被敷衍了的岁岁登时大怒。   于是,他趁着姜明晏胳膊还没调整回去这一转瞬即逝的大好时机,胖胳膊胖腿伸展,牢牢将兄长的大脑袋抱住,像个黏糊糊的糯米团子一样,啪叽一声糊上了去。   被迫埋软肚皮的姜明晏:“……”   他哭笑不得,方才那些震动、不可置信等情绪瞬间就沉淀下去了,伸出手掌托住岁岁的小屁股:“是哥哥错了,不该敷衍我们岁岁。”   因为被软肚皮捂着,他的声音闷闷的。   “哼~”岁岁哼出个小奶音,无动于衷。   岁岁记仇啦,坏哥哥!   “诶?”   赵庸玉刚才还苦着脸听着那边的争吵,内心直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非要跟着走这一趟。   等巫辰回了中洲,他再凑上去表现也不是不行啊。   他刚想和姜明晏分享一下自己的感想,结果一转头,就看到这么一副好笑的场景,不由得愣住:“你们这是……”   “我惹了岁岁生气。”姜明晏闷闷地解释。   “哦。”赵庸玉忍笑。   他听着小胖崽奶声奶气地哼唧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毕竟,人家兄弟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说什么似乎都不太合适。   赵庸玉犹豫了下,余光一扫,正好看到那边石青色衣裙的女子似乎在忙碌,顿时如蒙大赦:“那边好像需要帮忙,我先过去了。”   语罢,他立即抬脚朝那边去了森*晚*整*理。   姜明晏没有在意赵庸玉的离去,他抽空应了声,就继续忙着认错去哄那只气哼哼的小胖崽。   直到姜明晏的赔礼涨到了五枚宁灵果,岁岁才大发慈悲地慢吞吞松开了兄长的大脑袋,重新窝回姜明晏怀里。   姜明晏看着怀中高高昂着小脑袋,像只打了胜仗的小公鸡似的小家伙,哑然失笑。   他先是从兰秋楹镯里拿出一块厚厚的毛毯铺好,把岁岁放上去,然后才忙活起来。   巫辰和长孙莲雯他们可以席地而坐,靠修炼度过一晚,但岁岁却是不行。   岁岁平常在他们住的石窟里,向来是睡在碧叶金丝桃枝干搭建起的小床上。   今日,条件所限,姜明晏便把已经许久未曾用过的小床拿了出来。   这小床是他们还在武安城时岁岁睡的,如今拿出来一比量,岁岁竟也还能睡得进去。   姜明晏心中有些庆幸,但更多的却是忧虑。   他家岁岁是不是长得太慢了些?   姜明晏第一次养崽,有一点风吹草动,就难免忧心忡忡。   岁岁毫不知晓,躺进了自己许久未见的小床,就快快乐乐地捧着小胖脸笑得又乖又甜。   姜明晏看着岁岁可爱的笑容,叹了口气,却忍不住也松了紧锁的眉头,露出一丝笑意:“这么开心啊?这会儿不生气了?不用软肚皮捂哥哥了?”   “哼~”岁岁哼唧一声,想了想,一骨碌爬起来,凑过去糊了自家兄长一脸口水。   这样总行了吧。   岁岁小眼神睨着自家一天天就知道撒娇的兄长,神情傲娇。 第26章   姜明晏被岁岁的小眼神弄得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一边伸手将小胖崽头顶那撮小揪揪拆开, 一边含着笑意,十分捧场地夸赞道:“我们岁岁怎么这么棒呀?多亏了家里有岁岁,不然哥哥可怎么办呀。”   岁岁骄傲地昂起头。   姜明晏看着岁岁头顶那撮没了软绳束着却依旧倔强地支棱着的头毛, 动作停顿一瞬, 似有些迟疑, 但最终,他还是没忍住手痒, 先是假公济私地将那撮倔强头毛捋顺, 随即又十分自然地将小胖崽那一头刚刚平整些的细软黑发揉乱。   “岁岁, 我们明天还扎小揪揪好不好?”撸完崽, 姜明晏还一本正经地征求崽的意见。   岁岁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毛, 看着自家兄长,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你好幼稚啊’‘但谁让你是哥哥呢’‘我不和你计较’的宽容神色,慢吞吞应了一声。   姜明晏便笑, 伸手又要去揉岁岁的头毛。   岁岁这回儿可就没那么乖了,像一只灵活的小猫咪, 小脑袋一偏就躲开了自家兄长的手, 然后,大声宣布:“我要碎觉觉啦!”   姜明晏看着那只小胖猫得意洋洋地甩着毛绒绒大尾巴,呲溜一下就钻进被子里, 不由得失笑:“好吧, 那我们岁岁快睡觉觉吧。”   岁岁哼唧唧, 但还是超乖的和兄长说:“哥哥也快碎觉觉~”   “好。”姜明晏温声应下。   今天一天,岁岁先是期盼着去看望他心心念念的黑色大狗, 后来又忙着和哥哥一起打坏蛋、给哥哥送紫色花花, 小小身子肩负起大大责任,属实是很忙碌了。   因此, 当岁岁钻进软软的被褥里,躺在了阿爹亲自给岁岁组装打磨出来的小床上时,困倦上涌,眼皮就开始打架。   “哥哥,岁岁碎觉喏……困……”小胖崽咕哝着,声音渐低。   姜明晏眸色柔和地看着小床上鼓起的那一小团,心尖软软。   许久,他才慢慢移开目光,望向参天古木之下阖眸修炼的黄衣少女。   先前与岁岁的一番笑闹,似一股清澈溪流,将姜明晏心中的茫然和荒谬之情尽数冲刷干净。   他站在岁岁的小床边,用更加冷静理智的态度去看待这突然出现的‘婚约’。   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错漏。   姜明晏想,如果阿爹阿娘真的为他定下了一门婚事,不可能十数年来一字未提。   更何况,“玩笑似的婚约”“伯父都说不必当真”,巫辰方才脱口而出的几句话,长孙莲雯也不曾反驳。   只是,既然是一句戏言,长孙莲雯又为何要不远千里,跨越危险重重的薄暮山脉,来芜洲寻他呢?   姜明晏望着长孙莲雯身后那棵仿若能遮天蔽日的浓茂巨树,看着夜风吹拂,树叶轻晃,思绪便也似那晃动的叶子,随着夜风飘摇不定。   虽说戏言当不得真,做不得数,可是,既然能有戏言一说,想来阿爹或阿娘总是有一个是和长孙莲雯的父母有过相处的。   他们当初是如何说的?他们是否会在夜色下畅快大笑,是否也曾温一壶清酒,不醉不归?   姜明晏迫切地想去得知更多消息,想在这微凉夜色中,窥望时光,寻得阿爹阿娘曾经留下的一丝痕迹。   而且,姜明晏静静地想,长孙莲雯愿意为了一份‘婚约’从中洲翻山越岭而来,他如今得知了‘婚约’的存在,为何不能站出来,去询问明白呢?   旁人已经走了九十九步,难道他连迈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吗?   他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长孙莲雯他们一行人走到武安城,千里迢迢却只能扑个空吗?   长孙莲雯愿意为了岁岁再三询问邀请,只希望他和岁岁能与他们同行,能平安走出薄暮山脉。   赵庸玉一句“胖娃娃”惹得岁岁气鼓鼓的,心中还总是打着各种算盘,可是,他看着岁岁时,眼中的笑意做不得假,对他真心实意的欣赏也做不得假。   虽然巫辰眼中的敌意来的莫名其妙,望着他的目光轻蔑而不屑,但姜明晏从不觉得只他一个人,就能将其余人的善意一并抹去。   他应该给出一些信任,去问个清楚。   ……可是,姜明晏垂眸,掩去眸中晦涩。   他想起了在三长老轻描淡写的一击之下毫无反抗之力的雀头兽。   三品妖兽,如此轻易地就被解决。   他和岁岁最大的依仗碧叶金丝桃也不过是二品灵植。   如果他赌错了,他承受得起后果吗?   姜明晏望向躺在小床上,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小胖崽,眸色温柔而凝重。   他愿意去赌,却不愿岁岁和他一起去冒险。   “哥哥……”   就在姜明晏心绪百转千回,忧惧顿生之时,岁岁突然咕哝出声。   姜明晏一怔,立即俯身去看:“岁岁,怎么了?刚刚没睡着吗?是小床睡得不习惯吗?”   “不似……”岁岁艰难地撑起眼皮,小胖脚丫在被子里一踢一踢的,经过一番挣扎,终于伸出了被子。   他感受着被子外的清凉,开心地晃了晃胖脚丫,然后歪头望向自家兄长,小奶音带着些迷糊:“哥哥,你不开心嘛?”   姜明晏没想到岁岁会这么问,犹豫一瞬,最后还是如实交代:“哥哥有些害怕。”   “怕森莫呀?”岁岁软软地问。   “怕很多。”姜明晏低声道。   “不怕……”岁岁把小胖手从被子里抽出,伸手就要去牵姜明晏的手。   不过,那小胳膊还是太短了,在空中画了几个圈圈,也什么都没抓到。   顿时,岁岁鼓起了腮帮子。   姜明晏无奈一笑,忙握住了那肉嘟嘟的小短手。   岁岁这才满意,明明自己还困乎乎的,还不忘奶声奶气地指点兄长:“不怕,哥哥不怕,岁岁陪着你呀~”   他努力转动着自己的小脑袋瓜,终于翻出了一点点模糊的记忆,那是阿娘曾经说过的话。   于是,岁岁磕磕绊绊地重复:“岁岁是哥哥的灯!让哥哥回家!”   “所以,哥哥最最最勇敢啦!”   不过,岁岁还是好困好困呀……   灯灯也要睡觉觉的呀~   “哥哥快碎觉觉吧……”岁岁小声咕哝着:“哥哥一点也不听话,晚上不碎觉觉,还每天都按着岁岁碎觉觉……”   听着小家伙软乎乎的抱怨,姜明晏失笑:“好,哥哥错了,哥哥一会儿就去睡觉觉。”   “这样才对……”岁岁软声嘟哝,尾音渐消,乌黑卷翘的眼睫颤了颤,又悄悄垂了下去,像只憩息的黑蝶。   看着不过一会儿就沉沉睡去的小胖崽,姜明晏轻轻勾起了唇,眉眼温柔似水。   “谢谢岁岁。”良久,他轻声道。   再次抬眸时,姜明晏心中的迟疑尽褪,只余一片清明。   他望着夜空中璀璨明灿的繁星,凤眼凌厉,眸光似剑,凛冽而锐利,似乎仍是武安城中最为出彩的少年郎。   是他一叶障目。   灵根破碎、阿爹阿娘离世,接二连三的打击接踵而至,让姜明晏被困在了一个看似是责任铸就,实则是软弱拼凑而成的壳子里。   他变得畏畏缩缩,踟蹰不前。   阿爹曾告诉过他,身为剑修,最不应该失去的,就是一颗剑出无悔的剑心。   当一个剑修不敢再涉险,不敢再以命相搏时,他的剑就钝了。   “那阿娘呢?阿爹,你总是说剑出无悔,可是若是你受伤了,阿娘会心疼的。”   “你阿娘当然会心疼。”姜齐卓大笑着将尚且年幼的姜明晏抱起:“你阿娘她最喜欢我了,怎么会不心疼我?”   “但她更会为我骄傲。”   “明晏,你要记住,你爱的人从来不是困住你的枷锁。”   “她是岸边不熄的烛火,是回家的长路。”   “因为有她在,哪怕外界再大的风浪,身上再多的伤痕,你都不会迷失。”   “也因为心有挂念,你才能学会保护自己,学会去呵护一朵盛开的花朵。”   是他忘记了阿爹的教诲。   他自顾自地为岁岁定下定义,觉得岁岁会害怕,会躲避。   他总是怕自己一意孤行,带着岁岁一同跌落万丈深渊。   因此,在武安城,他看着外面的广阔天地满心迟疑,不敢踏出一步。   面对藏在洞穴中的桂紫月莲,他明明罗列了无数计划,却总是在动手前放弃,任由机会消逝。   就连近在咫尺的锦茵鸢花,他犹豫再三,依旧选择放弃。   若不是阴差阳错之下总有那么一股推力推着他前行,恐怕直至今日,他还和岁岁陷在武安城中,难以脱身。   这是他的错。   姜明晏轻轻捏了捏岁岁的小肉手,看着似乎感觉到什么,小鼻子一皱,就要缩回小手的岁岁,轻轻叹了口气。   他放开岁岁的小手,俯身给小家伙调整了下被子,确定把软肚皮和小脚丫都盖好后,其余地方就都给扯开了。   果然,调整过后,小家伙小脸蛋一松,睡得更香了。   见此,姜明晏笑着轻戳了下岁岁的软脸蛋,然后,他不再迟疑,起身朝长孙莲雯走去。   姜明晏还未靠近,长孙莲雯便若有所觉,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姜明晏,神色询问。   “长孙小姐,打扰了。我有些事想要询问你。”姜明晏轻声道:“不知你可否腾出一些时间?”   长孙莲雯略一思索,颔首示意可以。   因为巫辰赵庸玉他们都坐在巨树下修炼,姜明晏和长孙莲雯便走到距离岁岁小床不远的那片空旷草地上。   姜明晏抬眸望了眼小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小身影,神色微松。   长孙莲雯注意到了这一点,脸上清冷散去些许,缓声开口:“你想问什么?”   “很抱歉,长孙小姐。”姜明晏歉意道:“先前骗了你们。”   “我是姜明晏。”   “武安城姜家,姜明晏?”长孙莲雯微怔,望着姜明晏的目光难掩诧异。   “是。不过,我和岁岁已经和姜家没有关系了。”姜明晏再一次道歉:“之前是我骗了你们。”   “没事。”长孙莲雯倒是不介意这一点:“出门在外,总是要有警惕心的。”   她没有追问姜明晏为何要带着岁岁脱离姜家,只是道:“你如何证明呢?”   “不知这块玉佩可否作证?”姜明晏取出一块巴掌大的细腻白玉,上面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鹿。   “可以。”长孙莲雯看着白玉目露怀念:“这是我们的‘婚约’信物。”   姜明晏愕然。   “这是家父去世后,我收拾遗物时翻出的。”他低声道:“长孙小姐,不知我们的婚约一事……”   “只是酒后戏言罢了。”长孙莲雯粲然一笑。   她细细解释道:“家父年少时曾来芜洲历练,与姜叔父成为了挚友。一次醉酒,二人约定日后定要成为儿女亲家,甚至还交换了信物。”   “可是第二日酒醒,他们心中又觉不妥。这种指腹为婚岂不是剥夺了儿女未来选择的权利?于是二人便只当是酒后失言,不再提起。”   “不过,许是心中犹有几分念想,当晚交换的信物倒是没有再交换回去。”   “后来,家父历练结束,返回中洲,逐渐与姜叔父断了联系,这些往事也就掩在了时光里。”   姜明晏沉默地听着,想象着阿爹当时的模样与语气,凤眸微微失神,沉静而怀念。   “我这一次过来,其实只是想见你一面罢了。”长孙莲雯道:“幼时,我最喜欢缠着父亲,喜欢听他讲些年少时的经历。我知道,那是‘长孙小姐’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一次父亲归家,正好看到我在修炼,就笑着抱起我,给我讲了些往事,恰好提起这段不了了之的‘婚约’。”   “虽然父亲最后告诉我这只是戏言罢了,但我依旧记在了心里。”她看着姜明晏,目光悠远:“我想见一见你,那个差一点就将成为我未婚夫的少年。”   “我明白,我期待的、遥望的,不是这脆弱的‘婚约’,而是父亲年少意气,纵马狂歌的那一段经历。”   “我来找你,是我的私心。”   “这些年来,我挣脱了那些曾被我认为是牢不可破的束缚,拜入飘渺宫,成功得到了幼时想要的自由。我的修为已经卡在筑基中期许久,我将要闭关,冲击筑基大圆满,准备结丹。”   “可是,在那之前,我想,我应该给幼时的自己一个答复。”   “所以,我来了芜洲。”   姜明晏静静望着长孙莲雯,看着她讲述到最后时眼中明亮而璀璨的光芒。   他不禁有些恍惚。   他似乎在望着长孙莲雯,又似乎是透过长孙莲雯看到了另一个活泼的身影。   ——那应是一个爱笑爱闹、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那是岁岁,是十数年后依旧亮闪闪的小星星。   他明艳而鲜活,肆意而张扬。   “长孙莲雯,谢谢你。”姜明晏哑声开口。   长孙莲雯侧头看向他,露出一个明丽的笑容。   “不必客气,如果能成为岁岁的榜样,我很高兴。” 第27章   提起小床上呼呼大睡的小胖崽, 姜明晏和长孙莲雯之间因涉及往事而略显沉重的氛围不由得松缓起来。   他们走到岁岁的小床边,静静看着小胖崽睡得头毛乱翘的可爱模样。   “你们在聊什么?”   可惜,下一刻, 一个含着怒意的声音就打破了此刻宁静。   姜明晏立即给小床施了个隔音咒, 然后才拧眉顺着声音望去。   巫辰坐在古木之下, 面色难看地望来。   他的声音不遮不掩,一旁的赵庸玉和石青色衣裙的两个女子皆被吵醒, 因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神色迷茫。   好在, 岁岁许是因为白日里耗费了太多精力, 只是动了动圆乎乎的小身子, 翻了个身,并没有被吵醒。   长孙莲雯秀眉紧蹙,不耐道:“五公子如今连我同旁人说什么都要管吗?”   “莲雯。”巫辰神色微沉, 不满地唤了一声。   紧接着,他的目光移向姜明晏。   姜明晏冷淡抬眸, 见巫辰眼中是熟悉的敌意与轻蔑, 却无一丝惊诧之意,便知晓他是刚刚醒来,并没有听到他和长孙莲雯之前的对话, 心底微松。   “我们在说小床上的小孩子。”长孙莲雯自然也看出了这一点, 她懒得继续同巫辰纠缠, 便拿出先前的理由搪塞:“小孩子天真可爱,哪怕他睡着了, 我也愿意看他睡觉。”   边说着, 她边示意那边不知如何是好的两个石青色衣裙女子不必管,安心修炼就是。   赵庸玉见此, 犹豫了下,也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长孙莲雯的话虽是在敷衍巫辰,但也是出自真心。因此,巫辰竟一时迟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想了想,站起身,大步朝姜明晏他们站立的地方走了过去,望着小床里趴在被子上呼呼大睡的小胖崽眯起了眼睛。   姜明晏立时警惕起来,眸色微寒。   “一只小崽子而已,哪里值得你看那么久?”巫辰没在意姜明晏的神色,打量了岁岁一会儿,扭头去问长孙莲雯。   长孙莲雯望着小胖崽没说话。   巫辰就又看向姜明晏,语气不屑地嘲讽:“这只小崽子长得这么矮,你是怎么喂的?你有空还是多挣点灵石吧,多买些灵兽奶喂他。否则,小心这只小崽子一直是个小矮子。”   姜明晏微怔。   灵兽奶……   “巫辰!”还不待姜明晏追问,长孙莲雯就拧眉怒道:“你瞎说什么呢?不要乱出主意!”   “岁岁是人族孩童,又不是北溟百族的小幼崽,怎么能喝灵兽奶?灵兽奶里浓郁的狂暴灵气会将他的经脉破坏掉的。”   她看向姜明晏,神色认真:“你不要相信巫辰的话,喂小孩子的话,你买些稀释过的灵乳就好。灵乳里的灵气最是温和,比较适合岁岁这样的小孩子。在中洲,很多修者都是这样喂养小孩子的。”   “灵乳也太温和了吧?再稀释一番,就更没什么力量了,根本无法锻造经脉。”巫辰反驳道。   “人族孩童那么脆弱,当然是温和些好。”长孙莲雯淡淡道。   “北溟百族的幼崽小时候也很脆弱啊……”   长孙莲雯和巫辰因为应该如何喂养一只小幼崽而辩驳起来,姜明晏站在一旁,面上不显,心中却忍不住沉思。   原来,并不能用灵兽奶喂养人族幼崽吗?   怪不得他当初在武安城找遍了大大小小的店铺,都没发现有售卖灵兽奶的。   可是,阿娘是不会害他们的,他幼时也是灵兽奶喂养,不也平安成长到了今日?   阿娘既然这样做了,总是有她的道理的。阿爹不是也没有阻止吗?   北溟百族……   姜明晏遥遥望向薄暮山脉深处。   那后面,是辽阔繁荣的中洲。   从中洲出发,向北而行,可以到达异族林立的北溟洲。若是往东而去,又可到达仙门众多、广纳弟子的九黎洲。   他想要的答案,都在那片遥远而繁盛的土地之上。   “喂,小子,你觉得呢?”和长孙莲雯得不出一个结论来,于是,巫辰转而去问姜明晏:“你是这小崽子的哥哥,你要怎么喂养他?”   “岁岁已经三岁了,他现在每天吃果泥肉泥。”姜明晏平静道。   巫辰不满,还欲追问,却被长孙莲雯打断:“他家里的小孩子,他是岁岁的兄长,自然想怎么喂就怎么喂。”   “你、呵。”巫辰不说话了。   姜明晏却看向长孙莲雯:“我和岁岁在薄暮山脉最外围和你们分开。”   长孙莲雯颔首。   既然见到了姜明晏,那她这一行最大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不过,她没有就此打道回府的想法。   翻越薄暮山脉不易,她会在芜洲四处看看,也算是历练一场。   至于为何突然决定不再去姜府,这些事情她自会和同行之人解释的。   长孙莲雯望了望周围静谧的深林,她和姜明晏的对话并不能隐瞒过三长老。   不过,三长老没有出面阻止,便是相信她自己可以处理好这些。   发现姜明晏和长孙莲雯之间似有什么默契,巫辰狐疑地眯起眼眸,问姜明晏:“你怎么突然要和我们分开?”   “因为我还需要去薄暮山脉最外围采些灵植换取灵石。”姜明晏冷淡道:“你不是让我有空就多挣点灵石吗?”   “算你识相。”巫辰找不出姜明晏的错处,只能愤愤抛下一句话,转身回了古木之下修炼。   ·   睡着之后夜间发生的种种,岁岁自然是半点也不知晓。   他迷迷糊糊中支撑起沉哒哒的眼皮,奶声奶气地安慰好自家脆弱的兄长后,便自觉岁岁今天超级棒,又完成了一件超大的大事!   于是,岁岁一边小声咕哝着哥哥不听话,一点也不乖,不仅自己不睡觉觉,还要揪着崽睡觉觉!一边任由困意席卷,裹挟着意识陷入黑沉梦乡。   但下一刻,岁岁发现自己不困啦!   小胖崽现在浑身都是劲儿,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再一次带着桃桃和血血去帮哥哥打坏蛋!采紫色花花!   可是小胖崽一点也不开心。   岁岁要睡觉觉!   于是,小胖崽重重地、超大声地“哼!”了一声。   然后,岁岁就听到了一个沙哑的男声嘟嘟囔囔着,满是不耐烦:“真是的,一天天的,老的走了小的又来了,给你亮起来总行了吧!”   乌漆嘛黑的空间中央‘咕嘟’一声亮起柔和明光,一棵熟悉的圆润小树浮在其中,轻轻摇晃着绿蓬蓬的树冠,叶色青碧,绒绒可爱。   岁岁惊奇地瞪圆了乌润眼眸,仰着小脑袋东瞧西瞅,也没看到哪里藏了个身影,只得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   但不过几息,岁岁就又高兴起来。   他快快乐乐地朝着小树扑腾过去,像只撒欢儿的小狗崽。   “哼,小麻烦精还挺可爱。”许久,漆黑的空间里响起一句小声嘀咕。   小麻烦精本精却根本没听到那男声的评价,他已经被圆润小树占据了全部心神。   岁岁上一次来这片空间时,是在和碧叶金丝桃契约后不久。   虽然中间隔了一年多的时间,但岁岁却丝毫不觉得生疏。   他围着小树转悠了几圈,继而圆眼睛一亮,嘻嘻偷笑起来。   “岁岁要给哥哥带回去。”小胖崽自言自语:“哥哥也想要小树哒~”   说干就干,小家伙伸着短胳膊短腿,努力抱住小树,嘿呀嘿呀地往外拖。   “给哥哥!”岁岁一边搬树,一边还给自己加油鼓气:“岁岁可以哒!”   但忙碌的小胖崽下一刻就被人给捉了个现行。   “你这小麻烦精怎么还想连吃带拿呢?”男声颇有些惊奇。   他开始赶崽:“走吧走吧,快走吧。”   紧接着,空间震荡起来,无形的波纹一圈圈荡开,绿蓬蓬的小树化作青芒散去。   岁岁忙不迭伸出小胖爪去够,但却扑了个空。不仅如此,小胖脚丫还一下子踩空了,圆滚滚的小身体被一股力量柔和地包裹着排斥了出去。   “岁岁的小树!”   胖崽震惊!   那是要带给哥哥的小树!   没啦!   “急什么,不迟早都是你的?”   把那小麻烦精弄了出去,男声看着再一次暗下去的空间,暗自嘀咕:“再说了,一个奶娃娃,也想从我这里带走长生木?”   崽不大,还心不小嘞。   另一边,小胖崽直到落到了厚厚的毛毯上,还难以抑制住心中的悲愤。   呜呜呜,岁岁的小树没了……   不过,前方光幕很快亮起,闪动的人影开始说话,激昂的语气瞬间就吸引了岁岁的注意力。   “就你?真是不自量力,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赶紧交出信物,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闹哄哄的宽敞大厅中,微胖少年语气厌恶,神色高高在上,看着他身前的少年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呜?”岁岁疑惑歪头。   这个坏蛋不是刚刚被他和哥哥打趴下了嘛?怎么又出现了呢?   他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姜儒恪诶……   岁岁不开心地鼓起了腮帮子,但和上一次落进这个奇异梦境一样,小胖崽无法动弹,只能默默地看着光幕里的一切发生。   小家伙乌溜溜的大眼睛灵动地四处打量着,很快就将光幕中认识的人都挑了出来。   今天和哥哥一起遇到的穿黄衣服的大姐姐,她看着岁岁的眼神很温柔的,岁岁喜欢~   那个‘元婴’老爷爷,哥哥好像很喜欢‘元婴’诶……   说岁岁是胖娃娃的……好吧,不是坏蛋。   岁岁噘着小嘴把赵庸玉从坏蛋名录里拖出去。   林林总总的,小胖崽不一会儿就挑出了好多人。   但是最后这个少年,岁岁却有些迟疑。   是……哥哥吗?   少年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白袍,整个人却与身上的衣服格格不入,似乎是临时被人压着换了一身不合身的新衣。   他很瘦,几乎就是一个骷髅架子了,只有薄薄一层皮裹着骨头,似乎轻轻一戳就会碎裂。   可是,即便如此,他的脊背依旧挺直,眉骨锋利得近乎刺目,不仅刺伤他人,也在自己身上留下层层伤痕。   他站在大厅中央,眼中是灰沉沉的死寂,望着周围的视线警惕而厌恶,如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猫,在陌生而充满恶意的环境中亮出爪牙。   岁岁已经顾不得大厅中的其他人在说些什么了。   明明没有仔细打量少年时,岁岁还有心思去思考光幕上的其他人在说些什么,还能将自己认识的人挨个挑出来。   可是,当目光移到少年身上时,岁岁的视线就挪不开了。   岁岁看着少年瘦到脱相的面庞,看着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交错的伤疤,泪水不知不觉中浸满了眼眶。   这不是哥哥。   小胖崽笃定地想。   哥哥的眼睛很亮,脸上有肉肉,身上也没有这么多伤疤。   哥哥抱起岁岁时,唇角会微微上扬。   哥哥会揉乱岁岁的头发,但也会笨手笨脚地给岁岁扎小揪揪。   可是,虽然他不是岁岁的兄长,虽然他和兄长看起来一点都不一样……岁岁也很心疼他。   他和哥哥用着一个名字,他们站在时光的两端,就像一棵大树上两只截然不同的枝丫。   光幕里,少年不知道听到了什么,他紧锁的眉头松开,眼中沉寂的光芒慢慢散去。   他站直了身体,薄薄的衣衫下,脊骨几乎要穿透皮肉。   岁岁仰着小脸愣愣地看着,听着少年掷地有声的冷漠言语。   这一刻,眼前少年和兄长的身影似乎融合在了一起。   当岁岁恍然回神,光幕中的一切却慢慢淡去,只余下一片纯然的黑。   “哥哥……”岁岁委屈地咕哝一声,以为自己又要被抛出去了。   可是,光幕却又亮了起来。   一行行闪着光的透明字体从光幕上划过。   “终于退婚了,主角到底什么时候能变强?我是来看龙傲天的,又不是来找虐的!”   “说好的龙傲天呢?这剧情也进展的太慢了吧!”   “作者能不能行了,龙傲天的金手指呢?!”   “……”   一行行字体划过,在岁岁乌黑澄澈的圆眼睛中投下点点星光。   小胖崽张着小嘴,圆脸蛋愣愣的,像只突然被人扔到课室的小猫咪,看着爪下压着的厚厚书本,只能茫然发出无知的喵喵叫声。   小胖崽他……不识字啊!   岁岁还是个小文盲呀!   光幕上的文字似乎都卡顿一瞬,然后,一个机械声响起,语速很快地读起光幕上飘过的一行行文字。   好多好多啊……   岁岁刚开始还有些兴趣,时不时发出小奶音询问:“什么似打年?”“为什么要复凑?”   可是,不仅没有人回答不说,那个古怪的声音还越念越快。   于是,兴趣慢慢被听不懂的话语磨去。   等到了后面,小胖崽已经听的眼冒金星,像一棵暴晒在阳光下的小树苗,耷拉着小脑袋,小圆脸蔫巴巴的。   终于,机械音停下了。   岁岁堪称是迫不及待地任由一股柔和的力量裹住自己,带着他脱离了这个奇怪又恐怖的空间。   穿出空间的那一刻,小胖崽只觉得身体一沉,再睁开眼睛,眼前就是熟悉的、柔和的浅淡光芒。   “呀!”   小胖崽回想起睡前的一切,忍不住扒着小床栏杆坐起,小脸上满是惊讶:“岁岁,到家啦!”   “是啊,岁岁到家了。”兄长含笑的声音响起,小胖崽循声望去,就看见了自家兄长俊美锋利的容颜。   在光幕中看到的一切都已经被无形的力量覆盖,只在岁岁脑海中残留下零星模糊片段。   可是,岁岁仍然觉得自己很难受,很不高兴。   “哥哥,抱!”   于是,岁岁朝自家兄长伸出了小短手。   姜明晏凌厉的凤眸中溢出一丝笑意,纵容地顺着小家伙的意思把圆乎乎的小身子抱进怀中:“怎么一醒来就撒娇啊?”   岁岁窝在兄长怀中不说话。   姜明晏便抱着小胖崽慢慢在石窟中走了起来:“岁岁昨晚睡得好香,今早打着小呼噜,怎么也叫不起。森*晚*整*理”   “我们今早和长孙莲雯他们一行人在薄暮山脉最外围分别,然后哥哥就抱着岁岁回家了。”   岁岁把胖脸蛋靠在兄长胸膛上,小肥膘软趴趴地从缝隙中挤出一点肉肉。   他听着兄长柔和的嗓音,心中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慢慢平缓。   “岁岁做梦了。”最后,小胖崽软乎乎地开口。   姜明晏失笑,走回小床旁,把岁岁放到床上:“岁岁做什么梦了?”   小胖崽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岁岁想给哥哥带回来小树,可是小树变成光点消失了!”   “是吗?小树坏,以后岁岁不喜欢小树了好不好?”姜明晏边给岁岁套上足衣,边温声询问。   “不好不好!”岁岁连忙摇头,头毛随着动作左摇右摆:“小树好!”   “那好吧,我们继续喜欢小树。”   “嗯嗯!”岁岁这才满意地点头。   “除了这个,岁岁还梦到了什么呀?”姜明晏打来一盆温水,沾湿帕子,轻轻擦着小胖崽的软脸蛋。   岁岁乖乖仰头让兄长擦脸,黑圆眼睛中流露出一点迷茫:“岁岁还梦到了……”   “龙闹天!”思来想去,岁岁终于想出些东西,忍不住用亮晶晶的圆眼睛望着自家兄长,眼神期盼:“哥哥,什么似龙闹天呀?”   “龙闹天?”姜明晏把小家伙软乎乎的脸蛋子擦干净后,收起帕子,也有些迷惑:“龙为什么要闹天呢?”   岁岁摇头,眼眸清亮澄澈:“岁岁不知道呀~”   “哥哥也不知道。”姜明晏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哥哥也不能进到岁岁的梦里去瞧瞧呀。”   “为什么不能去呐?”岁岁从小床上一骨碌爬起来,不满道:“岁岁给哥哥打开门,哥哥去嘛~”   姜明晏揉了揉岁岁毛绒绒的头毛,抱起收拾好的小奶团,笑着道:“那好,哥哥等着岁岁开门。”   “这样才对嘛~”岁岁哼哼唧唧地贴着兄长撒娇,像只黏人的小猫。   不过,小胖猫刚黏糊糊地蹭了自家兄长几下,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停下了动作。   “怎么了?”姜明晏不由得有些疑惑:“岁岁想起了什么?”   “哥哥今天穿的是黑衣裳!”岁岁噘起了嘴巴。   姜明晏神情更为疑惑:“黑衣裳怎么了?” 第28章   岁岁恨铁不成钢地瞅着自家兄长, 胖脸蛋上满是严肃。   姜明晏抱着崽迟疑地在原地站好,可他想了又想,还是摸不着头脑, 于是虚心请教怀中幼崽:“岁岁大人可不可以告诉哥哥黑衣裳到底犯了什么错?哥哥还是没想明白, 为什么不能穿黑衣裳呢?”   “唉!”岁岁深沉地叹了口气, 再开口时,小奶音里就带上几分骄傲:“这个家果然离了岁岁就不行!”   姜明晏看着粉雕玉琢的奶团子矜持得意的小模样, 凤眸中漾出柔和笑意。   他顺着小胖崽的话夸赞道:“是啊, 我们家一点也离不了岁岁大人。岁岁大人特别重要, 是家里最厉害的小朋友。”   兄长如此真诚地称赞, 高度地肯定了岁岁在家中的重要性, 小幼崽登时乐开了花,忍不住把小胸膛骄傲挺起,头顶毛毛都在得意摇晃。   岁岁就知道!   兄长虽然很厉害, 可是兄长也有脆弱的时候,也是需要岁岁去安慰、去呵护的。   不过没关系, 就像哥哥保护岁岁一样, 岁岁也会保护哥哥的,岁岁要做哥哥的明灯与烛火。   阿娘说的,岁岁要给哥哥指路!   岁岁可是挑起家中大梁的厉害崽!   想着, 小胖崽咯咯笑起来, 小短胳膊按住自家兄长肩膀, 圆脑袋抬起,黏糊糊地在姜明晏侧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哥哥没发现也没关系哒~岁岁会帮哥哥观察。”亲完后, 岁岁搂着兄长的脖子, 奶声奶气地安慰:“哥哥不要桑心~”   姜明晏托稳动来动去的小家伙,感受着怀中沉甸甸却令他异常安心的重量, 笑着道:“好。我们岁岁大人真棒。”   岁岁两只葡萄似的黑圆眼睛就欢喜地弯成了漂亮小月牙。   他凑到兄长耳边,神神秘秘地小声嘀咕:“岁岁已经帮哥哥看过啦!”   岁岁骄傲:“哥哥不是喜翻元婴嘛,岁岁偷偷去看恼爷爷,已经记下来啦!他有白白的头发,灰衣裳,黑鞋子!”   “哥哥也这样篡!也很快就是元婴啦!”小胖崽殷切地瞅着自家兄长,觉得自己的小主意超棒!   姜明晏微怔,心中感动又有些好笑。   他说呢,昨晚岁岁怎么一直鬼鬼祟祟地瞅着三长老,跟只偷油吃的小老鼠似的。   没想到竟然是为了这个。   也是,小胖崽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他只不过是以为‘元婴’只是一个称呼罢了。三长老是元婴,一下子就打跑了妖兽!   既然自家兄长也想成为元婴,也想变得那么厉害,那就要和三长老学习呀!   “好。”弄明白黑衣裳为何会被小家伙打入冷宫后,姜明晏没有反驳岁岁的稚言稚语,而是应了下来,并立即付出行动。   他先是将岁岁放回小床,然后从储物袋中取出自己全部的灰色长袍,都放到小床上,任由小胖崽挑选。   姜明晏对身上穿的到底是什么颜色的衣裳其实并无太大感觉。   他一直穿一身黑色劲装,也不过是觉得这样方便罢了。   如果岁岁不喜欢,那自然可以随着小家伙的心意更换。   岁岁严肃着小脸,像是面对着一件天大的大事,非常认真地一一打量过兄长仅有的这几件灰色长袍,还伸出小胖手挨个摸了摸,最后选出一件没有一丝花纹、布料很是柔顺的长袍:“哥哥穿这个!”   姜明晏就拿起长袍,赞许似的轻轻点了下岁岁软乎乎的小鼻尖,而后换上长袍。   岁岁仰头望着自家兄长。   脱去了那身黑色劲装,姜明晏身上的锋利锐意似乎也褪去一分,再加上他此刻正看着小床上的幼崽,凤眸里溢满了柔和,便有种薄雪落入湖泊,清风拂过松枝的萧疏轩举。   小胖崽呆呆地张大了嘴巴。   “好看!”岁岁回神,立即扯住兄长衣角,黑圆眼睛里满是喜爱。   姜明晏看着小家伙这幅高兴的小模样,心尖微软,也生出一丝欢喜:“那以后哥哥就这样穿。”   “不!”岁岁沉思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着小脑袋拒绝:“哥哥似元婴,就可以换哥哥喜翻的衣服,不用这样,要哥哥喜翻!”   姜明晏单手抱起岁岁,眉眼间的温柔笑意半分也遮掩不住:“岁岁怎么这么好呀?岁岁给哥哥挑的衣服,哥哥都喜欢的。灰袍也很好看。”   “那、等哥哥元婴,岁岁还给哥哥挑衣服!”小胖崽听到兄长的夸夸,小手捧着自己的圆脸蛋,甜甜笑了起来,像一颗小糖豆,快快乐乐地大声宣布。   “是吗?可是等哥哥到元婴还有好久的,岁岁中间就不给哥哥挑衣服了?哥哥天天都穿这一件灰袍吗?”姜明晏含笑逗弄小胖崽。   “啊?”岁岁迷茫地放下小手,仰头去瞅自家兄长:“可是之前,哥哥也是天天黑色衣裳的……”   看着小幼崽清澈而懵懂的圆眼睛,姜明晏唇角笑意更深。   他一边抱着岁岁往饭桌走去,一边笑着解释道:“哥哥有好几件黑衣裳的,不过它们都长得一模一样。岁岁每天睡得香喷喷,等岁岁醒了,哥哥都换好衣裳了,昨天穿的黑衣裳也洗完了。”   说着,他没有抱崽的那只手指了指石窟边缘悬空的细绳。   上面挂着一块大大的黑色布料还有几件小小的小衣裳。   岁岁懵懵地望着那块完全可以将旁边小衣裳全部盖住的布料,小脸茫然:“可是哥哥身上是高高长长的,这个好大好大啊……”   “岁岁的小衣裳展开后不也比在岁岁身上大一些吗?”姜明晏揉了揉小胖崽的蓬蓬头毛:“岁岁平时都不去那里,没有发现也是正常的。”   “呜?”岁岁望着兄长,犹犹豫豫:“真的呀?”   “真的。”姜明晏笑起来,把岁岁放到他的专属小椅子上,上面的垫子蓬松而柔软:“好了,岁岁该吃饭饭了。”   “我以后也给哥哥挑衣服。”岁岁却没有去动小碗,而是拉住了兄长的大手,神色认真。   “好。”姜明晏眸色不自觉中更为柔和。   “不过,元婴前,还是要灰衣裳!”岁岁大声强调。   “是是是,都听我们岁岁大人的。”姜明晏自然依他。   岁岁得到了兄长的答复,这才满意地松开了小手,拿起自己的小勺子,啊呜一口吞下勺子里的甜甜果泥。   “好次!”小胖崽鼓着腮帮子含糊称赞。   “岁岁吃肉泥时也这么觉得就好了。”姜明晏坐在小胖崽对面,闻言感慨。   “哼~”岁岁把胖脸蛋埋进碗里,不搭理自家兄长了。   姜明晏失笑。   石窟中一时安静下来,只闻得碗碟碰撞的细响。   岁岁一鼓作气地把小碗中的果泥吃了大半,把会咕噜噜造反的小肚子安抚好了后,他握着小勺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小胖崽用小勺舀着剩下的果泥,小小的脑袋里难得升起些愁绪,因兄长的温言软语安抚而淡去的那些从梦中带出来的小情绪再次弥漫。   那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真的是哥哥吗?岁岁总觉得自己知道了好多东西,可是一回忆,小脑袋瓜里还是一片空白。   龙闹天到底是什么呢?   唉,岁岁好愁呀。   姜明晏在饭桌对面静静地看着小家伙小眉毛拧成一团的苦恼模样,无声叹了口气。   小小的幼崽为什么也会有烦恼呢?   兄长也陷入沉思。   不过,很快,姜明晏就无法继续沉思下去了。   他看着放下小勺,圆乎乎小身子靠在身后椅背上的小胖崽,起身担忧地把岁岁抱起,放到自己腿上:“岁岁吃饱了吗?”   岁岁今早只吃了一小碗果泥。   如果是肉泥,倒还情有可原。   可是,明明今早吃的是岁岁最爱的果泥啊。   往日这个时候,都是姜明晏狠下心来不去看岁岁可怜兮兮的大眼睛,拒绝给小胖崽再盛一碗。   没想到,今日倒是反过来了。   想着,姜明晏伸手摸了摸岁岁白嫩嫩的软肚皮:“岁岁不再吃一碗果泥了吗?”   虽然隔着衣服,但兄长微凉的手指落在小肚皮上,依旧让岁岁忍不住哈哈笑起来:“饱啦饱啦!岁岁饱啦!哥哥不要摸岁岁肚皮了……”   小胖崽来回躲避着兄长的大手,最后发现实在是逃脱不了兄长的魔爪,于是索性手脚同用,牢牢地把那只大手困在了怀里。   姜明晏看着抱住他的手,眼神清澈笑容明灿的小家伙,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感受着手上软乎乎却很瓷实的那一点重量,迟疑一瞬,然后轻轻动了动手指。   果然,下一刻,就看到岁岁噘起小嘴巴,似乎想要严肃地谴责他,但还没开口,小家伙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哈……哥哥坏!”   笑闹一番后,岁岁心里那点小惆怅就像一只只绚丽的蝴蝶,扇动着翅膀在笑声中轻灵地飞走了。   小胖崽跟只摊平的小奶猫一样,懒洋洋地躺在兄长腿上,软软地问:“哥哥,我们森莫时候出门呀?”   “岁岁忘了吗?我们还在躲坏蛋呢,要过几天才能出门。”姜明晏温声回答。   “过几天是几天呀?”岁岁眼巴巴地望着自家兄长。   “太阳从东方升起,一天就开始了。”姜明晏搂着小幼崽,放缓了语速:“从明天开始算,当太阳第十五次从东方升起时,哥哥就带岁岁去看陈伯和大黑好不好?”   岁岁忙不迭点头。   然后,小胖崽就过上了每天扒拉胖手指的日子。   虽然岁岁每天起床时,太阳都已经从东方升起好久了,可是岁岁才不会在意这一点小事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姜明晏拿出来一本厚厚的道经开始教岁岁识字之后,小胖崽对于出门的渴望更是成倍增长。   “哥哥!”   这一日,岁岁还没睁开眼睛,就已经开始扯着小嗓子大声呼唤自家兄长:“昨天似斯四,今天就似斯五啦!”   姜明晏闻声合上桌上玉盒,笑着走过去给激动的小家伙穿上小衣服:“对,岁岁算对了。”   “嘿嘿……”岁岁开开心心地任由兄长摆弄,等兄长给自己穿好了小衣裳,又给自己擦过了胖脸蛋,还不是很满意,小声央求:“要祛尘诀嘛~”   姜明晏无奈地捏捏软脸蛋:“不是昨晚刚刚施过一个吗?”   岁岁扑闪着黑圆眼睛,朝着兄长奶乖奶乖地露出甜糯的笑容。   姜明晏还能怎么办?只好满足小胖崽的愿望啦。   愿望得到满足的岁岁一骨碌爬起来,扒着兄长胳膊垫脚往兄长方才站的位置看去:“哥哥刚才在看森莫呀?”   姜明晏一把抱起小家伙,走到桌边,将上面三个玉盒打开。   “桂紫月莲、锦茵鸢花、银霜沙。”他静静开口:“还差一株墨篱草,就可以着手炼制复灵丹了。”   “墨篱草?”岁岁歪歪小脑袋。   原来哥哥想要这个呀。   “它似森莫样子呀?”岁岁稚声询问:“血血可以帮哥哥早。”   姜明晏眉眼缓和,抱稳岁岁:“是黑色的小草。不过若是血血找不到墨篱草,岁岁也不要着急好不好?哥哥已经有了些墨篱草的消息。”   岁岁搂着兄长的脖子,闻言连忙点头,小脸蛋嘟起:“岁岁不着急。”   岁岁帮哥哥!   今天的早饭是岁岁最喜欢的果泥,岁岁一崽连干两小碗!   吃饱喝足后,姜明晏熟练地给岁岁扎起一个毛楞楞小揪揪。   然后,岁岁就被兄长装进一个比之前更大些的背筐里。   这个背筐是姜明晏亲手编的,虽然没有先前那个背筐精致,但更结实。   以小胖崽目前的生长速度来看,说不定可以用到六岁呢。   岁岁坐在筐筐里,戴着兄长刚刚编好的小花环,圆眼睛亮晶晶,像只即将要出去撒欢儿的毛绒绒小动物,迫不及待地左右踩着毛爪子。   哥哥背着岁岁走出了山洞啦!   他们进到只有一点点阳光的森林里啦!   他们出来啦!   哇~他们到了中庄诶~   哥哥太棒啦!   岁岁激动地扒着背筐边边,探头探脑地往外瞧。   诶?这不是去陈伯家的路呀?   岁岁连忙用小肉手戳了戳兄长肩膀:“错啦,哥哥走错路啦!”   “没有错。”姜明晏扶着背筐,温声道:“我们现在的灵石不多了,先去唐九那里换些灵石好不好?”   想到兄长每次都要给陈伯买些东西,岁岁头上的小揪揪活泼地晃了晃。   岁岁知道,买东西需要灵石!   “好,那我们先去换灵石。”   “岁岁真乖。”姜明晏轻轻托了托背筐,语气纵容而柔软,惹得经过的行人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   岁岁不明所以,朝那人露出大大的笑容,热情又可爱。   于是,行人就了然地点了点头,继续赶路。   “啧,什么风,把我们姜公子吹来了?”一踏进唐氏药行,唐九调侃的声音就从上方传来。   金冠蓝袍的青年站在二楼栏杆处,潇洒地朝背筐里的幼崽挥了挥手:“诶呀,这不是我们最最可爱的岁岁吗?岁岁今天的小揪揪是谁扎的呀?真可爱,花环也好看。”   岁岁得意地昂起小脑袋,稚声道:“哥哥给岁岁扎哒~花环也是哥哥编的!”   “真的呀?”唐九虽然早就知道姜明晏那股宠弟劲儿,但一想到姜明晏冷着脸小心翼翼地给幼崽扎辫子、编花环,还是有些忍不住想笑。   笑完,又有些感慨。   姜明晏却对唐九的话无动于衷,先是把岁岁从背筐里取出来抱进怀里,然后才踏上楼梯。   “啧,板着个脸,不知道是谁欠了你一大笔灵石不还?”唐九扯过椅子坐下,打量着姜明晏,诧异地一挑眉:“你今天怎么不一身黑了?”   姜明晏找了个椅子坐下,冷淡道:“你管得真宽。”   “嘿,我管得宽?”唐九‘唰’的一声打开了手中玉扇,就要反唇相讥:“你以前穿黑色,配上你这一张八百年都不带动一下的脸,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你绝对是个锋利冷酷的剑修。如今你换上了灰袍……”   “灰袍怎么了?”姜明晏淡淡接话。   “自然是……”   不对劲。   “姜明晏,你不对劲。”唐九狐疑地眯起眼睛:“以前我说上八百句,你都不带接上一句话的,你今天怎么这么积极?”   “你是不是在给我挖坑?” 第29章   唐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望着面色冷然的姜明晏, 心中不由得警铃大作。   别看这家伙生了一副清冷俊美的好样貌,其实心黑着呢!这一年多,他可没少被姜明晏坑。   唐九的视线落到了姜明晏怀中的小幼崽身上。   小胖崽今日穿了件水绿色的小袍子, 圆脸蛋白嫩嫩软乎乎, 一看就是好捏极了。眉间一颗红痣明艳灿丽, 五颜六色的花环围绕拥簇,像从葱郁深林中偷溜出来的小精灵, 可爱又灵动。   此时, 小家伙正仰着圆圆的小脸, 乌溜溜的大眼睛睁得溜圆, 望着他的目光期待而迫切。   那目光是如此澄澈清灵, 若有所求似的,乌黑圆眼里只倒映着一人身影,让人恍惚间觉得自己就是小崽的全部……唐九差点飘飘然。   但与此同时, 他心中那根弦却愈发紧绷得厉害。   岁岁这么看着他,姜明晏今日怎么无动于衷?以往这种时候, 姜明晏早就假装不经意地打断, 然后自然而然提起其他话题……   唐九眯起了眼睛。   他语气郑重地开口:“灰袍子好啊!”   “灰袍子才是最好的。你平日里穿一身黑,有点太过冷厉了。穿灰袍子才能显出你的好相貌,显得你仙风道骨, 湛然若神!”唐九铿锵有力地说道。   不过, 他话是对着姜明晏说的, 目光却一直瞅着窝在姜明晏怀里的雪白小汤圆。   果然,唐九话音还未落地, 就眼睁睁瞧着那小家伙圆眼睛弯成了小月牙, 头顶小揪揪随着圆脑袋摇来晃去,小脸笑得像朵花似的, 映着小脑袋上的花环,十分灿烂明亮。   行了行了,知道了。   唐九暗自腹诽,知道你们俩是亲兄弟了,那压不住唇角还要硬压,非得矜持一下的动作简直是一模一样!   越想,他望着岁岁的目光就越是幽怨,像是在看着一只每日光顾,可填饱了肚子就舔舔粉嫩爪垫,摇着蓬松大尾巴扭头就走的小渣猫。   连摸都不给他摸一下!   唐九悲愤地想。   这边,唐九暗自幽怨,另一边,姜明晏心中也有些遗憾。   不过,他很快就敛起那抹小小的遗憾,面上淡淡地开口:“我也觉得灰袍子好看。”   “这件衣裳是岁岁今早起来给我挑的,可惜我就几件灰袍子,应该再去买一些。”他状似不经意地抬手往上抱了抱岁岁,不仅露出了袖口暗色的刺绣,还移开了岁岁望着唐九赞许的目光。   岁岁小胖脚踩在兄长结实的大腿上,看着眼前突然转变的场景,有些迷茫地眨巴眨巴圆眼睛,然后,他伸出小肉手,奶乖奶乖抱住兄长脖子不动了。   “啧。”   岁岁看不懂,唐九他难道还看不懂吗?   他冷笑一声,果断转移了话题。   虽然他夸姜明晏那些话也算是实话实说,可是这种感觉就很酸爽,让唐九格外不爽!   “听说前段日子姜公子在薄暮山脉大发神威啊。”   见唐九提起此事,姜明晏摸了摸岁岁的圆脑袋,温声道:“岁岁先和小周一起玩好不好?哥哥有些事要和唐九说。”   “啧啧,人家小周同意了吗?”唐九刚调侃完,一扭头就见深绿色短打的学徒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药柜前,眼巴巴望着软乎乎的小幼崽,一副渴望已久的模样。   他一噎,嫌弃地挥了挥手:“行吧行吧,快过来抱走这只奶团子吧。”   “谢谢公子,谢谢姜公子!”小周就一溜烟跑过来,十分知趣地说道。   岁岁叹了口气,小小的崽大大的心胸。   他知道,哥哥也是有小秘密的,岁岁会尊重哥哥哒!   于是,岁岁稚声应下兄长的话:“好~”   他朝小周伸手让抱,嘴上还不忘嘱咐:“哥哥也要玩得开心哦~”   姜明晏看着在小周怀里小猫似的小家伙,眉眼舒展:“好,哥哥听岁岁的。”   唐九心里酸得冒泡泡,看到岁岁和小周到另一旁桌子那里去玩了,才压低了声音开口:“玩得开心哦~”   姜明晏淡淡瞧他一眼:“你嫉妒的样子很丑陋。”   “嘿!”要不是顾忌着声音稍大点就能吵到岁岁那边,唐九真的想指着姜明晏大骂一番。   他嫉妒?是谁连岁岁赞许地看看他都吃醋,非得暗戳戳捣乱的?   过于生气以至于唐九突然就不气了:“你最美,你可好看了。”   姜明晏置若罔闻:“姜家人找过你了?”   “自然,我现在也算得上是中庄的地头蛇,再加上姜家和唐家还有那么点交情,他们不找我找谁?”提起正事,唐九沉了眸子:“你太过冒险了,要是真被姜家抓到,我可不会帮你的。”   “这不是还没被抓到吗?”姜明晏不为所动。   “你可真是胆子大啊。”唐九闻言感慨。   姜明晏和岁岁刚到曲源庄时,姜明晏虽也有防备之心,但还是太稚嫩了。   唐九顺着姜明晏不经意间暴露出的信息,很快就顺藤摸瓜地翻出了姜明晏和岁岁那些往事。   他当时已经和姜明晏有过两三次交易,再加上小胖崽实在是过于天真可爱,唐九一时崽令智昏,和姜明晏摊牌过后,就帮他们抹去了那些没处理好的尾巴。   如今想来,简直是自己把自己送上了贼船!   姜明晏出了事,他也讨不到好果子吃!   你看这次,姜明晏惹了事,带着岁岁悠哉悠哉地躲了起来,他却要忙着处理那些残余的线索,忙着跟姜家人打太极……   唐柏松,你糊涂啊!   一想起当初乐颠颠帮忙,还畅想着日后可以胖崽在手的自己,唐九就恨不得回到过去一巴掌拍醒那个傻不愣登的自己。   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再说了,唐九看了眼那边笑得眉眼弯弯的小胖崽,又看了看身前鼻梁高挺,眉骨锐利的灰衣少年……   行吧,其实也没那么后悔了。   至少小胖崽确实玉雪可爱,惹人爱怜。   “还好你还知道避着那姜家人身上的灵器。灵器传回去的画面里只有桂月兽,他们又不知道你在这里,只以为是那姜家人运气不好,听了假消息也不验证,带着只冰霜银狼就对上了两只桂月兽,这才死在了薄暮山脉里。”唐九道:“不过依我看,姜家也不怎么重视那姜家人,就来了个管事,我搪塞了几句,他就一副得了准话的模样,高高兴兴回去复命了。”   姜明晏闻言倒是不惊诧。   姜儒恪虽是姜怀书的嫡子,可却不是姜怀书唯一的孩子。   如今姜儒恪死了,姜怀书自然要忙着再培养一个孩子和姜儒恒争,哪里顾得上已经没了用处的姜儒恪?   亲生父亲都不在意,那还能指望谁?   姜震俞?   姜震俞的孙子可多得很,哪里缺一个姜儒恪?   姜明晏要对姜儒恪动手,自然把这些边边角角都考虑进去了。   唐九看到姜明晏这毫不诧异的模样,就知道他动手时便心里有数,忍不住慨叹:“看来你早就料到了,倒是我瞎担心了。”   “不过,”唐九看着姜明晏:“你不是一直希望岁岁无忧无虑,希望他快快乐乐的吗?”   “你这整天带着他风里来雨里去的,岁岁哪里还能天真无邪了?”   唐九不知晓岁岁能控制灵植,只以为是姜明晏不放心岁岁脱离他的视线。   他望了眼那边正和小周玩得开心的小胖崽。   哪怕他和姜明晏谈这些事,姜明晏也不愿让岁岁去旁边的屋子里等。宁愿自己压低了声音,也要把岁岁放眼皮底下看着。   “咱们也认识了这么久,你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就把岁岁交给我照看吧。”唐九本是好意提议,没有旁的意思,但越想,他越觉得可行,想到日后胖崽在怀的美好日子,忍不住露出向往的神色。   “做梦来的更快些。”姜明晏平静提醒:“你忘了你上次这么说,岁岁有多久没理你了吗?”   “那时我们才认识不久,我猛然提出确实有些冒昧。”唐九道:“但如今我们都这么熟了……”   他嘿嘿一笑:“你去和岁岁说呗,岁岁可乖可乖,你和他掰碎了解释,他能明白的。”   姜明晏冷冷看他一眼。   只是,他想起什么,神色有些迟疑。   “你说。”唐九以为他心动了,大方道:“我必然洗耳恭听。”   姜明晏抿唇。   他其实自薄暮山脉见了长孙莲雯后,心中就有些动容,对于自家岁岁也有了更多思考。   可惜这些日子为了躲避姜家人,他和岁岁日日都在石窟里,周围无旁人,这些起伏的心绪也不适合说给岁岁听,姜明晏就只得把这些想法压在心底。   如今见了唐九,又听到唐九如此说,他不禁有些意动。   唐九这人,看起来吊儿郎当的,还暗戳戳觊觎他家岁岁,但能力品行都是没有问题的,要不然姜明晏也不会一直和他保持联系。   姜明晏动了动唇。   唐九见他这么纠结的模样,便知道姜明晏绝对不是要和他说方才的事。   但姜明晏纠结迟疑的模样百年难得一遇,唐九忍不住更加好奇,催促道:“什么事?说出来我给你参谋参谋?”   “就如你所说,我向来盼着岁岁天真烂漫,一直无忧无虑。”   哦,果然是他家宝贝弟弟的事。   唐九漫不经心地想,但听着听着,他也不由得认真起来。   “我恨不得打造一个华丽纯洁的巨大宫殿,让岁岁待在里面,把世上的困苦与风暴通通隔绝在外。”   “可是,先不说岁岁总会长大,他会踏入道途,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便是现如今,我也做不到如此。”   “我也许哪天就死在了妖兽口中,死在了姜家人手下,又何谈护岁岁无忧呢?”   “所以你一边带着岁岁穿梭在薄暮山脉之中,事事不避讳,想让他见识到外界的风雨,一边又想着让他什么都不懂,快快乐乐地做一个小娃娃?”唐九不解:“你这是何苦呢?”   “不然呢?”姜明晏反问:“等我死了,岁岁总要能保护自己。”   “你还活着呢,想那么久远做什么?”唐九叹气:“你是受了什么刺激?你先前不是还要努力活着,好好修炼,让岁岁日后仗你的势吗?怎么如今又开始伤春悲秋了?”   姜明晏冷冷望他一眼。   “行行行,您请说。”唐九闭嘴,示意姜明晏继续说。   “我这一次在薄暮山脉里碰到一个人。”   “大家族出身,年纪轻轻便已筑基,前途无量。”   “她敢想敢做,十分耀眼。我觉得,岁岁也应是这般模样。”   “我懂了。”唐九忍不住插话:“你觉得岁岁跟着你受委屈了。”   姜明晏没有反驳。   “你这人,怎么总是想东想西呢?”唐九无奈:“岁岁什么时候嫌弃过你?他可亲你了。”   他颇有些酸溜溜的:“你瞅岁岁在你身边多开心啊?笑得大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了。”   “我问你,若是岁岁长大了,想要出去历练,你会不会允许?”   姜明晏脸色一沉,却还是说:“允许。我是养弟弟,又不是养宠物,他总要自己独立行走。”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唐九就没忍住,侧头去瞅了瞅岁岁的胖脚丫。   唐九是发现了,姜明晏不论什么时候带着岁岁来,岁岁的小脚就没沾过地。   “咳咳,那你担心什么呢?岁岁迟早要踏上道途嘛,如今跟着你,也就是早一点见识到了那些他早晚都要看见的风景罢了。”唐九努力严肃:“修者本就是逆天而行,养孩子也不必拘于一格。你看,岁岁现在不也挺好的?”   “你不想岁岁孤苦无依,那就好好森*晚*整*理活着啊!活着才能养崽嘛。”   “再说了,你真以为那些大家族子弟是那么好当的?他们从家族里得到什么,日后总是要还给家族的。你舍得那样对岁岁?你肯定是把好东西通通都堆给咱家岁岁的。”   “我家。”姜明晏强调。   “行行行,你家你家。”唐九不屑:“你就是想太多。”   “我知道。”姜明晏道:“我从没想把岁岁养成柔弱的小兔子。天真烂漫并不是见不得血。我望他心思纯净,无忧无虑,是希望他永远不必为几枚灵石发愁,也不必为了灵器丹药朝乾夕惕,我能将他的所有的后顾之忧抹去,他只需要大步往前走就是。”   “你这不挺明白的吗?”劝了一通,发现自己竟是在劝着姜明晏不必将岁岁交给自己带着,唐九狐疑地眯起眼睛:“你早就想明白了?就为了拒绝将岁岁交给我,故意让我在这里安慰一通?”   “我只是想和你分享一下养崽的心路历程。”姜明晏默默看他一眼:“是你自己非要插话。”   唐九认真回想,发现还真是这样。   “……”   “咳咳,你让我打听的墨篱草有消息了。”唐九转移话题:“三天后,山河城唐氏拍卖行要拍卖一株墨篱草。”   “幸好你今日来找我了,不然你可就要白白错过这次机会了。”唐九转了转手中扇子:“但是你手中的灵石应该不够吧?你最近采到了品级高一些的灵植没?若是以物易物,说不定这桩生意还能成。”   姜明晏拧眉沉思。   “什么灵植?墨腻草吗?”稚嫩的小奶音却在这时突然冒了出来。   姜明晏抬眸,就见岁岁不知何时趴在了桌子上,小周站在一旁,不错眼地盯着,生怕小胖崽动作一大,就从窄窄一条的桌子上跌下来。   此时,小家伙仰着圆脑袋,细细的小眉毛皱皱着,眼巴巴瞅着这边,像只远远望到了逗猫棒,毛爪爪不安分地挪动着,却被人封印在了厚厚毯子中的幼猫。   姜明晏冷淡的神色不由自主地缓和下来,眉心舒展,唇角扬起柔和的弧度。   他走过去,一把抱起小胖崽。 第30章   身体突然腾空, 岁岁却一点也不惊慌,熟练地用小胖胳膊搂住了自家兄长的脖子,慢吞吞询问:“哥哥似不似在说墨篱草呀?”   刻意放慢了语速后, 岁岁的吐字清晰许多, 只是尾音拖得长长的, 像甜甜软软的糖糕,可爱又软乎。   姜明晏深邃凌厉的凤眸中渗出一丝笑意, 单手抱稳那圆乎乎的小身子, 另一只手轻轻捏了下岁岁头顶的小揪揪:“是, 哥哥在和唐九说墨篱草。”   “哼~”听到兄长承认了, 岁岁顿时不满地鼓起腮帮子。   不是说好了岁岁会帮哥哥找墨篱草嘛, 如今哥哥和唐九提起墨篱草,怎么能不带着岁岁一起听呢?   这是不可以瞒着挑起家中大梁的厉害崽哒!   岁岁也要听!   要不是岁岁在和小周哥哥玩的时候,发现唐九老是往这边看, 担心哥哥玩得不开心,就悄悄竖起耳朵偷听, 发现了这件事, 哥哥是不是就不告诉岁岁啦?!   太过分啦!   岁岁不依了,开始用圆脑壳去顶自家兄长的下巴,小身子一拱一拱的, 十分不老实。   “是哥哥错了。”姜明晏心中有些好笑, 但更多的, 却是发现自己被小崽时时刻刻搁在心上的温软与动容。   “唐九只是告诉哥哥三日后会有一个拍卖行要拍卖墨篱草。”姜明晏修长的手掌轻轻顺着岁岁软而薄的小脊背,温声解释:“我们还没有提到别的, 岁岁现在来听好不好?”   “哼!”   兄长一开口, 岁岁就把胖脸蛋埋进了兄长胸膛里,打定主意不听!   岁岁要让兄长知道, 崽也是有小脾气的,不是那么好哄的!   小胖崽脸蛋一埋,气鼓鼓的,气势格外威武雄壮。   “哥哥错了,哥哥没有想瞒着岁岁的。这一次只是一个意外,恰好提到了墨篱草。岁岁你想,哥哥什么时候刻意隐瞒过岁岁呢?”姜明晏依旧慢慢抚着岁岁的小脊背,语气柔和而耐心。   “真哒?”方才还气势汹汹要坚决不动摇的小胖崽迟疑了。   他犹犹豫豫地抬起圆脑袋。   看着怀中跟只毛绒绒小动物似的,探头探脑地偷瞄他的小胖崽,姜明晏眉眼温和含笑,轻轻往上托了托小家伙,让岁岁与他平视。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岁岁?”   岁岁歪头想了想,也是哦~   于是,岁岁乖乖点头:“那岁岁相信哥哥。”   “这就和好了?”唐九刚刚和小周说完话,看着小周下楼去了,结果一转头,就见那兄弟俩已经和好了,不免酸溜溜:“和你哥哥吵架,一哄就好。和我吵架,就板着个小脸好久不搭理我。”   “岁岁没有和哥哥草架。”岁岁奶声奶气地反驳:“岁岁刚刚似不高兴。但似哥哥解似啦,哥哥没有错。岁岁才不是一哄就好呢!”   “行,你不是一哄就好。”唐九就笑小胖崽:“你是哥哥一哄就好。”   “哼!”岁岁哼唧唧,被唐九说得还有点不好意思了。只是现在被兄长抱的有些高,不好埋胸膛,就悄悄把小胖脸埋进了兄长颈侧。   “好了,别逗他了。”姜明晏制止:“说正事。”   “正事——正事。”唐九懒洋洋地往后一倚:“正事就是你没有灵石,需要拿出些灵植来。”   “岁岁有!”小胖崽一下子又支棱起来:“岁岁有!”   岁岁还记得哥哥说过不能暴露碧叶金丝桃和凝血草。   可是岁岁一着急,小奶音就不知道如何绕过碧叶金丝桃和凝血草去表达,顿时急得小胖脚翘翘着,小胖手啪叽啪叽地拍着兄长肩膀:“哥哥、哥哥……”   “好,哥哥知道了。”姜明晏握住小家伙的胖手手,安慰道:“岁岁不着急,你看,大家都不着急的。岁岁慢一点说好不好?”   岁岁在兄长的温声安抚中渐渐不那么急切了。他睁着乌溜溜大眼睛,四处看了看。   如今药行二楼只有岁岁、姜明晏和唐九三人。   岁岁看着兄长和唐九脸上耐心且充满鼓励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岁岁和哥哥,在薄暮山脉采了好多灵植,有灵植。”   “岁岁真棒。”姜明晏赞扬地贴了贴岁岁软绵绵的脸蛋子:“岁岁说得很好。”   岁岁抿起小嘴矜持地露出软乎乎的笑容,高高兴兴地说道:“哥哥也棒!”   黑圆眼睛瞅了瞅唐九:“唐九也棒!”   “有灵植就好。”唐九被小幼崽用奶乖的小嗓音一夸,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什么灵植?要是差不多,明天你们就和我一起出发。我这次正好也要去拍卖行,就带上你们。”   唐九要去拍卖行,那早就应该出发了,可他却一直拖到现在。   姜明晏深深看了唐九一眼,没有说什么,心中记下他的好意:“是辰岁草,二品。”   “二品辰岁草?几株?”唐九一惊。   姜明晏:“三株。”   “那稳了。”唐九用手中玉扇轻敲了下椅子扶手,发出一声清脆的细响:“虽说墨篱草是三品灵植,但三株辰岁草……不,就是两株,也够了。”   辰岁草是炼制低品延寿丹必不可缺的灵植。   只要和寿元扯上关系,哪怕辰岁草只是二品灵植,也足够惹人眼红。   “好运啊好运……”唐九感慨:“怎么就不光顾我一下呢?我必然张灯结彩欢欢喜喜地去迎接你啊……”   姜明晏垂眸看了眼怀中正眼巴巴望着唐九的奶团子,唇角微勾。   ——不是好运光顾,而是岁岁眷顾。   他从兰秋楹镯中取出数个玉盒:“这是这次的灵植。”   唐九没有打开查看,而是唤了一声:“小周。”   “公子,来了。”小周擦了擦手,走上二楼。   “给你姜公子换成灵石。”唐九用玉扇指了指那几个玉盒:“好让他有灵石给岁岁买糕点灵泉。”   “好嘞。”小周笑嘻嘻地将玉盒小心装进储物袋里:“我不会算错的,不会让姜公子吃亏。”   “好啊,一听到是给岁岁买东西,你就胳膊肘往外拐是吧?”唐九赶他:“去去去,赶紧干活去吧。”   一扭头,就见小胖崽在那抿嘴笑,唐九忍不住乐了:“诶呦,我们岁岁也知道小周对你好是吧?”   “小周哥哥好。”岁岁软乎乎道:“唐九不要欺负小周哥哥。”   “冤枉啊,岁岁你看,可是你小周哥哥在欺负我。”唐九叫屈:“你这奶团子,怎么是非不分呢?”   “岁岁还小,他能知道什么。”姜明晏回护道。   “就是,公子,你何必跟小孩子计较呢?”小周去旁边的柜子里取了个储物袋,闻言道:“小孩子又不懂事。”   “好啊好啊,你们还围攻起我了。”唐九悲愤。   “这些是姜公子这次送来的灵植换得的灵石。”小周已经习惯了自家公子的不着调,总归,公子每隔几天就会有些奇怪行为的。   他神色如常地对姜明晏道:“姜公子,灵石都按您以往的要求换成下品灵石放进储物袋里了。”   没人搭理的唐九叹着气起身,拿过小周手里的储物袋,递给了姜明晏怀中的圆圆脸小幼崽:“他们都坏,灵石只给咱们岁岁。”   岁岁用小短胳膊抱好储物袋,眉开眼笑的同时还不忘反驳:“哥哥不坏,小周哥哥也不坏!只有唐九坏!”   “诶,你个小坏蛋。”唐九捏了捏岁岁的软脸蛋,嘀咕道:“偏心的小坏蛋。”   唐九没用力,岁岁也就不管他,抱着储物袋自顾自笑得甜甜糯糯。   灵石,满满的、多多的灵石!   岁岁要给哥哥买新衣服,给陈伯买糕点,给大黑买大骨头吃!   小胖崽越想越开心,都要变成一块甜软软的小糖糕了哇~   “好了,我们还要去看望陈伯。”姜明晏隔开唐九的手:“明天早上我会带着岁岁来药行找你的。”   “对了,你知道哪里有卖灵兽奶的吗?”姜明晏似不经意想起,随口问道。   “不知道。”唐九收回手,懒洋洋回答:“上次就告诉过你了,这玩意儿又没人喝,弄还挺麻烦的,哪里会有店铺去干这种费力还不讨好的事?”   “怎么?你还不死心,要给咱家岁岁做奶糕吃?”唐九看着小胖崽圆乎乎小脸上的小肥膘,有点心痒痒:“你把岁岁给我带一天,我就派人去给你弄。我保证给你弄来满满一大桶,还给你找来糕点店的师傅,让你一天就能学会做又香又甜的奶糕,怎么样?”   “不必了。”姜明晏淡淡看他一眼:“我家岁岁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还有,你上次只是说不知道。”   “你家你家。”看着姜明晏抱着岁岁往外走,唐九悻悻然:“知道是你家的总行了吧?”   “我上次真的只是说不知道?”他摸了摸下巴,有些狐疑:“姜明晏骗人的吧?”   “再说了,这不是常识吗?人族哪能喝灵兽奶?也就姜明晏这个宠弟的家伙,一天净想着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小周哥哥再见!唐九再见!”岁岁还沉浸在兴奋中,趴在兄长肩头,小短手挥呀挥,圆眼睛晶晶亮,头顶小揪揪一晃一晃的,戴着五颜六色的漂亮花环,活脱脱一个从纯洁仙境偷溜出来的小仙童。   唐九就又忍不住笑了:“岁岁再见。”   姜明晏挺拔的身影渐渐远去,小家伙头顶一颤一颤的小揪揪也模糊起来。   唐九叹了口气:“真是个小坏蛋。”   “公子。”这时,小周突然扯了扯唐九的袖子。   “怎么了?”唐九慵懒地往栏杆上一靠:“说出来公子听听。”   “您能先把脸上的笑容收了再叹气吗?看着怪瘆人的。”小周小声嘀咕。   唐九:“……”   “知道了!” 第31章   出了唐氏药行, 岁岁小手攥着储物袋,亲亲近近地凑到自家兄长耳旁:“哥哥~”   “岁岁想买什么?”姜明晏揉揉圆脑袋,笑着问。   “先买衣裳!”岁岁兴冲冲开口:“给哥哥买灰袍子。”   他随口一说, 岁岁却记在了心上。   姜明晏唇边笑意加深:“好, 我们先去布庄, 也给岁岁做一些新衣裳。”   进了布庄,岁岁立即严肃起小脸, 认认真真挑选起灰袍子。   岁岁要给哥哥挑最好看的灰袍子穿!   小胖崽仰头忙碌着, 姜明晏一边听着岁岁的指挥, 让走到哪就走到哪, 做一个合格的幼崽代步车, 另一边也随着步伐打量起周围的各色布料,时不时趁小家伙沉迷挑选时,伸手翻翻看看, 心中暗自记下了其中几匹色彩最为鲜亮,触感最是细腻的布料放置的位置。   “岁岁挑好了, 这几件, 哥哥看一看呀~”逛了一圈后,岁岁扯扯自家兄长的衣袖,等兄长望过来, 就连忙伸出小胖手, 指了指不远处的几件灰袍子, 黑圆眼睛扑闪着,期盼地望着姜明晏:“哥哥喜翻吗?”   姜明晏就抱着岁岁走过去, 一一看过那几件灰袍子, 然后捏了捏小胖崽毛蓬蓬的小揪揪,语气夸赞:“这几件衣裳摸起来很柔顺, 上面还绣着同色的细密花纹,哥哥很喜欢。”   岁岁嘻嘻笑起来,圆眼睛中恍若藏着漫天星辰,跟只亲人的小猫崽似的,凑过去用胖脸蛋蹭了蹭兄长的脸颊:“哥哥喜翻,岁岁也喜翻!”   一旁的伙计见这对姿容出众的兄弟似乎挑选完了,笑着迎上来:“两位公子可是有了心仪的成衣?我们布庄裁制成衣时,都是选用的好料子,价格实惠,您买了准没错。”   岁岁听了,圆眼睛晶晶亮,十分赞同地点头。   姜明晏就将岁岁挑出的灰袍子全都选了出来:“麻烦帮我们把这几件长袍包起来。”   伙计闻言,脸上笑意更深,应下后动作利索地走过去把那几件衣裳取下,准备包起来。   姜明晏看着伙计的动作,慢慢顺着岁岁软软的小脊背抚了抚,温声问:“哥哥刚才也给岁岁选了些布料,岁岁看看喜不喜欢好不好?”   “呜?”岁岁乌溜溜的圆眼睛更亮了,浓长的鸦睫似展翅欲飞的黑蝶,漂亮的小脸上满是欢喜:“真的呀?哥哥好~”   “那岁岁看一看?”姜明晏眉眼温和。   “嗯嗯!”岁岁忙不迭点头。   姜明晏选的都是些颜色鲜亮的布料。岁岁方才给哥哥选灰袍子经过时,都忍不住被吸引了几分注意力,往那边瞅了两眼。   如今看到自己喜欢的,哥哥都给挑出来了,顿时,小胖崽乐开了花。   “哥哥,真好!”岁岁高高兴兴地捧起小脸:“岁岁超——喜翻!”   “岁岁喜欢就好。”姜明晏揉了下小胖崽被小手一托,更加软鼓鼓的胖脸蛋,语气更是温和几分。   正巧,布庄伙计也把衣裳包好了,递了过来。   “你们这里可以定做孩童的衣裳吗?”姜明晏接过伙计递来的几件长袍后,询问道。   “自然可以。公子,您有所不知,我们这里的缝工绣娘都有一双巧手,裁制出来的衣裳好看又合身,街坊四邻都知晓呢!孩童的衣裳自然也不在话下,您把这事交给我们,保证不会让您吃亏!”伙计热情道。   “这几匹布。”姜明晏闻言颔首,将先前记下的几匹布料的位置一一说出:“每个颜色都做两套。”   看伙计拿出了纸笔,姜明晏又把岁岁的尺寸报给了他。   “稍大一些,但还是合身为主。”他嘱咐。   “好嘞,您放心吧。”伙计把记下的字迹拿给姜明晏过目,确定无缺漏之后,就小心收了起来。   “岁岁付钱?”姜明晏看着怀中宝贝似的抱着储物袋的小胖崽,笑着把他往上托了托。   “哥哥……”岁岁却凑到姜明晏耳旁,小小声:“可不可以给伯伯也买一件衣裳啊?”   “可以。”姜明晏自然应允。   不过,他看着就差在小脸上写下大大‘心虚’二字的小胖崽,轻轻晃了晃他,问:“岁岁干什么坏事了?这是在给陈伯赔罪?”   “岁岁和大黑把伯伯的菜地弄坏了。”岁岁心虚地把胖脸蛋埋进兄长颈侧,小小声咕哝。   姜明晏也想起了小家伙上次干得好事,没忍住翘了翘唇角:“岁岁还知道心虚呀?那上次怎么就把大黑的链子解开,和大黑跑到陈伯的菜地里打滚了呢?”   不过一会儿没看住,就开始捣乱。   上次姜明晏和陈伯从菜地里把灰头土脸的一崽一狗揪出来时,看着被压得东倒西歪的菜苗、身上左一块灰右一块土的小脏崽,还有坐在一旁威风凛凛地甩着黑尾巴的大黑犬,颇为哭笑不得。   “岁岁错了嘛~”岁岁圆脑袋拱了拱,软乎乎地撒娇:“哥哥不要生气,岁岁给伯伯赔礼。”   “陈伯没有生岁岁的气。”姜明晏摸摸岁岁头毛:“但是若是岁岁下次还想去什么地方玩,可以让哥哥带岁岁去,不要自己乱闯好不好?”   岁岁超乖巧:“嗯嗯!”   姜明晏没选那些太过华贵的料子。   他要是真的买了,陈伯不高兴不说,就是收下了,也舍不得穿,只能放在箱笼里积灰。   姜明晏按着陈伯的身形,选了件针脚细密,布料也柔顺,但价格和他那些灰袍差不多的长袍。   “就这些。”挑完后,姜明晏抱着岁岁跟在伙计身后去结账。   布庄设立在中庄,自然是灵石与金银混收。   岁岁扒拉着储物袋,小揪揪一点一点地,慢吞吞数着灵石:“一、二、三……四枚灵石!”   把灵石递给掌柜的,岁岁骄傲地昂起圆脑袋。   岁岁超棒的!   完全不见先前学习时那小脸蛋皱巴巴的苦恼小模样。   姜明晏隐去笑意。   付完钱,姜明晏把自己的灰袍子和送给陈伯的长袍都装进储物袋中。岁岁的小衣裳嘛,还要过些日子再来取。   岁岁窝在兄长怀里,抱着满是灵石的储物袋,看着兄长走向糕点店,雀跃地晃了晃小胖脚丫。   甜甜的糕点!岁岁来啦~   这家糕点店是只卖灵米糕点的。   岁岁抱着兄长的脖子指点江山,把想吃的糕点都选了出来,奶声奶气:“这些,岁岁都要了!”   超级豪横!   姜明晏也不阻止,选了些陈伯爱吃的糕点后,问伙计:“你们这里有灵乳吗?”   伙计一愣,然后连忙点头:“有的有的。”   姜明晏道:“麻烦给我拿一些。”   灵乳、糕点,一共花了近千下品灵石。   这回岁岁数不过来了,只能把储物袋递给兄长,看着兄长轻轻一点,柜台上就多了好多好多灵石。   出了糕点店,岁岁小肉手攥着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的储物袋,仰头问兄长:“哥哥,我们会没灵石花吗?”   “不会呀。”姜明晏抬脚朝肉铺走去,手指轻点下岁岁的小鼻尖,语气温和:“岁岁你看,哥哥是不是一直都在给岁岁买灵果吃?”   岁岁想起石窟里还没吃完的宁灵果,乖乖点头:“哥哥一直买~”   “有灵果吃,就是我们还有灵石。”姜明晏接过肉铺老板递过来的肉和大骨头,装进储物袋,抱着小胖崽朝西庄走去:“岁岁不用担心灵石,哥哥会处理好这些事情的。”   岁岁只要快快乐乐的,每天都顶着毛蓬蓬的头毛四处撒欢儿就好。   岁岁嘟着小脸认真想了想,又眉开眼笑起来。   哥哥最棒啦,岁岁相信哥哥!   远远地,刚刚看到陈伯院子的一角,岁岁就扯着小嗓子呼唤出声:“伯伯!大黑!岁岁和哥哥来看你们啦——”   “汪汪汪……”应和似的,狗吠声响起。   紧接着,院门打开,陈伯走了出来:“一听到这小嗓音,就知道是岁岁来了。”   “伯伯!”岁岁高高兴兴地呼唤。   “诶,好,岁岁真乖。”陈伯喜笑颜开:“快进来,陈伯给你们留着门呢!”   “陈伯。”姜明晏也唤了一声,抱着小胖崽迈进院子。   “好久没来了。”陈伯感慨一声,却也没有追问,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正好前段日子我去中庄,买了些灵米灵蔬,你俩可是有口福了。”   “陈伯。”姜明晏沉声道:“我和岁岁自己买些就行。”   “那不像话,来陈伯家还要带着饭不成?”陈伯不瞅他,只是逗弄着小胖崽:“再说了,谁说我是给你们买的?我自己也得吃!”   姜明晏看了眼院子里还没收起来的碗筷,岁岁也跟着探头探脑。   “诶呀,我今天忙忘了,没收!”陈伯一拍脑门,把碗筷一划拉,送进了厨房。   姜明晏叹了口气。   他和岁岁这一年多经常来看望陈伯。第二次来的时候,陈伯死活不让他进厨房。等到了饭点,姜明晏就发现陈伯端上来的饭菜都变成了灵米灵蔬做的。   他问陈伯,陈伯就梗着脖子说,他是听了人家说修者都吃这些,他觉得自己也不比修者差,就想试试。试完后,他觉得味道好,这才留了下来。   从那之后,姜明晏和岁岁每次来,陈伯都不让姜明晏进厨房,端出来的饭菜也全是灵米灵蔬做的。   姜明晏自带灵米灵蔬吧,陈伯还翻脸,非说姜明晏瞧不上他,来家里还要自带饭菜。   “不吵架。”姜明晏还想说些什么,岁岁连忙伸着小胖爪捂住了自家兄长的嘴:“不吵架!”   “就是,咱们岁岁说得对。”陈伯把岁岁接过来抱进怀里,瞪了姜明晏一眼:“你不吃,我们岁岁还得吃呢!”   “哥哥不会说话,伯伯不生气。”岁岁抱着陈伯胳膊,奶乖奶乖地撒娇:“岁岁和哥哥给伯伯买了新衣服!可好看啦~”   “哈哈哈……”陈伯见小家伙那双乌亮大眼睛里把什么情绪都写出来了,还窝在怀里软软糯糯地偷瞧他,笑着开口:“是岁岁的赔罪呀?伯伯不怪咱们岁岁,一点菜苗罢了,岁岁喜欢就再去玩。”   “陈伯。”姜明晏拿出买给陈伯的长袍递过去,语气无奈:“您别老惯着岁岁。”   “我惯着?”陈伯摸了下岁岁干干净净的鞋底,笑他:“岁岁还小,走路是摇摇晃晃的,但有些人也不能就因为这个连路都不让岁岁走吧?”   他接过长袍,抱着岁岁进屋试新衣服去了。   岁岁从陈伯肩膀处探出个小脑袋,软乎乎地招呼自家兄长:“哥哥也来呀~”   姜明晏应下,却站在原地没动。   他哪里不让岁岁走路了?   薄暮山脉山路崎岖,中庄街道又人来人往,他这才抱着岁岁不松手的。   岁岁在石窟里时,除了他偶尔抱着,可都是小胖崽自己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四处撒欢儿。   这哪里算得上溺爱?   姜明晏想着,神色松缓下去。   “哥哥!哥哥,你在哪里呢?”屋内传来岁岁的小嗓音,姜明晏扬声应了句,抬脚走向堂屋。   ·   把新衣服给了陈伯,岁岁又颠颠地跑去和黑色大狗玩。   “大黑大黑,你想没想我呀?”小胖崽摸着大黑的毛耳朵稚声问道。   “呜汪~”黑色大狗用大脑袋蹭了蹭岁岁的小脸蛋,发出低低的、柔和的声音。   “我也想大黑。”岁岁抱着黑色大狗的脖子不撒手。   他摸了摸大黑脖子上的链子,看着在院子里劈柴的自家兄长,小声嘀咕:“上次岁岁和大黑闯祸了,这次哥哥肯定会在院子里看着我们哒~”   虽然小家伙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姜明晏还是听到了。   他无奈一笑。   如今陈伯的院子也被姜明晏纳入了安全范围。岁岁和大黑玩闹的时候,有黑色大狗帮忙看孩子,姜明晏也会暂时让岁岁脱离视线一会儿。   不过,姜明晏也没想到,上次不过是他去后院喂个鸡的功夫,小家伙就把黑色大狗的链子解开了,一崽一犬还跑到旁边的菜地里打起了滚。   直到姜明晏看到了脏兮兮的小崽,这才发现黑色大狗的不靠谱之处。   别看黑色大狗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但面对软绵绵的人类幼崽,它就是一只纸老虎!   任摸任撸不说,还凡事都由着小幼崽,帮忙打掩护!   当然了,黑色大狗也有不听小幼崽话的时候。   吃完了饭,姜明晏帮陈伯把碗筷收拾洗涮干净,然后自然地走到院子里,捞起又和黑色大狗闹成一团的小胖崽,放下买来的糕点和妖兽肉,大步走出了院子。   岁岁趴在兄长肩头,伸出一只小胖指头,竖起来给黑色大狗比了个手势:“嘘——”   黑色大狗乖乖趴下,没出声。   可他们一走出院子,黑色大狗就“汪”了一声。   听到大黑突兀的叫声,陈伯走出屋子。他一看地上那几个包裹,立即就明白了,追出院子。   可惜,兄弟俩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颇有些再追就要跑起来的架势,他只得无奈喊道:“诶——你们两个小混蛋,不是说不许买吗?”   “大黑是坏狗狗!”岁岁扯着小嗓子回答:“说好了不告诉伯伯哒!”   “伯伯,我和哥哥要去三河城!那里的糕点甜甜哒~岁岁给伯伯买回来~”   落日熔金,红霞绚烂,天际明丽而浓艳。幼崽的小奶音随着夏日凉爽的晚风传得很远很远,惊起一树鸟雀,惹得碧绿的树叶也哗哗作响。   陈伯笑叹:“两个小混蛋……”   黑色大狗懒洋洋地摇了摇尾巴,咬着人类幼崽送来的大骨头,满足地眯起眼睛。   “汪汪。” 第32章   第二日, 岁岁还躺在被窝里睡得香喷喷的,就听见兄长轻声唤道:“岁岁,岁岁?”   岁岁哼哼唧唧几声, 小鼻子一皱, 伸出小胖爪虚虚挥舞几下, 然后捂住了自己的脑门。   看着小手抱着圆脑袋,就假装是捂上了耳朵, 在那自欺欺人的小胖崽, 姜明晏只觉得心尖软软, 语气也不由自主地更加柔软:“岁岁还不起吗?我们今天要去山河城, 岁岁不想吃云海糕了吗?”   “岁岁昨天不是还说要给陈伯带云海糕吗?”   兄长的嗓音含着笑意, 语气温和。   岁岁睡得迷迷糊糊的小脑袋瓜却只听到了‘云海糕’三字。   小胖崽忆起那股甜甜的味道,忍不住吧唧吧唧嘴,咕哝道:“糕糕……甜甜……”   但是岁岁还困着呀!   糕糕还是等岁岁睡醒了再吃吧~   哥哥会帮岁岁看着糕糕的, 不会让糕糕跑了哒~   小胖崽脑海中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奇异画面。   精致小巧的糕点下面伸出两只火柴棍似的细腿,哒哒哒就往前跑。   但是糕点还没跑出多远, 兄长就披着红披风从天而降, 啪叽一声把糕点摁趴下了。   嘿嘿嘿,兄长好棒~   不过,兄长为什么不穿岁岁给他挑的那些灰袍子啊?   想着想着, 小胖崽反倒是被自己虚构出来的画面惹生气了, 气鼓鼓地嘟囔:“灰袍子才是最棒的!”   于是, 岁岁一翻身,圆滚滚的小身子一拱一拱的, 把毛毛炸起的小脑袋拱进了被子里。   被子护体!   岁岁要睡觉啦!   可恶的画面都快走开!   被子一遮, 光线黯淡下来,外界的声音似乎也逐渐远去。   困意再次弥漫, 这一次,兄长好像也‘知难而退’了。   岁岁只听到了几声清朗愉悦的笑声,继而感觉到露在外面的小屁股被人轻轻拍了下,石窟中就安静下来。   不过小胖崽能感觉到,兄长并没有离开,兄长一直在岁岁身边。   因此,岁岁在一片静谧中安心睡去。   然后,岁岁就梦到了兄长披着红披风和巨大的、足足有一百个岁岁那么高的大糕点怪兽战成一团。   大战三百回合之后,兄长最终成功地把大糕点怪兽捉住,送回了盘子里。   岁岁一边在旁边欢呼,一边气呼呼地想:哥哥居然不!穿!灰!袍!子!   小胖崽生着胖气,就要迈开小短腿去找自家兄长。   但是,还没等小胖崽走到兄长身边,他就一脚踩空,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哥哥!”小家伙睁开乌汪汪的大眼睛,都还没看清周围环境,就气哼哼地扯着小嗓子喊道:“哥哥坏!”   “呦,咱们岁岁这是怎么了?怎么一醒来就气呼呼的?”身侧传来一个熟悉的疏朗男声,但却不是兄长。   岁岁扭头去看,就见白袍金冠的青年摇着手中玉扇,俊朗的脸上满是笑意。   是唐九诶。   岁岁呆呆地望着唐九,小声咕哝:“岁岁似还在做梦吗?”   “哥哥在这。”一只清瘦有力的手摸了摸岁岁乱糟糟的柔软头毛,而后,岁岁被抱进了一个熟悉而坚实的怀抱中。   “哥哥!”岁岁忙伸出小胖手搂住自家兄长脖子,过了一会儿,又悄摸回头去看唐九,小脸迷惑。   看着怀中跟某种懵头懵脑的小动物似的小家伙,姜明晏幽森*晚*整*理黑的凤眸中渗出柔软笑意:“岁岁梦到什么了?”   “哥哥不篡灰袍子!”姜明晏这一提,因为看到唐九而被压到脑后的不高兴又冒了出来,岁岁气呼呼地鼓起小脸。   “你哥哥什么时候不穿灰袍子了?”唐九好笑,打量了姜明晏一眼,语气幽幽:“他恨不得把那灰袍子焊在身上,路过的狗都得被他揪过去认真瞧瞧他的宝贝灰袍子。”   “哥哥才没有揪大黑。”岁岁下意识反驳,小嘴巴噘起:“唐九真讨厌!”   “小坏蛋。”唐九嘀咕:“坐着我的车,还说我讨厌。”   岁岁这才打量起周围环境。   他们现在是在一个宽敞的、四四方方的空间里。左右两侧以及后方是长长的木质长椅,上面铺着厚厚的白色毛毯。姜明晏坐在左侧,唐九则懒洋洋地倚在右侧。   前方刻着连绵忍冬纹的两扇木门紧闭,隐约可以听到外面呼啸的风声。   空间中央的木桌被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镂刻着如意纹的小床,里面的小枕头被拱到了角落边,小被子也乱糟糟地团成一团。   岁岁刚才就是躺在小床里睡得香甜。   “哥哥,我们这似要去哪里呀?”岁岁凑到兄长耳旁,小小声询问。   “去山河城。”姜明晏顺着小胖崽小小的脊背,温声提醒:“我们要去拍卖行,墨篱草会在那里拍卖。岁岁不是还要给陈伯买云海糕吗?”   岁岁严肃着小脸想了想,终于忆起昨日发生的种种。   “岁岁现在想起来了。”小胖崽奶声奶气:“刚刚忘记啦~”   “我们已经出发了吗?”小家伙歪歪脑袋,稚声询问。   “是呀,我们已经出发好久了。”唐九懒洋洋插嘴:“岁岁今天睡得可香了。你哥哥抱着你走进唐氏药行时,你就趴在他怀里呼呼大睡。等上了飞马车,岁岁躺进了小床里,就睡得更香了,还打着小呼噜呢。”   “骗人。”岁岁哼哼:“哥哥嗦啦,岁岁碎觉可乖了,不打呼噜的。”   唐九突然哽住。   打呼噜这事确实是他瞎编的,小胖崽睡觉很安静,浓长的黑睫垂下,软乎乎的小脸纯稚可爱,让人一望,心就化成了水。但若是你说小胖崽睡觉乖……   他看了眼乱糟糟的小床,目光诡异地看向抱着崽一派气定神闲的少年剑修。   姜明晏把小床收进兰秋楹镯,冷淡回视。   唐九硬生生从那双狭长深邃的凤眸中看出了一丝威胁。   他默默闭嘴。   岁岁对平静之下的暗潮汹涌毫无所觉,他踩着兄长的腿,慢吞吞转过身,朝唐九骄傲地挺起小肚子:“岁岁每天都碎得香!哥哥嗦,小孩子就要多碎觉觉,多次饭饭,这样才能脏高高!”   “是,你哥哥说得对。”唐九神色复杂。   岁岁才不管他呢,反驳过唐九并且炫耀了自己超棒的睡眠后,小胖崽扯着兄长的袖子开始要吃的:“哥哥,岁岁饿啦!”   姜明晏淡淡扫了唐九一眼,目光落到腿上眼巴巴瞅着他的小胖崽时,神色柔和下来:“岁岁饿了呀?我们今早吃肉肉好不好?”   岁岁鼓起腮帮子,闷闷应下:“好叭。”   姜明晏忍不住勾起唇角,揉了揉小家伙的圆脑袋。   因为是在飞马车,姜明晏就没有拿出帕子,而是给岁岁施了个祛尘诀。   岁岁也不在意这点区别,只眼巴巴地盯着自家兄长。   小胖崽是真的饿得肚子咕噜噜直叫了,虽然不想吃肉肉,但还是‘啊呜’张大了嘴巴,把一小碗肉泥吃得干干净净。   饭后,他又捧起盛满稀释灵乳的小碗,咕咚咕咚喝干净。   “岁岁饱啦~”最后,岁岁倚在兄长结实的胸膛上,小胖手摸着圆鼓鼓的小肚皮,软乎乎地宣布道。   “饱了?”唐九一直稀奇地盯着小家伙,那表情就跟在观察一只埋头吃饭的小奶猫似的。   此时岁岁一宣布,他立即开口接话:“我们现在是在天上哦,岁岁想不想看看外面的风景啊?”   “岁岁过来好不好?让唐九哥哥抱抱。”他图穷匕见,轻声诱惑小胖崽:“外面的景色特别好看。飞马车自带结界,外面的飓风吹不到岁岁的小脸蛋的。”   岁岁心动了。   小胖崽下意识仰头去瞧自家兄长。   “岁岁想去吗?”姜明晏缓声道:“岁岁想去就过去,哥哥看着呢,唐九不会欺负岁岁的。”   “我什么时候欺负过岁岁?”唐九不满。   这边兄弟俩却没搭理他。姜明晏目光鼓励地看着小胖崽,鼓励岁岁自己做出决定。   岁岁眨巴眨巴圆眼睛,笑嘻嘻地凑上去重重亲了姜明晏一口:“那岁岁就去了哦~”   “去吧。”姜明晏轻轻捏了下小家伙的软脸蛋,嗓音温和。   岁岁翘脚脚:“哥哥给岁岁篡鞋~”   姜明晏还没说话,唐九就积极道:“不用不用,我来抱。”   说着,他起身走过去,一把捞起姜明晏怀中的奶团子。   还没反应过来,就突然被人从兄长怀中提溜起,岁岁眼睛顿时睁得溜圆,然后咯咯笑起来,跃跃欲试的小表情,似乎还想再来几次。   “你轻点。”姜明晏忍不住有些担心,拧眉道。   “很轻了很轻了。”唐九抱着岁岁坐回去,满足地摸了摸小胖崽圆乎乎的软肚皮,语调慵懒:“你看岁岁笑得多开心啊。”   “不许!”岁岁却伸出小胖手护住自己的小肚皮,不高兴道:“岁岁要看好看的景色。”   岁岁已经给唐九抱抱了,所以唐九该给岁岁看外面的景色啦!   小胖崽思维超清晰的。   唐九被他这幅‘你骗不到我’的小模样逗笑,伸手按了下旁边的木质厢壁。   “咔。”一声轻响,从紧挨着车顶的位置开始,一直下沿到长椅稍上方的右侧厢壁就消失不见,露出了外面苍莽的景色。   岁岁欢呼一声,探出小脑袋去瞧。   就如唐九所言,外面有一层无形的结界在,迎面而来的烈风被阻挡,岁岁也被护在结界中,丝毫不用担心跌落下去。   “哇!”岁岁望着下方连绵起伏的山脉和无穷无尽的绿意,圆眼睛里满是惊叹。   “好看吗?”唐九笑着问。   “好看!”小家伙点头如捣蒜,开开心心道:“岁岁喜翻!”   “喜欢就多看看。”唐九试探地再次伸出手,放到了小家伙乱蓬蓬的小脑袋上。   岁岁这次没管他,黑圆眼睛闪亮亮,直盯着外面看。   只要唐九不打扰岁岁看外面漂亮的景色,摸摸毛茸茸的软耳朵也是可以哒~   岁岁直到该吃午饭了,才恋恋不舍地回到了自家兄长的怀抱。   填饱了小肚子后,岁岁在兄长怀中慢慢睡去。   等岁岁醒来,就已经快要到山河城了。   前方镂刻着忍冬纹的木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岁岁窝在兄长怀中,一抬头,巍峨城墙映入眼帘。   山河城临近薄暮山脉。   比起武安城,山河城的城墙更加高大、厚重,静静矗立在无尽绿意中,恍若一只沉睡的凶兽,荒莽沧桑之意扑面而来。   姜明晏望着那座肃杀而又繁华,历经战火与时光依旧巍峨矗立的城池,抱紧了怀中软绵绵的小胖崽。   他能听到岁岁细软的呼吸声,能嗅到小胖崽身上熟悉的甜软气息。手掌之下,是岁岁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小小软软的脊背。   姜明晏奇异地平静下来。   他抱住了那一点沉甸甸的重量。   于是,整个世界都被他抱在了怀里。 第33章   随着飞马车与山河城之间的距离愈近, 鼎沸喧闹的人声也愈发清晰。   飞马车在城墙外不远处的空地落下,飞马收起羽翼,就如同普通白马一般, 拉着车厢朝城门而去。   车轮轱辘声和马蹄嗒嗒声融入了喧嚣之中, 成为了山河城里的平凡一景。   岁岁揪着兄长衣角, 黑亮的圆眼睛里映出流转的光影,好奇地打量着面前这座未曾见过的城池。   巍峨厚重的城墙上满布深深浅浅的巨大爪痕, 无声诉说着这座城池曾经历过的凶险, 但最终, 它矗立如昔, 将一切抛进湍急汹涌的时光洪流之中。   岁岁看着飞马车带着他们穿过坚固而古老的城墙, 沿着青石板路,走过繁华长街,最终在一座精巧的小院前停下。   ——像一场奇异的冒险。   岁岁已经完全沉浸其中, 快快乐乐地顶着一头毛绒绒的小软毛四处张望。   “哥哥,这是唐九家吗?”软软的小奶音慢悠悠的, 咬字清晰, 稚气又可爱。   姜明晏扶稳胖胖小脚踩在他腿上,像只好奇小猫一样探头探脑看着不远处精致小院的小家伙,神色柔和:“这要去问唐九。”   “是, 也不是。”唐九合起手中玉扇, 起身轻盈跃下飞马车, 站在院门前,露出爽朗的笑容:“这处院子是我用赚的第一笔灵石买下来的。”   “你们兄弟俩这两日先住在这里。”唐九道:“我有些事情要处理, 也好久没回唐府了, 暂时不住在这里。等到了拍卖会那天,我就来接你们。”   姜明晏抱着岁岁走下飞马车, 闻言颔首:“多谢。”   “不必。”唐九推开院门,语气轻松:“这次拍卖会是我堂兄负责的,我和他关系好,帮他留住客人是应该的。”   姜明晏没有再说话,可他心中却知晓,事情不应该那么算。   “哥哥!”岁岁扯了扯兄长袖子,圆溜溜的大眼睛闪着细碎星光。   “怎么了?”姜明晏垂眸。   “白马!”这是岁岁第一次看到乘坐了许久的飞马车全貌。   在被兄长抱着走出车厢那一刻,小胖崽立即就被站在飞马车四角的那四匹洁白如雪、背生双翼的健美飞马吸引了注意力。   但随之升起的,不是喜爱,而是茫然。   岁岁圆圆的小脸上带着一丝困惑:“白马,坏!欺负人!”   所以,他们为什么要乘坐坏白马的车呢?   小胖崽眼巴巴瞧着自家无所不能的兄长,水汪汪的圆眼睛里满是亲近与信任。   姜明晏微怔,旋即反应过来,岁岁是在说武安城那次遇到的姜家青年和他骑着的那匹飞马。   他有些惊讶。   姜明晏知道小家伙一向聪慧机灵,但也没想到岁岁竟然记了如此之久。   “飞马是灵兽,它本身哪里有善恶观呢?”姜明晏抱着岁岁和唐九往院中走去,缓声道:“当初武安城里那匹飞马,它跟着的主人是个坏蛋,所以才会干坏事。”   “可是岁岁你看,如今这四匹飞马是不是什么也没干?它们在城外就落了下来,乖乖走在街道上,是不是也没有去撞人毁摊?”   小胖崽歪着脑袋,若有所思地皱了皱小眉毛:“唐九似好人,所以他的飞马也似好马。”   岁岁是只好崽,所以桃桃和血血也是好灵植。   小家伙想着,骄傲挺起小胸膛。那模样,若是有一条大尾巴,必然已经高高翘起,矜持地轻摇慢晃起来。   唐九看着那突然之间头顶毛毛都染上得意色彩的小胖崽,挑了下眉。   小幼崽的思维都这么跳跃吗?   姜明晏却登时就弄明白了岁岁的想法,唇角微勾,揉了把小胖崽洋洋得意的头毛。   “就是这。”说话间,唐九已经带着他们走到了早就收拾出来的屋子前。   他推开屋门:“已经让人收拾过了,知道你不放心岁岁,特意选了间大一些的屋子,让你们兄弟俩住一起。”   说着,他朝姜明晏挤眉弄眼:“毕竟岁岁睡觉那么乖,姜公子才不会介意,是吧?”   “哥哥才不介意呢!”岁岁坐在兄长手臂上,闻言忙不迭应声:“岁岁喜翻和哥哥碎,哥哥肯定也喜翻和岁岁碎!”   “是吧?”小胖崽还不忘仰着粉雕玉琢的小脸,向自家兄长寻求认同。   姜明晏“嗯”了一声。   唐九哼笑,却没再开口。   ·   时光如水流逝,很快就到了拍卖会举行那日。   飞马车停在院门前,唐九走出车厢,看着姜明晏怀中黑圆眼睛亮闪闪的奶团子,惊讶地挑了挑眉:“岁岁醒了?”   “当然了!”岁岁小表情得意:“岁岁要去拍卖行!”   “啧,我可没说不带岁岁去。”唐九下意识为自己辩驳。   “岁岁资道。”岁岁迷惑地看了眼唐九,稚声道:“岁岁昨天碎得好早好早,所以今天才起得早。”   “哦,这样啊……”唐九讪讪转了下扇子,没理会姜明晏似有些嘲讽的目光,强行挽尊道:“我这不是怕岁岁误会吗?我可重视岁岁的看法了。”   “唐九不干坏似,岁岁才不会误会唐九!”岁岁鼓起腮帮子,不高兴道:“岁岁是只明辨似非的崽!”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呢?   被自己之前发射的回旋镖打到的唐九默默闭嘴。   “我们走吧。”姜明晏等岁岁说完,往上托了托那圆乎乎的小身子,抬脚朝车厢走去。   “对,我们该走了。”唐九叹气,连忙点头。   岁岁哼哼两声。   但很快,飞马车动了起来,小家伙被外面各色各样的热闹摊铺吸引了注意力,睁着黑曜石般流光溢彩的黑眼睛探头往外瞧。   “有喜欢的吗?”唐九积极:“喜欢唐九哥哥就给岁岁买。”   岁岁奶声奶气拒绝:“岁岁和哥哥逛过啦!买了好多好多糕点,给陈伯吃,还有给大黑的大骨头!”   唐九怏怏应了一声。   岁岁察觉出不对劲,歪头瞧他。   唐九是不是不开心了?   小家伙迟疑。   “唐九!”岁岁喊他。   “怎么了?”唐九摇了摇扇子。   “只要唐九不再让哥哥和岁岁分开,唐九就是岁岁的好朋友。”小家伙认真道。   唐九一愣,看着那小小一团的奶娃娃,眼中溢出一丝愕然。   “我们是挚友!”岁岁神色严肃,软乎乎的小脸上看不出一丝玩笑之意。   “你真是……”唐九叹息,起身朝岁岁伸出了手臂。   岁岁眨巴眨巴圆眼睛,小短手也张开了。   “诶呦,我们岁岁真乖。”唐九满足地抱起小胖崽,语气夸张而真诚。   岁岁被他逗笑,蹭了下唐九的脸颊。   第一次被小家伙如此亲近的唐九很快就晕乎乎了,抱着岁岁舍不得撒手。   姜明晏坐在长椅上,看着笑闹成一团的一人一崽,心中有些欣慰,但薄唇却不由自主地抿紧,失落之情悄悄在心底冒出来。   “哥哥!”可还没等姜明晏被那细密的情绪包围,小家伙欢喜的小奶音就响了起来。   他只觉腿上一重,就多了个圆乎乎奶团子。   奶团子仰起圆圆小脸,乌亮亮的大眼睛中只映出他一人:“哥哥,你也要开心!”   小家伙扒拉着兄长的衣服爬进兄长怀中,伸出小短手搂住了兄长脖子,凑到兄长耳边,稚气而认真地说:“哥哥是最最最重要的。”   姜明晏心尖一软,那些灰暗的情绪被明暖的光芒照亮,尽数化作欢喜。   “小机灵鬼。”   他轻声感慨,唇畔生笑。   ·   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嗒嗒轻响。   伴着这清脆而规律的声响,一座五层小楼渐渐显出轮廓。   “那就似拍卖行吗?”岁岁坐在兄长腿上,好奇询问道。   “是拍卖行。”唐九摇着扇子,解释道:“放心吧,唐氏拍卖行不搞那些幺蛾子,做正经生意的,一向风评很好。”   “什么是不正经?”岁岁歪头。   唐九一噎,转移话题道:“一年多之前,彩宝堂得了一株墨篱草,很快就卖出去了。”   “前些日子,正巧又得了一株,本来也是要放进彩宝堂的,但是我堂兄觉得那太浪费了,正好如今他管着拍卖行,就灵机一动,把墨篱草塞进了最近这场拍卖会里。”   姜明晏若有所思。   “没事,你有三株辰岁草,墨篱草必然是你的了。”唐九拍了拍姜明晏肩膀,安慰道。   姜明晏垂眸,顺了顺小胖崽的小脊背。   等飞马车停下,他们刚刚走出车厢,一个中年男人就小跑着迎了上来:“九少爷。”   “我和朋友来看看。”唐九道:“我要的雅间留下了吗?”   “留下了留下了。”中年男人笑着道:“九少爷,还有这两位公子,请跟我来。”   因为唐九的缘故,他们一行人的进度比旁人要快上几分。他们坐到氤氲着淡雅香气的雅间里时,下面还有些闹哄哄的。   拍卖会开始时,岁岁已经过了兴奋劲儿,窝在兄长怀中,专注地啃着灵果。   不知过了多久,岁岁被兄长抱着换了个位置,那位置就在窗前,可以望见下面大厅里的场景。   然后,岁岁听见兄长扬声道:“两株辰岁草。”   下面就没了声音,过了会儿,那个一直说着些岁岁听不懂的名字的声音说:“无人出更高价了吗?那这株墨篱草就归三号雅间的公子所得。”   岁岁歪歪头,感受到兄长微乱一瞬的呼吸,扭头用胖脸蛋贴了贴兄长的脸颊,然后,就把小脸上的果汁全部蹭到兄长脸上去了。   姜明晏失笑,纵容地揉了揉小家伙的圆脑袋。   他先是拿出帕子给岁岁擦了擦小脸,然后才把自己脸上的果汁擦干净。   “恭喜。”唐九看着兄弟俩的互动,笑道:“岁岁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贴贴?”   岁岁瞧他,似有意动。   姜明晏不动声色地抱稳小家伙。   先前唐九失落,那便罢了,如今还想再来?   他抬眸看向唐九,淡淡开口问道:“山河城里有你信得过的丹修吗?”   “找丹修做什么?”唐九挑眉:“你要炼丹?”   姜明晏还没开口,雅间的门就被人突然推开,小周脸色苍白地走进来:“公子……” 第34章   “出什么事了?”唐九皱眉, 安抚道:“别急,慢慢说。”   岁岁坐在兄长怀中,仰头望着平日里总是笑容满面、会耐心陪着小幼崽玩耍的小周哥哥, 目光澄澈疑惑, 带着些懵懂的担忧。   小周还穿着那套深绿色短打, 衣裳被他洗得很干净,头发端端正正地束起, 在头顶稍后方拢结, 令人一看便知, 这是个做事利落的少年郎。   可是此时, 他的眼眸中溢满了慌乱与不敢置信, 嘴唇嚅动几下,干涩的嗓子只发出沙哑而破碎的声音:“公子,曲源庄……没了。”   他的尾音轻飘飘的, 融进屋内淡雅的香气中,便似水滴落进海洋, 再无一丝踪迹。   可是, 也是这样轻的声音,却有千斤重,让人心底猛地一沉。   唐九怔住。   “周白, 你在说什么?”他难以置信地起身, 手中玉扇‘啪’的合起。   那清脆的声响似最后一根稻草, 彻底打破了小周浮于表面的虚假平静。   “公子……公子……曲源庄没了,没了, 一切都没了……”   周白的每个音节都蕴含着极致的痛苦, 一块冷硬冰寒的坚冰被人硬生生塞进他的胸膛,刺骨的冷意扩散, 浸透身体。   他踉跄着前行几步,跌倒唐九身前。   他尝试着站起,可是恐惧悔恨已经将他淹没。最后,他只得痛苦地在唐九脚边蜷缩成一团,嗓音绝望:“阿爹、阿娘、大哥、小宝、张叔……他们都死了……都没活下来……”   “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也应该和他们一起……”   “那样,至少还能一家团圆。”   周白是曲源庄东庄人,父母皆是无灵根的凡人。   在芜洲,这几乎已经昭示了他的命运。他将和他的阿爹阿娘一样,一辈子囿于小小的村庄里,春种秋收,年复一年。   可是,四年前,一次偶然,他遇到了同父母置气,跑到曲源庄誓要闯出一片天地的唐九。   唐九是他的贵人。   在唐九的帮助下,周白测了灵根,踏入道途,成为了唐氏药行的学徒。   周白的资质算不上好,可是他从未放弃过。他要努力修炼,要赚取更多的灵石。   他要为阿爹阿娘买来丹药,让他们能陪他久一点,再久一点。   大哥大嫂向来待他极好。大嫂去年刚生了小侄子,小侄子年幼可爱,周白希望小侄子也可以踏入道途,免去凡尘病苦。   他前些日子刚刚突破练气二层,手中灵石也刚刚攒够。   他早就看中了药行里那枚祛病丹,准备这次回去就买下,送给长年病痛的阿娘。   他还没等到阿娘服下那枚祛病丹,还没看到阿娘为他露出骄傲的笑容。   “为什么?”他泪流满面:“那么多年都没事,为何今日……为何就是现在呢!”   “明明今晚,我就要回去了……”   雅致考究的房间中,周白痛苦的呜咽声异常清晰。   岁岁感觉到兄长扶在他身后的手掌骤然成拳,克制着力度就要小心移开。   下一刻,小胖崽微微侧身,把兄长那只手抱进怀中。   软而暖的触感从手部传来,姜明晏垂眸,看到了目光担忧地望着他的圆圆脸小幼崽。   “岁岁……”他低声呢喃,虚悬的心脏恍若被一双小手捧住,获得了暂时的安宁。   他阖了下眼眸,勉强冷静下来。   姜明晏再次睁眼时,所有慌乱的情绪都被他强行压下,他问:“是谁和你说的?”   “周白!是谁告诉你的!”   姜明晏的喝声似一记重锤,让周白从无边的痛苦中恍然惊醒。   “是小云。”他愣愣地答:“她牵了公子留在药行的飞马,夜间飞驰,刚刚才到唐府。”   “夫人要她去休息,她死活不肯,硬是跟着管事来了拍卖行。”   “我要回去,回曲源庄。”岁岁听到兄长沉冷的嗓音。   于是,岁岁慢慢放开了兄长被他抱在怀里的手臂,伸出小手搂住了兄长脖子。   “哥哥,岁岁陪着你。”小幼崽轻轻道。   姜明晏无声地将那软软的一团抱住,手背青筋暴起,力度却是轻柔的。   “哥哥知道。”他哑声应道。   “……好。”唐九弯腰扶起周白:“飞马车还在楼下,我们现在就走。”   在姜明晏几人走出雅间前,青色衣裙的侍女送来了装在玉盒中的墨篱草。   姜明晏望着放在玉盒中的纯黑色灵植,他曾无比渴望的东西,心中是一片漠然的平静。   他收起玉盒,抱着岁岁,和唐九走出拍卖行。   外界阳光是如此刺眼,让人眼底酸涩,不敢直视。   ·   在飞马车上,岁岁见到了小云。   她的脸上满是泪痕与灰尘,眉眼疲倦却坚毅。   “公子,姜公子,小公子。”她看到唐九时,眼眶一红,似有许多话要说,却强行压抑着,甚至还朝望过来的岁岁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但她避开了姜明晏的视线。   那一瞬,姜明晏便知道了结果。   “小云。”唐九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又压着一旁愣愣的周白坐下,才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   小云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她努力平稳着声音:“昨夜,一头四品风骨狼闯进了曲源庄。庄里供奉的灵兽不敌,被风骨狼咬死。”   “那头风骨狼不知道在找什么,在庄子里四处查探,见人就杀……”小云声音忍不住有些哽咽:“好多人,他们就那样被风骨狼活生生撕碎吃了……”   “在中庄休息的修者,有的逃了,有的死在了风骨狼口中。”   “最后呢?风骨狼自己走的?”唐九压抑着情绪问。   “是一个老者。”小云擦了擦眼泪:“他匆匆赶到,杀死了风骨狼。”   唐九沉默下去。   “我当时在南庄。南庄因为离得远,伤亡是最小的。”小云无比悔恨:“风骨狼一闯进来,我就被阿爹阿娘关在了屋子里。”   “等我撬开窗户冲出去,风骨狼已经到了南庄。若不是那位老者,我就和阿爹阿娘一样……”她停顿一下,艰难道:“也变成了风骨狼的食物。”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姜明晏出声:“你压下了悲痛,去中庄找到幸存的飞马,一路疾行,赶到山河城报信……你做得很好。”   “是吗?我、我……”小云泪如泉涌:“我应该好好修炼的,不应该偷懒,如果我能强一点……”   “小云。”唐九沉声打断她的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哪怕是我,对上四品风骨狼,也只会成为它的口下亡魂。”他看着小云,安慰道:“你做得很好。你千里迢迢赶来,给我们带来消息,小云,你不必自责,是妖兽的错,是风骨狼的错,错的人不是你。”   小云呜咽着,难以抑制地嚎啕大哭。   姜明晏抱紧了岁岁。   他感受着怀中小孩子身上的甜软气息,阖上了眼眸。   他是一个胆小鬼,他不敢去提西庄,不敢去问陈伯的情况。   似乎只要他不去问,不去触碰,陈伯就仍然好好地待在家中。   陈伯会为他和岁岁买来灵米灵蔬,会跟他并肩站在院中,笑着看岁岁和大黑闹成一团……   他会好好的,长命百岁,无病无忧。   ·   飞马疾驰,可是从山河城到曲源庄的路实在是太过漫长,恍似永远也无法走到尽头。   其实就这样一直、一直飞在天空之中,也是可以的。   岁岁被兄长抱着,黑圆眼睛睁得大大的。   小孩子静静地想,其实岁岁可以一直待在飞马车里的。   只要陈伯和大黑都还在院子里,岁岁见不到他们也可以。   只要他们不要像阿爹阿娘一样,再也没有了讯息。   方才兄长是想要捂住岁岁耳朵的,可是岁岁拒绝了。   小孩子圆圆的黑眼睛清澈而纯净,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姜明晏。   于是,姜明晏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小云姐姐说的那些话,岁岁都听到了。   岁岁不知道什么是风骨狼,也不知道什么是护庄灵兽。   可是岁岁知道,小孩子懵懂而真切地意识到了,他要失去陈伯和大黑了。   就像失去阿爹阿娘一样,失去陈伯和大黑。   ·   飞马车落地。   因为一路疾行,四匹飞马筋疲力竭,踉跄一瞬,溅起飞扬的尘土。   可是此时没有人注意这些细节。   唐九率先跃下飞马车,姜明晏抱着岁岁紧跟其后,小云搀扶着周白沉默走下。   他们停在一片废墟之前。   几日之前,曲源庄还是繁荣而热闹的。可是如今,静如死寂。   连绵交叠的建筑坍塌,血迹深暗,碎肢遍地。   一只满身血迹的白色灵兽躺在干净的木板上,身上被人小心地盖上了白布。   另一侧,青灰色的巨狼头顶一道贯穿伤痕,皮毛脏污,弃若敝屣。   “白狼是我们的护庄灵兽。”周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他似乎已经恢复过来,望着那白色灵兽,语气很是平和:“它当初受了伤,被老庄主救了。等它伤好了,它也没离开,而是留了下来。”   “因为它,才有了后面的曲源庄。”周白慢慢走近,垂眸看着白狼:“它护了我们好多年,它也累了,该好好休息了。”   小云别过眼,忍住泪意:“听阿爹说,老庄主走那日,白狼叫了好久,如今,它也能和老庄主团聚了。”   岁岁望着白狼看了好久,然后扭头把脸蛋埋进了兄长颈侧。   姜明晏感觉到颈侧有湿意蔓延,伸手轻轻摸了摸岁岁软软的头发:“白狼去找老庄主了,对它来说,这是最好的安排。”   “嗯。”岁岁闷闷道:“岁岁知道了。白狼见到老庄主,一定很开心。”   “抱歉。”脚步声传来,熟悉的女声道:“我们晚来一步。”   姜明晏抱着岁岁转身,看向一袭白衣的少女:“这不是你们的错。”   长孙莲雯抿了抿唇,看着姜明晏怀中沉默的小孩子,脸色有些苍白,解释道:“那日和你们分开后,我们一行人就在芜洲四处逛了逛。昨日,我们进了薄暮山脉,准备返回中洲。但还没进到深处,夜间休息时,三爷爷就察觉到不对劲,朝曲源庄赶去,没想到,还是晚上一步。”   “你不必自责。多亏了有你们的帮助,南庄才能还有人幸存。”姜明晏道:“若不是你们,风骨狼还会杀死更多的人。”   “你的同伴们呢?”姜明晏望了眼她身后,问。   “活着的人都已经被救出来了,他们在看护那些伤员。”长孙莲雯看了眼小云:“三爷爷知道昨夜有人牵出飞马,赶去了山河城报信。”   “方才我注意到有飞马车降落,就知道是山河城来人了。”长孙莲雯叹了口气:“没想到竟是你们。你们没事就好。”   “我和岁岁无事。”姜明晏谢过长孙莲雯的关怀,然后道:“唐家人已经知晓曲源庄的事情了,派来帮忙的人就在后面。”   不森*晚*整*理过他们几人更加急切,唐九不断催促着飞马,这才率先到达。   “我和岁岁有长辈在西庄,我想带着岁岁过去看看。”姜明晏轻声道:“现在这里的负责人是唐九,有什么事,你可以和他商量。”   唐九闻言颔首:“长孙小姐。”   看着唐九和长孙莲雯说过话,姜明晏才抱着岁岁转身朝西庄走去。   走过数次,异常熟悉的路如今竟显得有些陌生。   夕阳西斜,绚丽的金红染透天际。染上了血迹的碧绿树叶在夏日晚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碎的声响。   姜明晏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熟悉的院子院门紧闭,门上不知染上了谁的血,暗红色的。门前还有拖拽过的痕迹,异常刺目。   院墙塌陷,破碎的砖瓦散落,旁边葱郁的高树被拦腰折断,断口边有几道锋利的爪痕。   “哥哥。”岁岁轻轻喊了一句,沉默下去。   姜明晏抱紧岁岁,他感受着怀中温暖的、沉甸甸的重量,似是从中汲取到了些许力量。   那股力量支撑着他,让他艰难地抬起脚,朝那处残破的院落走去。   “吱呀——”   院门打开了。   陈伯仰面躺在院子里,脸上有四道深深的爪痕,胸口空荡荡的,身下是一大滩血。   他身上穿着一件岁岁十分熟悉的长袍。   黑色的,布料柔顺,针脚细密。   那是岁岁和兄长送给陈伯的。   陈伯那日换上时,脸上是掩不住的笑容。   岁岁挣扎起来。   姜明晏弯腰,将小孩子轻轻放下。   他看着小孩子没站稳,就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   岁岁跌坐在地,抱起陈伯冰冷僵硬的手:“伯伯……”   “伯伯你醒醒……”   岁岁上次和大黑弄坏了你的菜苗,你不是说要领着岁岁重新种吗?   你还没吃到岁岁从山河城带回来的云海糕。   云海糕甜甜的,岁岁很喜欢吃。   你也尝一尝,好不好?   可是,不论岁岁如何呼唤,陈伯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岁岁抱在怀中的那只手冰冷而僵硬,再也不复岁岁那日在陈伯怀里撒娇时感受到的温暖。 第35章   “岁岁。”   姜明晏看着跌坐在院中眼泪大滴大滴落下的小孩子, 掩去眼底痛意,僵硬地动了动唇,发出干涩的声音。   他往前迈了一步, 要上前去将小孩子拉开抱起。   虽然姜明晏不愿承认, 但终归, 还是要让陈伯入土为安。   可是,他刚刚抬起脚, 却又突兀停住。   姜明晏看到了一块糕点。   一块小巧精致的、沾上了灰尘的糕点。   它就静静地躺在不远处, 像一颗蒙尘的真心。   姜明晏愣愣地望着它, 似突然被人狠狠地从一片虚无中推出, 灵魂重重跌落在地。于是, 因过于悲痛而忽略过去的周围事物鲜明起来。   他看到了熟悉的木桌,板凳。   它们翻倒在柴房前,桌角下还压着一张油纸, 四周是散落的糕点。   柴房木门开着,里面整齐地摞着那日姜明晏劈好的柴火。   姜明晏走过去, 扶起木桌板凳。   他站在原地, 望向柴房。   在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柴房角落里,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那里有一张桌子, 上面堆满了食物。   灵米、灵蔬, 还有姜明晏和岁岁那日送来的妖兽肉、糕点。   桌子下面,是一个干净的大木盆。   里面是大黑的大骨头。   ……大黑呢?   姜明晏迟钝地想。   大黑在哪里?   柴房前空荡荡的, 那只毛发乌黑, 威风凛凛的黑色大狗呢?   姜明晏心中涌起一股急迫。   他必须要找到大黑。   姜明晏抬脚就要走进柴房。   大黑一定还在这里。   院子就这么大,他一定能找到大黑的。   “哥哥。”岁岁小小的、沙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打断了姜明晏的动作:“大黑在这里。”   姜明晏怔忡转身。   小孩子不知何时轻轻地放下了陈伯冰冷的手臂。   他听到了微弱的呜咽声。   ——是大黑。   于是,小孩子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吱——”小孩子推开了堂屋紧闭的屋门。   堂屋的屋门是朝里打开的,明明看起来关的那么紧,可是,小孩子不过轻轻一推,它就自然而然地打开了。   是不是陈伯也希望岁岁打开这扇门?   岁岁不知道。   屋内,靠墙的大柜子里,不断传来细碎的声音。   小孩子用力拉开柜门。   里面卧着一只黑犬,它的两只后爪和两只前爪分别被布条紧紧地捆住,嘴巴也被布条缠住。   它挣扎着,可是身上的束缚将它的挣扎吼叫尽数吞没。   岁岁伸出小手,尝试去解开黑犬身上的布条。   可是,布条系得很紧,岁岁解不开。   “岁岁去叫哥哥来。”小孩子摸了摸黑犬的脑袋,转身跑向院子。   “哥哥,帮大黑解开吧。”扯着兄长的衣角走回柜子前,岁岁带着哭腔央求道。   “……好。”姜明晏哑声应下,弯腰解开了黑犬身上的布条。   “汪汪!”黑犬朝他们叫了两声,踉跄地跑向院子。   它扑到陈伯身边,用脑袋去拱陈伯僵硬的身体,用舌头去舔陈伯青白的脸颊。   “呜汪……”不知过了多久,黑犬停下了动作,它似乎认清了残酷的事实,蜷缩在陈伯身边,喉间发出痛苦的低叫。   “呜汪……”   姜明晏抱起岁岁,站在堂屋前,望着悲鸣的黑犬,恍惚间似看到了昨日的情景。   陈伯穿上了他和岁岁送的长袍。   白日,陈伯穿着这一件长袍,在庄子里四处走动,逢人便问:“我这袍子好看吧?”   “嘿,是家中子侄给买的,都说了,我又不需要,还非得给我买,净花这冤枉钱!”   人家嫌他炫耀,不搭理他,他也不恼,笑吟吟地继续往前走,遇到下一个人,再问:“你看看,我这袍子好看吧?”   ……   到了晚上,夜色已深,陈伯却没进屋休息,而是撑起桌子,打开一包糕点放在桌上,坐在了大黑旁边。   “大黑你说,小姜和岁岁什么时候回来?都走了好几天了。”   他看着柴房里的灵米灵蔬:“幸好这些里面都有那什么……灵气!坏得慢,不然这大夏天的,还怎么吃啊?”   一包糕点还没吃完,远处空中传来凶狠的咆哮声。   陈伯皱眉起身,抬头看着青灰色巨狼和白色灵兽在空中战成一团。   他刚想去柴房取出他的斧子,却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青灰色巨狼锋利的獠牙紧紧咬在了白色灵兽的脖子上,用力一甩,白色灵兽就轰然坠落,砸塌了数间房屋。   陈伯脸色沉了下去,大步走到黑犬身前,解开了黑犬的链子:“大黑,你进屋,躲好。”   黑犬不肯,挣扎着,不断吠叫。   “大黑!听话!要是我真出了什么事,你就跟着小姜和岁岁,你们都要好好的!”   可黑犬依旧不依。   一人一犬抗争间,桌子凳子被撞翻,糕点散落在地,其中一枚,骨碌碌滚出好远。   黑犬不会对主人露出獠牙,于是,它被强行抱进屋,缠住了爪子和嘴巴,被藏进了柜子里。   陈伯关好柜门,匆忙走出堂屋,掩上屋门。   院外传来邻居家男人的惨叫,陈伯还没反应过来,院墙就被青灰色巨狼撞塌……   “哥哥!”小孩子稚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姜明晏垂眸,看到黑圆眼眸中还浸着泪水的小孩子正担忧地望着他。   “岁岁……”姜明晏手臂不由自主地用力,却在最后一刻克制住,没有弄痛小孩子分毫。   “哥哥,不哭。”岁岁鼻尖通红,小声道:“陈伯去找阿爹阿娘了。”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会很幸福,会一直看着我们的。”   姜明晏将脸埋进小孩子软软的、小小的肩膀处。   岁岁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提起阿爹阿娘了。   姜明晏以为是小孩子太过年幼,早已经忘记了阿爹阿娘。   毕竟,岁岁失去阿爹阿娘时,还那么稚嫩,那么幼小。   可其实,小孩子都知道。   他懵懂,却也不懵懂。   “哥哥,岁岁陪着你,大黑也陪着你。”小孩子察觉到了肩膀处的湿意。他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兄长的黑发。   ——就像在小孩子刚刚失去阿爹阿娘的那段日子里,小孩子每次夜间哭闹,兄长都会抱起他,轻轻抚摸着小孩子细软的发丝。   ·   陈伯无妻无子,孑然一身。   姜明晏将岁岁放进背筐中,背着岁岁亲自打了一口棺材。   他和岁岁把陈伯埋在了陈伯早就为自己选好的墓地中。   墓地离西庄不远。那一大片土地,大大小小的坟包,里面埋的都是这些年来死亡的西庄人。   陈伯当初选择这里作为自己的墓地,是不是也怕死后孤单?   无人知晓答案。   等姜明晏忙完了这一切,曲源庄的事情也基本处理好了。   护庄灵兽被葬在了老庄主坟旁,风骨狼的尸体被活着的曲源庄百姓一把火烧了,倒也算是干干净净。   曲源庄幸存的百姓都被唐家人陆陆续续送走了。他们将在别的村子里安家落户,继续生活。   曲源庄没了,但中庄还在。   或者说,以后只有中庄,一个仍然为进出薄暮山脉的修者提供落脚点、提供交易场所的集市。   长孙莲雯他们也要走了。   岁岁被兄长抱在怀中,在新建立起来的唐氏药行里看到了长孙莲雯一行人。   经历一场巨变之后,巫辰沉默许多。哪怕他已经得知姜明晏就是长孙莲雯曾经的‘未婚夫’,他也没有出声。   两位石青色衣裙的女子看到眼眶红通通的小孩子,似是想说些什么,却被赵庸玉阻止。   于是,最后只有长孙莲雯一人走了过来。   “曲源庄的事情快要处理好了,我们也要启程,返回中洲。”长孙莲雯轻声道:“节哀。”   “我没事。”姜明晏勉强扯出一抹笑:“路上小心。”   “好。”长孙莲雯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摸了摸小孩子柔软的黑发,转身离开。   姜明晏望着他们一行人的背影,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位看似不起眼的老者身上。   练气,筑基,金丹,元婴。   元婴之上,还有化神、洞虚、渡劫。   这个世界,就是实力为尊。   他哪怕昨日赶了回来,又能如何呢?   灵根破碎,练气修为。   不过也只是风骨狼的口下亡魂罢了。   姜明晏抱紧了怀中小小软软的幼童,凤眸沉冷。   “我想找一位丹修。”他道。   “我有一位信得过的丹修。”唐九站在他身旁,静静道:“我会帮你把他请来的。”   “我这里还有灵植。”姜明晏垂眸:“很多。”   岁岁可以控制碧叶金丝桃和凝血草。   岁岁那株凝血草虽然是偶然之中踏上道途,但它也有一点是旁的灵植比不上的。   凝血草虽称不上遍地都是,但也分布广泛。岁岁那株凝血草可以从其余的普通凝血草那里得知消息。   岁岁先前致力于为自家兄长准备多多的花花。所以每当凝血草传来消息,岁岁就会派碧叶金丝桃去查看。如果条件允许,碧叶金丝桃就会将凝血草发现的灵植采回来。   断断续续地,姜明晏的兰秋楹镯中多了许多灵植。   “好。”唐九深深看了姜明晏一眼,颔首应下。   当天下午,唐九就去了山河城。   第三日,他带回来一位白发苍苍的丹修。   姜明晏将丹方和数个玉盒交给了丹修。   丹修用了三日,堪堪炼制出一枚丹药:“你给我的丹方太过玄奥,这一枚,也是侥幸。”   丹修捋着雪白的胡子感叹。   姜明晏看着玉盒里面灵光内敛的丹药,薄唇微抿:“多谢。”   “不必客气,你也付了报酬。”丹修摆摆手:“那株夏冥莲,我很喜欢。”   丹修走后,岁岁仰头望着兄长:“哥哥,你要闭关了吗?”   闭关这个词,是岁岁刚从唐九那里学到的。   “是。”姜明晏轻轻顺着小孩子软软的脊背抚了抚:“岁岁和大黑在房间外面等哥哥几日好不好?”   岁岁点头,瘦了一大圈的黑犬也低低呜咽一声。   姜明晏进了唐氏药行中的一间炼丹室。   岁岁坐在大大的木椅上,黑犬紧挨着椅子趴下,尾巴圈住一只椅子腿。   太阳渐渐隐入群山,不论唐九如何劝说,小孩子依旧坐在椅子上,望着紧闭的屋门,不肯离开。   突然,小孩子心脏砰砰直跳起来,肉乎乎的手腕上灰扑扑的镯子在发烫,似是无声警告着什么。   “哥哥!”岁岁爬下椅子,跌跌撞撞地冲向炼丹室。   “岁岁……”唐九连忙要去阻止:“不要捣乱。”   他在当初调查姜明晏和岁岁时,就知道了姜明晏灵根破碎之事。虽然姜明晏没有明说,但他也能猜出,姜明晏买下墨篱草,又找丹修炼制丹药,是为了恢复灵根。   “汪汪——”黑犬颈背部的毛发耸立竖起,獠牙露出,挡在小孩子身前,朝唐九发出警告般的叫声。   “哥哥,受伤!”岁岁声音中带着哭腔:“岁岁要找哥哥!”   唐九迟疑。   他知道岁岁不是胡闹的小孩子。   而且,灵根破碎,真的还能再愈合吗?   唐九一直怀疑着姜明晏给出的丹方的真实性。毕竟,他从没听说过有什么丹药可以治愈破碎的灵根。   灵根是修者沟通天地灵气的桥梁,岂是那么容易被治愈的?   唐九先前不提,是不愿打破姜明晏的期望。   他虽没有体会过灵根破碎的痛苦,但只要一想,便觉遍体生寒。   他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姜明晏呢?   因此,他不愿提,不敢提。   可是如今,看着圆圆小脸上满是焦急的岁岁,他沉默一瞬。   然后,他做下了决定。   “岁岁,让大黑让开。我帮你打开炼丹室的门。”   岁岁连忙抱住黑犬的脖子,小手轻轻顺着黑犬颈背部耸立的毛发:“唐九不是坏蛋,大黑不凶,大黑让开路好不好?”   黑犬在小孩子的安抚下慢慢收起獠牙,让开了路。   唐九大步上前,灵力鼓动,硬生生打开了炼丹室的石门。   “哥哥!”下一刻,小孩子步伐急促,歪歪斜斜地扑了过去。   姜明晏坐在炼丹室地上的蒲团上,面色惨白,冷汗已经浸湿了黑发。   “哥哥。”岁岁趴在兄长膝上,额间明灿的红痣隐隐作痛。   他恍惚中看到了一柄长剑。   一柄流光溢彩,明光灿灿的长剑。   如此的……熟悉。   “哥哥,岁岁难受……”小孩子咕哝着,昏沉沉的倦意潮水般上涌。   “岁岁!”唐九惊呼出声。   只见小孩子趴在姜明晏膝上,沉沉睡去。   不合理。   唐九想。   他上前几步,要去将岁岁抱起。   但是,他还没碰到小孩子圆乎乎的小身体,就被一股溢散的汹涌灵力推出了炼丹室,和黑犬跌成一团。   “岁岁!姜明晏!”他愕然抬眸。   炼丹室已经被青金交织的灵光淹没。 第36章   姜明晏在服下复灵丹后不久, 就察觉出不对。   复灵丹入口即化,磅礴的药力冰凉清润,顺着喉咙向下扩散, 最终一股脑地涌入丹田。   但药力刚刚进入丹田, 丹田中就升起一股截然相反的滚烫热意。   姜明晏还不曾凝练出神识。可即便如此, 他也能感知到清凉药力与丹田中涌出的灼热交汇碰撞,在丹田里掀起滔天巨浪。   下一刻, 黑暗袭来, 剧烈的疼痛轰然荡开。   ……疼。   很疼。   姜明晏在那短短几息之间, 大脑完全是一片空白的, 只有无穷无尽的痛意弥漫。   他恍惚间似被人碾碎了全身的骨头, 血肉模糊地扔进滚烫热水中。   好疼啊……   姜明晏想。   几息过后,姜明晏初步适应了从丹田蔓延至全身的痛意,才缓和一些, 有了空隙去查探破碎的灵根。   ……没有变化。   失败了吗?   是啊,灵根哪里有那么容易就能恢复呢?   阿娘也说过, 复灵丹的丹方上说的是可以修复灵根, 但毕竟传下的年代久远,无从考据,不知真假。   疼痛如附骨之疽, 丹田中毫无变化的破碎灵根更是宛如利刺, 深深地刺痛了姜明晏的心。   他期待了那么久, 盼望了那么久,最后得来的只是一场空吗?   他难道要当一辈子的废人吗?!   在无边无际的痛意浮沉间, 姜明晏心灰意冷。   他甚至在想, 不如就这样吧,沉入深渊, 再也不必去面对那纷扰人间。   可是,在下一波没顶的痛意涌来之前,姜明晏咬紧了牙关。   他脑海中涌现出一张粉雕玉琢的精致小脸。   圆溜溜的黑眼睛,软乎乎的小胖膘,一头毛茸茸的细软黑发胡乱翘起。   圆头圆脑,稚气可爱。   那是岁岁,他的弟弟。   是他亲手养大的宝贝,是他唯一的珍宝。   唐九当初的话在耳畔响起。   “你不想岁岁孤苦无依,那就好好活着啊!”   姜明晏凭空生出一股力量来。   他想,我不能倒下。   岁岁还在等他出去。   岁岁刚刚失去了陈伯,他怎么舍得让岁岁再失去兄长?   陈伯将大黑托付给他和岁岁,他岂能不管不顾一走了之?   还有……曲源庄。   曲源庄那么多年一直都是平平安安的,风骨狼怎么就会突然毫无征兆地闯入?   小云说,风骨狼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它在找什么?   姜明晏挣扎着,他努力地在极致痛苦中保持清醒,想要从黑暗中挣脱出去。   已经逐渐被那股诡异热意压制住的清润药力似乎也感受到了姜明晏的不甘,翻涌起来。   可是,看起来磅礴澎湃的药力在源源不断的热意中竟是如此渺小。   看着药力被慢慢吞噬,姜明晏心生绝望。   怨愤升腾,黑暗也愈发深沉。   “哥哥!”恍惚中,姜明晏听到了小胖崽带着哭腔的喊叫。   是幻境吗?是命运在他死前施舍给他的那一点残酷善意?   姜明晏昏沉沉地想。   “哥哥!”   膝头一重,小孩子软软的小身体触感是如此的真实,熟悉的甜软气息萦绕在姜明晏身侧。   是岁岁。   岁岁怎么进来了?   可他还没思索出什么,脊骨灼热顿生。   姜明晏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看’到了一抹青芒从身前升起。紧接着,灿金的光芒从脊骨疾射而出,融入了清润药力之中。   两者相合,丹田里诡异的热意再不复先前的嚣张,节节败退。   ·   岁岁在做梦。   小胖崽十分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是在梦中。   但这一次,岁岁不是在那个黑漆漆的空间中。   他在一片白茫茫中。   梦里仍然有蓬松如云的圆润小树,可是岁岁却不能再抱着小树,嘿呀嘿呀地往外搬树了。   因为岁岁变成小树啦!   小家伙新奇地晃了晃自己绿蓬蓬的树冠,若不是身上似乎有什么束缚在,让小家伙只能做出一些幅度不大的动作,他甚至想站起来,学着碧叶金丝桃,尝试一下甩着根须走路。   一定很好玩吧。   小家伙懵懵懂懂地憧憬着。   唉,可惜岁岁现在不能。   小胖崽抖了抖自己最胖最高的那枝分枝,遗憾地叹了口气。   别说,小声音奶声奶气的,还怪可爱的。   岁岁也注意到了,瞪圆了眼睛:诶?岁岁还能出声?   他连忙看向自己的邻居,一柄流光溢彩的华美长剑。   “你听到岁岁说话了吗?”   长剑无动于衷。   小家伙小脸顿时蔫巴起来。   听不到吗?   那岁岁什么时候能醒啊?   哥哥是不是已经醒来了呀?   岁岁在闯进兄长闭关的炼丹室,看到了那柄华美长剑之后,心中的焦灼就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抚平。   哥哥已经没事了。   岁岁在昏睡之前,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小胖崽才有心思沉浸在梦境中,还跃跃欲试地想要去尝试一下用根须走路。   岁岁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闲的没事干,就自娱自乐地唱着奇奇怪怪的歌,还不忘晃着树冠,摇的碧色圆叶哗哗作响,自己给自己伴奏。   “啦啦啦,啦啦啦,岁岁要和哥哥去卖药……”   “大黑狗,爪儿朝西,驮着岁岁和哥哥,唐九跟在后面跑……”   “岁岁是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   在岁岁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歌曲都唱完之前,终于有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小家伙圆眼睛一亮,晃着树冠眼巴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呜?为什么是从天上传来的声音呀?   岁岁困惑地动了动叶子。   下一刻,岁岁本就圆乎乎的大眼睛瞪得更圆了些。   天空裂开啦!   一个黑黑的、宽宽的裂缝出现在岁岁头顶上。   “哇呀!”岁岁惊呼一声。要不是身上还有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小家伙必然一蹦三尺高,一骨碌就躲到了身旁的华美长剑后面。   可即便被束缚着,岁岁仍然怂怂地往长剑那边靠了靠,蓬松的树冠一颤一颤的,像只受惊的毛绒绒小动物。   “长生木似乎动了动?”一道清灵女声迟疑着问道。   岁岁一怔,连忙探头看向传出声音的乌黑裂缝。   这个声音……好像是阿娘诶……   “你看错了?”另一个声音传来。   这道声线与先前那个女声几乎一模一样。   不过那个女声更活泼灵动些,似潺潺流水,轻灵澄澈。这道声线则更冷,如薄雪轻落,月影照映寒梅,孤冷而疏离。   “阿娘……”岁岁在这个声音响起那刻,就激动地摇晃起圆蓬蓬的树冠。   岁岁是不会认错的,是阿娘!   许是感受到了岁岁的急迫,一阵颠簸,岁岁就发现自己和华美长剑一起,出了这白茫茫的空间。   小家伙也是这时才发现,原来那不是什么白茫茫的空间,而是一个须弥镯。   岁岁盯着正把圆润小树放在手上查看的眉眼昳丽薄冷的少女,又瞅瞅她腕间熟悉的兰秋楹镯,忍不住软乎乎地呼唤:“阿娘——”   可惜,阿娘好像听不到,依旧垂眸专注地查探着小树。   “我方才似乎也看到长生木动了下。”岁岁听到阿娘和旁边的紫衣少女说道。   于是,岁岁就看向那紫衣少女。   然后,小家伙惊讶地张圆了小嘴巴。   那是一张和阿娘一模一样的脸,仙姿玉色,艳美绝俗。   比起阿娘的清冷,紫衣少女更加明丽活泼,唇角带着天真的笑容。   岁岁呆呆地看着紫衣少女,看着她捧着华美长剑站在阿娘身侧,看着她腕间青碧色的九春盏镯。   是姨母吗?   岁岁转动着小脑袋瓜,迷迷糊糊地想,一定是姨母吧,她和阿娘好像好像哦……   “不过将长生木取出来后,它又不动了,与之前比,也没有任何变化。”   岁岁听到阿娘这样说。   岁岁刚刚确实是晃了树冠的呀!   小家伙收回看向姨母的视线,又用力晃了晃树冠。   可阿娘和姨母的表情丝毫未变。   好叭,看来阿娘和姨母不仅听不到岁岁的声音,也看不到岁岁的动作。   小家伙蔫头耷脑。   “马上就要出北溟洲了。”   “姐姐,你要和我分开吗?”   小家伙机灵地竖起小耳朵。   “我……”   但岁岁只听到阿娘说了一个字,就眼前一黑,身体一轻,恍似从什么东西中飘出,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有着巨大光幕的空间里。   小胖崽不满地鼓起了肉乎乎的腮帮子。   岁岁想听阿娘说话!   虽然岁岁已经记不清曾在这个地方看到过什么,可是岁岁知道,那都是些不好的画面!而且岁岁出了这个地方,就会都忘掉!   “坏蛋!不喜欢!”小胖崽嘀嘀咕咕的,小眉毛纠纠着,满脸不高兴。   可是当那巨大的光幕亮起时,小胖崽仍然睁大了黑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   瘦骨嶙峋的兄长穿着不合身的白袍,脊背笔直,大步走出鸦雀无声的厅堂,回了小院。   岁岁几乎已经认不出那是他们的小院了。   房屋破败,院中污泥脏水混杂,灰扑扑的,不见一丝光彩。   兄长走进似乎随时会倒塌的屋子,躺在干巴巴的木板上,捂住了眼睛。   兄长在哭。   岁岁抿起唇,黑圆眼睛怔怔地望着光幕。   兄长一直没动,似一具尸体,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   夜幕降临,一场大火突兀燃起。   岁岁看到兄长拿起锈迹斑斑的渊肃剑,想要出去。   可是,院门紧闭,一层莹莹粼光笼罩了整个小院。   兄长似乎放弃了,他抱着渊肃剑,倚在院墙上,神色冷漠,隐含着嘲讽厌憎。   光幕一黑。   再次亮起时,上面的画面已经变成了武安城外。   姜儒恪面上带着阴冷的笑,指挥着两个高大仆从将一动不动的兄长扔进了幽深的深林。   “走吧。”姜儒恪看了一眼兄长,带着两个仆从扬长而去。   岁岁看着地上白袍破烂、右脸上烙着一块丑陋狰狞的渗血伤痕的兄长,泪珠扑簌簌地滚落。   不知过了多久,兄长怀中紧紧抱着的渊肃剑亮起微芒,和兄长脊骨亮起的金光相互呼应。   然后,兄长睁开了眼睛。   一双黑沉沉,透不出一丝光芒的幽冷黑眸。   兄长用木头做了一张面具,遮住脸上狰狞的烧伤。   兄长在荒野上流浪,饿了就吃野果,渴了就找一条小溪喝水,累了就寻个高树……   一日复一日,时光匆匆流逝。   然后,兄长敲响了陈伯的院门。   岁岁看着兄长在曲源庄安了家。   兄长进到薄暮山脉里采灵植,卖给唐氏药行。   一次交易中,兄长遇到了唐九。   兄长遇到了好多好多危险,数次身受重伤,命垂一线。   渐渐地,兄长攒够了灵石,攒够了一副炼制复灵丹的材料。   唐九帮兄长请来了那位白发苍苍的丹修。   丹修炼制出一枚丹药。   兄长接过丹药,进了薄暮山脉。   数日后,兄长浑身浴血地走出薄暮山脉。   然后,看到已经沦为废墟的曲源庄。   ……   光幕黑了下去。   岁岁呆呆地睁着黑圆眼睛。   他似乎听到一声叹息。   紧接着,眼前一花,天旋地转。   那些灰暗的、悲伤的画面化作烟雾,轻飘飘地消散在脑海中。   岁岁睁开眼睛,看到了兄长担忧的俊脸。   “岁岁?”见小家伙明明醒了,却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一声不吭,姜明晏不由得担忧出声。   “哥哥。”岁岁似是被这一声唤回了神,猛地爬起,冲进兄长怀中。   “哥哥!”小家伙紧紧抱住了兄长脖子。   “怎么了?”姜明晏揉了揉小胖崽毛乎乎的圆脑袋,温声询问。   岁岁迷茫地摇头。   “岁岁什么也不记得了。”   只是心底空落落的。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姜明晏抱稳小家伙,眉眼温和:“岁岁要开心。”   “嗯。”小胖崽乖乖点头,将那些空荡荡的奇异情绪小心裹好、收起。   “哥哥好了吗?”岁岁小手松开兄长脖子,转而捧起兄长脸颊,黑圆眼睛里满是担忧。   “灵根恢复了。”姜明晏笑了起来。   岁岁欢呼一声,凑过去重重亲了自家兄长的脸颊一口:“哥哥,胖!”   一激动,小奶音跑调了。   姜明晏也不在意,高高举起小胖崽:“岁岁是大功臣。”   “嘿嘿嘿,大功臣!”小胖崽高高兴兴重复。   “汪汪汪!”一直守在岁岁床旁的黑犬出声。   “大黑也是大功臣!”小胖崽眉眼弯弯,圆眼睛弯成漂亮小月牙。   岁岁用小胖手拍了拍兄长举着自己的手臂,让兄长放下自己。   两只小胖脚丫在兄长的帮助下,匆匆穿上鞋子,就扑腾着扑过去抱住了黑色大狗的脖子。   “岁岁棒!大黑也棒!”   黑色大狗用毛绒绒的大脑袋蹭了蹭小幼崽,摇了摇尾巴。   “汪汪。” 第37章   “一猜就是岁岁醒了, 不然这里能这么热闹?离得老远就听到你们嘻嘻哈哈的。”唐九敲了下门,推门而入。   他一抬眸,正对上姜明晏深邃薄情的凤眸和线条硬朗的凌厉俊脸。   然后, 唐九就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剑修眼底细碎的笑意隐去, 化作一片清冷淡漠。   “……”   “……离得老远就听到岁岁和大黑嘻嘻哈哈的。”唐九默默改口。   “唐九也棒!”岁岁闻声, 扭头看了唐九一眼。   小家伙完全没有察觉出空气中无言的尴尬,笑嘻嘻地松开了抱着黑犬脖子的小胖手, 步伐欢快地朝唐九扑了过去。   短短一小段路, 小家伙又蹦又跳, 头顶未扎的蓬松头毛也跟着一跳一跳的, 看起来活泼极了。   于是, 唐九不过刚刚进门,就腿上一重,挂了一只暖烘烘软绵绵的毛团团。   毛团团用莲藕似的小胳膊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腿, 仰起圆圆小脸,黑圆眼睛扑闪着, 开心得不得了:“唐九也好棒!”   “大家都棒!”小胖崽大声宣布。   “岁岁今天怎么这么甜呀?”唐九轻轻捏了捏小家伙圆乎乎的软脸蛋, 笑着问。   “岁岁每天都甜!”岁岁骄傲地晃了晃小毛脑袋:“哥哥每天都给岁岁吃甜甜的果果!果果甜,岁岁也甜!”   “诶呀,森*晚*整*理原来如此。”唐九被小胖崽的稚气言语可爱到了, 弯腰就要抱起岁岁:“唐□□到了, 以后也天天吃果果, 那唐九会不会也变得像岁岁这么甜呀?”   “唐九可以的。”岁岁严肃着小脸认真点头,但圆乎乎的小身体却跟只灵活的小猫似的, 往旁边一闪, 就躲开了唐九的手。   “嗯?”唐九不解。   岁岁仰着小脸,朝唐九露出个甜兮兮的笑容, 然后毫不留情地转身,迈着小短腿像个不倒翁似的,摇摇晃晃地冲向了自家兄长。   “……”唐九无言。   他就那么看着那只转身就跑,没有一丝留恋之意的小胖崽一边手脚并用地抱着姜明晏的长腿往上爬,一边还不忘和他说话:“但是唐九是不会有岁岁甜的,岁岁才是最甜的小朋友!”   ——一只雨露均沾的小渣崽!   唐九愤愤腹诽。   但听着小家伙奶呼呼的小声音,唐九还是没忍住,朗笑出声。   行吧,你可爱,你说了算。   心中盘旋的郁气似乎也随着笑声一扫而空,唐九连声应和着:“对,我们岁岁才是最甜的崽崽。”   姜明晏看了眼眉间郁意尽散的唐九,浓长的眼睫轻垂,眼底笑意一闪而过,任由小家伙将自己当做猫爬架。   等岁岁玩够了,揪住他胸口的衣服不动了,只眼巴巴瞧着他,姜明晏就单手托稳小家伙,让岁岁不必再费力,也可以安心享受高高的视角。   “你现在灵根已经修复了。”唐九笑够了,看向姜明晏。   啧,不错,修为直接跃到了练气九层,距筑基仅一步之遥。   唐九想着,摸出了自己的玉扇,“唰”的一声打开,轻轻摇了摇。   先前炼丹室里青金交织的灵光散去,少年剑修抱着软嘟嘟的小幼崽神色冷淡地走出来,那时,唐九便察觉出了异样。   但当时岁岁不知为何突然沉沉睡去,不仅是姜明晏没有心思同他说这些,就是唐九自己,也没有提起的欲望。   因此,有些事就暂且搁置在一旁。   如今小胖崽醒了,唐九心情舒朗,想来姜明晏也是如此。   是以,唐九自然而然地提起了之后的打算。   “我准备回山河城。”他道:“带着周白和小云一起。”   姜明晏望向他,正眉开眼笑地搂着兄长脖子享受着高高视野的岁岁也探头望过去,发出疑惑的小奶音:“呜?”   唐九看着小胖崽的视线柔和,但姜明晏却从他眼底看到了一丝决然:“我先前同父母置气,想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地。”   “所以,我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唐氏药行中,修为在筑基初期停滞不前。”   “我曾想过,若是那日我没有和你们一起去山河城,而是留在了曲源庄……可是,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他苦笑一下:“我要回山河城,回唐家。”   他看向姜明晏和纯稚懵懂的小幼崽,神色认真:“在实力面前,一切终归都是虚妄。”   “周白和小云……”唐九沉默一瞬:“他们在风骨狼之祸中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再在曲源庄停留,也不过是徒添悲伤罢了。”   谈及此事,气氛不由得沉寂下去。   唐九叹了口气,却不得不提:“风骨狼不会无缘无故地就闯入曲源庄。”   他抬眸,眼底厉色一闪而过:“此事,我会追究到底。”   姜明晏不意外唐九能察觉出异常,轻轻应了一声。   他不会因为唐九也在继续查探就放弃追查,但有了唐九的帮助,姜明晏仍觉安心不少。   毕竟,唐家在山河城盘踞多年,根深叶茂,实力非同小可。   他正想着,唐九也提起一事。   “姜明晏,你灵根刚一恢复,修为便紧跟着上涨,如此天赋,很难不让人心动。你如果能带着岁岁和我回唐家,唐家必然不会拒绝,反而会尽力培养,帮助你增长实力。”   “虽然身处于家族之中,总是免不了会有这样那样的束缚。”唐九想起自己曾经劝说姜明晏的话,唇角忍不住轻轻勾起,这算不算是风水轮流转?   “我知晓你不愿岁岁被家族束缚,但是唐家可以只与你签订契约。”   唐九这话说得很有底气。   毕竟,他是唐家主支的九少爷,自身能力不俗的同时,父母也在族中掌有实权。   一个小小的人类幼崽罢了。   虽然从幼崽兄长的出色表现来看,小幼崽长大后必然也是一个天赋卓绝的修者,但这不还没长大吗?   唐九的胳膊肘往外拐,还拐得理直气壮,一点也没觉得不对。   他直视姜明晏:“虽然大家族有种种缺点,但是,姜明晏,你必须承认,世上还是有数不尽的修者对大家族趋之若鹜——他们不无道理。”   “大家族可以为修者提供更多的修炼资源,提供更好的修炼环境。这不比你单打独斗舒服多了?”   姜明晏望着他,最终还是摇头拒绝。   姜明晏能感觉到唐九的真诚,也曾有过一丝心动。   可是,许是在姜家的经历让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对这些家族,总是心怀警惕。   更何况——   姜明晏微微抱紧了怀中软乎乎的奶团子。   岁岁可以控制灵植一事不可能永远隐瞒下去。   尤其是随着岁岁逐渐长大,踏入道途……就更不可能一直隐瞒。   姜明晏对此并没有太过焦虑,毕竟世上功法众多,修者手段莫测,能控制灵植为己所用也称不上过于奇异。   但岁岁的噬灵体绝不能暴露。   ——姜明晏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也许岁岁并不是噬灵体……   他掩去眼底难以辩认的情绪,望向唐九:“我会带着岁岁进薄暮山脉。”   “你放心。”姜明晏垂眸,唇角微勾,似幽深湖底突生波澜,淡漠而沉静:“有岁岁在,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的。”   唐九叹了口气,他也知道姜明晏的固执,没有再劝:“行。”   话已至此,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其余的,两人也有了默契,就不必再提。   天色尚早,岁岁也已经醒来,姜明晏便决定带着岁岁和大黑回西庄。   他看向唐九:“我带着岁岁和大黑回西庄了。”   “之后,我们就直接去薄暮山脉。”   唐九闻言,抬眸深深看他一眼:“好。”   他又伸手摸了摸岁岁软软的头毛,俊朗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你可要照顾好我们岁岁。下次见面,我可不希望看见我们可爱的岁岁从圆润团子变成瘦巴巴的小可怜。”   一直静静听着兄长和唐九说话的小胖崽顿时不满地噘嘴:“岁岁才不是圆润团子。”   “有哥哥在,岁岁绝对不会变成小可怜!”小家伙骄傲地一扬小下巴,精致的眉眼中笃信与娇纵得意一览无遗。   姜明晏轻轻笑起来,眼底满是纵容。   唐九牙酸:“知道了知道了,你哥哥超好,保证能把岁岁养得白白胖胖的。”   岁岁哼哼着,给他留了个熟悉的圆乎乎毛蓬蓬的后脑勺。   ·   被风骨狼拍碎的院墙已经被姜明晏修好,凌乱的院子也恢复了整洁。   曾被岁岁和大黑弄得乱七八糟的菜地早就被陈伯收拾好。此时,嫩青的菜苗生机勃勃,随着煦风轻轻摆动。   岁岁坐在铺着柔软垫子的背筐里,清亮澄澈的圆眼睛清晰地照映出这明晃晃的灿烂人间。   兄长轻轻关上院门,往上托了托背筐。   于是,岁岁缩回小脑袋,还不忘唤了黑色大狗一声。   “汪汪。”黑犬摇摇尾巴,留恋地望了眼紧闭的院门,扭头跟上。   少年剑修背着结实的背筐,里面盛着一只小小的、圆头圆脑的幼崽。   黑色大狗竖起毛绒绒的耳朵,尾巴轻晃,紧紧跟在少年剑修身侧。   他们迎着天际红灿的夕阳,慢慢走向云雾缭绕的连绵群山。 第38章   三个月后, 薄暮山脉外围。   深秋,连绵群山透出一股肃杀萧瑟。苍绿的叶子愈发深沉,吹拂而过的微风都挟着寒意, 在深褐色的枝干上留下碎小的细痕。   但在一处小小的山谷里, 春意盎然, 绿意勃发。除了偶尔穿梭而过的深秋凉风显露出一丝痕迹,这处山谷似全然与外界隔绝。   茵茵绿草中, 一棵花叶萦金的葱茏桃树亭亭而立。   粉色花朵点缀在枝头, 碧绿叶尖轻盈灵动。当阳光洒落, 花叶迎风摇曳, 一副碎金点点的明丽景象便跃然而出, 染出一片繁茂生机。   “大黑,你说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灿烂亮丽的景色中,奶呼呼的小嗓音突然冒出。   紧接着, 在绚丽团簇的粉色花朵里,窸窸窣窣地冒出了个毛蓬蓬的小脑袋。   比起之前长了些的细软黑发被人小心拢起, 在圆脑袋两侧扎了两个圆乎乎的小揪揪。   不过, 圆揪揪的小主人明显没有特别爱惜自己的这一头小软毛。   原本应是顺亮整洁的圆揪揪现在胡乱支翘着,周围因为不够长而没被梳起的头毛更是乱蓬蓬的,不知何时还沾上了几片粉嫩花瓣。   当然了, 对于头顶多出来的这点小花花, 小家伙是半点不知。   他正仰着圆圆小脸, 眼巴巴地瞅着那条通向山谷外的窄道。   “汪汪汪。”   下一刻,一个黑乎乎的毛脑袋挤开了小团子身边的碧绿枝叶, 小声吠叫。   “我就知道大黑也不知道。”小团子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 小脸深沉:“这个家,果然只能指望岁岁!”   “哗哗哗。”身侧的树叶小心避开了小团子和黑犬所在的位置, 然后晃动起来,似在表示赞同。   “汪汪汪!”黑犬不甘示弱,叫了回去。   于是,下方的茵茵绿草也开始蠢蠢欲动,狭长的叶子相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一时间,整个山谷里狗吠枝动,煞是热闹。   “诶呀——”乱哄哄的声音填满山谷,小团子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气鼓鼓地大声强调:“好吵!”   随着小团子的声音落地,一切像是被按下了静止键,所有的声音消失得一干二净。   但是岁岁圆眼睛可亮、可尖了,他一下子就注意到方才身下高大的桃树趁乱伸出来一根细细枝条,抽了下黑色大狗的屁股。   “桃桃!”顿时,小团子震怒:“不许欺负大黑。”   黑色大狗正巧在此时凑过去,轻轻蹭了蹭人类幼崽软乎乎的胖脸蛋,毛耳朵蔫蔫垂下,很是委屈的样子。   崽心一痛,岁岁连忙安抚地摸了摸黑色大狗的毛耳朵,然后拍拍小短腿下面压着的褐色枝干,细细的小眉毛拧成一团,严肃教育道:“桃桃,你不能欺负大黑。”   “我们是一家人,不可以打架的!”   小胖崽语重心长:“而且哥哥每天都好累好累,我们要乖一点。”   繁茂的桃树怏怏垂下枝叶。   片刻后,它又悄悄伸出一根缀满粉色花朵的柔嫩枝条,轻轻戳了戳小胖崽软软的脊背。   岁岁扭头去看。   然后,一大捧粉色花瓣从天而降,把岁岁和旁边慢悠悠晃着尾巴的黑色大狗淹没。   看着顶着满头花瓣一脸懵的黑色大狗,岁岁忍不住眉眼一弯。   但是,岁岁现在是在调和家庭矛盾。   作为一个沉稳严肃的小崽崽,岁岁没忍住笑了一下后,立即再次绷起小脸,深沉道:“好吧,看来桃桃已经知道错了。”   一只小胖爪拿起了黑色大狗的右前爪,另一只小胖爪则捉住了桃树方才戳他的那根枝条。   岁岁把狗爪和枝条拉近:“你们现在可以握手和好啦~”   狗爪一僵,枝条呆住。   “你们难道不想吗?”小胖崽狐疑。   狗爪立即按住了枝条,枝条也格外热情地环绕住狗爪。   “这样才对嘛!”岁岁开开心心地发表意见:“我们都是好朋友,不能打架哦~”   “打架会给哥哥添麻烦哒~”   黑色大狗点头,桃树摇曳枝干,纷纷表示赞同。   岁岁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下一刻,他就看到了通向山谷外那条窄道上的熟悉身影。   顿时,小家伙黑圆眼睛亮起来,似流光溢彩的黑曜石,格外明灿。方才那只沉稳严肃的小崽崽也消失不见了,岁岁连忙催着桃树将他送到树下,还不待站稳,就扑腾着小短腿高高兴兴地朝那道身影扑了过去。   “哥哥!”   姜明晏接住欢快的小家伙,熟稔地抱起,沉冷的凤眸柔和下来:“岁岁刚刚在树上干什么呢?这么高兴呀。”   比起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小胖崽,姜明晏在这短短三个月里堪称是脱胎换骨。   他眉眼间再也找不到丝毫稚拙,取而代之的,是在杀戮与伤痕中打磨而出的冰冷漠然。   他比先前高了许多,灰色长袍下隐约可见流畅的肌肉线条,似寒刃出鞘,裹挟着刺骨的锋利冰冷。   但当他抱起软绵绵的小幼崽时,他身上那些凌厉深寒便纷纷散去,似锐剑归鞘,寒意仍在,却不再伤人伤己。   “岁岁刚刚在维护家庭和谐。”小胖崽骄傲挺胸,超得意。   “是吗?岁岁这么棒呀?”姜明晏眼中渗出笑意。   他淡淡扫了眼不远处那岁岁一离开,登时嫌弃地离对方老远的一狗一树,心中了然。   ——都不是无辜的。   他单手托稳小家伙,另一只手慢慢将小家伙乱蓬蓬的头毛间落下的花瓣拿出,耳边是小家伙嘀嘀咕咕的小奶音。   “刚刚桃桃欺负大黑,岁岁严肃地教训了桃桃,让桃桃和大黑重归于好……”   耳边妖兽愤怒的嘶吼和鼻尖萦绕的血腥气渐渐散去,唯有小胖崽柔软的气息愈发鲜明。   姜明晏轻轻笑了下:“多亏了有岁岁在。”   似在说方才的事,也似乎另有所指。   但岁岁没听出来。   他过了猛然见到自家兄长的兴奋劲儿,就开始担忧:“哥哥今天受伤了吗?妖兽是不是很凶啊?”   一边问着,小胖爪就捧起了兄长的俊脸,认认真真地从头检查起来。   姜明晏任由小家伙摆弄:“妖兽不凶,也没受伤。”   岁岁没理,扭着小身子就继续扒拉自家兄长。   “有伤!”看到姜明晏手背上一道渗血的爪痕,小胖崽的小胖脸登时就嘟噜起来。   “就这一道。”姜明晏温声安抚:“岁岁一会儿给哥哥敷药好不好?很快就好了。”   岁岁哼哼着应下来。   姜明晏直到走到了碧叶金丝桃的树冠下,才准备将小胖崽放下。   碧叶金丝桃立时伸出几条枝干,扭出了个椅子的形状。   姜明晏一顿,没有拒绝,从兰秋楹镯中取出厚厚的垫子,铺好后才将小胖崽放上去。   “血血!”岁岁没在意这些细节,他刚刚坐下,就扯着小嗓子喊起了凝血草。   地上的茵茵绿草无风自动,晃动起了草叶。一株与旁边同伴似乎没有什么区别的绿草从地底将自己的血色根须拔出,然后,甩着根须就吧嗒吧嗒地走了过来。   等到距离岁岁只有几步之遥时,绿草停下了根须。   浅浅的血红色灵光亮起,它开始变粗变高,直至几乎与碧叶金丝桃一般高,像是一棵高树了,绿草才停止变化。   姜明晏在一旁崽视眈眈的视线中,笑着将受伤的那只手递到变化了形态的凝血草前。   草叶微垂,在距离伤口不到一寸的位置停下。下一刻,比起先前更明亮些的血红色灵光落到了姜明晏手背的伤口上。   几息之后,伤口愈合。   “血血棒!”岁岁满意点头,又看向自家兄长,严肃要求:“哥哥下次受伤不能再隐瞒岁岁!”   姜明晏心中柔软,没说自己是真的没将这点小伤放在心上,而是认真点头:“哥哥错了,再也不会隐瞒我们岁岁。”   “这样才对!”岁岁凑过去,重重亲在自家兄长侧脸上。   姜明晏唇角忍不住勾起。   “岁岁今天学习了吗?”他自然而然地提起走前的嘱咐:“分清楚宇时兽和玄光兽的区别了吗?”   岁岁小脸忍不住皱巴起来,圆眼睛控诉地看着兄长。   姜明晏唇角笑意更深:“宇时兽和玄光兽在薄暮山脉外围还是很常见的,岁岁总不能见到了它们却还认不出吧?”   “薄暮山脉外围最厉害的妖兽就是三品妖兽。”岁岁已经是个懂得很多的崽了,有理有据地反驳自家兄长:“有桃桃和血血在,宇时兽和玄光兽都不敢来找岁岁哒~”   姜明晏失笑。   三个月前,他恢复灵根时,岁岁也昏睡过去。等岁岁醒了,凝血草的修为就已经达到了练气六层,就连困在筑基中期许久的碧叶金丝桃也顺利突破到筑基大圆满,成了三品灵植。   这也是姜明晏勉强愿意将岁岁和碧叶金丝桃、凝血草一起留在山谷中的原因。   其实姜明晏是一点也不想让岁岁离开他的视线。   可是,他越级对战筑基期妖兽,总是难免受伤。   他不忍心岁岁时时担忧,便只得将岁岁留在安全的地方。   看着小家伙狡黠的小表情,姜明晏心中安宁。   ——他的选择没错。   “呜?”见兄长只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不说话,小胖崽不由得有些疑惑。   但还不待岁岁去询问,几个不速之客就打破了山谷中温馨的气氛。   “救命——”一个身影狼狈地顺着山谷斜坡滚落下来,惊起飞鸟无数。   姜明晏拧眉,护在岁岁身前,渊肃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手中。   “阿斯?”紧接着,山谷上方传来担忧的清脆女声,她不顾身旁少年的制止,匆忙扶着树干爬了下来。   岁岁好奇望去。   滚落下来的是一个少年,穿着黑色劲装,此刻满身尘土,看起来狼狈极了。   面容清秀的少女下来之后就连忙赶去扶起滚落少年。她梳着利落的马尾,眼中难掩担忧。   最后下来的则是一个冷静少年,他护在身后两人之前,看到岁岁时虽微微一怔,但依旧警惕。   “抱歉,我们无意打扰。只是我的同伴刚才不小心一脚踩空,滚落下来。”冷静少年沉声解释:“我们没有恶意,马上就会离开。”   “你们是望归镇的人吗?”岁岁看着他们腕间玄色的布条,稚声询问。   “是。”冷静少年有些惊讶地看了眼被灰袍剑修护在身后的脸蛋软软小幼崽。   腕间缠绕着的玄色布条是望归镇修者的标志,他并不意外能被人看出来。   ——或者说,布条的存在,就是为了显示他们的身份,提供一份保障。   他意外的,是这么小一只幼崽,竟然也认出来了。   岁岁嘻嘻笑起来,小胖爪戳了戳自家兄长。   岁岁虽然今天没学习,可是前些天学的还都记得呢!   所以兄长就不要计较今天岁岁不学习的事啦~ 第39章   姜明晏感受着身后那一点轻轻软软的力度, 哪怕没看到小胖崽的神色,也能猜出几分。   必然是猫猫祟祟的,还有点小狐狸似的狡黠得意。   调皮捣蛋的小坏蛋。   他想着, 心中既有温软蔓延, 又觉得好笑。   刚才不知道是哪只崽, 昂着毛脑袋奶声奶气地念叨,“岁岁超乖哒~”   “岁岁已经教育过桃桃和大黑啦, 大家都会乖乖的, 不给哥哥添麻烦~”   这才过了多久, 就被他抓了个现行。   真是一只善变的小崽崽。   不学习, 还振振有词, 想逃避惩罚。   姜明晏忍不住在心里批评起小崽。   但是,唇角微不可查的纵容笑意却将他真实的情绪暴露无遗。   岁岁坐在碧叶金丝桃牌椅子上,看不到自家兄长的表情。   见兄长一直不搭话, 小胖崽不由得有些懵,歪着头苦思冥想:哥哥真的生气了吗?   应该没有吧……岁岁还记得望归镇呢!   ……所以岁岁今天还是可以多啃一个宁灵果的吧?   小胖崽小表情深沉, 就连头顶两只圆揪揪都严肃起来。   为了果果, 崽崽费劲心机!   岁岁和姜明晏这边各自思索,但总归,气氛融洽, 温情脉脉。   可对面的三人却是截然相反的心情。   软嘟嘟的圆圆脸小幼崽得到了他的肯定答复后, 就不说话了, 冷肃锋利的灰袍剑修也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冷静少年见此, 心底止不住地沉了下去。   “我们现在就离开。”他再次出声, 身体将后方的少女和摔得七荤八素的少年牢牢挡住。   “汪汪!”   但他脚步将将一动,伏在绿草间的黑色大狗就发出了满含警告的叫声。   碧叶金丝桃枝干微垂, 凝血草狭长的草叶轻卷,皆是蓄势待发。   冷静少年神色一寒。   “你们不要怕。”冷静少年的话扯回了岁岁被甜甜的果果勾走的思绪。   小胖崽顺着契约安抚住碧叶金丝桃和凝血草,又唤了一声黑色大狗,奶呼呼地开口:“我们不会赶你们走哒~岁岁和哥哥现在要去别的地方了,你们可以待在这里。”   姜明晏眉梢轻挑,却没有打断岁岁的话。   小幼崽一本正经:“你们应该很累了,在这里休息吧。这里很安全的。”   说到这,小家伙还很骄傲:“哥哥早就把周围的妖兽打跑啦!”   冷静少年一怔。   他们确实很累了。   他们都只是练气修为,却已经在薄暮山脉外围跋涉数日,心中恐慌又焦急,筋疲力竭。否则,名为阿斯的少年也不会一脚踩空,直直滚落下来。   这处山谷风平浪静。以灰袍剑修对身后幼崽的重视,想来小家伙的话不假,危险早已经被铲除。   ——确实是他们所需要的歇息之地。   冷静少年看着笑容甜软的软糯幼崽,神色微松。   “多谢。”他道:“我是望归镇的蒋溪源。你们这次帮了我们,日后若有需要,随时可以去望归镇找我。”   姜明晏凤眸幽沉,只冷淡道:“是岁岁帮了你们。”   蒋溪源抿唇,没有反驳。   但他心中却知晓,仅从那只小幼崽对灰袍剑修毫不掩饰的依赖之情来看,若是没有灰袍剑修的默许,想必他们也是不可能留在山谷中的。   姜明晏并不在意蒋溪源的想法。   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既然岁岁的话都已经放出去了,更何况还只是些小事而已,姜明晏自然不会去反驳。   小崽崽也是要面子的!   姜明晏收起渊肃剑,先是单手抱起小胖崽,另一只手将放在椅子上的厚厚垫子收起,而后,他看向怀里眉眼弯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小胖崽,等着岁岁去安置碧叶金丝桃和凝血草。   岁岁猛然腾空,却一点也不害怕。   小胖崽头上圆揪揪活泼地晃了晃,一边在心中指挥着碧叶金丝桃和凝血草,一边用小胖手扒住兄长肩膀,挪动着圆乎乎的小身体,自己给自己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等小胖崽满意了,老实趴在怀中不动了,姜明晏就知道他弄好了,抬脚往山谷外走去。   身后,碧叶金丝桃和凝血草飞速缩小,直至变成巴掌大小,才一跃而起,跳到了黑色大狗背上,用根须紧紧抓住黑色大狗的背毛。   黑色大狗呜汪一声,似有些不爽,却也知道这是为了方便碧叶金丝桃保护它,只是晃了晃身体,就迈开四爪追上了前面抱着只人类幼崽的少年剑修。   随着小胖崽的离去,山谷里渐渐安静下来,茵茵绿草在阳光下依旧青翠,却失去了那份灵动。   蒋溪源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连忙转身去看身后二人的情况:“阿斯?阿绾?”   “溪源,我没事。”阿斯在身旁少女的搀扶下慢慢挪过去:“摔得有些疼,但都是些皮外伤,没事。”   “溪源哥,我也没事。”少女小心地看了眼蒋溪源的面色,低声认错:“方才是我冲动了。我不该在没弄清楚下面的情况时,一心往下冲。”   蒋溪源没有怪她。   他知道,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沉甸甸地压在他们心头,谁都不轻松。   “下次注意。先休息吧,我守着你们。”他最后只是道。   ·   山谷外,枝叶交缠的树木萧肃。   姜明晏抱着小胖崽走在茂密的草丛中,声音含笑:“岁岁怎么突然要离开?是想出去玩了?”   这三个月里,他每日清晨把岁岁从石窟送到山谷里,将周围检查一番,确定没有什么危险存在后,才能稍微放心些,去找妖兽挑战。   中午,姜明晏会回山谷监督小家伙吃饭,自己也休憩一会儿,下午再次出门去挑战妖兽。当然,也可能是抱着小胖崽走去薄暮山脉最外围,让岁岁肆意玩耍。   毕竟,小孩子不能总是困在一小点地方。   当初姜明晏没有选择将岁岁留在石窟里,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才不是呢!”岁岁圆眼睛忽闪忽闪的,小胖脸上满是得意:“血血发现好东西啦!”   那次没有第一时间将紫色花花送给兄长,小胖崽一直耿耿于怀。   于是,岁岁就开始致力于给自家兄长找来无数的花花!   这一次,是小家伙暗戳戳盯了好久好久的漂亮花花有了动静,岁岁超级开心的!   还有就是,“岁岁喜欢那个小哥哥。”   小胖崽搂着兄长脖子,小声咕哝:“他们三个都是好人,而且他们看起来好累呀。我们要去采花花,正好把山谷让给他们。”   越说,小胖崽越觉得自己做得好,忍不住嘻嘻笑起来,像只成功偷吃到了小鱼干的小猫,无形的毛蓬蓬大尾巴都高兴地摇起来了。   姜明晏相信岁岁的判断。   小家伙是只热情的崽,和谁都能唠上几句。   但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岁岁其实很是敏感的。   什么人喜欢崽,什么人是姜儒恪那种大坏蛋,小家伙门儿清。   所以,姜明晏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放在了别处:“喜欢?”   他眉梢微挑:“为什么喜欢?”   岁岁偷偷去瞧兄长脸色,黑圆眼睛里若有所思。   “哥哥,你走错啦~”但最后,贴心的小崽也没有揭穿兄长,胖脸蛋凑过去贴着兄长脸颊,小奶音软乎乎的:“要往那边走。”   姜明晏也没再提,顺着小家伙指出来的方向走去。   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姜明晏抱着只胖墩墩的小幼崽,步伐也丝毫不慢。   不一会儿,他就走到了岁岁所说的目的地。   周围群峰环抱,水雾缭绕的温泉中一朵素白莲花含苞欲放,充裕的灵气涌动,又被巧妙环绕的群峰封锁,不曾泄露出分毫。   “看!白色花花!”小胖崽高高兴兴地望着兄长:“哥哥,吃!”   反正早晨梳的小揪揪已经乱蓬蓬的了,姜明晏也就没再客气,手掌一盖,直接把两个圆揪揪都按扁了:“岁岁真棒。”   这里未经雕琢,地势却实在精巧。自然形成的阵法封住了灵气,也让经过的修者和妖兽难以察觉出异样。   姜明晏看了眼黑色大狗背上有着血红色根须的绿草。   若不是有凝血草在,恐怕他们也会被迷惑,无法像如今这般,轻轻松松就找到了入口。   当初的银霜沙也是这样。   ——看似平平无奇的凝血草,实际上也助他们良多。   姜明晏又揉了揉岁岁的小揪揪。   于是,刚刚恢复圆润的揪揪再次变扁。   岁岁知道兄长在揉自己的小揪揪,但看不到揪揪‘惨状’的小胖崽一点没在意,还在催促兄长:“哥哥快去把花花吃掉!桃桃说,水里面除了花花没有别的东西。”   “好,等花开了哥哥就下去。”姜明晏温声应下。   小胖崽想了想,觉得也是,就忙不迭点头表示赞同,还不忘叮嘱:“哥哥要在水里泡泡,嗯——”   岁岁小眉毛拧起,苦思冥想:“灵植集录说、说……”   “灵植集录说,素云清莲的伴生灵泉灵气丰裕,因此,最好是在伴生灵泉中服用素云清莲。”姜明晏笑着接话。   “忘记了?”修长的手指轻轻刮了下小胖崽的小鼻子,姜明晏想起方才岁岁还得意洋洋地表示前些日子学的东西都还记得,心中颇觉好笑。   虽然姜明晏让岁岁学习,并不严格要求什么,只是想让小家伙先有个印象,至少不是一问三不知,但真当小家伙磕磕绊绊地说起时,少年剑修仍然免不了有了家长的通病:万一岁岁被其他小朋友落下可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嘲笑岁岁……   尤其是当这位家长自己就是个天才,自小过目成诵,从不觉得背书有什么难时,更是难免忧心忡忡:自己的宝贝弟弟不会是个小笨蛋吧?   于是,姜明晏再次望向温泉中的素白莲花时,眼中就多了几分势在必得。   他要拥有足够的实力。   他要足够强,强到哪怕岁森*晚*整*理岁什么也不懂,也无人敢有丝毫置喙。   姜明晏在练气九层已经停留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间,他从不曾懈怠,于实战中磨砺剑锋,巩固修为的同时,也不断进步。   如今,他离筑基期仅有细细的一线差距,随时可以突破。   也恰好是在此时,岁岁为姜明晏准备了许久的礼物也即将盛放。   姜明晏忍不住轻捏一下岁岁的软脸蛋,看着小胖崽困惑的小表情,隐去唇边笑意。   岁岁这颗小星星十分努力了,明亮璀璨的光芒都让姜明晏有些晕乎乎的了。   岁岁他们到的时候,素云清莲便即将绽放。   一人一崽又在旁边嘀嘀咕咕半天,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素云清莲默默盛放。   随着素云清莲在迷蒙水雾中舒展莲瓣,清透的灵气裹挟着幽远馥郁的香气溢散开。   姜明晏没有放下岁岁,而是直接带着小胖崽一起走进温泉中:“现在灵气最为充裕,岁岁也进来泡一会儿。”   岁岁感受着柔和丰裕的灵气,圆乎乎的黑眼睛舒服地眯起,像只窝在柔软毛毯上晒太阳的小猫:“嗯嗯……岁岁知道啦~”   姜明晏没忍住揉了揉小胖崽毛乎乎的圆脑袋,若不是形式不允许,他甚至还想摸摸岁岁圆鼓鼓的软肚皮。   微带着些遗憾的,姜明晏将岁岁放到已经恢复了正常大小的碧叶金丝桃结实的枝干上。   “哥哥过去了。”   “好~”小胖猫咕噜着,懒洋洋应下:“岁岁不和桃桃分开~”   姜明晏失笑,眸色温柔地在岁岁身上停顿稍许。   然后,他转身,走向自己的战场。   姜明晏知道,在他的身后,一直有一只小胖崽在等他回去。   所以,他的每一步,都坚定而无畏。 第40章   岁岁躺在碧叶金丝桃隐有金光缭绕的枝干上, 小衣裳不知何时掀起一角,白嫩嫩的软肚皮就那么大咧咧地晾在外面。   圆滚滚的小身体泡在温热的温泉水中,随着源源不断的纯净灵气涌进, 岁岁整只崽都已经变成了软绵绵的一滩, 越发像一颗雪白的实心小汤圆。   配上周围水雾缭绕热气腾腾的场景……   嗯, 确实是小汤圆本圆了。   但很快,小脸肥肥的小汤圆就拧起了小眉毛。   他挪挪小屁股, 动作幅度并不大, 却引的周围水面晃动起来。   碧叶金丝桃本来凝在小胖崽乱蓬蓬的头毛上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偏移过去。   那在摇晃的水面下若隐若现的软肚皮……看起来十分好摸。   碧叶金丝桃蠢蠢欲动。   小胖崽却不知道身边有一棵正在觊觎自己软肚皮的桃树。   他又挪了挪小屁股。   可是, 还是好硌呀!   哥哥忘记给岁岁铺垫子啦!   小胖崽翘了翘胖脚丫, 还想再将就一会儿, 可是小胖崽身上被兄长精心养出来的软肉肉却不同意,已经在大声抗议啦!   最后,岁岁只得蔫巴着小胖脸爬起来, 头顶每一撮毛毛都在诉说着委屈。   岁岁不想起,还想继续躺着嘛~   早在小家伙第一次挪动小屁股时, 趴在温泉旁边干净大石头上的黑色大狗就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这会儿见岁岁小脸嘟嘟着, 慢吞吞爬起来,黑色大狗立即吠叫出声。   “汪汪汪!”   叫声里满含催促之意。   “知道啦~”岁岁拖长了小奶音,跟只被拎着后脖颈强行送到饭盆前的小猫咪一样, 咕哝着:“哥哥去吃花花了, 但还有大黑看着岁岁……岁岁天天都要吃肉肉……”   黑色大狗对人类幼崽奶呼呼的抱怨声无动于衷, 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动作磨磨蹭蹭的小幼崽。   像这种不爱吃肉肉的小朋友,大黑一尾巴一个!全都给他们赶到饭盆前!   岁岁在大黑的监督下, 撅着小嘴满脸不高兴地指挥着碧叶金丝桃把自己送到离岸边黑色大狗所在的大石头只有一小步距离的位置。   但小胖崽没有立即从碧叶金丝桃的枝干上爬下去, 而是先从九春盏镯里取出来一个大大的毛毯。   这个毛毯铺展开,有四个岁岁那么大, 小胖崽当然是拿不动的啦~   所以,岁岁就把九春盏镯的开口定在了大石头上面。毛毯刚一从九春盏镯里出来,便扑碌碌掉了下去。   好好地趴在大石头上却被毛毯盖了个满头的黑色大狗:???   毛毯歪歪扭扭地散落开,看起来柔软极了。   “大黑!岁岁要跳下去啦!”小胖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叉腰大声喊道:“大黑快跑!”   然后小胖崽高高一跃……好吧,碧叶金丝桃的枝干是比大石头高上一些。   但是,这是为了方便小胖崽撅着小屁股爬下去,碧叶金丝特意压低了后的高度,就只比大石头高上几寸而已,都还没一只岁岁高。   事实证明,看护小崽崽时,这些未雨绸缪十分重要。   当然了,这点小细节并不耽误黑色大狗迅速挥动四爪从毛毯下一溜烟爬出去。   毕竟岁岁是只实心崽。   大黑还在陈伯院子里时,姜明晏和岁岁就时常拿妖兽肉和大骨头投喂它。   等大黑跟了姜明晏和岁岁,饭菜就彻底变成了妖兽肉、妖兽骨头。这三个月来,大黑体型不断增长,勉强长高了一点的岁岁又被它落下好多好多。   如今已经到了姜明晏腰间的黑色大狗自然是不会害怕岁岁落到它身上的。   但是吧,没必要。   实心崽砸狗还是有点疼的。   大黑严肃着狗脸想。   “大黑你跑的好快哇~”跌进软软毛毯里的小胖崽晃着毛乎乎的圆脑袋一骨碌爬起,还不待站稳,就扑向黑色大狗,抱着大黑的脖子不撒手了。   小胖崽也知道自己刚才有点不地道,不断用胖乎乎的腮帮子去蹭黑色大狗的毛耳朵,软软糯糯地撒娇:“大黑不气不气,岁岁这就去吃饭,岁岁乖乖的~”   黑色大狗动了动耳朵,硬是从那张严肃的狗脸上露出一点无奈来。   “汪呜~”黑色大狗拱了回去。   小胖崽不敌,倒在了毛毯上,嘿嘿笑起来。   闹够了,岁岁终于从九春盏镯里取出兄长准备好的食物。   一大一小,大盆里面是满满当当的妖兽肉,小碗里面是满满当当的肉泥。   岁岁瞧瞧面前的饭饭,又瞅了瞅九春盏镯里一溜的大盆小碗,毛脑袋里缓缓打出个问号。   ?   兄长是不是早有预料?   难道岁岁为兄长准备花花的事早就被兄长发现了?!   姜明晏自然是不知道的。   毕竟岁岁可以在心里跟碧叶金丝桃和凝血草沟通,不需要非得说出声。   而且,小家伙铁了心要隐瞒,行动力也是非常可以的。   姜明晏只是有备无患罢了。   九春盏镯和兰秋楹镯在姜明晏灵根恢复后,突然多出一个功能。   只要他和岁岁彼此间并无抗拒,两个须弥镯中的物品就可以互通。   自从发现了这个新功能后,姜明晏就在兰秋楹镯中为岁岁和大黑准备了至少三日的食物。   因须弥镯的特性,这些食物从兰秋楹镯中取出来时,还是冒着热气的,跟刚出锅没什么区别。   除了这些食物外,还有糕点灵果之类的,确保哪怕姜明晏突然要闭关半月,小胖崽和大黑也不会被饿到。   岁岁先前是没发现这一点的,如今注意到了,才明白为什么兄长去吃花花前,没有追着岁岁喂肉肉!   小胖崽哀怨地盯着满满当当的小碗,小表情苦大仇深。   “汪汪!”大黑从饭盆里抬起头,黑尾巴绕到小胖崽身后,轻轻推了推,又催促似的叫了两声。   “知道啦~”岁岁嘟囔,小嘴巴噘的都可以挂油壶了。   之后的两日,黑色大狗就像个严格的夫子,顿顿不落,时时监督,确保小胖崽每顿饭都吃得肚皮溜圆。   至于岁岁的表情嘛,那就要看小碗里是什么饭饭了。   是果泥,小胖崽就开开心心地吃;是肉泥,小胖崽就蔫头耷脑地吃。   不过,岁岁觉得自己超听话好嘛!   岁岁可是严格按照兄长摆放的小碗顺序取餐,没有只吃果泥哒~   兄长去吃花花的第三日。   岁岁刚刚在黑色大狗的监督下吃完了肉泥,皱巴着小圆脸,懒洋洋地在毯子上瘫平。   “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望着白雾茫茫的温泉中央,岁岁小声咕哝着。   “汪汪。”黑色大狗摇着尾巴,漫不经心地应了几声,完全不走心的模样,一看就是在哄崽。   下一刻,神态慵懒的大狗竖起耳朵,机警地朝山谷入口看去。   “呜……”它发出低低的叫声。   岁岁一骨碌……没爬起来。   小胖崽摸摸圆脑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躺平、慢吞吞地翻身、撅屁股、站起来。   然后,一脸深沉地在心中给碧叶金丝桃下令:把他们捉起来!   可恶!害崽丢脸!   碧叶金丝桃的速度很快,岁岁只听到几声惊呼,眼前一晃,三个身影就被碧叶金丝桃缠绕着拎了过来。   看清楚那三个狼狈身影的脸,小胖崽惊讶:“小哥哥?”   是熟人诶。   蒋溪源听到熟悉的小奶音也是一愣,停下了无谓的挣扎:“岁岁?”   虽然岁岁有些喜欢这个气质和兄长有点相似的小哥哥,但小胖崽也是有警惕心的!   他歪歪脑袋,问:“你们为什么会闯进来呀?”   “我们惹了妖兽。”蒋溪源苦笑。   他们三人比起上次见面时更加狼狈了,身上衣衫本就被妖兽抓划得破破烂烂,又被碧叶金丝桃提溜着,看起来更为凌乱落魄。   岁岁眨巴下清澈的黑圆眼睛。   血血,你过去看看。小胖崽在心中说。   过了会儿,凝血草把它的视角分享给岁岁。   山谷外,徘徊着数十只鳞片幽黑的妖兽。   岁岁睁圆了黑眼睛。   这个岁岁认识!   是宇时兽!   “你们怎么惹到它们了呀?”小家伙奶声奶气地询问。   “什么惹到?”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哥哥!”岁岁欢呼一声,转身扑了过去:“抱抱!”   气息更加沉敛的姜明晏还没走出温泉,就被只奶团子扑了满怀。   他笑着抱起奶团子,看向山谷中另外三人时,眸色深冷:“你们怎么在这?”   看着慢慢从水雾中走出的灰袍剑修,蒋溪源瞳孔骤缩。   筑基期。   短短三日,灰袍剑修就从练气期突破到了筑基期。   不过,雷劫呢?这几日薄暮山脉外围并无太大的动静。   他掩去眼底思索,抿了抿唇,没有隐瞒,解释道:“我们偷了玄光兽聚集地里的玄宁草。”   姜明晏一挑眉,有些惊讶。   “是宇时兽!”他还没说什么,怀里的奶团子就气鼓鼓地大声反驳:“黑色鳞片,头顶有一只长长的角,是宇时兽!”   姜明晏竟毫不意外呢。   他叹了口气,摸摸小家伙毛乎乎的小脑袋,自然地转移话题:“岁岁这几天是不是没换衣服,也没梳头呀?”   气鼓鼓的小胖崽一下子瘪了下去。   许是因为温泉水里蕴满了灵气,岁岁从水里出来时,身上的水珠就都骨碌碌落了下去,小衣裳一点没湿。所以,岁岁也就不在意。   黑色大狗监督岁岁吃饭可严了,但是其他方面,它十分松散。   小胖崽搂着它的脖子撒撒娇,威风凛凛的大狗就什么都答应了。   姜明晏看着怀中幼崽。   岁岁无辜地扑闪着大眼睛,不搭话。   姜明晏好笑:“平时不是很爱干净吗?这回儿怎么不爱干净了?”   因为平时有哥哥在呀~   小家伙心里嘀嘀咕咕,一脑袋拱进了兄长胸膛里。 第41章   姜明晏感受着胸前毛茸茸的触感, 眼底柔和笑意氤氲,似深暗夜色中突然冒出点点星光,明暖而绚烂。   他没再开口, 而是顺着小胖崽软乎乎的小脊背抚了几下, 无声安抚着怀中这只软软小小的毛团团。   不能再说了。   再说, 毛团团就要恼羞成怒了。   岁岁毛脑袋埋在兄长胸膛里,似是听到了兄长心中的‘诬蔑’, 小声哼哼几声。   岁岁才不会恼羞呢!   虽然岁岁这几天确实没换衣服没梳头, 但那都是有原因哒~   岁岁可是每天都要在温泉里泡好久好久的!   蕴含着灵气的温泉水怎么就不干净啦?还带着莲花香气呢!   至于不梳头嘛……   小胖崽深沉着小圆脸想, 那是因为、因为岁岁的胳膊太短啦!   手短头发也短, 岁岁的胖指头还不灵活, 就连兄长最开始给岁岁扎小揪揪时,不也是笨手笨脚的吗?   岁岁不扎头发也是情有可原哒!   不知不觉中偷换了概念的小胖崽越想越理直气壮!   于是,岁岁一昂脑袋, 又满脸骄傲地从兄长怀中冒出头来。   姜明晏看着突然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家伙,目露疑惑。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又骄傲起来了呢?   不过, 贴心的兄长并没有多问, 只是暗自决定等蒋溪源三人离开后,就给岁岁好好洗个澡,扎两个圆揪揪。   因此, 姜明晏再次看向被碧叶金丝桃捆住的蒋溪源三人时, 眼中不免就带出一丝催促。   蒋溪源察觉到灰袍剑修微变的气势, 不解而茫然,求助地看了身侧同伴一眼, 却只得到同伴同样迷惑的视线。   “……”   蒋溪源只得自己揣摩。   方才, 姜明晏和岁岁说话时,刻意放低了声音。   而蒋溪源三人这几日为了从玄光兽的聚集地里偷取玄宁草, 各种谋划,思虑重重,后面哪怕成功拿到了玄宁草,又面临着暴怒的玄光兽群的追杀,早已精疲力竭。   再加上有碧叶金丝桃和黑色大狗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们哪里有心思、又哪能去偷听对面兄弟二人压低了声音,明显不想让他们听到的对话呢?   是以,蒋溪源不仅什么也没想出来,思绪还一路跑偏:“是我们拖累了你们。”   他歉意道:“我们方才闯进山谷时,确实不知晓山谷里还有人在,只想着躲避玄光兽群。如今连累你们和我们一起被困在这里……”   他抿了抿唇:“但是,玄宁草对我们很重要。我们的一位长辈已经昏迷了近三月,唯一能救他的只有玄宁草……”   否则,他们三个炼气期修者也不会去偷取玄光兽聚集地里的玄宁草。   “况且,如今玄光兽已经被激怒,哪怕我们将玄宁草交出,它们也只会更加狂躁。”   蒋溪源望着姜明晏和岁岁,目光恳求:“我们三人可以主动出去吸引玄光兽群的注意力,只求你们把玄宁草带到望归镇,交给镇长。不会让你们白白走一趟的,你们有什么需要,只要在能力范围内,望归镇都不会拒绝的。”   姜明晏冷淡拒绝:“我和岁岁会自己想办法离开,既不会将你们推出去,也不会帮你们送玄宁草。”   蒋溪源说得很真诚。   可是,他不计较,姜明晏和岁岁到时将玄宁草送到望归镇,望归镇的人知晓这一系列事情之后,难道也不会在意吗?   姜明晏不惧招惹麻烦,却不想因为这种事而招惹是非。   “你们做你们的事,与我们无关。”姜明晏淡淡道。   说完,他垂眸揉了揉怀中小胖崽的头毛:“岁岁,将他们放了吧。”   岁岁看了眼面色微微愕然的蒋溪源,乖乖点头:“好哦~”   小胖崽虽然喜欢这个小哥哥,可是,说到底,自家兄长才是最重要的。   兄长说不管,那就不管啦~   岁岁心中小人骄傲叉腰。   “桃桃,放开他们吧。”小胖崽还不忘奶声奶气地嘱咐:“记得轻一点哦,不要把他们的衣服撕坏啦~”   碧叶金丝桃刚要直接松开枝干的利落动作一顿,然后慢慢地把蒋溪源三人放到了地上。   做完这些,碧叶金丝桃就和黑色大狗一起折回温泉边,凑到小胖崽身旁。   “哥哥,你突破到筑基期了吗?”岁岁一边伸出小胖手摸了摸碧叶金丝桃的叶子,一边软软地询问自家兄长。   兄长还没回话,岁岁就看着目不斜视尾巴却摇得欢的黑色大狗犯了难。   大黑也想要摸摸呀~   可是岁岁够不到诶。   小胖崽对自己的短胳膊短腿相当有自知之明。   但岁岁还没朝兄长开口求助,就听见兄长突然冷不丁地询问:“你今年多大了?”   嗯?岁岁不是三岁了吗?   哥哥怎么突然问这个呀?   小胖崽困惑,仰头去瞅兄长,却见兄长正盯着蒋溪源,神色淡淡,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岁岁摸摸自己的圆脑壳,黑眼睛懵懵。   这是自己的脑壳嘛?岁岁怎么什么都听不懂呀?   蒋溪源也很迷茫,谨慎回答道:“十六岁了。”   姜明晏应了一声,垂眸看了眼怀中软乎乎的奶团子。   ?   小胖崽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兄长看岁岁做什么呀?   完蛋了,兄长不会是吃花花吃坏了脑子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岁岁黑圆眼睛里顿时布满了惊恐。   呜呜呜,难道岁岁精明能干足智多谋的兄长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吗?   好在,还不待小胖崽继续发散思维,姜明晏就温声回答了他先前的问题:“还没有。”   岁岁的注意力立即偏离:“为什么?哥哥是失败了吗?”   小胖崽心疼地看着兄长,伸出小胖爪摸摸兄长脸颊,安慰道:“没关系,岁岁和哥哥等下一次,不着急。”   看着眼巴巴望着他的小家伙,姜明晏轻轻一笑,若峰顶冰雪融化,阳光洒落在青嫩小苗上,温柔而煦暖。   “也没有失败。”他将岁岁放到一旁的毛毯上,修长的手指捋了捋小家伙软软的额发:“岁岁忘记了吗?炼气期修者要突破到筑基期,需经过三九天劫。”   姜明晏如今随时可以踏过那道无形的界限,迈入筑基期。   可是,他却选择压制修为,从修炼状态中退出来。   他已经闭关三日了,岁岁单独一崽在外,他实在是不放心。   更何况,姜明晏也是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考虑不周。   他走前,光顾着关心岁岁在他闭关期间的安全与食物问题,却忘记了叮嘱小家伙,如果看到雷云凝聚,巨雷劈落,千万不要往前凑。   此时,姜明晏看着岁岁懵懵懂懂的小模样,不由得更为庆幸自己选择了先行出关。   如果他没有出关,岁岁不明白雷劫的存在。等雷云一凝聚,以小家伙性子,必然会冲进去找他。   雷劫那么凶悍,岁岁小小一崽可怎么办呢?   姜明晏叹了口气,不知不觉中,又把小胖崽刚刚被他捋顺的额发揉乱了。   岁岁搂着大黑脖子,也深沉地叹了口气。   唉,自家兄长,只能原谅他啦。   “哥哥,我们可不可以用雷劫劈外面的玄光兽呀?”岁岁仰着小脑袋任撸,顺便提出了崽崽天才般的想法。   没错,岁岁已经意识到了兄长方才为什么要转移话题。   不就是把玄光兽认成了宇时兽吗?   哼,认错了就认错了!   反正岁岁现在记住啦!   下次、下次一定就不会再认错了!   小胖崽自信满满地想。   另一侧,因为岁岁对自己的想法超自信,所以小奶音超大声,蒋溪源三人难免被吸引了注意力。   但是,当他们听清楚了小家伙的话之后,面色禁不住有些奇异。   嗯,确实是一个天才般的想法呢。   但是吧,应该没有人会同意吧。   修者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   雷劫的存在,就是天道给予修者的考验。   通过,天道赐予灵雨,使之脱胎换骨,道途平坦。   未通过,轻则身受重伤,境界跌落,重则身死道陨,魂飞魄散。   逆天而行,说来简单,又哪里有那么容易呢?   即使蒋溪源几人不曾经历过雷劫,却也知晓,每个即将经历雷劫的修者,都是严阵以待,想方设法地想要成功渡过雷劫。   怎么如今一到了小幼崽口中,雷劫就像个什么玩具一样,随便就能指挥使用呢?   考虑到小幼崽天真懵懂,他们忍不住看向最终做决定的灰袍剑修。   灰袍剑修一定会拒绝吧?   但是,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可以。”姜明晏思索一瞬,颔首应允。   姜明晏能为了小胖崽推迟雷劫,就足以证明他实际上没有那么看重雷劫。   或者说,姜明晏在意的,是力量。   他拥有了足够的力量,这些又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他抱起岁岁,朝山谷外走去。   “一会儿雷云凝聚,岁岁千万不要往前凑知道吗?”姜明晏沉声叮嘱:“岁岁乖乖和碧叶金丝桃待在一起。”   他的目光又落到旁边摇着尾巴的黑色大狗身上:“大黑,看着岁岁。”   “呜汪!”大黑动了动耳朵,叫了声。   岁岁把小下巴搁在兄长肩头,圆噜噜软乎乎的小脸蛋因为这个姿势,看起来更圆乎了些。   小家伙一边呜哝着应着兄长的话,一边望着那边的蒋溪源。   蒋溪源还处在震惊中,脸上一贯的冷静神色稍稍褪去些许,有了点少年人的鲜活。   这会儿他又不像兄长了。   小胖崽卷翘的浓长眼睫颤了颤。   不是神色的原因。   一开始,岁岁觉得蒋溪源像兄长,也不是因为这个。   ——是蒋溪源对身后两个同伴的维护。   那总让岁岁想起兄长挺拔如竹的身影。   兄长也是这么护着岁岁的。   不过,兄长只有一个。   小家伙移开视线,凑过去用圆脸蛋蹭蹭自家兄长冷峻沉稳的侧脸。   姜明晏被细腻柔软的圆脸蛋一蹭,凤眸中忍不住溢出笑意。   “又怎么了?”他无奈又纵容地问。   “没有啦!”岁岁大声回道。   可不能让兄长知道岁岁先前还觉得那个小哥哥和他有点相似。   兄长可爱吃醋了。   小胖崽严肃地想。   姜明晏叹了口气,轻轻拨开那个毛脑袋,揉了揉耳朵:“知道了,下次不要在哥哥耳边大吼了好不好?”   “岁岁错啦~”小胖崽嘻嘻笑出声,又凑了过去,胖脸蛋蹭蹭蹭!   姜明晏彻底没了脾气,唇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他们刚刚走出山谷,岁岁就听到愤怒的嘶吼。   碧叶金丝桃变大身型,挡住了顶着角直冲过来的玄光兽。   姜明晏没再拖延,将小胖崽放到大黑背上,揉了揉岁岁乱蓬蓬的头毛,转身就要离开。   “哥哥!”岁岁喊他,小胖爪伸出。   姜明晏立时理解,俯身,眸色温柔。   岁岁吧唧一口亲在兄长脸上:“哥哥最棒!”   于是,姜明晏就俊脸含笑,顶着小家伙糊过来的口水跃过碧叶金丝桃,落到了外面愤怒的玄光兽群中。   玄光兽群已经在山谷外徘徊许久,再给它们一些时间,想必它们就能发现山谷中的玄妙,闯进去了。   此时,攻击碧叶金丝桃无果的玄光兽见终于出现了可以攻击到的人影,立即将愤怒宣泄而出。   “哞——”   但是,它们迎来的不是人族四溅的鲜血,而是凛然磅礴的悍然雷霆。   “轰——”   雷劫会无差别地攻击雷云笼罩范围内的所有具有灵智的生物,哪怕是只有一丝微弱灵智,也不会例外。这也是为什么修者渡劫都要选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的原因。   姜明晏为了不波及岁岁他们,刻意将玄光兽群引到远些的位置。   此时,雷光之下,兽鸣不断。   反倒是姜明晏这个渡劫之人,看起来很是轻松。   平时的勤勉苦练在此时都显出了用处。   姜明晏被劈得焦黑,但也只是些皮外伤罢了。悍然的雷霆反而成为了他的养料,让本就精练的身躯愈发强悍。   一、二、三……   岁岁坐在大黑背上,透过碧叶金丝桃枝叶的缝隙,紧紧地盯着前方紫光闪烁的区域。   小胖崽扒拉着胖指头,但书到用时方恨少,最后只得蔫巴着小圆脸放弃。   “好啦!”突然,岁岁眼睛一亮。   要不是黑色大狗吠叫几声,制止了他,小家伙恨不得现在就站起来扭一扭。   玄光兽已经跑光了,前方地面上多出一个深深的大坑。   岁岁没看到兄长,想来兄长就在深坑里面。   果然,下一刻,一个黑黢黢的人影从坑中跃了出来。   岁岁张圆了小嘴。   那个黑影没有停顿,而是直接掠到碧叶金丝桃前方坐下。   “哥哥?”小胖崽迷茫。   但是,很快,异象自天际而来。   祥云涌动,朵朵金莲粲然盛放,百鸟齐舞,绚丽的羽毛流光溢彩。   岁岁睁大了黑眼睛。   哇~   然后,灵雨自天而降,落了小胖崽一身。   “呜?”岁岁摸摸猛然一凉的圆脑壳,像一只被从天而降的小鱼干砸懵了的小猫咪。   但很快,喜获小鱼干的小猫咪就沉迷美食不可自拔。   “好舒服……”小胖崽咕哝。   浓郁纯净的灵力浸泽,不止岁岁,就连大黑、碧叶金丝桃和凝血草身上的气息都舒缓起来。   灵雨停止,岁岁还软绵绵地躺在大黑背上,小表情享受。   已经收拾好自己的姜明晏从碧叶金丝桃让开的路中走近,笑着抱起晕乎乎的小家伙:“好玩吗?”   “嗯嗯!”岁岁忙不迭点头。   姜明晏看着高高兴兴的小家伙,心尖甜意弥漫,像是浸泡在了金黄色的蜂蜜中,也晕乎乎的。   “那就好。”他轻声道:“以后哥哥还给岁岁弄来。”   他家岁岁虽不能日日喝灵泉水,但他会给岁岁弄来灵雨。   总归,他不会让岁岁被人落下的。   “哞——”   刺耳的吼叫响起,岁岁捂着耳朵望去,只见一头比先前那些玄光兽大上好多好多的黑鳞巨兽从茂密深林中走出。   它的身后,还跟着一群被雷霆劈得鳞甲焦黑的玄光兽。   小胖崽顿时瞪圆了乌溜溜大眼睛。   这个岁岁熟,是找家长!   打了小的来老的! 第42章   岁岁小胖手扒拉着兄长肩膀, 扭扭着小身子,得意地扫了那些鳞甲焦黑的玄光兽一眼,小表情迷之蔑视。   哈, 找家长!   岁岁都不找家长啦!   岁岁一直都是作为大黑的家长去面对那些打不过大黑只能夹着尾巴逃跑的狗狗们!   自觉已经和这些玄光兽不是一个段位的小胖崽神采飞扬, 圆脸蛋鼓出骄傲的弧度, 就连头顶胡乱支翘着的毛毛都透出几分得意之色。   姜明晏在吼叫传来那一刻就警惕起来。   他护住怀中小胖崽,眸光清冽, 凝望着慢慢走近的黑鳞巨兽, 感受到巨兽身上不加掩饰的浑厚气势, 心底微沉。   但即便如此, 姜明晏也未曾忽视岁岁。   他听到几声奶哼哼的小鼻音, 便立即垂眸看去。   结果,视线刚一凝落,姜明晏就看见怀中软软小小的一只奶团子侧着身, 本就圆鼓鼓的脸颊愈发圆润,透着薄粉, 看起来好捏极了。   再加上那小家伙精致的眉眼间还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 活灵活现的小模样神气十足,恍似一只摇头晃脑的小猫咪,鼓着腮帮子朝人哈气, 自以为威势赫赫, 其实粉嫩嫩的爪垫都露出来了。   哪怕心中警惕着对面巨兽, 姜明晏漆黑深冷的凤眸中仍忍不住渗出一抹笑意。   再次看向那黑鳞巨兽时,姜明晏心中的紧绷之意便散去许多。   围绕在巨兽身侧, 被雷霆劈得鳞甲焦黑的玄光兽大多是筑基修为, 只有零星几只体型稍小些的玄光兽,是练气修为。   玄光兽筋骨强悍, 鳞甲坚硬。虽然它们在雷霆之下兽鸣哀哀,四处奔逃,但实则并无大碍,只需修养几日,等身上焦黑褪去,就能完全恢复成正常模样。   姜明晏没有赶尽杀绝之意。   先不提以他的修为难以一次性坑杀数十只玄光兽,便是此次他和岁岁也只是被牵连,真正招惹玄光兽的人并不是他们。   而且玄光兽生性温和,极少离开薄暮山脉,更不曾祸害百姓,食人血肉。   姜明晏只是想赶走围困在山谷之外的玄光兽罢了,而不是非要置其于死地。   这头庞大巨兽似是也知晓这一点,除了之前那声怒吼,便再没有其他攻击性的动作。   姜明晏看着走出深林后,在空阔草地上巡视的巨兽,一只手抱紧怀中幼崽,另一只手中渊肃剑悄无声息地出现。   巨兽身上气势磅礴,头顶额间那只黑角锋利沉冷,在阳光下越发深沉,透不出一丝光芒。   是四品妖兽,金丹期。   姜明晏不知道巨兽意欲何为,但哪怕动手,他也不会退缩。   碧叶金丝桃和凝血草会护住岁森*晚*整*理岁和大黑,他也会竭力拦住巨兽,不让它接近岁岁分毫。   姜明晏想,他练气期时就敢与筑基期妖兽搏斗,如今他已是筑基期,为何不敢剑指金丹期妖兽?   剑修,向来越阶而战,知难而上。   “哥哥。”岁岁在这一刻,同兄长在无声中达成了共识。   小胖崽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信任,毛绒绒的圆脑壳晃了晃,然后凑到兄长耳旁:“岁岁跟着桃桃和血血,看着大黑。”   “哥哥去打玄光兽。”奶呼呼的小嗓音稚嫩纯净,在姜明晏胸膛里洒下无尽的勇气。   “好。”姜明晏沉声应下。   小胖崽这回儿没等兄长有什么动作,就自己指挥着碧叶金丝桃把自己接了过去。   一系列动作言语只在几息之间,等岁岁坐到碧叶金丝桃的枝干上晃悠着小短腿时,玄光巨兽也才刚刚站定。   巨兽纯黑色的巨大眼眸看向姜明晏,稍许后,又落到了灰袍剑修身后花叶萦金的桃树间坐着的那个脸上还带着软软婴儿肥的小孩子身上。   姜明晏拧眉,本就凌厉的眉眼愈发深刻,通体乌黑的长剑发出低低的嗡鸣。   玄光巨兽没有在意姜明晏的警惕。   只是,它身侧聚集的那些鳞甲焦黑的玄光兽不断发出长长短短的吼叫,似在告状。   岁岁悬空的小脚脚翘了翘,黑圆圆的眼睛盯着那些不断叫唤的玄光兽,小胖脸上神色不屑。   “大黑,哥哥一定会把那个大大的玄光兽打跑的。”小家伙低头和站在树下的黑色大狗信誓旦旦地说。   黑色大狗动动耳朵,汪汪两声,似在应和,目光却没从玄光巨兽身上移开。   在姜明晏警惕冷静的目光注视下,玄光巨兽不紧不慢地用漆黑的尾巴赶开了身边聚集的小号玄光兽。   攻击倏然而至。   玄光巨兽锋利的黑角尖端突然亮起一点星芒,岁岁还没有看清,那点星芒便已经落到兄长横起的长剑上。   明明兄长挡住了星芒,可是岁岁心中却忽起惊跳。   在兄长逐渐丰满的羽翼之下无忧无虑的小胖崽在这短短几息之间,如某种毛绒绒却敏锐至极的小兽,迅速抓住了那转瞬即逝的危机感。   “桃桃!”小奶音又急又快,隐约露出稚嫩的凌厉。   ——是与前方持剑的灰袍剑修几乎一模一样的断然坚决。   碧叶金丝桃与岁岁心意相通,哪怕岁岁没有说出声,它也瞬间领会了小胖崽的意图。   一条枝干极速射出,死死地环绕住姜明晏劲瘦的腰。根须从泥土中横出,带着些个树恩怨地把黑色大狗缠成了狗团。   树冠一拢,坐在树枝上的小胖崽就被困得严严实实,成了笼中之崽。   虽然岁岁没有喊凝血草,可是凝血草同样与小胖崽心神相连。   它不知从何处冒出,狭长的草叶绕住碧叶金丝桃根须,一圈又一圈,恨不得打上死结。   于是,落在渊肃剑上的星芒猛然扩大后,吞下的不单单是一个挺拔如竹的灰袍剑修,还有他身后一连串东倒西歪的拖油瓶。   光芒闪过,山谷前再无身影,只留下被碧叶金丝桃根须翻得凌乱的地面。   玄光巨兽发出愤怒的嘶吼,出乎意料的惊变使它额间黑角力量耗尽,变得黯淡无光。   它望着身前空荡荡的草地,又看了眼群峰围绕的山谷。   玄光巨兽能感知到那错落群峰之间透露着一丝玄奥之意。它想起了那个被灰袍剑修护在身后,气息捉摸不透的小小幼崽,犹豫稍许,最后还是带着鳞甲焦黑的玄光兽离开。   许久之后,蒋溪源三人从山谷中走出。   他们看着幽深静谧的茂林沉默片刻,最后相互搀扶着踉跄离开。   *   岁岁又梦到了那棵绿蓬蓬的小树。   但这次的梦和以往不同。梦境不再是连续的,而是破碎的、凌乱的。   小胖崽看到了圆滚滚的胖种子发芽、生根、长叶,长成一颗矮墩墩绿绒绒的圆润小树。   画面一转,却是华美冰冷的长剑立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沉默而坚硬。   岁岁还没有看清,画面便破碎了,再次出现的,是散发着灿红光晕的精致烛灯和圆润小树。   祂们之间隔着些许距离。明明烛灯无言,小胖崽却硬是看出几分沮丧。   “抱歉,我暂时不能靠近你……”   有个清朗的少年音这般说道。   下一瞬,梦境碎裂,那些凌乱却熟悉的画面远去。   好咯啊。   岁岁从梦境中出来,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就是这个。   真的好咯啊……   再艰难的情况下也被兄长捧在手上,从没吃过苦的小胖崽皱巴起小脸,蔫蔫地睁开圆眼睛。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碧叶金丝桃在黑暗中格外明亮的金光。   先前的记忆涌进脑海,岁岁也顾不得身上的酸痛了,一骨碌爬起来,下意识喊叫出声:“哥哥!”   碧叶金丝桃见人类幼崽醒了,轻轻晃了晃离岁岁最近的那支枝叶。   “桃桃,哥哥呢?你受伤了吗?血血呢?大黑呢?”小胖崽见到碧叶金丝桃动了,立即发出一连串的询问,奶呼呼的声音中满含担忧。   没事。   意识尚且微弱的碧叶金丝桃在小胖崽脑海中传递出浅浅的想法。   岁岁松了口气。   碧叶金丝桃枝叶碰撞,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响。紧接着,眼前骤然开阔,岁岁看到了葱茏绿草和不远处浓绿的深林。   不过,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夜色薄凉,孤星寥落。   但小家伙只打量了一眼,就扶着碧叶金丝桃的枝干,探出小脑袋去寻兄长的身影。   很快,岁岁就找到了。   碧叶金丝桃的树根处,凝血草的草叶编织出一张绿色大网,自家兄长和黑色大狗就静静躺在上面。   小胖崽黑圆眼睛一亮:“桃桃,我想下去。”   于是,碧叶金丝桃就用枝干捧起了圆乎乎的奶团子,把他送到下面的绿色大网上。   奶团子一着网,就连忙扑过去,趴在兄长旁边细细查看,确定兄长面色红润并无伤痕,才放开了自家兄长。   而后,岁岁又如法炮制,查看过黑色大狗。   “大家都没事。”终于,岁岁松懈下来,小身子一滚,在绿色大网上瘫成一只崽饼。   唔,还是绿色大网舒服。   虽然小胖崽知道碧叶金丝桃将他笼在树冠间是好意,可是,那真的好硌得慌呀!   岁岁的软肉肉在抗议!   “你弄好了吗?”沉稳的童声响起。   “什么东西?!”小胖崽连忙四肢并用地爬起,顶着一头毛乎乎的软发警惕地四处张望。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片空阔的草地,前方紧邻着幽深浓密的深林。   夜风吹拂,枝摇影动,衬得深林在夜色中愈发幽暗。   “我在碧叶金丝桃后面。”童声歉意道:“是不是吓到你了?抱歉,是我鲁莽了。”   岁岁拒绝了碧叶金丝桃的帮助,撅着小屁股,吭哧吭哧地从绿色大网上爬下来。   小胖脚丫踩在柔软的绿草上,岁岁迈着小短腿,慢吞吞绕过碧叶金丝桃。   碧叶金丝桃后,草地紧邻着的,也是茂密深林。   草地和深林交界处,一株通体血红,犹如宝石雕琢而成的巨大血藤蜿蜒盘旋。   它的一根藤蔓上,正紧紧缠绕着一个着青色剑袍的男孩。   男孩被悬空吊起,浑身上下唯一的支靠就是腰间的血藤,但他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尚且稚嫩的俊朗眉眼沉静,望过来的目光温和而包容。   小胖崽停下步伐,细细的小眉毛拧起,圆乎乎的小脸上满是沉思。   男孩以为这个玉雪可爱的小家伙是被捆住他的巨大血藤吓到了,声音不由得放得更缓:“是吓到你了吗?不要怕,只要你不接近血藤,它是不会攻击你的。”   然后,男孩就看到那个乌发雪肤,额间还有一颗灿灿红痣的可爱小家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奶声奶气地说:“为什么要怕它呀?红红的,多好看呀!”   “以后,它就是我的红红啦!”圆头圆脑的小家伙大声宣布。   男孩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随着说话,小家伙小胖脸上的软软小肥膘还一颤一颤的。   格外可爱。 第43章   男孩沉默下去, 似乎是被面前这只矮墩墩人类幼崽理直气壮的宣言震惊到了。   但是岁岁才没有被表象迷惑!   小胖崽清晰地感觉到了那道凝在自己小肥脸上的专注视线。   害,岁岁都习惯了。   小胖崽深沉着小圆脸想,岁岁这么可爱, 被岁岁迷惑也很正常嘛。   不怪他。   其实, 他还挺有眼光的。   小胖崽美滋滋。   男孩确实是被那软乎乎还透着层薄粉的小肥膘吸引了注意力, 但也不全是。   他今日不慎闯入了这三品莹血藤的领地。   莹血藤并无恶意,似只是想困他一段时间, 给他一个教训罢了。   也因此, 男孩身上的灵器并未察觉到危险, 触动令咒自动护主。而无灵器相助, 尚未修炼的男孩自然无法挣脱束缚, 只能被悬在半空中,等待莹血藤消气。   他本以为自己就要这样一直被捆着,直到莹血藤消气, 或者是一同出门的师弟师妹们发现了他的失踪,寻信来救他。   但男孩没想到, 刚入夜不久, 身前空地上就突然出现了一道漆黑深冷的空间裂缝。   等裂缝消失,狂暴的威压散去,草地上便多了几道身影。   花叶萦金的碧叶金丝桃枝干上卷着一个手持长剑的灰袍少年。它的树根蜷曲环绕, 里面裹着一条黑色大狗, 旁边甚至还缠着一株根须血红的凝血草。   男孩眉心蹙起, 静静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身影。   灰袍少年和黑色大狗都已经陷入昏迷。   碧叶金丝桃舒展开蜷曲的树根,先把黑色大狗扔到草地上, 而后甩甩树根, 把其上死死缠绕着的那株凝血草也甩掉。紧接着,它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树冠的稳定, 扎根入土,变成一棵粉花灿然的沉稳高树。   那凝血草竟似早已习惯般,熟稔地抖抖狭长的草叶,挪着根须走回碧叶金丝桃树下。   啪叽啪叽甩动根须间,它身上散发出浅红灵光,体型逐渐增大。当它在碧叶金丝桃树下扎根时,已经成为了一株草叶极长的巨型绿草。   虽然有碧叶金丝桃的枝干遮挡,但男孩也能从枝叶间隙看到那边大致的情况。   在男孩惊诧的目光中,凝血草舞动草叶,编出一张绿色大网。碧叶金丝桃将卷在枝条上的灰袍少年轻轻放在绿色大网上,然后那条枝条一勾,又把草地上的黑色大狗提了上去。   那边就安静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碧叶金丝桃树冠摇动,男孩隐隐约约听到一个软软糯糯的童声。   下一刻,树冠摇晃地更加厉害,一个圆嘟嘟的小团子被碧叶金丝桃送到了绿色大网上。   男孩怔住了。   他在宗门里,虽然辈分大,但却是年龄最小的孩子。   如今猛然看到一个比自己还小的粉雕玉琢圆润可爱的小团子,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那种感觉,就像是常年生活在没有猫猫的世界里的人,突然看到了一只毛茸茸的活泼小猫。   只远远看着,就觉得心底涌动起奇异的情绪。   男孩想,小孩子都这么可爱吗?   可是,他也曾在水镜中看过自己的模样,却从没有这种感觉。   那只毛团团扑腾着短手短脚忙完后,就舒服地在绿色大网上瘫成了软绵绵的一滩。   男孩远远望着,几乎要屏住了呼吸。   可是,想起那引着他过来的邪异气息,男孩还是出声警示。   为了不吓到那只毛团团,他甚至还特意放轻放缓了声音。   “你弄好了吗?”   他这说的都是什么啊?这不是废话吗?   而且,他还是吓到了那只毛团团。   看着头毛蓬起四处张望的小幼崽,男孩眼中懊恼。   一句话打破了自己所有的设想,男孩一边有些沮丧,一边连忙出声去安抚毛团团。   毛团团似乎被安抚好了,迈着小短腿慢吞吞绕过碧叶金丝桃的树干,望过来。   正面去看,这只毛团团更加可爱了。   男孩怕他被莹血藤吓到,又立即解释莹血藤的无害。   没想到,毛团团奇怪地瞅他一眼后,奶呼呼地放出豪言壮语。   男孩被豪言壮语惊了一瞬,又被毛团团颤动的小肥膘精准打击,一时竟卡住了。   岁岁还在沾沾自喜。   嘿嘿,兄长说得没错,岁岁就是这么可爱哒~   不过,下一刻,小胖崽又警惕起来。   他仰着圆圆脑袋,看着那个剑袍小童,奶声奶气:“虽然你长得好看……嗯,是很好看……”   打量着男孩俊朗英挺的眉眼,小胖崽这才发现,男孩的眼瞳竟然是红色的,剔透而深邃。   于是,岁岁的话题突然偏移:“你的眼睛是红色的诶!”   男孩看着可可爱爱的毛团团,不由得垂下眼眸:“吓到你了吗?抱……”   他的歉意还没说出口,就被小家伙开开心心的小奶音打断:“岁岁还没见过红眼睛诶!好看哇~”   “你的红眼睛是天生的吗?”小胖崽脑海里突然蹦出‘美瞳’二字,紧跟着,莫名其妙间就理解了美瞳的意思:“你是带了美瞳吗?岁岁也想要!”   男孩望着满脸惊羡的毛团团,血瞳间溢出一丝复杂情绪。   是了,他是……   男孩还没想出什么,思绪就被无形的力量悄无声息地转回。   他没有意识到丝毫不对:“我的眼睛是天生的。什么是美瞳?”   “哇~天生的!”小胖崽羡慕。   “美瞳呀……”岁岁想了想,语气欢快地嘀嘀咕咕解释一通:“一个小小的,可以放到眼睛里的,戴上后眼睛就变色啦!”   男孩虽然没有理解,却还是认真地看向毛团团,发自内心地说道:“你不要戴美瞳,你的黑眼睛就很好看。亮晶晶的,像天上最明亮的星辰。”   “嘿嘿嘿……”被好看的小哥哥语气真挚地夸了,小胖崽不免有些晕乎乎:“你的红眼睛也好看,很好看!世界上第……”   岁岁突然清醒,乌溜溜大眼睛小猫一般圆润地睁起:“哥哥才是世界上第一好看!”   小家伙认真起来,小脸嘟嘟着,稚声道:“哥哥最最好看,岁岁第二好看,所以你是第三好看!”   也是这时,偏题了好久的小胖崽突然忆起自己方才没说完的话,不忘填补:“虽然你是世界上第三好看的,也很有眼光,欣赏岁岁的黑眼睛,但是岁岁是不会让红红把你放下来的!要等哥哥醒了才行!”   “岁岁听哥哥哒!”小奶音掷地有声。   男孩不恼,看着义正辞严的毛团团,血瞳温和:“好,你不要靠近血藤。”   “你是叫岁岁吗?”他询问。   “对,你叫什么呀?”好看的小哥哥没有反驳自己,岁岁不由得更开心了些。   男孩:“我叫邵寄霜,玄剑阁风洵道君的亲传弟子。”   所以,我可以和毛团团成为朋友吗?   男孩期盼地想。   我可以把这些年存下的灵石灵器都给毛团团。   毛团团小小一只,肯定很需要保护的。   可惜,岁岁自动忽略了后面那一句听不懂的话,咕哝着:“少寄裳,邵寄裳——邵寄霜!”   念对了,小胖崽就高高兴兴地宣布:“那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啦!”   那语气,和之前宣布莹血藤归他时一模一样。   但邵寄霜不在意这些,他惊喜地重复:“好朋友?”   比朋友还要更近一步!   他看着这只毛团团,越看越喜欢,忍不住邀请:“我们玄剑阁风景很好的,你想不想去看看?”   可惜,他师尊风洵道君太过不着调。不然,邵寄霜还想让毛团团成为自己的师弟。   最最好的师弟!   于是,等姜明晏从黑暗中醒来,就听到自家小胖崽和一个稚嫩却沉静的男童声音说得正欢。   “我哥哥可厉害啦!他不仅能‘嗖嗖嗖’就把妖兽赶跑,还能打坏蛋,打的那些坏蛋哇哇大哭!是不是超级棒?”   另一个声音道:“令兄胆识过人,足智多谋,实在令人敬佩。”   “你说得对,哥哥好棒!”这是自家小胖崽骄傲的小嗓音。   姜明晏叹了口气,唇边却忍不住勾起一抹弧度。   说得这么开心,看来是没受伤。   玄光巨兽黑角上的星芒刚一落到渊肃剑上,姜明晏就察觉出了异样。   玄光兽有一天赋技能,可以将人从某一位置随机转移至另一位置。   那头玄光巨兽确实没有想要杀他们的意思,但它同样不想就那么简单地放过他们。   ——它想将他和岁岁分开。   姜明晏察觉到玄光巨兽的想法后,险些失态。   哪怕他知晓,岁岁和他分开后,身边还有碧叶金丝桃和凝血草守护,可是,姜明晏依旧没有感觉到丝毫轻松之意。   他下意识就要呼唤小胖崽。   可是,岁岁却先他一步开口。   听着小家伙奶呼呼却毫不犹豫的小嗓音,姜明晏一时竟分辨不出自己心中那抹复杂情绪到底是何。   就如同看到一只一直被人小心护在羽翼之下,只有巴掌大的茸茸小兽。在某一日,危险降临,小兽在猛然直面要比他大上许多许多的巨兽时,也能勇敢地亮出稚嫩却锋利的毛爪爪。   坚定而无畏。   姜明晏为之骄傲,可是心中仍有酸涩弥漫。   ——终归,是他做得不够好,不够完美,才会让年幼小兽直面风雨。   腰间传来紧绷的力度,星芒骤然扩大,黑暗降临。   姜明晏竭力布下稳固的结界之后,才放弃与漫天的昏沉感对抗,任由自己陷入昏睡。   再醒来,耳边就是小胖崽和人唠得正欢的熟悉小奶音。   想着,姜明晏阖了阖眸,起身离开凝血草编织出的绿色大网。   岁岁在脑海中凝血草微微颤动时,就发现了自家兄长已经醒来。   小胖崽立即抛下了方才还说得开心的好看小哥哥,屁颠屁颠地奔向自家兄长:“哥哥!”   “抱!”小胖崽理直气壮地要求。   姜明晏幽冷凤眸温和下来,俯身抱起肉乎乎的那一小团。   “哥哥受伤了吗?”岁岁搂着兄长脖子,声音软软。   “哥哥没事。”姜明晏掂了掂小胖崽:“看来岁岁也没事。”   邵寄霜看着那身姿挺拔的灰袍剑修,感觉到一股意有所指。   岁岁没察觉。   岁岁今天好开心哦。   虽然被一个坏蛋玄光巨兽送到了其他地方,一醒来,天就黑了。但是,岁岁在这里认识了一个好看的小哥哥,还看到了一株红红的、晶莹剔透的血藤!   “哥哥,我想要红红~”小胖崽仰着精致小脸,神态娇憨天真:“岁岁等哥哥等了好久好久,没有自己就跑去和红红签订契约呢!”   “是吗?我们岁岁这么棒呀?”姜明晏清冽嗓音含笑。   他抱着小胖崽走近,打量着那株血藤,眸色微深:“三品莹血藤。”   与碧叶金丝桃差不多的修为。   “岁岁很想要?”他问眼巴巴瞧他的小胖崽。   “想!”岁岁点头如捣蒜。   “那岁岁就去吧。”姜明晏揉了揉圆脑袋。   “要不要先把邵寄霜放下来呀?”岁岁问兄长。   “岁岁觉得呢?”姜明晏反问。   “岁岁觉得可以。”小胖崽眉眼弯弯,笑嘻嘻地用胖脸蛋蹭蹭兄长脸颊:“邵寄霜是好看的小哥哥!”   姜明晏一挑眉,小哥哥?   之前不还是蒋溪源吗?   “那岁岁就放。”他道。   “好呀好呀~”岁岁看向蜿蜒的藤蔓,小奶音糯糯的:“红红,你把邵寄霜放下来好不好呀?”   莹血藤动了动,在邵寄霜惊愕的视线中,将邵寄霜送到了小胖崽面前地上,像是送上一个小礼物。   “红红真好!”小胖崽揪住送完邵寄霜后仍旧在原地徘徊的那根藤蔓,额间红痣微亮。   下一刻,巨大藤蔓凭空消失,被岁岁收进了小树上专属于莹血藤的碧色圆叶中。   “看吧,岁岁可没骗人。”小胖崽借着兄长的身高俯视邵寄霜,神色得意:“红红是我的啦!”   邵寄霜看看洋洋得意的毛团团,又看向抱着毛团团面容清隽的灰袍剑修,认真承诺道:“以吾之道途起誓,邵寄霜绝不会暴露岁岁的能力,恶意将岁岁置于危险中。”   天际星辰一闪,有什么无形而浩瀚的存在应下了诺言。   姜明晏冷淡的眉宇微微缓和些,他朝邵寄霜点了点头。   岁岁像只懵头小猫似的看着他们,稚声问:“会伤害到邵寄霜吗?”   “不会。”邵寄霜语气温和:“这是用来保证我不会伤害岁岁的一道防线。”   小胖崽歪歪脑袋:“我们是好朋友,你不会伤害岁岁哒~”   邵寄霜血瞳中溢满喜爱:“对。”   姜明晏听着两小只的对话,眯起眼眸。   “这里是哪里?”他状似不经意地插话。   邵寄霜似没有察觉,认真答道:“中洲,溪花镇。” 第44章   中洲, 溪花镇。   姜明晏无声地将这简单几字念了一遍,眼睫轻垂,黑眸沉静, 看不出一丝异样。   想来无论是谁, 从昏睡中醒来, 就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跨越万里,越过了似永远也无法横越的薄暮山脉, 从芜洲到中洲, 都难免有些惊异。   可姜明晏在惊诧的同时, 心底却又存在着一种果然如此的平淡。   玄光巨兽。   姜明晏掩去眸中冰冷剑意。   岁岁看着神色认真的邵寄霜, 听他说出不熟悉的字句, 黑圆圆的漂亮大眼睛忍不住眨巴几下,小脑袋瓜里突然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下意识去看自家兄长。   却见兄长神色如常,俊美冷冽的容颜若薄雪轻覆, 劲竹清隽,眉眼锋利而冷淡。   于是, 小胖崽迅速把那点微弱的不对劲团吧团吧扔到了脑后。   这不是还有兄长在吗?   兄长总不会把岁岁卖了去换钱。   有兄长在, 岁岁才不用操心这些。兄长最棒,什么都能弄好的。   小家伙信心满满地想。   一看怀中胖崽崽那高高昂起的毛脑袋,哪怕不去瞧小胖脸, 姜明晏就已经将这只小崽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眼底剑意消散, 温柔氤氲, 微有些无奈好笑,可更多的, 却是盈满胸腔的膨胀爱意。   他的岁岁就应该这样, 无忧无虑,开开心心, 像只圆头圆脑活泼可爱的小猫咪一样被人捧在掌心。   哪怕肆意爱娇了一些,又有什么妨碍呢?   “我和师弟师妹们这次出行是要去云栈关严氏贺喜。”邵寄霜艰难地将目光从毛团团头顶支翘着的蓬蓬毛毛上收回,望向灰袍剑修:“玄剑阁远在九黎洲,我们风尘仆仆赶路许久,终于在今日傍晚赶到了中洲。溪花镇离云栈关不远,我们便决定在此处休息一晚,明日再出发。可是我进了客栈房间,洗漱后不久,就察觉到一股邪异气息。”   “我循着那股气息出门查探,一直追到这处草地,那股气息便若有若无起来。”   “我在草地周围四处探查,却不小心踩到了缩小身型后隐在草地深林交界处的莹血藤……”邵寄霜说着,眼中忍不住闪过一丝懊恼。   明明之前还觉得无所谓的,可是如今,一想到他那狼狈模样不仅被毛团团看到了,还被毛团团的兄长看到了,邵寄霜就不免有些忧愁。   这真的只是个意外,他其实还是很厉害的,可以保护好毛团团的。   希望毛团团的兄长不要在意他的这次失误,允许他可以继续和毛团团当好朋友。   心中念叨着,邵寄霜血瞳愈发剔透而真挚,语气中也难□□露出几分期盼:“这里不安全,那股气息很诡异。你们和我回客栈吧。我师弟师妹们都已经是金丹修为,有他们在,客栈很安全,你们不要担心。”   姜明晏听出邵寄霜的期盼,垂下眼皮望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但这并不妨碍姜明晏迅速抓住重点。   云栈关严氏,玄剑阁。   中洲世家根深叶茂,其中尤以十二氏为尊。   云栈关严氏便是十二氏之一。   说起来,当初在薄暮山脉遇见的长孙莲雯同样出身世家,是为落凡城长孙氏。   而玄剑阁则是九黎洲门派。   九黎洲仙门广布,广纳弟子。与世家看重血脉不同,在仙门中,向来不问出身地位,只需通过考验,便可以拜入仙门,踏入道途。   因此,九黎洲是修者最为众多,仙道最为繁茂的一洲。   ——也是姨母所在的地方。   九黎仙门以六仙门为首,玄剑阁便是六仙门之一。   兄长转瞬之间的种种思量,岁岁是半点没察觉。   先前在面对玄光巨兽时和兄长无声的默契早就被小胖崽啊呜一口吞掉了,现在只剩下一个脑壳空空小脸圆圆的毛团团。   然后,毛团团睁着一双亮晶晶明灿灿的黑圆眼眸,语气天真而好奇地询问邵寄霜:“贺什么喜呀?是喜事吗?岁岁还没有参加过哇,会有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吗?”   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奶音里竟带了些期待,眼巴巴的。   姜明晏闻言垂眸看向怀中小胖崽。   他面色依旧清冷,可是心中却忍不住迟疑地想,他记得自己从不曾饿着他家岁岁啊,怎么如今这小家伙看起来如此渴望,还有些可怜兮兮的呢?   要是岁岁得知了兄长的想法,必然会严肃起小脸大声强调,那才不是可怜兮兮!岁岁只是想要尝试不同风味的食物罢了!   哼!崽不过就是表现得迫切了些,怎么啦?   还好岁岁不知道,所以小胖崽的毛毛没炸起来,只奶乖奶乖地望着邵寄霜,等着他回答。   至于邵寄霜说的诡异邪气嘛,方才兄长没醒的时候邵寄霜就和岁岁说啦~   小胖崽想着,水汪汪大眼睛里划过一丝狡黠:兄长没醒,邵寄霜怎么劝,岁岁也不会离开哒!   可是兄长醒了,就是兄长去操心啦~   岁岁是顶梁崽,这些小事就交给兄长吧!   小胖崽理直气壮地把思虑抛开,开开心心地去听好看小哥哥讲话啦。   邵寄霜看着那只满身期待的毛团团,心中不自觉也盈满了欢喜,血瞳柔和:“是严氏家主大婚。我和师弟师妹们奉命前去贺喜。应该会有许多好吃的。”   这不是什么隐秘,随便一打听就能得知。   岁岁似懂非懂,却摆出一副已阅的睿智模样来,并且还抓住了一点奇怪之处:“邵寄霜,你说你的师弟师妹们都是金丹修为,可是你只比岁岁大一点点呀?他们不应该比你还小吗?”   为了强调这真的是很小很小的差距,岁岁还特意伸出胖指头,比了个短短的小距离。   “我今年六岁了。”邵寄霜认真道:“岁岁多大了?”   “岁岁三岁啦!”小胖崽这回儿支棱起来,扒拉着小手手,很快得出答案:“你只比岁岁大三岁!就是没有多少嘛。”   邵寄霜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温和:“岁岁真棒。”   岁岁眉开眼笑。   但是小胖崽仍不忘方才的问题:“为什么呀?”   “因为我师尊。”邵寄霜无奈:“我师尊数百年前夜望星空,自觉自己应该有个徒弟,所以去找了师叔师伯们,说是要给他未来的徒弟留个位子,日后师叔师伯他们收徒,都只能排在他徒弟后面。”   “所以,当师尊捡到我,将我收为弟子后,我就突然多了许多师弟师妹和师侄。”   “哇~”小胖崽发出惊呼:“你师尊好厉害啊!”   邵寄霜血瞳不由得微亮:“我师尊虽然有些不拘小节,但他很喜欢小孩子的,岁岁,你要不要和我去玄剑阁看看?”   姜明晏眉心一跳。   他没说话,只垂眸看着自家胖崽。   岁岁心动了。   他立即去瞧兄长:“哥哥,邵寄霜的师尊叫风……”   小家伙摸摸圆脑壳,搂住兄长脖子,精致小圆脸一埋,有些不好意思:“岁岁忘记师尊的名字啦!但是岁岁想去玩~”   一边说着,小家伙一边蹭蹭兄长,像只露出毛肚皮任撸的亲人小猫咪。   “是邵寄霜的师尊。”姜明晏先是改正岁岁含糊不清的代指,然后神情自若地提起邵寄霜先前的话:“邵寄霜方才说这里有些危险,我们白日奔走忙碌,如今也该休息了。既然邵寄霜所在的客栈是安全的,我们就先去那里休息一晚,正好也将邵寄霜送回客栈。其他事情,等我们休息好了再说,好不好?”   听到兄长缓声提议,岁岁又探头去看了看还在沉睡的黑色大狗,连忙点头。   大黑现在还没有醒,一定是很累了。   那兄长肯定也很累,这些事情又不着急,以后再说吧。   小胖崽嘟起小脸,忧心忡忡。   兄长去休息,这才是最最重要的!   邵寄霜见毛团团的兄长几句话就将毛团团去玄剑阁一事延后,禁不住有些沮丧。   “邵寄霜,快引路呀?我们该休息啦!”毛团团奶呼呼的小嗓音响起。   邵寄霜看着毛团团将碧叶金丝桃收起,只留下托着黑色大狗的凝血草后,扭头望过来,黑曜石般明亮而绚丽的圆眼睛里映出他的身影,那些沮丧便瞬间跑光了,只剩森*晚*整*理下欢喜蔓延。   和毛团团一起回客栈也很好。   男孩万分满足地想着,高兴应下:“好,我还记得路,不会走错的!”   于是,姜明晏抱着岁岁,凝血草举着黑色大狗,跟在邵寄霜身后向溪花镇走去。   邵寄霜虽然不曾修炼,但毕竟是自小长在仙门,身魄远强于一般幼童。   由他领路速度竟也不慢。   姜明晏一边跟着邵寄霜,一边难以抑制地思索起来。   这个小孩身体素质很不错,听岁岁的意思,他应该是玄剑阁某位尊者的弟子。   那便是等同于中洲世家的嫡系子弟。   既如此,他的吃穿用度就已经是乾元界顶尖那一批。   他今年六岁……   姜明晏垂眸掩去眼中热望。   他家岁岁,也应如此。   姜明晏继遇到长孙莲雯之后,第一次如此明确的设立出一个目标。   将将遥望见一片粲然灯火,一道剑光自空中划过,一个着邵寄霜同款青色剑袍的女子从长剑上跃下:“师兄!”   “静嫣师妹。”邵寄霜唤道。   段静嫣快步走近,打量一番,确定邵寄霜没有受伤,松了一口气:“师兄出门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   她没有责怪的意思,解释道:“薛萱师妹经过师兄你屋门前时,她养的灵兽发现屋内过于安静。师妹敲门之后也无人应答,我们这才知晓师兄你出门了。”   “我察觉一股邪异气息,当时你们都在修炼,而且我身上还有师尊给的护身灵器,便没有打扰你们。”邵寄霜道。   “下次师兄你就直接叫我们就行了,修炼还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修炼?”段静嫣边发出剑讯通知其余师弟师妹,边不甚在意地说。   她看向这位小师兄身后的人。   灰袍少年一看便是剑修,还是一个剑心明澄,剑意凛冽的剑修。   段静嫣不禁眯起眼眸。   虽然这少年只有筑基初期修为,但她隐隐察觉,只要少年不在中途陨落,未来剑道必有他一席之地。   一个劲敌。   段静嫣身上剑意不由自主地涌动起来,手中长剑嗡鸣,期待着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呀!”岁岁不高兴地发出小奶音。   兄长很累了,不要打架。   段静嫣一怔,被战意浸染的头脑冷静下来,这才注意到灰袍剑修怀中的小幼崽。   然后,她就和邵寄霜一样,不免晕乎乎的了。   这圆乎乎的小脸蛋、湿漉漉的黑眼睛、软趴趴的小肥膘——   谁家的小猫咪溜出来了?真的好想撸毛毛、揉肚肚啊……   前些日子还一剑劈断山峰,被罚清扫剑冢的剑修难掩期待。   但她迎来的,只是小家伙警惕的视线。   “我没有要和你哥哥打架的意思。”想起方才自己本命剑的蠢蠢欲动,段静嫣连忙解释。   岁岁半信半疑。   “我们先去客栈休息吧。”姜明晏淡淡开口。   看着岁岁乱乎乎的头毛,段静嫣了然点头。   她不担心姜明晏他们有什么坏心思。   虽然邵寄霜年龄尚小,但能被段静嫣等实力强横的剑修心甘情愿地唤一声师兄,就足以证明他绝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邵寄霜既然要将姜明晏和岁岁带回客栈,段静嫣便相信他的选择。   溪花镇上是一派小桥流水之景,青瓦灰墙,古朴而幽静。   邵寄霜一行人落脚之地是镇上最大的客栈,名为云雾间。   云雾间的主人是一个容颜艳丽妩媚的女子,有修为在身,大家都唤她一声云娘。   邵寄霜一回到客栈,就被几个少年少女围住了。段静嫣倒是想继续和岁岁套近乎,以求捏捏小肉脸。   可是,岁岁觉得兄长该休息了。   于是小胖崽严肃着小脸认真同段静嫣说明情况,并大方地表示如果段静嫣真的很想和岁岁玩,可以明天再来找他玩。   段静嫣遗憾离去。   小胖崽捧着圆圆脸感慨:“岁岁果然是最受欢迎的小朋友!”   姜明晏听着小家伙奶声奶气的感慨,凤眸柔软,唇边忍不住勾起一抹弧度。   “云娘,可以帮我们准备一间客房吗?”他看向倚在柜台边神色慵懒的女子。   云娘方才就在一旁听着岁岁和段静嫣的对话,后面小家伙苦恼又忍不住有些小得意的感慨自然也尽数收入耳中,此刻含笑应下。   “再帮我们准备一碗果泥……”姜明晏顿了一下:“如果不方便,厨房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云娘瞬间就明白了姜明晏是为谁准备的。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眉梢一挑:“平时是一直给岁岁吃果泥吗?”   “还会喂些肉泥。”姜明晏答。   云娘翘了翘唇,眉眼间妩媚微散,是一种了然而无奈的奇异神态。 第45章   姜明晏看向云娘。   他敏锐地察觉到云娘的目光在某一瞬间似乎变得微茫而悠远, 但很快,那丝轻渺的外露情绪消失,她面上的笑容依旧风流妩媚, 艳丽动人。   云娘没有回应姜明晏询问的目光, 而是慢慢走近, 目光凝落在岁岁身上。   当她的视线触及到小胖崽懵懂而清澈的乌圆眼眸时,总是氤氲着万种风情却看不真切的美目中不由得渗出些真实笑意, 声音柔和:“岁岁几岁啦?”   “呜?”岁岁发出个困惑的小奶音, 小脑袋歪了歪, 头顶翘起的毛毛随着动作晃晃悠悠。   今天大家怎么都来问岁岁的年龄呀?这是什么新的逗崽风尚吗?   姜明晏垂眸望见那几撮疑惑的翘翘头毛, 清冽眉眼不自觉间舒缓。他没有阻止云娘的靠近, 心中却暗暗警惕起来。   岁岁看着面前这个漂亮大姐姐。   小胖崽能感觉到,她没有恶意,目光是纯粹的温善柔和。   于是, 岁岁咧开小嘴,露出甜糯糯的笑容, 大声回道:“岁岁已经三岁啦!”   不管啦, 逗崽就逗崽吧,反正岁岁可不能让人看扁!   岁岁是只聪明崽,绝对不能不知道自己的年龄!   “三岁了呀?”云娘看着小胖崽细白整齐的小乳牙, 放缓了声音:“虽然岁岁长得小小的, 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上许多, 可是这一口洁白的小牙,应该能啃灵果了吧?”   小胖崽圆眼睛一亮。   是呀是呀, 岁岁可喜欢吃果果啦!   但是, 小胖崽想了想,还是忍痛决定结束这个崽超爱的话题:“姐姐, 哥哥累啦~明天岁岁再和你唠嗑好不好呀?”   小崽崽眼巴巴瞧着云娘,大眼睛里写满了‘快答应快答应崽好期待哒~’   云娘唇边笑意渐深,姜明晏更是被小胖崽几句话熨得心中妥帖,幽深凤眸难以抑制地变得轻柔温软。   他抚了抚小胖崽软而韧的小脊背,不愿忽视岁岁的好意,直截了当地问:“云娘,你想同我们说什么?”   “岁岁三岁了,可以吃些别的东西了,只要做得清淡软和些就行,不必日日果泥肉泥。那样反倒是不利于岁岁成长。”   对面小胖崽和灰袍剑修兄弟情深,云娘也不想做个坏人,便不再卖关子,坦然道。   姜明晏微怔。   “小家伙,你喜欢天天吃果泥肉泥吗?”云娘看向旁边眨巴着乌溜溜圆眼睛小猫似的望着她的小胖崽。   岁岁自听完了云娘的话后,就一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云娘,此时连忙摇头,头顶的软毛毛都飞舞起来啦,一副超级迫不及待的小模样。   岁岁不想吃泥糊糊啦!   虽然果泥好吃,可是再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也变得不好吃啦!   要不是还有更难吃的肉泥和兄长碗里的饭饭衬托,小胖崽早就揭竿而起,翘着小脚脚大声向兄长抗议啦!   不过小胖崽也知道自己这样急不可待,实在是有点过分。   兄长每天都勤勤恳恳地给岁岁准备泥糊糊,不曾遗落一顿,很辛苦哒~   因此,岁岁点完头,头毛还颤颤着呢,就圆脑袋一拱,胖脸蛋贴在兄长脸颊上疯狂蹭蹭蹭!   哥哥不生气嘛~   都怪泥糊糊,它不好吃,和哥哥才没有关系呢!   一阵狂蹭之后,岁岁原本白软软的圆脸蛋都红了。   可是小胖崽一点也不在意,胖爪爪捧着红扑扑的小脸蛋,笑得像朵灿烂的小花花:“哥哥……”   你听见漂亮大姐姐说的话了吗?岁岁以后不吃泥糊糊啦,可不可以呀?   快答应快答应!   瞧着小胖崽满含期待的水汪汪黑眼睛,姜明晏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方才还在草地上时,岁岁眼巴巴望着邵寄霜,询问喜事宴会上会不会准备好多好多好吃的。   那时候的小表情与现在这翘首以盼的模样何其相似。   兄长深深叹了一口气。   倒不是灰心丧气。   和岁岁相依为命了这么久,姜明晏早就习惯了突然冒出来的种种问题。   或者说,正是这些奇奇怪怪又和他家岁岁一样可可爱爱的问题,占据了姜明晏空闲的时间,让他心中完全被一个胖崽崽塞得满满当当的,没有时间再去伤春悲秋,不断回忆那些哀痛往事。   他只是有一点点挫败。   姜明晏养着这只小胖崽,就像是遇到了一个绝世难题。   人人都说道途难走,剑道坎坷。   但是在姜明晏眼中,道途坦荡无碍,剑道无畏无惧,可都要比养只娇气的小崽崽简单多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微有些苦恼,从未有过放弃之意。   甚至,姜明晏还愈陷愈深。只要抱起小胖崽暖烘烘的小身体,看到小肥脸上甜兮兮的笑容,他便觉得心尖柔软,万物可爱。   真是被小胖崽拿捏得死死的。   姜明晏心中感慨,轻点了下岁岁嫩生生的小额头:“你呀……”   语调纵容。   他看向云娘:“我知道小孩子长大些就可以和大人吃得无异。”   陈伯也曾跟姜明晏提起过岁岁换食谱一事。   养育一个小幼崽,从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为了防止自己闭门造车,姜明晏曾暗戳戳观察过曲源庄百姓是怎么养小孩子的,甚至还去询问唐九,想要得到些经验。   可是结果却令姜明晏皱眉。   毕竟曲源庄里大多是凡人,偶尔留宿的修者也不会带着小孩子,没有什么参考性。而唐九,他就是单纯地喜欢稚嫩可爱的人类幼崽,只管玩不管养那种,问也是白问。   所以,姜明晏左思右想,还是默默放弃,继续关门自己研究。   他也确实曾计划过给岁岁换食谱。   但是——   “岁岁还小。”姜明晏忍不住道:“我看过岁岁的小牙,细细的,米粒似的……”   还是吃果泥和肉泥稳妥些。   最重要的是,每次岁岁吃果泥时都啊呜啊呜的,腮帮子鼓起,很满足的小模样。   于是,换食谱的事情就一拖再拖。   没想到,小家伙实际上早就吃够了。   “呜?”岁岁听着兄长的话,小脸震惊。   兄长什么时候看过岁岁的小牙啦?   岁岁怎么不知道!   不会是趁着岁岁睡觉时偷偷扒开岁岁的嘴巴看的吧?!   小胖崽望向兄长,乌圆眼眸里含着谴责,小嘴巴不高兴地噘起。   确实是趁小胖崽呼呼大睡时悄悄查看小乳牙的姜明晏默默避开了岁岁的视线。   “他在你眼中永远还小。”云娘无奈摇头,她似是很熟悉姜明晏的想法,声音里蕴着朦胧笑意:“不过也不怪你,有些时候,难免束手束脚。”   “您方才说的不利于岁岁成长……”姜明晏拧眉迟疑。   “就像你说的,岁岁还小。现在改了也不迟。”云娘见姜明晏纠结于她的随口一提,轻笑:“放心吧,小家伙一看就是养得很好。吃着蕴着灵气的食物,又没有很久,不会有事的。我说的,也只是长时间不换食谱的结果。”   姜明晏心底微松:“那麻烦您为岁岁准备一份饭菜。”   “好。”云娘颔首,唤来伙计,吩咐了下去。   岁岁听着兄长和漂亮大姐姐的对话,心里那些小小的情绪就慢悠悠散去了,转而变成期待:哇~岁岁要吃新的、好吃的东西啦!   不过,小胖崽还是没忘初心,一边开心,一边歪着圆脑袋催促:“哥哥,你该休息啦!我们快上去!”   “在三楼左转第五个屋子。”云娘递过来一个刻字‘天拾’的精致木牌:“别让小家伙操心了,上去休息吧。屋子里有禁制,拿着木牌才能进去。饭菜还有热水到时候会有伙计送过去的。”   兄长抱着岁岁,岁岁不等兄长调整姿势,就主动伸出小手手接过木牌:“岁岁拿着!”   姜明晏凤眸中泛起清浅柔和的波澜,和云娘道谢时顺手往上托了托小胖崽。   等姜明晏转身要带着还举着黑色大狗的凝血草上楼时,一旁的邵寄霜也结束了和师弟师妹们的交流。   他见到岁岁手上的木牌,血瞳欢喜极了:“我就住在你们对面。”   邵寄霜轻点了下腰间温润无瑕的佩玉,手上便多了一个与岁岁小胖手里抓着的木牌样式相同的小巧木牌。   不过,他的那块木牌上刻字是‘天玖’。   “呀!”岁岁睁圆眼,也开开心心地笑了:“好巧哦!”   是以,姜明晏抱着岁岁,和邵寄霜一起往楼上走。   “你的师弟师妹们不休息吗?”岁岁探出毛脑袋往邵寄霜过来的方向看了看,稚声询问道。   “他们准备吃些东西再上去。”邵寄霜解释:“虽然筑基之后就可以辟谷,但我们玄剑阁对此并不强求。”   “哦……”小胖崽毛脑袋转了转,心里默默给‘去玄剑阁’这个选项添了几笔。   听起来不错诶。   姜明晏看了邵寄霜一眼,没开口。   “岁岁。”邵寄霜抬眸望着那只可爱的毛团团,语气温和:“你叫什么名字?”   岁岁疑惑:“就叫岁岁呀?”   邵寄霜抿了抿唇:“是大名,岁岁的大名叫什么呢?”   其实邵寄霜之前也没意识到这一点。毕竟他一直生活在玄剑阁,身边师长多有道号尊号,姓甚名谁反倒是并不在意。毛团团告诉他自己叫岁岁,邵寄霜便以为毛团团的情况也是如此。   虽然当时他察觉出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   可是方才和师弟师妹们一沟通,邵寄霜才发觉不对。   他犹豫再三,还是出声询问。   他知道他喜欢的毛团团就是岁岁,不重要的一些细枝末节不必太过在意。   他只要知道他们是好朋友,也会一直是好朋友就足够了。   人要学会满足。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知道更多关于毛团团的事情。   “岁岁就是岁岁呀……”小胖崽懵头懵脑,小脸困惑。   他下意识去求助自家兄长:“哥哥,岁岁不就是岁岁嘛……”   姜明晏沉默一瞬。   他们每日唤得都是岁岁,小家伙不记得了也正常。   “岁岁是一个小名。”姜明晏解释:“岁岁的大名是姜岁晏。”   “为什么要有大名小名啊?”小胖崽不满:“都叫岁岁不好吗?”   你看嘛,两个名字,害得岁岁都忘记一个啦!   “姓名是一个独特标志。岁晏,岁岁安晏。岁岁的大名里寄托了阿爹阿娘对岁岁的期望。”姜明晏缓声道:“哥哥唤岁岁的小名是因为这样更亲近些。”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给小胖崽留出理解的时间:“就像岁岁唤我哥哥,这是独属于岁岁的称呼,只有岁岁能唤。哥哥唤岁岁,也是想表达亲密。”   岁岁若有所思。   恰好,他们在三楼的房间也到了。   玖拾两间正对着,倒不用提前分别。   小胖崽想着事,和邵寄霜匆匆道别:“大名是姜岁晏哦~岁岁记得啦!邵寄霜,我们明天再一起玩呀,岁岁和哥哥去休息啦!”   小小一崽,明天约的人还挺多。   姜明晏一边抱着岁岁往屋里走,一边无奈地想。 第46章   “怎么在发呆?刚刚不是还说要快点休息吗?”姜明晏把岁岁放到床上, 看着嘟噜着圆圆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小家伙,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那糯叽叽的小奶膘。   温热柔软的细腻触感从指尖传至心头, 恍若坚冰融化, 流淌出温软细流, 姜明晏清隽冷淡的眉眼间不自觉透出暖意:“岁岁先躺下休息一会?”   “是哥哥去休息!”小胖崽晃晃毛脑袋,把自己的软脸蛋从兄长手下挪出来, 小表情严肃极了:“岁岁在想事情呢!”   姜明晏看着小胖崽明亮圆眼里写满了‘快来问崽呀~’的小矜持, 忍笑, 并且顺着崽意:“岁岁在想什么呢?”   “岁岁在想哥哥刚刚的话。”小胖崽一本正经。   “嗯?”姜明晏疑惑。   “哥哥先躺下。”岁岁扯住兄长袖子, 仰头眼巴巴望过去, 像只讨食的毛绒小兽。   姜明晏就顺着小胖崽的力度躺下。   他提醒小胖崽:“血血还举着大黑呢。”   “岁岁知道啦,哥哥等一会儿,岁岁马上就来!”   像是在期待一个秘密聚会, 小胖崽嘻嘻笑着,迫不及待地指挥着凝血草将黑色大狗放到房间另一侧的软榻上, 还不忘细心地盯着凝血草给黑色大狗用小毯子盖住肚皮。   而后, 小家伙一边收起凝血草,一边啪叽躺倒,跟只糯米团子似的, 骨碌碌就滚到兄长旁边。   因为用力过猛, 糯米团子还‘墩儿’的一下撞上了兄长劲瘦有力的身体, 软肉肉轻颤。   “哈哈哈哥哥,岁岁来啦!”糯米团子毫不在意, 只觉得好玩, 甚至想再来一次。   “知道啦,岁岁来啦。”姜明晏身侧是暖烘烘的小身体, 耳畔是开开心心的小奶音,唇角忍不住勾起柔软的弧度,轻声应着。   他长臂一伸,就把那蠢蠢欲动还想再撞一次的小胖崽困在了臂弯里:“说吧,岁岁想干什么?”   呀,被抓住了。   小胖崽鼓了鼓腮帮子。   但一想到自己要说什么,小家伙又高兴起来,小乳牙笑得都露出来了,奶乖奶乖的。   “哥哥……”岁岁黏糊糊凑过去,一拱一拱地把圆乎乎的小身子拱到兄长身上,趴在兄长胸膛上,嘿嘿一笑。   姜明晏无奈,揽住岁岁,被这圆团子跟要偷吃小鱼干似的猫猫祟祟的小模样弄得心里软软:“岁岁说,哥哥听着呢。”   “哥哥刚才说,只有岁岁能叫哥哥,这是只属于岁岁哒!”小胖崽骄傲又期待:“那岁岁的呢?”   “哥哥给岁岁的称呼是什么呀?”   望着小胖崽亮闪闪的黑眼睛,姜明晏沉默下去。   他平时就只唤小胖崽岁岁,至于心里的昵称,那可就太多了。   生气时唤小坏蛋,岁岁记不住知识时念叨小笨蛋,岁岁捣乱时嘀咕小混蛋……   但姜明晏明白,这些称呼可不是岁岁想要的,若是让岁岁知道了……   想到小胖崽会变成一只气鼓鼓的炸毛小猫,姜明晏心底竟还冒出几分期待。   “就是岁岁呀。”但最终,兄长还是敛去了那些恶趣味,语调温柔地说:“岁岁是我的亲人,是哥哥唯一的弟弟。虽然旁人和我一样都唤岁岁,可是,其中蕴含的感情却是不同的。”   “岁岁在哥哥这里,永远都是第一选择。”姜明晏垂眸望着胸膛上趴着的小崽,凌厉幽深的凤眸静谧而专注:“岁岁如果想,哥哥也可以为岁岁准备一个其他的称呼。”   说到后面,他忍不住弯起眼眸。   兄长给足了小胖崽安全感。   所以,哪怕小胖崽没得到一个具体的答案,圆乎乎的小脸蛋也已经变成了一朵灿烂的太阳花。   岁岁努力让自己严肃起来,唇角不要翘得那么得意。   岁岁才没有那么好哄呢!   小胖崽哼哼了好几声,灿烂小花花才勉勉强强收敛些。   “不用啦~岁岁其实也没有那么在意啦。”小胖崽似模似样地拒绝了兄长:“岁岁自己知道兄长在唤岁岁时,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就行……”   说着,岁岁的小肥脸上露出些许兴奋和神秘:“这是一个秘密!”   “只有哥哥和岁岁知道的秘密哦~”   “好,是哥哥和岁岁的秘密。”明明只是一个稚气而天真的约定,也许还没等小胖崽长大,它就已经在漫长的时光之中褪色、沉寂、被人遗忘。   可是,姜明晏依旧郑重应下,像是摘下一颗璀璨星辰,小心地藏于怀中。   “哥哥快睡觉!”岁岁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答案,扭头就开始催促兄长休息。   姜明晏看他那活泼欢快的小表情,就知道这只崽还很精神,但他依旧开口询问:“岁岁要不要和哥哥一起休息一下?”   “岁岁一点也不累哒~”   岁岁要等饭饭端上来!   小胖崽在心里悄摸嘟哝。   姜明晏一眼看透。   “我躺了一会儿,也不那么累了。趁着热水和饭菜还没送上来这段时间,岁岁让我检查一下好不好?”他缓声道:“我突破到筑基期后,神识凝练,可以查探下岁岁的丹田。”   这也是姜明晏自岁岁在姜家小院里契约了碧叶金丝桃后便一直忧心的。   尤其是岁岁后来还将碧叶金丝桃几株收进体内,就更是令姜明晏惦念了。   他本打算趁岁岁睡着了后再去查探,但既然如今无事,方才又被小家伙抓到了悄悄扒小嘴巴查看小牙的事,姜明晏就在此时提出。   “好呀~”岁岁右侧肥脸蛋压在兄长胸膛上,挤出些软肉肉,闻言思考了下,觉得可以,便欢快应下。   然后他们也没换姿势,姜明晏的神识探出,凝神小心翼翼地进到小胖崽丹田里。   青光满目。   姜明晏猝不及防之间,被这绚烂光辉映照得停顿一瞬,才继续探去。   本该是灵根所在的丹田中央如今只种着一株绿蓬蓬的小树。   那小树矮墩墩的,却青翠欲滴,生机蓬勃。树冠团簇蓬松,每一片叶子都是圆圆的,如最通透明净的碧玉精心雕琢而成,极为可爱。   姜明晏凝望着,敏锐地发现了三片稍有些不同的圆叶。   第一片圆叶上印着一棵花叶灿金的桃树,第二片圆叶上印着一株根须血红的绿草,最后那片圆叶上,则是通体红艳蜿蜒盘旋的血藤。   三片圆叶紧挨着,似是察觉到了姜明晏的‘目光’,无风自动,晃悠悠的,如同在和他打招呼。   姜明晏沉默稍许,在岁岁丹田里转了几圈,再没发现其他异常。   ——就是灵根变成了一棵绒绒小树。   姜明晏将神识收回。   如今他能看到岁岁丹田里的情形了,可忧虑仍未解,反而新添疑惑。   但姜明晏看着软乎乎赖在他身上的小胖崽,只是笑了笑,没将忧虑道出。   他记在心中就好,岁岁不必忧虑。   他会将一切解决的。   姜明晏淡淡地想。   ·   岁岁趴在兄长胸膛上,听着兄长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逐渐昏昏欲睡。   在小胖崽睡过去的前一刻,屋门终于被敲响了。   姜明晏就看到身上软趴趴的小家伙一激灵,像只笨拙的小狗崽一样扑腾着短短四肢,咕咕噜噜爬了起来。   “饭饭!”岁岁咕哝着。   “好了,哥哥去取。”姜明晏起身,把探着小脚脚去够鞋子的小家伙提溜回床上:“岁岁在床上等着就好。”   “好哦~”岁岁乖巧坐好。   姜明晏揉了把小胖崽毛乎乎的圆脑壳,走过去开门,接过饭菜,又帮伙计把热水弄好。   “咔。”屋门关好。   姜明晏一转身,就看到了眼巴巴望着桌子上饭菜的小胖崽。   他隐去唇边笑意,抱起小胖崽放到桌边椅子上:“吃吧。”   “嗯嗯!”岁岁忙不迭点头。   因为夜色已深,送来的饭菜很是清淡。   但小胖崽依旧吃得满足。   姜明晏在旁边看着,默默把菜色记下。   用过饭,把岁岁拾掇拾掇送进浴桶里洗干净后,姜明晏也就着余下的干净热水洗漱一番,然后才抱着香喷喷软绵绵的小胖崽躺到施过祛尘诀的床上。   烛火熄灭了。   岁岁趴趴着,圆眼睛忽闪忽闪的。   睡意在吃饭时溜走了,此刻小胖崽精神得很。   可是兄长已经闭上了眼眸,静静躺好,似已睡去。   小胖崽就自己窝在兄长怀里玩了会儿胖手指,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姜明晏这时才睁开凤眸,扯过被子给睡得四仰八叉的小胖崽盖好。   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色阴沉沉的。   岁岁睡醒了,被兄长抱着去洗漱,然后套上了一件红彤彤的小袍子。   穿好鞋子后,小胖脚一着地,岁岁就扑腾着小短腿哒哒哒跑出门,扶着栏杆慢慢挪下楼梯。   “慢点。”姜明晏跟在后面,无奈道。   “岁岁要去吃饭,然后去找邵寄霜的师妹!”小胖崽扶着楼梯栏杆回道:“昨天说好啦~先找邵寄霜的师妹玩,再去和漂亮大姐姐唠嗑,再找邵寄霜~”   听着岁岁满满当当的行程,姜明晏心中好笑。   他上前提起小忙崽抱进怀里,长腿一伸,岁岁艰难挪挪的楼梯就被轻松踏过:“走吧,先吃饭。”   “嘿嘿,哥哥真好。”岁岁搂住兄长脖子,小奶音超甜。   姜明晏翘了翘唇,没理会这只甜丝丝小崽的甜言蜜语。   岁岁坐在椅子上晃着小短腿吃完了幼崽专属饭饭,刚准备撅着小屁股爬下椅子去找段静嫣,客栈还紧闭着的大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聒噪的声音紧随其后。   “仙长,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安槿云她就是个毒妇!她必须要给我大哥偿命!”   “仙长,你们可不要被安槿云这个贱蹄子迷惑啊!”   “……”   呜?   岁岁顶着两只圆揪揪,好奇地朝门口望去。 第47章   天色阴沉沉的, 深秋的凉风挟着寒意在空旷的街道上席卷。路旁的树木枝干虬曲,苍绿的叶片随着秋风轻颤,似摇摇欲坠, 却始终紧咬枝干, 不曾凋落, 透出一股蓬勃坚韧的生命力。   天刚蒙蒙亮,伙计们便在大堂里忙碌起来。许是嫌冷, 他们就顺手把客栈大门关上, 以期阻隔外界寒意。   如今未锁的大门被人粗鲁推开, 撞到墙壁上, 发出‘嘭’的一声巨响。一群人乌泱泱涌了进来, 闹哄哄的,污言秽语不绝。   姜明晏拧眉,起身走到岁岁身边, 就要抱起椅子上的小胖崽上楼回屋。   “不嘛不嘛……”岁岁带着肉窝窝的小胖手抓住兄长伸过来的修长手掌,搂在怀里, 仰着圆乎乎的小脸, 可怜兮兮地央求:“岁岁想看嘛~”   姜明晏任由小胖崽抱住自己的手,沉黑的凤眸里忍不住露出一丝疑惑。   这有什么好看的?   冷寂淡漠的剑修兄长不解。   可是,小胖崽的软肚皮圆鼓鼓嫩呼呼, 眼巴巴望过来的小模样也实在是可怜又可爱。   姜明晏甚至还能嗅到小家伙身上特有的甜软气息。   他抬眸扫了眼那群闯进来的人。   五男四女, 以中间那个身形佝偻的老爷子为主。   都是凡人, 其余四男四女也不再年轻,面色沧桑。   ——没有威胁。   那就遂了岁岁的意, 在旁边看看吧。   外表冷冰冰的剑修兄长淡淡地想, 总归,现在回了屋子, 小胖崽也无心学习,只会心心念念着没看完的事。   于是,姜明晏轻轻抽出手,一把抱起小胖崽往楼上走去。   “呀?”岁岁不解,以为兄长是不同意,窝在兄长怀中,胖爪爪合十,跟只胖乎乎的小猫似的,稚拙地拜了拜:“哥哥、哥哥,求求啦~”   “岁岁真的很想看嘛~”   姜明晏垂眸瞧着小家伙天真可爱的举动,唇边忍不住勾起一抹弧度。   他缓声解释:“没有不让岁岁看,我们去二楼栏杆那里。”   岁岁黑圆圆的大眼睛一亮。   好耶!   那里不仅看得清楚,而且还不会被波及到~   兄长真好。   小胖崽眉眼弯弯,小奶音甜丝丝:“哥哥最好啦~岁岁最最喜欢哥哥啦!”   要不是岁岁动来动去,姜明晏两只手都在揽着这只不老实的小崽,他可就要去捏捏圆圆胖胖的软脸蛋了。   “甜言蜜语的小坏蛋。”微带着些遗憾的,姜明晏嘀咕一声,声音很小,岁岁甚至都没听清。   于是,小小又敦实的圆团子拱过去,扒拉着兄长肩膀:“哥哥说什么呀?”   “夸岁岁呢。”姜明晏轻笑。   圆团子半信半疑。   岁岁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呢?   “好了,不看了?那我们可就回去继续学习道经了森*晚*整*理,岁岁还有好多字都不认识呢。”姜明晏在二楼栏杆后站定,目光落到楼下那一群人身上时冷淡而漠然,音色却是清冽含笑的。   “不不不!”岁岁毛脑袋登时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奶呼呼的小声音里满是拒绝:“岁岁这就去看!”   方才的半信半疑瞬间被抛到脑后。   姜明晏眸中闪过一丝笑意,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圆脑壳上的圆揪揪。   岁岁噘起小嘴。   算啦算啦,小胖崽‘忍辱负重’地想,兄长都没把岁岁提溜回屋,岁岁就不计较这点小事啦~   反正,弄乱了也是兄长来梳!   胖崽哼哼。   人总不能强求一只三岁的小崽按时起床吧?   所以,岁岁和兄长下来吃饭时,已经过了饭点也是正常哒~   再加上天色不好,若不是有一群不速之客突然闯进,客栈是格外清净的。   岁岁和姜明晏上到二楼之后,大堂里就只剩下两个身着青色剑袍的少年少女。   岁岁昨天见过他们,是邵寄霜的师弟师妹。   虽然岁岁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方才小崽被兄长抱着下楼吃饭,经过他们坐着的那桌时,还是开开心心很是熟稔地和他们打过招呼。   热情小崽可以挺着小胸膛骄傲地说,刚刚崽吃饭饭的时候,那两个剑修一直在偷摸往崽这边瞧!   一定是被崽的魅力征服啦!   小胖崽美滋滋地想。   不过如今,这两个崽的崇拜者已经被那群呼啦啦闯进客栈的凡人围住了。   这五男四女的目标格外清晰,就是要寻找‘仙长’做主。   虽然他们刚闯进客栈里时,曾短暂地被大堂中静坐的俊美剑修和他对面睁着圆眼睛好奇望过来的小幼崽吸引了注意力,但很快,他们就收回视线,直直朝角落里坐着的那两位青袍剑修而去。   只是,这些人心里都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围住了两位‘仙长’后,就自顾自地嚷嚷着,乱哄哄的,场面喧嚷又滑稽。   岁岁都和兄长上到二楼站好了,那边还在车轱辘话。   “仙长,你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安槿云早该去死了!”   “她害死了我大伯,害死了我表姑,怎么还能活得好好的?这间客栈也该是我们继承……”   邵寄霜的两个师弟师妹明显没见过这种场面,被围在中间,一边安抚一边想要了解情况,忙得焦头烂额。   “老伯您别着急……”   “大家慢慢说……”   “铮——”清脆的剑鸣猛地压过现场所有声响,一个女声冷冷道:“退开,一个一个说。”   岁岁扭头,就见段静嫣和邵寄霜不知何时走进了大堂。   似是感受到了岁岁的视线,邵寄霜抬头看向小胖崽,血瞳温和。   “没事的,不要怕。”岁岁耳边响起满含安抚的童音。   哇~   明明邵寄霜没开口,岁岁却听到了声音。   小胖崽扑闪着黑眼睛,惊奇而跃跃欲试。   “有哥哥在,岁岁才不怕!”岁岁露出甜甜的笑容,学着邵寄霜的模样,意念发力!   然后,小胖崽也不管邵寄霜到底听没听到自己的回复,凑到兄长耳边嘀嘀咕咕:“哥哥,邵寄霜的师妹好厉害哇~”   姜明晏不知晓方才小胖崽和邵寄霜之间的交流,仍是冷淡模样,目光扫过下方气势凛然的少女,淡淡应了一声:“嗯。”   岁岁歪头瞅了眼自家兄长,不知想到了什么,偷偷笑起来,又问:“哥哥,安槿云是谁呀?”   “应该是云娘。”姜明晏视线微移,望向静静立在客栈与后院相连接的那道木门处的妩媚女子,往上托了托小胖崽,让他去看:“云娘站在那里,许是一直听着。”   “呀?”岁岁摸了摸毛脑袋,小脸困惑:“那她为什么不出去呀?”   “我也不知道。”姜明晏温声道:“岁岁看下去,就会知道了。”   “是哦~”小胖崽连忙点头。   那边静立的云娘抬眸朝岁岁和姜明晏望了过来,目光触及到懵懂小猫似的岁岁时,明显柔和下去。   她对着姜明晏点了点头,然后走进大堂:“我做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在段静嫣压制下安静下去的那一群人看到云娘时,再次愤懑起来:“安槿云,你还敢出来!”   云娘目光冷冷扫过,出声的那中年男子就像是一只被扼住了脖子的鸭子,涨红了脸,却不敢再叫嚣。   众人拥簇的老爷子看不下去了,拄着拐杖走出来:“安槿云,这么多年了,你也该认罪了!”   “我认什么罪?”云娘笑容妩媚而嘲讽:“洛道轩,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那么蠢。”   她看了眼围在后厨里的伙计们,其中一个伙计不由得白了脸。   云娘没说什么,收回视线,冷冷道:“你买通客栈里的伙计,一听到玄剑阁的剑修在我这里落脚,就迫不及待跳出来……”   “可笑。”她淡淡评价:“你真是越老越蠢。”   洛道轩不恼,拄着拐杖感叹:“大嫂,您还是这个样子。”   见云娘眸色冷淡,他便也不再多言。   “爹!”另一个中年男人有些沉不住气,忍不住唤了一声。   洛道轩摇了摇头,颤巍巍地朝着段静嫣就要跪下:“仙长,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方才被他们一群人围在中央的两个少年少女现在一听到‘做主’二字就头疼,躲在段静嫣身后不出声。   段静嫣蹙眉,灵力一托,没让洛道轩跪下:“您有什么冤屈尽管道来就是,不必下跪。”   洛道轩在身旁中年男人的搀扶下站稳,叹了口气,慢慢将往事说出。   洛道轩有一兄长,名为洛道航。   洛道航大他十多岁,和洛道轩不同,洛道航拥有灵根,偶然间踏入道途后,就一直在外游历。   三十年前,久未归家的洛道航带着一俏丽女子回到了溪花镇。   那俏丽女子就是安槿云。   她和洛道航在溪花镇中修建起一间客栈,成亲安家,不再掺和外界的是是非非。   一年后,洛道航的表妹施妤旋前来投奔。安槿云和洛道航收留了她。   两年后,安槿云诞下一女,取名洛安媛。   洛安媛长到三岁,安槿云外出办事半月。等她回来,才发现洛安媛已经因病去世。   “小孩子如此脆弱,有个三长两短不是正常的吗?更何况媛媛从小就身体不好……”洛道轩叹息:“可是安槿云不这么想,她认定是我大哥和表妹害死了媛媛,那段日子疯了一样,非要为媛媛讨个公道。”   “但是她调查来调查去,只发现媛媛确实是死于疾病。”   “我们都以为她死心了,也该跟我哥好好过日子了,结果不过几日,我大哥和表妹就去了,毫无预兆啊……”   “可是就像云娘没有证据说是你哥哥、表妹害死了媛媛,你也没有证据说是云娘害死了你哥哥和你表妹呀?”岁岁细细的小眉毛拧起,不高兴道:“没有证据的事,你们刚才还说云娘是凶手!” 第48章   岁岁没有压低声音。   听到气呼呼的小奶音, 洛道轩几人一怔,抬头望去。   二楼栏杆后长身玉立的灰袍剑修眉眼淡漠,怀中的奶团子探出来一个毛绒绒小脑袋, 乌溜溜的大眼睛扑闪, 圆脸圆揪揪, 神色小大人似的严肃,透着一股一本正经的可爱。   “你们既然不喜欢云娘没有证据就把施妤旋和洛道航看作凶手, 那你们也不应该在没有证据的时候就嚷嚷着云娘是个坏人。这样的话, 你们的做法不是就和云娘一模一样了吗? ”小胖崽很是公正, 语重心长地叮嘱:“己所不欲, 勿施于人。”   所以, 你们都应该去和兄长学习!   虽然兄长总压着岁岁看道经,可是在岁岁识字的时候,兄长也在全神贯注地耐心教岁岁呀。   兄长可喜欢学习和修炼啦!   小胖崽自认为不偏不倚地想, 果然,岁岁的兄长才是最棒哒~   姜明晏并不知道岁岁的思绪飘呀飘, 已经发散到八竿子打不着的自己身上去了。   他听着小胖崽奶声奶气地主持公道, 还说出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整整八个字!眸中波澜远漾,欣慰与骄傲交织。   若不是姜明晏早就习惯了神肃眸敛, 恐怕傻哥哥的傻气模样就要掩盖不住了。   不过, 即便如此, 他身上的气息也柔和了不止一点。   姜明晏调整了下姿势,把小胖崽抱好, 让岁岁可以待在最佳视角上。而他自己, 则是专心当个捧崽机器,不去打扰英武的岁岁大人断案。   岁岁察觉到了兄长的体贴, 心中的结论越发笃定:兄长就是最棒的!   被一个看起来还没断奶的小胖娃说了一顿,洛道轩脸色立时有些不好看。   但他毕竟不是身边鲁莽的儿子。   洛道轩看了看周围,见那些着青色剑袍的修者神色如常,丝毫不以为忤,便手掌微微用力,压住了身侧张口欲言的儿子,扯出一抹笑来:“我们知道。”   “所以,我们手里是有证据的,不然哪里敢来打扰仙长们?”   正目光柔和地望着二楼小脸肥肥的小孩子的安槿云闻言,侧头看向眼底笃定的洛道轩,眉梢微扬。   证据?   段静嫣低头和邵寄霜对视一眼,然后开口询问:“什么证据?”   “在家中。”洛道轩殷切地看着段静嫣:“仙长和我们走一趟就知道了。”   段静嫣沉吟一瞬,点头应下。   “岁岁也要去!”小胖崽连忙去瞧自家兄长,小眼神期盼。   姜明晏眸色温柔地轻点了下岁岁白嫩嫩的额头,而后询问段静嫣:“不知我和岁岁可否参与此事?”   小胖崽恍然大悟般,转而眼巴巴瞅着段静嫣:“岁岁也想知道,岁岁不捣乱,可乖可乖啦~”   听着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夸自己,小表情里还带着点小骄傲,在场的剑修眼中不自觉都溢出笑意。   “师姐……”躲在段静嫣身后的少女忍不住最先开口唤道。   “岁岁可乖了,咱们带着他去也没什么。”少女旁边的少年紧接着开口:“而且刚刚岁岁说的话很有条理呀,带着岁岁过去,说不定他还能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惊喜呢。”   段静嫣视线一扫,又看到身侧的邵寄霜也望着她,目光恳切。   被这些剑修‘包围’的段静嫣无奈:“我也没说不行呀,总归都是调查。”   “谢谢静嫣姐姐!谢谢老爷爷!”小胖崽欢呼一声,笑得又乖又甜。   岁岁还不忘学着旁人行礼的模样,似模似样地拱了拱手。   一只胖乎乎的小崽神情严肃地做出这动作来,稚拙而天真烂漫,简直就是一记暴击,直冲冲落到了在场剑修的心坎上。   便是洛道轩几人,神色都缓和些许。   姜明晏轻笑,抱着小胖崽走下楼,和众人一起朝客栈外走去。   洛道轩几人在前方引路,玄剑阁几位剑修稍稍落后两步,姜明晏则抱着岁岁坠在最后,云娘同他们并肩而行。   一路上,岁岁支棱着小脑袋四处张望,黑眼睛里满是好奇,跟只对着布老鼠跃跃欲试的活泼幼猫似的,总想伸出毛爪爪拨楞两下。   “哥哥,这里是……”小胖崽挠挠圆脑壳,努力组织语言:“不一样,但也很好看!”   姜明晏捏捏岁岁脑袋顶上的圆揪揪,温声道:“岁岁喜欢,我们可以在溪花镇待上些日子。”   他明白小胖崽的意思。   芜洲妖兽横行,无论是曲源庄、山河城,还是武安城,都带着一股荒蛮莽苍的气息,时光打磨之下,沧桑却雄然而立。   可是溪花镇却不同。   镇如其名,这里流水潺潺,秋菊淡雅。哪怕已是深秋,清灵雅致之色依旧不减分毫。   ——是与芜洲截然不同的精巧景色。   姜明晏目光轻轻扫过身侧的青砖黛瓦,凤眸沉静。   他曾想过,岁岁不应囿于一隅。   小胖崽就应该每天快快乐乐的,他的世界应该繁花似锦,有百花争妍,有万木逢春。   姜明晏本以为还需要再多些时间,他才能带着岁岁穿过薄暮山脉,离开芜洲。没想到,因为玄光巨兽,他们阴差阳错间来到中洲,倒是提前达成了他的愿望。   这就是福祸相依吧。   姜明晏抱着小小软软的一团,看着小家伙脸上灿烂的笑容,唇角勾起。   从客栈走出,穿过四条街,又向东折了两折,就看到一条挤挤挨挨的小巷子。巷子里左侧第四扇门,就是洛道轩他们的住处了。   “吱呀——”   木门打开,紧接着涌出来的,是小孩子细细的哭声。   看到家中大人回来,抱着个小婴儿的女童眼睛一亮,忙朝洛道轩身后的一个中年女子走了过去:“娘,小妹哭了好久了,她饿了。”   “去去去,没看家里有客人吗?饿一顿又饿不死。”中年女子不耐,嫌恶地看着她怀中那个哭泣的婴孩:“就知道哭,真是讨债鬼。”   女童怯怯地停下脚步,不说话了。   洛道轩对此视而不见,只笑着引着段静嫣几人往角落里的一间屋子走去:“就是这里了,证据就在里面。”   这是一个面积不算小的院子。   可是,再大的院子里塞满了人,也会显得逼仄。   岁岁能透过几个屋子的窗户,看到躲在里面偷偷望过来的孩子。   有大有小,每一扇窗户后面,都有好几个身影。   是因为这里已经住不下了,所以他们才想要去抢云娘的客栈吗?   小胖崽拧着小眉毛想。   段静嫣看了一眼那个被呵斥后怯生生站在墙边的女童,沉默地跟上了洛道轩的步伐。   姜明晏抱着岁岁和云娘落在后面。   云娘经过女童身侧时,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垂眸继续前行。   岁岁却没有考虑那么多。   自从那个中年女子呵斥过女童后,小胖崽小脸上明灿的笑容就隐去了。   被兄长捧在掌心上的小胖崽不解而困惑。   于是,岁岁动了动,小声和兄长说:“哥哥,岁岁想下去。”   姜明晏就轻轻将小胖崽放下,等他站稳后才收起虚扶在岁岁身后的手。   小胖崽迈着小短腿走近,掏出两块糕点递给女童:“你妹妹在哭,这个捏碎了,她没有牙齿也可以吃的。另一块是给你的。”   女童怯怯接过。   岁岁又踮起脚尖看了看女童怀中的婴孩,才原路折回,扑进兄长怀中。   “不高兴了?”姜明晏抱起小胖崽,温声询问。   “不高兴。”岁岁把胖脸蛋埋进兄长胸膛里,过了会儿,闷闷地说:“哥哥,你真好。”   姜明晏顺着小胖崽脊背的手微顿,不待岁岁察觉,就继续抚了下去:“因为岁岁也特别特别好,调皮捣蛋也好,探头探脑偷吃灵果也好。岁岁那么好,哥哥只有岁岁的万分之一好而已。”   “才没有偷吃!”小胖崽像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猫,方才的失落顿时抛到脑后去了,不满地鼓起脸颊,咕哝道:“岁岁想吃,会问哥哥要的。那个灵果是掉到地上被大黑吃掉的。”   想起还躺在客栈房间的软塌上昏睡的黑色大狗,小胖崽有些担忧:“哥哥,大黑怎么还不醒啊?”   姜明晏忆起今早在黑色大狗皮毛上发现的暗色纹路,眸色微深:“大黑没事,应该是在觉醒血脉。”   “觉醒血脉……”小胖崽懵懵懂懂地念了一遍,见兄长并不忧虑,于是也放松下去。   说话间,他们进到了院子角落里的那间屋子中。   岁岁和姜明晏耽误了一会儿,进去时,就发现里面气氛有些僵硬。   小胖崽眨巴眨巴乌圆眼眸,还没顾得上去看屋里摆设,先小声询问邵寄霜:“邵寄霜,怎么了呀?大家为什么不说话呢?”   邵寄霜听到毛团团软糯糯的小奶音,冰寒的血瞳温和下来。   他犹豫一下,轻声解释:“洛道轩他们用婴儿为祭,唤回了洛道航的一丝魂魄。”   姜明晏闻言,抬眸看去,凤眸瞬间冰冷,下意识遮住了怀中软团子的眼睛。   邵寄霜一怔,脸色有些懊恼。   岁岁眨了眨眼,浓长的鸦睫轻扫,乖乖安静下来。   方才,洛道轩一进到这间光线黯淡的屋子里,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仙长,你们看。”   他指着供桌上的牌位和牌位前盛着血淋淋一团的瓷碗说:“这是我们洛家的秘术,可以唤回亡者魂魄。”   “我们已经见过大哥了,他亲口所说,就是安槿云这个贱妇害死了他和表妹!”   除了云娘,段静嫣一行人都愣住了。   洛道航已死,怎么会还有魂魄于世?   虽然凡间多有阴曹地府之传说,可是身为修者,段静嫣等人却心知肚明,传说总归只是传说。   人死不能复生,魂魄归于天地后,湮灭在无尽灵气之中。哪怕再次灵聚魄凝,也是新生,不再是从前那个人了。   不过,想到洛道航还是个修者,修者手段莫测,最常见的就是元婴修者身死婴存,犹能复生,段静嫣几人不由得看向云娘。   云娘迎着他们的目光,妩媚一笑,坦然道:“洛道航和我皆是金丹修者,至于他是否留有一手,我却是不知道了。”   在段静嫣拧眉迟疑时,邵寄霜却看着瓷碗中血淋淋的一团开口询问:“那是什么?”   洛道轩有些惧怕这个有着一双血瞳的男孩,但提起那血淋淋的一团时,却很平淡:“一个体弱的女婴罢了,正好赶上了,还能有些用处。”   段静嫣身后的少女不敢置信:“什么叫一个女婴罢了?”   他们这几人,都是万里挑一的修者。宗门精心培养,也曾诛杀妖兽,流血搏斗。   可是,那些都只是累与痛而已,有师门长辈在旁看着,怎么也不会真的有事。   如今初次出远门历练,直面人性丑恶,难免心神震动。   “薛萱。”段静嫣唤了一声,示意她冷静。   薛萱看着毫无悔过之意的洛道轩,抿唇不甘地安静下去。   “不愧是洛家人。”云娘笑意明艳,妩媚风情的眼底却是一片冰寒:“心狠手辣极了。”   “骨肉亲情又算得了什么呢?都是你们的踏脚石而已。” 第49章   云娘话音落下, 气氛沉闷。   邵寄霜侧头看了云娘一眼,听出她声音中竭力压抑着却依旧难免渗透而出的怨恨,心中思索起来。   洛道轩方才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满心满眼都是拿出证据, 把安槿云这个贱妇弄死。   再加上他毕竟已经老了, 眼花耳聋,身处光线昏暗的屋子里, 更是对周围的一切都有些迟钝。   如今回神, 听到云娘的话, 见那几位仙长也默然不语, 似是默认, 才终于察觉出异样,神色微变。   云娘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洛道轩的脸色变来变去, 妩媚含情的眸子一片冰冷。   气氛愈发沉闷。   段静嫣不禁有些头痛。   他们终究是来看所谓‘证据’的,如此僵持下去, 也不是个办法。   她正想硬着头皮开口打个圆场, 眉眼冷峻的灰袍剑修就抱着只小小圆团子走了进来。   那圆团子小脸懵懂,猫猫祟祟压低了小奶音询问缘由的模样可爱又惹人怜爱。   阴沉诡异的屋子里,活泼圆润的小胖猫探出毛爪子, 喵呜喵呜几声, 就把几个青袍剑修心间的沉沉阴霾拍散。   就连云娘眼底的冰寒都微微融化。   虽然邵寄霜向姜明晏和岁岁解释详情时, 气氛不可避免地再一次沉重下去些许,但因着方才就曾被毛绒绒小胖猫打断过一次, 这一回, 倒也不再如先前那般沉闷。   段静嫣重整旗鼓,决定弄清楚了云娘和洛道航之间的是是非非之后, 就立即把洛家以婴孩施展邪术一事报给云栈关严氏。   中洲不同于其他三洲,中洲是有王朝屹立的。   上都城姬氏便是王朝的掌控者,而其余中洲世家,则与姬氏共治天下。   在中洲,凡尘百姓之间的事情,大都交给王朝官吏处理。一旦涉及到修者,事件便会移交给这附近的修者世家来查明原因,进行判决。   段静嫣几人来自九黎洲。九黎洲仙门林立,王朝不复,他们已经习惯了凡尘百姓求助于仙门。   如今发现云娘和洛道航之间的事情绝不仅是表面上看去那般简单,他们这才意识到棘手之处。   真如洛道轩先前所言,洛家人是因为近些日子偶然间唤回了洛道航的一丝魂魄,发觉洛道航和施妤旋枉死,又恰好遇上他们几人在客栈落脚,才去寻他们主持公道的?   ……还是看中了他们出身九黎洲却处事经验不足,易于糊弄欺瞒?   段静嫣思忖着,心底警醒。   说到底,还是他们过于自大了。一开始,就应该将此事通知给云栈关严氏的。   好在,醒悟不晚。   姜明晏在一旁将各人各色尽收入眼中,眸色淡漠。   掌心传来细痒的触感,他低眼看着那只被他的手掌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肉肉小下巴的奶团子,冷淡褪去,眸底溢出真实温柔的笑意。   “岁岁累了?”他轻声问。   “岁岁什么都看不到,有些好奇。”小胖崽奶声奶气地叹了口气:“是很可怕吗?”   姜明晏知晓,小胖崽还不懂得‘用婴儿为祭’这简单几字之下隐藏的血腥残酷。   他也不准备让岁岁知晓。   岁岁还太小了,也许未来他也会像段静嫣他们一样,在跌跌撞撞中慢慢成长蜕变,可是如今,姜明晏可以将他抱在怀里,挡去风雨。   姜明晏甚至有些后悔答应带着小胖崽过来寻找真相了。   “是,那边不好看,有些吓人。”姜明晏缓声道:“岁岁不要看,只听些声音好不好?”   “好吧。”小胖崽很懂得满足。   先前兄长做事,不想让岁岁知道时,不仅不让看,连声音都会施咒隔绝在外呢。   如今岁岁长大了,都可以听些声音啦!   岁岁和兄长说话间,洛道轩在段静嫣的催促下,开始施展所谓的‘秘术’,要唤来洛道航的一丝魂魄,揭发云娘的罪行。   只见洛道轩身后的一个中年男子走到供桌前,取出三炷香。   香是特制的,下方的木柄被削得很尖。点燃之后,中年男子就把那三炷香硬生生地插到了瓷碗里血淋淋的一团上,然后他划破指尖,滴了几滴血到瓷碗里。   片刻后,随着香雾弥漫,阴寒凉气无声蔓延,一股诡异的邪气升腾而起。   邵寄霜拧眉,血瞳打量着供桌上的牌位和瓷碗,神色若有所思。   散发着香雾的三炷香突然熄灭,洛道轩手里的拐杖激动地点了点地面:“来了!”   “我大哥回来了!安槿云,看你这次怎么狡辩!”他面上隐有癫狂之色。   云娘看着供桌上的变化,一个眼神都未施舍给他。   瓷碗里血淋淋的一团无火自燃,连带着上面插着的三炷香也化为了灰烬。   那些落在瓷碗里的灰烬涌动凝聚,最后成为一个简陋的人形。   人形动了动,声音发出,是一个低沉的男声:“云娘。”   云娘看着瓷碗,唇边妩媚动人的笑容彻底隐去。   她冷冰冰地开口:“洛道航。”   “大哥,你快告诉他们,媛媛当年就是死于疾病!我亲眼看着她下葬,她那时瘦得几乎成了一把骨头。”洛道轩迫不及待地开口:“你和表妹都是被安槿云害死的对不对?安槿云应该为你们偿命!她应该把你留下的那间客栈还给我们洛家!”   “那间客栈是我和云娘一起建造的。我不在了,自然就是属于云娘的。”洛道航提起云娘时,语气温柔含情:“而且,谁和你说我已经死了的?”   洛道轩怔住了。   洛道航的话掀起轩然大波。   岁岁水润润的黑眼睛忽闪着,圆乎乎的小身子忍不住往前凑了凑。   姜明晏哭笑不得,把小家伙拨回来:“乖乖听着,不要乱动。”   他眼尾余光轻轻扫过,发现除了云娘,屋内其余人皆面色有变。   姜明晏掩去眼底思索,只专心地抱好那只不老实的小胖崽。   岁岁鼓了鼓腮帮子,却还是奶乖奶乖地倚回兄长坚实的胸膛里,小手手揪着兄长袖子,小声咕哝:“好吧好吧,岁岁听话。”   “你早就死了,你都死了二十多年了……”洛道轩不敢置信,踉跄跌坐在地。   他身后的儿子儿媳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到,一时之间也顾不得他,任由他瘫在地上。   洛道航对弟弟的情状毫不在意,只专心地看着云娘,声音柔情似水:“云娘,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消气了吧?我和施妤旋只是兄妹之情而已,媛媛也是死于疾病。她毕竟是我的女儿,虎毒不食子,我怎么可能对媛媛动手呢?”   邵寄霜血瞳沉冷,不知在想些什么。段静嫣几人呆立在一旁,对这骤变的情形不知所措。   云娘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洛道航倾诉衷肠。   “你当年为我远赴中洲,不惜损耗修为也要生下媛媛,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难道都是假的吗?”   “我曾在你师门长辈面前许下重誓,怎么可能背叛你呢?”   洛道轩终于压下震惊,颤巍巍站起来,帮着洛道航说话:“嫂子,当年你和我大哥琴瑟和鸣,夫妻情深,怎么就闹到这种程度了呢?”   云娘颇觉讽刺,冷笑着开口:“你如今改口倒快。”   “你一心为你大哥说话,不就是期盼他能念你的好,让你们能再过上洛道航还在时的好日子吗?”   “可是若我没猜错的话,唤回魂魄并非一日两日的事情。你让儿子儿媳生下一堆孩子,想方设法地让洛道航魂魄开口,好让你们拿到客栈。”   “洛道航第一次出现时你都要开心疯了吧?可是他只是利用你们罢了。他从未告诉过你们他还没死的真相,他只是想让你们把我、把玄剑阁的剑修引来而已。”   洛道轩不以为意。   他难道真的孺慕洛道航?那他就不会直到家中资产耗尽才催着儿子儿媳生孩子,用秘术唤回洛道航的魂魄了。   他不过是想要过上以前那样的好日子罢了。   洛道航利用就利用,他只要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就好。   云娘讽笑洛道轩的愚昧。   洛道航真的达成了目的,他还能管这个直到撑不住了才想起他的弟弟?   她不再理会看不清形式的洛道轩。   “找玄剑阁的剑修求助,这也是你给洛道轩出谋划策的吧?”云娘问洛道航:“如果我不念旧情,他们就是你的后手。”   洛道航叹了口气:“云娘,你了解我。”   云娘冷笑。   “我被云娘□□在溪花镇外。”洛道航知晓云娘是不可能心软放他出来了,看向另一侧的邵寄霜几人:“那是一处与外界隔绝的秘境。云娘想得很好,她想把我困死在那里,可这秘境毕竟是我们洛家的,我也是一个金丹修者。”   “我修炼了邪术,云娘,这都是你逼我的。”   说着,屋内污黑的邪气涌动,似在证明洛道航言语的真实性:“你们只要放我出来就好,我不会做什么的。否则,邪气蔓延,溪花镇就只能沦为一片炼狱了。”   示威似的,一道邪气落在了屋子里一个中年女子身上。   中年女子发出痛苦的、不似人声的哀嚎,面色灰白,四肢溃烂,很快就失去了神智,变成一具无意识的活死人,僵硬地扑向身旁的丈夫。   被她盯上的中年男子慌不择路,扯过另一个中年男子挡在身前:“三弟,救救我,救救我——”   “洛经义,你个王八犊子——”   咒骂声嘈杂,段静嫣制住活死人救下被扯过来的中年男子后,他就和洛经义打成一团。   乱哄哄一遭中,洛道轩满面青灰,喃喃道:“造孽啊,造孽啊!”   洛道航看着眼前的混乱畅快大笑:“给你们一个时辰,去秘境找我,否则,就让整个溪花镇给我陪葬!”   灰烬纷扬,邪气席卷而出,呼啸着离开。   段静嫣检查过化为活死人的中年女子,确定她已经没救了之后,一边给云栈关严氏发剑讯求助,一边看向云娘:“你和洛道航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情况紧急,希望你能说清楚并带我们去秘境一趟。”   云娘看着供桌上的牌位,叹息开口:“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们出去说吧。”   在洛家院子中,云娘将往事一一道来。   云娘名为安槿云,本是一弃婴,被飘渺宫的修者捡到,发现她拥有灵根后,就拜入了飘渺宫。   飘渺宫中多是女子,弟子间和睦亲密,再加上云娘资质上佳,称得上是无忧无虑长大。   她修为刚刚踏入金丹期,第一次同师姐妹们一起下山历练时,从妖兽口中救下一散修。   那散修就是洛道航。他虽只是筑基修为,可面容英俊,待人处事温森*晚*整*理文尔雅。   他自称对云娘一见钟情,伤好后也没有离开,而是继续跟着云娘。   这一跟,就是十年。   云娘回宗,他就在山下日夜等待;云娘历练,他便护持左右;云娘受伤,他奔波操劳,满身伤痕地带回灵药。   洛道航的矢志不渝打动了云娘。   飘渺宫养云娘长大,领云娘踏入道途,云娘感激,愿意为飘渺宫而死,也从不觉得飘渺宫亏待过她。   可是,洛道航给云娘的是不一样的。   那些爱重、偏袒,是自小身边师姐妹众多的云娘没有体会过的。   云娘拜别师长,跟着洛道航回了溪花镇,期待着夫妻恩爱的生活。   洛道航也没有辜负云娘的期望。   他们在溪花镇建起一间客栈,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那年的凤冠霞帔太过明艳,染红了云娘的眼眶。   她愿意和洛道航相守一生。   哪怕后来洛道航的表妹施妤旋前来投奔,洛道航也没让云娘失望。他极有分寸,从不和施妤旋单独碰面,事事交由云娘处理。   两年后,云娘损耗修为,诞下女儿洛安媛。   女儿年幼可爱,夫君温雅体贴。   云娘每每念起,总忍不住弯了眉眼。   可是,云娘从没想过,她不过是回了师门一趟,回来后她的世界就天翻地覆。   女儿死了,因病而亡,她甚至都没能见到女儿的最后一面。   云娘不顾众人劝阻,亲自开棺。   女儿面色青白,因着灵棺的原因,身体并未腐烂。似乎下一刻,她就会唤一声娘亲,笑着告诉云娘这一切都只是一场玩笑。   洛安媛确实是死于疾病。云娘无论如何查探,都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洛安媛早产,身体弱。云娘各种灵植灵物温养着,称不上百病不侵,却也很难在短短半月病成了一把骨头,命丧黄泉。   洛道航还是小看了云娘。   云娘爱他,愿意信任他,可是这并不代表云娘真的愚蠢。   云娘终归是飘渺宫弟子,总有着自己的手段。   当一切查清时,云娘几乎要笑出声来。   笑自己迟钝,笑自己轻易就被哄骗,笑自己入局却还在沾沾自喜。   什么夫妻恩爱,什么明媒正娶,都只不过是洛道航的伪装罢了。   洛道航祖上得了一处秘境,但那秘境颇为邪异,需要以至亲的血肉为祭才能打开。   多年来,洛家子女都是没有灵根的凡人,自然用不上这个秘境。   可是,这一辈,出了一个洛道航。他不仅有灵根,还在一个路过散修的指点下踏入了道途。   洛父犹豫良久,还是将秘境的存在告知了洛道航。   那时洛道航心中还有几分亲情,不忍对家人动手,便出门游历去了。   但是散修修炼何其艰难,加上洛道航遇到了一个名为施妤旋的女子。   施妤旋偶然从他口中得知了秘境一事后,就不断鼓动洛道航动手。   多年历练,深知散修不易的洛道航犹豫了。   云娘正是那时撞上门去的。   洛道航看着救下他的衣袂飘飘的女子们。她们出身宗门,年纪轻轻就已经到达了他不敢奢求的境界。   一个恶毒的主意浮现在洛道航脑海中。   亲生儿女,如何不算血亲呢?   洛道航用十年布局,困住了云娘一生。   成亲后一年,施妤旋用表妹的名义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   远方表亲那么多,父母已逝,家中只留了个不经事的弟弟,谁又能辩驳呢?   洛道航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女儿诞生,又盼了许久,才盼到云娘出远门。   施妤旋用一种罕见剧毒,毒死了洛安媛。   死于这种剧毒的人,只会表现为因病而亡。除了些经验丰富的医修,常人很难看出蹊跷。   “那时,洛道航已是金丹修为,施妤旋也离金丹仅有一步之遥,而我,生下媛媛时损耗的修为还尚未恢复,我不是他们的对手。”云娘苦笑:“可我不想放过他们,他们不是想要秘境吗?我成全他们。我跟在他们后面,看着他们用媛媛的尸骨精血打开秘境。”   “我悄悄跟进去,牺牲自己的道途,用秘咒将他们困在秘境一隅。”她眼中恨意浓郁:“我要他们不得安宁,要他们业火焚身,日日悔恨!”   “我没杀他们,是他们自己反目成仇。为了求我放过他,洛道航亲手折磨死了施妤旋。”云娘嘲讽一笑:“我没有离开溪花镇,我要亲眼看着洛道航受尽折磨。”   “可惜,他还是弄出事来,连累了你们。”云娘歉意道。   出了那个屋子,姜明晏就放下了捂着小胖崽黑眼睛的手掌。   他静静听着云娘的诉说,神色冷肃。   “哥哥?”岁岁仰头,小表情困惑。   兄长为什么一直盯着岁岁呀?   姜明晏轻轻捏了捏小胖崽圆脑袋上的一只圆揪揪。   云娘的往事给了姜明晏危机感。   他要看好他家岁岁。   虽然他给他家岁岁的,一直都是毫无保留的偏爱。   可是,即便如此,姜明晏仍是满心忧虑。   外面的人总是有太多的阴谋诡计。   岁岁如此纯稚可爱,被他们骗了去可如何是好? 第50章   岁岁不知晓兄长难言的忧虑, 也看不到头顶的圆揪揪在兄长指尖下被捏成了扁扁模样,又圆蓬了回去。   小胖崽只是歪了歪脑袋,水汪汪的黑圆眼睛奶乖奶乖地瞅着自家兄长。   然后, 岁岁伸出莲藕似的圆胖胳膊, 似捧似扶地按着兄长的脑袋, 叭唧一口糊了上去。   糊了一口还不算完,从额头到脸颊, 小胖崽又慷慨地给了兄长好几个热情而湿漉漉的亲亲。   “哥哥, 你不要害怕。”岁岁奶声奶气地安慰兄长:“洛道航来了, 你也不要怕, 岁岁保护你。”   小胖崽思来想去, 觉得能让自家兄长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一定是方才洛道航给出的威胁。   “岁岁乖乖的,不和桃桃、血血, 还有红红分开。”   于是,小胖崽认真承诺道:“岁岁保护自己, 也保护哥哥。”   姜明晏冷肃的神色渐渐褪去。   他不提自己刚刚心底真正的思绪, 而是温声应下:“哥哥相信岁岁,岁岁那么厉害,哥哥不害怕。”   小胖崽就矜持而骄傲地笑了。   那笑容又甜又软, 似明暖的阳光, 暖洋洋地照耀着, 落进姜明晏眼中,微风乍起, 温柔的波澜漾开。   “哥哥要去秘境吗?”岁岁稚声询问。   “岁岁想去吗?”姜明晏垂眸望着怀中软软糯糯的小家伙。   “哥哥会受伤吗?”岁岁神色纠结, 迟疑地问兄长。   小胖崽是想去的。   从一开始,还不知晓安槿云等于云娘时, 岁岁便对这件事情极为感兴趣。   就像一只被饲主娇纵宠爱着长大的小猫,猛地看到一只闯进来的小鸟,必然是要伸出爪爪去扒拉扒拉,弄个明白才行。   如今云娘和洛道航之间的往事已经弄明白,可是洛道航到底能不能从秘境出来,最终的结局如何,这些就像是吊在小猫面前的小鱼干,还一晃一晃的,小猫不啊呜一口吃进嘴里,全身的毛毛都要难受地蓬蓬起来了。   可是,再多的小鱼干,在小猫心里也是比不上饲主的。   看着乌圆眼眸里既藏着心动又含着迟疑的小胖崽,姜明晏轻轻笑了笑:“哥哥想去,岁岁同意吗?”   他没有回答小胖崽的问题,而是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真的呀?”岁岁惊喜,可黑圆圆的大眼睛却不忘认真地瞅着兄长,似在研究兄长的话中有几分真实性。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岁岁?”姜明晏捏了下小胖崽软脸蛋,语调柔和。   “好耶!”岁岁欢呼:“那岁岁和哥哥一起去!”   姜明晏漆黑深沉的凤眸沉静地看着高高兴兴的小家伙,唇边笑意温柔而锋利。   他没有说谎。   姜明晏从始至终都对洛家人的求助无动于衷,况且,洛家人本来找的求助对象也不是他和岁岁。   若不是岁岁感兴趣,他早就带着岁岁回屋看道经去了。   但是,随着尘封多年的真相慢慢揭开,姜明晏听着洛道航癫狂而决然的要求,便无可避免地卷入其中。   一个时辰后,邪气将在溪花镇肆虐。   姜明晏固然可以带着岁岁立即离开,最大限度地保全他和岁岁。   可是,洛道航虽只是说要将溪花镇变成一片炼狱,但他的话真的可靠吗?他真的不会顺势将邪气扩散开,波及到其余区域吗?   他和岁岁要走多远,才能保证不被卷入?   即便此次躲开了,之后呢?   比起后退让步,姜明晏还是更喜欢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不喜欢不稳定因素,尤其是当这个不稳定因素会威胁到岁岁的安危时,姜明晏就更是厌恶至极。   洛道航死了还好。若是没死,他已经见过他和岁岁的模样,哪怕洛道航没放在心上,姜明晏也觉得不安。   谁知道一个疯子会做出什么呢?   千日防贼,不如一次解决。   姜家一事,已经深刻地告诉了姜明晏斩草不除根隐藏着多大的后患。   他无法对姜家动手,那是因为自己实力不足。   可是如今他身边有段静嫣和云娘等人。   除了邵寄霜,其余几人都是金丹修为,云娘更是至今仍将洛道航困在秘境之中。哪怕后来出了些纰漏,也足以证明云娘的实力。   同他们一起进到秘境中,姜明晏也能对岁岁的安危放松些。   而且,姜明晏感受着丹田中颤动的乌黑长剑,眸色锋锐凛然。   他是剑修,越阶而战,战而不避。   他不能永远带着岁岁躲躲藏藏。   姜明晏望着还在兀自开心的小胖崽,如同一柄寒光四溢的利剑望着他独一无二的珍贵剑鞘。   “岁岁和哥哥一起。”他眼睫轻垂,划出的细微弧度锋利而珍重爱怜。   ·   云栈关严氏不知何时才会派人前来。   洛道航只给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云栈关严氏身上,难免有些不妥。   等大致了解了云娘和洛道航之间的往事,云娘也答应了与他们一同前往秘境之后,段静嫣和邵寄霜便忙碌起来。   段静嫣在院中布下剑阵,既是保护,也是为了防止洛家人趁机逃走。   邵寄霜发出剑讯,通知还留在客栈里的师弟师妹们这里发生的事情,命他们尽力守护溪花镇,等待云栈关严氏到达后统一将百姓送离。   玄剑阁弟子忙碌时,云娘就立在一旁,目光有些恍惚,静静地望着那个攥着糕点抱着婴孩的女童。   岁岁从可以和哥哥一起去秘境的欢喜中回神,正好看到这一幕。   小胖崽顺着云娘的目光看向了那个女童。   她还跟他们进屋前一样,怯生生地站在墙边。怀中的婴孩已经不哭了,女童手里也只剩下半块糕点。   小胖崽明灿的笑容落了下去。   “哥哥,你说岁岁特别特别好,哥哥对岁岁好是因为岁岁很好,怎样都好。”小胖崽蔫头耷脑地小声问兄长:“那她和她的妹妹是不听话、不够好吗?所以她们的阿娘才不喜欢她们?”   “岁岁为什么会这么想?”姜明晏单手抱稳声音小小,显得有些可怜兮兮的小家伙,另一只手抚了抚岁岁的脊背:“哥哥对岁岁好,是因为岁岁这个人,既不是为了岁岁乖巧,也不是为了岁岁懂事。”   “哪怕岁岁天天调皮捣蛋,哪怕岁岁变成了一个很坏很坏的小坏蛋,哥哥也喜欢岁岁,也会对岁岁好的。”   “只不过,那时岁岁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没事乱跑了,哥哥会看着岁岁的,会帮岁岁改正恶习,引岁岁往好的方向走。”   “哥哥爱岁岁,无条件地喜爱岁岁。”   “真正喜欢岁岁的人,不是为了岁岁身上的某一个条件,也不是为了从岁岁身上得到些什么。”   “所以,不是她们不好,而是她们的阿娘不喜欢她们而已。”岁岁若有所思。   “对。”姜明晏目光落到瘦小的女童身上,又慢慢将目光移向她怀中的婴孩:“岁岁不用担心。等云栈关严氏查清洛家的所做所为后,这些孩子会被送进慈幼局,不用再深陷泥潭。”   “那她们会在那里遇到无条件爱她们的人吗?”岁岁稚声问。   姜明晏听着小胖崽天真而柔软的声音,俊美的眉眼柔和下来,在这阴沉天色下,似乎蕴着淡而暖的阳光:“会的。她们会遇到的。”   岁岁高兴起来,圆圆小脸上再次扬起了纯稚灿烂的笑容,小奶音软软的:“那就好,要快一点遇到呀~”   姜明晏笑着,期许的言语还没说出口,肉乎乎的小短胳膊就搂住了他的脖子,耳朵传来痒意,是毛乎乎的圆脑壳在蹭蹭。   “岁岁也是无条件喜欢兄长的。”   “岁岁和哥哥都很幸运,很早很早就遇到了无条件喜欢自己的人。”   是呀,很幸运。   姜明晏抱着软软香香的小孩子,笑意于眼底逸散,攀延在眼角眉梢,眉目清绝,顾盼烨然。   岁岁和兄长这边话音刚刚散去,段静嫣便走了过来。   “你们也要一同进秘境吗?”她问。   姜明晏颔首,岁岁眼巴巴瞧她。   段静嫣叹了口气。   她刚刚因为这个同邵寄霜吵过,如今见这边两位也坚持,便没有多言:“那好。”   段静嫣沉默一瞬,又补充道:“邵师兄也要进秘境,他身上灵器众多,岁岁可以和他待在一处。”   她没有提姜明晏。   同为剑修,同样都是剑道新秀,自是不必多言。   就如她不会不战而退一般,姜明晏也不会。   时间不等人,一个时辰的期限如利剑高悬,摇摇欲坠。既然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他们一行人便决定立即出发。   但他们还没走出院子,方才一直没有露面的洛家人就从角落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洛道轩被人搀扶着,面色难掩灰败,却强撑着问:“仙长们可能解决洛道航?此事我们也是受了洛道航的欺瞒,仙长们莫要怪罪。”   “不能解决又如何?”薛萱厌恶极了这一家人,冷冷道:“正好也如了你们的意!”   “这位仙长此言不妥。”洛道轩看着段静嫣,殷切地希望她能给出一个确切答复。   “我们怪不怪罪不重要,老爷子还是想想等云栈关严氏来人后如何解释你们多年来以婴儿为祭一事吧!”段静嫣冷淡道。   “一些不值钱的丫头片子而已,她们都还没长大,死了就死了,谁家不会死几个孩子?”洛道轩看出了这些仙长们的冷漠敷衍,连忙解释:“我们都是用自家孩子,不曾祸害别人家的孩子呀!”   “那还要夸你们都是好人!”岁岁气咻咻地说:“你们怎么不用自己呢?干嘛要用婴儿?”   “这不是秘术只要用婴儿施术嘛!”先前扯过兄弟挡在身前的中年男子不在意道。   “那是邪术。”薛萱憎恶。   “什么邪术?仙长,你们别走,这哪就是邪术了?仙长——”   看着段静嫣几人走出院子,不再回话,洛道轩忙阻止。   “仙长,你们把话说清楚啊——”   岁岁趴在兄长肩头,透过未关的院门,看到洛道轩踉跄跌倒在地,欲追过来的中年男子也被剑阵阻拦,走不出院子。   走出小巷子后,小胖崽还能听到洛家人的辩解。   “仙长,我们是冤枉的啊——”   “都是洛道航,他欺骗了我们,告诉我们用婴儿为祭也没事的!”   “我们第一次用的是死婴!是洛道航!都是洛道航!”   岁岁不高兴地瘪嘴:“狡辩!”   小家伙想了想,又有些担忧:“哥哥,我们没带走那些孩子,他们会不会拿孩子撒气呀?”   “我给每个孩子身上都施了法咒,洛家人伤不到他们的。”云娘看着小小一只崽奶声奶气地称呼着比他还大上好多的孩童为‘孩子’,忍不住轻笑道。   岁岁拧拧的小眉毛这才松开,软乎乎地夸赞道:“云娘,你好棒。”   云娘妩媚含情的眼眸温柔:“岁岁也很厉害。”   “嘿嘿,哥哥教岁岁,所以哥哥更厉害。”小胖崽一边骄傲,一边扯着兄长袖子为兄长正名。   云娘忍笑:“是,你们都厉害。”   秘境在溪花镇外,是小胖崽记忆深刻的一个地方。   草叶深绿,树木繁茂,在阴沉沉的天色下,透着沉寂。   是岁岁遇到邵寄霜,碰到莹血藤的地方!   听云娘说“到了,就是这里。”小胖崽猫儿一样睁圆了黑润眼眸。   呀?   秘境在这里吗?   懵头懵脑的小胖崽用小手挠挠圆脑壳,先凑到兄长脸前瞧了瞧,又探着毛乎乎的小脑袋去看邵寄霜。   然后,小胖崽惊讶地发现他们都不意外,显然是早就猜到了。   岁岁鼓起嫩呼呼的小脸,陷入沉思。 第51章   姜明晏一低眸, 就看到方才还左探右瞅的小胖崽鼓着肥肥脸蛋,水润润的黑眼睛睁得溜圆,跟只圆头圆脑的受惊小猫崽似的。   他唇边忍不住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小笨蛋岁岁。   他心中盈满了柔软与疼爱, 又忍不住有些无奈好笑。   你还是一只小小崽呢, 许多事, 想不到也是正常的。   不必纠结,岁岁可以慢慢成长。   姜明晏望着小胖崽, 思绪不由得如春日柳絮一般, 随风飘散。   岁岁这双眼眸, 与阿娘生得极为相似。   不过阿娘性子清冷淡漠, 那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便也极清极淡, 恍似盈着冰雪,凝着冷雾,自有一股可望而不可即的孤傲凛然。   岁岁年幼, 眼瞳圆润澄澈。   而且小家伙还柔软爱笑,仰着小脸眼巴巴望着人时, 眼眸湿漉漉的, 什么想法都写在了眼底,懵懂无辜又天真娇憨,似某种毛绒绒的亲人幼兽, 让人不自觉中就缓了神色, 只想把他抱起来, 揉揉捏捏,把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都捧过来, 任由他探着毛乎乎的小脑袋去挑选。   当然, 毛绒绒小兽也容易生气。   一不留神,他就甩着蓬松大尾巴, 只留给你一个圆乎乎又气鼓鼓的后脑勺……   走神不过几息,眉如刀锋的俊美剑修唇边的笑意却随着思绪纷飞而愈发温柔。   他克制地揉了揉小胖崽的毛脑袋,温声安抚:“岁岁还小,哥哥也是刚刚才想到的。”   小胖崽狐疑地瞅着兄长。   真的呀?   “岁岁已经很棒了,岁岁还这么小呢,对不对?”姜明晏轻轻哄他。   岁岁沉思,小眼神偷摸摸飘到了邵寄霜身上。   邵寄霜方才就在一旁听着,此刻一察觉到岁岁猫猫祟祟的视线,立即仰头看向那只可爱的毛团团,血瞳诚恳:“我比岁岁大一些,等岁岁长到我这么大,肯定比我做的还要好。”   小胖崽开心了,被夸的眉开眼笑,却还是带着点小矜持,奶呼呼回夸:“哥哥和邵寄霜也很棒哦,等岁岁长大啦,就会和你们一样厉害啦!”   云娘已经往前走了几步,和姜明晏等人隔了些距离,准备打开秘境。   岁岁奶呼呼的小嗓音传入耳中,哪怕她没有回头去看,也能想象出后面那只崽既矜持又得意的小模样。   必然是可爱极了。   云娘美目中闪过温柔的怀念。   当初,她的媛媛啊,也是如此惹人爱怜。   云娘微阖双眸,施法结印,再次睁眼时,温柔尽褪,厉色蔓延。   洛道航,你怎么配活着走出秘境呢?   你哪怕死上百次、千次,都不足以消弭我心头恨意。   “咚——”   柔和的白光自地底穿射而出,低沉威严的钟声遥遥传来,似在无尽时光中徘徊许久,终于到达正确的节点,缓缓诉说着一段尘封的历史。   岁岁小胖脸上的灿烂笑意渐渐散去,怔怔地倾听着似曾相识的钟声。   “哥哥……”小胖崽下意识地呼唤。   “哥哥在呢,岁岁不怕。”兄长的声音从稍上方传来,柔和而安抚。   岁岁揪着兄长身上的灰袍,小声反驳:“岁岁没有怕。”   ……岁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过。   姜明晏抚着怀中奶团子软而韧的小脊背。   明明岁岁没有说出口,可是,本也不必言语,他已经知晓。   姜明晏抱紧岁岁。他们像是两只在一望无际的湖面上相互依偎的小船,也像是险峻孤峰之巅并蒂而生的莲,于微风中花瓣温柔相触。   “我知道。”姜明晏轻声道。   白光散逸,钟声沉肃,却都只局限在这片草地之上,不曾越过边界,向更远处延伸。   “这处秘境是洛家先祖偶然间得到的,他们只开启过一次。”云娘看着身前涌动的白光,目光冷漠:“出门的是两兄弟,回来时却只有一人。自那之后,以血亲为祭才能开启秘境这种阴私便在洛家主事人之间口口相传,直至洛道航对媛媛动手。”   这些都是洛道航被困在秘境里时,为了求云娘放他离开而说出来的。   “那日我将洛道航和施妤旋困在秘境中后,并不愿离开。我以为,我离开了秘境便再也进不去了。我想看着洛道航和施妤旋狗咬狗,看着他们生不如死。”   “可是不过一夜,第二日我从修炼中醒来,就发现自己坐在草地上,不知何时秘境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   “我不死心,在这里努力寻找秘境的踪迹。许是因为洛道航是以媛媛的血肉为祭,当我把灵力铺展开时,有一股奇异的力量被触动,我再一次进到了秘境中。”   云娘轻叹:“我至今不知道我当初的猜测是否正确。不过,这二十多年来,我几乎每月都要进入秘境,熟稔之后,倒也不必像最初那般费力。”   钟声渐小,云娘神色微肃:“秘境要开了。”   话音落地,白光猛然凝聚,幻化成一扇大开的门。   岁岁望过去,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似有云雾弥散,轻盈地奔腾翻涌着。   云娘率先走进白光凝聚而成的门,姜明晏和邵寄霜几人紧跟其后。   “岁岁,桃桃和红红呢?”姜明晏一边抬脚,一边低声询问怀中小胖崽。   “它们都准备好啦~”云娘的轻声解释和白光的奇异变化冲散了岁岁心中没来由的伤感。   岁岁毕竟还是个小孩子,想不通就很快把这些小情绪团吧团吧扔到一旁去了。   一眨眼功夫,小胖崽又变回了那只快快乐乐的小崽崽。   快乐的小崽崽翘翘胖脚丫,得意地告诉兄长:“只要有坏蛋来打岁岁和哥哥,桃桃和红红就‘咻’的冒出来打回去!”   “嘿嘿,咻咻咻——”小胖崽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拟声词震惊到了,颇觉自己是只天才崽,立即开始欢快地“咻咻咻”起来。   姜明晏也被“咻咻咻”的天才崽可爱到了,觉得自己像是抱了只叽里咕噜的蓬松小鸟。   他抑制不住地去想象那圆滚滚的小胖鸟扑扇着小翅膀笨拙飞行的模样。   然后,俊美清绝的灰袍剑修忍不住轻笑出声。   恰好,姜明晏在这一刻踏进秘境。   岁岁眼前一暗,再次明亮起来时,已经换了个环境。   小胖崽却顾不得去打量周围变化,只歪着小脑袋困惑地瞅着自家兄长:“哥哥是不是笑了,岁岁刚刚听到笑声啦!”   “是呀。”姜明晏一手抱崽,一手持剑,笑着回道:“因为岁岁太可爱了,哥哥没忍住笑出声了。”   岁岁小嘴一抿,笑容却依旧偷溜出来:“这样啊……”   嘿嘿嘿,岁岁果然是哥哥心中第一崽!   满心欢喜的奶团子重重点了下小脑袋,对自己的结论深信不疑。   岁岁这时才有心思去看这处秘境。   白雾萦绕,显露出来的地方不算小,四四方方的,却也一眼就能望到头。白玉铺就的地面温润而整洁,空荡荡的,只在尽头处有一宫殿,重檐庑殿,廊腰缦回,在后方白雾映衬下,愈发朦胧渺茫。   不过,仙气缥缈的一幕却被游荡其间的污黑邪气扰乱,如白纸上的墨点,格外刺目。   宫殿不远处,血袍男子席地而坐,此刻缓缓睁开了眼眸。   “云娘,你来了。”他语调温柔地说。   岁岁不满地瘪嘴。   男子露出来的眼瞳竟也是血色的。   不过,比起邵寄霜血瞳的纯净,男子的血瞳似凝固了的污血,浑浊且恶意横生。   云娘扫了男子一眼,和姜明晏等人说道:“我当年使用了灵器才能在洛道航和施妤旋的眼皮子底下用道途为桎梏,将他们囚禁于此。”   “洛道航先前不愿与我撕破脸皮,便是因为这桎梏除了我自己,就只有比我的修为高上一个大境界的修者才能破除。”   “我不会解开桎梏。”云娘眸色冰寒,唇边笑意却妩媚多情:“我只会,杀了他。”   “云娘,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杀我?”男子待云娘说完,轻叹:“你就不怕我现在便引邪气淹没溪花镇?”   云娘淡淡道:“我们在这里,你没有那个机会了。”   “你算计这么久,隐藏这么久,不就是想要从桎梏中出来?你自己解不开桎梏,便只得借助外力。”   “你知道我是不会放你出来的。而我不放你出来,你便以溪花镇要挟,逼迫我们进秘境。”   “你如今已是元婴修为。你根本就没有期待过玄剑阁的剑修能强逼着我解开桎梏。你只是想在秘境里杀了我们,用我们的精血修炼,突破到化神,强行打破桎梏而已。”   “云娘,你了解我。”洛道航轻笑。   “我们既然进了秘境,自然都是知晓这些的。”云娘厌恶拧眉:“你运气好,赌对了这一回,所以直到现在,事情还都按着你的预想发展。”   “但之后,你必然是不能如愿的。”   “哈哈哈,是吗?那就来看看吧……”洛道航瞳色愈深,已经近乎于黑。   游动的邪气一肃,不再似方才那般闲适,直冲姜明晏等人面门而去。   姜明晏挥剑斩断冲着岁岁而去的邪气,同时,血色一闪,通透晶莹的血藤将姜明晏身侧的邪气打散。   手腕微痒。   姜明晏垂眸看了一眼,唇角勾起。   下一刻,一枝花叶萦金的桃枝卷起了岁岁,小心地放进树冠中。   那些邪气被打散后会迅速地再一次凝聚起来,姜明晏乌黑长剑劈斩而下的空隙,朝岁岁那边望了一眼。   高大的桃树亭立,圆乎乎的小胖崽坐在桃树枝干上,小短腿悬空。   灿灿金光萦绕之下,小胖崽便好似变成了一尊金娃娃,乌圆眼眸纯净而明亮地盯着他。   一旦有邪气射去,环绕在桃树周围的血藤便迅疾地挥舞着藤蔓,将邪气打散。   如果一时袭来的邪气过多,血藤偶有忽略,灿灿金光便会将邪气阻隔在外。   看到兄长望过来,小胖崽露出软乎乎的笑容,大喊:“哥哥,打坏蛋!”   奶呼呼的,充满信任。   姜明晏收回视线,斩断袭来的邪气,冷肃的眉眼间柔和一闪而过。   除了岁岁和有灵器护身的邵寄霜,秘境中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地对抗邪气。   随着邪气消散又重聚的次数不断增多,洛道航寒了血眸,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却被突然亮起的结界阻挡,身上瞬间多了几道伤痕。   其中一道落到面上,渗出鲜血,被他混不在意地用袖子抹去。   岁岁这才发现,洛道航身上的衣袍,不是本就是血色,而是由鲜血染红的。   “你也未曾想到,我们在秘境里待了这么久,却一点也没被邪气污染。”云娘躲开一道邪气,淡淡开口。   “灵器。”洛道航再也伪装不住那温和情深的模样,冷声道。   “是啊。”云娘妩媚笑道:“你太心急了。你既然能隐瞒住我,一边在桎梏里受尽折磨,一边暗地里修练邪术。如此心性,为何不再隐忍数百年,直到修为步入化神期呢?”   “那样岂不是轻而易举地就出来了?也不必再算计着玄剑阁,提防着云栈关严氏,还要借助你那蠢货弟弟的手,又是服软,又是威胁。”   “安槿云,你这个贱人!”被戳中痛处,洛道航阴毒道:“你们不就是命好吗?在仙门中,灵石灵植轻而易举地就能拿到,哪怕陷进邪气里,也有灵器护身。”   云娘仍然笑着,眼瞳中没有丝毫温度:“洛道航,你的力量快耗尽了吧?”   洛道航心中有了些不详的预感:“安槿云,你要做什么?!”   “送你去死。”云娘粲然一笑。   下一刻,剧烈的声响轰然炸开。   岁岁看到邵寄霜取出一半圆形灵器,森*晚*整*理抛至空中,将洛道航所在之处罩住。   声响渐消后,邵寄霜收起半圆形灵器,其下空无一物。   “咳咳……”云娘咳嗽起来,脸色惨白,唇角渗出血迹。   她的修为从金丹期跌落,直跌至筑基初期才堪堪停住。   “没事。”看着岁岁蕴满担忧的圆润眼眸,云娘浅浅一笑:“不过些修为罢了。洛道航已死,我的心魔也消散了,倒是因祸得福。”   不过,毁了的道途便是毁了。   此生,大道无缘。   姜明晏将手腕上缠绕着的凝血草交给岁岁,眸色微沉。   “哥哥?”小胖崽担忧。   “我没事。”姜明晏把岁岁从碧叶金丝桃枝干上摘下来,抱进怀中:“这次多亏了岁岁和血血,邪气才不能侵扰进来。”   岁岁笑起来,得意洋洋的,像一颗小小甜甜的糖豆,小短胳膊搂住兄长脖子:“那岁岁今天要多吃一个果果。”   “好。”姜明晏纵容地轻点了下小胖崽的额头,笑着应下。   岁岁圆眼睛更亮,兄长今天有点好说话诶~   “两个果果可不可以哇~”   小胖崽紧紧盯着兄长嘴唇。   那似乎也是个“好”!   对的,一定是的!   胖崽激动!   下一刻,两道金光乍然从一直沉寂的宫殿中射出,分别没入岁岁和姜明晏眉心。 第52章   姜明晏正垂眸轻笑, 目光温柔而无奈地看着圆眼睛里期待满满的小胖崽。   段静嫣站在一旁,薛萱扶着面色苍白的云娘。另一个玄剑阁弟子在不远处低声和刚刚收起灵器的邵寄霜说着什么。   气氛看似宁和,实则微有波澜。   除了圆脑袋瓜早已经被甜甜灵果攻陷了的小胖崽, 其余人实际上都没有放松警惕。   ——他们在警惕着洛道航的后手。   不过, 谁也没想到, 变故会来得这么快。而且,这变故还不是来自他们一直暗暗防备的洛道航, 而是从一旁沉寂的宫殿中冒出来的。   金光璀璨, 却无声无息, 突兀而起, 骤然而至。   段静嫣和云娘同时出手阻拦, 可是那金光速度极快,在她们的灵力到达之前,就已经冲到了姜明晏和岁岁身前。   姜明晏的反应速度比段静嫣还要快上一分, 可即便如此,他也只来得及将岁岁整只崽护在臂间, 竭力用身体去阻拦冲向小胖崽眉心的那点金光。   ——可是, 没有用的。   那点金光恍若无物,哪怕姜明晏身上灵力呼啸而出,它也毫不受阻, 轻飘飘就穿过了姜明晏身体, 落在岁岁眉心, 融入进去。   与此同时,另一点金光也落到了姜明晏眉心处, 微闪后没入。   两点金光各自进入后, 脚下涌起更为蓬勃浩瀚的光芒,姜明晏的意识几乎立时便沉了下去, 有一股温柔而不容违抗的庞大力量裹挟着他,将他带入奇异幻境之中。   姜明晏轰然倒地,长臂紧紧锁着怀中软绵绵的小家伙,把身体当成了岁岁的垫子,竭力护着小家伙不受到影响。   岁岁只看到兄长“好”字还没说出口,便突然将他藏进了怀里。   眼前骤暗,小胖崽还没适应,下一刻,眉心一暖。   兄长摔倒在地的同时,岁岁恍似听到了树叶摇晃碰撞的声音。但这么说也不是很准确,那声响更像是碧玉相撞,灵动悦耳,带着满满的喜悦之情,欢快极了。   在小胖崽看不到的地方,他额间明艳的红痣不知何时竟染上了璀璨鎏金之色,并且那金色蜿蜒流动着,似乎有人在冥冥之中执笔描绘,环绕着红痣缓缓绘出一个玄奥繁复的灵纹。   鎏金与红艳相映生辉,衬得岁岁精致的小脸肃穆而庄严,如九天之上端坐云台的小仙童,稚气未脱却已古韵出尘。   但是这凛然的气势很快便消散不见。岁岁拧着小眉毛,圆眼担忧,对绿绒绒小树发出来的欢快声响恍若未闻,只胖手手扒拉着兄长衣袍,圆乎乎的小身体一拱一拱的,艰难顶着兄长结实有力的手臂拱到了兄长面前。   小胖崽先是摸了摸兄长微凉的俊脸,而后目光凝在兄长眉心。   那里多了一个金色灵纹。   岁岁盯着灵纹,奇异地感到安心。   ——兄长没有事,兄长只是需要睡一觉。   小胖崽慢吞吞晃了晃小肉脚丫,往后退了一些,乖乖趴下,肥脸蛋软软地压在兄长胸口上面,像一块糯叽叽的小甜糕,看起来好咬极了。   岁岁趴一会儿,等哥哥醒来哦~   哥哥困了就多睡会儿,岁岁不着急哒~   不过,哥哥醒了后,要记得多给岁岁两个果果呀~   不,这会儿要三个!   小胖崽嘻嘻偷笑起来,趁机坐地起价。   还不知道自家宝贝弟弟正暗戳戳想多啃几个灵果的姜明晏此刻陷在一片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黑暗散去,露出了掩于其下的熟悉场景。   还是在秘境中,却也似乎不再是秘境。   秘境边缘的白雾不再沉闷地遮挡着视线,而是变得轻盈浅淡,飘然地缭绕在飞檐相接的连绵宫殿群中,为面前洁白无瑕的建筑更添几分仙气缥缈之色。   姜明晏心念微动,身体便轻飘飘地向前飞掠而去。他立即察觉出不对劲,神识一扫,果然看到自己如今是半透明的魂魄状态,只是额头眉心处多了一道鎏金灵纹。   他神识不由得迟疑一瞬,细细打量着这突兀而生的纹路。   那灵纹流畅,形似长剑,烙在眉心,如一开始就存在着,与肌肤完美融为一体,看不出分毫不妥。   在姜明晏的神识注视下,灵纹轻闪,细微剑意外溢,脊骨传来灼意。   姜明晏眸色转深。   他见过这灵纹——在阿娘笔下。   姜明晏敛去眸底思索,继续朝前方圣洁的宫殿群掠去。   明明看起来距离并不遥远,可是姜明晏飘了许久,才将将靠近最近的一座宫殿。   一路上,偶尔有着白衣的青年男女经过。他们面容姣好,气质或温和或孤傲,具是风致天然,湛然若神。   最吸引姜明晏注意力的是,他们额间同样有一金色灵纹,形状各异,灿灿生辉。   不过,姜明晏试探过,他们看不到自己,同样的,姜明晏也触及不到他们。   随着姜明晏和宫殿之间的距离缩短,白衣人的身影也逐渐多了起来,时不时还有交谈声传出。   “明天我要去雀衔山脉一趟。”   “是去找你上次和我说的雪玉参?”   “是啊,雪玉参善于温养经脉,很适合送给钰郎。他们人族嘛,还是要脆弱一些的。”   “还钰郎呢,这才半年,你都换了三个了。”   “我可是每一个都是真心的。”   “随你吧,反正他们也打不过你。不过我觉得,还是薄暮山脉的雪玉参灵气更丰盈些。”   “薄暮山脉在芜洲,和北溟洲中间还隔了个中洲,这一去一回,太久了些……”   “你刚刚不还说你是真心的吗?远一些而已……”   声音渐远,姜明晏若有所思。   北溟洲。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飘进最近的这处宫殿。   宫殿殿门未关,层层鲛绡逶迤,里面景色在其后若隐若现。姜明晏穿过纱幔,抬眸望去,不禁怔愣一瞬。   宫殿中空荡清冷,高台上唯有两道灵光悬空。一道灵光之下是华美的长剑,剑身清亮冰冷,剑意肃杀凛冽;另一道则是一棵绒绒小树,树冠圆润蓬松,树叶碧色如玉。   在姜明晏的注视下,小树活泼地晃了晃树冠,甩着嫩生生的树根飘到姜明晏身前,摇摇摆摆的,还跳了跳,不像小树,倒像是一只欢快地摇着尾巴的小狗崽。   结果,没一会儿,嘚瑟的小树就没把握好重心,直接树冠朝下地摔了下来。   让人不禁幻视一只圆头圆脑的小狗崽,撒着欢儿,没站稳,大头朝下直愣愣跌倒。   姜明晏下意识伸手。   四溢的青光中,小树变成一只软乎乎的奶团子,直直跌进姜明晏怀中。   姜明晏竟不觉意外,只是抱紧了这只奶团子。   “哥哥!”岁岁哼哼:“你终于看到岁岁了。”   小奶音颇为委屈,却绝口不提自己方才是怎么得意洋洋地蹦蹦跶跶,又是怎么一头栽倒下来的。   “岁岁,你是什么时候进到这里的?”姜明晏神识轻扫,看到小胖崽额头上的鎏金灵纹时,微微停顿须臾,然后恢复如常。等确定了岁岁并未受到伤害,姜明晏才松了一口气,缓声问道。   说起这个,岁岁可有话说啦!   小胖崽方才趴在兄长身上,不知不觉中困意上涌。   岁岁看兄长似乎睡得很沉,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的样子,就把小短胳膊小胖腿伸展开,瘫成了一块崽饼,咕噜噜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岁岁看到兄长飘在空中,正轻盈地往前飘去。   小胖崽立即清醒了,扯着小嗓子呼唤自家兄长。可是不论岁岁如何卖力呼喊,兄长似乎都没听到,自顾自地朝前飘。   岁岁也飘在空中,只好扑腾着短短的四肢,跟在兄长身后。   就是兄长飘得太快了,小胖崽小脚脚拼命地蹬呀蹬,还是没追上。   “哥哥进宫殿里了,岁岁也跟着进来。”小胖崽委屈巴巴:“然后岁岁就变成了小树,又掉了下来。”   对,就是掉了下来,绝不是岁岁自己笨噜噜摔倒。   姜明晏揉揉岁岁圆脑袋,假装没发现小胖崽的一语带过:“哥哥刚刚没有听到岁岁的声音,辛苦我们岁岁了。”   “这不是哥哥的错。”小胖崽小脸认真:“是这里,不让哥哥听到!”   姜明晏唇角弯起。   “哥哥,我们还是在秘境吗?”岁岁软软地问。   “这应该是秘境的前身。”姜明晏解释道:“后面许是出了些变故,才有了秘境的出现。”   “哦,这样哇~”小胖崽就要点头,但小脑袋刚刚动了下,岁岁心中就突生一股异样。   “哥哥……”岁岁呼唤兄长,可是还是晚上一步。   华美长剑挟着劲风而来,消散在姜明晏身前。   姜明晏脊骨灼热,长眉微拧。   “哥哥没事。”他轻声安抚怀中幼崽。   “岁岁知道的……”小胖崽咕哝着,乌圆眼睛里满是困惑。   岁岁是怎么知道的呢?   但很快,小胖崽也没有心思去探究了。他听到凌厉的风声,大殿震荡倒塌。好在岁岁和兄长都是魂魄状态,并未受到影响。   岁岁被兄长抱着飘出了倒塌的宫殿。在半空中,小胖崽看到无数白衣人跌倒在地,鲜血四溢,再也没有起来。   下一刻,眼前一暗,是兄长用手掌遮住了岁岁的眼睛。   “好了吗?”不知过了多久,岁岁小声问。   “好了。”是兄长清冽沉静的嗓音。   岁岁于是就伸出胖爪爪去扒拉兄长的手掌,想去看外面的情况。   可是还没等兄长的手掌被小胖崽扒拉开,岁岁和姜明晏就脚下一空,身体一重。   他们醒了。   “哥哥!”身侧金光渐散,小胖崽一骨碌从兄长身上爬起,黑圆眼眸眼巴巴地望着兄长:“刚刚岁岁没看到,发生了什么呀?”   “岁岁!”清脆童音紧接着响起,邵寄霜率先冲过来:“你们怎么样了?”   岁岁被打断也不生气,软乎乎地回答邵寄霜:“我和哥哥都没事,邵寄霜,你不要担心。”   姜明晏抱着小胖崽站起身,一边听着两小只的对话,一边朝紧随其后步履匆匆的几人点头示意无事。   邵寄霜看着毛团团额间突然多出的鎏金灵纹,总觉得有些熟悉,却也记不起来,只得先放在一旁:“你们没事就好。”   他真挚而庆幸地说。   段静嫣几人也看到了岁岁和姜明晏额间多出的灵纹,但他们只是轻轻略过,没有多提。   金光选中,是岁岁和姜明晏的机缘。在场的都是修者,自然知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秘境什么时候消散的?”姜明晏看着周围深绿的草叶,问段静嫣。   小胖崽感受到背后兄长安抚的力道,知晓现在兄长是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了,便也竖起小耳朵去听段静嫣回答。   “一开始就消散了。”段静嫣解释道:“你们被金光射中后,金光扩散,将你们笼罩住,我们被驱散开,完全不能靠近一步。紧接着,秘境消散,我们都落在了草地上。”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笼罩着你们的金光突然减弱,邵师兄就冲了过去。”段静嫣无奈道:“然后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样子了。”   一盏茶。   姜明晏拧眉。他在那个幻境中计算过时间,花费了绝对不止一个时辰。   看来两边时间流速并不一样。   兄长思忖着,小胖崽伸出胖指头捋平兄长眉间褶皱,奶声奶气地问起另一事:“静嫣姐姐,溪花镇怎么样啦?”   “洛道航已死,云栈关严氏的人也在不久前到达。”   段静嫣沉默一瞬,最后道:“但是洛道轩他们都死了。” 第53章   洛道轩?   岁岁动了动自己的小脑袋瓜。   哦, 是那个老爷爷呀,他是一个坏蛋!   于是,小胖崽就将他扔到一旁, 不去理会。   可是明明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 小家伙的小眉毛还是拧拧着, 像是一只圆滚滚胖乎乎的小猫咪,在地毯上追着尾巴玩呢, 突然遇到了一个重大难题, 就把毛毛脸严肃地压在毛爪爪上, 溜溜圆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睁着, 看起来可爱又深沉。   ——也让人更想去揉揉捏捏一番, 把小猫咪的毛毛弄乱,看他还能不能继续保持着这幅深沉小模样。   姜明晏方才在岁岁软乎乎的小胖指头捋呀捋的努力下,眉心舒展, 深邃凤眸含笑,听到段静嫣说起洛家人的消息, 也只是淡淡朝段静嫣看了一眼, 视线很快又移回到怀中小胖崽身上。   此刻他看着岁岁拧着小眉毛苦思冥想的严肃小表情,心中暗自好笑。   不让他皱眉,这只小崽自己却皱巴巴的。   姜明晏手指忍不住轻捻几下, 心间微痒, 似被小猫的毛尾巴尖调皮地戳了戳。   不过, 还没等姜明晏做出些实际行动来,视线中的圆揪揪就突然晃了晃。   姜明晏被打断, 心中掠过一丝遗憾。   小胖崽可不知道兄长心里的惋惜。   小胖崽现在满脑袋都是, 岁岁想到要问什么啦!   岁岁乌润的眼眸看向段静嫣,小奶音有些急切:“静嫣姐姐, 院子里那些孩子呢?他们没事吧?”   姜明晏闻言,唇边笑意渐深,看着岁岁的目光柔和而骄傲。   他没提自己的判断,而是抱稳岁岁,听着段静嫣说起事情的经过。   “他们没事。”段静嫣轻笑。   她接到守在溪花镇的师弟师妹们传过来的消息后,心底难免升起些阴霾。可是如今,小胖崽天真稚气地闯进来,哗啦啦就将那些心绪撞得七零八落。   段静嫣笑着摇了摇头,抬脚朝溪花镇走去,轻声将他们离开之后,洛家院子里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姜明晏等人离开院子后,洛家人急切地大声解释了许久,见一直无人理会,便只得安静下来,扶着洛道轩回了屋里。   他们倒是想拿孩子撒气,但是云娘未雨绸缪,施了法咒保护孩子们,洛家人自然无可奈何。   “然后,怨婴出现了。”说到此处,段静嫣轻叹:“我们怀疑是洛道航在暗地里做了什么。”   洛家那几个大人死得很惨,剥皮扒骨,血肉模糊。   人间无地府。人死之后,魂魄归于天地。   但也有极少数心怀强烈怨恨之人,他们死后,魂魄仍能残留在人间,只不过神智已失,浑浑噩噩的,只求复仇。   不过即便如此,怨婴也是最少见的一类怨魂。   婴儿心灵纯净,未染尘埃,懵懵懂懂死亡之后,也很难形成强烈的怨恨。更何况哪怕真的有怨婴形成,也力量微薄,更别提亲自复仇了。   由此可见,洛家人死亡的凄惨模样,绝不只单单是怨婴所为。   思来想去,段静嫣等人还是觉得这其中必然是有洛道航的手笔。   “因为洛道航先前的威胁,留在溪花镇的师弟师妹们忙于在镇外布下法阵隔绝邪气,丝毫没注意到洛家院子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段静嫣道:“还是云栈关严氏的人来了,发现我们已经将洛道航解决,便准备去询问洛家人,看能不能得知更多讯息,这才发现洛家人已死。”   “那洛道航是不是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啊?”小胖崽仰头看向兄长,奶声奶气地询问。   “岁岁觉得呢?”姜明晏缓声道。   “算!”小胖崽忙不迭点头,翘翘的头毛随着动作活泼地摇摇摆摆,跟小树顶上的叶子似的。   姜明晏凤眸柔和,点了点其中一撮头毛,看着头毛颤颤,笑意愈深:“哥哥和岁岁想得一样。”   “岁岁就知道!这就叫坏蛋、坏蛋去收拾坏蛋!”岁岁哼唧唧,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了,但还是咕哝着问:“那些孩子不是也在院子里吗?他们会不会被吓到啊……”   小脑袋瓜一时短路的忧愁小胖崽过于可爱,段静嫣强忍笑意,努力平静着声音答:“洛家那几人死在一间屋里,那些孩子当时都在其他屋子里,什么也没看到就被云栈关严氏的人接走了。”   “那就好~”小胖崽松了口气,小奶音欢快起来:“哥哥,看!我们到客栈啦~”   姜明晏早就瞧到了,却依旧顺着小胖崽的话:“是呀,我们到了,岁岁可以去吃饭饭了。”   他们一行人从客栈到洛家院子,又在秘境里转了一回,忙忙碌碌的,可是实际上天色也没变多少,不过刚刚过了午饭时间而已。   修者可以不食五谷,岁岁可不行。   姜明晏一直惦记着呢,抱着小胖崽走进客栈后,就唤来伙计,嘱咐下去。   伙计们看到云娘虽面色苍白,但神色平静,眸中郁气尽散,便知晓事情是解决了。除了那个之前被云娘点出来的,被洛家人收买了的伙计,其余人皆是欢喜,听到姜明晏的嘱咐,自然满口应下:“仙长,您放心吧,我们后厨师傅手艺了得,一定让小公子吃得开心。”   岁岁扒拉着兄长肩膀,探头瞧着伙计喜气洋洋的模样,也嘻嘻笑起来,像只等待小鱼干的馋猫猫:“好耶,岁岁要吃得饱饱哒~”   “邵寄霜,你不饿吗?”小胖崽又去瞧自己的好朋友:“你也来吃饭饭吧~和岁岁一起呀!”   邵寄霜看着高高兴兴的毛团团,血瞳中也溢出雀跃:“好。”   “麻烦也帮我准备一份饭菜,和岁岁一样就可以。”他看向伙计。   伙计欣然应下,去后厨了。   邵寄霜注意到陆陆续续回到客栈的师弟师妹们,嘴唇轻抿,坐到了那只可爱的、小小软软的毛团团对面。   岁岁被兄长放到了高高的木椅上,小短腿悬空,活泼地晃来晃去。因为兄长就坐在身旁,小胖崽小脸上的笑容格外明灿,一看就是只开心小崽,让周围人的心情也禁不住明朗起来。   哪怕邵寄霜心底还想着事,看到对面那只快乐的毛团团时,似乎也没那么沉甸甸的了。   但岁岁却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邵寄霜的心事重重,主动询问:“邵寄霜,你怎么了呀?可以和岁岁说哦,岁岁听着呢~”   “我们要和云栈关严氏的人一起去云栈关了。”邵寄霜低声道。   他这次和师弟师妹们出来,就是为了去云栈关严氏贺喜。本来清晨他们就该出发的,是因为他想和毛团团告别,这才迟了些许,结果正好遇上洛道航一事,就拖到了现在。   邵寄霜自己也知晓自己应该前往云栈关了。   可是,他昨天才跟毛团团认识,还没有和毛团团说上多少话呢。   毛团团是他第一个朋友,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邵寄霜不舍极了。   毛团团这么热情可爱,一定有很多小朋友想和毛团团当朋友。   师尊总说他太严肃了,不像个小孩子,像个小大人似的,毛团团会不会也这样觉得?   下次见面时,他还是毛团团的好朋友吗?   邵寄霜血瞳不由得有些黯淡,像一只耷拉着尾巴疑神疑鬼的狗狗,生怕主人嫌弃,不要他了。   岁岁不知道自己的小伙伴思绪已经跑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去了,小胖崽只是看着小伙伴面上的恋恋不舍,安慰道:“岁岁和哥哥要去九黎洲找姨母,玄剑阁不是也在九黎洲吗?”   小胖崽扒拉着自己昨天才知道的信息:“你不是说玄剑阁可好看了吗?放心,岁岁会去玄剑阁找你玩哒~”   可是那也要有好长一段时间看不到你了。   邵寄霜想这么说,可是看到毛团团小脸上的笃定,又把话咽了下去。   他不想给毛团团留下一个黏人精的形象。   邵寄霜刚想顺着毛团团的话应下,却见毛团团似乎想到什么,圆乎乎的黑眼睛一亮:“邵寄霜,你还记得今天早上洛家人闯进来时你悄悄和岁岁说话吗?只有岁岁一个人听到哒!”   姜明晏眉梢轻挑,漆黑凌厉的凤眸看向对面的邵寄霜。   岁岁没察觉。   小胖崽自觉自己想到了个好主意,陷入兴奋之中:“如果我们分开,离得好远好远,你还能不能像那样和岁岁说话呀?不过……”   小胖崽纠结:“岁岁今早的回话你听到了吗?岁岁可不可以继续这样和你说话呀?”   邵寄霜在毛团团兄长的视线下沉静解释道:“师尊说还没到时间,因此一直没有教我修炼。那个传音是我借助灵器发出来的,岁岁的回话是不是没有使用灵气?我没有听到的。”   说着,邵寄霜有些懊恼。   他那时光顾着安抚毛团团去了,忘记给毛团团解释这些了。   岁岁有些失望。   倒不是对邵寄霜没听到他的回话而耿耿于怀,是因为岁岁的伟大设想失败了。   难道岁岁这段时间都不能和邵寄霜说话了吗?   姜明晏看着小胖崽蔫巴巴的小模样,安抚地揉了揉岁岁的毛脑袋。   邵寄霜望向毛团团,又看了看毛团团的兄长,拿出一对小巧的铜镜。   “这就是我之前使用的灵器,叫如意银华鉴。因为当时只有我手里拿着如意银华鉴,所以只能单方面和岁岁传音。”   “岁岁,你拿着一块好不好?这个不仅可以传音,还可以录下画面,很好用的。而且如果我传音过去的时候你正在忙,也可以等到之后闲下来时再去听。”邵寄霜认真道:“岁岁,你拿着吧。”   岁岁有点心动,扭头去瞧自家兄长。   姜明晏被那双又乖又圆的湿漉漉黑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哪里还说得出拒绝的话?   他轻叹:“拿着吧。”   “哥哥真好!岁岁最喜欢哥哥啦!”小胖崽雀跃,小奶音超甜。   现在客栈里只有岁岁和邵寄霜等着吃饭,很快,伙计就动作利索地把饭菜端了上来。   用过饭后,邵寄霜他们就要离开了。   岁岁让兄长把自己从椅子上抱下来,牵着邵寄霜的手往外走:“岁岁会记得去玄剑阁找你哒,邵寄霜,你不要担心。”   “嗯,我等着岁岁。”邵寄霜看着毛团团,恋恋不舍。   邵寄霜他们离开了。   着青色剑袍的身影渐渐远去,小胖崽叹了口气。   “哥哥,抱!”   “现在想起哥哥了?”姜明晏点了点小胖崽额头,俯身抱起岁岁:“回屋吗?”   “要回!”岁岁搂着兄长脖子,嘿嘿一笑:“去看大黑!还有,哥哥捂着岁岁眼睛时,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呀?”   “还没忘呢?”姜明晏一边往楼上走,一边笑着问小家伙。   “岁岁才不会忘记呢!”小胖崽得意:“岁岁的记性可好啦!”   “是可好了,就是不想学习而已,一看到道经就想睡觉。”姜明晏轻笑。   “诶呀诶呀~”小胖崽胖脸蛋一埋,圆脑壳在兄长颈侧蹭呀蹭:“哥哥坏!”   “刚刚还说哥哥最好。”姜明晏揽着小胖崽,语气无奈又纵容:“岁岁真是个善变的小朋友。” 第54章   善变的小朋友一进到屋里, 就朝另一侧的软榻看去。   软榻上,黑色大狗已经由侧躺变为了趴,睡得沉沉的。岁岁先前盯着凝血草给它盖上的小毛毯还好好地盖在身上, 给威风凛凛的黑色大狗增添了几分童趣可爱。   清晨姜明晏和岁岁离开时, 黑色大狗身上的暗纹还是浅淡的, 掺杂在乌黑毛发之间,一不小心就会忽略过去。   可是如今, 那些形似火焰的纹路耀武扬威地盘旋在毛发上, 如同跳跃的暗色火焰, 下一刻便要燃起一场熊熊烈火。   姜明晏刚把怀中的小胖崽放在床上, 还没帮崽把小鞋子脱下来呢, 就见岁岁挪了挪两只小胖脚丫,圆乎乎的小身子往旁边滚了几圈,躲开了他的手指。   “怎么了?”姜明晏凤眸含笑, 轻声问小胖崽。   “哥哥,岁岁想去看大黑, 让岁岁自己走过去好不好呀?”岁岁在兄长抬眸望过来时, 小奶音软乎乎地开口央求道。   小胖崽眼瞳纯黑,圆润而明亮,似一汪澄澈纯净的清泉。   此时, 他眼巴巴地望过来, 目光专注中带着不自知的满心依赖, 若有所求的小模样可怜又可爱。姜明晏望着,还在那双黑圆圆的大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小小倒影。   姜明晏沉默下去。   如果头顶有血条, 那姜明晏的血条一定在这短短几息之间节节跌落, 最后就只剩下一丝丝血皮还在艰难地抵抗着。   须臾之后,他无奈轻叹一声, 起身将小胖崽从床上抱下来:“可以。”   岁岁小小地欢呼一声,小胖脚一着地,就要迈开小短腿往软榻那儿跑去。   “岁岁。”   但是小胖崽还没跑出一步,就被兄长提溜小猫似的提溜住:“等等。”   小胖崽茫然,仰头去望自家兄长:“呀?”   怎么了呀?   “岁岁不要去摸大黑,就只在旁边看一会儿好不好?”姜明晏耐心地要给小胖崽讲明原因:“哥哥先前和岁岁说过,大黑正在觉醒血脉。岁岁看大黑身上的暗纹,是不是有点熟悉?”   “不是。”小胖崽想也不想,立即摇头:“岁岁不记得啦~”   姜明晏顿住。   他看着面前这只眼睛晶晶亮的雪白小汤圆,凤眸中漾起温柔而无奈的波光:“是谁说自己的记性可好了的?我看岁岁一会儿也别去听我讲方才在幻境里到底看到了什么画面了,反正咱们岁岁也记不住,是不是呀?”   “不是不是!”这会儿,岁岁小脑袋摇得更快了。   “岁岁想想,很快就想起来啦!”小胖崽动动小身体,把兄长提溜自己的那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抱进怀里,仰着小脸可怜巴巴地央求。   姜明晏看着小胖崽,眉梢轻挑:“岁岁能想起来?”   “能的能的!”小胖崽此时乖得很,脸颊上的小软肉随着点头的动作颤颤着。   “那岁岁去看。”姜明晏动动手臂,结果那小家伙依旧抱得紧紧的,一副崽绝不撒手的小模样。   姜明晏眼中闪过细碎笑意,但俊美面庞上的神色却分毫不松动,就着这个姿势把小胖崽往前挪挪,让他去瞧黑色大狗身上的纹路。   岁岁连忙歪头去瞧。   看着小家伙别扭的姿势,姜明晏心中忍不住轻叹。   他往旁边走了几步,蹲下,把挂在手臂上的小崽移了移,让小崽不必再别扭着小身子。   “哥哥真好。”岁岁立即奶声奶气地说。   小嘴叭叭的。   姜明晏又想叹气了。不过,这次是心尖软软地叹气。   “快看吧。”他沉静道。   岁岁点头,睁着黑圆大眼睛,可认真啦。   “岁岁想起来啦!是玄焰灵犬!”苦思冥想了一会儿,小胖崽灵光一现,立即雀跃道。   “岁岁答对了。”姜明晏把岁岁的小圆身体扭过来,直视着小崽明亮的乌眸:“岁岁知道自己刚刚做错了什么吗?”   小胖崽懵懵懂懂地看着兄长。   “岁岁不会没关系,真的记不起来了也没事。”姜明晏缓声道:“岁岁还小,可以慢慢去学。但是,岁岁不能为了偷懒,就连尝试都不尝试,就直接敷衍哥哥,说自己不知道。”   “你看,岁岁其实只要回想一会儿,就想起来了是不是?”   “岁岁错了。”小胖崽额发软软地耷拉下来,蔫巴巴的,像一棵没精打采的小树苗:“岁岁刚刚不想动脑袋,只想听哥哥讲,所以就说不知道。岁岁以后不会了。”   “没关系。”姜明晏将小胖崽揽近,清冷的眉眼温柔下来:“在哥哥面前,岁岁什么样子都森*晚*整*理可以,哥哥永远不会嫌弃岁岁的。但是,岁岁不能养成不愿去尝试的坏习惯,好不好?”   “好。”小胖崽认真道:“岁岁记下了。”   “岁岁真棒。”姜明晏贴了贴小胖崽的圆脸蛋,笑着问:“这回儿可不可以松开哥哥的手臂了?”   “可以哒!”小胖崽得到了兄长的温柔贴贴,立即精神抖擞起来,小胖脸带笑,高高兴兴应下,然后又糯糯地问:“岁岁为什么不能摸摸大黑呀?”   姜明晏抽出手臂,抱着小胖崽起身,看向软榻上的黑色大狗:“玄焰灵犬天赐灵焰,五行属火。大黑现在正在觉醒血脉,身体里火灵力炽盛,岁岁去碰,小手就要烫红了。”   “那小毯子呢?它怎么不会被大黑弄坏呀?”小胖崽好奇。   “我们住的应该是客栈专门为修者准备的屋子,里面的东西都含有灵气。而且大黑只是觉醒血脉,不是要拆家。”姜明晏揉揉胖崽圆脑壳。   “哦~这样哇!”岁岁眨巴眨巴黑亮眼眸,小奶音期待:“大黑快点醒呀,岁岁想看灵焰。”   “好,等大黑醒了岁岁和大黑商量。”姜明晏低眸看了一眼小胖崽,眼底柔和。   但当他再次将目光移向黑色大狗时,隐约有凌厉浮现。   大黑一直都是普通大狗的模样,认真说起来,确实是要比其他狗强壮些。   但是这些完全可以用陈伯养得好来解释。   哪怕大黑体内一直隐藏着玄焰灵犬的血脉,想来也很是微薄,几乎已经要寻不到了。   从凡兽到灵兽,每一步都犹如天堑鸿沟,岂是单用大黑近两年来一直食用含有灵气的食物就能解释得通的?   这期间最大的变故,就是风骨狼夜闯曲源庄。   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明晏把纷杂的心绪掩下,神色如常地询问怀中奶团子:“岁岁要不要去床上?”   “要!”小胖崽连连点头:“还要听幻境里发生的事~”   “好。”姜明晏宠溺地刮了下小胖崽鼻尖:“马上就说给岁岁听。”   岁岁咯咯笑着,小屁股一沾到床,就软绵绵地歪倒,把胖脚丫翘起,递到兄长手边,还不忘晃一晃,吸引兄长的注意力。   哪怕小胖崽什么也没说,姜明晏也知晓了,无奈伸手:“小坏蛋。”   鞋子被兄长脱掉了,岁岁一骨碌滚进床里面,趴趴着,期待地望着兄长。   在小胖崽眼巴巴的视线中,兄长坐到了床边。   岁岁就又骨碌碌滚到兄长身侧,把毛脑袋枕在兄长腿上。   小胖崽感觉到毛脑袋被人轻轻揉了揉。然后,兄长温声道:“在幻境里,捂住了岁岁眼睛后,过了一会儿,那些倒在地上的白衣人就化作了光点消散。岁岁还记得那一片巨大而圣洁的宫殿群吗?那应该是一个灵器。”   “其中的一角被一股强横的力量击中、缩小,恢复到原本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一块破碎的瓷片。机缘巧合之下,那一角落到了溪花镇外,被洛家先祖捡到。”   兄长清冽的嗓音将掩埋在时光之中的往事缓缓道来:“洛家先祖并不知晓碎片是什么,却直觉有用,小心地将碎片藏起。”   “一次意外,他把鲜血滴落在碎片上,发现碎片更亮了些。”   “于是,他起了歪心思,将胞弟诱骗出去,用胞弟的全身鲜血打开了秘境。”   “秘境只是灵器的微小一角,它已经失去了灵力供应,无法再幻化,只能保持着碎片模样,等待彻底沦为凡物的那一日。”兄长声音微顿:“人族的鲜血骨肉里含着灵气,这也是有些妖兽喜欢吃人的原因。正因如此,碎片得了灵力,才能幻化回原本模样。”   “但未曾修炼过的凡人体内灵气有限,等那些灵气耗尽,碎片自然就不能继续支撑下去,在外人看来,也就是秘境消散了。”   “那里面其实什么也没有。洛家先祖出来后,就将碎片埋在了溪花镇外的草地里。他带着胞弟出门,回去却只有一人。人心难测,有些事情就那么传了下来。”   “可是什么也没有,那金光是怎么回事呀?”岁岁不解,乌溜溜圆眼睛奶乖奶乖地瞅着兄长。   “岁岁看到哥哥额间的灵纹了吗?”姜明晏轻点了下岁岁脑门:“岁岁这里也有一个。”   “呜?”小胖崽好奇,攥住兄长手指摇了摇:“岁岁要看!”   姜明晏就凝出一面水镜,让小胖崽照照。   岁岁躺在兄长腿上,晃着小脚脚,期待地看向那灵纹。   “唔……”小胖崽毛脑袋动来动去,好好欣赏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好看!”   “和哥哥的一样好看!”   姜明晏失笑,继续道:“我曾在阿娘的手稿中看到过这灵纹。岁岁你想,那些白衣人额间是不是也有这样的灵纹?虽然形态各异,但是气息纹路都是相似的。”   “岁岁知道啦!”小胖崽把信息糊噜糊噜,高高兴兴道:“我们是一样哒!他们是阿娘的族人对不对?” 第55章   在小胖崽湿漉漉的期待视线中, 姜明晏轻轻颔首。   “岁岁就知道!”小胖崽乌圆眼睛登时弯成了可爱小月牙,藏着点小得意,翘着胖脚脚欢呼:“岁岁和哥哥想得总是一样哒~”   “是, 总是一样的。”姜明晏凤眸含笑, 指尖落到小崽额前软发上, 轻轻往旁边拢了拢。   “这就叫心有灵犀,不谋而合…还有…有、狼狈为奸!”额头上传来微凉的触感, 岁岁拱着小脑袋蹭了蹭, 又骄傲地冒出一连串成语, 眼巴巴瞧着兄长, 洋洋得意地等着夸赞。   姜明晏指尖微顿。   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先前说过, 秘境里是空荡荡的,那些金光本不应该出现。”   虽然没听到兄长的夸夸,但开心的小胖崽也不在意这一点小小的细节, 追问道:“那金光怎么又出现了呀?”   姜明晏心底微松,解释道:“幻境中, 雪白宏伟的宫殿群连绵巍峨, 绝不只是一个普通灵器那么简单。如果我们的猜测没有错,想来是我们身上流淌着的阿娘的血脉触动了什么,引得灵器主体朝秘境射来金光。”   小胖崽眨巴眨巴圆眼睛, 呆呆地发出个软软小奶音:“呜?”   姜明晏眸中笑意愈深, 呼噜呼噜胖崽头毛:“北溟百族看重血脉, 与一些人族世家不同,他们是真的可以仅靠着血脉做很多事情的。”   “嗯嗯!”小胖崽已经不想和兄长继续唠这个话题了。   总觉得再多说几句, 就会变成兄长给岁岁授课哒!   小胖崽实名拒绝。   必须要换一个话题啦!   岁岁拧起小眉毛。   这只小胖崽的那点可爱小心思几乎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圆眼睛里, 偏偏崽自己还浑然不觉,自以为天衣无缝。姜明晏看着, 险些笑出声来。   他好整以暇地垂眸瞧着,等小胖崽想出个理由来。   岁岁还在苦思冥想。   突然,小崽灵机一动,扑闪着水灵灵大眼睛,一骨碌爬起来,黏糊糊地蹭到兄长怀里:“哥哥,我们去找阿娘的族人吧?”   这算什么转移话题?不还是在圈子里打转儿?   姜明晏挑眉,揽住岁岁,顺着小家伙的话问:“去哪里找?”   “不知道。”小胖崽依旧快快乐乐、黏黏糊糊地贴着兄长:“但是哥哥一定知道!”   “你呀……”姜明晏无奈:“小坏蛋。”   岁岁哼哼几声,圆脑壳顶着兄长下巴:“才不是小坏蛋,是哥哥的宝贝蛋!”   “行行行,宝贝蛋。”姜明晏好笑:“不过,岁岁不去找姨母了吗?”   “是哦……”小胖崽陷入沉思,咕哝着:“就不能一起找吗?”   “我从未听说过北溟百族里有哪一族是以白衣和额间灵纹为特征的。”姜明晏抱着黑发乌眸的小家伙轻叹:“我们只知晓这一点信息,如何去寻找呢?”   更何况,再温和敦厚的一族,也会有藏在暗处的敌人。   他们直愣愣地闯出去,就是一个现成的活靶子。   姜明晏望着岁岁额间的鎏金灵纹,眸色微沉。先前是境况所致,今后他和岁岁再出门,他会将他和岁岁额间的灵纹掩去的。   不过,姜明晏却没和小胖崽提起这些,而是道:“我们先找到姨母。等和姨母相认了,自然便知道了阿娘的来历,也就能去寻找阿娘的族人了。”   “是诶~”小胖崽连连点头。   但是很快,岁岁又提出一个问题:“可是我们只知道姨母名为静嘉,在九黎洲,其他的都不知道呀。怎么去找姨母呢?”   “去多宝阁。”姜明晏沉静道:“多宝阁与中洲世家、九黎仙门的联系颇深,而且向来注重名声,只要付得起灵石,寻人一事便可以交给他们。”   岁岁懵懂地应了一声。   “大黑醒了。”姜明晏心里是不愿将这些事讲得太细的。总归,他会将这些都解决好,又何必让小胖崽再去担忧呢?   岁岁听到兄长的提醒,连忙探着小脑袋去瞧。   软榻上,黑色大狗睁开了眼眸,身上猛然燃起的黑焰幽然。   若不是姜明晏手疾眼快地先一步布下结界,恐怕灼灼热浪就要扑过来,呼噜小胖崽一脸。   可即使如此,盖在黑色大狗身上的小毯子和它身下的软榻也在瞬间被点燃,只留下两撮灰烬。   “大黑,你这样是要赔灵石的。”岁岁看着软榻突然消失后,一激灵站稳的黑色大狗,语重心长地说。   黑色大狗收起身上黑焰,甩甩毛,呜汪一声,似在讨饶。   “不过大黑你不用担心,哥哥会帮你把灵石赔给云娘的,不会把你压在这里洗盘子哒~”小胖崽奶声奶气地安慰着一醒来就突然负债的黑色大狗:“而且大黑现在和血血一样厉害啦!这点灵石很快就能挣回来。”   姜明晏看了怀中小小软软的小孩子一眼。   大黑确实已经到了练气六层。他能察觉出来并不稀奇,可岁岁一个未曾修炼的幼童,却能一眼便能看出来……   姜明晏默默把教小胖崽修炼一事提上日程。   岁岁也三岁了,可以开始修炼了。   姜明晏想到邵寄霜,眸底涌起一股深意。   他就知道,他家岁岁可从不比任何人差。   小胖崽还不知道自家兄长的‘望崽成龙’。   小胖崽正快快乐乐地叭叭叭,将大黑觉醒血脉期间错过的事情通通给它补上。   黑色大狗走到床边趴下,布满暗纹的尾巴慢慢摇晃着,耳朵竖起,专注地听着小胖崽讲话。   “……就是这样啦!邵寄霜和他的师弟师妹们已经出发去云栈关了,现在大黑你也醒了,我们也就要去九黎洲找姨母啦!”   “哥哥,对不对呀?”最后,小家伙还不忘仰着小脸去兄长那里求认同。   “对。”姜明晏捏了下那明明已经足够惹人心痒痒却还在他眼前晃悠的圆鼓鼓软脸蛋,笑着道:“明天就出发,好不好?”   “好!”   “汪!”   一崽一狗几乎同时回答。   姜明晏忍笑。   岁岁完全没察觉出兄长的异样,低下小脑袋朝黑色大狗嘿嘿傻乐:“走咯~”   “好啦,岁岁先不走,该睡觉了。”姜明晏无奈揽回那只探探着小身子,似乎要从他臂间‘越狱’而出的小崽:“忙了一上午,岁岁不累吗?”   “累的累的!”小胖崽扒拉着兄长有力的手臂,软软道:“现在就睡嘛~”   “等睡醒了,还要下去吃饭饭~”小胖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小表情有些严肃:“要找云娘。”   姜明晏对这只崽心里打的什么小主意一清二楚,却也不准备阻止,只是施了个祛尘诀,把他自己、怀中小崽、床边趴着的黑色大狗和身下这张床都囊括进去。   然后,他剥粽子似的剥下小家伙身上红彤彤的小袍子,露出来里面白白胖胖的糯米团子。   岁岁任由兄长摆弄,等袍子脱下了,又把毛脑袋主动拱进兄长手里,小嘴叭叭:“对啦,之前岁岁是要去找静嫣姐姐,再去找云娘,还有邵寄霜!”   小胖崽说起自己原本满满当当,却被突然闯进来的洛家人打断的行程,小奶音里还带着些惋惜:“现在只能下次再去找静嫣姐姐和邵寄霜了。”   “是,我们岁岁是个大忙人。”姜明晏好笑,拆开小胖崽头顶的圆揪揪后,揽着小胖崽躺下:“但是大忙人该休息了,醒了之后再说行不行呀?”   “大忙人同意啦!”岁岁枕在兄长臂间,小下巴一扬,准了。   大黑紧跟其后,汪汪几声。   姜明晏轻笑。   屋内气氛温馨,小胖崽慢慢在兄长怀中睡去,嘴角带着甜甜的笑容。   两个时辰后,岁岁在暖烘烘的被窝里醒来,被兄长挖出来,套上一件小青袍,扎起两个圆揪揪。   “出发!吃饭饭!”穿好小鞋子,小胖崽带着黑色大狗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屋门,又被兄长抱起,轻松从三楼到达一楼。   吃完一顿让小家伙小脚脚欢快晃晃的晚饭,姜明晏就看到岁岁撅着小屁股,扒拉着椅子探出小短腿。   姜明晏还没起身,黑色大狗就走了过去,在椅子边趴下。   小胖崽便踩着黑色大狗慢吞吞地爬下椅子。   下来后,小胖崽还不忘给大黑扑噜扑噜毛毛。   兄长停下了动作,看着岁岁带着黑色大狗哒哒哒跑去找云娘,心中颇觉冷清。   岁岁身边能干的灵植灵兽太多了也不好。   兄长默默地想。   “云娘云娘~”那边,岁岁已经凑到了云娘身边。   “怎么了?”云娘美目温柔地看着腿边圆头圆脑的小奶娃,声音柔和。   “岁岁和哥哥被金光射中,看到了一些关于秘境的事。”岁岁小脸认真:“秘境里什么也没有。它用灵气,用对了,就能开启。”   “是洛道航弄错了,和云娘没有关系,和大家都没有关系!”   云娘怔住。   她每次进入秘境,时间都用在了折磨洛道航和施妤旋上面,从不曾四处查探过。她总觉得那秘境中的每一处,都染着媛媛的血,哪里会期盼找到什么灵器宝物呢?   原来,那些她不曾查探过的地方,竟是空的吗?   洛道航啊洛道航,你可知你十年布局,百般隐忍,最后得来的,也只是一场空?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无声破碎,云娘身上的气息越发圆融。   “谢谢。”她蹲下,抱住香香软软的小胖崽:“谢谢岁岁。”   “也谢谢岁岁的哥哥。”云娘看向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姜明晏,美目中隐约有泪光闪烁。   她知道,岁岁能同她讲这些,都是有姜明晏在暗中默许的。   “道心澄净,道途自然坦荡。”云娘在姜明晏抱着小胖崽下楼那刻便察觉出了他身上气势的变化。   从金光中醒来时,姜明晏体内的灵气便愈发丰盈,本因为刚刚突破到筑基而有些飘忽的气息也稳固许多。   经过两个时辰的静修,此时,姜明晏身上的气息彻底稳固下来,似寒光内敛的宝剑,肃杀而危险。   “你走得很稳。”云娘感慨。   姜明晏看着她怀中乖乖任抱的小胖崽,凤眸中暖意一闪而过:“我一直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他要岁岁安康,要岁岁无忧无虑,要岁岁哪怕什么也不懂,也能张扬肆意地欢笑。   所以,他要有实力,要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打破世间桎梏。   “你会比我走得更远。”云娘轻笑,眼中是真挚的喜悦。   ……   第二日,天空湛蓝,阳光明媚。   用过早饭后,姜明晏背起背筐。筐里面盛了只小小而敦实的小胖崽。   他身边还跟着摇着毛尾巴的黑色大狗。伴着小胖崽奶声奶气的“出发!”他们朝东方而去。   那里,草木峥嵘,天地广阔。 第56章   两个月后, 碧波洋边,擒鹿崖。   已是傍晚时分,层叠的红霞堆积在天边, 吹拂而过的晚风挟着水汽, 温柔而湿润。   不远处村庄里炊烟袅袅, 村口大树下,几个孩童嬉笑着打闹, 笑声欢快。   “诶, 你们看, 有人来了!”村长家的莲香不经意间往远处看去, 却不想竟看到了一高一矮两个模糊的身影, 立即出声提醒小伙伴们。   “我瞧瞧……”虎子握着充当宝剑的树枝,踮脚看去:“是个穿灰袍子的,后面是跟着条狗吗?有点远, 看不清啊……”   其他孩童也来了兴致,纷纷拄着手里的树枝, 叽叽喳喳讨论着:“他也是仙长吗?我娘说仙长都可厉害了, 能呼风唤雨呢!”   “我们村怎么老是有仙长来落脚啊?是因为我们这里有海吗?”   “什么呀,我爹说了,这是因为我们擒鹿崖在中洲与九黎洲的交界处!仙长经过, 有时正好就停下来歇息一晚。”   “上次那几个仙长是住在莲香家吧?莲香, 你和他们说话了吗?”   莲香挺起胸膛, 骄傲道:“说了!仙长不仅长得好看,声音也可好听了呢!”   “那这次仙长也一定是在你家住下吧。”有孩子羡慕地说:“我听我娘说, 仙长给钱给的可大方了!”   “还不一定是仙长呢。”虎子盯着被孩子们当成拐杖的树枝, 嘟囔着:“都说了这是宝剑,怎么能这么拄着呢?”   “诶呀, 又不是真的,虎子,你不要这么计较嘛。”莲香随意道。   “就是,一个树枝而已,还有好多呢。”其他孩子附和着。   “咱们是不是得给村里大人们报个信呀?”虎子沉默一会儿,冷不丁提起。   “啊,忘记了。”莲香拍了下脑门,指着一个瘦瘦的孩子说:“三狗,你跑得最快,快回去报个信。不然等仙长来了,那些大人们又该训我们了。”   三狗点头,一溜烟跑了。   剩下的孩子也没心思继续玩耍了,聚在一起,眼巴巴望着远处身影。   慢慢地,那两道身影越来越近,莲香他们也看清了来者模样。   一个是灰袍少年,身姿挺拔,凤眼凌厉,五官深邃英挺,气息孤冷锋锐。   另一道身影则是一条黑色大狗,足有数尺高。乌黑的皮毛在落日余晖下闪烁着细微的光芒,上面绘着的纹路如火焰一般,恍似跳跃着,下一刻便燃起灼灼烈焰。   虎子心中的疑虑尽去。   一定是修者,他想。   方才还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孩子们你瞅瞅我,我瞧瞧你,不说话了。   眼见着灰袍少年和那条黑色大狗离村子越发近了,虎子咬咬牙,握紧了手中‘宝剑’,大声询问道:“你们是要来我们村子住一晚吗?”   回答他的,却不是那个俊美凌厉的灰袍少年,而是一个糯乎乎的小奶音,带着满满的天真稚气,尾音软软,格外可爱:“是呀~”   虎子这才注意到,灰袍少年身后还背着什么,两条软绳扭成的肩带套在灰袍少年的肩膀处,却因为其过于沉冷的气场,令人下意识地忽略掉了。   虎子眼睁睁看着灰袍少年身后先是冒出来两个黑乎乎的圆揪揪,然后是一个圆润脑壳,最后是一张玉雪可爱的精致小脸。   一双又圆又乖的大眼睛水汪汪的,黑宝石般漂亮。脸颊有着圆圆的弧度,小奶膘软嘟嘟嫩呼呼,一看便是手感极好的样子。   这么一只糯叽叽的奶崽崽却亲近地用小胖手扒拉着眉眼冷峻的灰袍少年的肩膀,态度亲近而依赖,让虎子莫名一顿。   过了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已经让人去告诉我们村的大人了,你们等我们村的大人出来……”   “可以吗?”虎子又添上一句。   “可以呀~”奶崽崽乖乖点头,然后好奇地看着虎子他们手里的树枝,软乎乎地问:“你们是在干什么呀?为什么要拿着树枝?”   莲香脸上一红,握着手里的树枝默默后退一步。   “我们在玩,把树枝当剑。”虎子小声答。   虎子可以称得上是整个村子里最调皮捣蛋的孩子了,可是在身前这个背着只小崽的灰袍少年面前,他却丝毫不敢造次。   而且,他握着手里粗糙的树枝,心中有些不自在。   这只奶团子一看就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活泼稚气而天真烂漫,和他们一点也不一样。   “哇~你是要当剑修吗?”满含惊叹的小奶音传来,虎子抬头看去,发现奶崽崽明亮的乌圆眼眸中只有好奇,毫无杂质。   “对。”虎子不由得说的多了些:“我想成为一个剑修,可以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拿剑的样子也很俊,我也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这些话是他爹他娘不愿意听他讲的,他的小伙伴们,也只是觉得好玩,才和他一起拿着树枝比划。他每次说,他们都嘻嘻哈哈的,很快就跑开,玩别的东西去了。   “呀!”奶崽崽惊呼,小脸认真地和虎子说:“剑修很好,岁岁也觉得剑修超厉害!但是不只是剑修可以飞,只要是修者,都可以飞哒~小哥哥,你还可以成为其他修者呀。”   “是,其他修者也可以飞,但我只想成为剑修。”小崽愿意和自己认真探讨,虎子也认真回道:“我觉得剑修最好。”   “那也可以哇~”奶团子开开心心道:“哥哥说啦,只要喜欢,就都可以哒!”   虎子觉得奶团子极合心意,还想和奶团子说更多,可是村里的大人们已经匆匆赶来,和灰袍少年交谈过后,得知他们只是想在村里歇息一晚,就热情地邀请他们进去。   虎子抿唇,觉得奶团子要和他哥哥一起去休息了,忍不住有些遗憾。   可是,虎子没想到,灰袍少年还没抬脚往村里走,奶团子就主动揪着灰袍少年衣袍,软糯糯地撒娇:“哥哥,让岁岁在这里玩一会儿好不好呀?岁岁带着大黑,还有桃桃它们也在呢~”   于是,他也鼓起勇气道:“岁岁哥哥,我会看好岁岁的,你让岁岁和我们玩一会儿吧。”   “村里的路我们都很熟悉,一会儿还可以把岁岁送到你们歇息的地方去。”莲香也想和圆滚滚的可爱小崽玩,小声说道。   姜明晏看了一眼那些孩子,在他们脸上看到了满满的真诚。于是,他轻轻拉开奶团子的小手,把背筐拿下来,抱在怀中。   筐里的奶团子眼巴巴瞧他。   那日,姜明晏和岁岁自溪花镇出发后,就一直朝东方而行。   这一路,姜明晏都没有借助外力,只是背着盛着崽的筐,一步一步走过荒无人烟的旷野,走入各色各样的城池小镇,歇息一晚后,又背着他唯一的珍宝,继续前行。   在途中,姜明晏气息愈发圆融自然,已经成功突破到筑基中期,气势沉冷而锐意横生。   直到今日,他们终于走到碧波洋,来到了中洲与九黎洲的交界处。   这一路上,岁岁除了时不时和邵寄霜说话传信,就再也没有过和小孩子玩耍的机会。   姜明晏想着,缓声应下:“好,那岁岁在这里玩一会儿,哥哥过些时候来接岁岁好不好?”   小胖崽连连点头。   自从姜明晏踏入筑基期后,他就不再把岁岁时时刻刻放在眼皮子底下了。   因为姜明晏已经凝出了神识。   只要他在小胖崽身上放上一缕神识,就可以敏锐地感知到小胖崽周围的危险。   此时,姜明晏也是这样做的。   他先是放下背筐,将岁岁从里面抱出来,再在小胖崽圆揪揪里放上一缕神识。   然后,他看了一眼大黑,示意它看好崽后,才跟在村民身后走进了村子里。   岁岁看着兄长走远后,才转身带着黑色大狗欢快地朝旁边等待他的虎子几人跑去:“我们玩什么?刚刚你们在玩的吗?”   姜明晏修为有限,再加上他也不想让岁岁觉得自己时刻都处在兄长的监控之下,因此,放在岁岁身上的神识大多时候都处于‘休眠’状态,只有小胖崽遇到了危险,才会疯狂示警。   只不过,操心的兄长总是忍不住担忧这儿担忧那儿的,要偷偷去看岁岁几眼,才能稍微放心些。   然而,这一次,看清岁岁那边的场景后,兄长不由得眉心跳动,抚了抚额。   小胖崽已经完全融入进虎子他们那一群孩子中了。   玩腻了假装剑修的游戏后,岁岁屁颠屁颠地跟在虎子身后,冲进了村边小溪中。   于是,兄长第一次去看时,岁岁光着胖脚丫在水里啪叽啪叽,跟只稚拙的小企鹅似的。   现在虽已是冬天,但擒鹿崖靠海,四季温暖如春。   兄长想着,默默收回视线。   兄长第二次去看时,小胖崽撸起袖子在团泥巴,玩过家家。   兄长眼睁睁看着岁岁握着个泥馒头,对着比他还要大上一圈的男孩奶声奶气道:“宝宝要乖乖吃饭饭哦,不然会长不高哒~”   裹着红头巾的黑色大狗正生无可恋地趴在一旁,但最后还是在小胖崽的示意下,汪汪两声。   “你看,你阿娘也这样说。”岁岁满意,又嘟着小脸看向那男孩,小表情认真。   兄长无言,默默收回视线。   等兄长第三次去看时,小胖崽已经变成了一只小花猫。   白嫩嫩的圆脸蛋上面,左一道灰右一抹泥的,也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圆揪揪都趴趴下来,变成了扁揪揪。   不仅如此,小胖崽虽然已经穿上了小鞋子,可身上全是泥,跟刚刚在泥里打过滚儿似的。   对于自家兄长面上严肃的神色,小胖崽浑然不觉,团吧团吧,用泥捏出了个‘人形’,然后高高兴兴地宣布:“哥哥!这是哥哥!”   边说着,岁岁还边用沾满泥的小手抹了下圆脸蛋。   兄长深吸一口气。   他从椅子上起身,跟这处小院的主人打了声招呼后,朝村口走去。   ——他要去把那只撒欢儿的小胖崽给提溜回来。 第57章   姜明晏神色冷淡, 步伐看似不疾不徐,但实际上,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他便将暂时借住的那处小院远远落在了身后。   只是, 姜明晏还没走到村边小溪, 就远远地听到了小胖崽炸毛的小奶音:“大坏蛋!放开我!等你着,一会儿我哥哥来了, 就把你打的嗷嗷叫唤!”   “汪汪汪!”是大黑愤怒的叫声。   姜明晏神色一冷。瞬息间, 他就已经掠到了小溪旁。   当姜明晏看清了他家岁岁此时的情状后, 俊美的眉眼不由得愈发冷冽——不是针对小胖崽的, 而是针对那位不速之客。   小溪旁的泥坑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青年男子。他穿着一身宽大的青色道袍, 眉目疏朗,面容英俊,气息内敛而深沉。   男子做了姜明晏方才一直在心里思量的事情——小胖崽被男子提溜小猫似的提溜在手中, 短短的四肢扑腾着,花猫脸蛋气鼓鼓的, 看起来不服气极了。   “哥哥!”一抬头, 瞧见自家兄长,岁岁立即惊喜出声。   “汪汪!”被困在一旁的黑色大狗也呜汪出声。   姜明晏安抚地看了小胖崽一眼,语气沉静:“舍弟年幼懵懂, 若是不慎冒犯到阁下, 还请阁下海涵。回去后, 我必然教训他。”   “岁岁才没有。”小胖崽小声呜哝着,却没去打断兄长的话, 原本不断扑腾的短短四肢也老实下来, 软绵绵垂下,像只被人揪住后脖颈等待饲主认领的小猫咪, 垂头丧气又可怜可爱。   黑色大狗同样安静下来,只是黑眼珠仍然凶性毕露地盯着道袍男子。   “我若是不海涵呢?”男子挑眉,轻轻晃了晃手中提溜着的蔫头耷脑小幼崽。   然后,他便看见面前那身姿挺拔,英挺眉眼透着淡漠疏离的少年剑修望着他提溜幼崽那只手,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与心疼。   自然,冷意是对他的,心疼是给小幼崽的。   男子颇觉有趣。   他只是晃了晃这只小崽而已。他可不信这少年剑修看不出来他护在小崽身边的灵气。   他这一系列动作,除了让小幼崽跑不掉之外,可是一点不舒服都没让小幼崽体验到。   毕竟,他又不是变态,非得为难一只看起来还没断奶的可爱人类幼崽。   男子非常没有自知之明地想着。   “那便得罪了。”姜明晏垂眸,冷淡道。   下一刻,乌黑长剑无声浮现,寒光凛冽,剑意锋锐而起。   男子单手挡住姜明晏的剑招,神色自若:“你的剑很好。”   姜明晏不答,气息越发凌厉。   紧接着,疾风骤雨般的剑招呼啸而去,完全不给男子喘息之机。   “有趣。”男子眸色微亮。   姜明晏知晓自己不是男子的对手——男子气息森*晚*整*理叵测,给他的感觉并不比当初长孙莲雯身旁的三长老差,甚至更强。   但他的目的本也不是打败男子,而是要利用男子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漫不经心。   他在剑招间隙看了一眼乖乖挂在男子手上的小胖崽,幽深凤眸与乌圆眼眸望在一起,自有无人能插足的默契。   “嗖——”通透的血色一闪而过,男子只觉得手中一轻,那只沉甸甸的小幼崽就被一条血色藤蔓夺了去。   “铮——”姜明晏借势后退,挡在岁岁身前,警惕地望着道袍男子。   男子没有追上去的意思,只是目光稀奇地落在被三品莹血藤小心护在中间的圆乎乎小幼崽身上。   “是我大意了。”他轻叹。   若是让宗门里那群老家伙知道了自己竟被一只矮墩墩人类幼崽和一个少年剑修将了一军,想来他们必然能笑掉大牙,嘲笑他个几百年。   “厉害。”男子看着小幼崽,满眼喜爱:“我刚才说的,小家伙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不!”岁岁哼唧唧,清透乌溜的圆眼睛瞪了男子一眼,小短腿蹬蹬蹬朝自家兄长跑去:“哥哥!”   姜明晏见男子没有再动手的意思,便一手持剑,另一只手一把将小胖崽抱进怀中,任由小胖崽身上黑糊糊的泥巴沾到他干净的灰袍子上。   姜明晏没觉得什么,倒是小胖崽,看着兄长肩膀上两个黑黢黢的泥巴手印,不好意思地想要把胖脸蛋埋进兄长颈侧。   “岁岁,你脸上也有泥。”姜明晏准确预判了小胖崽的动作,无奈提醒。   小胖崽眨巴眨巴圆眼睛,不动了。   于是,小胖崽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误,扭头朝道袍男子道:“大坏蛋,你快把大黑还给我们!”   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那圆嘟嘟的花猫脸蛋,指尖灵光一闪,黑色大狗身上的无形束缚便解开了。   大黑一跃而起,迅速跑到姜明晏和岁岁身边。   神识扫过,确定小胖崽和黑色大狗身上都没有伤痕,姜明晏眉眼微缓,轻声问岁岁:“刚刚发生什么了?”   他不过是不想近距离观察放出去时还好好的、香香软软的白嫩幼崽是如何变成了一只乌漆嘛黑的泥崽崽,所以就暂时没有用神识观察而已,怎么一会儿功夫,泥崽崽就成了人家手里提溜着的闹腾小猫咪?   说起这个,小胖崽立即变成了一只气鼓鼓的炸毛团子:“都是大坏蛋的错!”   岁岁也可委屈了呢!   小胖崽跟虎子莲香一群孩子玩得很好。他们玩够了假装剑修呼嘿哈嘿的游戏,就跑到了小溪边玩水。   然后,莲香提议大家一起玩过家家,并且给小胖崽看了他们的秘密武器——一个圆圆的、黑黑的泥巴坑。   从没玩过泥巴的小胖崽顿时惊为天坑,完全被泥巴坑折服了。   !黑糊糊的泥巴诶!   可以捏成各种形状的泥巴!   虎子大方地让小胖崽当爹爹。   但是即便是这种时刻,小胖崽也没有忘记他的好朋友——大黑!   在小胖崽的强烈建议下,大黑成功当选娘亲,并且获得了莲香的暖心资助——一条红艳艳的头巾。   黑色大狗:……   玩到一半,莲香觉得要采些绿草,拿些桌椅碗筷来。   这样才更真实嘛。   于是一群孩子呼啦啦就要往家跑,去做些妈见打的事情。   莲香问岁岁这个她超级喜欢的软嘟嘟胖乎乎小崽要不要和她一起回家一趟。   小胖崽拒绝了。   岁岁才不要和泥坑坑分开!   最后,莲香虎子他们只好留下岁岁在这里看家,等他们凯旋归来。   他们一走,岁岁套上小鞋子,在黑色大狗有气无力的叫声中跳进了泥坑里。   若不是黑色大狗夹着尾巴躲到一旁,拒绝得十分明显,小胖崽还想拉着黑色大狗一起玩呢。   岁岁一边用泥巴捏呀捏,一边畅想着让兄长也给岁岁弄出一个大大的泥坑!   最好能随身携带哒!   想着想着,小胖崽美滋滋地露出了可爱笑容。   正当岁岁欣赏着自己手中勉强能看出个人形的泥巴牌兄长时,一个低磁含笑的嗓音从身后响起:“瞧我发现了什么?一个灵气四溢的小朋友。”   “汪汪!”   岁岁扭头望去的同时,黑色大狗冲过来,护在小胖崽身前。   “你是谁?怎么突然就出现在岁岁身后了?”小胖崽拧着小眉头,严肃问道。   “我是清妙宗的修者,你可以唤我明若道君。”道袍男子笑道:“如今清妙十二峰之一的酉霜峰峰主便是我师侄,小家伙,你可愿拜我为师?拜我为师后,你可就直接和他平辈了。”   “而且你是我第一个徒弟,我会亲自教你功法、剑诀。等你学会了几个法诀之后,你这丑丑的泥巴团就可以‘嗖’的一下变成你想要的模样,不必再费力了。”明若道君轻声诱惑。   岁岁本还在思索的小表情登时一变,黑眸睁圆,怒目而视。   什么人呀!这个家伙真讨厌!   崽难道就不知道这个泥巴团捏得很丑吗?   看破不说破不好吗?干嘛非要来打击崽的积极性?!   真讨厌!   岁岁愤怒地‘哼’了一声,气呼呼道:“不要!岁岁有哥哥,哥哥会教岁岁的,才不要你呢!”   “我已经是洞虚修为了。”明若道君不死心。   这只小胖崽是真的十分符合他的心意。一想到自己能抱着个乖乖软软的小徒儿回去,让那些老家伙们纷纷羡慕嫉妒得牙痒痒,他就更是蠢蠢欲动:“我之前从未收过徒,那些灵器灵植都留着呢。你跟我回去,以后那些就都是你的了。你哥哥想来是不如我的……”   “大坏蛋!”岁岁更生气了。   兄长就是最好的!   而且他还想拐跑岁岁!   小胖崽想了想,喊了声大黑,扭头就要跑。   明若道君无奈,一把提溜住小胖崽,顺便把扑上来要咬他的黑色大狗困在一旁:“你哥哥在哪?你一个小朋友不懂,让我和你哥哥谈好不好?”   “不好不好!”岁岁扑腾着小手小脚,像只不安分的猫儿,呜哇哇乱叫:“大坏蛋!坏人!要绑小孩啦——”   “就是这样了……”小胖崽窝在兄长沉稳有力的怀中,小奶音委屈巴巴:“岁岁才没冒犯他,是大坏蛋,是他招惹岁岁!”   “是我的错。”明若道君从善如流,果断认错:“我不该提溜着小家伙不让他走,应该偷偷跟在身后的。”   小胖崽不敢置信地睁圆了乌润润的漂亮大眼睛。   太、太无耻啦!   “我也不该因为想要试探你,就骗你说小家伙冒犯了我。”明若道君欣赏地看着姜明晏:“你也很不错,筑基中期,根基扎实,道心稳固。”   “想不想拜我为师?你们兄弟俩一起,一个师兄一个师弟,岂不是更好?”   小胖崽愤怒。   他、他还想拐走兄长!要把岁岁和兄长一起打包带走!   呜呜,岁岁是不是引狼入室了?   小胖崽悲愤。 第58章   明若道君在对面玉雪可爱的胖幼崽好似要扑上来挠他一爪的愤怒视线中, 唇角含笑,坦然自若地看着姜明晏。   ——看的岁岁更生气了,圆眼睛里燃起愤怒的小火苗。   可恶可恶!   大坏蛋!   是岁岁还不够凶吗?   小胖崽反思了一下, 觉得肯定是这样!   于是, 小崽自认为凶巴巴地把自己的胖腮帮鼓得更圆了些——可惜, 这只是让他愈发像个刚出笼的白嫩包子,白白胖胖得让人恨不得戳一戳, 看圆脸蛋“噗叽”漏气之后, 小胖崽会不会含着眼泪委屈巴巴地哼唧。   明若道君心痒痒, 手也痒痒。   他其实早就察觉到了他未来小徒儿的愤怒。   不过, 明若道君毕竟也是老家伙中的一员。虽然他没拐过徒儿, 但一些理论知识还是知道的。   先拐进门,别让徒儿跑了,之后再哄崽崽也来得及。   他和对面兄弟俩只是相处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可明若道君却已经看明白了姜明晏和岁岁之间坚不可摧的羁绊。   现在小胖崽已经被他得罪了,但这不是还有个崽崽的兄长吗?   搞定两者中的一个, 另一个就能直接打包一起带走了。   明若道君十分笃定地想。   姜明晏打量着明若道君。   他已经在岁岁方才讲述事情经过时, 知晓了明若道君的修为——洞虚期。   而且明若道君是清妙宗的长老。清妙宗作为九黎洲六仙门之一,所处之地灵脉萦绕,宗内道君实力强横。   一旦他和岁岁拜入明若道君门下, 便自然而然地站在了许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终点处。   可是, 思绪纷起之时, 第一个浮现在姜明晏脑海里的,却是与这些几乎毫不相干的——岁岁的体质。   虽然岁岁在姜家测出来的体质是噬灵体, 可这并不妨碍姜明晏心中另有定论。   小胖崽绝不是无法修炼的噬灵体。   这也就衍生出另一个问题——岁岁的体质, 是否会给他带来潜在的危险?   因此,在姜明晏没有弄清岁岁究竟是什么体质之前, 他是不会让小胖崽去测体质的。   可是拜入宗门,不论是通过怎样的方式拜入的宗门,总免不了要测灵根与体质。   修者修行,远比外人想象中的还要困难凶险。   数百年前,曾有一事闹得极大。   当时,九黎洲有一宗门,名为玉风阁。   玉风阁除了只招收女弟子外,看起来和广布九黎大地的其余宗门没有任何区别。   而且,只招收女弟子这一点也没有什么好质疑的。玉风阁称她们的修炼功法最适合体质偏阴的女子修炼,因此才只收女弟子。   况且,六仙门之一的飘渺宫同样也是只招收女子。   无故质疑玉风阁,难道是在暗指飘渺宫?   是以,玉风阁便这样存在了近百年。   直到一个女子遍体鳞伤地从玉风阁逃出,千里迢迢地求到飘渺宫,掩在玉风阁之下的龌龊肮脏才大白于天下。   原来,玉风阁的阁主与长老们在暗中修炼一门邪术,以玄阴体质的女子为炉鼎,便可增长修为。   她们只招收女弟子,是为了吸引更多的女子前来参与入门试炼,也是为了找到更多的玄阴体。   玉风阁的阁主与长老们会在入门试炼中将拥有玄阴体质的女子暗中记下,没过几年,这些女弟子便会遭遇种种‘意外’,无声无息中香消玉损。   此事一出,四洲震动。   各地纷纷自查,然后便发现,这种用特殊体质修炼的行为始终都有,只不过之前没闹大,除了受害者,少有人去关注就是了。   玉风阁的阁主与长老们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中洲世家和九黎仙门也将缴获的用特殊体质修炼的功法销毁,并列为禁术。   但这种事情真的消失了吗?   姜明晏冷漠地想,私底下的事情,谁又说得清呢?   清妙宗是六仙门之一,姜明晏知道自己应该给出一些信任。   可是,若是你拥有着一个光彩夺目且无可替代的稀世珍宝,那你便会发现,你将是世界上最谨慎的富翁。   姜明晏相信,仅靠他自己,虽然慢一些,但他家岁岁应该有的东西,他都会一件不落地递到小胖崽面前。   ——这也是他变强的乐趣所在。   种种思绪不过一瞬,姜明晏已有决断。   不妙。   看着姜明晏清明而冷淡的凤眸,明若道君唇边的笑意微僵。   现在的年轻人啊……   真是让他这个老家伙琢磨不透。   洞虚修者收你们为徒,竟然一点都不心动的吗?   明若道君改变了策略。   “天色已晚,中洲还有人在等我。”明若道君轻咳一声:“今天的见面确实不太愉快,你心有顾忌,一时决断不出也是正常的。”   ——一点也不正常好吗?   明若道君暗自腹诽,但面上仍是从容不迫。   他也不给姜明晏说话的机会:“我先走了,等你们想通后,带着这柄玉剑去清妙宗找我就是。”   “切记切记,为师是清妙宗明若道君。”   心仪的徒儿可不能让别人捡了漏。   唉,真是年少不知靠山好呀!   当他的徒儿多好啊,他可不是那些老古板,徒儿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误,捅破天去,他也能给他们兜底。   ——他兜不住,不还有他那些师兄师姐吗?   总有能兜住的。   明若道君遗憾地想着。   他叮嘱完,身形一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完全不给姜明晏拒绝的时间。   与此同时,小胖崽胸前一重。   看不出具体材质的青绳上系着一柄小指长的青色玉剑,强买强卖地挂在了岁岁脖上。   懵头懵脑的小胖崽反应了一会儿,才弄明白明若道君最后那一句话。   !!!   岁岁和兄长什么时候拜师了?   他怎么如此自觉,已经开始自称为师了?!   “坏蛋!大坏蛋!”岁岁毛脑袋一仰,望着兄长不高兴道:“这是打劫!趁机打劫!”   姜明晏可疑地停顿一下,但是看着怀中胖幼崽气咻咻的小肥脸,他最终只是摸摸岁岁细软的头毛,安慰道:“不气。”   “哼!”岁岁嘀嘀咕咕许久,小表情愤愤。   等气过后,一些其他思绪终于有机会在小胖崽的小脑袋瓜里冒出。   洞虚期……   这些日子,兄长已经开始教岁岁修炼了。   虽然岁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可是,岁岁再也不是之前的笨蛋崽啦!   洞虚期是要比元婴期还要厉害哒!   于是,小胖崽犹犹豫豫地小声问:“哥哥,你想拜他为师吗?”   “岁岁讨厌明若道君吗?”几乎在同时,姜明晏也开口。   这样的巧合,让姜明晏微愣一瞬,然后眉眼柔和下来:“没有很想。”   他确实曾有过片刻心动,但哪怕没有明若道君,他依旧可以在剑道中一步一步走出自己的路。   修炼一事,终归还是要靠自己。   “岁岁也没有很讨厌。”小胖崽呜哝。   岁岁是一只很敏锐的崽。   若是明若道君真的心怀恶意,那岁岁才不会和他搭话,只会招呼着大黑一溜烟跑掉。   “但是他坏!”小胖崽哼哼。   “但是,拜他为师也可以哒~”小胖崽小声补充。   姜明晏望着怀中这只小花猫,轻笑出声。   被兄长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岁岁也顾不得自己脸上的泥巴了,毛脑袋一埋,蹭了蹭兄长脖子,闷闷道:“哥哥喜欢,岁岁也喜欢。”   “哥哥想去,岁岁就跟着哥哥去。”   姜明晏被小花猫蹭得心软软:“岁岁不用操心这些。”   “岁岁乖乖吃饭,慢慢长大就好。”   他轻轻抚着岁岁软而韧的小脊背,声音温柔。   兄长没有再提,岁岁也就没有再问。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小胖崽圆脸蛋上的泥都已经蹭得差不多了,村子那边传来虎子莲香他们的呼喊:“岁岁!我们回来啦!”   姜明晏凤眸微闪,问怀中小胖崽:“岁岁还要玩吗?”   小胖崽抬起小脑袋,望着兄长,奶乖乖的:“想玩!”   特别真诚。   姜明晏唇角轻抿。   岁岁眼巴巴地望着兄长,软声央求:“再玩一会儿嘛~”   姜明晏心中轻叹。   算了,脏都脏了,不如让崽玩个尽兴,省得还惦记——不知道崽已经计划着要弄个泥坑坑随身携带的兄长如是想着。   他放下小胖崽,最后叮嘱:“我回去给岁岁做饭饭,岁岁玩可以,但不能再进泥坑里打滚儿了。”   小胖崽吭叽叽辩解:“岁岁没有打滚儿,岁岁只不过是坐在泥坑里了。”   姜明晏眉心直跳,努力放缓了声音和崽商量:“岁岁在泥坑边玩好不好?不要进去,你看,现在岁岁都是一个小脏孩了。”   “好吧。”小胖崽噘嘴,勉强道。   岁岁还小,他什么也不懂。   姜明晏默念过后,把小胖崽转了个个儿,在脊背上轻推示意:“玩去吧。”   “哥哥真好!”小胖崽又高兴起来,甜丝丝地给兄长抛过去糖衣炮弹后,欢快地喊着“岁岁在这儿,岁岁来啦!”朝虎子莲香他们跑去。   看着跟只撒欢儿小狗崽似的岁岁,姜明晏嘴上嘀咕“小坏蛋”,凤眸中却溢满笑意。   姜明晏回了借住的小院,跟主人家借了厨房,给岁岁做好饭后,天幕黑沉。   他再一次去接小胖崽。   岁岁这次乖乖地跟着兄长回去了。   不过,小胖崽还没看到饭饭的影子呢,就被兄长扒了衣服,从头到尾地搓洗了一遍。   “哥哥,虎子他们回去拿碗筷,结果被他们的阿爹阿娘抓住了,教训了一顿!”岁岁任由兄长搓搓,在蒸腾的热汽中支棱着毛脑袋,小嘴叭叭,给兄长讲着自己今日的见闻。   “莲香说,虎子前几天爬树,被他阿爹揪着揍了一顿屁股。”   “虎子不高兴,就和岁岁说,莲香偷偷用她阿娘的胭脂,结果画的一点也不好看,被隔壁的三妞笑话了。”   “……”   烛火摇曳,小胖崽奶声奶气的小嗓音充溢了小小的屋子。   姜明晏边给小胖崽擦胖胳膊,边轻轻应着。   岁岁说的都是些很小很小的事情,可是,每一句,兄长都会认真应下。   无一遗漏。 第59章   等岁岁被兄长从大大的浴桶里抱出来时, 就又是一只白白胖胖的糯米团子啦。   糯米团子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晃着胖胖的小短腿,啊呜啊呜把小肚皮填得圆鼓鼓。   姜明晏不过是将热水什么的收拾了下, 又把备好的多做的饭菜送到这处小院的主人家住的那屋, 稍微耽误了会儿。   结果, 他一回来,就发现崽呼噜呼噜地把自己给吃撑了。   姜明晏哭笑不得, 心底还有些果真如此的无奈:“岁岁今天怎么这么着急?慢点吃, 没人和你抢。”   “岁岁饿了嘛~”小胖崽倚在椅子上, 像只软绵绵的小猫, 伸着胖爪爪求抱抱:“哥哥, 抱!”   姜明晏走过去,笑着俯身抱起小胖猫,点了下白嫩嫩的小鼻尖:“肚肚难不难受?”   “难受……”兄长一说, 小胖崽心中更是生出些小委屈,蔫巴巴地小声呜哝。   姜明晏愈发无奈, 眸中溢出抹心疼, 话语里却带着教训的意味:“自己弄的,还委屈上了。”   “哥哥……”小胖崽哼唧唧,搂着兄长脖子不放手, 小奶音像是讨饶, 又似是撒娇, 可怜兮兮的,让人舍不得教训。   “好了, 哥哥给岁岁揉揉肚肚。”姜明晏撸了把小胖崽软软的头毛, 坐到床边,轻声道。   小胖崽瞬间眉开眼笑, 爽快撒手,在兄长膝上瘫成一张软乎乎的糯米饼,奶乖奶乖的,任撸任揉。   “呼……”在柔软小肚肚上揉了会儿,那时不时动一动,提些要求的小胖崽就安静了下去,细细的呼吸声蔓延,像是小猫崽小小的呼噜声。   姜明晏垂眸,凤眸温柔。   ——岁岁睡着了。   这小家伙明显睡得很香,浓密卷翘的鸦睫静静落下,小嘴轻抿,衬得脸颊肉肉愈发圆润,引着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放到那软趴趴的小肥膘上,恨不得捏捏戳戳,感受下软绵绵的细腻触感。   姜明晏修长的手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去戳。   在泥坑坑里撒欢儿许久,岁岁也累了。   兄长想着,没再去打扰小胖崽睡觉。   他起身,把小胖崽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放轻了动作把桌上的碗筷拿出去洗涮干净。   自从看到他把岁岁放进浴桶里后,就不知躲哪儿去了的黑色大狗摇着尾巴走进来,皮毛干净,威风凛凛。   “你倒是机灵。”姜明晏低笑。   黑色大狗没理他,在厨房里绕了一圈,然后就进了屋。   它在床边盯着呼呼大睡的小胖崽看了会儿,确定这只人类幼崽安安全全,睡得很香,就转身跃上了床旁铺着毛毯的矮柜,静静趴下。   姜明晏收拾好后进屋,看了一眼矮柜上趴着的黑色大狗,没说什么,躺在了岁岁旁边。   夜色深沉,时不时有狗吠鸡鸣传来。风拂树梢,枝叶轻摇。   身侧是岁岁熟悉的、令他心安的甜软气息,姜明晏阖上双眸,心中安宁。   ·   岁岁再一次来到乌漆嘛黑的空间里时,已经一点也不新奇、不激动了。   崽心已死!   现在,崽只想睡觉!   岁岁乌圆眼睛眨巴眨巴,慢吞吞翻了个身,小胖脸往胖手手里冷酷无情地一埋。   睡觉觉!   可惜,岁岁的小算盘没能成功。   沙哑男声响起,似有些奇怪:“诶,你这小麻烦精,这次怎么不乱跑了?”   “岁岁才不是麻烦精。”小胖崽哼了一声,因为小胖脸埋在小手手里,小奶音有些闷闷的:“岁岁想睡觉!”   “睡什么睡?这么小个孩子,哪里那么多觉?”男声不屑:“这里不好玩吗?”   “哥哥说了,小孩子就该好好睡觉,好好吃饭!”岁岁抬起圆脸蛋,认真道:“而且这里一点也不好玩。黑漆漆的,除了小树,什么都没有!”   “这能怪我吗?又不是我要这样的。你们不争气,还怪上我了……”男声嘀嘀咕咕着,语气埋怨。   岁岁只听到了后半句,不高兴地接话:“岁岁争气!”   “对对对,你最争气。”男声抱怨过后,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懒洋洋答。   岁岁拧起小眉毛。   “好了好了,说正事。”似是能看到小胖崽严肃的小表情,男声转移话题。   话音刚落,最中央的一方小天地莹光凝聚,亮了起来。   岁岁看了眼,小胖脸一埋:“正事就是岁岁要睡觉觉!”   “嗯?”见那小胖崽赖在黑暗中,一副绝不动弹的坚决小模样,男声微扬。   “就说是个小麻烦精吧?我还能害你不成?”男声嘟囔着:“不过,你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了?小麻烦精,你还是太嫩了……”   下一刻,岁岁只觉得身体微晃。   他不高兴地抬头,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个位置,趴在了小树旁边。   “啊呀!”岁岁哼唧:“讨厌鬼!”   男声不痛不痒。   岁岁只好坐起来,墩儿的一小团,像只白糯米甜粽子:“你要岁岁干什么嘛?”   “我也不知道。”男声相当坦诚:“但是你要和长生木待在一块儿。”   “长生木?”岁岁看着绿绒绒的小树,奶声奶气道:“岁岁知道,这是小树的名字!哥哥说,小树就在岁岁的丹田里,岁岁天天都和小树待在一起呀。”   “说了你也不懂。”男声敷衍:“你乖乖待着就好了。”   说完,无论岁岁怎么询问,他都不搭腔了。   “坏蛋!”胖崽愤愤:“今天竟然遇到两个坏蛋!”   可恶!   实在无聊,岁岁坐在小树旁,只得去数叶子。   “一、二、三……”   “十五,十五,十五……”   听着心不在焉的小胖崽数了三遍十五,而且似乎还有继续这么数下去的意思,男声忍不住道:“你想什么呢?”   “岁岁想,小树和小树有什么区别。”小胖崽老老实实地答。   男声听懂了。   他看着乖乖坐在小树旁,黑眼睛又亮又圆,清澈而懵懂纯稚的小胖崽,停顿了一下,道:“你丹田里的,是长生木的本体。现在你面前的……你可以理解为人族的魂魄、破碎的魂魄碎片。”   “哦~”岁岁好乖好乖地点头,然后小奶音软乎乎地道:“谢谢你呀~”   男声看着那只糯叽叽的小幼崽,眯起眼眸。   他方才说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乖乖待着就好”   结果呢?   一不留神,他就把自己知道的全部信息都告诉了这只小崽。   男声冷哼。   这一回,男声是真的隐匿起来了。   岁岁小小地叹了口气。   好吧,不是谁都能有自家兄长的心胸的。   小胖崽体谅又得意地想。   哼,还敢看不起崽?崽每天为了果果,和兄长斗智斗勇,也很厉害哒好吗?   咦——   小胖崽圆圆脸上的骄傲笑容逐渐消失。   岁岁今天吃撑啦,没啃果果就迷迷糊糊地睡着啦!   呜呜,果果。   崽心超痛!   下一瞬,熟悉的柔和气息包裹,岁岁被送到了有着巨大光幕的空间中。   几乎没给小胖崽反应的时间,光幕亮起,闪现出清晰的画面。   岁岁已经知道,光幕中的兄长并不是岁岁的兄长。   或者说,不是‘现在’的兄长。   但小胖崽依旧看得认真,哪怕出了这个空间,他就会将这一切都忘记。   兄长灵根修复成功了。   不过,比起现实中的兄长,他明显要狼狈许多。   修为不稳,剑胚之体有损。   但好在,终究还是将灵根一点一点修补好了。   灵根恢复,灵力冲刷,算是一次洗经伐髓。   可是,兄长却留下了右脸上丑陋狰狞的疤痕。   岁岁看着,湿漉漉的圆眼睛里蕴满了难过。   兄长遍体鳞伤地从薄暮山脉中走出,但迎接他的,却是一片狼藉的曲源庄。   兄长在院子里找到了陈伯的尸体,大黑就血肉模糊地躺在陈伯身边。   兄长沉默了许久,将陈伯和大黑葬在一起,然后,一步一步走进了薄暮山脉。   岁岁看着兄长在薄暮山脉中与妖兽搏斗,采集灵植,修复剑胚之体,修为慢慢增长。   又一次的,兄长遇到了玄光巨兽。   他在玄光巨兽的攻击之下,落到了中洲溪花镇。   光幕熄灭。   岁岁任由那股奇异的力量裹挟,将他送回兄长身旁。   ——岁岁迫不及待地想要给兄长一个拥抱。   于是,第二日清晨,刚刚做好早饭的姜明晏一进屋,腿上就多了一只光脚丫的奶团子。   “怎么了?”姜明晏把奶团子拨开,抱起。   “想抱抱哥哥。”岁岁小短手抱住兄长脖子,小奶音蔫蔫的。   “岁岁做噩梦了吗?”姜明晏抚着小胖崽脊背,缓声道:“不怕,哥哥在。”   岁岁胖脸蛋埋在兄长颈侧,没说话。   “岁岁昨天是不是没吃果果呀?”姜明晏神色如常,慢慢道:“所以今天,岁岁可以吃两个。”   突如其来的喜讯迅速冲散了小胖崽心中不知原因的闷闷不乐,小奶音欢快起来:“真的呀?”   “真的。”姜明晏轻笑。   岁岁松开兄长脖子,往上爬了爬。   姜明晏任由小胖崽撒欢儿,有力的手臂托着岁岁圆乎乎的小身体,防止他掉下去。   岁岁小胖爪抱住兄长的大脑袋,大声宣布:“岁岁最喜欢哥哥啦!”   一大早被迫吸崽的姜明晏凤眸含笑。   小胖崽不适合悲春伤秋。   岁岁就应该开开心心的,每天活泼地跑来跑去,闹腾又可爱。   然后,绵乎乎肉嘟嘟的软肚皮咕噜噜叫唤了几声。   “哥哥,岁岁饿啦!”小胖崽嘿嘿一笑,小牙洁白整齐。   吃完饭,岁岁被兄长放进结实的背筐中。   他们和借住的小院主人告别,和在村口玩耍的虎子莲香他们告别,带着威风凛凛的黑色大狗,继续朝九黎洲而去。   一个多月后,姜明晏和岁岁走到了天衍城。   看着巍峨城墙前熙来攘往的人群,小胖崽乌圆眼眸亮起。   “到啦!” 第60章   “是啊, 到天衍城了。”岁岁奶呼呼的小声音似乎有什么奇异的魔力,姜明晏每每听到,总是忍不住唇角翘起。这一次, 自然也不例外。   岁岁现在坐在筐筐里, 姜明晏看不到岁岁小脸上的表情。但总归, 这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团子,不过须臾之间, 姜明晏就已经在脑海中将小家伙的神态勾勒了出来。   必然是欢快活泼的。圆眼睛晶晶亮, 如同映着璀璨星辰的清澈湖泊。圆圆脸嫩呼呼, 顶着两个圆揪揪, 小胖手扒在筐筐边, 好奇地东瞅西瞧,像一只跃跃欲试的可爱小猫,探着毛爪子蠢蠢欲动。   想着, 姜明晏唇边笑意愈深。   岁岁还不知道自家兄长已经暗戳戳把自己的小模样猜了个七七八八。   ——当然,姜明晏也没准备让崽知道就是了。   岁岁只支棱着毛脑袋, 边张望着, 边朝望过来的行人露出洁白小牙,笑得明亮而纯稚,像一块软嘟嘟糯叽叽的小甜糕, 甜到人心坎上去了。   于是, 那些行人在小甜糕天真烂漫的笑容下, 脚步微顿,神色微缓。   再冷硬的人, 面对热情活泼的小幼崽, 也会软化些许。   热情活泼的小幼崽却是笑完就忘——天衍城这么热闹,不过一会儿功夫, 就有好多人路过的好嘛?   小幼崽只负责散发热情,不负责检查结果的呀~   而且,现在已经是中午啦!   急着吃饭饭的小胖崽一迭声地催促兄长:“哥哥,我们快进去吧!岁岁饿啦~”   “嗯……吃完饭,还要去多宝阁。”想了想,小胖崽不忘补充上:“找姨母!”   姜明晏失笑,抬脚朝城门走去:“好。除了这些,我们岁岁大人还有什么安排?”   天衍城中央坐落着一座古寺,名为天衍寺。天衍城之名也是因此而来。   但姜明晏和岁岁来天衍城的目的却与这屹立万年不曾衰落的古寺没有什么关系。   他们是来找森*晚*整*理天衍城里的多宝阁的。   多宝阁是一股庞大的势力。它在数个城池、小镇中都有自己的店铺。   不过,姜明晏和岁岁是要寻人的,也就是‘发布任务’,有这个权限的多宝阁大多位于大型城池之中。   天衍城的多宝阁,就是姜明晏衡量之后选择出来的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处。   这些细节兄长早就和岁岁说过啦!   所以,小胖崽此刻对于兄长的询问不慌不忙,胸有成竹。   只见,崽得意地“哼”了一声,骄傲地昂起圆脑袋,井井有条地安排着:“我们先找客栈住下,吃完饭,然后去多宝阁,等把任务发布出去啦,再去天衍寺!”   虽然天衍寺不是岁岁和哥哥的最终目的地,但是岁岁也想去看看呀~   “哥哥,好不好嘛~”说完,小胖崽往前凑凑,踮起小脚脚,肉肉的小下巴搁在兄长肩头,软乎乎地撒娇。   岁岁的安排是不是超棒!   “汪汪!”跟在姜明晏身边的黑色大狗率先应和,黑尾巴悠闲地甩了甩。   “大黑也觉得好!”小胖崽高高兴兴:“哥哥~”   “行、可以。”小家伙的小奶音拖长了,甜甜软软的,姜明晏简直像是掉进了糖堆里,纵容又无奈地应下:“岁岁安排得很好,我们就这样做。”   “耶!哥哥真好!”小胖崽欢呼:“岁岁还没见过寺庙呢!里面是什么样的?好玩吗?大黑,你是不是也想看看呀?”   “汪!”黑色大狗叫了一声。   姜明晏总觉得那就是单纯用来哄崽的,其实叫声中什么含义都没有。   但崽却被哄得很高兴,语调雀跃:“岁岁就知道,大黑和岁岁想得一样哒!”   这句式有点熟悉。   姜明晏听着小胖崽叽叽咕咕的小奶音,俊美眉眼不由得温和下来,心中却漫无边际地想着。   果然,这就是只坏蛋崽。   不仅甜言蜜语张口就来,而且变都不怎么变。   不过,考虑到崽还小,词汇量本就不丰富,兄长还是大度地把崽原谅了。   小胖崽和黑色大狗正说得开心,并不知晓兄长已经在心中给崽判定了‘罪名’,又轻拿轻放,不计较了。   说着说着,岁岁记起什么,忙从九春盏镯里掏出他的宝贝小镜。   胖爪爪举起小巧的铜镜,将路边各色各样的小摊一一照过。   “邵寄霜,岁岁和哥哥到天衍城啦!”小家伙照得差不多了,收回小手手,捧着铜镜嘀嘀咕咕:“这里好热闹哒!现在我们要找个客栈住下,吃饭饭~”   “岁岁好饿好饿,肚肚都瘪瘪的啦!”小胖崽强调:“一会儿,岁岁要吃果果!可甜可甜的果果!”   一边说着,小眼神一边悄摸摸落到了自家兄长身上。   姜明晏不用回头,就知道那小家伙打的什么小主意。   “不行。”他淡声道:“一天就一个。岁岁今天要是吃了两个灵果,那明天就不能再吃了。”   “哼。”小胖崽看着如意银华鉴上灵光微闪,将崽录下来的场景和说的话都传到了邵寄霜手上的另一面如意银华鉴上后,就小胖爪一合,收起了小铜镜,哼唧唧抱怨:“哥哥坏,哥哥你变了,岁岁就想多吃个果果……”   姜明晏轻笑,不搭话,任由小家伙小嘴叭叭叭。   兄长不理会崽,岁岁毛脑袋一晃,小炸毛:“哥哥!”   “岁岁乖,客栈到了。”姜明晏停下脚步,抬头看向高大清雅的建筑上悬着的牌匾,温声安抚道:“一会儿岁岁就可以吃饭饭了。”   小胖崽圆眼睛忽闪,也探着毛脑袋去瞧。   “……忘虎客栈?”小胖崽犹犹豫豫。   “忘虑客栈。”姜明晏轻叹:“岁岁记错了。”   “好吧~”小胖崽呜哝:“岁岁有些忘记了嘛……”   “没事,岁岁已经很棒了。”姜明晏说着,有些遗憾地捻了下指尖。可惜小胖崽现在在背筐里,不然,他还能摸摸圆脑壳。   他抬脚走进客栈,黑色大狗甩着尾巴,慢悠悠跟上。   客栈中人声鼎沸,姜明晏扫了一圈,上了稍清净些的二楼。   姜明晏个高腿长,动作利落,几步就走完了楼梯。岁岁在筐筐里,假装兄长的长腿就是自己的,忍不住嘻嘻偷笑起来,像只捡到从天而降小鱼干的小猫。   姜明晏在二楼栏杆前的空桌子边站定,把背筐取下,将里面的崽抱出来放到椅子上。   他看着小胖崽又莫名高兴起来的圆圆小脸,实在摸不清幼崽的神奇脑回路,无奈捏了下圆揪揪,语调宠溺:“傻乐什么呢?”   “岁岁才不傻呢!”小胖崽吭叽反驳,扭头一本正经地跟走过来的伙计说:“岁岁要一份小孩子也可以吃的饭饭,一份灵犬吃的大骨头,还要一间客房,谢谢你呀~”   姜明晏凤眸含笑,坐在小胖崽身旁,等岁岁说完后,朝伙计无声颔首。   同时,他薄唇微不可查地动了下,灵力裹挟着细细的声线传进伙计耳中。   他将小胖崽粗略的要求讲得更详细了些。   伙计也是见过大场面的,神色不变,自然地和岁岁说:“好的,小公子。您的客房在七楼左转第十五间,饭菜稍后些给您送上来。”   看着伙计的背影,小胖崽得意洋洋,头上毛毛都透着骄傲的光泽:“看吧,岁岁才不傻!岁岁已经会点菜,会订客房啦!”   “是哥哥的错。”姜明晏眸色若融化的皑皑冰雪,温柔得难以用言语形容:“我们岁岁一直是最最聪明的小朋友。”   “这还用说!”小胖崽自豪昂头。   看着翘尾巴的毛茸茸小胖猫,姜明晏失笑。   他想要再附和几声,让小胖猫蓬松的大尾巴更加得意地翘翘晃晃。   下一刻,却听一楼大堂传来“啪”的一声。   喧嚷的人声安静下来。   姜明晏拧眉侧头看去。   他们坐在二楼栏杆处,虽有薄薄的纱帘垂下,但仍然能模模糊糊地将一楼大堂的场景收入眼底。   姜明晏只是看了眼,小胖崽却是蹬蹬小脚丫,把小鞋子一甩,一骨碌站到椅子上,胖手手把纱帘拨开,探着圆脑袋好奇地低头去瞧。   一楼大堂对面的台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坐在八仙桌后,神色自若。   “哇~”小胖崽不明所以,先‘哇’为敬。   姜明晏看岁岁那副探头探脑的小模样,哭笑不得。   他指尖灵光微闪,把小家伙歪歪扭扭甩在地上的小鞋子摆正。   “谢老头,又是你说书啊?”寂静过后,有熟客开口:“今天讲什么?”   谢姓老者起身拱了拱手,坐下后也没回答那熟客的问题,直接进入了正题:“话说天地初开,混沌一片。有一日,昏暗中突生五道灵光。白青黑红黄五色灿灿,其中竟藏着五件圣器……”   “诶——你这老头,每次都是同一个故事,无不无聊?换一个换一个。”岁岁正听得起兴,却见一楼一个大汉不满地插话。   他一起头,数人纷纷响应。   小胖崽鼓起了腮帮子,眼巴巴瞧着谢姓老者。   不要换呀,岁岁还没听够呢!   可惜,那老者迟疑稍许,最后道:“既然如此,咱们今日就换一个!”   “好!爽快!”大汉大笑,倚在墙上不说话了。   小胖崽蔫巴。   “各位可知陨灭海?”谢姓老者捋了捋胡子,慢慢开口:“陨灭海是中洲、北溟洲、九黎洲的交界之处。那里万物不生,灵力不存。凡人陷入,尸骨无存;修者陷入,则灵力无法得到补充,只得慢慢在其中湮灭。因此,陨灭海长年与薄暮山脉并列,是乾元界令人闻风丧胆的险地。”   “可是,数万年前,陨灭海却是一处灵力丰盈,碧波荡漾之处!” 第61章   “数万年前, 北溟百族中有一族,族人仪容俊美,风姿特秀, 而且, 更为难得的是, 他们个个都是天资聪颖、天赋卓绝之辈,修炼速度堪称是一日千里。”   “想来各位已经猜到了。”说着, 谢姓老者停顿稍许, 笑道:“没错, 这便是灵族, 曾经在乾元界留下无数精彩传说的灵族。”   “那时, 陨灭海还叫灵海,是灵族的族地。据说,在灵海之中的数座岛屿上, 神霄绛阙画栋飞甍,琪花瑶草桂馥兰香。只可惜, 一夜之间, 鲜血染红了大地,一切天翻地覆。没有人知道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终,呈现在世人眼中的, 只有死寂的灵海和化为废墟的岛屿。仙境一般的灵族族地终究是随着灵族的湮灭而消散于世间。灵海也从人人向往的宝地变成了避之不及的险恶之处。”   谢姓老者深深叹了口气, 似很是感慨。但很快, 他便话锋一转:“今日,小老儿要讲的, 就是这灵族圣女和妖族帝君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恨纠葛……”   岁岁黑宝石一般漂亮的圆眼睛忽闪, 方才那点小蔫巴已经被对新故事的好奇取代了,圆乎乎的小身子忍不住往前凑了凑, 扒着栏杆,极感兴趣的小模样。   姜明晏恍惚间觉得这小家伙圆脑袋顶上都竖起了一对毛绒绒大耳朵,还欢快地晃呀晃。   兄长叹气,长臂一伸,就把小胖崽拎了回来,顺便将纱帘拢好,布下隔音法诀。   眼前一晃,岁岁就靠在了兄长微有凉意的怀中。   小胖崽不明所以地昂着毛脑袋去瞧自家兄长,小脸困惑:“呜?”   “哥哥,怎么啦?”   姜明晏沉默。   他垂眸望着这只圆润小崽。   一楼大堂那谢姓老者一开始讲得也算是世人皆知的事实。等过些日子,岁岁学到那里,他也是要给岁岁讲的。   因此,姜明晏并没有阻止小胖崽去听。   可是后面那些呢?不过是些凡人臆想而来的风流韵事罢了。   修者修心,道途明心。   为那一丝生机,修者与人争,与天争,与万物争,又哪来的那么多时间留给正邪相恋,恩怨缠绵?   姜明晏对情爱一事无感,若是岁岁日后……   姜明晏将思绪强行掰正。   岁岁还这么小!   听什么圣女与帝君之间的爱恨情仇?!   但是姜明晏知晓,自己是不能直接将这些百转千回的思量告诉小胖崽的。   小胖崽还是有几分叛逆在身上的。   就像是面对一只毛发蓬松耳朵软软的小猫咪,你严肃地警告小猫不许将桌子上的小物件推下去,小猫只会睁着无辜大眼,呆萌可爱地瞅着你。   你以为小猫听进去了,其实小猫只是在思考今晚吃几条小鱼干。   等你一转身,小猫咪就立即伸出粉嫩爪垫,乒哩乓啷一顿操作,再次化身桌面清理大师。   而且,你看着小猫咪湿漉漉的圆眼睛,还根本舍不得狠心教训他。   毕竟,他只是一只小猫猫,他又能懂得什么呢?   姜明晏有些头痛,思忖着如何将他的想法用一种不会愈发激起小胖崽兴趣的方式简单明了地讲出来。   “岁岁知道了。”姜明晏还没想好措辞,岁岁却已经嘟噜起圆圆小脸,了然地看着兄长。   “?”姜明晏茫然。   “哥哥。”岁岁爬起来,小胖手拍拍兄长肩膀,黑圆圆的大眼睛里满是理解:“岁岁最喜欢的还是哥哥。哪怕那个老爷爷讲得很有趣,他也不能取代哥哥在岁岁心中的地位哒!”   “哥哥放心。”小胖崽严肃地像是在做一件天大的事:“哥哥不用吃醋,岁岁永远最最最——喜欢哥哥!”   唉,兄长好黏崽哦。   岁岁不过是因为听故事而有些忽略了兄长,兄长就吃醋了诶~   一定是岁岁平时表现得不够重视兄长,兄长才会这么不安。   岁岁以后会多多陪兄长,多多夸兄长哒!毕竟,兄长也是很脆弱哒~   顶梁崽要负起责任啦!   就在今天,在这一间平平无奇的客栈中,有一只小小的崽拥有了大大的、甜蜜的苦恼。   姜明晏哑然。   他没想到岁岁会这么想,一时之间,颇有些哭笑不得。他薄唇微动,刚准备解释一下,那边趴在岁岁椅子旁的黑色大狗就汪汪出声。   姜明晏望去,就见黑色大狗漆黑的眼睛中也满是赞同,叫声十分有力,一副崽说得很对的模样。   姜明晏一时竟分不清黑色大狗是单纯为了讨崽欢心,刻意附和着岁岁,还是它真的就是这么认为的。   一想到后一种可能,姜明晏无言。   不是,他平时在岁岁和大黑眼中,都是些什么形象啊?   兄长不接话,岁岁却十分理解。   诶呀,兄长一直暗戳戳吃醋,这一次猛地被岁岁突然点破,有些不好意思也是正常哒!   于是,小胖崽贴心地给兄长递去台阶:“饭饭来啦!”   姜明晏闻声抬眸,果然看到先前来过一次的伙计端着木质托盘步履稳健地走过来。   先是被黑色大狗打断,又被小胖崽打断,姜明晏现在再提起,就颇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兄长沉默须臾,最后起身去帮伙计把饭菜摆好。   等伙计离开,姜明晏看着挥舞着汤勺快快乐乐吃饭饭的小胖崽和脑袋都埋进饭盆里头也不抬的黑色大狗,只得无奈认下‘黏崽’和‘吃醋’这两个巨大的标签。   姜明晏自从踏入筑基期后,便可以辟谷。除了有时他会陪着小胖崽吃些东西外,就很少再用膳。   此时,他凤眸柔和地看着小胖崽埋头苦干,随口提起:“岁岁知道陨灭海在哪里吗?”   岁岁百忙之中抬起小胖脸看了兄长一眼。   岁岁就知道,兄长还惦记着岁岁方才光顾着听书不小心就忽略了兄长这件事呢!   算啦,自家兄长,岁岁只能宠着啦~   硬生生从一只小小软软的奶崽崽眼中看出几分宠溺的姜明晏:“……”   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了。   不过,说都说了,姜明晏只得假装没看到奶崽崽的小眼神,神色自若地道:“先前楼下老者说得无误,陨灭海确实是位于三洲交界处。”   “但其实,我们从擒鹿崖到天衍城,这一路也可以说是沿着陨灭海的边界而行。”   岁岁鸦黑卷翘的眼睫像蝴蝶精巧的翅膀,轻轻颤了颤,一边啊呜呜吃饭饭,一边竖起小耳朵去听兄长讲话。   哇,岁岁不知道这些耶!   见小胖崽圆眼睛亮晶晶的,姜明晏就知道他感兴趣,不由得说的更细致。   “擒鹿崖在碧波洋边,而碧波洋和陨灭海之间仅隔着一小片土地。我们从擒鹿崖出发,先走到陨灭海边缘处,然后沿着陨灭海的轮廓向东北方向行进,就来到了位于陨灭海边缘的天衍城。”   边说着,姜明晏边用灵力为岁岁勾勒出一副简陋却清晰的地图。   “这样哇~”岁岁把小手里攥着的汤勺放进碗里,拄着肉乎乎小下巴看着灵力地图,乌亮亮眼眸不解:“哥哥,陨灭海是海,和碧波洋一样,都有好多好多的水~可是为什么天衍城和擒鹿崖不一样呀?这一路……”   小胖崽拧拧着小眉毛,努力描述自己的感觉:“都不一样,和擒鹿崖不一样……”   岁岁说得含糊,姜明晏却瞬间明了。   他笑着伸手捏捏胖崽圆脸蛋,解释道:“天衍城和擒鹿崖说是同在海边,但实则其中距离完全不同。”   “擒鹿崖与碧波洋只有几步之遥,而天衍城却距陨灭海数千里。只不过当初灵族灭族,其余城池纷纷迁移,最后,反倒是天衍城成了离陨灭海最近的一处城池。”   “陨灭海危险,轻易不得靠近。现在众人所说的在陨灭海边缘,其实都是离陨灭海数千里之外的边缘了。”   说着,姜明晏眸色渐深。   在猜到阿娘是来自北溟百族中的某一族之后,他曾将北溟百族能在外找到的资料都一一翻看过。   其中,姜明晏最先排除的,就是灵族。   筑基修者寿元五百,金丹修者寿元一千,元婴修者寿元三千。   而灵族,早已灭族数万年。   怎么看,阿娘也应与灵族毫无干系。   岁岁严肃着小脸,点点小脑袋,以示明白。   他摸摸软肚皮,奶声奶气地呼唤兄长:“哥哥,岁岁吃饱啦!”   “这么快就饱了?”姜明晏看着小胖崽的小碗,眉梢微挑:“岁岁今天吃的有些少。”   “嘿嘿……”小胖崽揉揉自己的小肚皮,小声呜哝:“岁岁要留着地方,要吃天衍城其他的东西~”   看着满脸写着可爱小心思的小胖崽,姜明晏失笑:“好。一会儿,我们先去天衍寺。”   “呜?”岁岁有些犹豫:“不去多宝阁啦?可是我们还要找姨母呢。”   “去多宝阁。”姜明晏见黑色大狗吃得差不多了,抱着小胖崽起身:“不过得先填饱我们岁岁的小肚子呀。”   “在天衍寺里逛上一圈,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姜明晏轻声道:“多宝阁与天衍寺离得不远,如果逛一圈后岁岁觉得不尽兴,我们还可以再去逛。”   “好呀好呀~”小胖崽搂着兄长脖子,欢快道。   这一顿饭和预定客房所用的灵石都已经交给伙计了,姜明晏抱着岁岁毫无留恋地走出客栈,带着黑色大狗,朝天衍寺所在的方向走去。   天衍寺屹立万年,肃穆而庄严,是与岁岁曾看过的各色建筑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宏伟。   小胖崽牵着兄长修长有力的手掌,看得眼花缭乱,小嘴巴傻乎乎地张开:“哥哥,好看!”   “嗯,好看。”姜明晏幽深凤眸温和,缓声应着。   他们走在竹林间石子小路上,竹叶沙沙,微风徐徐,幽静又安宁。   石子路尽头,是一块巨石,形似利剑,直刺碧空。   姜明晏难免多看几眼。   却也是这淡淡几眼,让他注意到了巨石上几道细碎的痕迹。   那是姜明晏再熟悉不过的剑痕,其上镌刻着的凛冽剑意,仅是一瞬,便让姜明晏陷入顿悟。   兄长突然停下步伐,蹦蹦跶跶的小胖崽紧跟着停了下来,讶然仰着小脑袋去瞧。   没有人教过岁岁这是什么情况,但小胖崽与生俱来的敏锐却告诉他,这段时间,不要去打扰兄长。   不仅是岁岁,任何人都不可以。   小胖崽圆乎乎小脸一肃,示意跟在身侧的黑色大狗安静。心念一动间,碧叶金丝桃就闪着金光出现,灿金的花叶将岁岁、兄长还有大黑护在中间。   小胖崽现在一手牵着兄长,一手拿着竹叶糕,吃完竹叶糕后,岁岁想了想,眼巴巴看向黑色大狗。   大黑狗脸严肃,似乎有些无奈,却还是凑过去,趴下。   岁岁露出可爱的笑容,欢快地坐在黑色大狗身上。   “大黑,你真好。”小胖崽小声叭叭。   黑色大狗似乎不为所动,但愉悦地摇晃的尾巴却将它的想法暴露无遗。   过了一会儿,岁岁开始觉得无聊了。   小胖崽陷入思索。   突然,岁岁乌溜溜大眼睛一亮。   大黑立即警觉地竖起耳朵。   这只崽,要干嘛? 第62章   小胖崽圆眼睛晶晶亮地望向黑色大狗, 还什么都没说呢,就看到黑色大狗警觉的样子,登时, 圆乎乎的腮帮子一鼓, 小脸耷拉下来, 不高兴道:“大黑,你怎么这样看岁岁呀?”   黑色大狗摇了摇尾巴, 黑眼睛里似有些无奈。   你说呢?崽?   “哼, 岁岁也是知道轻重哒!”小胖崽义正辞严:“才不会干坏事呢!”   黑色大狗尾巴还是摇呀摇, 一副崽随便狡辩, 反正狗都不会相信的模样。   “坏大黑。”小胖崽哼唧, 吃完竹叶糕空出来的小胖爪‘啪叽’糊在了黑色大狗头上,压塌了一只警觉竖起的毛耳朵。   “汪。”大黑的狗脸在此刻竟能看出些许沧桑。   它任由小胖崽炸毛,一动不动, 却将自己的态度摆得明明白白。   狗不信崽不作妖。   在崽家长没醒来的这段时间中,崽还是给狗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吧。   见黑色大狗坚决的模样, 小胖崽水润润的漂亮大眼睛扑闪着, 黑眼珠滴溜溜一转,立即转变了策略。   小胖爪从大黑的耳朵上收回,转而变成轻轻顺着黑色大狗脖颈上浓密顺滑的毛发:“大黑, 岁岁刚刚还没说话, 你就直接拒绝了岁岁的想法, 这是不对哒!”   “你应该把岁岁的想法听完再评价呀~哥哥说了,这叫、叫……”小胖崽突然卡壳。   “……反正, 大黑你不能这样!”岁岁可爱的小圆脸皱巴了一会儿, 还是没想起来,于是果断放弃, 跳过这一点小小的意外,继续自己的说服大业:“大黑,你听岁岁讲完嘛~”   “大黑,听听嘛~”   “最好最好的大黑才不会拒绝岁岁呢,对不对呀?”   对于小胖崽奶声奶气的可爱攻势,黑色大狗似乎不为所动。   但岁岁悄悄去瞄黑色大狗的尾巴,果然,崽看到了一条已经摇成螺旋桨的漆黑毛尾巴。   嘿嘿,岁岁就知道,没有人……不对,没有人和狗能对岁岁的央求无动于衷!   小胖崽骄傲地想着,肉肉小下巴一扬,甚是得意。   但岁岁可没有以为仅是这样就能万事大吉了。   崽必须把计划讲清楚,才能得到黑色大狗的准许。   唉,其实崽完全可以偷偷凭借着红红跑掉哒!不过,小胖崽深沉着小胖脸想,谁让岁岁是只乖乖崽呢!   乖乖崽才不会让家长们担心!   这乖乖崽呀,真是一点也不好当!   “哼咳咳……”小胖崽似模似样地清了清嗓子,奶声奶气地开始讲述崽的完美计划:“大黑,你知道岁岁先前,就是你还在睡觉觉的时候,在溪花镇边上,拿到了红红!”   “岁岁在红红那里新学了一个好用的方法!一会儿,岁岁借着红红,身体不出去,但是……灵魂、魂魄……神识?是什么……呜,就是身体不动,但还是能出去,去看外边的场景。”小胖崽磕磕绊绊地讲道:“这样,桃桃和大黑保护哥哥,血血、红红,还有岁岁,一起出去看看!”   “大黑~”小胖崽圆眼睛扑闪着,像藏着闪亮亮的小星星:“岁岁去玩一会会儿,真的,就一会会儿……”   “好不好嘛~”   黑色大狗犹豫,尾巴摇晃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岁岁胖乎乎的小身子扭成个奇怪的模样,凑过去,圆鼓鼓的小脸蛋在黑色大狗脑袋旁蹭呀蹭,小奶音软糯糯:“大黑~”   “汪!”最后,黑色大狗妥协,狗脸无奈:“汪汪汪!”   “嘿嘿,知道啦,岁岁不乱跑,一有危险就立即回来!”见大黑同意了,小胖崽清透乌溜的圆眼睛立即亮起来,小肥脸笑成了一朵灿烂的太阳花:“大黑真好!岁岁喜欢大黑!大黑是最好最好的狗狗!”   黑色大狗耷拉下耳朵,任由小胖崽百年不变的甜言蜜语一股脑儿抛过来。   坏蛋崽。   边想着,毛尾巴再次摇出了残影。   “就是,大黑呀……”小胖崽期期艾艾:“可不可以不告诉哥哥嘛?岁岁只玩一会儿,就不要让哥哥担心啦~”   黑色大狗抬了下眼皮,懒洋洋:“汪!”   “岁岁就知道,大黑不会拒绝岁岁哒!”   岁岁欢快地唤出莹血藤。   莹血藤是最近才到岁岁手中的。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莹血藤的灵智不仅远不如和它同等修为的碧叶金丝桃,便是和凝血草比,也是落了下风的。   因此,和莹血藤沟通,小胖崽需要耗费更多的精力。   岁岁先是让莹血藤缩小,变成差不多一个篮球大小的模样,才按着之前从莹血藤懵懂微弱的意识中传递过来的方法凝神。   不得不说,小胖崽在这方面的天赋毋庸置疑。   仅是一次尝试,岁岁就成功了。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   岁岁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变成了一株藤蔓。   小胖崽试探地挥舞了下藤蔓,十分自然,没有一丝滞涩,就像是人使用自己的手和脚,不需要去思考、去学习什么技巧,仅凭借着自然而然的本能,就可以将一切弄好。   藤蔓崽非常高兴!   藤蔓崽在原地蹦跶了几下,然后跳到碧叶金丝桃的一根枝干上,看向兢兢业业守着小胖崽的身体的黑色大狗。   这是岁岁第一次从其他人的视角看向自己。   圆脸圆揪揪,乌黑水润的圆眼睛闭着,靠在黑色大狗身上,愈发显得小小一团。   现在岁岁站在碧叶金丝桃枝干上,可以平视兄长的眼睛。所以,这就是平时兄长看到岁岁时的感觉吗?   藤蔓崽总结感想:岁岁真可爱!   真不愧是岁岁!   其实藤蔓崽还想看看自家兄长,但是藤蔓崽不敢。   藤蔓崽一想到兄长,就总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呢。   岁岁一定要在兄长醒来之前回来!   藤蔓崽信誓旦旦地想。   然后,藤蔓崽朝黑色大狗挥了挥藤蔓,从碧叶金丝桃的枝叶缝隙中一溜烟跑了出去。   天朗气清,竹翠风和。   是自由的味道耶~   藤蔓崽感慨。   下一刻,挥舞着藤蔓撒丫子狂奔还不看路的藤蔓崽“啪叽”一声撞上了一堵坚硬的墙。   呜呜呜,好疼……   岁岁被骗了。   桃桃、血血还有红红不是说它们一点痛觉都没有嘛?怎么岁岁变成了藤蔓崽,就会痛了呢?   其实碧叶金丝桃它们还真没骗崽。   如果岁岁能回到碧叶金丝桃树下,就会发现自己的额头上多了一个红红的鼓包。   藤蔓崽还在晕头转向呢,就感觉自己突然腾空了。   咦?   藤蔓崽凝神看去。   原来岁岁不是撞上了一堵墙,而是撞上了一个着灰色僧衣的青年僧人。   青年僧人身上的气息平静如水,似已经与天地融为一体,怪不得岁岁什么也没发现,直接横冲直撞地“啪叽”撞了上去呢。   岁岁错了,岁岁以后会好好看路的。   藤蔓崽想要认错,可是现在藤蔓状态的小崽却无法说话,只得蔫巴地垂下方才还张牙舞爪的藤蔓,乖乖被青年僧人拎着。   “三品莹血藤?”念空微有诧异。   天衍寺屹立万年不曾衰败,自然不是仅靠着名声。   事实上,天衍寺是佛修圣地,有众多修为高深的佛修在此处静修。   天衍寺虽不禁止世人进入游览,但因为内里静修的佛修众多,佛光萦绕,压迫感太强,向来不受开了灵智的灵植灵兽喜欢。   今日竟看到一株莹血藤,还是株张牙舞爪的藤,念空难免有些惊讶。   不过,很快,他便察觉出不对。   “魂魄?人族……”念空拧眉,似乎不单单是人族,还有一股更纯净、更澄澈的气息萦绕其间,霸道地将人族的气息挤得小小的。   但是,无论如何,这都不是莹血藤身上应该出现的。   念空指尖灵光微闪,岁岁便觉得有什么桎梏被轻柔拂开。   “呜?”藤蔓崽顺着自己的直觉发出个困惑音节。   听到这奶呼呼的小声音,念空眸色一沉:“小孩子?是谁如此恶毒,竟对小孩子出手?”   “……”恶毒的藤蔓崽缩了缩小脖子,有些慌张:“岁岁怎么啦?岁岁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小幼崽的声音软糯糯的,懵懂而纯稚天真,念空看着手中藤蔓崽的视线不由得更为柔和。   他改拎为托,双手捧起藤蔓崽:“你是叫岁岁吗?”   “……嗯。”崽很慌,但崽要保持镇定。   念空只以为小幼崽是被吓到了,语气愈发温和:“岁岁现在是魂魄离体,被人禁锢在了莹血藤之中。小孩子体魄未成,魂魄稚嫩。若是一个时辰内不能返回身体,便会魂魄受损。”   岁岁现在进入红红身体里多久了?   藤蔓崽被念空说得崽心慌慌,一时也顾不得说话了。   念空却以为小幼崽害怕,安抚道:“没事,我可以从魂魄和身体之间的联系中找到岁岁的身体,送岁岁的魂魄回到体内,岁岁不要怕。”   “不用不用。”藤蔓崽晃着藤蔓,努力拒绝:“岁岁自己可以回去的。”   “岁岁自己怎么回去?一旦过了一个时辰,就迟了。岁岁还小,不知道其中危险。”念空不赞同地看着藤蔓崽:“时间紧急,我现在就施法找到岁岁的身体。”   “不不不!”藤蔓崽都把藤蔓甩出残影了,可念空却已经在短短几息间就念完了法诀。   看着遥遥延伸到远处的细细金线,藤蔓崽默默在念空掌中瘫平。   呜呜呜,岁岁现在解释还来不来得及呀?   “大师……”看着念空光秃秃的脑壳,藤蔓崽小声叫道。   “怎么了?”念空边顺着金线抬脚,边轻声询问。   可他却没等来小幼崽的问题。   藤蔓崽望着不远处抱着自己昏睡的软乎乎小身体的兄长睁圆了眼睛。   完蛋啦!   岁岁,危! 第63章   藤蔓崽惊慌失措, 漂亮的血色藤蔓怂怂地蜷缩成一团。   怎么回事?明明刚才岁岁和大师还是在离兄长好远好远的地方呐,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到了兄长面前呢?   大师不过是仅迈了一步而已!   怎么都不给岁岁反应的时间?   直冲冲地对上了兄长愈发冰冷肃杀的俊美眉眼的崽瑟瑟发抖。   呜呜呜, 快来个人呀, 救救崽吧!不然森*晚*整*理, 岁岁要被兄长教训了。   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明晃晃地在兄长雷区上蹦跶的藤蔓崽怂巴巴地想。   但躲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在兄长沉冷的视线中,藤蔓崽小小声开口:“哥哥。”   在场之人, 除了藤蔓崽, 都有修为在身。因此, 哪怕岁岁的小声音细如蚊吟, 他们也听得一清二楚。   姜明晏冷笑一声:“岁岁还知道回来?”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无法理解姜明晏醒过来时发现小胖崽软趴趴地靠在黑色大狗身上, 无论怎么呼唤,仍旧昏昏沉睡时,姜明晏心中的惊慌。   那巨石上的剑意凛冽而霸道, 若是常人,一发现便会立即避其锋芒, 踉跄后退。否则, 难免被剑意所伤,得不偿失。   但姜明晏是剑胚之体,剑心澄明, 自然不怕被剑意伤到。而且, 因为他绝佳的悟性, 在看清剑痕那一刻,便立即陷入了无数修者可望而不可即的顿悟之中。   等姜明晏醒来, 修为不出所料地达到了筑基大圆满。   可姜明晏还没来得及将进阶的喜悦分享给小胖崽, 他家岁岁倒是先给他递上一份“大礼”。   兄长可高兴了,高兴地非常想给小胖崽来一顿竹笋炒肉。   岁岁身体上浮现出细细金线时, 姜明晏正耐着性子询问与崽狼狈为奸的黑色大狗。   可惜,姜明晏的进度并不顺利。   大黑是绝对的身在哥营心在崽,心朝崽偏的不要不要的。   方才小胖崽信誓旦旦地和狗说这种溜出去玩的方法没问题,而且小胖崽现在不也是挺好的吗?睡得香喷喷的,就差打着小呼噜了。   虽然崽嫩生生的额头上莫名冒出来一个红彤彤的鼓包,可玄焰灵犬对于自己认定的主人,有一种玄之又玄的预感。   小胖崽现在没事,好好的呢。   黑色大狗笃定地想。   姜明晏还能勉强抑制住焦躁,就是因为大黑的不慌不忙。   他知晓岁岁应该无事,否则,黑色大狗早就慌张地吠叫出声了。   可是,若是人的情绪想克制住就能克制住,爱恨嗔痴皆不存在,那人族何必还要与天争那一线生机,努力跃出生死轮回?坦然接受自己渺如尘土的事实不就行了?   姜明晏在外人眼中永远都是沉静的、冷锐的,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他对这世间大多数的事情都是冷眼旁观,秉持着一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   ——可这其中绝不包括岁岁。   面对岁岁的沉睡,姜明晏没有立即失态,便已是百般克制。   就在姜明晏耐心即将耗尽之际,金线浮现,空间微有波动。   一个着灰色僧袍的年轻僧人捧着一株通体血红的晶莹藤蔓出现在不远处。   姜明晏的心突然安定下来。   紧接着,便涌起滔天怒火。   姜明晏的目光仅在年轻僧人身上停留了一瞬,确定他并无恶意之后,便只留了一丝注意力关注着他,其余心思都放在了藤蔓崽身上。   在兄长风雨欲来的黑沉沉视线中,藤蔓崽更怂了,漂亮的藤蔓悄悄后移。   若不是念空轻扶一把,恐怕藤蔓崽就要骨碌碌从念空的手掌上滚下来了。   察觉出看似平静的氛围之下的暗潮汹涌,念空眼眸轻垂,低声念了一句佛号后,温声询问道:“施主可是岁岁的亲人?”   姜明晏望向念空。   年轻僧人眉清目秀,温润如玉,站在绿竹间,悄无声息地便同周围融为一体,让人不禁感叹,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姜明晏却不曾因为年轻僧人清淡无害的外表而放松警惕。他在这年轻僧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不弱于明若道君的威胁感。   “我是。”姜明晏淡声道:“多谢大师将岁岁送回来。”   “施主不必客气。”念空微微一笑,道:“贫僧法号念空,方才岁岁在竹林里不慎撞在我身上,我注意到岁岁身上的不妥之处,便将他送了回来。”   “小孩子懵懂,对世间之事总是跃跃欲试,还望施主不要责怪岁岁。”最后,念空忍不住多嘴一句。   “有劳大师。”姜明晏再次道谢,却没应下念空后面说的话。   “哥哥,岁岁错了。”藤蔓崽期期艾艾。   “过来。”姜明晏淡淡道。   藤蔓崽磨磨蹭蹭地甩着藤蔓从念空身上爬下,站稳后,慢吞吞朝自家兄长走去。   姜明晏险些被藤蔓崽这怂兮兮又眼巴巴的小模样逗笑,但兄长克制住了,面上仍满是冷淡。   哪怕岁岁动作慢得像蜗牛,可本就没有几步路,再拖又能拖到哪里去呢?   看着藤蔓崽靠近,姜明晏单手抱稳小胖崽软绵绵的小身子,另一只手长臂一伸,一把提起藤蔓崽。   藤蔓崽顺着力度晃荡几下软趴趴垂下的藤蔓,若不是魂魄还在莹血藤上面,小胖脸上必然已经满是讨好的软糯笑容。   “哥哥,岁岁知道错了~”藤蔓崽奶呼呼地呜哝:“岁岁以后,不偷跑,想去玩,也会先和哥哥说一声哒~”   “岁岁先回到自己体内,可以吗?”姜明晏不接话,只是沉静道。   念空闻言,投过去关切的目光。   “好,岁岁现在就弄。”怂怂的藤蔓崽哪里还敢反驳,忙不迭应下。   岁岁闭上眼睛,心中默念法诀。随着法诀渐渐念完,有什么无形的束缚解开了,紧接着,岁岁感觉身体一轻,然后又是一重。   等小胖崽再次睁开眼睛,就已经是在自己的身体里了。   一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岁岁立即伸出两只带着肉窝窝的小手,一把搂住兄长脖子,小奶音带着心虚:“哥哥……”   姜明晏见小胖崽神态如常,搂着自己脖子的两只小肉手也有力得很,深沉的凤眸中微不可查地放松些,便是面上神色,也有几许松动。   但他的这些变化极为隐蔽,岁岁完全没有察觉到,还在兀自忐忑不安。   ——也是姜明晏要的效果。   他没去安慰小胖崽,而是将手中提溜着的莹血藤放下,双手抱好怀里小小软软的一团。   现在还有外人在,顾忌着小胖崽的面子,姜明晏暂时将教训崽一事推后。   等回了客栈,布下结界,姜明晏再好好和小胖崽算一算账。   “魂魄离体之术极为危险,岁岁日后还是不要轻易尝试。”念空看着兄弟俩的互动,唇边含笑地叮嘱道。   他先前的话便已是逾矩,若不是这突然撞上来的小幼崽可爱又天资聪颖,念空也不会主动去干涉别人家的私事。   此时察觉出灰袍剑修的松动,念空便也彻底放松下来,只简单提醒一句。   “嗯嗯,岁岁知道了。”小胖崽闷闷的小嗓音几乎是和另一道轻快的少年音一齐响起的。   “念空大师!”   即便此刻还在担心自己小屁股的安危,岁岁还是没忍住,好奇地扭头去瞅。   看着这只有点动静都要去瞧个明白的崽,姜明晏唇边闪过一抹无奈的笑。   他没制止,任由岁岁圆眼睛里写满了好奇,跟只探头小猫似的悄悄打量。   穿着黑色长袍的几个中年男子拥簇着一个脚蹬银靴头戴玉冠的十七八岁少年向这边走来。   方才和岁岁的声音重合在一起的少年音,就是这少年发出的。   他在几步之遥处停下脚步,惊喜地看着念空,眼中满是孺慕:“小子途经天衍寺,一时兴起,便进来看看,没想到竟能在这里遇到念空大师。”   “严四公子。”念空平静道,不甚热情。   严四公子毫不在意,反而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距离上次见面已是数月,没想到大师还能记住小子。”   岁岁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把胖脸蛋埋在兄长颈侧。   这个人怪怪的,崽不喜欢。   “不知这两位是……”岁岁不看那少年了,少年却将目光移过来。   他看到围在姜明晏和岁岁身边的碧叶金丝桃、莹血藤还有玄焰灵犬后,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惊异和一抹分辨不清的幽光。   岁岁小身子一抖,胖脸蛋埋得更紧了。   ……有点奇怪耶~   小胖崽懵懵地想。   “这两位小友是我偶然中遇到的。”见念空没有给双方介绍的意思,严四公子便也识趣地不再提及。   姜明晏趁着这间隙让岁岁将碧叶金丝桃和莹血藤缩小挂在胖手腕上,同念空道别后,抱着岁岁离开。   黑色大狗摇着尾巴跟在姜明晏身后,给悄咪咪看过来的小胖崽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   姜明晏对一崽一狗的无声交流恍似不知,沉静地走在石子路上。   他的速度不慢,可遥遥地,还是能听到严四公子活泼的声音:“大师,我给家主贺完喜后,在云栈关待了一段时间,近几日才出门……”   岁岁对贺不贺喜的毫无兴趣,反正邵寄霜已经将那日云栈关严氏的宴席场面拍下来发给岁岁啦!   小胖崽只看着天衍寺肃穆庄重的寺门小小声询问:“哥哥,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呀?”   不要回客栈,千万不要回客栈!   姜明晏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小胖崽,对他那点小心思一清二楚。   “先去多宝阁。”他道。   “好耶!”小胖崽欢呼。   欢呼过后,岁岁觉得不对劲,又猫猫祟祟地安静下来,偷瞄自家兄长。   嗯,看不出什么。   小胖崽苦思冥想。   怎么才能逃除一顿竹笋炒肉呢?   姜明晏看着岁岁的小模样,心中冷笑。   崽还是太天真了。   不论如何,这顿竹笋炒肉,姜明晏必须给崽安排上。 第64章   小胖崽像只软绵绵的精致布娃娃似的, 肉乎乎的小胖手乖乖环住兄长脖子,带着婴儿肥的胖脸蛋弧度圆润,细腻而柔软, 动作幅度一大, 还一墩儿一墩儿地颤颤着, 看着看着,便让人心都温软起来。   哪怕姜明晏不曾侧头去瞧, 也能感觉到小家伙满身的强烈求生欲。   连头发丝儿都在大喊:岁岁可乖可乖啦!   真哒~   兄长勾起唇角, 凤眸中掠过一丝笑意, 却没搭理这只圆头圆脑的奶团子, 只是抬脚走进汹涌的人群中。   多宝阁与天衍寺离得不远。岁岁探着小脑袋, 看到兄长顺着长街走了一段距离后,左转,进入第三个路口。   不多时, 一座金碧辉煌的小楼出现在小胖崽的视线中。   一看到熟悉的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小胖崽乌圆眼睛顿时一亮。   “多宝阁到啦!”岁岁拿胖脸蛋小猫似的蹭蹭兄长脸颊, 小奶音软糯糯的, 甚是乖巧,还带着一丝求夸夸的意味:“哥哥,岁岁认识小楼上挂着的牌子上的字!”   “岁岁真厉害。”姜明晏这次没再不理会小胖崽的话, 而是轻轻揉了揉颈侧绒绒软软的小毛脑袋, 顺着崽意夸奖道。   小胖崽嘻嘻偷笑起来, 看那小模样,是把悬着的小心脏放下了些。   见此, 姜明晏翘了翘唇角。   先让崽高兴会儿吧。   总归, 回了客栈,有崽哭的时候。   岁岁不知道兄长心中‘险恶’的想法。得到兄长夸奖, 以为兄长已经没那么生气了的小崽高高兴兴地被兄长抱着进了多宝阁。   “仙长,不知您们需要些什么?”一进多宝阁,浅淡清雅的香气扑面而来。紧接着,一个身着利落短打的伙计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   “寻人,买消息。”岁岁听见兄长简明扼要地答道。   多宝阁一向来者不拒,只要有灵石,无论是何身份,都是多宝阁的座上宾。   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伙计已经见怪不怪。往深里说,接待姜明晏这种言简意赅的客人,总比接待那些唠唠叨叨却一直找不到重点的客人强。   “仙长请和我来。”想着,伙计面上的笑意愈深。   姜明晏便抱着岁岁跟在他身后上了五楼。   五楼面积很大,但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长长的白玉桌,后面坐着一位闭目养神的老者。   “褚老,这两位仙长想要寻人并买些消息。”伙计引着岁岁和姜明晏走到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后,恭恭敬敬地道。   “寻人?”被尊称为褚老的老者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漫不经心地望过去。   看到姜明晏怀中圆圆脸的小朋友,他眼睛微眯,再扫到蹲坐在一旁的黑色大狗时,更是闪过一丝趣味。   他慢慢开口:“多宝阁不能毫无根据地搜索,你们那里可有被寻找之人的气息灵力等的残余?”   伙计识趣地退了下去,不打扰他们说话。   “没有。”姜明晏低声道:“暂时只有她同胞姊妹的物品。”   “也行。”褚老点头:“拿出来我看看。”   姜明晏便从兰秋楹镯中取出一支银簪递过去:“可以吗?”   褚老接过银簪打量一番,见上面的气息虽微弱,却也保存完好,便点了点头,手掌一翻,将簪子收了起来:“小子,想来你也知道多宝阁的规矩。”   “自然。”姜明晏拿出三株三品灵植、四株二品灵植放在桌上:“这些灵植只是暂时的,日后我们还会来多宝阁,往上增添更多的灵植灵石。”   岁岁眨巴着水汪汪大眼睛,忙不迭点头表示肯定。   看到小幼崽天真烂漫的举动,褚老漫不经心的神色微微收敛些:“各地的多宝阁都是互通的,虽然有些多宝阁级别不够,不能接任务,但仅是收些灵石灵植还是可以的。”   “三个月后,你们可以找个位于城池里的多宝阁询问结果。”   见姜明晏和那只白白胖胖的小幼崽纷纷应下,褚老又问:“你们要什么价位的消息?”   “一株二品灵植。”姜明晏再次取出一株灵植递过去。   “问吧。”褚老哼笑一声,收起灵植,淡淡道。   “云栈关严氏,严四公子。”姜明晏道。   褚老思索一会儿,摸索着取出一枚玉简:“在这里了,阅后即焚。”   语罢,他阖上眼睛,挥了挥手,示意岁岁和姜明晏可以离开了。   “多谢。”姜明晏略一点头,抱着岁岁起身走出五楼,黑色大狗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   “仙长,您们出来了。”先前那个伙计就等在外面,见到岁岁和姜明晏出来,眼睛一亮:“我带仙长们下去。”   “谢谢~”小胖崽软乎乎地道谢。   伙计笑逐颜开,却也不忘职责,一路上闲谈似地提起多宝阁中的灵器灵植。   他分寸把握得好,再加上怀中小胖崽小脸上满是好奇,姜明晏便也没制止。   不过,直到岁岁和姜明晏出了多宝阁,他们也没像伙计心中期待的那般去买些东西。   出了多宝阁,姜明晏往前走了一段路,脚步突然微不可查地停顿稍许,凤眸中厉色一闪,却没说什么,继续朝客栈走去。   岁岁察觉到了兄长仅一息便恢复正常的停顿,但小胖崽对兄长的信任坚不可摧,兄长不主动提起,岁岁便也只作不知。   况且,随着离客栈越来越近,小胖崽也没心思再去关注其他的事情了。小圆脸皱巴巴,小眉毛拧拧着,就连头顶的圆揪揪,也焉嗒嗒起来,颇为可怜的模样。   “哥哥……”岁岁小小声呼唤。   “怎么了?”姜明晏轻轻抚着小胖崽软韧的小脊背,语气含笑:“岁岁有什么事,回了客栈再和哥哥说也来得及。”   小胖崽怂兮兮地缩了缩小脖子,不吱声了。   不远处,茶楼二楼。   黑衣男子垂眸道:“公子,那灰袍少年应该是发现我们的人了。”   在念空面前活泼无害的锦衣少年此时沉着脸,眼眸黑沉:“发现就发现了,我是云栈关严氏的公子,他能拿我怎么样?”   “在天衍城里,顾忌着天衍寺,我不能动手,但他们还能一直龟缩在城里,永远不出去了?”   “几个筑基期罢了,不足为惧。”他冷冷道。   “你们若是连他们都搞不定,也不必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几个黑衣男子纷纷垂首应是。   严四公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愈发阴沉。   他淡淡扫了一眼灰袍少年挺拔如松的背影,冷笑一声。   在岁岁的万般不情愿中,客栈还是到了。   岁岁哭丧着小脸,肉乎乎的小下巴搭在兄长肩膀上,像一只被人强行提溜起来的可怜猫崽。   进了他们订的客房,姜明晏指尖灵光一闪,一道隔音的结界就布了下去。   ——保证崽哭得再大声,也绝不会扰民。   岁岁被兄长放在柔软的床上,可怜兮兮地看着兄长一把将黑色大狗塞进灵兽袋中,又朝小胖崽伸出手掌。   小胖崽瘪瘪着小肉脸,却还是乖乖将碧叶金丝桃、凝血草和莹血藤递过去。   兄长冷酷无情地将三株灵植塞进灵植袋里。   一眨眼的功夫,所有打崽的阻碍都被兄长干净利落地解决了。   “哥哥,岁岁错啦!真的错啦!”下一刻,小胖崽猛地扑上去挂在兄长劲瘦有力的手臂上,呜哇哇乱叫:“岁岁再也不敢啦,哥哥不生气!不生气!”   一时情急,一些稀奇古怪的句子一咕噜都涌现在脑海中,岁岁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嘀哩嘟噜全喊了出来:“人生就像一场戏,相扶到老不容易。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   “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超大声。   “说得挺好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岁岁还有这等大才?这么厉害的岁岁怎么到现在还连□□经都不会背?”姜明晏微愣,然后冷笑道:“我看岁岁还是不知道错。以前轻拿轻放,看来是给了岁岁错觉。岁岁不长教训,还是哥哥太纵容岁岁了。”   “不的不的!”岁岁连忙澄清:“知道错了,岁岁真的知道错了。”   “松手。”姜明晏淡淡道。   小胖崽恍如未闻,跟只粘糕似的紧紧扒在兄长手臂上,死都不撒手的坚决小模样。   姜明晏也不敢用力拽他。   毕竟,小孩子还是很脆弱的,教训崽归教训崽,没必要真的弄伤崽。   ——当然,屁股上有些红肿也算不得伤。   那是兄长对‘惊喜’的回礼。   “你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松手。”姜明晏最后警告道。   岁岁表示,崽听不懂!崽绝不撒手!   见此,姜明晏也不再废话,一只手挂着小胖崽,另一只手几下就将岁岁的小裤子脱了。   小屁股凉飕飕的,岁岁瞪圆了乌润眼眸,小奶音急促:“哥哥!”   “啪!”   一连数声,小胖崽呆滞,小短胳膊不知何时松了力度,慢慢顺着兄长的手臂滑了下来。   若不是姜明晏手疾眼快,提溜住小胖崽,刚刚遭受重创的小屁股将再遭一记重击。   “傻了?”心中郁气一舒,姜明晏晃晃手中呆呆的小家伙,含笑问道。   岁岁刚反应过来似的,“哇”一声哭了出来。 第65章   “哥哥坏!呜呜呜, 哥哥不爱岁岁啦!”小胖崽哭得呜嗷呜嗷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可怜模样,头顶两个圆揪揪都蔫巴下去, 再也不见之前摇头晃脑时的神气活现。   姜明晏看着全靠自己揽着才没滑下去摔个屁股墩儿的小胖崽, 眉梢轻挑。   他小心避开小胖崽红通通的小屁股, 坐到床边,让岁岁趴在他膝上:“哭什么?岁岁偷偷魂魄离体溜出去玩儿时, 不应该早就想到这个结果吗?”   “哥哥打岁岁屁股……好疼好疼的……”小胖崽呜呜咽咽, 晶莹剔透的泪珠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扑噜噜滚落, 不一会儿, 就把床单洇湿好大一片。   “也没有很重。”姜明晏低头看了一眼, 揉了揉小胖崽毛乎乎的后脑勺,淡定道:“我有分寸,一些皮外伤罢了。”   岁岁不服, 小鼻子通红,抽抽噎噎甚是委屈地嘟囔:“就是很重!很重很重!可疼啦!明明哥哥以前, 都不打岁岁的, 呜呜呜,哥哥打岁岁,哥哥不爱岁岁了……”   说着说着, 小胖崽没忍住吸溜了一下鼻子, 结果冒出个鼻涕泡泡来。   姜明晏神识恰好‘看’到这一幕, 没忍住,低笑出声。   “哥哥!”岁岁更委屈了, 恼羞成怒地喊。   姜明晏拿出手帕给小胖崽擦干净小脸, 顺手捏了捏岁岁圆乎乎的软脸蛋:“好了好了,岁岁不哭了, 哥哥给岁岁抹药好不好?”   “哼!”小胖崽肥爪爪捂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独自一崽在那里生胖气。   “哥哥怎么会不爱岁岁呢?”姜明晏一边给小胖崽敷药,一边缓声跟岁岁讲道理:“就是因为哥哥喜欢岁岁,才要教育岁岁。”   “岁岁没听到念空大师方才说的,魂魄离体极为危险吗?”   “岁岁拿到莹血藤后,可从没和哥哥提起过岁岁从莹血藤那里学到了魂魄离体之术。”   “岁岁本来想说的,可是那时邵寄霜在许诺,一打断,后面又要休息,岁岁就忘记了嘛~”小胖崽气鼓鼓地插话。   “是,岁岁忘记了,所以一直没说。今天哥哥顿悟,岁岁觉得无聊,正好想起来莹血藤曾经教给岁岁的方法,就使魂魄离体,附在了莹血藤上面,溜出去玩儿。”姜明晏轻声陈述岁岁的想法,叹了口气:“岁岁想出去玩没有问题,想尝试新东西、新法诀也没有问题。”   “可是,岁岁还没有正式踏入道途,还没系统地学习过如何使用灵力,对魂魄离体之术也只是一知半解,怎么胆子就那么大,在无人看护的情况下,就敢莽莽撞撞地施法结印呢?”   兄长没有责备的意思,语气和缓,岁岁却听进去了,不由得胖腮帮一瘪,小脑袋也垂得更低:“哥哥……”   “岁岁。”姜明晏抚着小胖崽脊背,缓声道:“以后不要再这样吓哥哥了,好不好?”   岁岁若是出了事,让哥哥怎么办呢?   “哥哥刚从顿悟中回过神来,就看到岁岁倚在大黑身上,怎么唤也唤不醒……哥哥都要被岁岁吓死了。”   “哥哥对不起,岁岁错了。”小胖崽耷拉着小脑袋,像只无精打采的小猫,可怜又认真地认错:“岁岁以后不会了。”   姜明晏垂眸瞧着蔫巴巴趴在自己腿上的小胖崽,凤眸中无奈与纵容交织,最终尽数化为一片温柔:“哥哥相信岁岁以后不会再犯了。”   “要不要把大黑和桃桃它们放出来?”教训过了,这件事在姜明晏这里就算是翻篇了。   他转而提起方才被他塞进灵兽袋中的黑色大狗,还有被他送进灵植袋里的三株灵植。   “不要!”岁岁一听,小脑袋顿时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要不要!等岁岁好了再说嘛!”   呜呜呜,岁岁才不要被大黑和桃桃它们看到如今惨兮兮的模样呢!   “好,那明天再将大黑和桃桃它们放出来。”兄长忍笑,体贴道。   小胖崽得到了兄长的承诺,这才放心。   灵兽袋和灵植袋里面都是独立的空间,是姜明晏花了大价钱特意买回来的。平日里小胖崽没事就和玩过家家似的,在里面东捣捣西戳戳——若不是姜明晏严肃拒绝,灵兽袋和灵植袋恐怕早就变成了小胖崽随身携带的泥坑坑。   虽然岁岁最后没得逞,但也把里面弄得有模有样的。   只是一夜功夫,倒也不会委屈了黑色大狗和三株灵植。   “所以岁岁明天就好啦?”小胖崽悄摸摸戳戳兄长结实有力的大腿,小小声期盼地问。   “是呀,岁岁明天就又能活蹦乱跳的了。”姜明晏起身将小胖崽放在床上,轻笑道。   “好耶!”岁岁欢呼。   “岁岁先乖乖趴着,哥哥去看看在多宝阁买来的关于严四公子的信息。”崽已经教训过了,灵兽灵植也有了安排,姜明晏便拿出刚刚得到的玉简。   “哥哥看,看完和岁岁讲!”小胖崽一边在床上蹭蹭胖脸蛋,表示赞同,一边呜哝着,理直气壮地要求。   “好,给岁岁讲,不能瞒着我们岁岁。”姜明晏呼噜了一把小胖崽的软软头毛,笑道。   小胖崽嘿嘿一笑,不看红红的眼眶,哪里还有方才呜嗷嗷哭得好大声的可怜模样。   姜明晏心中不自觉温软,爱怜地捏了捏胖崽圆脸蛋后,拿出玉简,神识探了进去。   严四公子严清霖,出身于云栈关严氏旁支。他是单水灵根,因天赋出众,自小便被接到严氏主支生活,同主支的少爷一起序齿,在云栈关严氏的待遇丝毫不逊色于那些主支少爷。   十四岁时,严清霖拜入九黎洲六仙门之一的万箓宗,如今未及弱冠,修为已到筑基大圆满。   确定再无遗漏后,姜明晏收回神识,淡漠地看着手中玉简的光芒黯淡下去。   他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陷入沉思。   关于严清霖要做什么,姜明晏心中已经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想。   他和岁岁不可能永远待在天衍城里。   ——更何况,迟则生变。   如今他还能猜到严清霖会在什么时候动手,拖得久了,万一严清霖不耐烦了,暗中在客栈里出手,那才更是恼火。   先前岁岁嚷嚷了许久,姜明晏也答应了,等他们在多宝阁发布了寻人的任务之后,他们就先去一趟玄剑阁,让小家伙和他的小伙伴见一面。   如今即使有了严清霖在旁虎视眈眈,姜明晏也没准备改变行程。   他转身,倚在窗前,看着床榻上不知何时已经睡去的小胖崽。   岁岁睡得香甜,长长的眼睫悄悄投下一小片深影,胖脸蛋压在床上,挤出一小坨软乎乎的肉肉。   姜明晏看着看着,冷淡的神色就缓和下来。   “小坏蛋。”他轻声嘀咕。   你又要和哥哥一起去冒险了。   ·   第二日,阳光穿过窗子,洒下一片温暖的灿金。   小胖崽伸了个懒腰,圆脸蛋在被子上蹭蹭,又哼唧唧趴了一会儿,才睁开水汪汪的大眼睛。   “咦——”眨巴眨巴圆眼睛,小胖崽一骨碌爬起:“岁岁屁股不疼啦!”   看着小崽活蹦乱跳的欢快模样,闻声走过来的姜明晏失笑:“都说了抹上药膏,很快就好了。哥哥还能骗岁岁不成?”   “哥哥最好啦!”岁岁蹦跶蹦跶,抱着兄长胳膊不撒手,像只亲人的毛绒绒小兽:“岁岁最喜欢哥哥啦!”   “小滑头。”点点胖崽的小鼻子,姜明晏抱着岁岁去洗漱。   小胖崽吭哧吭哧收拾好自己,再仰着脑袋让兄长给自己扎两个蓬松的小揪揪后,伙计就把饭菜送了进来。   岁岁坐在椅子上,在啊呜啊呜吃饭饭的间隙里,看到兄长将黑色大狗和桃桃它们放了出来。   黑色大狗一着地,立即跑过来围着小胖崽绕了几圈,闻闻嗅嗅好一番,才放松下来。   碧叶金丝桃它们三个倒没有黑色大狗那么激动,只是甩着根须爬上了椅子。   昨天,它们被装进灵植袋不久,就在岁岁脑海里传过去担忧的情绪。   小胖崽明明哭得好凶,还是坚强地对关心自己的三株灵植表示:崽好得很!   不过,昨天是崽为了面子强撑,今天却是发自内心的安慰:“大黑,岁岁没事。”   边说着,岁岁边将碧叶金丝桃它们三个收进小树上的专属叶子里。   黑色大狗趴在崽椅子旁,闻言摇了摇尾巴:“汪!”   那就好。   岁岁吃着饭,兄长就慢慢地把多宝阁玉简里的信息告诉岁岁,并将自己的猜测也一齐说了出来。   “坏蛋!”小胖崽义愤填膺:“岁岁乖乖跟着哥哥,不会让坏蛋得逞哒!”   姜明晏轻笑。   等岁岁吃完饭,就被兄长抱在怀中。   小家伙看着兄长结账,然后走出客栈,朝另一处城门走去。   黑色大狗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   “哥哥,这个门是比我们进来时那个门离玄剑阁更近吗?”岁岁好奇。   “我们进来的城门朝向西南,现在我们要经过的城门朝向东北,确实离玄剑阁更近些。”   “从这处城门出去,再往前走一段距离,就是一条大江。这条大江是唯一一条汇向陨灭海的江流。曾经它周边很是热闹,可如今,也只剩天衍城一座城池了。”姜明晏轻声为小胖崽解惑。   “呀,这样啊~”岁岁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啦。   眼看着巍峨的城墙渐渐缩小、变远,小胖崽抱住兄长脖子,在兄长耳边小声嘀咕:“出来啦!”   “嗯。”姜明晏抱紧岁岁,身体不易察觉地紧绷起来。黑色大狗摇尾巴的速度也变慢了。   岁岁松开胖爪爪,窝进兄长怀中。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直到遥遥能望见波涛汹涌的江面,身后才传来些动静。   岁岁感觉到兄长停下了步伐,转身。于是,小胖崽也歪着脑袋探头去瞧。   黑衣男子拥簇着锦衣少年走了过来。   是严清霖一行人。   “把碧叶金丝桃、莹血藤和玄焰灵犬拿出来,我们少爷愿意用灵石和你们换。”其中一个黑衣人冷声道。   姜明晏没搭理他。   岁岁不满地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道:“我们不森*晚*整*理想换!你们快走开!”   “敬酒不吃吃罚酒。”黑衣人冷笑一声,打了个手势,几个黑衣人一齐扑了上来。   与此同时,岁岁被兄长放在了黑色大狗背上,兄长也把岁岁塞过去的凝血草环在腕间。   下一刻,兄长持剑迎了上去。   这几个黑衣人都是金丹初期修为,姜明晏比他们差上一个境界,却也在围攻中游刃有余。   碧叶金丝桃和莹血藤护在岁岁与大黑身边。   许是因为莹血藤意识微薄的原因,碧叶金丝桃倒不像对黑色大狗那般,时不时冷不丁甩一树枝过去。   它们关系还算密切,因此配合良好,不仅将小胖崽和黑色大狗护得严严实实,偶尔还能帮助姜明晏挡下几道攻击。   时间越拖越久,严清霖的面色也越来越阴沉。   怪不得那少年敢带着小孩子大咧咧地走出天衍城,原来是有恃无恐啊。   “滚开!”他冷冷地朝与姜明晏纠缠的黑衣人喝道。   下一刻,严清霖指尖一挑,一张纯白玉符倏地悬浮在身前。   “去!”他冷喝。   姜明晏眉心一跳,下意识闪身护在岁岁面前。   “嘭——”剧烈的冲击力将姜明晏、岁岁还有黑色大狗它们一起顶起,推进汹涌澎湃的宽阔江中。   胸前明若道君留下的青色玉剑灼热,岁岁努力睁圆眼睛,在江水没顶之前,看到的是兄长焦急的神色。   “公子。”黑衣人垂首立在一旁,仅唤了一声,便不敢再说话。   严清霖面色若打翻了的调色盘一般,五颜六色煞是精彩。   “不是说就是两个无依无靠的修者吗?!”他寒声质问:“怎么他们身上竟有如此强横的护身灵器?白白浪费了我的一张灵符!”   黑衣人沉默地立在一旁。   “把你们的嘴巴管好,记住,今天你们和我一直待在天衍城!”   “此事泄露出去,我讨不了好,你们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严清霖一行人走后不多时,一道灵光闪过,江边多了一个着青色道袍的挺拔身影。   明若道君望着已然是平静无波的如镜江面,眉毛一挑:“这里?陨灭海……”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轻笑一声,慢悠悠离开:“时候未到啊……”   与此同时,北溟洲。   皑皑冰雪一望无际,其上屹立的宫殿华美而圣洁。   宫殿里,有人拿着姜明晏和岁岁交给多宝阁的那支银簪,神色莫辨:“三个月后,他们去多宝阁的时候,想办法把他们带到我面前。” 第66章   从岸上向江中看,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阻隔,让人窥不清江中情形。   但当真正坠入江中后,岁岁却发现江水虽汹涌澎湃, 可水质却是十分的澄澈明净, 毫无杂质。   不过, 那层无形的阻隔似乎也延续了下来。岁岁一沉进水中,视线便立时变得朦胧昏沉起来。   而且, 江水里还充溢着一股奇异的、令崽昏昏欲睡的力量。   小胖崽抗拒着这个力量带来的绵绵睡意, 努力向记忆中兄长的位置挥舞着小手。   不知过了多久, 在岁岁即将被江水中奇异的力量裹挟着陷入沉睡时, 手上突然传来沉稳的、熟悉的力度。   哪怕看不清, 闻不到,岁岁也知道,是兄长。   是岁岁沉稳可靠、笑起来温暖如春的兄长。   黑色大狗的尾巴环在岁岁胖嘟嘟的脚腕上, 凝血草、碧叶金丝桃和莹血藤被诡异的江水压制的回了小树叶子里。   它们都在身旁,岁岁并不担心。   如今, 兄长也抓住了岁岁的手, 于是,小胖崽心底骤松。   下一刻,一直被压制的昏沉睡意立即汹涌地反扑上来, 岁岁被拽着沉沉地陷入了奇异的梦境。   江水诡异, 姜明晏在江水中, 连一个从未修炼过的幼童都不如。他挣扎着靠近岁岁,摸索着握住了岁岁的小手, 将小家伙仔细地护在怀中后, 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便紧跟着步了小胖崽的后尘, 被磅礴浩瀚的力量压制着,陷入了沉睡。   因此,姜明晏和岁岁都没有看到,不久后,他们额间一直小心遮掩着的鎏金灵纹显露了出来,散发出灿灿明光,在明澈的江水映衬下,华美而圣洁。   ·   岁岁在江水中睡去,又在一片漆黑的空间中醒来。   已经熟门熟路的崽四处瞧了瞧,见那沙哑男声没有动静,就相当自觉地喊道:“亮!”   ……毫无反应。   小胖崽眨巴下乌润润的圆眼睛,不死心,又奶呼呼地喊了一句:“亮!”   这一次,那沙哑男声终于不再装死,冷哼一声,正中央那一方小天地就亮了起来。   不过,许是因为上一次小胖崽坑了男声一回,这一次,男声把那方小天地点亮后,就继续沉默下去,假装自己不存在。   小胖崽也不恼,挥舞着短胖胖的四肢,“嘿哈嘿咻”地游进明亮的小天地中。   离得近了,岁岁才发现小树有点不对劲。   依旧绿绒绒圆蓬蓬的小树今天异常激动,灵动的青色光点一蹦一跳地围绕着树冠,很是欢快。碧玉似的叶子轻轻晃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小胖崽抱着小树观察一番,不解:“小树,你怎么啦?怎么这么高兴呀?”   小树无法回答,只是摇了摇树冠。   岁岁便仰着毛脑袋奶声奶气地询问沙哑男声:“嘿!嗯……你还在吗?神秘人?奇怪的家伙?”   “嘿!喂喂喂,你在不在?神秘人——”   “神秘人——”   “在呢在呢。”沙哑男声不耐烦:“玄辰。”   “呀?”岁岁困惑歪头。   “我叫玄辰。”沙哑男声淡淡道。   “哦,玄辰。”小胖崽点头,然后继续嚷嚷:“为什么呀——”   “我怎么知道。”虽然看不到玄辰的模样,但仅从声音,也能想象出他额角青筋隆起怒气冲冲的模样。   岁岁遗憾叹气:“哦。”   玄辰咬牙,冷声道:“长生木反应的是你的状态。如今长生木这么高兴,你不如想想最近有什么好事发生。”   “才没有呢……”小胖崽噘嘴:“岁岁和哥哥跟坏蛋打架,‘扑噜噜’就掉进江里面啦!这才不是好事呢!”   玄辰哼笑,不置可否。   岁岁早已经将玄辰当成了朋友,在小树旁“墩儿”地团成个糯米团子,嘀嘀咕咕开始讲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   “岁岁和哥哥到九黎洲啦!九黎洲好大,景色有一样的地方也有不一样哒~”   “有一个坏蛋,他看上了桃桃还有大黑它们,要抢!真是太坏太坏啦!岁岁一点也不喜欢他……”   在小家伙奶声奶气的讲述中,时间一点点过去。   一股柔和的力量从小树中射出,裹着小胖崽,消失在这片空间中。   一直沉默聆听的玄辰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喃喃:“小麻烦精,下次来,记得继续和我讲啊……”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外面的世界了。   ·   岁岁眼前一花,视线再次清晰起来时,巨大的光幕上已经开始浮现出色彩斑斓的画面。   兄长在玄光巨兽的攻击之下,落到了中洲溪花镇。   兄长躺在葱茏绿草间,指尖渗出的鲜血滴答,浸湿了身下的泥土。   随着鲜血越流越多,钟声传出,柔和的白光恍若惊醒,自地底穿射而出。   白光将兄长包裹住,下一刻,兄长就出现在了白玉铺就的地面上。   “秘境!”看着熟悉的环境,小胖崽惊呼。   岁岁想起洛道航,立即向兄长周围看去。果然,岁岁在角落里找到了一身血衣的血瞳男人。   “快醒醒!”哪怕知道光幕里的兄长听不到,岁岁依旧忍不住催促。   似是听到了小胖崽急促的小奶音,光幕里的兄长睁开眼睛。   可是,还不待兄长弄清楚情况,污黑的邪气便迎面而来。   岁岁看着兄长下意识握住渊肃剑挡住邪气后,一跃而起,艰难地在邪气中挣扎。   兄长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没有凝血草的帮助,污黑的邪气将血肉浸透,兄长每一次出剑,都伴着四溅的鲜血与急促的喘息。   岁岁乌圆圆的大眼睛里转着泪珠,却舍不得移开目光,紧紧盯着光幕里的情势。   紧急关头,兄长强行突破到筑基期,雷云凝聚,雷霆呼啸,将秘境强行劈开。   雷劫是天道为修者设下的考验,既是樊篱,也是保护。天道对修者一视同仁,却从不庇护邪修。   天道之威赫赫,雷劫之下,邪气湮灭,洛道航化作纷扬的灰烬。   一切结束后,兄长勉强支撑,看着刚刚修复不久又有摇摇欲坠之势的剑胚之体和并不稳固的修为,凤眸阴沉。   可他刚刚收拾好心情,一旁沉寂的宫殿中有金光射出,在兄长额间绘成鎏金灵纹。   灵气汹涌流入,和从天而降的灵雨一起修补着兄长的身体,伤痕愈合,经脉在灵气的滋润中也愈发坚韧宽阔。   灵雨褪去,兄长走出破碎的秘境。   秘境外,是岁岁很熟悉的一行人。   段静嫣、薛萱、云娘……   可是,岁岁拧着小眉毛找了许久,却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小伙伴邵寄霜。   “邵寄霜呢?”小胖崽呜哝着,得不到答案,就只得继续安静看下去。   段静嫣他们与岁岁记忆中的一样,是要去云栈关严氏贺喜,途中在溪花镇落脚。因为溪花镇外突然出现的雷劫,他们便和云娘一起过来查探。   兄长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遭遇,段静嫣他们听到邪修已死,便也没有多问。   兄长和段静嫣他们一起回了云娘的客栈。   许是因为洛道航死在了雷劫之下,这一次,洛道轩一家没有再大闹云娘的客栈,云娘和洛道航之间的往事仿佛也随着洛道航的死亡,湮灭在溪花镇潺潺的流水间。   兄长离开溪花镇后,似乎所有的磨难都已远离。   他走过荒野,看过深邃而波澜壮阔的海洋,在葱茏深林中采得灵植,在无尽荒漠中与兽搏斗……   兄长的修为慢慢增长,可是他依旧保持着脸颊上丑陋而狰狞的疤痕,眉眼永远是冰冷漠然的,不见一丝温情。   他越来越像一柄利剑,一柄锋利、无情、沉默冷厉的剑。   岁岁看着看着,小脸渐渐耷拉下去。   “岁岁……”熟悉的清冽嗓音在耳畔响起。   这是与光幕里的兄长几乎一模一样的嗓音,却带了一丝焦急。   是哥哥!   小胖崽有些黯淡的圆眼睛像漂亮灿烂的小星星一样亮了起来:“哥哥!”   下一瞬,身体一重,岁岁睁开了眼睛。   “哥哥!”一睁开眼,岁岁就扑腾着短短的四肢,将兄长线条流畅的手臂抱在怀中:“哥哥!”   “醒了就好。”姜明晏揉揉小胖崽乱蓬蓬的头毛,眉眼微松。   “汪汪!”黑色大狗也凑在一旁,呜汪叫唤着。   “呜?”岁岁感受着兄长身上熟悉的气息,心底的波澜一下子平静下去。   “哥哥,大黑,岁岁没事。”   “没事就好。”   “汪汪!”   兄长和大黑都在身边,小胖崽这才有心思打量周围环境。   飞檐相接的连绵宫殿群洁白如雪,就连不慎缺失的那一角,裂痕之处也给岁岁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是我大意了,严清霖毕竟是云栈关严氏的公子,手中有些底牌也是应该的。”姜明晏席地而坐,抱着小胖崽软软糯糯的小身子,轻叹:“多亏了明若道君的玉剑护了我们一下,我们才只是落入江中,而不是……更严重的后果。”   说着,他抱紧怀中小孩子,心中庆幸而警醒。   岁岁没事……幸好岁岁没事……   “那也不是哥哥的错!”岁岁立即将脑海中呼之欲出的画面抛开,大声安慰自家兄长:“是他坏!他都是严氏的公子了,不应该有好多好多东西了吗?可是他还是惦记着我们的桃桃和大黑!”   “他肯定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这么熟练!一看就没少干坏事!”小胖崽气鼓鼓:“哼!坏蛋!”   “是,是严清霖的错。”姜明晏见小家伙这么义愤填膺,无奈而心软软地顺毛撸:“是他自己心术不正,贪得无厌。”   “就是。”小胖崽哼哼:“和哥哥才没关系呢。”   “嗯。”姜明晏轻笑。   “咦?”纠正了兄长错误的想法,岁岁看着兄长额间的鎏金灵纹皱起小脸:“这个……”   “岁岁想起来啦!”   “怪不得岁岁觉得熟悉,那片宫殿是岁岁和哥哥在溪花镇外幻境里看到过哒!” 第67章   “是。”姜明晏抱着软嘟嘟的小朋友, 清俊的眉眼温和含笑,似青松翠竹,萧疏轩举:“我们看到过。”   岁岁有些小得意地翘了翘胖脚丫。   当初, 在溪花镇外的秘境里, 有金光从一旁落寞的宫殿中疾射而出, 将岁岁和兄长带进了遗落在漫长岁月之中的奇异幻境里。   在那幻境中,岁岁和兄长看到了阿娘的族人们。   对了, 阿娘的族人们!   岁岁仰着圆圆小脸, 看看兄长额间的鎏金灵纹, 又看看不远处肃穆威严的连绵宫殿群, 方才猛然记起为何觉得宫殿眼熟的小骄傲褪去, 小眉头再次纠结起来。   “哥哥……”小胖崽呜哝着,小小软软的胖指头伸过去,轻轻触碰到兄长额间流畅而隐含锋锐的灵纹:“我们都有这个, 幻境中的白衣人额间也有,那阿娘的呢?是隐藏起来了吗?”   “也许。”姜明晏任由岁岁的小胖手在自己额间摸来摸去, 只沉静道:“世上法术众多, 阿娘那么聪慧,许是用了什么我们不知晓的方法掩盖去了。”   “哦。”小胖崽鼓着腮帮子,看起来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姜明晏便抬手, 指尖轻点了下岁岁额头:“不只我的灵纹露出来了, 岁岁的也露出来了。”   “呜?”小胖崽有些好奇, 忙攥住兄长点过之后就要离开的手指,偷瞄兄长。   见兄长任自己动作, 小家伙就小猫偷小鱼干似的, 悄悄摸摸挪呀挪,把自己的胖乎乎小身子往兄长怀里埋得更深:“哥哥, 岁岁也想看~”   姜明晏垂眸瞧着这只白白胖胖的糯米团子。   小家伙本就可爱,如今额间绘着灵动而神秘的鎏金灵纹,其上一点朱砂更是点睛之笔,衬得小家伙愈发天真烂漫,此刻奶呼呼地央求着,便是铁石心肠之人,都要柔软几分,更何况是对岁岁向来纵容宠溺的姜明晏?   他无奈地轻叹一声,语气柔软:“哥哥还能拒绝你不成?”   小胖崽就一脸‘崽就知道’,然后得意又可爱地笑起来,像某种因为笃定偏爱而摇头晃脑的毛茸茸小兽,娇憨且古灵精怪。   姜明晏呼噜一把岁岁软乎乎的头毛,捏诀唤出水镜,任由小家伙凑过去,捧着胖脸蛋高高兴兴地自我欣赏。   岁岁东歪歪西扭扭地全面欣赏完了自己的可爱风姿后,小手一挥,颇为霸气地道:“岁岁看完啦!”   姜明晏忍笑,收起水镜:“现在岁岁可以和哥哥一起去宫殿里面看看了吗?”   “可以啦!”岁岁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小软毛欢快道。   当时,姜明晏醒来后,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怀中软乎乎的熟悉触感。   是岁岁。   他心中松了一口气,抱紧岁岁,警惕着周围环境,睁开眼眸。   黑色大狗就在他和岁岁不远处沉睡着,姜明晏抱着岁岁走过去后,才仔细打量起身后醒目的宫殿。   他很快就想起来了这片宫殿群眼熟的原因,但却没有立即过去查探,而是在原地等待着大黑和岁岁醒来。   也是这段时间,让姜明晏发现了一件事。   想着,姜明晏一边朝宫殿群走去,一边轻笑道:“岁岁,你猜我们如今在哪里?”   “呀?”小胖崽懵懵,乌圆眼睛忽闪着,像是漂亮的小星星在夜空的掩护下,偷摸摸溜进凡尘:“在……在岛上?”   忆起曾在天衍城客栈中听过的故事,小胖崽不由得越发肯定:“我们顺着江水呼啦啦流进陨灭海里啦!然后就被海上的风暴呼噜呼噜送到岛上面来!”   小胖崽甚至还主动把细节都补充好了呢。   姜明晏听着,唇边笑意柔和,暂时不予评价。   见兄长没搭话,岁岁有些困惑,小脸迷茫,于是他又探着毛脑袋去瞧几乎是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后的黑色大狗。   “汪汪汪!”黑色大狗立即呜汪出声,表示赞同,黑尾巴闲适地甩呀甩。   “岁岁想得很棒。”知道自己再不说话,小胖崽就要气鼓鼓炸毛成胖团子了,姜明晏这才慢悠悠开口:“可是,岁岁想错了,我们现在是在海底。”   “啊?”岁岁小嘴巴张成了圆形。   “汪!”一向讨厌水的黑色大狗更是快跑几步,往前蹿了蹿,离姜明晏更近了些。   “怎么可能呢?”小胖崽不解:“岁岁是人族,嗯……”   想起阿娘,小胖崽严谨地改口:“岁岁是一半人族,不是鱼,怎么可以在水下呢?而且现在一点也不淹!”   “……难道阿娘是鱼?!”小胖崽想到某种可能,圆滚滚的大眼睛顿时睁得更圆乎了。   姜明晏被小家伙的猜想弄得一怔,凤眸中溢出些无奈:“想什么呢?阿娘怎么可能是鱼?”   “怎么不可能呀?”岁岁不服气,小声嘟囔:“我们都在水下了,说不定阿娘就是鱼呢!”   “这样的话,哥哥是一条大一点的鱼,岁岁是一条小小的鱼。”   看着已经接受了‘阿娘是鱼’,并主动开始给他们安排身份的小胖崽,姜明晏叹气。   他捏了捏小胖崽肉乎乎的小脸蛋,好笑又无奈地说:“岁岁倒是接受得快。”   “那当然啦~”小胖崽得意:“不管怎么样,哥哥都会陪着岁岁呀~”   “所以,是鱼也没关系啦~岁岁跟在哥哥后面,我们一起去吃小虾!”   姜明晏胸腔鼓胀,心脏仿佛是泡在了温泉水中,也像是本身就已经变成了一汪柔软的水,再不见一丝冰寒。   “你呀~”他点点小胖崽的鼻尖,语气是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温和:“怎么那么乖,那么招人喜欢呢?”   岁岁更得意了,小下巴扬起得意洋洋的弧度:“那是!”   “来,岁岁摸一摸,这是结界。”姜明晏眉目含笑地在宫殿群最边缘的一处宫殿侧面不远处停下,示意岁岁伸手去摸。   岁岁这才发现,这片空间中,只有宫殿群及周围的白玉广场散发着莹润明亮的光芒,再往外,便是漆黑一片。   方才岁岁醒时,就是在白玉广场上。光芒笼罩下,岁岁的注意力不由得被醒目的宫殿群吸引了过去,一些不妥之处,自然就忽略过去了。   此时,小胖崽伸着胖爪爪戳了戳,惊讶地望着兄长:“真的诶!”   “是结界挡住了海水,所以我们才好好的,一点也不难受。”岁岁得出结论:“原来岁岁不是小鱼啊……”   听起来小家伙还有些遗憾呢。   “是啊,岁岁不是小鱼。”姜明晏失笑,转身抱着小胖崽走向身后的宫殿:“岁岁是最最可爱聪明的小朋友。”   最最可爱聪明的小朋友嘿嘿笑起来。   “是小灵族!”岁岁和姜明晏进入宫殿的那一瞬,一个诡异的嗓音凭空响起。   下一刻,大量充裕的灵力蜂拥而至,将岁岁和姜明晏包裹住,甚至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灵力漩涡。   “汪汪!”黑色大狗被灵力阻隔在殿外,急促地吠叫。   灵力漩涡中央,岁岁和兄长被灵力托举在半空。   慢慢地,随着灵力越来越浓郁,岁岁也从兄长怀中浮了出来。   小胖崽看着兄长阖上的眼眸,忍不住喊道:“哥哥!”   “别喊了,那个小灵族在吸收灵力呢。”先前的诡异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那岁岁怎么没事?岁岁也在涡涡里呀?”看着兄长沉静的面容,小胖崽拧起小眉毛。   岁岁感觉到啦!也有灵气进到岁岁身体里哒!   很舒服,暖暖的。   小胖崽认真地想。   “对诶,这还有个小灵族……”那个诡异的声音嘟囔:“我看看……”   岁岁歪头。   岁岁懂啦!   怪不得这个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它的音色很是苍老,如暮气沉沉的老者,可是语调却是小孩子一样的活泼,两者合在一起,格格不入,听起来难免让人不适。   “是纯灵体!”那个声音惊呼:“纯灵体!纯灵体!”   “什么是纯灵体?”岁岁虽然困惑,但他更关心自家兄长:“我哥哥有事吗?他什么时候醒来?”   “没事没事,吸收完灵力就醒来了!”古怪声音已经完全被纯灵体吸引了注意力,应付似的说完,又围着岁岁问:“小灵族,你叫什么?我没见过你,你是纯灵体!”   虽然古怪声音很是应付地回答关于兄长的事,但岁岁直觉它说的是真的,因此,也不介意和它继续聊下去:“什么是纯灵体?你是谁?为什么叫岁岁和哥哥小灵族?”   “什么是纯灵体?纯灵体就是纯灵体!”古怪声音自顾自地说完,又回答另一个问题:“我是谁?我是……”   “我是器灵!器灵!是镜花水月的器灵!”   镜花水月……   岁岁琢磨着,有了猜测。   见器灵许久未接话,岁岁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这片宫殿就叫镜花水月?”   “就是灵族啊!你们还那么小,灵族……那不就是小灵族!”器灵却紧接着大声嚷嚷道:“小灵族!小灵族!”   小胖崽叹了口气:“不要嚷啦——”   器灵乖乖安静下来。   “岁岁问一个,你答一个好不好?”岁岁趴在半空,小手托腮,晃着小脚丫认真地询问器灵的意见。   “好呀好呀,小灵族来问,我来答!”器灵高兴道。   “这里是镜花水月。”   “对!”   “岁岁和哥哥是灵族?”   “对!”   “我们怎么才可以离开?”   “长大了就可以离开!”   岁岁刚问了几个问题,突然,灵力漩涡一滞。   小胖崽扑腾着小胳膊小腿,祭出莹血藤来,才没摔成崽饼。   崽躺在莹血藤蔓上,看向兄长。   兄长额间灵纹愈发灿烂,周身灵力鼓动,恍似一头蛰伏的凶兽。   “是要进阶了。”器灵又冒了出来,幽幽道:“小灵族就应该多吃些灵气,这样才能快点长大。” 第68章   器灵的声音幽幽落地, 轻飘飘的,却似乎将周围舒适的灵力漩涡都染上几分阴寒。   岁岁搓搓自己胖乎乎的小短胳膊,崽心一毛, 忍不住奶声奶气地和器灵商量:“你能不能不用这个语气说话呀?”   小胖崽宁愿器灵继续用活泼的语调和苍老的声音配合, 也不想听这种幽幽的语调——总让岁岁想到自己平时眼巴巴望着兄长手中的甜甜灵果时的模样。   那时崽盼望着兄长拿来的灵果又大又甜, 但当岁岁和兄长变成‘灵果’,被器灵用一种诡异的语调期盼着“快点长大”时, 一切就都变得不美妙起来。   “怪吓人的……”岁岁坐起来, 可爱的小眉毛纠结成一团:“你像是要把岁岁和哥哥养大、养肥, 然后啊呜一口吞掉!”   小家伙奶呼呼地控诉, 软糯糯的小奶音里带着些小抱怨, 像是一只糯叽叽的甜粽子,监护人不在,一不留神, 就露出了里面甜丝丝的软馅儿。   但好在,现在唯一能和露馅小粽子搭话的器灵是个好器灵——至少在岁岁和姜明晏面前, 它是一位忠诚且值得信任的伙伴。   器灵惊恐地反驳小胖崽提出来的可能性:“器灵不吃灵族!不吃!器灵是灵族最最最可靠的伙伴!小灵族, 你不要怕器灵!”   岁岁才不怕器灵呢。   崽要是怕,就不会和器灵说那么多了。   岁岁总是能‘预判’一个人的好坏,哪怕现在这个‘人’是镜花水月的器灵。   见兄长那边似乎无事, 小胖崽便歪着毛乎乎的小脑袋继续和器灵唠嗑:“你可以叫岁岁, 这是我的小名。”   “岁岁……”器灵念叨:“岁岁……”   语气越来越开心:“岁岁!”   “诶~”小胖崽同样开心, 晃了晃脚丫子,问它:“你有名字吗?”   “名字……”器灵迟疑:“好像是有……可是, 我丢失了一块, 忘了好多事,已经不记得了。”   “没事。”小胖崽软软地安慰它:“记不起来也不要紧。”   “要不, 岁岁先给你取一个小名吧!”小胖崽想了想,提议道。   “好,岁岁给我起名!起名!”器灵闻言有些激动。   “岁岁想想……镜花水月、水月……”小胖崽小手托腮,思索了一会儿,问器灵:“叫月月好不好呀?”   “好,月月……月月!我是月月!”器灵声音里满是欢欣:“我是月月!”   “这是红红。”岁岁摸了摸身下晶莹剔透的莹血藤,介绍道:“红红,这是月月。”   莹血藤敷衍地挥舞了下藤蔓,算是打过了招呼。   “红红你好,我是月月。”器灵却很是正经。   “红红说它知道啦~”岁岁帮忙转达:“现在红红修为还不够,不能说话哒!”   “那要好好修炼。”器灵用一种过来灵的语气讲道:“修为够了,就能开口说话了。”   小胖崽严肃地替莹血藤谢过器灵的指点。   这时,自从灵力漩涡停滞后,便一直沉默地梳理压制体内灵力的姜明晏有了动作。   岁岁像只机警的小猫,兄长一有动静,他就“嗖”地一下看了过去:“哥哥?”   兄长睁开眼眸。   一双幽黑深邃的凤眸如今却时不时有金光闪烁。   随着兄长的目光看过来,塞满宫殿的灵力漩涡散去。被挡在殿外的黑色大狗吠叫着冲进来,见灰袍剑修浮在半空,气息愈发深厚难测,而乌发雪腮的人类幼崽正乖乖坐在莹血藤上,漂亮的小脸白白净净,脸颊软软眼眸圆圆,什么事也没有,背颈上竖立的毛发这才服帖下去。   它走近莹血藤,黑尾巴搭在小胖崽圆润的手腕上,从喉咙中发出低低的声音:“汪。”   “岁岁和哥哥没事,辛苦大黑了。”小胖崽轻轻顺着黑色大狗尾巴上的毛,安抚道。   “岁岁。”姜明晏再一次压□□内澎湃的灵力后,沙哑开口。   “哥哥!”岁岁忙仰起小圆脸,示意崽在听。   “哥哥要突破了,一会儿会有天劫降下。”姜明晏尽力简短道:“我会去外面,岁岁和大黑它们一起待在宫殿里,千万不要出来,知道吗?”   “嗯嗯!”岁岁连忙点头:“哥哥放心,岁岁不乱跑!也不让大黑它们乱跑!”   姜明晏得到了小胖崽乖乖的承诺,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掠到殿外,站定后,放松了对体内灵力的抑制。   下一刻,无形的屏障破碎。   隔着无尽的海水,岁岁若有所觉,目光从兄长身上移开,看向宫殿群上方。   那外面,穿过汹涌的海水,外界的天空中,是不是已经凝聚起黑沉的雷云?正在酝酿着恍似能将万物毁灭的雷霆?   小胖崽抿起小嘴。   “岁岁,你不高兴吗?”器灵问。   “汪!”黑色大狗瞬间警觉,黑眼珠里满是凶狠地打量着周围。   “没事,大黑。”岁岁将大黑背颈的毛发捋顺:“是月月,它是一个好器灵。”   然后,小胖崽回答器灵的问题:“岁岁没有不高兴。哥哥进阶了,变得更强了,是好事。只是岁岁有些担心一会儿的天劫。”   “岁岁你放心。”器灵安慰紧紧盯着外面的小灵族的软绵绵奶团子:“你哥哥会没事的。你们是灵族,天道偏爱,天劫不会把你们劈坏了的。”   它的声音将将落下,外界的雷云已经做好了准备。   岁岁看不到雷云的模样,却能看到紫色的雷霆穿过海水,穿过结界,落在兄长挺拔的身影之上。   小胖崽再顾不得旁的了,带着肉窝窝的小手捏成拳头,紧张地盯着外面经历天劫的兄长。   雷霆一道道落下,兄长也越来越狼狈。   终于,在岁岁的期盼下,最后一道雷霆散去。   兄长已是满身焦黑,可岁岁看着兄长那双锋利而凛然无畏的凤眸,却忍不住笑起来:“哥哥!”   “岁岁,过来。”下一刻,小胖崽听到了兄长温和的声音。   于是,小胖崽连忙迈开小短腿,蹬蹬蹬就跑了过去:“哥哥!”   这片宫殿群的质量毋庸置疑,经历一场天劫过后,白玉地面依旧洁净。就连被雷霆破坏的结界也自动修复好了——一点海水也没渗进来。   当然,这些细节对于岁岁来说,最大的用处就是让小胖崽能更畅通无阻地跑到兄长身边。   小胖崽顾忌着兄长刚刚经历完雷劫,没有飞扑到兄长身上,而是在距离兄长几步之遥处,乖乖停下了脚步:“哥哥。”   “岁岁和哥哥一起等灵雨。”姜明晏的手掌焦黑,因此,他没有碰小胖崽,只是轻声道。   “嗯嗯!”小胖崽奶乖奶乖地点头。   岁岁和姜明晏没有等很久,几息之森*晚*整*理后,澄净的灵雨从天而降,穿过海水与结界,准确无误地落到岁岁和姜明晏身上。   灵雨过后,姜明晏身上的焦黑褪去。   他长高了一些,身上的气息愈发锋锐凛冽。   “哥哥,你现在是金丹期了吗?”兄长变回来,岁岁就没了顾忌,扑到兄长身上,抱着兄长的长腿,仰着毛绒绒的小脑袋眼巴巴地问。   “是。”姜明晏将小胖崽的两只小胖爪从腿上拨开,抱起岁岁:“岁岁说对了。”   “好耶!哥哥好棒!”小胖崽顶着一头软软的头毛开开心心道。   姜明晏揉了把小胖崽的头毛,嘴上没有反驳,心中却叹了口气。   这次进阶……太快了。   他刚突破到筑基大圆满不久,还没有完全适应自己的转变,就再次突破,难免根基不稳。   他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去打磨基础,努力将快速进阶带来的隐患抹除。   但这些,姜明晏看着小胖崽灿烂天真的明媚笑容,都默默隐去了。   岁岁高兴过后,又把自己的新朋友介绍给自家兄长:“哥哥,这处宫殿群其实是一个灵器,叫镜花水月,它有一个器灵,就是我们方才进宫殿时听到的那个声音!”   “它忘记了好多事,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啦!所以岁岁给它起了一个小名,叫月月!”   闻言,姜明晏失笑。   确实很有岁岁的风格了。   “月月,这是岁岁的哥哥,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哥哥!”小胖崽扭头又兴冲冲地和器灵说。   器灵看着小小的孩童。   他很是得意,精致的眉眼间满是自豪,显然,小孩子对于自己的兄长拥有绝对的自信。   这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兄长!   经过起名一事,小孩子在器灵这里有了一个特殊的位置。   器灵信任他,再加上姜明晏也是一个灵族,因此,器灵很高兴地打招呼:“小灵族!岁岁的哥哥!你好!”   “灵族?”姜明晏眉梢轻挑。   “对呀~月月说,我们是灵族!”岁岁记起来什么,补充道:“月月还说,岁岁是纯灵体!”   姜明晏拧眉。   他从岁岁的态度中明了,器灵是完全可靠的。   因此,姜明晏便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问道:“月月,关于灵族、纯灵体,我和岁岁称得上是一无所知,你可以将你知道的告诉我们吗?”   北溟百族的相关信息,只要有心,都可以打听到。   但那些信息,包括一些被记载在书上的,都是一些不重要的信息,所以,北溟百族才会任由它们流传在外。   真正重要的信息,外界是无法窥见的。   “我忘记了。”器灵沮丧:“说不明白的。”   “那这里可有藏书阁?或是一些能记载信息的东西?”姜明晏问。   岁岁听了,圆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有些心虚地不去看自家兄长。   崽也想知道什么是纯灵体……   但是崽总觉得,要是有一个藏书阁,崽就要遭殃了……   “我记得这里有一个藏书阁……”器灵喃喃:“在哪里来着……”   “我想起来了!我带你们去!”   小胖崽腮帮子一鼓。   唉! 第69章   小胖崽以为自己伪装的天衣无缝, 胖胖的腮帮子悄咪咪鼓起,又悄咪咪瘪下去。   殊不知,崽的那点可爱的小心思早已经全部都被那双黑圆圆水汪汪的大眼睛暴露啦, 被抱着崽的姜明晏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 虽然姜明晏很想去戳戳岁岁的腮帮子, 留几个软乎乎的小坑坑,但他抑制住了心底的冲动, 十分给小胖崽面子, 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岁岁想去藏书阁看一看吗?”但是, 兄长还是带着点坏心思地笑着问崽。   “……想。”小胖崽应得勉强, 小奶音呜噜着, 含着些可怜兮兮的小情绪。   “岁岁,你怎么了?你不高兴!”器灵注意到了小灵族的不对劲,语调忍不住急促起来:“谁?谁惹岁岁不高兴了?!月月打他!打他!”   “汪!”从宫殿中走出来的黑色大狗也晃着尾巴赞同。   就是你呀~   小胖崽心底哼唧唧, 却也知道这是迁怒。   唉,岁岁是一只讲道理的崽。   小胖崽这么想着, 一边朝黑色大狗示意自己无事, 一边安慰器灵:“月月,岁岁没事,岁岁只是有些饿啦~”   下一刻, 小胖崽的小肚皮应和似的“咕噜噜”叫唤起来。   本只是找个借口的小胖崽睁圆黑眸。   ……这么配合的吗?   姜明晏看着怀中小家伙傻乎乎的小模样, 凤眸中不由得划过一抹温柔笑意。   “确实该饿了。”他揉揉小胖崽的圆脑袋, 看了眼头顶的结界。   他和岁岁现在是在灵器之中。灵器内部的光芒常亮,外面又隔着无尽的海水, 自然看不到外界天色。   但姜明晏想, 从落入江水到天劫凝聚,也是很长一段时间了。   岁岁只早上在客栈吃了些东西, 如今饿了倒也正常。   “我知道哪里有食物!”器灵这次答得很快:“岁岁先去吃饭,然后再去藏书阁!”   不得不说,这个提议说到小胖崽心坎上了。   岁岁若是头顶有耳朵,那双毛绒绒的大耳朵想来应该“嗖”地一下竖起来啦。   “哥哥……”小胖崽仰着小脸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兄长。   先去吃饭嘛~藏书阁就在那里,又不会长出腿跑了。   “大黑肯定也饿啦~”   黑色大狗虽然一点也不饿,但是还是“汪汪”几声,表示赞同。   姜明晏被小家伙湿漉漉的乖巧小眼神看得心尖软软。   “好,那我们先把岁岁和大黑的肚子填饱,再去藏书阁。”姜明晏往上托了托软乎乎的小朋友,纵容道。   “好耶!哥哥真好!”小胖崽喜滋滋:“岁岁最喜欢哥哥啦!”   “嗯。”姜明晏状似平静地应了一声。   “汪?”   “我呢我呢?月月!还有月月!”   和姜明晏声音一起响起来的,还有另两道声线。   岁岁十分熟稔地端水:“岁岁也喜欢大黑、喜欢月月哒~”   “你们都是岁岁的好朋友!”   姜明晏垂眸望着这只甜言蜜语张口就来的崽,心底生出些熟悉的无奈来。   “汪。”黑色大狗满意地叫了一声。   “月月也喜欢岁岁。”器灵也满意了,语调更加活泼:“月月给岁岁和小灵族指路!”   “你们往前走,看到最大的宫殿了吗?沿着它旁边的小路走,在右侧第三个宫殿那里……”   姜明晏抱着岁岁,抬脚按着器灵的说法走过去。   “……对,就是这里,里面有好多好多食物!”看到姜明晏和岁岁停在紧闭的殿门前,器灵高兴道:“岁岁,你可以把肚子填饱啦!”   “是诶~”小胖崽小手扶着兄长的肩膀,小脸上的笑容甜软而灿烂:“岁岁要吃好多东西!把肚子填饱!”   小胖崽不由得畅想:里面会不会有堆成山的灵果呢?   ……如果兄长不限制岁岁每天吃灵果的数量就好啦!   那样的话,岁岁一定要把自己埋进灵果堆里面!   甜甜的灵果诶!无穷无尽的灵果诶!   被想象中的美好画面弄得晕乎乎的小胖崽嘿嘿笑出声来。   姜明晏垂眸扫了一眼怀中的小家伙。   这只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跟偷吃了灯油的小老鼠似的,笑得贼兮兮的,头顶毛毛都在颤颤,显得小毛脑袋愈发蓬松圆润,煞是可爱。   姜明晏捻了捻指尖,没说什么,只是用力推开了殿门。   伴着“吱呀——”一声,尘封了数万年的宫殿再一次迎来了它的主人。   不过,一切早已是物是人非。   这里全部的宫殿,本质上都是一体的,同属于“镜花水月”的一部分。   因此,哪怕数万年不曾有人打扫,宫殿里依旧纤尘不染。   但小胖崽恐怕是没心思注意这些细节啦~   崽被殿内堆积如山的各色食物震惊到了。   但最吸引崽注意力的,当属角落里高高摞起的灵果堆。   “哇~”岁岁小嘴巴张得溜圆,黑眼睛忽闪着,像只被从天而降的小鱼干砸懵了的小猫咪。   “好多灵果啊……”   崽的愿望成真啦!   姜明晏也被宫殿里的食物惊了一瞬,但他很快平静下来,想起什么,眉心不由得一跳:“月月,这些食物是从哪里来的?”   岁岁听到兄长的问话,勉强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面前散发着诱崽光芒的灵果上拔出来。   对哦。   小胖崽动动脑袋瓜。   岁岁还记得在溪花镇外看到的幻境。白衣人突然遇袭,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哪里有时间把食物送进宫殿里?   还是说,白衣人一直喜欢囤积食物?   小胖崽茫然。   器灵解答了岁岁的疑惑:“是月月!”   它沉吟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中多了些沉稳:“小灵族需要食物,所以,我将所有的食物搜集起来,送到这处宫殿里,等待新的灵族诞生。”   岁岁闻言抿起小嘴,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怅然。   “快吃!岁岁快吃!吃完了,我们去藏书阁!”但下一刻,器灵就亲手将岁岁心里的这些情绪通通击得七零八散。   “哦!”岁岁大声地、重重地应了一声。   器灵不解:“岁岁,你又不高兴了?”   “没有。”小胖崽搂着兄长脖子嘟囔:“饿了!要吃饭饭!”   “等吃完了,就去藏书阁!”   说到‘藏书阁’三字时,小胖崽的小奶音都变得咬牙切齿起来了呢。   姜明晏在殿中找到了许多盛着灵兽奶的玉壶。   他看着这些品质上佳的灵兽奶,眸色微动。   于是,等岁岁被兄长抱着走出这处宫殿时,就已经是一只浑身散发着甜甜奶香味的小崽崽啦。   奶崽崽看着高高大大的藏书阁,小胖脸耷拉着,颇有些垂头丧气的可怜样。   姜明晏笑着睨了眼奶崽崽,走进藏书阁。   书,许许多多的书。   岁岁探着毛脑袋看了一圈,就已经开始眼冒星星了。   “岁岁先和大黑待在这里。”姜明晏把小胖崽放到旁边软软的椅子上,轻捏了下软圆脸蛋:“乖。”   说着,递给岁岁一枚灵果。   岁岁捧住灵果,大眼睛熠熠生辉:“哥哥,岁岁不用看书吗?”   “我去找一下关于灵族和纯灵体的书籍。”姜明晏轻笑:“今天是第一天,不着急。”   虽然这书总是要看的,但能拖一天是一天。   小胖崽像只抓坏了窗帘后紧张地左右踩着毛爪爪的小猫咪,正忐忑地等着饲养者回家,接受教育呢,却猛地听说饲养者今日不回家,虽然一顿唠叨是免不了的,但鸵鸟心态的小猫咪依旧高兴地爪舞足蹈。   而且,岁岁还能一边吃灵果一边等兄长!   小胖崽小脸乐成了一朵灿烂小花花。   看着超容易满足的小胖崽,姜明晏凤眸不自觉蕴满了笑意。   他忍不住俯身抱了抱岁岁,感受着小胖崽暖而瓷实的圆乎小身体,心中一片宁静。   “哥哥过去了。”最后,他道。   “好~”岁岁奶乖奶乖地应下:“岁岁乖乖哒~”   藏书阁中的书很多,但姜明晏却很快找到了他想要的书籍。   它们就摆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新生的小灵族需要了解自己的族群。”器灵如是说道。   它进到藏书阁后,语气中格格不入的活泼全都褪去了,苍老的声音发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在漫长时光中打磨而过的沉稳。   “你恢复记忆了?”姜明晏拿着几本书籍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和岁岁都在藏书阁一楼,隔着数个高耸的书架,于是声音便也被奇异地阻隔。   姜明晏留了神识在岁岁那边,因此可以‘看’到小胖崽正捧着灵果吃得欢快,完全没有听到这边的对话。   “没有。”器灵叹道:“那部分记忆,已经随着我失去的那部分身体一起丢失了。”   “这整片宫殿群,就是镜花水月,就是我的身体。”   只可惜,缺少了一部分。   “我和岁岁曾碰到过你丢失的那部分身体。”姜明晏沉静道。   “我知道。”器灵语气温和:“你们是灵族,在我的感知中,是十分明亮的模样。”   “那一日,我感知到了。也是那一瞬间本体和碎片的通感,使本体这边保存的天瑜笔触动,将你们的灵纹唤醒。”   “是天瑜笔绘制的灵纹?”姜明晏问。   “不,那是你们生来就有的,天瑜笔只是将它唤醒而已。”器灵轻声说道。   姜明晏若有所思,低头翻开了书。   不愧是专门为新生灵族准备的书籍,上面的字句并不晦涩,十分详细地将灵族的事情娓娓道来。   灵族,从其名,揣其意,是从灵炁中诞生的种族。   这里的灵炁并不是灵气,而是一种更本源、更混沌的力量。   灵族从灵炁中刚诞生时,与人族婴童没有什么区别。而且,灵族的成长历程也几乎与人族一模一样,从婴童到孩童,再到少年、青年。   然后,灵族的外表就会停止在青年模样。   如果不曾踏入道途,灵族的寿命与人族相差无几。   但一旦踏入道途,灵族与其他种族的差距便显现出来了。灵族得天道眷顾,每一位族人都是天赋卓绝之辈,他们进阶快,无心魔,每一个都可以轻松修炼到洞虚期。   若说灵族的软肋,恐怕就是族地里的祭坛了。   祭坛是诞生新灵族的地方,一旦祭坛被毁,在祭坛重新修建起来之前,都不会有新灵族诞生。   看到这里,姜明晏拧眉:“我和岁岁并不是在祭坛中诞生的。”   姜明晏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但是小胖崽可是姜明晏等在产房外盼了好久才出生的。   “这确实有些奇怪。”器灵解释道:“也曾有过灵族与外族相恋,诞下孩子,但那些孩子都不是灵族,他们会随父母中非灵族的那一方。只有从灵炁中诞生的,才是灵族。”   “可是你和岁岁额间有灵纹,一定是灵族。”   “而且,我的感知不会错的。”   “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守护灵族。”器灵道。 第70章   所以, 它不会认错。   器灵的语气笃定。   姜明晏眸色有一瞬间的波动,复杂且难以辨认。   他轻轻垂眸,应了一声。   在这一点上, 姜明晏相信器灵的判断。   “除了你和岁岁, 上一次感知到灵族的存在, 还是在数十年前。”器灵陷入回忆:“我不记得数万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从昏睡中醒来, 我就丢失了一部分身体和记忆。”   “曾经热闹的镜花水月沉入海底, 变得寂静且空荡……”   器灵声音悠远:“我守在这里, 为小灵族的诞生做好了一切准备……可惜, 幽暗的海底没有祭坛……而只有灵族, 才能建造出可以诞生灵族的祭坛。”   “数万年一恍神就过去了,直到数十年前,遥远的北溟洲之北传来新生灵族的波动……”   “但也只是一瞬, 我的感知就被一股强悍的力量阻隔。我不曾见过诞生在北溟洲之北的灵族,你和岁岁, 便是我自从海底醒来后, 唯二见到的灵族。”器灵轻叹。   “月月,你不要伤心。”下一刻,小胖崽奶呼呼的小嗓音响起, 像一块突然出现的圆滚滚小奶糕, 横冲直撞地将所有的失落撞飞。   “岁岁和哥哥, 现在陪着月月呢!”   姜明晏早有预料般,眼中浮现出细碎笑意。   他侧头看过去。   小胖崽不知何时走到了距离他最近的那个书架后面, 只探出来个绒绒软软的小毛脑袋, 漂亮的圆眼睛水润乌亮,恍似夜空里明灿灿的星辰, 几乎立时就吸引了旁观者的注意力,也让姜明晏清俊的眉眼愈发柔和。   他将手中的书放好后,起身,走了过去。   岁岁仰着圆圆小脸,小胖爪背在身后,傻兮兮地朝兄长咧开小嘴:“哥哥~”   低眼瞧着这张胖胖的花猫脸蛋,姜明晏哪里还不知道这个小家伙的目的?   他扫了一眼崽身后不远处淡定趴在地上的黑色大狗。   黑色大狗转头,不和这个气势凛然的灰袍剑修对视。   别看狗,狗什么都不知道。   姜明晏嗤笑,收回视线。   他拿出干净的帕子,蹲在崽面前,轻轻将崽脸蛋上的灵果汁水擦干净。   岁岁的小脸蛋嫩呼呼的,软肉肉鼓鼓,弧度圆润,触感极佳。   姜明晏把圆脸蛋擦干净了,指尖却不由得停留下来,微微用力,一个软乎乎的小坑坑就出现了。   岁岁对兄长的举动一点也不惊讶,只在心中偷偷哼唧一声——崽就知道,崽的圆脸蛋,无人能敌!   小胖崽一边翘着毛蓬蓬的头毛得意地想着,一边把藏在身后的两只小肉手拿了出来,举高高。   “哥哥,岁岁的手也脏啦~”   “知道啦。”姜明晏握住那两只小爪子,一点一点用帕子擦干净。   “岁岁可乖啦~”小胖崽任由兄长擦拭手上的黏腻,小嘴叭叭:“岁岁坐在椅子上乖乖吃完了果果,因为手脏啦,才过来哒~”   “一路上,岁岁都把手藏在背后,没有碰藏书阁里面的书!”小胖崽大声强调。   看着左眼写着骄傲,右眼写着快夸夸我的小家伙,姜明晏将脏帕子收起,笑着抱起岁岁:“这样啊……我们岁岁真乖,是特别特别好的小朋友呢。”   小胖崽翘起嘴角,矜持道:“那是。”   器灵静静地看着两个小灵族的互动,因长久独自沉浸在冰冷海水中,无可避免地生出来的孤寂似乎也在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小声音中散去了。   它无声笑了笑。   姜明晏抱着岁岁坐回椅子上。   岁岁扒拉着兄长胳膊,探着小脑袋往前瞧了一眼,就圆眼睛无辜地眨呀眨,若无其事地把小脑袋缩了回去。   姜明晏微微一顿,然后假装没察觉这只崽拙劣的掩饰。   “哼咳咳……”小胖崽不知晓兄长已经决定放崽一马,还在为自己的伪装兢兢业业地添砖加瓦:“哥哥,刚刚月月说它曾在北溟洲之北发现了灵族的痕迹,那会不会就是阿娘和姨母呀?”   说着说着,小胖崽也认真起来:“是诶,我们是灵族,阿爹是人族,所以阿娘一定是灵族!既然阿娘不是在陨灭海诞生的,那就一定是在北溟洲之北诞生哒!”   小胖崽小奶音到后面有些急促,说的也乱糟糟的,但姜明晏却是认同岁岁想法的。   他问器灵:“月月,先不管我和岁岁,既然灵族必须经祭坛诞生,那除了陨灭海,其他地方还有灵族的祭坛吗?”   “陨灭海其实是叫灵海的。”器灵低声叹息。   它只是有感而发,并没有再多提:“有光便有暗,乾元界所有强大的族群都有着隐秘的暗痛。”   “灵族的忧虑,便是新生灵族难以诞生。”   岁岁茫然歪头:“为什么呀?”   姜明晏倒是有了些猜测。   果然,器灵的解释证实了他的想法:“灵炁混沌而强大,可是,能与灵炁相融,成为灵族的魂魄却极为稀少,也许数千年,也仅有那么一个相符的魂魄诞生。”   “没有魂魄,灵炁便只是灵炁而已,是供人驱使的力量,不是灵族。”   岁岁似懂非懂地点头。   “因此,灵族极为重视祭坛,并且为了保证新生灵族的安全,坚持只把祭坛建在族地之内——不过,总有些灵族想要创造奇迹。他们会偷偷把祭坛建在自己的秘密基地里,想要弄出个惊喜,震惊所有人。”   器灵的声音中带起笑意:“很可爱的想法不是吗?灵族的地盘,不论在哪里,总是安全的——而且,时间会证明,只有族地内的祭坛才能诞生灵族。所以,族长总是对这些年轻灵族的所做所为睁只眼闭只眼。”   “哇~”岁岁圆眼睛亮起来。   建造祭坛诶,听起来好神奇。   姜明晏眉心一跳,一把将小胖崽脑袋顶上翘起来的几根毛毛压下去。   既是为了把岁岁跃跃欲试的小脚脚框住,也是为了寻求答案,姜明晏直截了当地问器灵:“族地里有什么?族地里的东西,才是灵族诞生不可缺少的一环吧?”   岁岁眼巴巴地仰头。   虽然看不到器灵到底在哪里,但小胖崽乌圆眼睛里的渴望已经要溢出来啦。   “我不知道。”器灵没有隐瞒:“但想要灵族能诞生,族地里的东西、由灵族亲手建造的祭坛、灵炁、足够强韧的新生魂魄,缺一不可。”   小胖崽蔫巴。   “北溟洲之北那次,应该是有灵族曾经遗留了一处祭坛,恰好,族地里已经被带走的东西也在那儿附近。”器灵淡淡道:“所以,虽然我很期待再一次见到灵族,却也知道在北溟洲之北诞生的灵族处境危险。”   “她们也许,一直是在毁灭灵族的幕后之人手下求生。”   器灵沉默下去。   姜明晏眸色微沉。   岁岁对于兄长,向来是毫无隐瞒的。   小胖崽做的那些梦,除了不记得的,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兄长。   因此,器灵的话和岁岁曾说过的关于阿娘、姨母的梦境一结合,姜明晏几乎已经能肯定,数十年前,北溟洲之北新生的灵族,就是阿娘和姨母。   不过,已经过去的岁月无法改变。   姜明晏抱紧小胖崽,低眸看向手中书籍——他能做的,是将现在的每一步走好、走稳。   “纯灵体的信息还没找到,岁岁和哥哥一起来看书好不好?”是以,兄长轻声询问小胖崽。   还有些状况外的小家伙瞪圆了眼睛:岁岁明明就是为了躲避看书哒!事情怎么最后还是朝崽尽力避免的方向一路狂奔呢?   崽这幅小猫震惊的呆呆模样将姜明晏心底的沉重拂去一些,也让他唇边多出一丝笑意:崽刚刚不是还满心都是建造祭坛吗?   多看书,才能知道祭坛怎么建。   兄长将手中的书籍自然地翻到了方才他看到的位置,还贴心地放低了一些,保证小胖崽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的字。   小胖崽委委屈屈地将目光落上去:“好嘛~看就看……”   哼!   姜明晏刚好看到一个新的章节,便轻声给小胖崽讲述起来:“这里说的是灵纹。”   灵纹,是每个灵族天生就有的标志,位于额头之上,鎏金之色,形状各异。   不过,也有很少很少一部分灵族,自诞生起,灵纹就处于一种‘隐形’的状态,无人能够看到。只有族长用灵力催动天瑜笔,金光在额间一点,灵纹才会显现。   这些灵族的天赋往往要比其余的同族更好,修炼速度更快。   “据说,天瑜笔是天道留给世间第一位灵族的灵器。那些灵纹隐形的灵族,会得到天道的祝福,是天道最为偏爱的孩子。”姜明晏慢慢将书上的记载讲给岁岁听。   他对于前面的记载,并无异议,可是,最后这几句,姜明晏心中却有些不置可否。   灵族认为,他们都是天道的孩子,而且是受天道偏爱的孩子。   可姜明晏自小接触的道经,却一直告诉他: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修炼一事,终究是要自己一步一步攀登。   ……而且,面对偏爱的孩子,天道也会任由其在一夜之间血流成河,任由族地化为废墟吗?   看着不过是盯着书看了一会儿,小表情就逐渐迷迷糊糊起来的小胖崽,姜明晏凤眸温柔下来——也许天道总有许许多多的考量,可是作为一个将偏爱尽数给予一崽的兄长,姜明晏无法理解。   他将书籍翻到下一页。   这一页,讲的是纯灵体。   纯灵体是灵族独有的体质,纯净无瑕,修炼时不会遇到任何阻碍。   无论涌入体内的灵力有多少,他们都可以通通吞下,一点也不勉强。   灵族是从灵炁中诞生的种族,而纯灵体,则是加强了这一特性。   拥有纯灵体的灵族,会在纯灵体觉醒那一刻,在额间灵纹上多出来一颗红痣。   一眼扫过,姜明晏便将书页上的所有信息尽数收入眼底。   他忍不住摸了摸岁岁额头上点缀在鎏金灵纹间的明艳红痣。   岁岁是先有红痣,再现灵纹。虽这一点与书上所说稍有不同,但并不妨碍姜明晏心底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放松下来。   灵族数万年沉寂,纯灵体这等隐秘的信息自然也随着灵族的沉默而湮灭在岁月长河中。   也许一些根基深厚的中洲世家或九黎仙门中还留有部分古籍,记载着纯灵体一事,但姜家最初只是个小家族,依靠着姜震俞,才能占据武安城。   姜家在芜洲,还能称得上是个大家族,但在整个乾元界,却算不得什么。因此,当初他们将岁岁错认为噬灵体,也是正常。   “哥哥,怎么了呀?”小胖崽扭头,湿漉漉的黑眼睛乖乖软软地看着自家兄长。   其实姜明晏翻页,归纳信息等一系列行为都很快,也不过就是须臾之间,但小胖崽现在是在干嘛?崽是坐在书前面诶!   自然是度日如年!   兄长一点点的不对劲,在小胖崽眼中,都被放大了好多好多倍。更何况,兄长还摸了摸岁岁的额头!   小胖崽理直气壮地想,崽不过是关心关心兄长嘛~   才不是想偷懒。   姜明晏似笑非笑地瞧了眼怀中这只仰着圆圆脸,满眼无辜地望过来的奶团子,缓声将纯灵体相关信息和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那哥哥以后是不是就不用在意这一点啦?”小胖崽小脸红扑扑的,很是兴奋:“哥哥想去哪个宗门,就去哪个宗门!”   姜明晏一怔。   岁岁漂亮的大眼睛忽闪着,眼底溢满期待:“对不对呀?”   “不对。”姜明晏垂眸,声音冷淡,一把将小家伙揽进怀里。   眼前一黑,胖脸蛋贴着兄长结实胸膛的小胖崽:“???”   兄长怎么生气啦?这明明是一件好事呀?   岁岁小脸鼓起,像是一只突然被提溜起来的圆润猫咪,困惑中带着点不高兴。   “我不想去宗门,其中固然是有岁岁的因素在,但我不愿受束缚,同样是一个重要原因。”姜明晏平静道:“岁岁是支持我前进的动力,又如何会阻碍我的选择?”   因为兄长冰冷的声音心里有点小生气的小胖崽又慢慢融化成一团幸福的软饼饼啦~   岁岁知道自己对兄长的重要性啦~   因为兄长在岁岁这里也是这么重要哒!   “而且,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呢,岁岁现在想拜入宗门,太早了些吧。”姜明晏淡淡道。   !   什么?   软饼饼凝固住了。 第71章   岁岁不敢置信地睁圆了乌润眼眸, 小嘴巴张成了一个傻乎乎的圆形,就连小奶音,也冒着呆呆的傻气:“啊?”   看着怀中这只呆头呆脑的奶团子, 姜明晏恍惚间幻视一只圆滚滚胖乎乎的小猫崽崽, 本来正幸福地抱着小鱼干吭叽吭叽地啃咬呢, 却突然被人一把拿走了小鱼干,强行按倒, 露出了毛绒绒软肚皮。   于是, 还沉浸在快乐中的小胖猫风吹肚肚凉, 呆呆地呜喵了一声, 毛乎乎的小圆脸、湿漉漉的圆眼睛, 都充满了茫然迷惑的色彩。   突如其来的既视感让姜明晏清冷淡漠的眉眼不自觉柔缓,方才被小家伙几句话激起来的自责和愤怒也伴着心底涌出的熟悉的无奈之情,无声无息地融化在了岁岁懵懂纯稚的神色之中。   这是一只笨蛋小崽, 思考时的脑回路总是七扭八拐的,他跟笨蛋小崽生什么气呢?   总归, 把事情讲清楚了, 让笨蛋小崽从死胡同里走出来就行了。   姜明晏想,对于岁岁,他总是有无限耐心的。   笨蛋小崽钻进死胡同, 他就把崽提溜出来。   ——这又有什么难的呢?   想清楚了, 姜明晏把手掌放到岁岁的毛脑袋上, 用力呼噜几下:“好了,不想了, 哥哥帮岁岁把头发扎起来好不好?”   早上起来姜明晏给岁岁扎的小揪揪散在了汹涌的江水中, 后面他们在灵海底醒来,一系列事情又接踵而至, 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当然,其中有几分是姜明晏觉得散头发的乱毛小胖崽可爱,故意拖沓……具体实情,想来只有当事人才知晓了。   “可以扎小揪揪。”小胖崽在兄长手掌里拱了拱毛脑袋,小脸肉肉严肃地嘟起:“但是,不能不去想这件事!”   “不能出去,这是一件好大好大的事呀!”小胖崽痛心疾首地强调。   姜明晏唇角微勾:“那岁岁继续想,哥哥给岁岁扎头发。”   小胖崽没有异议,乖乖把乱毛小脑袋送到了兄长手中。   兄长的手艺,崽很放心!   所以,放心的小胖崽拧着小眉毛,深沉地陷入了思索:岁岁总觉得,不能出去这件事,岁岁是知道哒……   想起来啦!   在突然冒出来的灵力漩涡里,兄长阖眸修炼,岁岁虽然也感觉到了好多好多的灵气,但因为岁岁是纯灵体,没有和兄长一样被强行拽进修炼状态,岁岁就和月月唠嗑……   ……对,岁岁是问过月月哒!   岁岁问,岁岁森*晚*整*理和哥哥什么时候可以出去。月月说,要长大才可以。   后来、后来兄长就要醒来啦!   小胖崽终于将事情捋顺。   原来是崽自己,因为只顾着围在兄长身边转圈圈,就把这个忘到脑后啦!   罪魁祸首竟然是崽!!!   小胖崽漂亮的小脸皱成了蔫巴巴一团。   呜呜呜,岁岁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呢?   长大才能出去……   哇呜呜,那得多久呀……   雪白的小汤圆突然变成了皱巴胖包子,姜明晏将手中细软的碎发轻轻放下,问胖包子:“岁岁想明白了?怎么愁眉苦脸的?”   岁岁就可怜兮兮地把事情说清楚。   姜明晏眉心轻蹙。   他先前并不知道小胖崽和器灵还曾有过这样一番对话。   短时间内不能出去,这是姜明晏从宫殿上空的结界中推测出来的。   这结界可以在进阶金丹期的雷劫下安然无恙……而且,以器灵言语中对‘灵族’的执着,姜明晏想,它不可能无缘无故主动打开结界,送他和岁岁出去。   没想到,原来还有这样一个前提。   ‘长大’。   他和岁岁不在同一个年龄段。若是按器灵的意思,日后他到了可以出去的年龄,岁岁却还年幼,那岂不是要让他们分开?   姜明晏眸色一沉。   “月月。”他问:“想要离开这里,需要达到什么条件?”   藏书阁中的器灵和最初遇见的器灵,有些微妙的不同。   “元婴期。”先前只给出一个含糊答案的器灵此时平静道:“元婴期的灵族才算是脱离了软弱无力的时期,有了自保之力。”   “等你到了金丹大圆满,准备迎接雷劫时,我会打开结界,让你出去。”它沉默须臾,又道:“你可以带着岁岁一起离开,这也是你唯一的机会。否则,结界合拢,不到岁岁迎接元婴雷劫,是不会再打开的。从外界强行劈开结界,这是只有渡劫修者才能做到的事。”   元婴。   姜明晏将这两个字放在心底细细打量。   在灵族看来,踏入了元婴期,才算是将将与软弱无力一词分开。   姜明晏揣摩着器灵短短数语泄露出来的信息,在数万年后,远远地、沉默地窥见了一分灵族曾经的风采。   在芜洲、在姜家、在数个望着安睡的岁岁难以入眠的夜间,姜明晏最大的妄想,是到达金丹期,是成为金丹期修者。   他想要带着岁岁离开姜家,离开武安城。   他满心愤恨,他用仇视的目光遥遥望着姜府正院。   姜家家主姜震俞。   他是一棵阴沉蔽日的树,是一座沉沉压在姜明晏头顶的山。   可如今,不知不觉中,姜明晏已经和他站在了同一高度。   姜明晏得到了那颗他曾经无比渴望的糖果。   于是,姜明晏再次回望,发现记忆中沉冷威严的正院,早已经褪去了那层光芒——那层年幼的他为它添上的光芒。   姜明晏抱着小胖崽,轻轻垂眸,唇边的弧度似讥讽、似欣喜。   “哥哥不用怕。”怀中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和小胖崽奶声奶气的小声音。   岁岁艰难地在兄长有力的臂膀‘禁锢’下,翻了个身,面对着兄长。   “嗯?”姜明晏望着小家伙,发出个轻轻的音节。   岁岁举起胖爪爪,把兄长的俊脸桎梏住,让兄长只能看着自己,小下巴一扬:“哥哥还记得吗?岁岁和哥哥约定过,元婴期,不穿灰袍子!”   姜明晏凤眸中闪过一抹笑意,唇边弧度变得纯粹温柔,低低应了一声:“记得。”   “现在,这个约定很快就要达到了!”小胖崽眉飞色舞:“元婴期而已,哥哥不用怕,岁岁还陪着哥哥哒!”   “对。”姜明晏望着高高兴兴的小家伙,目光柔和:“有岁岁陪着,哥哥不怕。”   “就是嘛!”小胖崽凑过去,吧唧吧唧亲了兄长好几口,然后搂着兄长脖子嘻嘻笑起来:“很快就解决啦~”   “哥哥最棒啦!”   高呼‘哥哥最棒啦’的小胖崽第二天就变卦了。   “哥哥坏!岁岁不要修炼哇哇哇……”小胖崽哒哒哒从殿中跑出,一边叽哩哇啦,一边卖力倒蹬着两条小短腿。   黑色大狗摇着尾巴跟在小胖崽身后,姿态闲适,乌黑的眼睛还嘲笑似的看了眼殿中长身玉立的灰袍剑修。   姜明晏深吸一口气。   他面前是一张大大的红木桌,本来整齐摆好的书籍现在被弄得乱糟糟的。   而且,应该摆在地上的两个蒲团也上了桌,大咧咧地压在书上。   姜明晏甚至还能看到蒲团上面小小的、灰扑扑的脚印。   ——小胖崽从哪蹭上的灰尘?   这片宫殿洁白如雪,在器灵的照料下,干净极了。   一想到岁岁曾被自己制止的随身携带泥坑坑计划可能早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成功了,姜明晏简直头疼。   姜岁晏!   方才,姜明晏把刚吃完早饭,正在外面撒欢儿的小胖崽提溜进殿,放在了蒲团上。   然后,他坐在小胖崽对面的蒲团上,开始教岁岁修炼。   可是,小胖崽嘴上嗯嗯呀呀应着,两只小爪子却悄摸地和趴在身后的黑色大狗的尾巴玩了起来。   姜明晏一开始睁只眼闭只眼,但后面小胖崽越来越过分,几乎整只崽都要趴在黑色大狗身上了。   姜明晏忍不住拧眉,站起来,把黑色大狗拎了出去。   结果,他一回来,就发现本应该在蒲团上乖乖盘腿坐好的小胖崽竟爬上了椅子,圆乎乎的半个小身体趴在了桌子上,正扒拉着他前不久刚抄好的道经。   姜明晏还没出声呢,身后,黑色大狗就硬是撞开了殿门,跑到殿里站好,冲他“汪汪汪”叫唤。   伴着黑色大狗的吠叫声,小胖崽爬下了椅子,哇啦啦地在殿中乱跑起来。   看着面前崽跑狗叫的闹哄哄场面,姜明晏眉心直跳。   “姜岁晏。”他平静道。   小胖崽安静下来,抱着黑色大狗的尾巴,圆眼睛奶乖奶乖地望着兄长,一点也看不出来刚刚乱跑乱喊的顽皮模样。   “把蒲团拿下来,坐好。”姜明晏淡淡道。   小胖崽仰着圆圆小脸,眨巴着大眼睛,一动不动。   姜明晏垂眸瞧着岁岁。   奶呼呼的小肉肉坠在小脸上,小家伙看起来无辜又可爱。   姜明晏心底的怒气散了些。   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桌前,刚要弯腰把蒲团拿下来。   “呜啦啦,岁岁不修炼——”   小胖崽突然迈着小短腿,一溜烟跑了出去。   姜明晏忍耐地阖了下眸。   “姜岁晏!”   最后,岁岁还是被兄长揪了回去。   黑色大狗被关进了灵兽袋里,什么时候岁岁修炼完了,把今天的字也认完了,姜明晏才会将它放出来。   小胖崽坐在蒲团上,委屈巴巴地闭上眼睛修炼。   姜明晏看着坐在蒲团上,像一只白胖胖糯米粽子似的小家伙,冷峻孤漠的俊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岁岁其实天赋很好,只是沉不下心而已。   如今被兄长不错眼地盯着,不一会儿就进入了修炼状态。   坏蛋崽。   姜明晏忍不住轻声嘀咕一句。   ……   时间在岁岁每天和兄长斗智斗勇逃避修炼认字中划过。   一恍神,就是五年。 第72章   檀木雕梁, 鲛绡织帘,华美宽阔的宫殿被高悬的明珠美玉照得明亮,熠熠生辉, 却丝毫不显冷落孤寂, 反而处处透露着活泼生动的可爱气息。   红木桌上随意放着几本胡乱摊开的道经。道经上, 清隽锋利的字迹与圆润稚气的大大字体挨在一起,看似突兀, 却异常和谐。   道经旁, 歪歪扭扭摆着几个黑乎乎的泥巴团。泥巴团被捏成了奇奇怪怪的形状, 和清正素雅的道经摆在一起, 就像是妖魔鬼怪一本正经地坐在了道观里的蒲团上打坐, 让人看着看着,就不自觉拧起了眉头。   再往后看,是宽大柔软的云床。   一个乌发雪肤的□□在云床上盘膝而坐, 神色淡漠。   男孩双眸轻阖,长而翘的鸦睫乌沉沉地在眼下投出小小的深影。额间眉心处的鎏金灵纹明灿生辉, 一点朱砂点缀其上, 将清绝的眉眼衬得愈发惊艳。   玉白的小脸上还有着未褪的婴儿肥,柔软的弧度柔缓了淡漠的神情,冷淡疏离与小孩子特有的甜软完美融合, 让人恍惚间幻视一只假装自己十分凶猛的炸毛小兽, 忍不住露出心照不宣的纵容笑容。   高悬的明珠散发出轻盈柔和的光芒, 落到男孩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光晕。   静静修炼的小孩子、精致华美的宫殿、红木桌上凌乱却不失可爱的摆件……一切都让人觉得岁月静好, 时光温柔。   但下一刻, 男孩突然小脑袋一点,一个踉跄, 惊醒过来。   瞬间,因清冷精致的容颜而渲染出来的那部分淡漠疏离立即褪去,只留下一只懵头懵脑的小猫咪心虚地左顾右盼。   “呼——”殿内无人,岁岁松了口气。   小孩子往柔软的被褥中一歪,灵力运转一圈,僵硬的脖子和发麻的双腿立即舒服起来。   “还好哥哥不在……”岁岁呜哝着,清透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庆幸:“要是被抓住了,岁岁就完蛋啦!”   “岁岁又干什么坏事了?”小孩子稚气的尾音还没落地,清冽的嗓音便紧接着在殿中响起。   柔软云床上的小孩子一激灵,登时大声反驳:“哥哥胡说,岁岁每天都可乖可乖了!”   姜明晏哼笑,不置可否。   他垂眸瞧着陷在蓬松被子里,小脸上写满了虚张声势的男孩,因刚练完剑而充溢着凛冽寒意的凤眸慢慢缓和下来。   随着年龄的增长,岁岁的容颜与阿娘愈发相似。   不过,小家伙阖上眼眸时,还能凭借着清冷的外表生出几分薄寒孤淡的气势来。   可一旦睁开眼,那双乌溜清透的灵动大眼睛便立时将眉宇间自带的冷意冲散了,只需一眼,便让人知晓,这是一个在爱意与纵容中长大的孩子,柔软天真,明净烂漫。   ——当然,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想着,姜明晏走过去,把岁岁从柔软云床上提溜起来:“道经会背了?”   岁岁眨巴眨巴已经有了几分潋滟意味的漂亮大眼睛,小脸无辜:“岁岁今天一直修炼,还没去看道经呢。”   “修炼?”姜明晏勾唇:“不是坐着睡觉吗?”   岁岁心虚地移开眼,小声嘟囔:“就睡了一会会儿……”   姜明晏早就知道他不在这儿看着,小家伙是不会乖乖听话的,因此,根本没理会岁岁的狡辩,直接将岁岁提溜猫儿似的提溜到了椅子上。   眼不见为净,姜明晏避开了那些奇形怪状的泥巴团,准确地挑出来岁岁今天该背的那本道经,翻到正确那页:“背吧。”   “哦。”岁岁小狗似的哼唧。   姜明晏无奈摇头,一低眼,乱糟糟的桌面还是无可避免地映入眼帘。   他认命地叹息,开始收拾桌面,就连岁岁那些泥巴团,他也一个一个整齐地在桌角摆好。   收拾好,就看到小家伙不看书,湿漉漉的黑眼睛凝在泥巴团上,像护食的幼兽,自顾自盯着饭盆。   姜明晏无可奈何:“我还能把它们丢了不成?”   要丢早就丢了。   岁岁指头戳着桌沿棱角:“我知道哥哥不会丢的……”   这不是不想看书嘛。   不想看书时,除了书,看啥都觉得有意思。   再说了,这道经有什么好背的,岁岁暗自嘀咕。   “背完书才能和大黑玩。”姜明晏淡淡警告道:“我现在去做饭,要是我做完饭,你这段还不会背,那明天的灵果就没了。”   “哦!”岁岁噘嘴。   “哥哥!”见兄长转身就要离开,小家伙立即喊道。   “怎么了?”姜明晏停下脚步,沉静望过去。   “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呀?”小家伙眼巴巴地问。   岁岁知道,当初器灵好心办坏事,一下子给了他和兄长太多的灵气。   岁岁是纯灵体,并未受到什么影响。可是兄长虽然突破到了金丹期,却修为虚浮,用了整整两年,一点一点打磨,才将修为稳固下来。   之后的三年,兄长除了每天揪着岁岁认字修炼,其余时间几乎全留给了修炼。   镜花水月沉在海底数万年,里面的资源数不胜数,勤奋和资源双重累积之下,兄长在前些日子已经臻于至境,距离元婴期仅一线之隔。   兄长要渡雷劫啦!   岁岁和兄长马上就要出去啦!   虽然这么激动有点对不起器灵,但是岁岁在镜花水月里待了五年,真的很想出去耶~   “明天。”姜明晏没有隐瞒,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   “诶呀,头发乱啦!”岁岁就让兄长揉了一把,然后立即撤回小脑袋。   这可是岁岁自己扎的发髻!第一次成功的发髻!   要多留一会儿。   姜明晏失笑,在小家伙警惕的视线中,又揉了一把,才抬脚出了宫殿:“快背书,一会儿检查。”   “坏哥哥。”岁岁嘟囔:“用修为欺负岁岁。”   但很快,小家伙又高兴起来:“终于要出去啦!”   “岁岁果然一点也不在乎月月了。”器灵幽怨的声音幽幽响起。   “没有没有……”岁岁连忙摇头:“怎么会呢……”   “那岁岁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月月啊……”器灵很是真诚:“那样,整个镜花水月都是岁岁的!”   “……”岁岁心虚眨眼:“不要。”   “为什么?”器灵幽怨:“月月会对岁岁很好很好的!所有东西都给岁岁!”   “可是岁岁想看花,想看大树,想看天空……”岁岁鼓起腮帮子,声音有些软:“月月真的不和岁岁一起离开吗?”   “那样的话,月月就不会孤单了,我也不用和月月分开了。”   器灵的音调却活泼起来:“月月不会离开这里的哒~”   “月月要守着灵海,守着灵族。”   哪怕,需要再一次守候万年,才能等到新生灵族的出现。   岁岁没有再劝。   自从兄长踏入了金丹大圆满,岁岁和器灵这样的对话已经进行了数十次。   岁岁不会和兄长分开,器灵也不会离开灵海。   所以,每一次的对话都只能草草落幕。   好在,岁岁和器灵都没有将未达成共识这一点放在心上。   “岁岁,快背书吧。”主动开启话题的器灵转而催促:“要是小灵族回来,你还没背完,你明天可就没有灵果吃了。”   被戳中痛点的岁岁“哼”了一声:“现在就看嘛~”   他乌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一转,猫猫祟祟地说:“月月,你帮我看看哥哥的饭快做好了没?”   整个镜花水月都是器灵的地盘,岁岁的请求对器灵来说只是小事一桩。   因此,器灵爽快应下:“好,我看看。”   器灵没了声音,岁岁看着桌上的道经,重重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我一会儿再看,等月月回来了,我就开始背书。”   给自己了一个理由,小家伙顿时放松下来。   “就再玩一会儿……”他一边嘀嘀咕咕,一边从九春盏镯里取出了如意银华鉴。   如意银华鉴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岁岁到了灵海底,被结界笼罩着,依旧能通过它和邵寄霜沟通交流。   岁岁可喜欢和邵寄霜说话啦!   尤其是被困在海底后,岁岁就更盼着如意银华鉴亮起来。   邵寄霜没事就给岁岁发过来的玄剑阁景色,岁岁经常拉着兄长一起欣赏!   “明天岁岁和哥哥就可以出去啦~”小家伙把新消息告诉邵寄霜,语调雀跃:“等岁岁和哥哥出去了,就去玄剑阁找你玩呀~”   “岁岁,快背书!我看小灵族已经快要把饭菜弄好啦!”岁岁还在等邵寄霜的回话,器灵就急忙赶来。   小家伙一惊,“啪叽”把如意银华鉴放到桌上,立即拿起来道经呜噜呜噜念起来:“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   不得不说,姜明晏是了解岁岁的。   他做完饭,等了一会儿,才再次走进殿里。   岁岁刚刚将最后一句记下。   “哥哥,岁岁背完啦!”岁岁看着兄长挺拔的身影,黑眼睛一亮:“岁岁现在就背!”   听着小家伙嘀嘀咕咕地背完,姜明晏不用岁岁催促,就拿出灵兽袋递过去。   岁岁立即接过,放出黑色大狗:“大黑!”   “汪汪!”黑色大狗扑到岁岁身边,尾巴摇呀摇,都摇出残影了。   “吃饭了。”瞧着小孩子和大狗亲近过,姜明晏才淡淡道。   “吃饭!”岁岁握住兄长一只修长的手指,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哥哥,今天吃什么呀?还是要喝灵兽奶吗……”   “今天有云暴鸟,每日一小碗灵兽奶可以让岁岁体内的经脉更加柔韧,增强体魄……”   器灵看着身形高挑挺拔的灰袍剑修和他身边孩童欢快的背影,无声笑了笑。   第二日,岁岁早早就醒来了。   小家伙很是积极,都没赖床,从九春盏镯里拿出一件灰色的小袍子穿好,然后带着黑色大狗,蹦跶着敲响了兄长住的侧殿的殿门:“哥哥!哥哥!”   “怎么了?”姜明晏坐在榻上,早有预料般,睁开了幽黑的凤眸,唇边笑意一闪而过。   心念一动间,殿门缓缓打开。   “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走呀?”岁岁像是期待春游的小朋友,小脸上写满了躁动与迫切,哒哒哒跑进来。   “先吃饭。”姜明晏起身,带着小家伙走到桌前。   岁岁这才注意到,桌上还有饭菜。   岁岁呼噜呼噜吃完饭,继续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兄长。   “现在就走。”姜明晏无奈,点了点小家伙挺翘的小鼻子。   岁岁嘻嘻笑起来。   把黑色大狗装进灵兽袋,再把灵兽袋放进九春盏镯里。   岁岁被兄长带着,飞到上空的结界边缘。   器灵慢慢打开了结界。   岁岁看着外界汹涌澎湃的海水,心中被兴奋压着的不舍冒出了头。   他低头看向高大连绵的宫殿群:“月月,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岁岁、小灵族,有缘再见。”器灵轻笑,苍老的声音褪去了活泼,唯余沉稳:“我会守在这里。”   “这里永远是灵族的家,也永远欢迎你们回来。”   “月月,保重。”姜明晏沉声道。   “月月,岁岁会想你的!岁岁和哥哥,会回来看你哒!”   灰袍剑修和小孩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深沉的海水中。   器灵轻叹,整个镜花水月的光芒慢慢黯淡下去。   它喜欢活泼可爱的岁岁,也喜欢冷峻锋锐的小灵族。   可它最无法割舍的,永远是“灵族”。   “主人,我会守着灵族的……”   我承诺过,会永远替你守着灵族,直至灵散识消……   镜花水月中最后的星点光芒凝聚出一个身影。   白衣墨发,姿容似雪。   然后,彻底黯淡下去。   海底,唯余一片沉寂。 第73章   岁岁被兄长护在怀里, 隐含凛冽锐意的灵力将海水完全隔绝在外,不曾沾湿衣角分毫。   小家伙有着兄长的保护,只觉得除了周围迷蒙了些, 一切好像跟平常在镜花水月的结界里没有任何区别。   ——果然, 岁岁的兄长就是这么棒!   窝在兄长比起五年前更加宽阔结实的怀抱中, 岁岁乌圆眼眸晶晶亮,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得意, 像只嗷呜一口抓住了布老鼠, 叽咕叽咕咬得正欢儿的小肥猫。   姜明晏不经意间垂眸, 正巧对上了小家伙亮闪闪的黑眼睛。   他心中漫上熟悉的无奈与纵容:“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岁岁仰着小脸, 眉开眼笑语调活泼地回答兄长:“想哥哥呢!”   “哥哥好厉害、超级厉害!岁岁以后也要像哥哥这么厉害!”   小家伙声音中的欢快顺着耳朵无声无息流进心间, 浸染出一片温软。姜明晏勾起唇,清冽的嗓音好笑中带着些调侃:“想变得厉害,就要好好修炼。可是岁岁一修炼, 就呼呼睡大觉,怎么变得厉害?”   “岁岁虽然总是坐着坐着就睡过去了, 但是岁岁一点也没有落下修炼呀~”小家伙无辜地忽闪着大眼睛, 有理有据地反驳兄长:“如果岁岁落下啦,哥哥一定会把岁岁的灵果扣光光哒!但是岁岁每天都能吃到灵果。”   “所以,岁岁肯定是一点也没落下。”   小孩子得意哼哼两声:“哥哥不能骗岁岁哦~岁岁都知道啦!岁岁虽然没有哥哥厉害, 但也是很厉害的小朋友呢!”   姜明晏失笑。   他本想揉揉小家伙乌软的头发, 但在岁岁警惕的小眼神中, 只得手指一顿,转而捏了捏小家伙还带着柔软婴儿肥的小脸蛋。   “是, 我们岁岁很厉害, 比哥哥还要厉害。”   岁岁如今还没过九岁生辰,却已经是练气九层的小修者了。   若不是姜明晏想让小家伙把根基打磨地更稳更牢固些, 岁岁早就渡雷劫,进到筑基期了。   只是,实话实说,岁岁在修炼一事上,确实不怎么上心。   姜明晏给岁岁撑起了一片明媚湛蓝的天空,于是,岁岁可以由着性子肆意玩乐。   而且吧,聪明的岁岁早就看明白了自家兄长看似严厉实则纵容的态度。   就随便举个例子,姜明晏一开始便拒绝了岁岁想要一个随身携带的泥坑坑的请求,可当他发现岁岁不死心,还偷偷藏了些泥巴团时,姜明晏妥协了。   好在,有器灵的帮助,最终岁岁得到的随身携带的‘泥坑坑’其实是一个灵器。   ……若是从前,姜明晏是不能理解怎么会有炼器师炼出来一个泥坑坑灵器——还出现在灵族的宝库中。   但当姜明晏看到拿着灵器,小脸上满是灿烂笑容的小家伙时,他明白了。   养崽难。   而养崽人想要真正对崽狠下心,更难。   所以,岁岁每天也就修炼不到一个时辰,便开始带着黑色大狗各个宫殿乱蹿。   姜明晏不愿逼着岁岁日日修炼,抹杀小孩子爱玩爱闹的天性,可就像许多家长一样,姜明晏又会无可避免地担心岁岁被同龄人落下。   每当这个时候,姜明晏都会庆幸小家伙是天生纯灵体、单木灵根。   上佳的资质让岁岁不必时时坐在榻上,用少些时间,就能达到旁人费尽心思才能达到的境界。   ——姜明晏知道,仅凭资质,是无法走的长远的。   可资质,却能让岁岁在懵懂无知的年龄,在肆意玩乐中,也能追上旁人的进度。   姜明晏想,他本也不强求日后。   如今岁岁年幼,还不懂修炼意味着什么,因此哪怕岁岁不愿修炼,他也要逼着岁岁每日都运转几圈灵力。   ——他要保证当岁岁真正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不会因幼年的放纵而付出更多、更深的代价。   这是姜明晏身为兄长的底线。   可当岁岁长大,有了更深刻的意识后,姜明晏会尊重岁岁的选择——不论岁岁是想做一个如他一般日夜修炼的苦修士,还是去当看遍河山潇洒人间的纵情客,姜明晏都会支持岁岁的选择。   只要小家伙喜欢,又有什么妨碍呢?姜明晏沉静地想,总归,无论如何,他会一直站在小家伙身前,为他遮风挡雨。   所以,岁岁喜欢什么,便去做什么。   凤眸愈深,似终年寂然的海底突生波澜,蕴藏着一种蓄势待发的磅礴力量。   岁岁望着兄长,困惑地歪歪头。   兄长又想到什么啦?   唉,小家伙在心中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这个家,没岁岁不行!   想着,岁岁伸出小手,坏心思地捏了下兄长的脸颊:“哥哥?”   姜明晏垂眸瞧着这只探头探脑的小肥猫,轻笑一声,指尖一点,就在岁岁小脸上点出了个软乎乎小窝窝:“干什么?”   岁岁腮帮子一鼓,摇头晃脑躲开兄长的手指:“是哥哥在干嘛呀,怎么突然不说话啦?”   “没干什么。放心吧,哥哥不会把岁岁骗走卖掉的。”姜明晏轻描淡写地揭过这个话题:“岁岁看,我们要到海面了。”   岁岁扭头去瞧。   周围依旧是迷蒙一片,但漆黑的色彩褪去了许多,已经渐渐接近透明的水色。   “呀……”岁岁左右瞧完了,小眉毛却下意识团成了一团。   小孩子在兄长臂弯里,低头看向海底。   一片黑暗。   岁岁也不知晓这是因为海水的奇异,还是因为距离的遥远。   小孩子叹了口气:“月月,再见啦。”   下一刻,破水声响起,灿烂的阳光迎面洒落。   岁岁仰头看向天空。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岁岁还没看够呢,眼前一晃,风拂枝叶的细碎声音传来。   岁岁被兄长放了下来。   脚下是细软的沙子,微风徐徐吹拂,岁岁看到兄长高高束起的黑发在风中轻晃。   小家伙盯着那晃动的发丝看了会儿,才扭头打量起周围环境。   这是一座不大的岛屿,树木繁茂,郁郁葱葱。   “好看!”小家伙踩了踩脚下的沙子,高高兴兴道。   姜明晏眉眼微缓,刚要说话,却面色一变。   压抑许久似的,汹涌的灵力呼啸而至,蛮横地闯入经脉,腕间半透明的细绳颜色愈发浅淡,几乎就要消散。   他下意识担忧岁岁的安危,垂眸,正好对上了小家伙乌润明净的大眼睛。   “月月又好心办坏事了。”岁岁已经察觉出了兄长的处境,此时软乎乎地安慰兄长:“哥哥,你去渡劫吧,岁岁待在岛上,不乱跑。”   “月月给岁岁的礼物没有动静。”   “哥哥放心,还有大黑和桃桃它们陪着岁岁呢。”说着,小家伙取出灵兽袋,将黑色大狗放了出来。   姜明晏轻叹。   他看了眼腕上几乎就要褪去所有色彩的细绳,俯身抱了抱岁岁:“岁岁乖乖待着。”   语罢,姜明晏松手转身,脚尖一点,朝灵海上的另一座岛屿掠去。   “哥哥加油!”岁岁大声喊。   小孩子稚气的小嗓音让姜明晏凤眸中渗出柔软笑意。   “好。”他低声道。   岁岁没听到兄长的回答。   小家伙看着兄长落到了另一座岛屿上,然后,拍了拍身边黑色大狗的脖子。   黑色大狗摇着尾巴趴下。   岁岁凑过去,在黑色大狗身上坐好。   小家伙刚刚坐好,天空中,黑沉沉的雷云凝聚,细微的紫色雷霆穿梭在云层间,煌煌威势难测。   岁岁脸颊上的小软肉鼓起,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紧盯着雷云。   “汪汪!”黑色大狗轻叫。   丹田里,绿蓬蓬的小树上三片圆叶轻晃,传来安慰情绪。   岁岁摸摸大黑的毛耳朵,又用灵力挨个点了点圆叶,小脸上严肃的神色淡了些。   雷霆一道接一道劈下,岁岁把灵力覆盖在眼上,也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   终于,最后一道雷霆消失。   看着飞掠而来的熟悉身影,岁岁心底松了口气,从大黑身上跳下来:“哥哥!”   “岁岁。”兄长落到身侧,视线却凝在远方。   岁岁警觉,顺着兄长的目光望过去。   还不待岁岁看出来什么,祥云翻滚,地涌金莲,响彻云霄的龙吟凤鸣威严而悠远。   灵雨淅沥而下,兄长身上的焦黑褪去,身上气势越发内敛,幽黑的眼眸蕴着凌厉的剑光,清俊的眉眼恍似冰雪雕琢。   岁岁瞅着自家兄长,黑眼睛越来越亮。   灵雨消散,岁岁一把抱住兄长胳膊,小声嘀咕:“哥哥好看!”   姜明晏勾唇,望着挂在手臂上的小家伙,眸光温柔。   下一刻,四道灵光划过。   岁岁立即抬头望去。   不远处灵海之上,四道身影越来越近。   不一会儿,他们就在小岛前停下。   岁岁将四人一一打量过。   最右侧的男子玄色剑袍冷肃,眉如刀锋,眸寒似剑,站在锋利长剑上,一身凛冽剑意未曾收敛分毫。   他旁边的男子同样站在一柄长剑之上,一袭道袍,眉眼含笑,感受到岁岁的视线,还朝岁岁眨了眨眼,唇边笑意愈深。   ——明若道君。   岁岁歪歪头,将男子认了出来。   这是一个强买强卖的坏蛋!   但他当初强塞给岁岁的青色玉剑,在五年前,也曾帮岁岁和哥哥挡过攻击。   岁岁噘嘴,视线继续往左走。   第三个修者是个女子,柔桡轻曼,云堆翠髻,肤如凝脂,面如白玉。   她站在随风飘舞的轻纱之上,恍若仙子缥缈而来,令人不敢直视。   最后一位修者是个面如冠玉的青年,锦袍金带,宝冠银靴,华丽而尊贵。   岁岁在观察他们,除了明若道君,其余三人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站在小岛上的孤寒疏冷的灰袍剑修和玉雪可爱的孩童。   “灵族。”最后,是那女子开口:“我们偶然经过,却见雷云凝聚。”   “陨灭海向来沉寂,最森*晚*整*理近五年却雷云频生。”   “于是,我们商量一番后,便过来查探。” 第74章   女子音色柔和, 如流水潺潺,清灵动听却不含丝毫攻击性。   岁岁听着,不由得歪了歪小脑袋, 视线从最左侧的华服青年身上移开, 睁着乌亮亮的大眼睛, 看向说话的女子。   溪珑道君的注意力本是大多放在岛上的少年剑修身上的,可不经意间, 眸光轻动, 就撞进了一双明亮而天真清澈的眼眸中。   她微怔。   穿着小号灰袍的小家伙额发软软, 眼睛圆圆, 额间灵纹明辉灿灿, 树袋熊似的抱着身侧少年剑修结实有力的手臂。   看得出来,小家伙极为依赖身侧的少年剑修,软乎乎的小身体和少年剑修贴得很紧, 下意识的信任全然纯粹,坚不可摧。   而那少年剑修, 溪珑道君先前便知道, 他正看着他们,凤眸冷淡,神情沉静。   不过, 虽然少年剑修的注意力看似没有放在挂在自己手臂上的小家伙身上, 但溪珑道君从凡间弃婴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自然不会轻易被表象所迷惑。   她敢肯定,一旦他们稍有异动, 少年剑修便能立时挡在小家伙身前, 将小家伙护得严严实实的。   溪珑道君忍不住轻轻勾起唇角。   之前一闪而过的想法在此刻愈发清晰。   她望着岛屿上的少年剑修和小小孩童,似乎看到了两只相依为命的小鹰。   大些的那只灰羽锋利, 眼眸凌厉,矫捷而孤绝肃杀。小的那只却滚圆蓬松,绒羽柔软,连叫声都是稚□□气的。   还是一只小小的毛球球呀。   无论灰鹰在面对敌人时有多么暴戾狠厉,在小毛球面前,他永远是温和无害的。   小毛球会钻进灰鹰的羽翼下,再悄悄探出个小脑袋,无忧无虑地感受着清朗的风,温柔的雨。   灰鹰的翅膀足够强健,利爪也足够锋锐。   于是,小毛球目之所及,浪花活泼,云朵柔软。   在灰鹰的羽翼之下,小毛球可以慢慢长大,永远天真烂漫。   ……是他们,突然闯进了小鹰的世界。   溪珑道君心中触动,漫起一股无法用言语描述的遗憾。   她移开眼眸,目光须臾间悠远,声音却不由得愈发温和:“我们没有恶意。”   岁岁往兄长身边黏得更紧,小手往下挪了挪,握住兄长的手,眨巴眨巴黑圆眼睛。   岁岁知道哒~   面前这四位突然出现的修者,虽然神态气息各异,但身上都没有恶意。   而且,除了明若道君外,态度最柔和的就是现在说话的这位女修啦。   岁岁有认真听她讲话哦~   他们是因为雷云凝聚才过来的嘛……   其实溪珑道君刚一提及,岁岁就想起来了。   这五年间,灵海上空的雷云确实多了点。   岁岁小表情严肃着,悄悄陷入回忆。   最初,是器灵猛然发现有小灵族,一时激动,一股脑堆了太多的灵气过来,惹得兄长进阶到了金丹期,要经历雷劫。   后来,是凝血草和大黑修为相继增长,从练气期突破到了筑基期。于是,雷云再次凝聚。   到了最后,则是碧叶金丝桃和莹血藤的修为也攀长至极限,和兄长一样,进阶到金丹期。   除了岁岁呀,这个家里的每一个生物,都已经经历过了雷劫呢。   小家伙想着想着,腮帮子就忍不住鼓起,软肉肉嘟噜噜:只有岁岁落后啦!   过段时间,岁岁也要渡雷劫!   可无论小家伙有多雄赳赳气昂昂,都不妨碍他在心底划出一道清晰的分界线——这些都是自家内部的事。   与旁人无关。   如今,兄长警惕地沉默着,岁岁才不会拖后腿!   岁岁和兄长才是一条战线上哒~   于是,岁岁把那些雄心壮志一拢,小脸蛋一扬,就朝溪珑道君露出了灿烂笑容,整只崽奶乖奶乖的,却坚决一言不发。   溪珑道君看着睁着一双晶晶亮大眼睛的小孩子,须臾之间就品出来了他的意思,不由得失笑。   她不欲为难可爱的小孩子,再加之心中已有猜测,便准备略过这个话题。   但是,溪珑道君身侧的华服青年却在这时垂眸望来。   “灵族。”青年音色华丽,与生俱来的尊贵与傲慢萦绕,却奇异地并不惹人厌烦。   “这五年来,陨灭海之上的雷劫,想来都是因你们而生。”他神情淡漠而平静:“今日元婴雷劫一出,我们又前来查探,动静颇大,灵族尚存的消息再无可隐瞒。”   “灵族已沉寂数万年,可这并不代表你们是安全的。”   “你们可愿同我回上尊城?姬氏曾与灵族交好,定会护你们无恙。”   岁岁听到青年的声音,下意识又往兄长那边凑了凑,几乎都要挤进兄长怀中啦。   小家伙一边仰着小脸瞅华服青年,一边揪着兄长的手指,是一只靠在威猛凶戾的灰鹰旁探头探脑地望向误入者的活泼小鹰没错啦。   等听完了青年的话,岁岁乌亮亮的圆眼睛扑闪几下。   其实兄长一开始的打算不是这样哒!   还在灵海底时,兄长曾抱着岁岁坐在宫殿前白玉阶梯上,望着被镜花水月的结界拦截在外的乌压压海水,耐心地温声给岁岁分析过。   镜花水月的结界虽强,却也不会不管不顾地随意浪费其中蕴含的灵力。毕竟,镜花水月如今只有一个器灵守着,灵力还是要省着点用的。   等姜明晏要突破到元婴期时,为了结界不再一次被雷劫破坏,器灵会放姜明晏和岁岁出去。   但是,姜明晏却没打算要一到灵海之上就立即渡劫。   灵海因何而一夜荒芜,灵族为何血流成河……元婴雷劫动静太大,不知名的敌人隐在暗处,姜明晏不准备一无所知地就将岁岁和自己暴露在世人的视线中。   为此,他还特意询问过器灵,想知道镜花水月中是否有可以暂时压制灵力的灵器。   ——自然是有的。   想到兄长方才看到腕间色彩逐渐浅淡的细绳时眼中闪过的复杂中夹杂着一丝意料之中的无奈情绪,岁岁忍不住偷偷翘起嘴角。   不过,器灵搞错啦~   器灵把凝聚灵力的阳真妄游缚当成了抑制灵力的阴灵妄游缚拿给哥哥啦!   所以,岁岁和兄长不过刚到灵海之上,没过多久,雷劫便凝聚而成。   姜明晏和岁岁想到了一处。   眼尾余光瞧见小家伙猫猫祟祟偷笑的小模样,姜明晏沉静锐利的眉眼间漾开一抹细微的温柔笑意,再次抬眸看向半空中的华服青年时,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刚欲开口,除了最开始朝岁岁眨了眨眼,其余时间便一直沉默的明若道君却仿佛突然回神似的,插话道:“姬遥,你这话可就不对了。”   “五年前,我可就已经遇到了这俩小家伙。凡事总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吧?况且,你们姬氏的上尊城虽好,可终究王朝事物繁杂,我们清妙宗多好啊?不仅依山傍水,还建于灵脉之上,灵力充沛。”   求认同似的,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剑袍男子,一副催促模样:“晟蔚,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晟蔚道君淡淡看他一眼,移开了目光,没理会。   明若道君遗憾地叹了口气:“晟蔚,你怎么不学学你师兄呢?每日都这么严肃做什么?”   “不严肃难道还要像你一样,整天没个正形?”姬遥冷笑:“我看你是太过悠闲,无所事事惯了,早把曾经好不容易学的那点东西都忘到脑后去了。”   “上尊城不也是建立在灵脉之上的?上尊城的灵气不比你们清妙宗差。”   姬遥嘲讽:“而且,你说的那是上都城,上都城才是王朝的都城,上尊城为清修之地,哪来的纷杂事务?”   “你们姬氏非得弄两个城池,名字还那么像,一时记混不也正常?”明若道君毫不羞愧,理直气壮地说道。   姬遥冷冷勾起唇角。   修者吐纳灵气,身体会逐渐趋于完美,况且沈明若已经是洞虚修者,哪里那么容易记错?   不过是想和他抢人,刻意拉踩他们姬氏罢了。   姬遥看向站在小岛上的两个灵族。   这一次,他特意注意了,果然在那个眉眼精致脸蛋圆圆的小家伙身上察觉出几分沈明若的气息。   是剑符。   他们之前确实见过,姬遥想,至少在这一点上,沈明若没有骗他。   “你们若是与我回上尊城,姬氏会将你们视作本家嫡系子弟,奇珍异宝,和璧隋珠,自是无有不应。”姬遥语气平淡却蕴含着毋容置疑的力度。   没有人怀疑他话语的真实性。   明若道君眉梢一挑。   他没有反驳姬遥的话,而是望着岁岁和姜明晏道:“我五年前的话如今仍然作数。”   “比起五年前,你已经更加明确了自己的道。”他看着姜明晏,目光中带着些遗憾,但更多的,是毫不掺假的欣赏:“你已经不需要一位‘师父’去引你悟道、明道。”   “但岁岁还小,他需要的,不是吗?”   “哪怕不是我,清妙宗也有许多修者——当然,岁岁永远都是我的徒弟。”说到这里,明若道君翘起唇角:“现在是唯一的徒弟了。”   姜明晏不拜了,岁岁可不就是唯一一个了?   虽然是自己单方面认的,明若道君却没有丝毫不好意思,说得相当理直气壮:“我所有的珍藏,都是岁岁的。”   “所以,你们要选谁?”   瞬间,灵海之上的四位尊者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姜明晏的身上。   姜明晏巍然不动,眉眼冷淡,平静道:“我只听岁岁的。”   下一刻,那些目光移到了依偎在兄长身边的小小孩童身上。   小家伙身上的小小灰袍与他兄长身上的袍子,除了大小不同之外,几乎一模一样。   此时,小家伙被兄长护着,交错的衣角颜色一致,仿佛已经融为一体。   小小毛球在凶凶灰鹰的羽翼下,面对四位声名赫赫的尊者,昂首挺胸,绒软头毛透着可爱的矜持。   “岁岁想一想……” 第75章   岁岁嘴上说着自己要想一想, 一双乌圆圆的大眼睛却忍不住偷偷去瞄自家兄长的神色,想要看出几分偏向来。   可惜,岁岁刚瞄了几下, 兄长便若有所觉似的垂眸望过来, 眉眼清冽, 眸色温柔,恍似山涧雪松, 沉静而挺拔, 清濯无双。   小家伙不由得眨巴了下圆眼睛, 慢慢地, 又眨巴了下, 漂亮小脸上软乎乎的小奶膘可爱极了。   姜明晏被小家伙眼巴巴的小模样逗笑,语气轻柔:“岁岁想选哪个,我们就选哪个, 哥哥都听岁岁的。”   所以,岁岁不必猫猫祟祟探头探脑地偷瞄他。   岁岁的选择, 就是他的选择。   “嗯嗯!”岁岁胡乱应着, 视线一直凝在兄长清俊的容颜上。   ——好看!   兄长!他的!   这么好看的、温柔的兄长,是岁岁哒~   小家伙已经顾不得方才心底生出的种种想法了,只直勾勾地盯着自家兄长。   岁岁知道, 兄长一直都很好看。   可是, 当兄长眉眼温柔地垂眸望过来时, 带给岁岁的那种独一无二的触动依旧惊绝。   “想什么呢?呆呆的?”姜明晏看着呆头呆脑的小家伙,好笑问道:“岁岁选出来了吗?”   “呜?”岁岁茫然一瞬, 余光瞧见灵海之上的四位尊者, 特别是堪称目光灼灼的明若道君时,终于将自己被兄长美貌惊艳而打断的思绪捡了起来——要和谁走呢?   去上尊城还是清妙宗?   虽然兄长说岁岁想选哪个就选哪个, 只要他自己喜欢就可以,可是岁岁却不想这样。   不仅是岁岁喜欢,兄长也要喜欢!   小家伙陷入沉思。   不论是上尊城姬氏还是九黎洲清妙宗,岁岁都只了解个皮毛而已。   说起来,岁岁最了解的其实是玄剑阁。这五年间,岁岁和邵寄霜通过如意银华鉴,几乎不曾间断过联系。   ——在邵寄霜热情的科普之下,岁岁连玄剑阁后山养着的那几只仙鹤分别叫什么名字都弄得一清二楚啦。   岁岁知道,姬遥和明若道君一样,对他和兄长都没有恶意。   而且既然姬遥已经将承诺说出口,那必然会说到做到的。   但是,岁岁想起五年前在江边护住他和兄长的青色玉剑,忍不住抿了抿唇。   兄长不说,但岁岁也知道,兄长对于明若道君的许诺是曾有过意动的。   明若道君,九黎仙门……   上尊城姬氏是中洲世家。   凡事不能一概而论,但关于兄长对姜家的心结,岁岁从不觉得不应该。   所以——   “岁岁和哥哥去清妙宗。”岁岁奶声奶气道,小表情十分认真。   明若道君一怔,瞬间惊喜:“诶呦,我的乖徒儿——”   “岁岁还没有拜师呢!”岁岁鼓了下腮帮子,小眉毛一皱,靠在兄长身上认真道:“要哥哥允许。”   “快了快了。”明若道君笑的得意。   都拐回宗门了,拜师还会远吗?   岁岁不满地哼哼一声。   姬遥对于小家伙的选择倒也不算惊讶。   虽然他对沈明若不着调的行为和态度十分看不惯,但对于清妙宗,他承认,那是一个绝不输于上尊城的去处。   更何况,就像沈明若先前所说的,这两位灵族和沈明若早在五年前就遇见过,沈明若还赠与了他们剑符,仅凭这一点,他便输得不冤。   姬遥没有计较的心思,可等了五年才终于窥见曙光的明若道君却格外警惕:“岁岁,明晏,你们两个还有什么需要收拾准备的吗?”   姜明晏表示没有。   岁岁也跟着摇头晃脑,软软的头发随着动作晃动着,像小猫调皮的黑绒绒毛尾巴。   明若道君一边在心中感慨他小徒儿的可爱,一边袖袍一卷,外溢的灵力在海面上留下细微涟漪——他竟就这么连人带狗一起卷着跑了!   姬遥的神色一时之间难以抑制地变得复杂起来,隐约可见几分嫌弃。   “无聊。”他冷冷评价道。   “赤子心性罢了。”溪珑道君浅笑道。   姬遥不置可否。   “事情已经解决,我先走了。”目光扫过细软澄净的空荡沙滩,晟蔚道君淡淡道。   语罢,长剑在半空中划过冷肃的弧线,隐入远方。   溪珑道君见此,也笑着朝姬遥告别,轻纱摇曳,曼妙身影逶迤而去。   姬遥垂眸扫过脚下平静而幽深的海水,眉眼间的傲气孤高渐褪,神色莫辨。   “灵族……”   最后,他只是轻叹一声,转而朝中洲掠去。   无尽海水之下,处于幽暗海底的庞大宫殿中似有细碎灵光一闪而过,然后彻底黯淡下去。   ·   一眨眼功夫,岁岁就被兄长抱着,站在了明若道君身后。   小家伙看了眼被明若道君提溜在手中的黑色大狗,又探头看了看兄长脚下的锋锐长剑,懵懵地睁圆了乌黑眼眸:“呀?”   “我们现在是在回清妙宗的路上。”明若道君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清妙宗四季景色俱全,灵力充沛,想来你们会喜欢的。”   “那到了清妙宗之后,岁岁和哥哥住哪里呀?要和沈道君住在一起吗?”   岁岁瞅着周围缥缈的云雾,边询问边好奇地伸手去碰,结果却触到了一层无形的结界。   小家伙迅速把白嫩嫩的小手收了回来,无辜地扑闪着卷翘的眼睫。   见此,姜明晏眼帘微垂,掩去眼底满溢的笑意。   假装无辜的小坏蛋。   明若道君自然也知晓岁岁的举动,但那阻隔外界劲风的结界并无攻击性,他也就没在意。   其实明若道君很想就这么一口应下来,让他的亲亲小徒儿和自己住在一起。   但最终,明若道君还是老老实实给岁岁解释道:“清妙宗有十二主峰,每一峰占据一整条山脉,占地极为广阔。宗门内元婴期以下的弟子住在统一的院落里,元婴期以上包括元婴期的弟子可以自行选择一座小峰作为落脚之处。”   岁岁闻言,乌圆眼睛晶晶亮,简直像是一只看到肉骨头的绒绒蓬松小狗崽:“哥哥是元婴期啦!那岁岁和哥哥可以住一整座山峰!”   “哥哥!哥哥~”小家伙连忙去瞧自家兄长。   随着离灵海越来越远,姜明晏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幽深漆黑的海底,还有那静静沉睡在海底的稀世灵器。   他眸色微沉,心中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阳真妄游缚,阴灵妄游缚……   岁岁认为那是器灵不小心的失误,是好心办坏事。可是,姜明晏自灵器到手后,出于长期独自带崽和天性中自有的谨慎,曾查探过,确定那确实是阴灵妄游缚。   怎么一到灵海之上,阴灵妄游缚就变成了阳真妄游缚?   ……器灵曾数次挽留岁岁。   姜明晏心底难以抑制地升起怀疑。   不过,此刻面对着岁岁水汪汪亮闪闪的乌润眼眸,那些负面情绪自然而然地沉入深深的沟壑中。   姜明晏轻笑:“听到了,到时候让岁岁去选好不好呀?选一个岁岁满意的山峰住下。”   “岁岁和哥哥一起选!”小家伙快快乐乐地强调:“要都满意!选一个我们都喜欢的山峰!”   “好。”姜明晏眸中笑意氤氲。   岁岁这么开心,小脸上满是对未来生活的期盼,连带着姜明晏也不禁期待起来。   明若道君望着前方,唇边含笑。   虽然他没成功将小徒儿拐到自己的浮云峰,但耳边传来的小家伙的欢快声音成功将这点遗憾驱散:“清妙宗无人居住的山峰很多,不过——”   他话音一转,暗戳戳给自己住的浮云峰所在的酉霜峰增添光彩:“酉霜峰是清妙宗十二主峰之一,风景秀异,剑修众多。而且,现在酉霜峰的峰主是我师侄,岁岁你们选在酉霜峰中住下,十分方便不是?”   岁岁歪头想了想,最后还是稚声道:“要岁岁和哥哥喜欢!”   明若道君一挑眉:“那自然。”   酉霜峰那么大,深林繁花,雪谷冰河,应有尽有,他就不信还满足不了这小家伙和他兄长的设想?   说话间,长剑急转而下。   岁岁还没看清什么,就已经落到了一片青石广场之上。   前方不远处,高高的阶梯之上,是威严厚重的大殿。   “走吧。”明若道君收起长剑,把黑色大狗放下,看着它急冲冲摇着尾巴跑到岁岁身边,笑道:“别怕,见一见掌门师兄他们而已。”   “你哥哥已经是元婴期修者了,自然不能从小弟子开始,怎么着也得是个长老吧?”   岁岁迟疑几息,然后伸手拍了拍兄长的肩膀,示意兄长将自己放下来。   “你安排的倒是挺好。”岁岁刚刚站稳,无奈的清朗男声传来,一袭浅蓝道袍的英俊男子从殿中走出:“来了还不快进去?掌门师兄等烦了,可是要罚你的。”   语罢,他看向明若道君身旁的两道身影。   小小孩童眼眸清澈,红痣点缀于灵纹间,粉雕玉琢软糯乖巧。少年剑修鼻梁高挺,眉骨锐利,似寒刃出鞘。   “好苗子啊——”他不禁感慨。   明若道君立即警惕:“我徒弟!”   男子淡淡瞧他一眼:“不抢你的。”   “谢谢飞影师兄!”明若道君相当知趣地道谢。   叶飞影无奈摇头,再提醒一句“快进来吧。”就转身进了大殿。   明若道君跟在他身后,带着岁岁和姜明晏走进大殿。   大黑被收进灵兽袋里了,岁岁牵着兄长的手,心中安定。   大殿空旷却庄严,两侧和前方阶梯上木椅肃穆。   十二个椅子,七个人。   所以是一半以上的主峰峰主都过来了?   岁岁小脑袋瓜里琢磨着。   “回来了。”前方最中间椅子上的青年沉稳道。   “掌门师兄。”明若道君眉眼放松,甚至可以说是嬉皮笑脸了:“看,我未来的小徒儿。”   “来,岁岁,明晏,叫掌门师伯。”明若道君相当自来熟地道。   姜明晏没按明若道君的意思来,而是道:“掌门真人。”   岁岁学着兄长,也似模似样地拱手,小奶音软软:“掌门真人。”   掌门低眸望着兄弟二人,不怒而威严自生。   他没有过于为难,如明若道君一般称呼道:“岁岁,明晏。”   “就如明若所言,既然明晏已经是元婴修者,那便是我宗长老,随明若去挑选山峰住下吧。”   姜明晏知晓,他与岁岁如此轻易过关,是因为明若道君在为他们托底。   ——明若道君将他们引入宗门,日后他和岁岁的所作所为造成的后果,将尽数由明若道君承担。   因此,出了大殿,姜明晏认真道:“多谢道君。”   岁岁随着兄长,奶声奶气:“谢谢道君~”   明若道君扬眉轻笑:“不必谢。”   “我带你们去选山峰。”   岁岁黑眼睛小猫似的睁圆,满心欢喜:“看山峰!”   好耶!   岁岁和兄长未来的家! 第76章   垂眸瞧着黑眼睛晶晶亮, 连腮帮子上糯叽叽的小奶膘似乎都鼓起了更明显的软软弧度的小家伙,明若道君唇边笑意愈深。   “清妙宗太大了,我们先去酉霜峰看看?一定选一个我们岁岁和明晏都满意的山峰。”   说着, 明若道君伸手就要故技重施, 想把兄弟俩卷起来就跑。   但姜明晏这一次有了经验, 手疾眼快地将仰着小脸眼巴巴瞧着明若道君的岁岁一揽,后退几步, 恰好避开了明若道君的袖袍。   明若道君眼睛一亮。   他虽然并没有使用全力, 但无论如何, 他都是洞虚期的修者。   姜明晏不过刚刚渡过雷劫成为元婴修者, 差着两个大境界, 却能带着岁岁避开他的袖袍,哪怕明若道君早就知道姜明晏天资不凡,此刻也忍不住心中喜悦。   “不错!”他大笑道:“一别五年, 明晏身手愈发不凡了。”   这般感慨着,明若道君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手掌直直朝姜明晏面门袭去, 破空声凌厉,竟是就这么和姜明晏切磋起来了。   岁岁方才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和兄长未来那一整座山峰,结果下一刻, 眼前一花, 就被自家兄长抱小猫一样揽了过去。   小家伙虽然有些疑惑, 但兄长身上熟悉而清冷的气息成功安抚住了岁岁,此时听到明若道君的话, 哪怕正被兄长抱着躲避, 凉风直往嗓子眼里灌,也丝毫不妨碍他扯着小嗓子得意嚷嚷:“哥哥就是最棒的!超级超级厉害!”   明若道君失笑:“是, 岁岁的哥哥超级厉害。”   话是这么说,手上动作却没有停。   明若道君和姜明晏就这么在青石广场上切磋起来,岁岁被兄长揽着,小脑袋晃来晃去,头毛支棱着颤颤,眼前都要冒出小星星啦。   不过好在岁岁有修为在身,除了有点晕乎乎之外,倒没有别的妨碍。   ——若非如此,这种时候姜明晏才不会带着岁岁,早就找机会将岁岁送出去了。   “好了。”   就在岁岁晕头晕脑的,马上就要大声制止似乎已经上头了的自家兄长和明若道君时,一道熟悉的男声传来。   紧接着,一股柔和的力量将姜明晏和明若道君分开。   岁岁眼前模糊的视野终于清晰起来。   小家伙四肢并用地扒拉着自家兄长的衣袍往上爬了爬,抱住兄长的脖子,凑到兄长耳边,小表情沉重地重重叹了一口气:“唉!”   姜明晏被耳畔奶声奶气的叹息逗笑,幽深若海的凤眸中漾起柔和暖意:“岁岁晕了?”   “哼。”小家伙气鼓鼓。   “多大人了,还在这里闹起来?”方才将明若道君和姜明晏分开的叶飞影走下殿前阶梯,拧眉瞧着明若道君。   明若道君嘿嘿一笑:“飞影师兄,我知道错了。”   “是知道错了,但知错不改而已。”叶飞影哼笑。   明若道君潇洒地一甩袖子——然后他就御剑跑了!   只留给眼眸圆睁小嘴微张的岁岁和神情平淡的姜明晏一句“岁岁,明晏,跟上!”   叶飞影似早就熟悉了明若道君的这幅做派,眉头动都没动一下:“多少年了,还是一见情势不妙就跑得飞快。”   明若道君跑的潇洒,说的也潇洒,但姜明晏还是朝叶飞影道别后才带着岁岁紧跟上明若道君的身影。   叶飞影身姿挺拔地站在青石之上,看着空中划过的两道灵光,轻轻笑了笑。   他转身进殿。   “解决了?”掌门问。   “解决了。”叶飞影笑答:“那是个好苗子,明若见猎心喜,忍不住手痒,切磋了一番。”   “飞影,你不用替明若解释了,他什么性子,我们还不知道吗?”在亲近的师弟师妹面前,掌门沉肃的面色缓和下来,无奈摇头道。   叶飞影轻笑:“明若这次倒没有胡闹,等了五年,确实是等到了两个天赋卓绝的小辈。”   掌门颔首。   不过,他转而看向身侧自从姜明晏几人退出去后便一直拧眉沉吟的女修,缓声问道:“苍梧师妹,怎么了?”   “掌门师兄。”端美若神的女修似有些不确定,斟酌道:“姜明晏是否曾被人暗害?在他身上,我察觉到了陨骨散的痕迹。”   “陨骨散?”掌门垂眸思索:“明若对他们十分看重,一直拒绝我们插手,现在我也只知晓姜明晏兄弟二人皆是灵族,曾经具体有什么经历……确实不知。”   “不过,终归已经是清妙宗的长老了,苍梧,你若是有心查探,直接与他们言明便是。”掌门露出一丝笑意:“看明若的意思,过不了多久,你就是岁岁的师伯了。”   苍梧道君肃穆的神色松缓下来,想起眼眸圆圆的小孩子,眸底渗出笑意:“掌门师兄说的是。”   ·   “哥哥和明若道君谁赢啦?”边紧紧搂着兄长脖子,岁岁边猫猫祟祟地小声询问。   “没有输赢。”姜明晏温柔地望了眼怀中软乎乎的小家伙,音色轻缓:“明若道君没有认真,只是指教而已。”   “指教?”岁岁用软脸蛋蹭蹭兄长,似懂非懂,稚声问:“所以哥哥有收获吗?”   自然是有的。   他和明若道君之间的差距还很大,这一番切磋,收获颇丰。   而且,虽说如今已经进了清妙宗,可是这只是一小步而已。他要想给岁岁最好的一切,实力还远不够。   思绪流转,但姜明晏只是温声道:“有收获。”   岁岁闻言露出灿烂的笑容,小崽有大量,大度地决定不计较方才自己被转的晕乎乎的事情啦!   岁岁心里嘀嘀咕咕,兄长却突然停下。   小家伙察觉了,疑惑地歪头:“哥哥?”   “道君停下了。”姜明晏轻声解释道。   岁岁扭身去看。   前方,长剑之上,明若道君道袍在风中轻轻摇曳,长身玉立,风姿如玉。   似是察觉到岁岁的视线,他转身笑道:“这一整条山脉都是酉霜峰的。”   “岁岁,明晏,过来。”说着,他手掌轻轻一拂,一副栩栩如生的画面在他身前铺开:“这是酉霜峰的舆图,你们看看可有中意的?选中了我们直接过去看一看,不满意还能再换。”   “哇~”岁岁欢呼:“好耶!”   姜明晏就笑着带岁岁御剑过去。   岁岁认真打量着明若道君面前的舆图。   说是舆图,其实也不太准确,更像是将酉霜峰缩小了呈上来,十分方便明了。   岁岁垂着小脑袋和兄长嘀嘀咕咕良久,最后选中一座不高不矮的山峰。   “道君,我们要这座山峰!”岁岁奶呼呼道。   明若道君挑眉。   这座山峰除了草木旺盛些,看起来平平无奇,他还以为这小家伙会更喜欢险峻奇特的山峰呢。   “好,那我带你们过去。”不过,既然岁岁和姜明晏已经选中,明若道君自然不会无故挑剔。他收起舆图,笑道。   那座山峰离得不远,在云雾中穿行了一会儿,他们就到了。   与先前看到的一样,深林浓密,繁花灿烂。   岁岁十分满意,扭头去瞅自家兄长,果然在兄长眼中看到了同款满意。   “就它啦!”于是,岁岁开开心心地宣布道。   “好,就它了。”明若道君温声问:“想好叫什么名字了吗?”   “嗯……”岁岁眨巴眨巴漂亮的黑润大眼睛,无辜地看向兄长:“岁岁想不到。”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姜明晏望着岁岁,眼底细碎的温柔笑意恍若夜空中璀璨的星辰,缓声道:“就叫樛木峰吧。”   “啾木峰?”小文盲岁岁茫然。   明若道君听懂了,笑着揉了揉岁岁毛绒绒的软头毛:“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我们快乐的小君子住在樛木峰,倒也切实。”   半懂不懂的小家伙鼓起胖腮帮,既不想学习又想弄明白怎么一回事,森*晚*整*理纠结来纠结去,最后愤愤一埋头,只留个圆脑壳写满气呼呼。   明若道君见此大笑。   他知道定下山峰后要想住下,还有许多需要处理修葺的地方,因此也不在这里碍事:“我先走了,明晏,你专心处理这边就好,其他登记造册的事我会帮你们弄好的。”   “多谢道君。”姜明晏认真道:“日后若是道君有所需要,我和岁岁必然不会推脱。”   “倒也不必。”明若道君调皮一笑:“我也不是一心奉献的大圣人,想要个贴心的乖徒儿,自然要显出我的本事来。”   语罢,他也不待岁岁和姜明晏说什么,一摇手,转身化作一道灵光离去。   “道君是好人。”岁岁认真道。   姜明晏揉揉小家伙毛脑壳:“岁岁喜欢,便拜师,不喜欢,也没有关系。道君的恩情,还有哥哥在呢。”   “岁岁再想想。”小家伙对于兄长的话语并不意外,搂着兄长胳膊奶乖乖道。   “好。”姜明晏一边应着,一边抱着岁岁朝峰顶走去。   “我们在这里安家好不好?”在峰顶站定后,姜明晏轻声问道。   岁岁探头看了看,没有异议。   “那岁岁去玩吧,哥哥在这里弄就好了。”姜明晏笑道。   小家伙望着兄长,歪头迟疑:“岁岁可以帮哥哥的。”   “哥哥很快就弄好了,岁岁四处逛逛,一会儿给哥哥介绍一下樛木峰的情况好不好?”说着,姜明晏将灵兽袋里的黑色大狗放出来。   他的神识早已经将整座峰查探一番,知晓峰内只有些无害的小动物,对岁岁造不成威胁。   “好~”虽然知晓兄长有嫌崽碍事的意思在,但大度的崽还是接下了兄长赋予崽的‘重任’。   “岁岁走啦!”说完,小家伙带着威风凛凛的大狗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山下进发。   姜明晏看着一崽一狗的背影,眼中笑意氤氲。   但很快,神识传回的画面和声音就让清濯无双丰神秀异的少年剑修笑不出来了。   柔软茵绿的草地上,神色傲慢的红衣小童和乌发雪肤的灰袍小童大声争辩着。   “我叔父五岁读道经,七岁精道法!”红衣小童高扬下巴。   “我哥哥三岁入道途,十岁夺魁首!”灰袍小童不甘示弱。   “我叔父博闻强识!”   “我哥哥过目成诵!”   两个小孩子对视一眼,谁也不让谁,视线交错间似有火花四溅。   “我叔父能把妖兽打的嗷嗷叫!”   “我哥哥能把坏蛋揍的呜呜哭!”   “我叔父最厉害!”   “我哥哥才是最厉害的!”   虽然岁岁和那红衣小童的对话童稚可爱,甚至还工工整整的,若是平时,姜明晏必然会欣慰一笑,可是现在,他实在是笑不出来。   ——尤其是当姜明晏的神识‘看’到距离两个小家伙不远处站着的另一位神色尴尬的元婴修者时。 第77章   那位隐在暗处的元婴修者察觉到姜明晏一扫而过的神识, 面色不由得更添几分尴尬。   他拨开身前茂密的树枝,朝红衣小童走去,声音有些底气不足地喊道:“虞鸿泽。”   红衣小童闻声惊讶地转身望去:“叔父?!”   “您怎么来了?”   岁岁听到红衣小童的称呼, 登时一双乌溜溜水润大眼睛睁得更圆, 小圆脸上余怒未消, 就颇有几分迁怒的意味,仰头去瞅这位叔父。   青年身量高挑, 面容俊秀, 只不过低垂着眼, 带着一股怯怯的、小兔子般的惊慌。   岁岁迟疑地歪歪头, 像只遇到未知生物后犹疑地在原地踩着小毛毛脚徘徊的小猫咪。   这个人……有些奇怪。   可还不待岁岁探究更多, 下一刻,熟悉的气息从身后传来,清冽的嗓音轻声唤道:“岁岁。”   顿时, 岁岁顾不得心底的迷惑了,转身就朝自家兄长扑了过去:“哥哥!”   姜明晏接住这只气鼓鼓中还带着些困惑的崽, 幽深凤眸温和下来:“发生什么了?”   “都是他!”岁岁是有人撑腰的崽, 听到兄长的问话,一点也不客气,小脑袋一扬, 开始嘀嘀咕咕告状:“哥哥, 你不知道, 他可坏了!”   小家伙想起方才那青年对红衣小童的称呼,连忙现学现卖:“就是虞鸿泽!岁岁也是刚刚知道的, 他的叔父叫他虞鸿泽!”   “岁岁和大黑刚刚在这里认真观察我们的地盘呢, 他就突然从森林里冒出来,吓了岁岁一跳!”   “要不是岁岁及时扯住了大黑, 大黑肯定会啊呜一口咬得他满脸开花!”岁岁哼哼。   “胡说!”虞鸿泽站在青年身旁,瞧着那只赖在少年剑修怀中,看起来软绵绵糯叽叽的小团子,目光游移一瞬,然后一脸不屑地大声反驳:“我身上有护身灵器,你的玄焰灵犬虽然厉害,但绝对伤不到我!”   “鸿泽……”青年尴尬地拽了拽虞鸿泽,目光刚一触及到岁岁清澈而好奇的黑圆眼眸,就触电似的立即移开视线,努力放大音量道:“这位是新来的长老吧?我是住在旁边山峰的虞嶂,这是我的侄子虞鸿泽。这次是鸿泽无礼,误入此处山峰,还和令弟闹了起来,实在抱歉。”   虞鸿泽脸上高傲的神色一僵:“这里不是崇阿峰?”   那小家伙‘我们的地盘’说的竟然是真的?   岁岁小下巴得意地扬起,跟只打了胜仗凯旋而归的火红小狐狸似的,就差甩着毛茸茸大尾巴在虞鸿泽面前转上几圈了:“你闯进我们的地盘,还和岁岁吵架,嘁!”   小奶音加‘嘁’,嘲讽力拉满。   一时间,对面那叔侄俩脸上的赧然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直护在岁岁身前的黑色大狗附和着小主人,骄傲地“汪汪”两声,尾巴翘得老高。   虞鸿泽脸色通红,最后低着头小声道:“抱歉,是我的错。”   “我也错了。”虞嶂跟在自家侄子后边,紧接着道歉:“抱歉,实在是对不起。”   虞鸿泽道歉岁岁明白,虞嶂也跟着道歉就着实让岁岁摸不到头脑了,小家伙下意识歪头去瞅自家兄长。   姜明晏想起方才看到的隐在深林中听两个小孩子吵架的身影,心中有了几分猜测,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去峰顶坐吧,那里已经收拾好了。”   岁岁小脸一亮:“哥哥收拾得好快呀!”   “本也不怎么费事。”姜明晏揉了揉岁岁毛乎乎的小脑袋,敛目时不经意间透露出的温情轻软柔缓。   “好,那我们过去吧。”岁岁看了一眼盯着自己竟颇有几分眼巴巴意味的虞鸿泽,“哼”了一声,道:“岁岁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啦。”   说完,小家伙扭扭着小身子要兄长放下自己。   姜明晏眉心轻蹙,心中有些不得劲,却也顺着岁岁的意,俯身放开岁岁。   岁岁小脚丫一着地,就唤着黑色大狗,哒哒哒朝峰顶跑去,还不忘催促:“哥哥,虞鸿泽,还有虞叔父,快走呀!”   虞嶂踟蹰一瞬,然后被虞鸿泽拉着迈开了步伐。   姜明晏轻笑,眉眼间溢着微不可查的纵容。   就这样,一行人走到了樛木峰顶。   岁岁仰头瞧着前方似曾相识的木质建筑,眼瞳溜圆:“哥哥?”   “这是走之前,月月让我带着的。”姜明晏掩去眼底复杂,低声解释道。   小家伙左瞅瞅右望望,发现除了所用材料不同,这处宫殿和他们在灵海底住的那处宫殿堪称是一比一复制而来。   岁岁忍不住感慨:“月月真好!”   感慨过后,小家伙快快乐乐地带着大家走进去。   “虞叔父坐,虞鸿泽也坐。”因为内部布置也一模一样,岁岁熟稔地招呼道。   等几人纷纷落座后,虞鸿泽犹豫几息,便主动将事情的始末一一道来。   虞嶂也是元婴修为,所选的山峰名为崇阿峰,峰上只有虞家叔侄二人。   今日,虞鸿泽早起背过道经,推演阵法时却颇为不顺利,因虞嶂还在修炼之中,也无人指点。   虞嶂心中有些烦闷,想了想,就走出院子,在崇阿峰里闲逛起来。   崇阿峰和樛木峰距离极近,虞鸿泽心中念着未弄明白的阵法,一时疏忽,竟走进了旁边的樛木峰——就连他自己也未曾意识到。   因此,在看到突然冒出来的软糯糯小孩子和毛发顺滑的威风大狗时,虞鸿泽便以为是哪个道君新收的弟子不识路,误入了崇阿峰。   说到这里,虞鸿泽停顿须臾,偷偷瞧了岁岁一眼,低声道:“后面我们就吵起来了。”   小心坐在椅子上,身形僵硬的虞嶂闻言看了眼一语带过的虞鸿泽,唇边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   岁岁想了想自己和虞鸿泽争吵的内容,哼哼几声,默认了虞鸿泽的说法:“哥哥,我原谅他了。”   所以,争吵的内容和过程都已经不重要啦~   姜明晏隐去眼底笑意,没说自己其实听到了一部分,只假装没发现小家伙那点可爱的小心思:“知道了。”   “虞叔父,你为什么要道歉啊?”岁岁乌黑眼瞳狡黠一转,兄长话音刚落就紧接着询问。   “鸿泽出去不久,我就从修炼状态中醒来。我没在院中找到鸿泽,便出去寻找。找过去时,你们刚吵起来一会儿……”   虞嶂讪讪垂眸:“我看言语间鸿泽没占到多少便宜,而且你们同为练气九层,但你身边有玄焰灵犬守护,打起来肯定是鸿泽吃亏,我就没出去……”   岁岁震惊:“啊?”   作为一个崽不占理也要把崽护得严严实实的兄长,姜明晏也不免侧目。   在兄弟二人的注视下,虞嶂头低得更深,垂着眼,小心避免与他们对视:“我向你道歉,是因为我早到了,却没有出面制止……”   岁岁晕乎乎的,小表情懵懵。   虞叔父,你在说什么呀……   虞鸿泽叹了口气,似很是熟悉这种场景,小孩子高傲明丽的眉眼间带着些无奈:“我叔父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他就喜欢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研究阵法……”   说着,他眼中逸出崇拜:“我叔父阵法很厉害!这都是因为他专心研究,不理俗世!”   ……好叭。   岁岁眨巴眨巴圆乎乎的黑眼睛,撸着黑色大狗的毛乖乖地安静靠着自家兄长。   人家叔侄间的事情,而且双方都无异议,因此,姜明晏沉默一瞬后,开口道:“岁岁没有吃亏,虞师兄你也不必向岁岁道歉。”   虞嶂朝岁岁笑了笑,然后又再次去盯着地面上的花纹了。   “虞鸿泽,你是不是快要渡劫了呀?”   虞叔父沉默,兄长也寡言,岁岁挺身而出,主动担起沟通重任。   “是,我很快就要渡劫了。”虞鸿泽和他叔父是完全不同的性格,说起自己的修炼情况时眼中闪着骄傲:“我今年十一岁,等我渡完劫,就是筑基修者了。”   “不过,岁岁你现在叫我一声‘师兄’也是合适的。”虞鸿泽雀跃道:“毕竟岁岁你看起来矮矮软软的,想来是比我小。”   “作为师兄,我会好好保护你的。”虞鸿泽抿了抿唇,眸色欢喜,却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不用谢。”   姜明晏眉梢轻挑,虞嶂更是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   但岁岁已经鼓着脸颊愤愤开口:“谁先渡劫还不一定呢,说不定到时候你要叫我师兄!”   哼,你才是个矮墩墩!   虞鸿泽目露茫然,盯着面前气咻咻的小孩子看了一会儿,随后有些不高兴:“我比你高,比你壮实,肯定是比你大。就是单论修为,我也会让你心服口服地唤我一声师兄的!”   “别说大话,等你渡完雷劫再说吧!”岁岁小脑袋一扭。   “你等着,我一定要你唤我师兄!”虞鸿泽扯住虞嶂的衣角:“叔父,我们现在就回去,我要修炼,一定要让他叫我师兄!”   “修炼就修炼,谁不会修炼呀?哼!走着瞧!”岁岁小奶音愤愤。   “走着瞧!”   两个小家伙的争吵突兀而起,戛然而止。姜明晏和虞嶂却都早有预料般,淡定告别。   “坏蛋!”虞家叔侄俩离开后,岁岁抱着兄长胳膊鼓着小脸气呼呼控诉:“他先前那么干脆地朝岁岁道歉,我还以为他是个好人,没想到他居然嘲笑岁岁矮!”   姜明晏看着身高比同龄小朋友矮上一截的小家伙,欲言又止。   “岁岁天天喝灵兽奶,吃好多好多东西,一点也不矮!”对自己完全没有正确认知的小家伙振振有词:“虞鸿泽比岁岁大三岁,比岁岁高是正常的,在同龄小朋友中,岁岁肯定一点也不矮!”   “哥哥,你说对不对呀?”小家伙眼巴巴去自家兄长那里求认同。   姜明晏看着那双黑宝石般漂亮的湿漉漉圆眼睛,垂眸轻声“嗯”了一下。   小家伙就高兴了,呜噜着:“坏蛋,都是十一岁,邵寄霜可比他好多了……”   软乎乎的小奶音越来越小,姜明晏诧异望去,却见岁岁小脸一皱,从脖子上拽出根黑绳:“我把邵寄霜忘记了……”   姜明晏眉心一跳,定睛一看,却见那绳上系着块古朴小巧的铜镜。   岁岁攥着黑绳,可怜兮兮地瞅向兄长。   姜明晏忍笑,提溜小猫崽崽一样把小家伙提溜起来放在旁边空椅子上:“快中午了,我去给岁岁准备吃的,岁岁和邵寄霜玩吧。”   看着兄长颀长挺拔的背影,岁岁小鼻子一皱:“哼!”   但一低头,小家伙玉雪可爱的小脸就笑得像朵灿烂太阳花一样啦。   一只崽还有两副面孔呢。   邵寄霜看着对面如意银华鉴前心虚的毛团团,血瞳中渗出一丝无奈来。   “邵寄霜,对不起,岁岁刚才光顾着和虞鸿泽吵架去了,一不小心就把你忘记了,后面也没想起来。”小家伙认真道歉。   “没事。”邵寄霜轻笑,神色温和:“方才岁岁说如今哥哥已经是清妙宗的长老了,你们也在清妙宗选择了一座山峰住下,那后面我可以去清妙宗找岁岁吗?”   十一岁的邵寄霜五官深邃英挺,似朗朗明月,如温润美玉,虽年龄尚小,但已经是玄剑阁众剑修心服口服的大师兄了。不过,无论如何,毛团团在他心中始终是不同的。   “当然可以啦!”见邵寄霜没生气,岁岁开开心心地回答道:“我们可以一起修炼,一起背道经!邵寄霜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好。”邵寄霜血瞳温和。   “邵寄霜,你刚才也听到了是不是?虞鸿泽好过分,他嘲笑我!”小家伙气哼哼:“等着,我问过兄长后,马上渡劫,让他叫我师兄!”   “明若道君——就是五年前岁岁和哥哥在擒鹿崖遇到过的修者,他想收我为徒,哥哥说看岁岁,岁岁喜欢的话就拜师……”   岁岁话题跳跃,但邵寄霜听得很认真,时不时提出自己的意见,两个孩子就这么嘀嘀咕咕许久,直到姜明晏来唤岁岁吃饭,岁岁才恋恋不舍地和邵寄霜告别。   用完饭,岁岁又咕咚咕咚喝完一大碗灵兽奶才满意。   姜明晏心中好笑,揉了揉肚皮圆圆在床上瘫成一张软饼饼的小家伙的毛脑壳。   他也曾担心过岁岁长得很慢的问题,但后来姜明晏和器灵研究过,岁岁只是比旁的小朋友发育的慢些罢了,实际上身体很好,并无任何异常。   想起小家伙方才气势汹汹地喝灵兽奶的小模样,坏心思的兄长在心中笑了笑,转而说起另一事。   “在灵海底有海水阻隔,施法不易,所以在藏书阁学到的寻灵之术一直不曾使用过,如今我们出了灵海,便用寻灵之术找一下姨母的踪迹好不好?”   岁岁忙一骨碌爬起,点头如捣蒜:“好,我们试一试!”   说着,小家伙往旁边靠了靠,给兄长留出足够的施法空间。   姜明晏见此只觉得无奈又好笑:“谢谢我们岁岁了。”   “不用客气啦~”岁岁矜持一摆手。   笑闹归笑闹,施法时岁岁和姜明晏都严肃起来。   岁岁看着兄长阖眸,凝神结印。   随着灵力涌动,兄长额间的鎏金灵纹愈发璀璨,最后近乎刺目。   “哥哥找到线索了吗?”见兄长睁眼,岁岁凑过去稚声询问。   “在西南方向。”姜明晏拧眉:“有些奇怪,按理来说,寻灵之术应该会指引我们到一个具体位置,可是如今只有一个大致的方向。”   岁岁抱着兄长的胳膊愁眉苦脸一会儿,没想明白,最后一屁股拱进兄长怀中,伸出软软的小手指把兄长拧起的长眉拉平:“没事呀,有个方向也很好啦,之前岁岁和哥哥可是一点也不知道呢。”   “岁岁说的对。”姜明晏看着认真和他的眉毛作斗争的小奶团子,眸光温柔:“过些日子,我们沿着西南方向找一找。”   “好。”岁岁摸着终于被崽打败的浓黑长眉,满意点头。   “对啦,哥哥,多宝阁!”岁岁突然想起来,忙不迭提醒:“我们发布了任务后就一直没再去过,那任务还能作数吗?”   “修者闭关动辄十年百年,如今不过是过去了五年,自然是作数的。”姜明晏笑着安慰担心的小家伙:“岁岁不必担心。”   “那就好。”岁岁舒了一口气。   在新地盘的第一晚,岁岁睡得很香,四仰八叉地躺在云床上,惹得半夜前来看自家宝贝弟弟的姜明晏眼中盈满了细碎笑意。   第二日,岁岁吃过早饭,在兄长看似温柔实则冷酷的注视下慢吞吞拖长了语调背道经。   不过背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小家伙就开始蠢蠢欲动:“哥哥,岁岁什么时候可以渡劫呀?”   “反正现在不行。”兄长冷酷无情道:“继续背。”   “哦,知道啦——”岁岁哼唧。   就在这时,峰外结界被触动,姜明晏神识看到界外二人,打开结界,起身要去迎接。   “哥哥!”岁岁跳下椅子,嘀哩咕噜跑过去,扯着兄长的手,讨好一笑,又亮又圆的大眼睛透出股懵懂的无辜来。   “走吧。”姜明晏还能怎么办?叹了口气后,牵着小家伙往外走。   来者是明若道君和一位气度庄严的女修。   岁岁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女修昨日见过,是在大殿里,那时她坐在掌门真人右侧的椅子上。   明若道君一见到岁岁就露出和蔼的笑容,还不待岁岁和姜明晏开口,就主动介绍道:“这位是我师姐苍梧,是清妙十二峰戊溪峰上一任的峰主。”   “苍梧道君。”   “苍梧道君。”岁岁和姜明晏纷纷行礼问好。   苍梧道君气质冷肃神色肃穆,但语气是温和的:“不必多礼。”   “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个问题想要询问你们。”她轻声说道。   “先进去,有什么问题进去再说。”明若道君走过去朝岁岁伸出手,笑道:“岁岁领我进去?”   看着明若道君脸上奇奇怪怪的笑容,岁岁沉默了一瞬,然后非常勉强地拉着明若道君的一根手指往宫殿里走,边走还边和明若道君商量:“道君,下次不要这么笑了好不好?好奇怪的。道君平时笑的就很好看,这样不好看。”   “好吧。”明若道君摸摸自己的脸,遗憾地收起了昨日他对着水镜练习了许久、自认为最能和小孩子拉进距离的‘完美笑容’。   明若道君恢复了正常,岁岁松了一口气,然后软软安慰道:“道君很好看,不要被别人忽悠了,他们说你不好看,那都是骗你的!道君不要被骗了,刻意去怪笑。”   “……”   明若道君几息功夫就接受了这个新设定,并且适应良好:“对,我们岁岁说的有道理。”   “唉,我要是有个乖巧的徒儿时刻在旁边陪伴着,时间都被占满了,哪里还有时间去思量别的。”   “唉,可惜呀!”   明若道君这算盘珠子打的,甲希峰的掌门真人都听到了。   岁岁注意力被‘时刻’二字拽住了,小家伙迟疑了一会儿,软乎乎道:“这样吧,岁岁有时间,就去浮云峰找道君。”   小家伙心底小算盘噼里啪啦:日后哥哥一揪着岁岁背道经,岁岁就去找道君!   一大一小相视一笑,都很满意。   姜明晏还能不清楚岁岁心里那点小九九?   不过,他凤眸微闪,轻轻笑了笑,没说话。   正高兴的岁岁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小屁股有点凉飕飕的。   进了宫殿坐下,苍梧道君说出来意。   “我是医修,昨日见到你时觉得有些异样。”她看向姜明晏,温声询问:“不知你可知晓陨骨散?” 第78章   陨骨散?   岁岁歪歪头, 清透乌溜的圆眼睛中蕴着困惑,下意识地,小家伙仰着白嫩嫩的小脸去瞅自家兄长。   兄长坐在椅子上, 侧颜英俊冷淡, 鼻眼间的线条流畅凌厉, 神色与平常无异,但岁岁却还是一眼便瞧出了兄长沉静外表之下泛起的波澜。   “有所耳闻。”姜明晏浓长眼睫轻垂, 掩去眼底涌动的情绪:“陨骨散是丹鼎阁秘药, 可蚀骨肉、销灵根, 药性猛烈, 数百年前便已经失传。”   苍梧道君眼中悲悯, 敛眸将往事娓娓道来:“千年前,丹鼎阁有一弟子,天赋卓绝, 颖悟绝伦。入阁不过短短几年,便被丹鼎阁的阁主看中, 收为亲传弟子。”   “但她终是误入歧途。”   “她幼时家族倾覆, 身负血海深仇,恨意盈心。为了复仇,她研制出无药可解的陨骨散。”   “若是她能保持本心, 想来如今应是一位受人敬重的医修。”   “可惜, 她为了复仇, 一步行错,步步皆错, 再无回头之路。”   “最终, 数百年前,她成功灭仇人满门, 为父母亲人复仇,却也害的一整座城池的修者道途断绝,害的城池中所有拥有灵根的孩童死于非命。”   苍梧道君深深叹了口气,不知是为谁遗憾:“她以死谢罪,自此之后,丹鼎阁便将陨骨散的药方封存,将流传在外的陨骨散收集销毁,对外只称药方失传。”   “当年那场惨剧发生时,我曾奉命前去支援。可惜,面对中了陨骨散的修者和孩童,我束手无策,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日渐枯槁。”   她温和地看着姜明晏:“因此,昨日察觉出你身上有陨骨散的痕迹后,我心中颇为躁动。你被谁所害?又是用何种方法将陨骨散之毒解开的?你虽已经恢复灵根,但身上仍残有陨骨散余毒,我这些年始终未曾将当年陨骨散一事放下,倒也有些心得,不知我可否为你调养身体?”   “当然,有些事情确实不便与人言说,你若是不方便将解开陨骨散的方法告知我也无妨,只是希望你能同意我为你调养身体。”苍梧道君轻声补充道。   “多谢道君好意。害我者为芜洲姜家,但此事我心中已有定论。”姜明晏和岁岁的灵族身份早已不是秘密,因此姜明晏没有隐瞒:“我是依靠着当初阿娘留下的‘复灵丹’丹方将陨骨散之毒解开,也是复灵丹助我修复灵根。”   说着,他从兰秋楹镯中取出一份摘抄好的丹方递给苍梧道君。   苍梧道君接过,将自己配好的药物交给姜明晏:“一日泡洗一次,泡洗半月,余毒可解。”   明若道君和苍梧道君离开后,岁岁“呜哇”一声扑进兄长怀中。   姜明晏将泪珠扑噜噜滚落的小家伙抱起,温声安抚:“我没事。岁岁,你看,哥哥好好站在这里呢。”   “姜家人太坏了。”浓长乌黑的眼睫被泪水打湿,一缕一缕的,湿漉漉的乌圆眼眸愈发清澈明亮,却充满愤怒:“他们嫉妒哥哥,就毁了哥哥的灵根,让哥哥吃了好多好多的苦。”   蚀骨肉、销灵根。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藏着多少痛苦与血泪?   岁岁当初年岁尚小,却并非不记事。   “不会让他们好过的。”姜明晏抱着小孩子软软香香的小身体,语气温柔和缓,望着遥远天际的目光却沉冷凛冽,犹如出鞘利刃。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岁岁两只小手捧着兄长脸颊,水汪汪的圆眼睛望进兄长沉静若海的凤眸中。   “等岁岁渡完劫,等我将苍梧道君带来的药物用完。”被一双圆溜溜极为明净可爱的黑眼睛盯着,姜明晏眸中沉寂散去,笑意氤氲:“总要一步一步来。”   “嗯!”岁岁重重点了下小脑袋,小表情严肃,奶凶地强调:“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自然。”姜明晏撸了把小家伙软蓬蓬的头毛,眉眼间凌厉一闪而过。   ·   三日后,岁岁第一次渡劫。   不同于自己面对天劫时的云淡风轻,姜明晏这几日一直沉着脸,浓黑长眉就没松开过。   有时明若道君过来,看到吃吃喝喝快快乐乐的岁岁,再看看俊脸冷沉眉头紧锁的少年剑修,一时竟分不清这兄弟俩到底是哪一个要渡劫。   最后,明明是岁岁要渡劫,明若道君、苍梧道君甚至是掌门真人,他们反倒是一个接一个地来给姜明晏做心里建设。   姜明晏也知道自己的心态不对。   岁岁身上除了有在灵海底镜花水月里时器灵给的灵器,还有明若道君赠予的青色玉剑。   小家伙在他的监督下,修为稳固,是稳扎稳打地一步步走到今日的,不过是筑基雷劫罢了,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但是姜明晏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这是他的弟弟,是他唯一的珍宝。是他的道心,是他的执念。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放心”二字说来轻巧,可又岂是轻易可以做到的?   “哥哥,不用害怕。”岁岁握着兄长的渊肃剑,仰着带着婴儿肥的可爱小脸软乎乎安慰道:“一会儿就好了,很快的。”   “我把大黑留在哥哥身边,让大黑陪着哥哥。哥哥紧张的话,就摸摸大黑的毛。”   黑色大狗“呜汪”两声,乌黑的尾巴眷恋地摇晃几下,然后往姜明晏腿边靠了靠,似乎在告诉岁岁“你安排的任务狗接下了,放心吧。”   岁岁翘起唇角,赞许地拍了下黑色大狗刻意放低的毛脑袋。   “好,我知道了。”姜明晏嗓音有些沙哑,但语气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哥哥在这里等岁岁凯旋而归。”   今日岁岁渡劫,樛木峰上来了许多人。   虞家叔侄、明若道君、苍梧道君、叶飞影……   小小孩童朝众人一拱手,脚尖轻点,飞鸟般轻盈地落到樛木峰附近一座稍矮些的山峰上了。   岁岁将在这里渡过雷劫。   在自己的山峰附近无人居住的空闲山峰上渡劫已经是清妙宗的老传统了,岁岁和姜明晏没选中樛木峰前,樛木峰就曾多次被要渡劫的修者‘借用’。   岁岁觉得这样挺好的,至少他不用担心雷霆将他和哥哥辛辛苦苦布置好的樛木峰弄得乱糟糟的了。   小家伙思绪也只稍稍发散了须臾,很快便静守心神,运转灵力。   无数灵气呼啸而至,灵雾氤氲,掩去了小孩子稚嫩却朝气的小身影。   姜明晏脚步微动。   “相信他。”明若道君握住少年剑修的胳膊,沉声道。   姜明晏抿了抿唇,凤眸黑沉沉的仿佛是化不开的墨,却没有再动。   岁岁沉浸在无尽灵气之中,体内灵力不断充盈。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听到“嘭”的一声轻响,无形的屏障打破,丹田扩展,识海凝实。   他‘看’到丹田中郁郁葱葱的圆蓬小树,‘看’到兄长沉肃的神情,‘看’到鸟儿在林间跳跃,清风与云雾共舞。   下一刻,平地风起。   黑沉雷云凝聚,古朴威严的煌煌气势倾泻而下。   岁岁睁开眼睛,黑瞳中细微青光一闪而过,额间红痣明艳,灵纹灿灿。   “轰——”   雷霆直劈而下。   渊肃剑虽是姜明晏的本命灵器,但在岁岁手中却毫无一丝滞怠。   雷霆被岁岁持剑挡住。   一、二、三……   二十一、二十二……   岁岁手中一松,体内灵力耗竭,渊肃剑摔落在地。   姜明晏望着,不由得抿唇,勉强保持平静。   “轰——”   下一道雷霆毫不留情地挟着毁灭力量呼啸而至。   狭长草叶拔地而起,编织成网,将岁岁护住。   紧接着,晶莹剔透的血色藤蔓和灿灿生辉的萦金花叶不甘示弱,与雷霆撞到一起。   ……二十六、二十七。   最后一道雷霆落幕,乌压压的雷云缓缓散去。   凝血草、碧叶金丝桃和莹血藤被岁岁收回小树叶子中。   小家伙弯腰拾起渊肃剑,将上面沾染的泥土细细擦净。   “哥哥。”岁岁看向樛木峰上身若修竹的少年剑修,乌圆圆的明亮大眼睛里盈满欢喜:“我成功啦!”   “岁岁很棒。森*晚*整*理”姜明晏眼中漾开温柔笑意,冰冷的气势柔和下来。   岁岁抬眸望了眼恢复了湛蓝色的天空,指尖虚点。   下一刻,血色藤蔓疾射而出,缠绕在姜明晏劲瘦腰间。   姜明晏见此眉梢轻扬,因为是岁岁的莹血藤,所以他并未抵抗,任由藤蔓将自己扯了过去。   “哥哥。”兄长刚一落到身旁,岁岁就伸出了小手紧紧握住兄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以前是哥哥给岁岁准备灵雨,今天岁岁也送给哥哥一场灵雨。”   小家伙声音欢快,语调雀跃。   姜明晏垂眸望向身边笑得甜津津的小孩子。   小孩子圆眼睛亮晶晶,脸颊上的小软肉嫩呼呼,是个笑起来让人心都化了的可爱小团子。   不过,此时小团子乌黑细软的发尾有些焦黑,身上漂亮的小红袍经历了一番雷劫后也黯淡些许,变得有些灰扑扑了。   可是,姜明晏一点也不在意这些。   他望着小孩子,目光柔和、骄傲。   “谢谢岁岁。”   “我很喜欢。”   灵雨淅沥,姜明晏心中也迎来一场朦胧细雨。   雨水浸染之下,万物可爱。   ——当然,岁岁最可爱。 第79章   天边浓丽的云霞逶迤万里, 渲染出一片绚丽绮艳之色。空中白鹤盘桓,青鸾舒展华美的羽翼。不远处,葱郁的古木虚影贯通天地。   种种异象瑰丽而华美, 每一寸每一角之中都透着玄奥莫测的道意, 无一不在无声诉说着天道偏爱。   异象之下, 最可爱的岁岁攥着兄长修长有力的手指沐浴在柔和灵雨中,乌亮亮的眼眸里透着欢喜, 眉眼弯弯, 纯稚天真。   樛木峰上的诸位道君望着不远处山峰上小小孩童和少年剑修之间的互动, 皆忍不住露出了慈爱和善的笑容。   “雷劫已过, 先散了吧。”掌门真人神色淡淡地开口, 但语气却是温和的:“有什么嘱咐,都不急于一时。”   苍梧道君笑了笑,和另一位容颜秀美的女修相伴, 同掌门真人及其余道君颔首示意过后,飘然而去。   一旁, 明若道君不满撇嘴:“我的小徒儿刚刚渡完劫, 这么重要的时刻,我要留在这里!”   “走了。”叶飞影收回望着岁岁的视线:“现在还没拜师,你这话说的太早了些。再说了, 没看到岁岁的兄长在吗?你何必去打扰?”   明若道君想要争辩, 话到嘴边, 却见叶飞影眉心一蹙,清淡地看了他一眼。   顿时, 明若道君嘴里的话转了个弯:“行吧行吧, 这就走。”   “……”叶飞影无奈。   诸位道君的身影渐远,樛木峰上空旷起来。   虞嶂低着头戳了戳侄子的肩膀, 小声道:“鸿泽,我们也先离开吧?”   虞鸿泽看了眼正仰着小脸和姜明晏叽叽喳喳说些什么的孩童,不由得轻轻抿起了唇,神色里有几分失落。   “我们……”他正要答应,余光却瞥见两道一动不动的身影,微怔之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天生带着傲气的精致眉眼中溢出些许不满:“那个孩子是谁?另一个是褚峻宁?他们为什么不走?”   虞嶂侧头看了眼那两道身影,迅速低头,声音微小:“可能是岁岁的朋友吧,鸿泽,我们先走……”   “我不。”虞鸿泽倔强道:“叔父,我也是岁岁的朋友,我为什么不能留下?”   “可是……”   你上次还把人家小孩子惹得脸蛋鼓鼓脸色臭臭的呀。   虞嶂的话还没说完,被兄长抱着轻盈地从散去的灵雨中飞掠到樛木峰上的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小嗓音就率先响起:“邵寄霜?”   “你来啦?!真是太好啦!”   欢喜的小奶音带着亲呢,软糯甜蜜的像混合着浓稠兽奶的金黄蜂蜜,在人耳畔留下经久不散的甜意,却也让虞鸿泽高傲的眉眼里充溢着怒气。   他们才是好朋友,为什么岁岁对那两个人那么亲昵?   虞鸿泽委屈地想,岁岁第一个打招呼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   对了,岁岁还小,懵懂又可爱,肯定都是那两个可恶的家伙的错!   虞嶂看着自家愤愤的侄子,动了动嘴唇,默默安静下来。   岁岁可不曾察觉旁边有一个自诩是自己最最最要好的朋友的人在暗戳戳生气,小家伙的注意力先是被甩着尾巴期待望着他的黑色大狗吸引,然后又被不远处小少年挺拔的身影吸引过去。   岁岁“叭”亲了兄长一大口,乌圆圆的漂亮大眼睛软乎乎地看着自家兄长,讨好地笑起来:“哥哥,邵寄霜来找岁岁啦~岁岁可以和邵寄霜玩嘛?带着大黑,岁岁不会乱跑哒~”   “去吧。”看着小家伙眼巴巴的小模样,姜明晏压下原本的打算,无奈道:“哥哥还能绑着岁岁的腿不成?”   “但晚上回去,一定要尽快熟悉自己的力量知道吗?”少年剑修细心叮嘱自家心早就飞到玩乐上的幼弟。   “嗯嗯!”小家伙脑袋点点。   ——没听进去一点。   姜明晏放下小家伙,看着那带着黑色大狗迫不及待哒哒哒跑开的小身影,好笑又无奈地决定晚上要把这小坏蛋按在眼皮子底下修炼。   岁岁暂时还不知道自己夜晚的时间已经被兄长安排的妥妥帖帖,所以,小家伙还能迈着欢快的脚步奔向邵寄霜,活像只迫不及待去撒欢儿的小狗崽:“邵寄霜,你怎么过来的呀?我们去看看樛木峰吧!这是岁岁和哥哥一起选出来的!”   “汪!”大黑应和。   随着岁岁和邵寄霜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邵寄霜身上那种敛而不发的锐意与眉眼间温和交织而成的特殊威势也越发清晰。   岁岁停下脚步,仰头打量着自己许久未曾真正面对面见过的小伙伴。   黑色大狗紧跟着默默停下。   邵寄霜虽只比岁岁大三岁,但身量高挑,矮墩墩的岁岁在他面前只能乖乖仰着小脑袋。   比起五年前,邵寄霜英俊的眉眼愈发深邃,温和笑意轻漾间,那双血瞳也变得沉稳可靠。   ——不提别的,他已经全然是可靠的大人模样了。   “岁岁。”见毛团团盯着自己,邵寄霜笑着轻唤。   于是,他又与五年前恋恋不舍望着岁岁的小男孩没有什么区别了,那些陌生与被时光拉开的距离,在这一声呼唤中尽数散去。   岁岁就又开心起来,小脸上甜津津的笑灿烂明艳:“邵寄霜!”   但一道不满的童音紧接着响起,打断了岁岁和邵寄霜之间亲密的氛围:“岁岁,他是谁?你的其他朋友吗?”   虞鸿泽朝着岁岁和邵寄霜所在的位置大步走去,语气有些重。   虞嶂看着侄子的背影,眉毛拧起,开口前却被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的少年剑修打断:“小孩子之间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虞嶂望着目光凝在岁岁身上的姜明晏,嘴唇嗫嚅几下,默许了:“那我先回崇阿峰。”   姜明晏知晓虞嶂的性格,没有多言,静静地看着虞嶂的身影消失之后,才再次柔和地望了眼岁岁,转身离开。   “虞鸿泽。”岁岁不高兴地噘嘴,带着黑色大狗往邵寄霜那边靠了靠:“你干什么?这样好不礼貌的。”   “我才是你的好朋友。”虞鸿泽委屈。   他有些不满的语调却提醒了岁岁。   一想到当初“矮矮”的评价,记仇的小家伙骄傲地一扬小下巴:“叫师兄!”   “岁岁渡完劫了,所以你是师弟。”   “快叫岁岁师兄!”小家伙催促。   “汪汪!”黑色大狗也帮着小主人催促吠叫。   猛地提起这件事,虞鸿泽脸顿时涨红起来。   其实他一直是以师兄自居的,当初也是想让岁岁叫自己师兄,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反倒是成了小奶团子的师弟。   虞鸿泽咬了咬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也不错,同宗‘师兄’怎么也比‘好朋友’这个身份更加亲近吧?   想着,他动了动唇:“师、师……”   明明修者之间一直是这样,以修为论辈分,虞鸿泽也早就熟悉了,可是此刻他看着岁岁白白嫩嫩的可爱小脸蛋,“师兄”二字却艰涩地哽在嗓子眼里,迟迟无法吐出。   “岁岁,不必为难这位师弟了,他也许是有什么难处呢。”邵寄霜含笑开口,血瞳诚恳。   “没有!”看着岁岁小表情逐渐狐疑,又看了看岁岁身后那个一脸温和的家伙,虞鸿泽一闭眼:“没有难处!不就是一个称呼吗?!”   “师兄!”他超大声地喊了一句。   “诶——”岁岁一双明眸弯成漂亮小月牙,心满意足地应了一声。   听着岁岁高高兴兴的声音,邵寄霜望着闭眼大喊的虞鸿泽,眼底划过星点暗芒,但目光转而移向他可爱的毛团团时,血瞳瞬间就柔和了下来。   一旁围观这场兵不血刃战争的男孩瑟瑟发抖:姐姐,救命!   不要注意到我!   但就像把他落在樛木峰的不靠谱亲姐一样,男孩的祈祷也一向不靠谱。   “岁岁,那位师弟你认识吗?”邵寄霜看了眼那边一身灰袍正全力减弱自己存在感的男孩问。   “呀?”岁岁迷茫:“他不是你带来的吗?”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又很默契地一齐看向男孩。   褚峻宁被注视着,声音低低:“我叫褚峻宁,是被我姐姐带着过来观看雷劫以望有所收获的……”   “……但是我姐姐离开前把我忘在这儿了……”声音愈低。   一旁闭目羞愧的虞鸿泽闻言睁眼望过去,神色了然:“璇宁道君。”   “对。”褚峻宁瞪他一眼,给岁岁解释道:“她是我姐姐。”   岁岁歪头想了想,噔噔噔跑过去,牵住褚峻宁的手,圆眼睛晶晶亮,奶呼呼道:“你别害怕,和我们一起玩吧,岁岁会照顾你的。”   粉雕玉琢的小家伙扑闪着湿漉漉的明亮眼睛,像是一只活泼的幼猫友好地伸出粉嘟嘟的小肉垫,又乖又甜:“褚峻宁,你要不要和岁岁做朋友呀?”   “岁岁会保护你哒!”   褚峻宁呆呆地望着岁岁,心里只剩下零星且固执的想法:他好可爱……   ……他好甜。   “褚峻宁?”见男孩只是呆呆望着自己,一言不发,岁岁忍不住有些忧虑:“你怎么了?”   褚峻宁猛然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我没事!”   “好,我们做朋友!”   这么乖甜乖甜的小朋友,他要保护好他!   褚峻宁心中升起无尽的责任感,虞鸿泽气的却要爆炸了。   凭什么?他才是清妙宗里第一个碰到岁岁的小孩子!   那个什么邵寄霜就算了,应该是和岁岁早就认识的,如今怎么连褚峻宁也赶在他前面?!   虞鸿泽生着闷气,岁岁却没注意。   在小家伙心里,这个虞鸿泽怪得很!莫名其妙就把自己放到‘好朋友’的位置上,可是明明他先前还笑话岁岁矮!   岁岁搞不懂他的想法,也就不是很关注他。   “褚峻宁,你多大了呀?”岁岁扯着褚峻宁的袖子把他拽到邵寄霜身旁,这才发现他们三个站在一起,竟然只有自己是最矮的!   小家伙不由得把乌黑眼眸睁得溜圆:“一定比岁岁大吧?”   “我八岁了。”褚峻宁低声道。   “……”   ??!   岁岁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从没和同龄人接触过的小家伙还没来及开心,就先被滔天的悲伤巨浪淹没。   原来不是同龄人都矮,而是只有岁岁矮吗?   呜呜呜,这么多的灵兽奶,究竟是错付了!   还有,岁岁最最信赖的兄长,居然骗岁岁呜呜呜……   小家伙选择性遗忘掉自己那日是怎么眼巴巴、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家兄长的,兀自悲伤。   褚峻宁看到面前跟突然默默生起闷气的小猫咪似的小家伙,有些摸不到头脑,却还是小声询问:“岁岁?”   虞鸿泽也关心地走近。   邵寄霜倒是有几分明了,放轻了声音顺毛:“岁岁是灵族,许是有什么奥妙在其中,这才让岁岁长得慢了些。”   褚峻宁连忙点头:“对,灵族嘛,肯定有些奇异之处的。”   就连虞鸿泽也别扭开口:“矮点也没什么,你看,我不还是得叫你师兄?”   岁岁想起自己额间华丽圣洁的鎏金灵纹,心情好了些,蔫嗒嗒的毛毛也被捋顺了,小脸上就重新露了笑:“谢谢你们呀,你们真好!”   “我们是朋友嘛。”虞鸿泽移开目光,别别扭扭道。   “对,我们是好朋友!”岁岁快快乐乐地宣布,先前和虞鸿泽之间那点小矛盾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邵寄霜默默看着岁岁高兴的小脸,血瞳中溢出柔和笑意。   四个小家伙——严格来说是三个小少年和一只小岁岁,再加上一只黑色大狗就这么开开心心地在樛木峰四处探险起来。   直到夕阳染红天际,褚峻宁才唤出灵器:“岁岁,我该回去了。你可以去有虎峰找我玩。”   “你有灵器,可以自己回去,为什么先前不自己离开,要等姐姐来接呢?”岁岁看着他身后形状为玉虎生双翼的灵器歪头好奇问道。   “因为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落下我了!”提起这个,褚峻宁有些咬牙切齿:“她就记得跟苍梧道君一起,一步不落。”   “我每次都要她再返回去接她还总是忘记我,如果我不要她接,她就更肆无忌惮了。”   虞鸿泽轻哼:“你这次自己回去,那岂不是自讨苦吃?”   岁岁赞同点头,还拉着邵寄霜一起出主意:“要不你先不走了,哥哥可以帮你通知璇宁道君的。”   “没事。”褚峻宁不在意地撇嘴:“以前没人和我玩,但是现在有岁岁了呀。以后我姐把我落下,我正好来樛木峰找岁岁玩。”   虞鸿泽有些不爽褚峻宁来找岁岁,但却是赞同他的话的。   清妙宗很大,弟子众多。开山收徒时的年龄限制又是九岁之上三十岁之下。   按理来说,虞鸿泽和褚峻宁并不会缺少玩伴。   可是,他们两个其实和那些拜入山门的弟子不同,他们是被亲人带进宗门的,几乎是自小在宗门里长大的。   他们不需要同那些弟子一样,从普通弟子到内门弟子,再到亲传弟子一步步走过来。   他们身上天然就带着清妙宗的印记,等日后拜师,便直接享受亲传弟子的待遇。   ——他们和那些每次开山门进到清妙宗的弟子完全不同,自然也玩不到一块去。   而和他们一样的那些弟子年龄不是太大就是太小,至于唯一年龄相符的对方,他们之间还互相看不过眼——总之,褚峻宁和虞鸿泽可以说是一直都没有玩伴。   褚峻宁坐在双翼玉虎上飞远了。   岁岁望着在夕阳灿金之下染上艳色的玉虎双翼,忍不住扭头问虞鸿泽:“为什么褚峻宁住的地方叫有虎峰啊?”   “褚峻宁的姐姐璇宁道君的山峰形似虎头,而且璇宁道君特别喜欢老虎,所以就取名为有虎峰。”   虞鸿泽看着褚峻宁渐远的背影露出一丝同情:“我跟着叔父去过一趟有虎峰,里面几乎所有的用具都是老虎形状的,听说璇宁道君还曾想过把褚峻宁的衣服也都换成老虎模样的……”   “哇——”岁岁瞪圆眼眸,又有点跃跃欲试:“好有意思诶……”   “不要试。”虞鸿泽认真道:“璇宁道君和苍梧道君都很恐怖的。”   岁岁不信。   虽然他对璇宁道君没什么印象,但苍梧道君可是帮兄长调理身体清除余毒的人,很好很好的。   见此,虞鸿泽冷哼一声:“等你日后就知道了。”   “哦。”岁岁脑袋晃晃,摆明了不信。   虞鸿泽也不跟他争辩,把有些乱的衣服捋顺后,回崇阿峰去了。   岁岁牵着邵寄霜的手,身后跟着陪他们疯玩许久的黑色大狗,慢悠悠往樛木峰顶走去。   “邵寄霜,你怎么过来的呀?”   “跟着我师尊过来的。”   “你师尊?”   “对,我师尊风洵道君和明若道君是好友,他这次会在清妙宗待上一段日子。”   “所以邵寄霜也可以待上好久好久!”   “嗯。”   “那你今晚不回去可以吗?”   “可以的,师尊知道我在这里。”   “好耶,我们回去再玩!”   一大一小一狗溜溜达达进了峰顶的木质宫殿。   岁岁小脸蛋上的笑容在看到窗前长身玉立的兄长时就收了起来。   小家伙重重地“哼”了一声。   姜明晏轻叹一声,转身看向气呼呼的小家伙,眸色中蕴着无尽柔和:“生气了?”   邵寄霜识趣地走到殿外欣赏花木,顺便还把一直紧紧靠在岁岁身边,想让小主人骑着自己的黑色大狗也带了出去。   “吱呀——”殿门合拢。   “哥哥难道不知道岁岁为什么生气吗?”岁岁嘴巴噘的能挂油瓶。   “我没有刻意偷听。”姜明晏俯身抱起软软小小的幼弟,缓声解释道:“我回到殿中后,接到了璇宁道君的讯息,便用神识去寻找褚峻宁的位置,刚好听到岁岁在问褚峻宁的年龄。”   当时,姜明晏就眉心一跳。   “哼。”岁岁知道兄长虽然对自己有些超乎寻常的保护欲,但同样的,在留给自己足够的空间这一方面兄长也一直足够妥帖。   “好吧,这一点岁岁知道。”小家伙咕噜着:“但是哥哥还是骗了岁岁!”   “是,我错了,不该骗岁岁的。”姜明晏像是从前哄幼小的小孩子睡觉那般,轻轻晃了晃怀中的奶团子:“岁岁要怎么才能原谅哥哥呢?”   “今晚不修炼!”岁岁立即毫不迟疑地回答,一看就是已经想了好久好久了。   姜明晏眉梢轻挑。   岁岁眨巴着晶亮的黑眼睛,小表情讨好:“哥哥~”   就像姜明晏了解岁岁一样,岁岁对兄长的了解也是毋庸置疑的。   白天带着黑色大狗奔向邵寄霜时,小家伙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而且这一点不对劲还愈演愈烈。   等到问清楚褚峻宁的年龄后,岁岁先是生气兄长骗崽,然后紧接着涌来的想法是——对了,修炼!岁岁今晚不要修炼!   于是,就有了这一场“谈判”。   姜明晏被岁岁可爱的小心思逗笑:“好吧,我同意了。”   “就一晚。”他强调。   “好耶。”岁岁嘻嘻一笑,黑圆圆的眼眸像星辰一样明亮璀璨。   ——不,岁岁本来就是他最最珍贵的小星星。   姜明晏望着,不由得轻笑起来。   没心没肺的小朋友是不记仇哒——或者说,对于自家兄长,小朋友从来只有一些可可爱爱的小心思。   这是兄长独有的待遇。   所以,很快,岁岁就和兄长、邵寄霜还有黑色大狗坐在了桌子旁。   开开心心地吃完饭,再愁眉苦脸地咕噜噜一碗灵兽奶,岁岁扯着邵寄霜跑进寝室。   姜明晏看着黑色大狗在门口朝他耀武扬威地甩甩尾巴后,又用爪子关上了殿门,禁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他知道这后面都是那个小坏蛋的指挥,于是轻声嘀咕:“小坏蛋。” 第80章   一个多月后, 清妙宗山门。   三个刚刚完成任务的清妙宗弟子从本命灵器上跃下来,收起本命灵器之后,看着巍峨肃穆的高大山门和其后面云雾缭绕的连绵群山, 眼中透出深深的喜悦之情。   “终于回来了……”身体瘦削的青年感慨:“看到山门, 就像到家了一样, 我一下子就放松下来。”   “我也是。”他身旁的褐发青年笑起来:“再在雀衔山脉待上几日,我就要被小韵烤出来的妖兽肉毒死啦。”   被称为小韵的女修冷冷挑起唇角, 嘲讽道:“你早就筑基了, 本就可以不再食用五谷杂粮, 死皮赖脸地硬要吃就算了, 吃完后还点评上了?”   “?!”   “什么叫我死皮赖脸要吃?难道不是你非得塞给我, 让我当试验品吗?”褐发青年不服。   “好了好了。”眼见着他们二人要吵起来,瘦削青年无奈制止:“终于回到宗门了,你们消停一会儿行不行?”   “哼。”   “呵。”   小韵和褐发青年对视一眼, 冷笑着别开眼。   瘦削青年长叹一口气:“你们两个真是……”   下一刻,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褐发青年和小韵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也惊愕地停住了目光。   笼着缥缈雾气的长长山道中慢慢走出来的身影虽有些模糊, 但那种迫人的气势却如同尖刀一般,悍然刺破迷雾,强硬地闯入人的感知, 让人在瞬间战栗。   褐发青年被镇住了, 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近, 才被刺痛似的,猛然回神, 下意识收回目光。   ——但那些画面却已经深深地映入眼底。   巨大狼犬顺滑的毛发上火焰般的纹路蜿蜒幽深, 随着走动轻盈飘动时,那纹路便似化作了燃烧的烈焰, 炽热中透着奇异的沉冷。   狼犬宽阔的脊背上坐着一个穿着精致小红袍的孩童。   孩童乌发雪肤,一双乌眸圆润明亮,额间红痣萦金,灿灿灵纹尊贵又绚丽,整只崽漂亮的就像是精心雕琢而成完美无瑕的雪娃娃。   “我记得还没到开山收徒的时候吧?最近哪位尊者收徒了……”褐发青年忍不住低声自语。   “道友一看就是出任务去了,有一段日子没回宗了吧?”同样准备进宗的一位青衣弟子听到褐发青年的低语,脚步一顿,凑近几步,似是不经意转过身背对着巨大狼犬热情科普道:“这位小道友最近可甚是瞩目啊——”   不止褐发青年,一旁的瘦削青年和被称为小韵的女修也都看过去。   但那青衣弟子低着头,没让他们看清具体样貌。   不过三人没太在意,听着青衣弟子语速微快地讲:“一个多月前,十二峰之一的酉霜峰多了位剑修长老,不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从元婴初期进阶到了元婴中期,还剑术高超,能越阶而战!”   “你们是没看到,前些日子的剑台可热闹了。这位剑修长老先是以一敌十,同阶之内无敌手之后,他又越阶而战,听说他获胜时剑台下那些剑修的欢呼声都要把剑台震塌了!”   小韵也是剑修,听着青衣弟子的诉说,不免心驰神往,遗憾自己没能看到这位剑修长老惊艳的剑诀。但很快,她拧起眉头,疑惑地问:“这又与这位骑着狼犬的小道友有什么关系呢?”   “别急别急。”青衣弟子摆摆手:“你们可知晓那位剑修长老的名讳?”   褐发青年有些无奈:“我们刚回来,怎么可能知晓?”   此时,巨大狼犬已经驮着小主人行远了。   “明晏道君,姜明晏。”青衣弟子抬起头笑眯眯道。   瘦削青年觉得他的容貌有些熟悉,但也没太在意,只是思索着这个尊称。   乾元界大多修为高深的尊者其实并不怎么在意旁人对自己冠以的尊称,但这并不妨碍众人心中对于这些尊称有着些不必言说的共识。   既然这位剑修长老被尊称为道君,想来是大家都默认不出意外的话,他必然能踏入洞虚期。   强横的剑修啊……   青衣弟子笑着待他们消化了这些信息后,才继续道:“而这位小道友呢,就是明晏道君的胞弟——姜岁晏。”   “不仅如此,半个月前,明若道君开山收徒,主角正是这位小道友。”   褐发青年怔住,良久后喃喃道:“不该唤小道友……按辈分,至少是师叔了。”   “哈哈哈按修为嘛,按修为……”青衣弟子拍拍他的肩膀:“都是筑基修为,按修为更亲近些嘛。”   “行了,别给自己找借口。小师叔年龄尚小,但这绝不是我们不敬的理由。”青衣弟子的同伴冷冷道:“别磨蹭了,快走吧,师尊还在等我们。”   青衣弟子遗憾地和褐发青年三人告别,走向同伴,反驳道:“瞎说,我可喜欢小道友了,说话软乎乎的,笑起来还超甜,才不会对他不敬呢。”   同伴懒得理他,朝宗内走去。   “……那似乎是酉霜峰峰主的四弟子和五弟子。”小韵有些恍惚,轻声道。   “……”   “……对。”   三人互相看了看,没再说话。   怎么说呢,他们都是酉霜峰的弟子,此时看着理直气壮狡辩的青衣弟子,有一种滤镜破碎的恍惚感。   *   身为几人谈论中心的岁岁完全没有在意他们的对话,更没发现实际上这件事上还有着自己的两位新晋师侄的身影。   变大后的黑色狼犬腿长脚步也稳,岁岁陷在厚厚的毛毛里,很快就舒舒服服地进到了山下水西镇中。   紧邻清妙宗,镇中居民对种种异象早就熟稔,更何况岁岁也不是第一次过来了,因此镇民们多看了两眼玉雪可爱的孩童和威风凛凛的狼犬之后,就自然地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   狼犬沿着平坦的街道稳稳当当地将小主人送到了一处清雅的酒楼前。   “岁岁!”下一刻,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岁岁仰头望去,乌圆圆的大眼睛一弯,露出甜兮兮的笑容:“褚峻宁!”   从酒楼二楼窗中探出头来的小少年面容俊朗,望过来的视线里满是喜爱:“岁岁,你来啦!快上来,我们刚刚还说到你呢。”   “怎么能不说到他?磨磨蹭蹭的,想来又被明晏道君责罚了吧?”窗旁另一个白袍小少年侧眸轻哼。   “虞鸿泽!”岁岁小眉毛拧成一团,怒哼哼道:“哥哥才舍不得罚岁岁,你整天不要老想着那些不可能的事!想着想着,你就变成老头子啦!”   说着,小家伙嘟噜起软脸蛋看向正笑着看他们斗嘴的褚峻宁:“褚峻宁,你说是不是?虞鸿泽每天寒着脸,活像谁欠了他八百万灵石似的,一点也不好看!”   褚峻宁幸灾乐祸地扫过面色沉沉的虞鸿泽,然后大声应和道:“对,岁岁说得没错!”   “哼。”小家伙得意地瞪一眼虞鸿泽,轻轻拍了拍身下的巨型狼犬,然后身姿轻盈地一跃而下。   紧接着,狼犬体型缩小,化作往常黑色大狗的模样。虽然体型仍然比正常家犬大上许多,但总归没那么引人注目了。   岁岁带着黑色大狗,大摇大摆地走进酒楼,小下巴扬着,像只得意洋洋的蓬松小猫咪。   这间酒楼只招待修者,里面的人不算多,而且大多都是清妙宗的弟子,倒也不必避讳什么。   岁岁这边噔噔噔踩着楼梯,楼上褚峻宁敛了笑,看着兀自生闷气的虞鸿泽,撇嘴:“你老惹岁岁生气做什么?惹生气了不还得你哄?”   “才不需要我。”虞鸿泽冷笑:“不还有邵寄霜呢?”   褚峻宁无奈并心累,嘟囔道:“邵寄霜可比你这幅鬼样子强多了……”   岁岁隐约听到几个字,毛乎乎小脑袋晃晃,疑惑问道:“邵寄霜怎么啦?”   “岁岁快过来!”褚峻宁立即抛下对面那个别扭的家伙拍拍身旁的空位子:“这里坐,特意给你留的位置。”   小家伙从善如流,带着黑色大狗吧嗒吧嗒走过去,坐在椅子上:“好诶,谢谢褚峻宁~”   小孩子的声音软软,望过来的黑眼睛亮晶晶的,褚峻宁险些就要捂住自己的胸口。   这世上怎么会有岁岁这么乖乖甜甜的小朋友哇!   “褚峻宁是在想邵寄霜去哪里了吗?”岁岁朝虞鸿泽哼了声,然后奶呼呼地解释:“今天采芳斋有雪团糕,但我没背完道诀,哥哥盯着我,邵寄霜就去帮我买啦!”   “啧。”褚峻宁还没开口,虞鸿泽就嗤笑一声。   岁岁不高兴了,盯着虞鸿泽,小脸蛋鼓鼓:“你好烦。”   “你才烦。”虞鸿泽不客气道。   褚峻宁头疼,好在下一刻走过来的剑袍少年将岁岁和虞鸿泽之间即将爆发的第三百四十六次争吵的火苗熄灭。   “岁岁,采芳斋的雪团糕买来了,要不要尝一尝?我可是排了好久的队呢。”邵寄霜血瞳温和,语气轻柔地笑着道。   “好。邵寄霜最好了,一点也不像对面那个家伙!”岁岁扯住邵寄霜的衣角让他在旁边坐下,哼哼着打开邵寄霜递过来的油纸包,嘴里咕哝。   在虞鸿泽开口反驳之前,邵寄霜笑着望向他:“虞师弟约我们到镇上是有什么新鲜事吗?”   看着剑袍少年温和包容的深邃血瞳,虞鸿泽把嘴里的话咽下,闷闷说道:“最近多宝阁在水西镇建立了分阁,要不要去看看?”   岁岁咬着雪团糕,小表情若有所思。   先前兄长说要带着岁岁去多宝阁看看,但后来事情太多,一时脱不开身,推迟至今。   如今水西镇建立多宝阁分阁,那日后兄长要去多宝阁寻当初发布任务的结果时,岂不是方便许多?   小家伙越想越觉得可行,把嘴里的雪团糕咽下,当即决定去这个新建的多宝阁看看。   要是可以的森*晚*整*理话,下次岁岁带着兄长来!   于是,小家伙兴冲冲地和自己的小伙伴们商量:“那我们现在就去?”   “多宝阁有些东西可是很贵的,付不出灵石,可就得把你自己压在那里等明晏道君来赎了。”虞鸿泽提醒道。   岁岁边把雪团糕重新包好放进九春盏镯里,边气哼哼地瞪他:“我有很多很多灵石的,而且我还可以让师父来赎!”   “叫明若道君?”虞鸿泽嘲笑:“是怕明晏道君罚你吧?”   “你烦不烦啊?怎么老惦记着让哥哥罚我?”岁岁牵住邵寄霜的手摇了摇,又眼巴巴看向另外两个小伙伴:“你们说呢?不听虞鸿泽的!”   邵寄霜自然不会拒绝岁岁的请求,黑色大狗欢快“呜汪”赞同,褚峻宁也欣然同意。   岁岁就得意地朝虞鸿泽扬起小下巴:“大家都同意啦!”   “我们可要走了,你跟不跟我们走?”说着,小家伙跳下椅子,牵着邵寄霜的手往外走。   黑色大狗摇着尾巴跟上,褚峻宁朝虞鸿泽做个鬼脸,也迅速跟上前方两人一狗的步伐。   虞鸿泽耷拉着脸,嘴上不饶崽,双腿却诚实地迈开:“去就去,我可得保护你!”   多宝阁财大气粗,一出手就是水西镇最好的地段。   岁岁仰头望着修建得金碧辉煌却不失雅致的楼阁,惊讶询问:“修好久了吗?”   “应该没多久。”邵寄霜轻声道:“多宝阁里修者众多,修建的快些也是正常。”   想起自家兄长在樛木峰上出手就是一整座宫殿的架势,岁岁脑袋点点:“对,修者多,正常的。”   听虞鸿泽和岁岁吵了一路了,褚峻宁一看虞鸿泽又要开口惹得岁岁炸毛,立即捂住虞鸿泽的嘴,然后就得到了邵寄霜一个赞赏的眼神。   岁岁扭头朝“唔唔”叫唤的虞鸿泽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带着黑色大狗屁颠屁颠奔向多宝阁大门:“笨蛋虞鸿泽!”   黑色大狗经过时,还似是无意间用毛尾巴糊了虞鸿泽一脸。   被褚峻宁放开的虞鸿泽积满怒气:“姜岁晏!”   下一瞬间,被岁岁落在身后的三个小少年面色骤变。   “岁岁!”   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住前方小小的孩童,岁岁的身影渐渐浅淡。   黑色大狗咬着岁岁红艳的衣角,拼命向后拽。   邵寄霜血瞳凌厉,指尖微动,一道漆黑长绳从腰间玉佩中射出,缠绕在岁岁腰间。   他握着长绳,向后拉扯:“岁岁,你怎么样?”   “不知道!”小家伙奶呼呼的小声音里带了些哭腔:“岁岁使不上劲!它要把岁岁带到哪里去呀?”   岁岁不要和兄长分开!   褚峻宁和虞鸿泽也拽着长绳向后用力,但那股无形的力量却似被他们的冥顽不灵惹怒,突然“扩大,一股脑儿将所有人都卷了进去。   清风拂过,多宝阁前人流如织,却无一人发觉不对。   清妙宗樛木峰上,姜明晏猛然睁开漆黑凤眸。 第81章   “啪嗒。”黑子落下, 棋局胜负已定。   但眉目凌厉的俊美青年却没有看向对面之人,而是转头望向远方,眸色渐深。   他对面一身道袍的青年反应可比他激烈许多, 猛然起身, 也顾不得自己又输了一局, 抬手便要唤出灵器奔赴而去。   “明若。”凌厉青年起身拦住明若道君:“不必惊慌。”   “风洵,我放在我小徒弟身上的剑符和我失去了联系。”明若道君平日总是带着笑容的俊逸面庞严肃起来, 沉声道:“就在山下水西镇, 现在赶去, 说不定还能寻到什么线索。”   “我知道。”风洵道君叹息:“明若, 既然能困住你的剑符, 恐怕你去了也找不到什么痕迹……”   “许风洵。”明若道君闻言看向风洵道君,面色微寒:“你早就知道?”   “对,我家小徒弟和你徒弟玩得好, 想来今日也是一同去水西镇……”他喃喃自语。   “所以,是你徒弟也和你失去了联系?”明若道君眼眸直视着风洵道君, 眸色凌厉:“……还是你早就知道今日之事?”   风洵道君沉默一瞬, 道:“我放在小霜身上的灵器方才同我断了联系。”   “那这件事呢?你早便知晓对不对?”明若道君寒声问道。   “略有猜测。”风洵道君低声道:“明若,我其实……”   “我不知道你在计划什么,又想去证明什么。”明若道君冷冷打断:“你的徒弟, 我做不了主, 也没兴趣去插手。但是, 许风洵,你不要把主意打到我徒弟身上。”   “明若……”   明若道君唤出本命灵器, 没再看想要解释什么的风洵道君一眼, 化作灵光直奔山下水西镇。   风洵道君站在石桌旁,望着明若道君消失的方向静立须臾, 叹了一口气。   下一刻,一道灵光追赶上了前方毫无留恋的灵光,空余石桌上的棋局默默无言。   等明若道君和风洵道君一前一后到达水西镇多宝阁前时,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被无形的灵罩隔开,青石板路上空荡而寂静。于是,那立于其间的三道身影便愈发引入注目。   白袍青年面容清秀,清澈的眼眸带着一股怯生生的意味,但望着青石板路的目光中却又透着些难言的冷意。   发冠高束的少年剑修眉眼间似蕴着高岭积年不化的冰雪,凤眸冷冽沉郁,如一柄不慎遗失剑鞘的寒刃,清亮冰冷。   唯一的女修鬓发如云,容颜娇美,一举一动间自带的爽利浑然天成。她褐眸望着远方,无声中透出危险。   “明晏。”同在清妙宗,明若道君自然与另外两位家长也曾有过交流,但毕竟不熟,所以他率先询问自家小徒弟的兄长:“可有什么发现?”   “没有。”少年剑修眸色沉沉:“什么痕迹都没有。”   察觉到留在岁岁身上的神识突然断开,姜明晏当即从蒲团上起身,没有一丝犹豫地赶到水西镇。   姜明晏是最先到达水西镇的人。   他用灵力在不惊动周围凡人的情况下将岁岁他们失踪时所在的那片区域无声隔开,然后几乎是将每一个角落都细细查探过,却一无所获。   等虞嶂和璇宁道君赶到,几人都没有废话,又仔细查探一番,可仍然一无所获。   如今看到明若道君,姜明晏心中生出一点希望来。   明若道君拧眉,灵力探出,将这并不算大的区域一一扫过,然后抿唇不语。   姜明晏瞬间明了,眼中难以抑制地划过担忧。   洞虚修者都没有寻到痕迹……   “许风洵,你当初到底发现了什么?”明若道君侧身看向风洵道君,神色认真:“不要隐瞒我,我只有岁岁这一个徒弟。”   风洵道君叹息:“明若,我是一个剑修。”   “哪怕我一向对天谕门那一套感兴趣,我还是剑修,不是法修。”   “况且,哪怕是天谕门的人来,也不可能将所有的事情尽数弄清。我只是知道会有这么一件事发生,而且最终结果是好的而已。”风洵道君低声道:“小霜是我的徒弟,我也只有这一个弟子,岂会害他?”   “雏鹰总要翱翔,我们也不可能事事都在掌握之中。”风洵道君安慰道。   “那你也可以和我们说一声。”明若道君抿唇:“怎么能坐视不理呢?我们总要知道其中过程的凶险吧?他们还是小孩子呢。”   风洵道君无奈,看向另外三人。   而后,他愕然地发现三人中气息最为锋利决绝的、被他认为最不可能赞同明若道君言语的少年剑修同样拧起眉,凤眸中的神色明显是同意明若道君想法的。   反倒是璇宁道君和虞嶂面色放松下去。   风洵道君哑然。   “我还是不放心……”明若道君低语:“岁岁还那么小……”   “我再想想办法,至少要知道现在他们在什么地方。”他下了决定,看向姜明晏。   两人明显一拍即合,和其余三人告别后,立即化作灵光离开。   另外三位家长面面相觑。   “……我们也找找?”璇宁道君迟疑。   “……”   “……也行。”   *   岁岁陷入黑暗前,似乎‘看’到丹田中一直安安静静的圆蓬小树舒展着枝丫,散发出莹莹青光。   但还没等岁岁弄明白这到底是不是幻觉,下一瞬,岁岁就迎来了已经许久未见的、熟悉的漆黑空间。   “玄辰!”小家伙一点不慌,熟稔地扯着小嗓子喊道:“弄亮点,岁岁来啦!”   “小麻烦精。”玄辰嘀咕着,看似嫌弃,语气中却带着纵容:“知道了,你一进来我就发现了。”   “每次来,都好大架势。”玄辰批判着崽的坏蛋行为,但中央那方小天地诚实地亮了起来。   “谢谢玄辰~”岁岁甜甜感谢道,扑腾着四肢,一股脑儿冲进去抱住绿绒绒小树。   “你非得学小狗划水吗?”玄辰嫌弃:“站起来走过去有这么难吗?”   “有啊!”小家伙理直气壮:“脚下空空的,岁岁害怕!”   “胆小。”玄辰点评:“就是你哥太宠你了,把你扔哪里历练一番就好了。”   想起先前虞鸿泽时不时提前的“被明晏道君惩罚”,岁岁愤愤鼓起腮帮子:“你们怎么都惦记着这些啊?哥哥那么好,才不会这么做。”   玄辰不置可否。   他不接话,岁岁自己一只崽也不会冷场,嘀嘀咕咕将自己今天遇见的事情说了,最后深沉总结:“那个害岁岁和哥哥分开的人太坏了!等他被哥哥揪出来,岁岁要让哥哥狠狠揍他一顿!”   “暂时有些难。”玄辰却不看好岁岁的想法:“你不是拜那个什么明若道君为师了吗?想来他早就给你准备好了灵器之类的护身,可是你,还有你那些同样不缺灵器的小伙伴们,还不是都被一网打尽了?”   “幕后之人实力绝不亚于你师父。”   “那哥哥什么时候能找到岁岁呀?”小家伙想了想,慢吞吞问。   “你不怕?”玄辰好奇。   “怕什么?”岁岁小下巴一扬,小奶音得意:“有哥哥在,岁岁才不怕。”   “只是暂时找不到岁岁而已,哥哥那么聪明,很快就能想出办法的。”   看着小表情笃定的幼童,玄辰轻笑:“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你哥哥总不会丢下你不管。”   “就是。”小家伙娇气幼猫似的皱皱小鼻子,精致的眉眼间满溢信赖与矜持——那是被爱意和温情呵护着、被毫无疑问地坚定选择着,又耗费漫长时光精心养育着才能纵容出来的自信与娇矜:“哥哥最爱岁岁啦~”   “是是是,你哥哥最好。”玄辰感到一股熟悉的心累。   于是,他赶崽:“快去钻你的树洞吧。”   岁岁不知道玄辰到底藏在哪里,瘪瘪嘴巴,小脑袋朝怀中小树拱去:“那岁岁可就走啦~”   岁岁不记得之后会发生什么,可他知道,每次都要经过这么一遭,才能回到现实。   但是岁岁每次朝小树拱去的时候,心里总有一股抗拒感。不是怕撞到毛脑壳,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不过,当岁岁从中间亮周围黑的空间转移到巨大光幕前,曾在这个地方发生的一切都涌进脑海后,岁岁就弄明白了那股复杂情绪产生的缘由。   这五年来,岁岁依旧通过光幕断断续续地观看着‘兄长’经历的事情。   以五年前岁岁坠入灵海时看到的那一次为界,在那之后,光幕里的兄长就很少受伤、很少流血了。   哪怕稍有波折,可是事情总会被完美解决。   兄长越来越强,身边的拥护者越来越多。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行进。   可是岁岁却有些害怕。   岁岁害怕光幕里的兄长沉冷的凤眸、冰冷的神情。   兄长并不快乐。   所以,岁岁也伤心起来——哪怕岁岁知道,现实中的兄长并不是这样。   但是,岁岁总是希望兄长开心。   ——无论哪里的兄长。   看着光幕里的兄长成功打败对手,拿到色彩明丽的灵植后,光幕渐暗,岁岁也不出所料地感到了那股会送他离开的熟悉力量。   最后看了眼兄长渐暗的身影,岁岁闭上眼睛。   良久,身体一重,却又与往常醒来时有些不同。   小家伙疑惑睁开黑圆圆眼睛,然后就对上了一双熟悉凤眸。   “哥哥?”岁岁更加困惑。   岁岁知道兄长很厉害,但兄长竟然已经厉害到了岁岁不过是睡一觉的功夫就能把岁岁找回去的程度了吗?   “发什么呆?”兄长轻笑,走过来揉了揉岁岁圆乎乎的脑袋:“阿爹给你买了云海糕,还不去尝尝?”   岁岁怔住。   他往旁边挪了一步,望向兄长身后。   高大茂盛的桃树在风中轻舞,花叶摇曳间,春光灿灿生辉。   眼如秋水鬓如云的清冷女子和高大俊朗的剑袍青年并肩站在树下,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他。   “……阿爹、阿娘?” 第82章   乌发雪肤的小团子眼睛圆圆表情呆呆的迷茫小模样令姜明晏唇边笑意愈深。   他趁着小家伙没回神, 又呼噜了两把软软头毛,直把岁岁头顶两个包子头揉得软趴趴的,才意犹未尽地收手:“怎么了?我们岁岁出门一趟, 回来就不认识阿爹阿娘啦?看来下次我要跟着岁岁一起出门才行, 省得岁岁忘了家在哪, 在门口打转。”   岁岁瞅瞅兄长漾开温柔笑意的清俊眉眼,又瞅瞅桃树下风姿卓绝的阿爹阿娘, 眼神迷茫。   岁岁是在做梦吗?   明明阿爹阿娘早已经……   下一瞬, 记忆被迷雾淹没, 新的、温柔且完美的画面无声无息地将一切覆盖。   岁岁站在原地, 眼神茫然须臾后, 乌圆明澈的眼眸亮起细碎的光芒。   小家伙一把拽住兄长修长的手指,哼唧唧:“才没有忘记阿爹阿娘呢,也不会在门口打转!”   “哥哥, 你刚刚肯定把我的头发弄乱啦!”   听着小家伙奶声奶气的控诉,姜明晏凤眸蕴笑:“是乱了些, 那一会儿哥哥给岁岁重新梳?”   “行叭。”小家伙勉勉强强, 然后啪叽松开兄长的手指,屁颠屁颠奔向阿爹阿娘:“阿爹!阿娘!岁岁来啦~”   听着小家伙雀跃的语调,姜明晏看了眼自己被无情抛下的手指, 无奈摇头, 小声嘀咕道:“小坏蛋。”   “我听到了!”岁岁靠在阿娘身上, 脸蛋鼓鼓,小下巴扬着, 一看就是有人撑腰的崽:“那哥哥就是大坏蛋。”   “对, 你哥哥是个大坏蛋。”姜齐卓摸摸小儿子毛茸茸的小脑袋,看向长子的目光中带着调侃:“所以一会儿岁岁吃云海糕的时候, 一块都不给哥哥留,好不好呀?”   “呀……”小家伙迟疑,小包子脸鼓来鼓去,细软的手指揪揪身上的小红袍:“真的不给哥哥吃吗?”   “一点都不给你哥哥吃,谁让他那么坏,老是欺负我们岁岁。”姜齐卓义正辞严:“要让他长个教训,日后就不敢欺负岁岁了。”   岁岁犹犹豫豫地去偷瞄自家兄长。   姜明晏掩去眼底氤氲的笑意,微微别过头去。于是,岁岁只能看到兄长轮廓深邃的侧颜,长睫轻垂,眉目清绝中似乎笼着一层失落。   岁岁心里那点小生气顿时在兄长失落的神色中无声散去。小家伙仰头看看唇角带笑的阿爹和桃花眼温柔望来的阿娘,见他们完全没有制止的意思,不由得有些着急:“那、那怎么行呢?”   “哥哥坏,但好像也还没有那么坏……岁岁其实还是可以给他留几块云海糕的!”   “哦,是吗?”姜齐卓忍住过于灿烂的笑容,询问急哄哄的小家伙:“可是岁岁发髻都乱了,塌塌瘪瘪的,这不都是你哥哥做的吗?还是要给他些惩罚才行。”   “也不是……”岁岁呜噜着努力反驳:“这…这不是哥哥扎的嘛!今早是哥哥给岁岁梳的头,所以哥哥弄乱了,也没事……而且哥哥还说要给岁岁重新梳!”   看着雪白小汤圆似乎急的马上就要跳脚了,姜齐卓这次没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我们岁岁真可爱……”   小家伙呆住。   他扬起小脑袋左瞅瞅西瞧瞧,就见阿爹俊脸上笑容满面,阿娘清冷潋滟的桃花眼也溢满笑意。   小家伙懵头懵脑,怀着一丝期待去瞧自家兄长,结果兄长脸上哪还有失落?俊美的眉眼舒展,笑意明朗,恍若谪仙般轩然霞举,好看极了。   ——也可恶极了。   “你们!”小家伙大怒,这回儿是被气得真跳脚了:“太坏了!太坏了!”   “都合起伙来欺负岁岁!”   岁岁超委屈,岁岁就要说!   “我生气了!哄不好了那种!”岁岁噔噔噔跑进自己的小屋,“嘭”一声关上了屋门,愤怒强调:“哄不好了!”   “诶呀呀,我们岁岁好气气呀~”姜齐卓笑得放肆,最后还站不稳似的倚在了妻子身上:“岁岁跳脚的模样还挺可爱的。”   云昭明嫌弃地推开他的大脑袋,唇边却忍不住勾起弧度:“岁岁生气,你们父子俩倒是高兴了。”   说着,她望了眼不远处皎如玉树的长子,眼底温情晕染,白玉素雪般的容颜在阳光下愈发清韵动人。   “吱呀——”   把崽惹得气呼呼的那父子俩还没开口求饶,被崽用力关紧的屋门就被拉开。   岁岁咚咚咚跑出来,进到堂屋,把木桌上的油纸包抱进怀里,又咚咚咚跑回自己的小屋。   “哼!”和关门声一起响起的,还有怒气冲冲的小奶音:“讨厌!”   “好吧,看来今天我们都别想吃云海糕了。”姜齐卓仰头望天。   *   岁岁好生气的。   岁岁窝在小屋里生气。   ……阿爹阿娘怎么还不来哄岁岁?   岁岁啃完一块云海糕后气呼呼地想,没看到岁岁都生气了吗!!   真的生气了!   ……所以哥哥怎么还不来哄岁岁?   岁岁再拿起一块云海糕,一边咬着一边发出气哼哼的小奶音。   小家伙觉得自己已经等了好久好久,可是屋门一直没有被敲响。   云海糕太噎了,看着空了一小角的油纸包岁岁不高兴地想,我要去找杯水喝,才不是要去找阿爹阿娘和哥哥呢。   说服了自己后,小家伙从椅子上跳下来,拍拍小红袍,雄赳赳气昂昂地拉开屋门。   “消气了?”下一刻,兄长清冽含笑的声音传来。   岁岁仰头,就见兄长站在门口,阳光为兄长披上了一层薄薄金纱,垂眸温柔地望来时,烨然若神。   被兄长美貌暴击的小家伙小奶音顿时低了一个度,软软糯糯的,但还是负隅顽抗:“才没有。”   姜明晏被幼弟可爱得眉眼愈发柔缓:“哥哥错了。”   他弯腰抱起小家伙,认真道歉:“哥哥不该和阿爹一起骗岁岁的,岁岁原谅哥哥好不好?”   “还有阿娘。”岁岁哼唧唧:“阿娘也参与了。”   “是,我们都错了,岁岁原谅我们好不好?”姜明晏温声道:“前些日子镇上的灵果铺新进了一批灵果,哥哥买来给岁岁赔罪好不好?”   “哼。”岁岁揪着兄长胸前的衣服,脸蛋蹭蹭兄长脸颊:“好叭,以后不许了哦。”   “嗯,不这样了。”姜明晏笑着应下,又道:“岁岁不去听听阿爹阿娘的赔礼是什么吗?”   小家伙就把下巴搭在兄长肩头去瞧。   阿爹阿娘站在堂屋前,眸色温柔,唇角带笑地望来。   “那岁岁就勉勉强强去听一听吧。”小家伙缩回圆脑袋,顶了下兄长下巴,大声要求:“岁岁要哥哥抱着过去。”   看着小家伙臭屁的小模样,姜明晏失笑:“好,抱着岁岁过去。”   阿娘用一套崭新的小袍子获得了岁岁的谅解,但阿爹却拿出了一箱子沉甸甸的道经,成功把岁岁又惹得炸了毛,最后被判“逐出屋门”,今晚吃饭不准上桌!   ……   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十多天。   岁岁每天和阿娘一起学法术,和阿爹一起锻炼体魄,和兄长一起坐在桃树下打坐修炼,再跑出去和小伙伴们疯玩……每天充实又幸福。   这一日,岁岁修炼完,却没有立即从蒲团上跳起,而是仰着头,看向头顶烂漫如火的桃树树冠。   阳光细碎如金,桃花娇艳欲滴,屋内传来阿爹阿娘的轻声交谈,身边是温柔可靠的兄长。   岁月静好,时光安然,就连吹拂而过的轻风都是那么的温柔。   “怎么了,岁岁?”兄长语气柔和。   “哥哥,这些天,阳光每天都很明媚。”岁岁看向兄长,乌圆眼眸明澈:“我很喜欢。”   “岁岁喜欢,那阳光也会觉得很开心。”姜明晏笑着要去捏小家伙可爱的包子头。   岁岁躲开了。   姜明晏一怔,乌长浓密的眼睫垂下,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竟有几分可怜的意味:“岁岁,哥哥惹你生气了吗?”   “没有。”岁岁别开眼,不去看兄长清濯无双的容颜:“你不要这么看我。”   小家伙强调:“岁岁会心软。一心软,就说不下去了。”   “那就不说。”姜明晏缓声道:“就这样下去不好吗?有岁岁喜欢的晴朗天空,有阿爹阿娘的陪伴,我们一家人可以永远在一起。”   “在这里,所有的苦难都未发生。”   “不好。”岁岁垂着视线,漂亮的小脸失去了笑容,竟有些冷淡。   姜明晏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小团子,眸色黯淡:“岁岁不可以留下来陪着哥哥吗?”   “在这里,有阿爹阿娘,有漂亮的桃树,有和睦的邻居……”岁岁抬眸望向‘兄长’,纯黑眼瞳里满是认真:“他们都可以陪着你。”   “但哥哥,只有岁岁了。”   世界震颤,湛蓝的天空裂痕延伸,挺立的桃树化作光点,所有完美的表象回归虚无。   最后,只有阿爹阿娘站在一片虚无中,眷恋地望过来。   岁岁望着他们,目光藏着些不舍,但更多的,是一往无前的坚定。   他闭上了眼睛。   这里完美的一切在脑海中闪过。   阿爹阿娘成功将墨篱草和桂紫月莲从薄暮山脉带回。一年后,他们又将锦茵鸢花和银霜沙找到。   复灵丹炼制成功,兄长的灵根恢复。   他们一家人离开了姜府,离开了武安城,在芜洲东部一座不起眼的小城安家。   阿爹会把岁岁高高举起,会揽着兄长肩膀畅快大笑;阿娘会耐心地教岁岁识字,会温柔地揉一揉兄长的黑发……   可是,这一切,终归是虚假的。   兄长在外面等着岁岁。   ——那才是真实。   岁岁弯起唇角,在虚无的空旷中,像一颗划破天空奔赴山河而去的明亮星辰。   裹着灿灿光辉,落入烂漫人间。 第83章   然后, 烂漫人间用一块冰冷坚硬的青石板接住了这颗闪亮亮的小星星。   ——岁岁‘墩儿’的屁股着地,跌坐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小表情懵懵, 傻乎乎地睁开了黑圆圆眼眸。   有点痛。   小家伙委屈巴巴地想, 岁岁想念兄长了。   “汪汪汪!”   岁岁刚从地上爬起来, 还没来得及打量周边环境,毛茸茸的庞然大物就迫不及待地摇着尾巴扑了上来。   虽然它还记得控制点力度, 不想撞倒心爱的小主人, 可是显然, 它预估错了自己那存在感十足的庞大身体——还处在迷茫状态的岁岁被它拱得踉跄往后退, 最后还是没坚持住, 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青石板上。   “大黑——”屁股痛痛的小家伙语调阴森森,狠狠威胁:“你再拱,我就把你的毛都给剃了!让你变成光秃秃的狗狗!”   黑色大狗摇成螺旋桨的毛尾巴僵在半空, 身体也不动了。   岁岁拱呀拱呀,终于艰难地从黑色大狗沉重的身体和丰厚柔软的毛毛双重夹击中钻了出来。   “呸呸呸……”小家伙把自己皱巴巴的小红袍捋顺, 再吐掉不小心吃进嘴里的狗毛, 愤愤道:“大黑,你惹岁岁生气了!”   “岁岁要剥夺你带毛侍卫的称号,要整整一个月都不会在出门玩时带着你了!”   黑色大狗蜷成可怜巴巴的一大坨窝在岁岁脚边, 发出低低的呜咽叫声:“呜汪汪……”   “哼。”岁岁很生气, 再感受了下隐隐作痛的小屁股后, 就更崽心似铁了,对脚边窝着的模样可怜的一大坨狗子丝毫不心软:“等我们回到樛木峰, 大黑, 你就要被留在樛木峰,岁岁每次出门, 都不会带着你的。”   “真的!”   顿时,大黑的叫声更加幽怨。   “……岁岁?”狗子的叫声还在延绵,前方昏暗雾气中就缓缓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邵寄霜!”岁岁小奶音惊喜,还没抬脚,就见邵寄霜已经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岁岁,你没事吧?”邵寄霜看了眼止住嚎叫的黑色大狗,血瞳迅速扫过毛团团全身,没察觉出异样心底才松了一口气:“我是听到大黑的叫声赶来的,可是方才遇到了敌人?”   刚从小主人脚边爬起来的黑色大狗若无其事地甩了甩尾巴。   “没有。”岁岁鼓着腮帮子将黑色大狗的‘罪行’分享给小伙伴:“大黑刚刚把我撞倒了,摔得屁股好痛!”   邵寄霜担忧地握住毛团团带着点软肉肉的柔软手腕,灵力从接触的地方传过去,克制地只在毛团团身体表层运转了一圈:“现在好些了吗?”   “好啦~”岁岁拱进剑袍小少年怀里,顶着可爱的包子头软软一笑:“谢谢邵寄霜。”   “不用谢,没有我,岁岁自己运转下灵力,也很快就好了。”邵寄霜揽着软乎乎的毛团团轻笑。   诶呀,岁岁这不是光忙着教训大黑,忘记这一点了嘛……   小家伙把自己刚刚的笨蛋行为选择性忘记,然后歪着脑袋好奇询问:“邵寄霜刚刚是恰好就在周围不远处吗?”   “我感觉自己只是和大黑说了一小会儿的话,你就赶过来啦~”   “比岁岁想的还要近些。”邵寄霜血瞳漾起笑意:“我方才一醒来,就听到大黑幽幽怨怨的嚎叫声,只往这边走了两三步,就找到岁岁了。”   黑色大狗的毛尾巴重重拍了下爪下的青石板,以示不爽。   岁岁敷衍地伸出小手摸了摸黑色大狗的脑门,又缩回剑袍少年怀中。   “呜……”小家伙托着肉脸蛋沉思:“我们和虞鸿泽还有褚峻宁是一起被卷走的,既然我们都在这里,彼此间的距离还离得不远……那他们也应该就在附近吧?”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邵寄霜沉吟:“被那股力量吞没前,我用锁天绳将我们几个都系住了。我方才从幻境中醒过来,锁天绳就落在我身旁。”   说着,他取出一根岁岁很眼熟的漆黑长绳让岁岁看:“锁天绳没有断裂,是因为其中的灵力耗尽才变回本相的。”   岁岁听到‘幻境’二字时抿了抿唇,黑瞳恍惚一瞬,却没追问,而是道:“那我们先去找虞鸿泽和褚峻宁。”   “好。”邵寄霜看着毛团团,唇边含笑,可一想起自己方才在幻境里的经历,血瞳微深。   但很快,他的这点失态便收敛起来,不露分毫痕迹。   “看不清,这雾气太遮挡视线了。”岁岁没察觉,打量着周围环境,小猫似的嫌弃地皱了皱小鼻子。   雾气昏蒙,将周围景物遮掩得严严实实。岁岁只能看到脚下古朴整齐的青石板路和旁边紧挨着自己的邵寄霜,最多加上一只摇着尾巴一本正经的黑色大狗,再往远些,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小家伙拧着小眉毛思忖片刻,小眼神悄咪咪飘到了威风凛凛的黑色大狗身上。   大黑慢悠悠摇晃的尾巴一顿,脊背上的毛毛炸起,耳朵一竖,警惕地四处张望,却没发现什么异样,只得疑惑地收回视线,往小主人身旁凑了凑。   “大黑啊……”岁岁慢吞吞把送上门来的黑色大狗脊背上炸起来的毛毛抚平,小奶音也慢吞吞的,尾音糯糯:“你再叫几声呗?就像刚刚那样,嗯……”   小家伙想了想,认真描述:“幽幽怨怨,如泣如诉,万分……”   “汪!”岁岁的小奶音被恼羞成怒的黑色大狗猛地打断:“汪汪汪!”   岁岁眨巴眨巴圆眼睛,就见黑色大狗脑袋一扭,用屁股对着他,摆明了没商量。   邵寄霜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一崽一狗互动,血瞳柔和的不像话。   “别呀……”岁岁脚步哒哒绕到黑色大狗脑袋旁边,玉白的小手扒拉着人家狗的耳朵,奶声奶气:“我们可以商量的,这样嘛,大□□岁岁把虞鸿泽和褚峻宁用叫声唤来,岁岁就不计较之前大黑撞倒岁岁的事情啦。”   黑色大狗耳朵动了动。   小家伙便知道这是大黑心动了。   他乘胜追击,一把搂住黑色大狗的脖子,带着白白软软婴儿肥的小脸蛋在油光水滑的毛毛里蹭来蹭去,跟一只在毛毛里打滚儿的无赖小猫咪似的:“大黑——”   “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大黑——”   “呜汪!”黑色大狗无奈妥协。   “好耶~”岁岁松开黑色大狗森*晚*整*理,欢快地在原地蹦跶几下:“大黑,来吧,亮嗓子!”   邵寄霜看着撒欢儿的小家伙,黑色大狗也望向自家活泼的小主人,一人一狗,一双血瞳一双黑眼睛,在此刻里面蕴藏着的柔和情绪几乎一模一样——无奈又纵容,温柔而宠溺。   “嗷——”黑色大狗把脑袋朝远处挪挪,避开了小主人,嚎叫出声。   不是岁岁描述的那种幽怨呜汪,而是威严悠长的狼嚎声。   岁岁小脸蛋一耷拉。   “嗷呜呜~”他崽崽学舌一番,嘟囔道:“这和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听着奶呼呼的小奶狼嚎叫,余光再扫过卖力怒吼的黑色大狗,邵寄霜忍笑。   他还没开口安慰不高兴的小奶狼,两道熟悉的声音便一前一后响起。   “岁岁!”   “岁岁!”   大黑停下嚎叫的同时,前方和右侧的昏蒙雾气中隐隐约约显出两个身影。   身影渐渐清晰,岁岁辨认一番后高高兴兴喊道:“虞鸿泽!褚峻宁!”   “你们都没事,太好啦!”大家汇合,岁岁看着完好无损的小伙伴们,漂亮的小脸上露出甜津津的笑容。   “岁岁被那股力量吞掉后,就昏过去了,然后不知怎的进了幻境,等岁岁从幻境中出来,就是在这里了。”小家伙爬到黑色大狗身上端端正正地坐好后解释道。   “我也进了幻境。”褚峻宁接话:“和岁岁的经历差不多。”   “我也是。”虞鸿泽冷着脸:“那幻境很拙劣,一点意思也没有。”   岁岁歪头瞅他。   “怎么了?”虞鸿泽有些恼,恶声恶气。   “哼哼。”岁岁借着黑色大狗崽假狗威地俯视虞鸿泽:“此地无银三百两,幻境不好过吧?”   “瞎说。”虞鸿泽微微仰头看向那只小团子,更恼了:“大黑怎么又变大了?之前它还是小的模样,你故意的?”   “才不是。这才是大黑本来的模样。”岁岁撇嘴:“变小是因为有些时候那样更方便些。”   “而且岁岁可没瞎说,要是幻境好过——”小家伙装模作样地板起脸:“我就在幻境里呆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出来了,你们……”   “姜岁晏!”虞鸿泽大声打断学他做派的岁岁,咬牙切齿:“你怎么这么闲!”   “我可没有。”岁岁才不惯着他,小下巴一扬就要反击:“是你!”   “停停停——”褚峻宁心累:“两位小祖宗,你们能等我们回去了再吵吗?”   “岁岁听褚峻宁的。”小家伙忽闪着水汪汪大眼睛,乖甜乖甜地承诺:“只要虞鸿泽不招惹岁岁,岁岁就不和他吵~”   褚峻宁立即被甜兮兮的小家伙治愈了,振作起来:“看来我们是都进了幻境。”   “对。”一直没开口的邵寄霜颔首:“我也陷入幻境中了,醒来后才循着大黑的叫声找到岁岁的。”   “是阵法还是灵器……”褚峻宁喃喃:“现在完全看不清周围景象,怎么判断我们身处何处呢?”   “不是阵法。”虞鸿泽拧眉:“阵法构筑的幻境不是那样的。”   虞鸿泽长年与阵法打交道,岁岁没有怀疑虞鸿泽的判断,点点脑袋:“那就是灵器或者灵兽之类的了。”   “我一从幻境里出来就尝试联系哥哥,可是所有的讯息都传不出去。”岁岁说出自己的发现:“这里被隔绝了。”   邵寄霜三人也点头同意,显然大家都已经尝试过联系师长。   “这雾气诡异,无毒,但神识却无法穿过。”岁岁继续道:“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现在往前走走看看?”   邵寄霜他们也是这样想的,于是岁岁的提议迅速被全员通过。   他们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去。   光线黯淡,雾气阴森。岁岁坐在大黑厚厚的毛毛上,看着身边的灰暗沉寂,想了想,语调欢快地打破沉闷的寂静:“你们说我们为什么会到这里呀?”   大黑愿意驮着岁岁,岁岁却不会因为大黑的忠诚和纵容擅自去为大黑做决定——而且他的小伙伴们都是修者诶,累了会拿出灵器哒~   于是,岁岁决定把闷闷的气氛终结,让大家更有活力些!   虽然被困在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地方,但大家不要丧气呀,总会有办法的嘛。   ——然后,小家伙说着说着就把自己说生气了。   “那股力量是谁偷偷藏在那里的?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它还不讲武德!一下子就把我们吞进去,让岁岁和哥哥分开……岁岁以前从来没有和哥哥分开这么久……”   邵寄霜无奈地看了眼气呼呼的小朋友,顺着他的话:“确实不是好东西,岁岁讨厌它也正常。”   眼睁睁看着话题歪了十万八千里的褚峻宁动了动唇,却在岁岁眼巴巴望过来求赞同的小眼神里把嘴里的话转了个个:“没错!岁岁说的对,都不是好东西!”   “呵。”虞鸿泽嗤笑。   “怎么,你有什么意见?”岁岁小奶猫亮爪子哈气似的瞪向虞鸿泽。   “不敢。”虞鸿泽目光在岁岁因为怒气而透出薄薄粉色的可爱软脸蛋上顿了顿,语气不由得软了些:“不过,那力量确实不是好东西,不然怎么会把我们弄到这里来。”   邵寄霜余光掠过板着脸说软话的虞鸿泽,再看看乌溜溜大眼睛里充溢着满意之色的小家伙和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褚峻宁,血瞳中忍不住闪过一抹笑意。   “看吧——”岁岁自觉说服了虞鸿泽,不免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   可小家伙话还没说完,一股劲风挟着腥臭直冲面门袭来。   岁岁小脸一肃,小小的身子灵活地往黑色大狗背上一趴,通透的血色藤蔓冲天而起,狠狠地将那东西拍开。   邵寄霜拧眉,几步上前,持剑挡在岁岁和大黑身前。虞鸿泽和褚峻宁也紧接着挪步警惕地护在两侧。   “我没事。” 岁岁从大黑背上爬起来,边拍拍大黑的脊背边安抚小伙伴们:“大黑也没事。”   “它还活着,我晃了一眼,看见是一团毛色灰黑的妖兽。”岁岁望向方才莹血藤将那东西打开后那东西落下的位置,细软的手指摸着莹血藤蜿蜒盘旋在身旁的藤蔓,小眉毛拧拧着:“这雾太碍事了,红红只是把那东西打开,它应该还活着……”   “这雾对它有利,它既然动手了,就没那么容易离开。只有一只还好,要是它还有同伴……”褚峻宁担忧。   似刻意应和着他的话,四面八方传来数不清的兽吼,尖锐刺耳。   “……抱歉,我闭嘴。”褚峻宁讪讪。   “也怪不得你。”邵寄霜扫视着周围,抽空安慰一句后,沉声道:“雾气昏暗,大家不要乱走,一旦分开,说不定会遇到什么。”   “我们一人一片。”岁岁想了想,窸窸窣窣从九春盏镯里掏出几片狭长的叶子:“这是先前血血掉落的叶子,我捡了些还算完整的收了起来。”   “你们拿着,这样血血就能找到你们的位置了。”岁岁圆眼睛晶晶亮:“这样,大家就不用那么紧绷了。”   “好。”邵寄霜强行压下搓搓毛团团小脸蛋的冲动,接过叶子后迅速分给虞鸿泽和褚峻宁:“我们继续沿着这条路往前走。这种铺得极好的青石板路一般都是通向城中重要建筑的,若是我们走错了方向,那也是朝城门走去。”   “唰——”   岁岁指挥着莹血藤将扑过来的灰黑妖兽扫落,咕哝道:“如今传不出去讯息,我觉得哪怕我们到了城门,恐怕看到的也是结界阵法什么的,根本走不出去。还是把我们引到些重要的建筑里吧,至少我们得弄清楚这是哪里,又发生了什么事吧?”   褚峻宁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就连虞鸿泽也没有反驳。   “唠归唠,可别忘了手里的活。”邵寄霜避开溅起的妖兽血,干净利落地抽出长剑,提醒道:“这些妖兽速度很快,小心些。”   “是山榕兽。”虞鸿泽警惕地环视四周,跟着大家一起慢慢往前走:“它们喜群居,善幻术。想来我们之前陷入的幻境就是它们搞得鬼。”   “唉。”岁岁叹了口气,脑袋顶上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毛耳朵塌塌下去:“山榕兽一向生活在废弃城池中,以死气为食,如今这里这么多山榕兽……”   众人沉默下去。   “尽我们所能吧。”明明是岁岁先提出来的,可是此时,也是岁岁先笑起来,眉眼弯弯,明媚而天真:“尽力而为,日后总不至于后悔。”   邵寄霜血瞳直视着那双纯稚的黑圆眼眸,忍不住也笑了:“有道理。”   他这边忙着和岁岁说话,手上动作却也没放松,一剑斩了只偷袭的山榕兽头颅。   不过,一旁的褚峻宁本就比邵寄霜和虞鸿泽小上几岁,方才又忙着看岁岁可爱的小脸,一时疏忽,被溅起的鲜血扑了满脸。   “……”   岁岁正襟危坐,不敢再开口了。   在严肃中带着几分欢快的氛围中,伴随着山榕兽尖锐的吼叫和接连不断的袭击,岁岁他们终于看到了一座三层宫殿。   岁岁松了口气,身下黑色大狗的步伐也轻松起来。   袭击他们的山榕兽众多,不仅有筑基期的,也有金丹期的。   要不是碧叶金丝桃和莹血藤都是金丹中期修为,再加上他们每个人都不是普通的清妙宗弟子,身上被师长们塞满了保命灵器,恐怕就要折在半路上了。   “希望里面再没有什么危险了……”顶着被袖子擦了几下后糊满整张脸的血迹,褚峻宁叹息。   岁岁眨巴了下圆眼睛,一股不详的预感升了起来:“褚峻宁……要不你还是不说话了?”   褚峻宁看着奶乖奶乖期盼地望着他的崽,一噎:“好吧。”   “你能不能捏个祛尘诀?”虞鸿泽上前推开殿门,不忘嫌弃:“一脸妖兽血,你也不嫌腥。”   “我不会祛尘诀。”褚峻宁和他姐姐如出一辙的褐眸不好意思地垂下:“我对法术什么的总是一头雾水,所以家里才把我塞给我姐,让我跟着她,成了体修。”   岁岁瞄了眼他手里黑黝黝的大刀,若有所思。   “好了,进来吧。”虞鸿泽甩出几枚玉符布下阵法,看着殿内亮起来,也没察觉出什么危险才说道。   岁岁他们进到殿里,将殿门拉上,等殿门和门框间只余一条窄窄的缝隙时,在外面挡住山榕兽的碧叶金丝桃和莹血藤瞬间化作两道灵光,钻进殿内。   “嘭——”   殿门重重合上,褚峻宁立即扔出一条色彩绚烂的璎珞圈,璎珞圈浮在半空,散发出绚烂柔和的光芒,将被山榕兽撞得摇晃的殿门加固。   “好了。”褚峻宁松了口气:“这条璎珞圈是苍梧道君送我的,我虽然没用过,但既然是苍梧道君送的,必然比我姐姐送的东西可靠多了。”   岁岁歪歪头,收回摸向九春盏镯的小手,无形的毛茸茸耳朵悄悄竖起,觉得这后面一定有很多有趣的故事。   虞鸿泽早就知道褚璇宁和褚峻宁姐弟俩之间的恩怨,没插话,而是借着阵法的光芒打量起殿内景象。   “那是什么?”他在看到前方墙上栩栩如生的壁画时,觉得有什么呼之欲出,却总差那么一点,难受地哽在喉间。   “中洲,青石城。”邵寄霜淡淡道:“数百年前的丹鼎祸事就是发生在这里。”   岁岁惊讶抬眸。   是前些日子苍梧道君讲过的关于陨骨散的祸事?   “如果这里就是那座遭了祸的青石城……”岁岁困惑:“它现在是这幅样子,丹鼎阁那边怎么没有消息?”   当年,青石城中无数人被陨骨散牵连,被害得道途尽断。后来虽然主使已死,可是她毕竟还是丹鼎阁弟子。   是以,自那之后,丹鼎阁就将青石城护在了羽翼之下。如今青石城似乎已经沦为了死城,这么大的变故,怎么他们却愣是没听到丝毫风声?   邵寄霜闻言轻轻揉了揉毛团团的脑袋,没说话。   岁岁抿了抿唇,脸蛋微微嘟起。   他们几个也算是清妙宗的核心弟子,他们都听不到风声……   要么是丹鼎阁私自瞒下了,要么是这件事,比他们所想象的还要严重。   几个孩子不约而同地避开这个话题。   “褚峻宁,我帮你把脸上的血迹弄干净吧。”岁岁仰起小脸,笑嘻嘻地看向褚峻宁:“不然一会儿联系上璇宁道君,你可得把她吓一跳。”   “她才不会怕,她只会大声嘲笑我。”褚峻宁嘟囔,却也任由岁岁念咒施法。   “我们现在根本联系不上外界。”虞鸿泽懒洋洋插嘴:“所以没人看他。”   “你好烦。”岁岁把褚峻宁的脸弄干净后,嫌弃地带着大黑躲到一旁,再一次想念自家兄长:“我现在不想和你吵架,你不要惹我!”   听着小团子没什么威慑力的话语,虞鸿泽撇了撇嘴,却也真的安静下来。   大家都沉默下去后,静谧中的那点诡异就透了出来。   岁岁注视着宫殿黑暗的角落,不由得捏了捏自己的小红袍:“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躲开!”邵寄霜冷喝,一向温和的眉眼冷肃,血瞳含冰,几步上前跃起出剑:“快离开!”   “轰——”   巨大的兽爪和锋利的长剑相触,邵寄霜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口中流出些血,跌落下来。   岁岁第一时间指挥着凝血草将邵寄霜接住,警惕地望着一击失败后阴冷舔着巨爪的庞大山榕兽,小脸阴沉:“洞虚期山榕兽。”   虞鸿泽看向被凝血草托住治伤的邵寄霜,再看看用小小软软的身体坚定挡在他和褚峻宁身前的岁岁,咬了咬牙。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这是我叔父一次失误弄出来的,可以把我们传送离开,但我们落在哪里、会不会分开,这些都是未知的,说不定刚从山榕兽爪下逃出,就又落进什么兽嘴里了!”因为时间紧迫,虞鸿泽语速很快。   “别管了,快用!”将脖间青色玉剑甩出去挡下山榕兽一击的岁岁大声喊道。   虞鸿泽立即将阵盘扔出,和褚峻宁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注入灵力。   下一刻,刺目的光芒淹没一切。 第84章   阵盘在半空中轰然炸开, 刺目的白光淹没一切时,岁岁小小的、毛茸茸的脑袋里只充斥着一个念头——千万千万不要把山榕兽也裹进去一起带走了啊。   下一瞬,眼前一暗, 混沌的虚无占据了视线。   岁岁一站稳, 立即竖起无形的毛绒耳朵警惕地环顾周围。   这是一条方方正正的甬道, 灰色的、游动的物质组成墙壁,时不时突然裂开的漆黑缝隙毫无规律地出现, 裹挟着残暴严酷的气息。   岁岁仅看了一眼, 便被那股暴戾的气息刺得眼瞳生疼。   小家伙拧着小眉毛移开视线, 在心中将漆黑缝隙的危险程度往上提了提。   黑色大狗蹭在脚边, 凝血草用草叶卷着邵寄霜落在前方, 身后不远处,则是神色戒备,正同他一样打量着四周的褚峻宁和虞鸿泽。   岁岁又看了一圈, 确定没看到那只洞虚期山榕兽的踪迹,心底不由得放松些, 玉白漂亮的小脸上便也带出了几分。   虞鸿泽和褚峻宁走过来时, 刚好看到岁岁神色的转变,略一思索,他们便把岁岁先前的担忧弄明白了。   褚峻宁一想到方才小家伙睁着一双清透乌润的圆眼睛机灵地四处张望的小模样, 便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 觉得岁岁跟小猫似的, 一遇到怀疑的事情便立即支棱着毛毛到处闻闻嗅嗅,甚是活泼可爱。   但虞鸿泽却“呵”了一声, 眉眼含着倨傲, 淡淡提醒:“我们是因为躲避山榕兽才使用的阵盘。”   言下之意便是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没事把山榕兽弄进来干嘛?   岁岁一直觉得自己是一只可乖可乖的崽——兄长、师父、邵寄霜……好多好多人都能证明哒!   没看到岁岁总是被兄长夸夸嘛?   那可是被许多人认为冷酷无情的兄长!   可是岁岁一碰到虞鸿泽,小小的身体里藏着的那点好斗因子总是会被虞鸿泽三言两语就轻松激起来。   这难道是岁岁的错吗?   绝对不是!   乖崽不认!   肯定都是虞鸿泽的问题!   岁岁想着, 摸着黑色大狗油光水滑的毛毛,理直气壮地挺起了小胸脯,张口就要超大声反驳。   “那啥,邵师兄怎么样了?”在岁岁吐出第一个字前,褚峻宁急忙开口打断。   岁岁一滞,虽然他不想轻易放过率先挑衅的虞鸿泽,可也确实有些担忧一直没出声的邵寄霜。   于是,小家伙鼓着脸蛋生气小猫似的瞪了褚峻宁一眼,又奶凶奶凶地冲虞鸿泽呲了呲牙,然后才带着黑色大狗噔噔噔跑到邵寄霜身边:“邵寄霜?”   凝血草传回来的关于邵寄霜的讯息是一切向好,可万一呢?   岁岁小脸皱巴巴地想,邵寄霜可要好好的呀。   “我没事。”邵寄霜被凝血草叶胡乱卷缚着,俊朗的眉眼一如既往地温和沉静,看见眼巴巴望来的毛团团时轻轻笑了笑:“血血能力很强,我身上那些伤几乎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岁岁露出甜甜笑容,有些得意地说:“血血现在已经是筑基修为,治伤可厉害了。”   虞鸿泽看着岁岁对他和对邵寄霜截然相反的态度,不满地撇了撇嘴。   “诶——这就是阵盘打开的通道?我之前还以为会是一眨眼的功夫,我们就直接落到了该去的地方呢。没想到是这样的,是还要我们自己走上一段路吗?”一见虞鸿泽嘴唇动了动,褚峻宁便立即开口,先声夺人嚷嚷道。   虞鸿泽被打断,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余光瞥着岁岁道:“这是我叔父失误弄出来的半成品,他自己都不知道效果,我自然也不可能弄明白,当时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被阵盘强行打开的通道不稳定,邵师兄,你现在怎么样了?可以坚持吗?我们需要快点走出去。”   岁岁拧拧小眉毛,关心地看向邵寄霜,就连黑色大狗,也悄悄竖起了耳朵。   邵寄霜无奈回视:“我已经没事了,岁岁,你让血血放开我?”   小家伙呆住。   啊?   哦、哦。   岁岁心虚地垂下乌黑纤长的眼睫。   他忘了。   “血血,你快松开邵寄霜。”小家伙戳戳凝血草的叶片,小声咕哝。   凝血草有些不情愿,但在小主人严肃的小眼神中,还是慢慢收回了狭长的叶子。   邵寄霜站好后将身上有些凌乱的剑袍理了理,朝岁岁露出安抚的笑容:“没事了。”   “就如虞师弟所言,我们快走吧。”他扫过那些蠢蠢欲动的漆黑缝隙,血瞳微沉。   岁岁正心虚着,收起凝血草,再顺手把黑色大狗塞进灵兽袋,胡乱点点脑袋应了两声,就任由邵寄霜牵着自己往前走。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收在岁岁丹田里小圆树叶片中的三株灵植总是看邵寄霜不顺眼,总喜欢把邵寄霜当做岁岁的‘猎物’,一有机会就想把邵寄霜捆住递到岁岁面前去。   ——就像方才,凝血草明明是去治伤的,可是一捆住了人家,就不愿意松开叶子了。   岁岁看着邵寄霜带着自己灵活地躲开一道突然裂开的漆黑缝隙,深深叹了口气。   唉,难道是我从前不经意间透露过这种想法?   可是岁岁怎么不记得了呀?   “别叹气。”邵寄霜边警惕周围环境边笑道:“岁岁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和我说一说,也许我能帮你想想办法呢。”   说什么?   说我家那三株灵植总想把你捆了送给我当作礼物?   你怎么解决?是把自己捆了还是把我家那三株灵植捆了?   岁岁噘嘴,用一种沧桑的语气奶声奶气道:“算了,你帮不了我。”   岁岁还是个小孩子啊,为什么要面对这稀奇古怪的一切?   呜呜呜,岁岁想念哥哥了。   邵寄霜险些被毛团团这幽怨的小语调逗笑,忍着笑意一本正经道:“好吧,那我不问了。”   “不过,等岁岁想找人诉说时,我能不能是第一个被考虑的?”   “到了。”虞鸿泽冷冰冰地打断两人的对话。   邵寄霜遗憾地看了眼方才还在思索迟疑却在虞鸿泽开口那一瞬间板起小脸的毛团团。   算了,日后再说也来得及。   邵寄霜血瞳轻垂。   岁岁望着前方不远处明晃晃的一圈光亮,小脸蛋板板着,心底却松了口气,觉得虞鸿泽难得做些好事。   这件事他是绝对不会跟邵寄霜说的!   可是邵寄霜那么真诚专注地望着自己……   感谢虞鸿泽。   小家伙牵着邵寄霜的手奔向前方那光亮,认真地想到:下次,虞鸿泽再挑衅,岁岁可以勉勉强强让他一些。   跟在岁岁和邵寄霜身后朝光亮处走去的虞鸿泽打量了几眼周围,没看到漆黑缝隙的痕迹,不禁有些迷惑地皱起眉。   “怎么了?”和虞鸿泽并排而行的褚峻宁发现了他的这点异常,警惕地看了看周围。   “没事。”虞鸿泽摇头。   只是一种预感……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应该没事。   穿过光亮处,被阵盘强行打开的通道里那股难言的压迫感顿时褪去。   岁岁舒了一口气,确定小伙伴们都好好的,才分出心思观察周围环境。   苍穹朗阔,洁净的一尘不染,湛蓝而纯净。洒落的阳光灿金,给深绿色的树木染上几分暖色。官道宽阔平坦,遥遥延伸向远方。   岁岁站在官道旁大树下,傻乎乎地看了看官道,又看了看隐没在群山间的远方,叹气:“这是哪里呀?”   “不知道。”褚峻宁一屁股坐在地上,捶了捶腿:“我记得有个法术可以知道自己的位置来着……”   “……”岁岁眨巴眨巴圆溜溜的黑眸,悄悄后退一步。   “是定舆诀。”虞鸿泽淡淡道:“我不会。”   “岁岁估计也不会。”他看了猫猫祟祟猫在邵寄霜身后的小家伙一眼,语气似嘲讽又似是在解释:“这一类法诀除了天谕门的修者,很少有人去学。”   “想知道自己在哪,我们往前走走找到城池不就知道了?”   岁岁连忙点头。   虞鸿泽,给你记大功!   虞鸿泽不明所以,却也被岁岁亮晶晶的黑眸看得不由自主地把脊背挺得更直。   邵寄霜在旁边静静看着三小只的互动,唇边笑意一直未曾消下去,尤其是看向那只可爱的毛团团时,更是温和而纵容。   这边,失踪小分队给家长们发过讯息后,就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城池行进,另一边,九黎洲清妙宗,姜明晏猛然看向自己的手腕。   姜明晏向来不喜繁琐,全身上下只有手腕上的兰秋楹镯和阳真妄游缚还能勉强归入饰品一类。   此刻,兰秋楹镯细微地震动着,似乎在欢呼雀跃。   “你感受到岁岁的气息了。”姜明晏轻轻摸着自从小家伙失踪后便一直沉寂的兰秋楹镯,语气莫测。   岁岁失踪,便是明若道君都无法探得踪迹。   姜明晏从未因他和岁岁得到了清妙宗的庇护或者是岁岁拜入了明若道君门下而在修炼上松懈半分——在岁岁的事上,他除了他自己,谁也不信。   他只信自己。   只有自己强大了,岁岁才能安全,才能肆意妄为。   所以,姜明晏倒也没有什么懊悔恼恨的情绪——当然,也可能是没时间、没心思去思考这些。   他一心扑在了寻找岁岁的踪迹上面。   和璇宁道君等人分开后,姜明晏又与明若道君在清妙宗山门分别。   姜明晏不知道明若道君要做什么,他回了樛木峰后,找出岁岁昨日穿的衣物,开始凝神结印,施展寻灵之术。   这一次的寻灵之术比上一次寻找姨母时使用的更费神、更繁琐。毕竟,那时他手里并没有留有姨母气息的东西,而现在,姜明晏有许多岁岁的东西。   可是,什么也感受不到。   天机被蒙蔽,只有一片混沌。   岁岁已经失去消息近一个时辰了。   姜明晏觉得自己的心在不断下沉,漆黑的海水翻涌,被束缚的恶兽发出狰狞的吼声。   岁岁……   岁岁……   在姜明晏即将失控,在恶兽即将撕碎那冰冷沉重的锁链那刻,兰秋楹镯轻轻颤动起来。   于是,恶兽沉入深渊,海水恢复清澈。   姜明晏看向半空中因寻灵之术而浮现的金色符文,凤眸黑沉,仿佛是化不开的墨。   他轻声喃喃道:“芜洲,望归镇。” 第85章   官道蜿蜒绵亘, 悄悄没入远方的层峦叠嶂间,苍翠葱茏中透着纯然静谧。   虽然岁岁他们并不知晓这是哪里,但看官道延绵伸展一眼望不到头的模样, 想来从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到周围的城池还是有一段很长很长的距离。   若是普通小孩子遇到这种状况, 恐怕难免会觉得失望、忧虑。   但是岁岁他们可都不是普通的小孩子呀——他们是有修为在身的小修者!   岁岁悄悄挺肚叽, 骄傲叉腰。   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下,没过多久, 一座屹立在山脚处的城池出现在岁岁面前。   几个小少年都有些兴奋。   岁岁仰着小脑袋东瞅几眼西望几下, 不知不觉中注意力全在城门上那硕大的‘望归镇’三字上了。   望了一会儿, 小家伙困惑地歪歪小脑袋:“我记得我听过这个名……”   “乾元界四洲七海两大山脉, 有无数城池, 岁岁偶然听过却没放在心上也正常……”褚峻宁说着,见岁岁扭头乖乖看过来,一双黑瞳睁得溜圆, 不禁有些想摸摸困惑小猫的圆脑壳,可惜还没有动作, 视线就触及到了小猫旁边那只看似温和含笑的血瞳大狗。   于是, 他只得遗憾地压下心底的蠢蠢欲动:“……也不耽误我们进去嘛。”   岁岁闻言认真点点脑袋:“褚峻宁,你说的对,那我们现在就进去吧!”   其余三人自然没有异议。   他们就朝城门走去。   “站住!”   岁岁他们还没到城门口, 只是刚刚踏上城门前那片沙地, 就听见一声厉喝:“什么人?来望归镇做什么?”   岁岁停下脚步, 侧头看向邵寄霜,在他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疑惑。   中洲繁华热闹, 九黎洲人潮涌动, 每个城池几乎是时时都城门大开,招待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客人。   如今这盘问一出, 让岁岁困惑的同时,也让那一缕自从看到望归镇厚重的城墙后便悄然隐藏在心底的熟悉之感无声浮上了水面。   他见过。   也许不是这里,但那种奇特的感觉是一样的。   ——荒凉而肃杀,沧桑却又生机勃勃。   小家伙因着这一点熟悉嘟噜着脸蛋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一旁的邵寄霜几人却没有那么多思量,只拧着眉抬眸望向城门。   也是这时,那些因为看见城池后而从心底迸发出的惊喜褪去,许多被忽略的细节一一浮现:半掩的城门、布满爪痕的城墙、空荡荡的街道……   不对劲。   是与记忆中的城池截然不同的肃杀。   ……这么多不妥之处,他们方才却没意识到。   邵寄霜嘴唇轻抿,血瞳愈发深邃。   这里……真的还是九黎洲吗?   “哐哐哐——”迅捷而整齐的脚步声传来,城门被往后拉得更开些,一队身披玄甲手执长枪的士兵鱼贯而出,谨慎地停在离岁岁他们几米远处。   “诸位仙长,最近望归镇妖兽肆虐,很少有人前来。诸位突然出现,镇中难免惊慌,先前守城的兵卒行为不妥,多有冒犯,还望诸位海涵。”为首的青年沉声道:“请诸位仙长跟我们来。”   虞鸿泽脸色有些不好看。   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而且也给出了解释,他勉强压下脾气。   “我们是因为一些事情才落到这附近的。”岁岁没思索出所以然来,听到玄甲青年的话后仰着小脸软乎乎说道:“我们不知道落在了哪里,便沿着官道走,走到了这里。”   玄甲青年看着面前黑发乌眸的红袍小团子,冷肃的神色缓和些许。   “小公子。”他解释:“我们没有恶意,只是妖兽狠辣,镇中百姓无辜遭祸,最近难免有些风声鹤唳。”   岁岁乖乖点头:“我懂得,只是你们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呢?”   “江平阁。”玄甲青年道:“那里是镇中修者处理事务的地方。”   “好,那麻烦你们带我们过去。”岁岁坦然道。   邵寄霜三人见此,没有反驳。   于是,几人便在这队士兵的环绕中走入森*晚*整*理望归镇。   虞鸿泽冷着脸,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神色警惕的玄甲士兵时,不由得更为烦躁。   这是把他们当成什么犯人了吗?不错眼地盯着。   早知道就不好奇了,老实呆在原地等待师长们来接不就好了?如今反倒陷入一个大麻烦中。   岁岁哪能不知晓虞鸿泽的烦躁?哪怕是一直沉默的褚峻宁,心里也会有些不舒服吧?   他们因为背后的师长,在清妙宗里虽称不上横行霸道,却也是优待甚多,哪里受到过这种待遇?   便是岁岁,也是被兄长捧在手心里精心呵护着长大的。   小家伙想着,忍不住悄悄鼓了鼓腮帮子,握紧了牵着邵寄霜的手,脑袋顶上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毛绒绒耳朵丧丧地耷拉下来。   兄长什么时候才能赶来呀?   不过很快,岁岁又重新振作起来,睁着乌亮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望归镇内部。   让岁岁来看看这里有什么问题——   岁岁向来坦诚,对熟悉他的人来说,那点可爱的小心思更是几乎一览无遗。   邵寄霜侧眸瞧着毛团团变来变去的小表情,唇边含笑,心尖柔软。   街道空荡,房屋紧闭,整个望归镇都透着一股紧绷感,似乎再发生一点变故,压抑到极致的人们便会做出些无可挽回的事情。   一路走来,虞鸿泽和褚峻宁心中的烦闷不知不觉间被疑惑取代,他们被死寂紧绷的氛围感染,再看那些警惕围在周围的玄甲士兵时,也觉得他们顺眼了些。   “这里发生了什么?什么妖兽如此令人惊慌?”瞧见不远处建筑上挂着的刻着‘江平阁’的牌匾,岁岁忍不住询问为首的玄甲青年。   玄甲青年沉默地在江平阁前停下,让开路后,才低声道:“小公子,你们进去后,会有人给你们解释的。”   他看着面前这几个小少年,他们还是带着稚气的树苗,朝气蓬勃中难掩稚嫩……他终究是低声安慰道:“没有事的,只要你们正常,没有人会对你们动手,里面的修者们还会帮助你们。”   ‘正常?’   岁岁看向玄甲青年,黑宝石般漂亮的圆眼睛中透出明晃晃的疑惑。   玄甲青年移开目光,不再解释,只是道:“诸位请进。”   岁岁知道他是不会再说什么了,也不失落,甜津津地谢过玄甲青年,带着小伙伴们脚步轻快地走进江平阁。   嘿,秘密!   岁岁来啦——   然后,突然亮起的阵法把摇头晃脑的小家伙吓了一跳:“什么鬼东西?”   “没事没事,是正常的!”阵法黯淡下去,灰衣小童大声喊着,一溜烟跑过来:“吓到你们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是为了防止你们被冥诡兽控制了……”   “我们这里好久没有人来了,上一个还是唐公子呢。你们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诶……”   “说起来,唐公子上次还说会有转机,这些日子唯一意外的就是你们,你们就是那转机吗?太好了,终于等到了……”   “闭嘴,安静。”虞鸿泽被他吵得头晕,冷声打断。   “啊?”灰衣小童愣住,傻傻地张着嘴。   岁岁本也被念得晕乎乎,但如今一瞧见灰衣小童这幅模样,又觉得他有几分可爱,禁不住甜甜笑了起来:“你说得太快啦~”   灰衣小童呆呆看着这只额间有着漂亮绮丽的红痣金纹的奶团子,低声嗫喏:“你……好看、可爱。”   “你也很可爱呀。”岁岁笑眯眯道。   灰衣小童一下子高兴起来,边领着他们往里走边问道:“真的吗?”   “当然啦,我骗你做什么?”岁岁歪头:“你刚刚说的是什么呀?望归镇出现的妖兽是冥诡兽吗?”   “对。”灰衣小童脸上流露出一丝恐惧:“最开始,冥诡兽只能操纵没有修为的凡人,如今它已经能操纵修者了!”   怪不得那些玄甲士兵如此警惕,也难怪望归镇的氛围如此低迷。   身边的亲人、爱人突然变了一个模样,生出尖锐的利齿咬向脆弱的脖颈……   岁岁神色严肃起来:“那唐公子是谁?什么叫我们是转机?”   “唐公子虽然是在芜洲长大,但他可是天谕门长老的亲传弟子,很厉害的……”灰衣小童还没说完,就看到岁岁突然停下了脚步,不由得担心地询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这里是芜洲。”岁岁喃喃。   原来如此。   岁岁曾和兄长前往山河城,今日所见城墙的莽荒气势与当时他们在山河城所感知到的几乎一模一样——这是仅会出现在芜洲的、历经战火与时光洗礼的特殊感觉。   “呃…那怎么了?”灰衣小童不解,但他还没等到岁岁的回答,就先看到了来者,连忙唤道:“唐公子。”   岁岁抬眸望去。   青年一袭玄色弟子袍,面容俊朗,墨发高束,手里握着一把玉扇轻轻摇着,整个人看起来风流倜傥,潇洒不羁。   岁岁眨巴一下圆圆眼睛,又眨巴一下圆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唐九却已经将那点惊讶收好,看着傻乎乎的圆眼小猫露出笑容:“哟,这不是我们可爱的岁岁吗?”   “唐九。”岁岁又惊又喜,小奶音欢快:“是你呀!好久不见呀!”   唐九“唰”收起玉扇,快步上前一把举起岁岁:“是好久不见,可爱的岁岁有没有想我啊?”   岁岁心虚地停下挣扎的动作。   唐九明白了。   他露出伤心的神色:“说好了是挚友呢?岁岁怎么能不想我呢?”   “其实也是想过一次的。”岁岁小小声呜噜。   唐九对这只坏蛋小猫没辙,一边痛心一边放下岁岁:“岁岁着实是有些无情了,我可是天天都想岁岁的。”   岁岁更加心虚。   “你哥哥呢?”唐九见小家伙这幅模样,无奈点了下岁岁挺翘的小鼻尖,看了眼岁岁身后,疑惑:“你哥哥竟然舍得让他的宝贝弟弟自己出门?”   岁岁刚想解释,一个同样穿着灰衣的小童跑了过来:“唐公子,又有修者来了!就在城门外。”   唐九垂眸掐了个法诀,再抬眼时唇边勾起一抹调侃的弧度:“我说嘛,你哥哥可不会让他的宝贝弟弟孤零零的。”   “这不就来了?” 第86章   岁岁两只圆溜溜的黑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精致可爱的小脸蛋似乎都染上了一层明亮的光晕。   “真的呀?哥哥来了吗?”小家伙雀跃:“岁岁已经好久好久没看到哥哥了~”   虞鸿泽瞥了眼那只顶着一头乱毛一脸认真地嘀嘀咕咕的奶团子,神色古怪:哪里有这家伙形容的那么夸张?虽然幻境里是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那里的时间流速又和外界的不一样。   他想着想着, 经常鼓动着他和岁岁斗嘴的那股奇异情绪就又冒了出来。   不过这一次, 虞鸿泽鼻间刚刚发出一个嘲讽的音节, 就被褚峻宁撞了一下。   虞鸿泽看向褚峻宁。   褚峻宁一脸正直地直视前方,仿佛刚才那个险些把虞鸿泽撞个趔趄的人不是他似的。   虞鸿泽拧眉, 但紧接着前方仅落后岁岁一步的邵寄霜却在这时候回头望了他一眼。   血瞳温和清透, 眉眼英俊沉静, 明明是极轻极淡的一眼, 却让虞鸿泽感到一股悚然的危险。   虞鸿泽面色不禁变了变, 高傲俊秀的眉眼沉了下去。   邵寄霜对此却没有什么反应,还是温温和和的清朗模样,朝虞鸿泽无声吐出几个字后, 便再次移回视线,专注地看着身前那只毛团团圆乎乎的毛绒后脑勺。   虞鸿泽眸色微动, 辨认出邵寄霜说的是一句“岁岁很高兴。”   不就是嫌他扫兴嘛。   不说就不说, 虞鸿泽别别扭扭地想,我不打扰那只开开心心的团子就是了嘛。   岁岁不知晓小伙伴们在细心维护他的开心。小家伙高兴了一小会儿,然后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小眼神怀疑地瞅向唐九:“你就一捏诀, 真的算出来是哥哥了吗?”   唐九无奈:“小祖宗, 我好歹也是天谕门的亲传弟子。”   说着,他扯了扯身上的玄色弟子服, 挑了挑眉:“旁的不成, 这点小事还能算错?”   岁岁其实还是有点怀疑,但一想到要是唐九说对了, 就能见到兄长了,便也勉勉强强收起那怀疑的小表情。   唐九被这只毛毛乱蓬蓬的小猫逗笑了,不知从哪摸出来他那把玉扇,“唰”的打开,潇洒地摇了摇:“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出去看看,看看我说没说错。”   咦,这个主意好!   岁岁迅速点脑袋,欢快应下:“好,这就去。”   “不行呀——”领着岁岁他们进来的灰衣小童连忙阻止:“我们是要去见阁主的,阁主已经在楼上等着了。”   “唐公子,您也知道,阁主身体不好,清醒的时间十分珍贵。”灰衣小童哀求地望向唐九。   岁岁小脸上的欢快散去些,软脸蛋鼓了鼓:“那好吧。唐九,你去看看外面是不是哥哥可不可以呀?岁岁和邵寄霜他们先去见阁主。”   唐九叹了口气,揉了揉小家伙蓬蓬的头毛:“阁主不是坏人,我去去就回。”   “嗯嗯。”岁岁连连点头,牵住邵寄霜的手,跟在灰衣小童后面哒哒哒上了楼。   唐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看不见岁岁他们的身影后,才抬脚朝外走去。   “唐公子!”方才跑来通知他的那个小童提醒道:“所有从外面过来的修者,无论他们是不是江平阁的人,都要走一遭阁里的阵法。”   “我知道。”唐九懒洋洋摆手:“我出去见他,然后把他领进阁里……”   “不对。”他玉扇一折,在掌心敲了一下,笑道:“是他们。”   来的可不止一个人——   *   岁岁心里惦记着兄长,一路心不在焉。   好在邵寄霜在旁边看着,倒也平平安安地走过楼梯,进到一处空旷的房间。   一进屋,就看见一张纹路清雅的木质软榻,上面倚靠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   一旁的椅子上,黑衣沉稳的青年抬眸望来,目光触及到岁岁时,面色微变。   虽然他很快便将神色收敛起来,但邵寄霜还是捕捉到了细微痕迹,默默将这点异样记在心底。   灰衣小童恭敬行礼:“阁主,蒋师兄。”   阁主刚想开口,却剧烈地咳嗽起来。   蒋师兄眉头紧锁,就要上前搀扶,却被阁主摆手拒绝。   他沉默稍许,最后朝灰衣小童道:“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   灰衣小童担忧地望了眼阁主,退了下去。   阁主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看向岁岁他们笑道:“各位小公子请坐,我这身子已经不成了,倒让各位见笑了。”   邵寄霜摇头示意无事,而后询问:“不知阁主为何要见我们?”   岁岁被阁主的咳嗽声惊到,注意力终于集中起来,目光扫过蒋师兄手腕间缠绕着的玄色布条时,思绪停滞一瞬,脑海里旋即掀起巨浪。   芜洲,玄色布条,望归镇……   五年前的记忆纷纷从记忆海底翻滚而起,劈头盖脸浇了岁岁一脸。   ……他曾经还和兄长嘚瑟过,说岁岁怎么没学习呀?岁岁明明还记得望归镇呢~   小家伙沉默。   小家伙羞耻。   小家伙怒而!   ……怒了一下。   算了。   岁岁想,我不说,除了兄长,还有谁能知道这么曲折的一段经历呢?   反正兄长又不算外人。   小家伙在心里默默瘫成一张软饼饼。   正听阁主解答疑惑的邵寄霜侧眸看了眼身旁这只情绪起起伏伏的崽,有点疑惑。   崽没注意。   ——当然,注意到了也会选择装傻哒!   崽正襟危坐,专心地听阁主说话:“……冥诡兽肆虐,许多百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丧命于曾经的亲人恋人手中。冥诡兽无孔不入,我们不仅对它束手无策,还眼睁睁地看着它越发强大。”   “前些日子,天谕阁唐公子途径此处,见镇中风声鹤唳,百姓人人自危,便留了下来。”   “冥诡兽隐藏得极好,我们至今无法找到它的位置。唐公子曾为我们卜了一卦,言不久后便会有转机出现。如今这糟糕局面……”   阁主轻叹:“这么久了,除了唐公子,便只有你们一行人进到镇中……”   “所以阁主认为我们是转机吗?”岁岁湿漉漉的明亮黑眼睛盯着阁主,小奶音认真:“可是我们都只有筑基修为,阁主您已经是金丹修者了,您无法解决的事,又怎么会认为我们可以呢?”   “也许。”阁主意味不明地接了一句,但这一点外露的情绪很快便敛起,他轻轻咳嗽两声,苍白着面颊道:“百姓无辜遇害,我们却无能为力……所以,只要有一点希望,也不能放弃啊……”   “不过你们放心,我虽然希望你们能带来转机,但若是你们不愿,我们也不会强求的。”   虞鸿泽和褚峻宁神色微动。   岁岁握紧了邵寄霜的手,乌圆清透的眼眸动了动。   最后,小家伙小声道:“阁主,其实方才有个小童说镇外……”   “蒋贺旭,你期待已久的转机来了!”唐九兴冲冲的声音掩盖过了岁岁软乎乎的小奶音。   岁岁瞪向那个一点也不客气直接推开屋门走进来的俊朗青年,像一只磨着稚嫩爪爪蠢蠢欲动的小兽。   唐九一眼便看到那只气呼呼的崽,忍不住笑道:“哟,谁惹我们可爱的岁岁生气了呀?”   “你!”岁岁“哼”了一声,目光越过唐九,看向他的身后。   那里,站着岁岁极为熟悉的少年剑修。   少年剑修黑发高束,身姿挺拔,英挺俊美的眉眼透着淡漠,恍似山巅雪,冷冽而疏离。   “哥哥!”岁岁大声喊道。   小家伙松开握着邵寄霜的小手,轻快地从椅子上跳下去,像一颗小炮弹一样噔噔噔就跑到了少年剑修身前,十分熟稔地、四肢并用地挂在了少年剑修身上:“哥哥,岁岁好想你的,超级超级想!”   姜明晏眉眼间的冰雪在看到岁岁时便无声融化了,等岁岁扑过来,软软小小的身体依赖地靠过来,他更是温柔缓和地不像话:“哥哥也想岁岁。”   “咳咳咳!”做作的咳嗽声响起,岁岁歪头看过去。   明若道君站在姜明晏身后,面色哀怨:“某个没良心的小坏蛋突然失去了消息,为师辛辛苦苦兢兢业业找了好久、想了好多方法。终于,那小坏蛋传来了讯息。为师一路疾驰,从九黎洲赶到芜洲,结果呢,过来后却发现那小坏蛋眼中只能看见他家兄长,我这个师父当的也太失败了……”   岁岁赶忙松开兄长,哒哒哒跑到自己已经幽怨极了的师父身前,扯住明若道君的手,语调软软:“才不是呢,师父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师父,岁岁可喜欢师父啦~”   “花言巧语。”明若道君嘴上嫌弃,脸上却已经笑开了花。   “小霜。”风洵道君看了眼那对相处极好的师徒,转而望向徒弟,眼中含笑:“从九黎洲到芜洲,看来你们这一路甚是精彩。”   “师尊。”邵寄霜尊敬唤道。   褚峻宁和虞鸿泽也起身走向自己的家长。   唐九已经将从姜明晏那里得知的事情经过大致给阁主解释了一番,阁主看着岁岁和姜明晏他们,眼中有微光闪烁。   “既然如此,想来各位也累了,不如先过去休息一番?”阁主轻声提议。   唐九积极响应:“我带他们过去!”   明若道君等人自然同意。   不过,姜明晏牵着幼弟离开前,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蒋师兄腕间玄色布条。   等众人离开,屋门合拢后,阁主剧烈咳嗽起来。   蒋师兄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我没事。”阁主终于停下咳嗽,将唇边血迹擦去,透过窗子望向空荡荡的街道,喃喃低语:“溪源,也许这就是报应吧……”   “那些丧命的百姓……是我的错。”   蒋溪源拧眉反驳:“阁主,当初您也是被姜家骗了,怎么能说是您的错呢?”   阁主苦笑,摇了摇头,没再开口。 第87章   秋日的阳光自窗外射进屋内, 在地上洒落一片碎金。   姜明晏坐在床尾的春凳上,凤眸沉静若海,身姿挺拔如松, 唐九特意挑选出来的这间布置成温馨柔软模样的小屋也丝毫没能柔缓他身上冰川雪谷般清沉冷锐的锋芒。   ——但岁岁可以。   小家伙像一只黏人的、喜欢围着人脚边打转转的活泼幼猫, 坐在兄长身侧, 抱着兄长流畅而精悍的手臂,软软的小身子几乎要挤到兄长怀中去了。   “哥哥、哥哥!”小家伙咕哝着, 奶呼呼的小声音雀跃而依赖:“岁岁好想你呀~好想好想哒!”   “岁岁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喜欢撒娇?”自从进了屋就冷着俊脸想给小家伙一个教训的姜明晏看着这只完全被兴奋淹没的崽, 无奈地缓和了神色, 一把将崽端进怀中:“小坏蛋, 你这次可真的吓到哥哥了。”   “这不是岁岁的错。”小家伙坐在兄长怀里, 仰着白嫩小脸认真地强调:“是幕后那个坏人的错!岁岁和邵寄霜他们都是无辜哒,我们是被坏人坑害的好孩子。”   “……对。”姜明晏沉默稍许,唇边勾起浅淡轻柔的弧度, 眸中溢出欣慰、骄傲,还有一丝微不可查地懊恼。   他抱着小孩子, 像是抱着世界上最最珍贵的宝物, 凤眸漆黑,清冽嗓音中满是坚定和不容置疑:“岁岁说的对,错误的从来不是你们, 而是那些不怀好意之人。”   “哥哥方才想晾着岁岁, 想让岁岁以后更小心些……这些想法是错误的, 我不该因为自己的恐惧而迁怒到岁岁身上……”他坦诚道:“岁岁可以原谅哥哥吗?”   “当然可以啦~”岁岁把脑袋拱进兄长带着冰雪微凉气息的胸膛里,毛脑壳顶着兄长下巴, 活泼道:“岁岁才不是小气鬼呢。”   “但是, ”大气的小朋友往上蹿了蹿,把兄长顶的无奈往后仰:“岁岁哪里大啦?岁岁难道不是一直都是哥哥的宝贝弟弟吗?”   “对哥哥撒娇, 是岁岁的权利!”小朋友义正辞严地大声嚷嚷。   “是是是。”姜明晏伸出手把怀里这只炸毛小猫不安分的毛脑壳往下压了压,语气含笑:“这也是哥哥的错,哥哥说错了。”   “我们岁岁永远可以对哥哥撒娇、抱怨……”姜明晏摇晃小婴儿似的晃了晃怀中这一团猫崽:“谁让岁岁是我的宝贝弟弟呢?”   “嘿嘿嘿……”岁岁黑眼睛弯成两轮月牙,又甜又乖地笑起来。   姜明晏听着小家伙的笑声,心都要化了。   “哥哥,你发现你的宝贝弟弟现在有什么不对劲吗?”脸蛋蹭蹭微凉的怀抱,岁岁窝在兄长臂弯间小小声询问。   “什么不对劲?”姜明晏挑眉轻笑:“我想想啊……是我的宝贝弟弟太过欢快?”   简直精力旺盛地可以到外面和妖兽打上几个回合。   “才不是!”岁岁哼哼,奶声奶气道:“是你的宝贝弟弟头发都乱啦!”   “这样呀……”姜明晏假装思考,声音温和地顺毛哄崽:“那我的宝贝弟弟是不是需要我帮他把头发梳一梳,重新扎两个揪揪呀?”   “没错!”小家伙开心了,把毛脑袋从兄长怀里蹭出来,用小眼神催促兄长。   “好,现在就来。”姜明晏失笑,把小家伙从怀里端出来轻轻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然后解开那两个毛糟糟的包子头,再将木梳从兰秋楹镯中取出,把岁岁细软的黑发一点点梳顺。   姜明晏那一双执剑斩恶除祟的手生得极好,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指尖覆着一层薄薄的茧,却丝毫不折损美感。   当这双手拿起木梳给岁岁梳头时,同样灵活而轻巧——甚至比姜明晏给自己挽发还要熟练。   岁岁把头顶的毛毛托付给兄长后,就半点不担心了。   小家伙任由兄长摆弄着,顺便还趁着这个时间段嘀嘀咕咕地将自己和小伙伴们从水西镇失踪后的那段经历一五一十地讲出。   不过,岁岁还没讲完,头顶两个圆润的包子头便已经新鲜出炉了。   小家伙暂停讲述,唤出水镜晃着脑袋欣赏地照了照。   好看!   岁岁很满意。   于是,小家伙开开心心地蹦下椅子,拉着兄长的手把兄长拉到床旁。   姜明晏在岁岁灼灼目光中顺从坐下。   岁岁欢呼一声,爬进兄长怀里坐好,还不忘叮嘱:“哥哥不要把岁岁的头发蹭乱哦。”   姜明晏哭笑不得,却也抱着小家伙温声应下。   岁岁便安心地继续讲下去。   “……阁主认为我们是唐九卜算出来的转机,我们还没和阁主解释清楚,唐九就闯进来了。”岁岁说着,悄悄鼓了鼓腮帮子,但很快小家伙就恢复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大致就是这样了。后面就是哥哥走进屋,唐九领着我们来到这个屋子里休息。”   “哥哥,青石城里的山榕兽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忆起那只逼得他们使用阵盘的山榕兽,岁岁皱起小脸。   姜明晏眉间掠过一抹阴影,他轻叹:“还记得我们当初从灵海底出来后不久就遇到了明若道君他们吗?其实那时他们刚从青石城出来,恰好发现灵海之上的异样,才结伴过去查探的。”   “青石城怎么会悄无声息沦为死城……现在还没有答案。”   岁岁抿了抿唇,岔开话题:“哥哥,其实我很可惜师父留给我的小玉剑,它很有纪念意义的,都已经跟了我五年了呢。”   姜明晏抱着小家伙,想着他在这不到一个时辰中的遭遇,心底不由得泛起庆幸:“那些都不重要。”   他轻声道:“岁岁没事就好。道君知道是玉剑保护了岁岁,想来也不会计较。岁岁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后面还可以留下更多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岁岁歪头想了想,一骨碌从兄长怀中钻出来个小脑袋,凑到兄长脸旁重重亲了一口,软软安慰道:“岁岁知道,哥哥不要害怕。哥哥会越来越厉害的,肯定能保护好岁岁。岁岁相信哥哥。”   姜明晏点了点岁岁的小鼻子,眸色宠溺:“谢谢岁岁的信任。”   ——他绝对不会辜负岁岁的信任。   某些事情,也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气氛温馨,岁岁安静地靠着兄长,好一会儿后,才翘着脚脚问:“哥哥,你说是谁在后面捣鬼呀?”   “真坏!”小家伙气愤。   姜明晏凤眸渐渐深冷:“你们在多宝阁门前失踪,我和明若道君曾进到多宝阁内查探……”   “多宝阁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沉吟:“岁岁暂时先不要和多宝阁接触。”   “好。”岁岁没有迟疑,乖乖应下。   “对了!”目光掠过紧闭的屋门,岁岁想起什么,眼眸一亮,语气神神秘秘:“哥哥,你还记得跟在阁主身边的蒋师兄吗?”   “记得。”姜明晏心中了然,却仍然任由小家伙故作高深。   “我们其实见过他!”岁岁强调:“在薄暮山脉。”   岁岁:“那时候哥哥的灵根刚恢复不久,我们带着大黑住在薄暮山脉里。蒋师兄还有另外两人不小心滚落进山谷,正好我们要离开了,就把山谷让给了他们。”   “结果没多久我们就又在另一处山谷里遇见了他们,哥哥也是在那里经历雷劫进阶筑基的。他们采玄宁草惹怒了玄光兽,哥哥还借雷劫去劈玄光兽呢。”   姜明晏淡定接话:“岁岁还把人家玄光兽认成了宇时兽。”   小家伙恼怒:“这个才不是重点!哥哥不要插话!”   姜明晏挑眉,不说话了。   岁岁这才满意地哼了声:“看到蒋师兄腕上的玄色布条我才想起来,然后我一下子就认出来啦!”   看着小家伙漂亮眉眼间飞扬的得意,姜明晏意味不明:“确实记忆深刻,岁岁不是一直夸他长得好看,是好看的小哥哥吗?如今很快记起来倒也正常。”   岁岁黑圆眼睛直勾勾盯着一脸淡漠的兄长。   姜明晏淡然回视。   最后,岁岁率先投降,耍赖似的搂着兄长脖子:“岁岁心里最最好看的一直是哥哥,哥哥才是最棒的!”   他想了想,大声道:“哥哥是梅枝雪,是水中莲……”   姜明晏连忙把小家伙摘下来,无奈捂嘴:“行了行了。”   “嘿嘿嘿……”岁岁偷笑。   姜明晏叹气,清俊眉眼间的笑意却藏也藏不住:“小坏蛋。”   岁岁坦然收下兄长带着纵容宠溺的评价,而后把捂着嘴巴的手拉开,大眼睛忽闪地望着兄长:“世界上最最好看的哥哥,请问你可以带着你的宝贝弟弟去找阁主吗?”   “嗯?”姜明晏低眸:“岁岁不再休息一会儿吗?”   “有哥哥在,岁岁很快就浑身都是劲儿啦,一点也不累。”小家伙眨巴着黑圆睛,笑容软甜:“我们去看看望归镇里的情况好不好?”   姜明晏丝毫不意外,只是眸色愈发柔和:“可以。”   他把小家伙放在地上,然后朝岁岁伸出手:“走吧。”   “好耶!”岁岁高高兴兴地牵住兄长的手。   一推门,倚在门对面墙上摇着玉扇的青年便闯入眼帘。   “唐九?”岁岁好奇:“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们出来呀。”唐九笑得潇洒:“我就知道你们兄弟俩说完话肯定会出来的,才不会老老实实休息。”   岁岁睁圆眼瞅他。   “走吧。”唐九手欠地捏了下岁岁可爱的包子头,在小家伙愤怒的视线中引路:“领你们去看看那些死去百姓的尸体。”   “放在江平阁里?”岁岁顾不得生气了,疑惑地问唐九:“他们的亲人会同意吗?”   “这些百姓……”唐九沉默一瞬:“都已经没有亲人了。” 第88章   岁岁脚步一顿, 下意识往兄长身旁蹭了蹭,漂亮的小脸蛋严肃起来。   姜明晏垂眸瞧着这只心情不自觉打蔫的猫崽,略一思索, 一弯腰便把小家伙揣进了怀里。   “哥哥?”岁岁搂着兄长脖子小小声疑惑, 还有点不好意思, 但一双圆亮的黑眼睛却忍不住亮晶晶,像是藏了两颗欢喜的小星星:“你怎么突然就把岁岁抱起来了呀?”   “不是岁岁自己说的吗?岁岁还小呢。”姜明晏轻笑:“那哥哥抱着岁岁不也是正常的吗?”   小家伙哼哼唧唧, 知道兄长是在安慰自己, 高兴中卷着点害羞, 小脑袋干脆往兄长颈侧一埋, 不说话了。   姜明晏深沉如墨的凤眸中划过笑意。   唐九被小家伙娇憨可爱的举动逗笑, 慢下脚步,心底那点沉重散去,好笑道:“哟, 我们岁岁还会害羞呢?”   “又不是你。”姜明晏淡淡道:“你倒是永远不会害羞。”   嫌弃他?   唐九哼笑:“难道你就会害羞?”   他目光扫过姜明晏和岁岁,含着些许认真, 调侃似地说道:“你们兄弟俩性格倒是没有几分重合。”   姜明晏抛给他个冷淡嘲讽的眼神, 下颚微扬,示意他别废话了,赶紧带路。   唐九无奈摇了摇头, 老实领路去了。   但他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方才说起的话题。   唐九在心里叹了口气。   姜明晏和岁岁这兄弟俩, 性格确实称得上是南辕北辙。   姜明晏冷冷淡淡, 那双凌厉凤眸似乎除了岁岁,再也容不下任何人的身影。想来哪怕是天塌了, 只要不影响到岁岁, 姜明晏便只会冷眼旁观。   他不会恶意陷害旁人,也不屑于那些鬼魅手段, 如同雪谷青松般孤傲挺拔,淡漠到唐九时常怀疑他偷偷修了无情道。   可就是这样一个漠然沉冷的剑修,居然会养出来一个可可爱爱的小甜包。   唐九每次正视这个事实时,都颇觉不可思议,甚至还有点想向姜明晏请教养娃经验。   但也只能是想想罢了,如果他真要问出口,唐九已经能想象到姜明晏冷嘲的神色和那句“我们岁岁乖巧可爱,不用教也是如此。”   ——当然了,不是这句也会是其他类似的句子。   总之,姜明晏的核心意思就是岁岁是独一无二的,他没有教,一切都不过是岁岁天性的自然流露而已。   不愧是姜明晏,护弟狂魔名不虚传。   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去自取其辱了。   唐九摇了摇玉扇,默默地想。   *   安置百姓尸身的房间是江平阁后面专门为了此事建起的,在地下,有单独的楼梯通往。   在唐九的带领下,他们几人很快就走到了楼梯尽头。   一扇关得严严实实的漆黑铁门沉稳矗立着,坚固而沉默。   唐九望向铁门,先前因为岁岁可爱的动作而轻松些的心情再次沉重下来:“就是这里了。”   岁岁犹豫了下,慢吞吞地用脸蛋蹭了蹭兄长后,才抬起小脑袋在兄长耳旁小声道:“哥哥,放岁岁下去吧。”   姜明晏抚了抚岁岁的脊背,然后便依言把小家森*晚*整*理伙放下来。   岁岁一站稳就拉着兄长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和唐九一同站在离铁门极近的地方。   “有些凉。”小家伙歪头感受了下,又指着铁门上玄奥的阵符问唐九:“唐九,你能解开吗?阁主应该将打开铁门的法诀教给你了吧?”   “尸身易腐,为了保存死亡百姓的身体,这屋里的每一面墙上都刻满了降温凝冰的符文。寒意外渗,屋子外面虽不及房间里的冰冷,却也能感觉到些凉意。”唐九先是解释小家伙前面的问题,然后挑了挑眉,笑道:“岁岁这会儿想起阁主了?”   “我早就想到了。”岁岁不满:“之前我和哥哥说话时,也是说要去问问阁主可不可以在望归镇里查探。阁主是江平阁的主人,他让我们进到江平阁里也是为了防止我们被冥诡兽控制,岁岁这些事还是知道的。”   “岁岁都知道呀。”唐九忍不住侧眸打量了下这只站在身旁脸颊上还带着软软婴儿肥的小家伙:“那岁岁怎么问都没问就跟我走了?”   “是哥哥和岁岁一起跟着唐九走了。”岁岁严肃着脸蛋强调:“唐九,你不要以为岁岁什么都不懂。”   “唐九不会因为我们之前认识、是好朋友,便不经主人家同意随意带着我们乱跑的。”小朋友神色认真,乌黑眼眸中的光芒明亮而灿烂:“唐九一定是和阁主说过了,才带着我们来看百姓尸身的。”   “……岁岁你这小家伙……”唐九面色变了变,最终尽数化为无奈,眼中弥漫着动容。   他喃喃:“你怎么这么可人疼呢?”   岁岁奇怪地看了眼莫名其妙就出声感慨的唐九,然后慢吞吞补上后面没说完的话:“况且岁岁还有哥哥呀,哪怕岁岁判断错了,哥哥也不会弄错哒!既然哥哥没有制止唐九的行为,那唐九就一定是可靠的。”   唐九:“……”   岁岁继续道:“而且岁岁是好孩子呀,大家都喜欢岁岁,当然是可人疼的小朋友啦!”   唐九:“……”   唐九:“我们还是进去吧。”   刚才姜明晏是不是嘲讽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可恶的弟控肯定是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唐九愤愤。   *   铁门一打开,寒意扑面而来。   房间很大,靠墙铺着整齐干净的竹席,上面是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姜明晏下意识想伸手遮住岁岁的眼睛,但手指刚动了下,他就强行压下这股冲动。   他垂眸瞧着认真打量着百姓尸体的岁岁,眸色欣慰,却又有一些遗憾。   岁岁总会长大,他想。   他不能成为岁岁成长道路上的阻碍。   唐九余光瞥见姜明晏神色的变化,伸手拍了拍姜明晏的肩膀。   姜明晏这次没有像以前一样躲开。   “哥哥,书上说冥诡兽喜食人族脏器。这些百姓的脏器,特别是心脏,都已经没了踪影。”岁岁走了一圈,再次回到兄长身旁时仰头道。   姜明晏颔首:“没错。”   他教道:“岁岁,你方才可以直接用神识查探,用神识查探会更清晰些。”   岁岁按兄长所言试了试,发现确实是这样,小脑袋点点:“哥哥,我明白了,下次会注意的。”   姜明晏赞许地摸摸岁岁细软的黑发,又问道:“岁岁还有其他发现吗?”   “还有其他的吗?”小家伙困惑:“他们是被冥诡兽杀害的,身上的痕迹也都是冥诡兽留下的……还有吗?”   “不,应该还有一头妖兽。”姜明晏领着岁岁走到一具尸体旁,眸色渐深:“岁岁你看他身上的爪痕。”   岁岁低头去瞧。   尸体从胸到腹被撕开了一道裂痕,其中的脏器都已经消失,旁边残留着几道深深的爪痕。   岁岁没瞧出什么异样,问兄长:“这不是冥诡兽留下的吗?”   “江平阁的修者一直没找到冥诡兽的藏身之处。阁主推测这只冥诡兽是四品妖兽,有金丹修为。”唐九插话道:“阁主虽然身上有伤,却也是金丹修为。他守了好几夜,看到的一直是百姓被控制着自相残杀。除了几个百姓身上有爪痕,大多数百姓身上的伤痕都是在搏斗中被亲人、恋人留下的。”   唐九:“百姓死亡时,脏器都还在,但一转眼功夫,脏器就消失了。”   “所以这爪痕是另一只妖兽的?”岁岁惊讶:“是它把死亡百姓的脏器取走,带给冥诡兽吃。”   “江平阁一直没发现冥诡兽藏在哪里……”岁岁回忆灰衣小童向他们讲述冥诡兽时的神态动作:“许多人甚至都不知道还有另一只妖兽,只以为是冥诡兽作乱……那只妖兽的移动速度应该很快吧?没有人看到它,也追不上它。”   “没错。”唐九点头,望着尸体上的爪痕,沉下脸:“是风骨狼。”   岁岁怔住:“风骨狼?”   小家伙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兄长,黑眼睛湿漉漉的,像在暴风雪中迷失方向的小猫。   姜明晏抱起岁岁,抚着小家伙的脊背,清冽嗓音沉静而笃定:“岁岁不要怕,有哥哥在。”   “你是因为风骨狼才留在望归镇的。”这虽是个问句,姜明晏却是以陈述的语气讲出。   姜明晏没有看向唐九,但唐九知道,他这是在和自己说话。   “不全是。”唐九坦然道:“我从天谕门回到芜洲看望家人,偶然经过望归镇,注意到镇中过于严密的守卫,有些好奇,便走了进来。”   “我如今是金丹修为,阁主将他怀疑镇中不止有一只冥诡兽作乱的事情告诉了我,并且希望我能留下来助他们一臂之力。”   “毕竟关乎整个镇子百姓的安危,我同意了。”   “我和阁主设局,引出了风骨狼和冥诡兽,也是这时我才知道这其中竟然还有风骨狼的事。这两只妖兽实力强悍,望归镇只有我和阁主能阻拦它们,可我们两个一个身上有伤,一个不擅长战斗,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带着轻伤离开。”   “曲源庄因风骨狼而遭祸,但当初那只风骨狼已经伏诛,我不至于见一只风骨狼就恨一只风骨狼。”   “可我确实也因为这一点而对望归镇的事情更加上心了。也因此,我发现了阁主的不对劲。”   “他似乎对风骨狼袭击望归镇毫不意外,我还听到过他和他身边那个青年发生争吵,阁主说自己应该一人离开,他不能在害了曲源庄之后再牵连满镇百姓——他们很警觉,我只听到这一句,但已经足够了。”唐九冷冷道:“也许叫曲源庄的地方很多,但和风骨狼扯在一起……哪有那么多巧合?”   岁岁听着唐九的讲述,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虽然已经过去了许久,但岁岁仍然记得陈伯爽朗的笑声和温厚的手掌——很温暖,像阳光一样。   “你打算怎么做?”姜明晏问。   “我之所以能听到他们的争吵,是因为我那时恰好要给阁主送我卜算的结果。我知道会有转机出现,所以我本来打算等望归镇的事情解决了再去询问阁主。但我没想到转机会是你们……”唐九耸了耸肩:“而且你们的修为也比我想象中的要高。想来今晚便能将冥诡兽和风骨狼处理了。”   唐九轻笑:“那明晏道君还有岁岁小修者,想来你们是不介意现在就去问个清楚的吧?”   岁岁忙不迭点头,又眼巴巴瞅着兄长,乌溜溜大眼睛中满是迫切。   姜明晏摸了摸岁岁嘟起来的脸蛋,轻轻颔首:“自然不介意。”   他们走出这间冰冷的屋子。   岁岁看着唐九动作利索地合拢铁门,小嘴抿了下,在唐九转身看过来时小声道:“岁岁一直知道唐九是好人。”   “哥哥和岁岁,都是这么认为的。”   唐九一怔,眼中映出红袍雪肤的小团子认真而真诚的神色,视线往上移,少年剑修平静点头。   “我知道。”也许过了许久,也许只是几息,唐九勾起唇,轻声道。   回去时,姜明晏抱着岁岁走在前方,唐九跟在他们后面。   他看着岁岁的小红袍与少年剑修如雪的白袍在走动间交织纠缠,恍若烈焰与薄雪碰撞,绮丽明灿且异彩纷呈,还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亲密融洽。   于是,唐九唇边笑意不由得更深。   他想,岁岁毋庸置疑是只好崽,至于姜明晏嘛,勉勉强强也能算是个好人。   所以,哪怕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上见可爱起意,捏着一块猫爪糕就去诱|惑人家的小胖崽。 第89章   兄长的胸膛还带着些少年人的单薄, 但对于岁岁来说,这个浸着冰雪微凉气息的怀抱一直都是他最稳固、最可靠、最坚不可摧的港湾。   小家伙跟一只软乎乎的小猫咪似的,乖乖巧巧地窝在兄长怀中。细白的小手指头揪着兄长胸前的衣服, 顶着两个圆润包子头的小脑袋还时不时蹭蹭兄长脸颊。   姜明晏感受着脸上毛绒绒的触感, 心尖软软。   他一边想着岁岁的包子头肯定会被蹭得毛蓬起来, 等这小家伙发现,准会不高兴地嘟起小脸蛋, 一边又有些好奇, 想知道岁岁的小脑袋瓜里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都忘记保护他金贵的头毛毛了。   岁岁确实是在沉思。   而且是在想些令人心情降至谷底的事。   岁岁其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回忆那段在曲源庄度过的日子了。   一是因为那时的岁岁还太过年幼, 二则是因为与曲源庄有关的大部分记忆, 都与陈伯有关。   陈伯已经去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和阿爹阿娘相见去了。   小家伙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曾对着漫天星辰虔诚许愿, 希望他们在那里诸事顺遂,万事胜意。   可是, 岁岁终究还是一个小孩子, 一个在兄长庇护下烂漫成长的小孩子。   与曲源庄相关的、无论多么灿烂明艳的回忆,最终都会尽数归于那满目的废墟。   所以,岁岁不喜欢, 不高兴。   所以, 岁岁会不自觉地阻止自己去回想关于曲源庄的一切。   但这样是不对的, 小家伙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认真地想,岁岁不去想陈伯, 可是陈伯一定会想岁岁呀。而且, 兄长早就教过岁岁,一味地躲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好在呀, 岁岁和兄长马上就要把曲源庄之祸背后的隐情弄明白啦!   岁岁不会再躲避了。等将望归镇的事情解决后,岁岁要和兄长一起去看看陈伯。   小家伙下定决心,终于不再有一下没一下地蹭兄长脸颊了。   “哥哥,等望归镇的事情结束了,我们去看看陈伯好不好呀?”岁岁抬起小手搂住兄长脖子稚声询问。   姜明晏微怔,然后轻轻笑起来,清俊的眉眼柔和:“好。”   他们被玄光兽传送到中洲,后来又被困在了灵海底……零零碎碎,已经近六年不曾去看望陈伯了。   兄长想到的,岁岁自然也想到了。   但是作为一只被爱意围绕的崽,小家伙一点也不慌,毛脑袋骄傲昂起,奶声奶气得意道:“陈伯最疼岁岁啦!陈伯不会怪岁岁的,但是哥哥可要好好给陈伯解释哦~”   姜明晏失笑:“小机灵鬼。”   恃宠而骄的小坏蛋。   “嘿嘿嘿……”   恰好,姜明晏踏上最后一阶台阶。前方,就是他们先前走下去的楼层。   姜明晏在楼梯口站定,身后唐九几步跨过楼梯,利索地走过去。   唐九这人虽看起来吊儿郎当,但其实他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他没有提岁岁和姜明晏先前的对话,只当作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自然道:“前面就是我领路了。我在江平阁这么多日子,可是把江平阁里里外外都摸了个遍。”   “这话听起来有点不对劲。”岁岁小声吐槽:“唐九,你像个不怀好意的坏蛋。”   “嗯?”唐九挑眉,边领着姜明晏和岁岁往里走去边好笑道:“我可是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干,稍有些敏感的地方我都不会去的,岁岁可不能冤枉我。”   “自相矛盾。”小家伙哼哼:“你一会儿说有些地方不会去,一会儿又说把江平阁里里外外都摸了个遍。”   “你不会在骗我们吧?”岁岁小眼神怀疑。   “这你就不懂了吧?”唐九“唰”地打开玉扇摇了摇,洋洋得意地笑起来:“我可是天谕门的亲传弟子,哪怕不亲自去走一圈,摸清一个江平阁的布局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笑得有点恐怖。”岁岁瞄了眼走在兄长身侧的唐九,把目光移开,耿直道:“怪吓人的。”   “好你个小坏蛋。”唐九合起玉扇,隔空点了点岁岁的脑门:“我好心告诉你我的独家秘诀,你还嫌弃我。”   岁岁调皮地一吐舌头,圆脸蛋呼噜呼噜就埋进了兄长颈侧。   嘿嘿,溜了溜了。   唐九简直被这顽皮的小家伙弄得哭笑不得,看向姜明晏:“你不管管你弟弟?”   “你说得那些大多数天谕门弟子都能做到。”姜明晏淡淡道:“你夸大事实,还想让我教训岁岁?”   “好呀,坏蛋唐九!”岁岁像只长耳朵的蓬松胖兔子,“嗖”地竖起那双无形的毛绒耳朵,小脸蛋也不埋了,凶巴巴地看向唐九:“你忽悠岁岁!”   “咳。”唐九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看到不远处右侧紧闭的屋门时,眼前一亮:“我们到了,阁主平日里就在这里歇息。”   说着,他几步上前,敲响了屋门。   岁岁气哼哼,小声嘟囔几句,才安静下去。   这时,他感觉视野骤低,忍不住疑惑地看向兄长。   姜明晏将岁岁放下,看着他站稳后才轻声解释道:“被旁人看到岁岁被哥哥抱着,岁岁会不好意思的。”   是哦,岁岁恍然。   都怪唐九,害得岁岁光顾着生气去了,都忘了这一茬啦!   不过兄长这么一说,岁岁心里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既感动又不好意思。   “哥哥最好了。”小家伙“叭”亲了兄长脸颊一口,然后在屋门打开那一瞬噔噔噔跑了过去,留下姜明晏慢慢直起身,唇边带笑。   “唐公子?”蒋溪源看到唐九时微愣:“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唐九笑着侧了侧身,让蒋溪源看到他身后的岁岁和姜明晏:“我们是有其他事情想要询问阁主。”   蒋溪源看到岁岁和姜明晏时神色更缓和了些,但他犹豫一下,还是低声道:“阁主已经歇下了……”   “溪源,让唐公子他们进来吧。”阁主从内室走出,沉声吩咐道。   蒋溪源便依言让开。   阁主在椅子上坐下,目光先是在唐九身上停顿须臾,然后看向岁岁和姜明晏:“两位曾在薄暮山脉救过蒋溪源他们一命,先前未曾道谢,实在失礼。日后两位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我们开口,我们愿尽绵薄之力。”   站在阁主身后的蒋溪源上前道谢。   姜明晏收下蒋溪源的谢意,然后低声道:“我们今日前来确有一事想要询问阁主。”   阁主眸色微动:“道君请说。”   “不知阁主可知道曲源庄?”姜明晏道。   岁岁看到蒋溪源面色骤变,阁主没有他反应那么大,却也同样神色有异。   岁岁忍不住抿了抿唇,心脏砰砰直跳,乌润眼眸越发明亮。   “阁主。”唐九出声:“那日我来将卜算结果告知时,听到了你和蒋溪源的争吵。虽只是模糊的几句话,却也让我心中有了些猜测。”   “阁主可能不知道,我虽不是曲源庄人氏,却也曾在曲源庄住了数年。风骨狼闯入曲源庄时,我回家探亲,侥幸逃过一劫。”   “明晏道君和岁岁同我一样,在曲源庄住了许久,只是那日恰好不在庄里,才留得性命。”唐九苦笑。   “阁主,请您将曲源庄之祸的背后原因告诉我们。”岁岁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中央,向阁主深深一揖,诚挚道:“我和哥哥的亲人葬身在风骨狼口中。亲人已逝,可是恩怨未消。我们想知道,风骨狼为何袭击庄子。”   蒋溪源在阁主身后羞愧地垂下脑袋。同时,阁主躲开岁岁的礼,灵力轻柔地扶起神色肃穆的小孩子。   他忍不住咳嗽几声后,轻叹:“小公子请坐。这一礼,我受之有愧。”   他陷入回忆:“既然诸位都是芜洲人氏,想来应该都听说过望归镇向来以团结出名。”   在阁主开口时,岁岁心中突然安定下来。   小家伙没有坐回椅子,而是走到兄长身旁,牵住了兄长的手,闻言点点脑袋:“望归镇的人在外腕间都会系上一块玄色布条,用来庇护自己。看到玄色布条,只要不是深仇大恨,敌人害怕被望归镇记恨,一般来说是不会下死手的。”   阁主颔首,而后继续道:“望归镇的修者组成了江平阁,江平阁虽然名声不显,但在某些知情人眼中,却是一把极好用的刀,这也是望归镇的底气之一。”   唐九怔住,拧眉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阁主见此微微一笑:“只有芜洲的一些家族的家主或者是准继承人才知晓江平阁的用处。”   唐九了然。   “当初,是武安城姜家的姜儒恒找到我们,希望我们能带他进薄暮山脉。”   说到这里,阁主面色沉了下去,眸中恨意翻滚:“我们交易的时候,姜家那边说的是姜儒恒只是想要长长见识,我们只需要护着他在薄暮山脉外围活动就好。正常来讲,薄暮山脉外围修为最高的妖兽是筑基大圆满修为,为了以防万一,我特意一同前往。”   “本该平平安安的一次交易,却因为姜儒恒的贪心毁掉了。”阁主冷冷道:“当时除了我们的人,姜儒恒身边还有一些姜家的修者。这些修者对姜儒恒唯命是从,姜儒恒借助他们的力量,趁我们不注意偷偷带着他们进了薄暮山脉更深处,采了一株雪玉参。”   “他们若是在外围采几株灵植,倒也没有什么问题,采了便采了。可是他们竟一声不吭进到薄暮山脉深处,什么都没弄清便因为贪婪采下雪玉参,还因为担心我们抢夺,私自隐瞒了雪玉参的存在……”   阁主剧烈咳嗽起来,平复下来后心情似也平静了些,声音虽然仍含着深深的恨意却也冷静许多:“直到风骨狼找上门来,我们才知晓此事。而且,他们一招惹就是两只金丹期风骨狼。”   “江平阁死伤惨重,我强行使用秘术才在两只风骨狼的围攻下勉强重创其中一只,带着所剩无几的江平阁修者离开。”   阁主冷笑:“而造成一切的姜儒恒呢?他吓得抛下了雪玉参趁乱逃走,独留我们苦战。”   “雪玉参有入土即遁的特性,我不知道姜儒恒他们是怎么将雪玉参弄到手的,但姜儒恒逃走前故意将装雪玉参的玉盒打翻扔下,就是希望雪玉参遁走后风骨狼忙于寻找雪玉参,放弃追踪他们。”   阁主苦笑了下:“实话实说,我们也从姜儒恒的这个举动中受益不少,否则恐怕伤亡会更加惨重。”   “后来,曲源庄之事传来,据说是风骨狼无缘无故袭击……”阁主低声道:“那时我便猜到了,是雪玉参不知为何进了曲源庄,才惹来一场祸事。”   “我听说当时袭击曲源庄的只有一只风骨狼,身上除了被偶然经过的元婴修者击杀时留下的伤痕外并没有其他大的伤痕,便以为那只被我重创的风骨狼没熬过去,先死了。”   “两只风骨狼都已经死了,我心中难免松了一口气。直到如今,望归镇遭祸,我才知道原来那只重伤的风骨狼还活着。”   姜明晏坐在一旁,默默听着阁主的讲述,眉骨凌厉,凤眸似酝酿着风暴的深海,黑沉沉地望不清其中情绪。   他没有说话。   岁岁紧握着兄长的手,心中沉甸甸的,也没有说话。   最终,是唐九沉默须臾后,问道:“后来呢?”   “当初的拼死一搏毁了我的根骨。”阁主轻叹:“若不是溪源他们冒死进薄暮山脉采来玄宁草,我恐怕早就魂归天地了。”   说着,阁主感激地看了岁岁和姜明晏一眼:“但是哪怕我还活着,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江平阁实力大伤,向姜家寻仇一事,也只得一直搁置。   迟来了数年的真相冲击,岁岁姜明晏还有唐九走出阁主房间后,不必言语,便各自沉默着回屋收拾情绪。   兄长坐在床边,岁岁坐在兄长怀里。   外面阳光金灿灿的,透过窗子描绘出一地绚烂,可屋内的氛围却是截然相反的清清冷冷。   许久,是岁岁率先开口:“哥哥,我们看完陈伯后,去武安城吧。”   “是该回去一趟了。”姜明晏摸摸岁岁毛绒绒的小脑袋,轻声道:“许多事情,都需要和姜家做一个了断。”   岁岁靠在兄长胸膛间,静静听着兄长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又不知过了多久,小家伙想了想,将大黑从灵兽袋里放了出来:“大黑,我们要去看陈伯了。”   黑色大狗趴在地上,喉间发出低低的、悲伤的呜咽。   “岁岁和哥哥会为陈伯报仇的。”岁岁望着比五年前体型已经增大许多的黑色大狗,湿漉漉的圆眼睛中满是坚定:“大黑,我们一起去武安城。”   言罢,小家伙仰头去瞧自家兄长,却见兄长望着地上的大黑,眸中若有所思。   “哥哥?”岁岁疑惑。   “大黑是怎么觉醒玄焰灵犬血脉的?”姜明晏似在问岁岁,也似乎只是喃喃自语。 第90章   小家伙听到兄长的话语后, 小脑袋瓜里冒出来一个大大的问号。   兄长心里是已经有了些猜测吧?   岁岁眨巴着乌润润的大眼睛想。   不过,虽说岁岁心里十分信任兄长的能力,可他并没有因此而将这个问题全扔给兄长解答的意思。   ——岁岁也已经很厉害了呢!   小家伙板着小脸蛋信誓旦旦:岁岁一定可以帮兄长分忧哒!   于是, 岁岁坐在兄长怀里垂着小脑袋认认真真思索一番, 脑筋转得飞快。   终于, 灵光一现。   想到啦~   小家伙立即一骨碌转过身,小手扶在兄长肩上和兄长面对面, 漂亮的小脸上神色专注:“哥哥, 是不是因为雪玉参呀?”   “哥哥你看, 之前大黑和陈伯住在一起时, 我们也给大黑带过去了好多好多妖兽肉, 但大黑身上一直都没有异样。后来,大黑和我们住在了一起,吃的和以前一样, 但身体却越来越强壮了。”   说着,岁岁还扭扭着身体回头望了眼乖乖趴在地上的黑色大狗。   黑色大狗温顺地趴在地毯上, 一见小主人看过来, 毛尾巴立即摇成了螺旋桨。   岁岁被大黑的举动逗笑,脸上严肃的神色被笑意冲散,小奶音也带了几分活泼:“哥哥, 大黑是在溪花镇变成玄焰灵犬的, 可是若是要回头去看, 大黑最开始发生变化时,是在曲源庄那一夜之后。”   “今天阁主说得清楚, 闯入曲源庄的除了风骨狼就是雪玉参了。也许是雪玉参在地下跑得太快, 出来时一不小心直接撞进大黑嘴巴里了呢。”   姜明晏揉揉小家伙的脑袋,凤眸含笑:“岁岁和哥哥想的一样。”   ——除了后面那个雪玉参傻不愣登撞进大黑嘴巴里的猜测。   雪玉参虽然没有几分灵智, 却也不太可能犯这种错误。   姜明晏觉得,也许是雪玉参逃到曲源庄后,恰好在陈伯在院子里冒出了头。大黑看到雪玉参,受体内那一丝微薄的玄焰灵犬血脉驱动,吞了雪玉参。   追究到底,终究还是姜家人的贪念引来的祸端。   姜明晏凤眸冰冷,抱着怀中小团子的力道有多么轻柔珍重,心中翻涌咆哮的巨浪便有多么暴戾冷酷。   岁岁努力下压翘起的唇角,矜持地一摆小爪子:“正常啦正常啦,谁让岁岁和哥哥是亲兄弟呢,自然想得一样。”   姜明晏被小家伙故作矜持的小模样逗笑,心中黑暗掩进深渊。他忍不住调侃:“说起来,岁岁的记忆力还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呢,一会儿能把好几年前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一会儿却又连几段道经都记不住。”   岁岁黑圆眼睛里藏着的小得意顿时不见了,像只被人逆着毛毛撸了两把的小猫,就差嗷呜一声叫出来了。   岁岁不服!   可兄长句句属实……   于是,小家伙气鼓鼓地揪着自己的小红袍,气鼓鼓地睁圆小猫眼,气鼓鼓地……憋出来一个没什么威慑力的哼哼。   “……哼!”   虽然理亏,但超大声!   姜明晏忍笑。   “咚咚咚。”这时,屋门被人敲响,清朗男声传来:“岁岁,明晏,你们准备好了吗?该去抓风骨狼和冥诡兽了。”   是明若道君。   姜明晏闻声看了眼屋外。   不知不觉中,时间过得飞快,天色已然黯淡下去。   岁岁却在兄长看天色时动作灵活地从兄长怀里一跃而下,相当积极地哒哒跑去给明若道君开门。   师父!   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师父!   小家伙无比确信,现在将岁岁从这个屋子里喊出去的明若道君就是世界上最棒的好师父!   “师父~”所以,小家伙在唤明若道君时,奶呼呼的小嗓音十分甜蜜乖巧。   明若道君惊讶挑眉,把扑过来的小团子轻松抱起:“怎么了?我们岁岁现在怎么这么乖?”   “岁岁每天都乖!”岁岁才不会把自己被兄长说得无言以对的事说出去呢,乌黑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小家伙奶乖奶乖地撒娇:“师父那么好,岁岁可不是小白眼狼,超级喜欢师父哒!等岁岁长大了,天天给师父买糕点、买灵果!”   “哈哈哈……”明若道君被小家伙逗笑:“现在不能买吗?而且岁岁以后还要闭关、要下山历练,怎么能天天围着师父打转?”   “现在当然可以买,但岁岁也要目光长远些,看到以后嘛~”小家伙一本正经:“那岁岁可以出关再买,下山历练时也可以用灵器把东西寄回浮云峰。”   “可以。”明若道君笑容满面:“我们岁岁有心了。”   岁岁毫不迟疑地接下师父的夸赞,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   姜明晏看着面前师慈徒孝的温馨场景,着重瞧了瞧那只小团子得意洋洋的骄傲小模样,无奈摇头,眉眼间的温柔笑意却掩也掩不住。   和亲亲小徒儿好好亲近一番后,明若道君主动放下了岁岁——身为师父嘛,还是了解自家徒儿的。   小孩子要面子嘛,正常正常。   身为长辈,他自然要守护好宝贝徒儿的面子。   明若道君想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含糊。   他边牵着岁岁往外走,边和姜明晏说道:“虽未明说,但当时大家都选择留在江平阁,便是都愿意为除去妖兽出一份力。”   “不久前,跟在江平阁阁主身边的那个弟子把这些日子在望归镇作乱的妖兽的相关信息尽数告知了我们。方才我在屋子里坐着时,也听到外面有百姓在谈论此事。”   姜明晏若有所思,看来阁主已经将除了冥诡兽外还有风骨狼一同在望归镇杀害百姓的信息公布了出来。   也是,先前隐瞒是怕百姓越发惊恐,如今有了解决方法,也就不必刻意隐瞒了。   “我和岁岁也已经知晓了妖兽的相关信息。”姜明晏压下心里的思量,诚恳道谢:“先前道君走得急,还未谢过道君体谅。”   明若道君是为了寻找岁岁才从九黎洲千里迢迢赶到芜洲的,按理来说之前唐九领着他们进房间休息时,明若道君应该和岁岁、姜明晏一个屋子。   不过,明若道君想着兄弟二人相依为命数年,这一次突然分开后又重聚,必然有好些话要说,怕自己在场岁岁和姜明晏放不开,便主动找唐九单独要了一个屋子歇息。   “不用谢。”明若道君爽朗一笑,不在意地摆摆手:“一点小事而已,我们还是说回正事。”   他正色道:“天色已晚,冥诡兽和风骨狼向来喜欢在夜晚动手,听那弟子说,江平阁已经有了些想法。”   “师父,我们是要把它们一起一网打尽吗?”岁岁稚声询问。   恰好,他们到了议事厅门口,阁主在里面听到岁岁的疑问,笑着走出来解释:“自从知道风骨狼和冥诡兽狼狈为奸,我们就准备好了一整套对付它们的方案。”   岁岁水汪汪的黑眼睛亮起来。   阁主领着他们往里走:“冥诡兽控制百姓,风骨狼速度极快,都不是好对付的,上一次我和唐公子称得上是侥幸才引出风骨狼和冥诡兽。但用过一次的方法不能使用第二次,所以,森*晚*整*理我派人去山河城彩宝堂买了一只乌鼠。”   岁岁看到了。   前方空地上,摆着一个金笼,里面有一只巴掌大的黑色小鼠。唐九蹲在笼子旁,不知从哪薅来一根青草,正逗弄着黑色小鼠。   感受到岁岁的视线,唐九站起身,送给岁岁一个灿烂的笑容。   “乌鼠擅寻物追踪,借助乌鼠,找到冥诡兽不难。至于风骨狼……”阁主眼中划过一抹厉色:“江平阁里有一株雪青参,稍加伪装,便几乎与雪玉参一般无二。”   风骨狼为了雪玉参记仇数年,用‘雪玉参’引诱,它必然会上钩。   “如此甚好。”明若道君颔首。   既然计谋已定,那便不必再等待。   江平阁的修者下去布置了。   岁岁还没坐上椅子,便要往外走。但小家伙只要一想到这是要去把风骨狼和冥诡兽一网打尽,他就很高兴,带着黑色大狗快快乐乐地凑到了小伙伴们身边,说起悄悄话。   邵寄霜几人其实也是跟在长辈们身后刚在议事厅里坐了没多久,但大家都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大事,自然忍不住有些兴奋。   小孩子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   “是明晏道君和我姐姐动手。”褚峻宁看着岁岁,雀跃道。   岁岁歪头想了想,觉得合理:“我师父和风洵道君都是洞虚期修者,对付两只金丹期妖兽难免大材小用。虞叔父不擅争斗,也不合适。哥哥和璇宁道君一个剑修一个体修,又都是元婴修为,再合适不过了。”   褚峻宁连连点头。   走出江平阁,风洵道君看了眼落在队尾凑成一团的小豆丁们和那只黑色大狗,坏笑一声,也不通知一声便袖袍一卷。   岁岁顿觉天旋地转。   邵寄霜对自家师尊的性子有些了解,风洵道君一笑,他便下意识握住了毛团团软乎乎的小手。   因此,等岁岁眼前清晰起来时,就发现自己趴在邵寄霜怀中,旁边是摔得有些懵的黑色大狗。   “邵寄霜,大黑,你们没事吧?”岁岁爬起来,边把邵寄霜拉起来边扫了眼大黑,有些担心地问道。   “汪汪。”   没事。   黑色大狗安慰小主人。   “没事。”邵寄霜拍拍身上沾上的草屑,解释道:“师尊方才其实是接了我们一下,因此摔得并不疼。”   所以看他们东倒西歪是风洵道君的恶趣味喽。   岁岁鼓起小脸蛋。   虞鸿泽和褚峻宁落的位置离岁岁他们有些远,同样也是刚从地上爬起来,正站在一旁整理着衣服。   闻言,两人忍不住露出难以言喻的神色。   姜明晏和明若道君听到动静纷纷回头打量了岁岁几眼,见他没有什么事,才放心地把注意力放在前方的陷阱上。   璇宁道君和虞嶂则是连回头都没有回头。   虞鸿泽和褚峻宁已经习惯了,收拾好自己后就和岁岁、邵寄霜还有黑色大狗一起凑上前观察。   他们一行人来得很快,江平阁的修者还没将雪青参布置好。   不过,雪青参早就已经伪装过了,江平阁的修者只需要打开玉盒尽量让‘雪玉参’的出现合理些就行。   等江平阁的修者离开,明若道君捏诀将他们一行人的身形和气息隐藏。   岁岁专注地瞅着前方。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微光闪过。   岁岁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地望过去。   一只身上有一道巨大疤痕的青灰色巨狼出现在视野里,它绕着草地上的‘雪玉参’走了两圈,似有些犹疑,但终没抵挡住诱|惑,张口便要吞下。   下一刻,剑光划破夜色。   风骨狼颓然倒地,鲜血四溅。   ‘雪玉参’在夜色中散发着浅淡光晕,未沾染一丝血迹。   “明晏道君不愧是被众剑修仰慕的修者!”虞鸿泽眼睛一亮:“区区风骨狼,不堪一击。”   若是以往,岁岁必然骄傲昂头,大声附和。可是这一次,小家伙抿了抿唇,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看向兄长。   兄长站在风骨狼被斩为两半的身体前,垂眸静静望着,一言未发。   “岁岁?”邵寄霜担忧地看向异常沉默的毛团团。   虞鸿泽和褚峻宁也察觉不对,关心地望来。   岁岁朝他们安抚地笑了笑,然后义无反顾地抬脚走向兄长。   黑色大狗紧随其后。   唐九眸色复杂,却还是笑着替岁岁和姜明晏解释:“他们与风骨狼有些恩怨,虽不是这只风骨狼,却免不了有些触动。”   “明晏道君已经击杀了风骨狼,冥诡兽是璇宁道君的猎物,不如我们先离开?给他们留点空间。”唐九提议道。   众人自然不会反对。   邵寄霜心中担忧,却也知道此时应该给岁岁和他的兄长留出空间,因此,他迟疑稍许后,顺从地跟着师尊离开。   明若道君等人离开后,夜色越发静谧。   岁岁站在兄长身旁,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黑色大狗低低叫着,欲扑上去撕咬,却被岁岁制止,最后静静地呆在小主人脚边。   “岁岁。”   良久,岁岁听见兄长轻声唤道。   下一瞬,熟悉的微凉气息将岁岁包裹。 第91章   岁岁被兄长抱着, 毛绒绒的小脑袋乖乖搁在兄长单薄却不瘦弱的胸膛上,长如鸦羽的睫毛轻轻垂落,带着婴儿肥的稚嫩小脸软糯乖巧, 惹人心怜。   他乖乖陪着兄长, 明明是软软小小的一团, 在姜明晏心中,却似一团热烈明亮的火焰, 散发着灼灼灿然的光辉, 将身边深沉的夜色都驱散了, 点亮一片明朗。   “岁岁。”姜明晏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句。   “哥哥, 岁岁就在这里。”小家伙慢慢从兄长怀中探出脑袋, 又一点一点往上爬了些许距离,伸手将兄长的大脑袋抱进怀中。   “岁岁会一直在哥哥身边,会一直陪着哥哥……”小小孩童稚嫩的眉眼坚定沉静, 神情恍惚间竟似与姜明晏重合:“我们是兄弟,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所以, 哥哥, 我们是永远不会分开的。”   姜明晏合上凤眸,鼻尖萦绕着的是小孩子柔软温暖的气息,脸颊感受到的软软触感也与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他心底种种纠缠团绕的复杂情绪顿时被轻柔地一一抚平, 热烈的火焰炽热灿烂, 把阴暗的海底照亮, 令森寒阴冷尽数散去。   姜明晏鼻尖蹭了蹭小家伙软软的小肚皮,语气温柔而笃定:“岁岁和哥哥, 会永远在一起的。”   岁岁被兄长的动作弄得有些痒痒, 忍不住笑起来,学着兄长先前揉自己头上毛毛时的模样, 抱着兄长的大脑袋一顿乱搓:“对!就是这样哒!”   ——岁岁和兄长,永远不分开。   心情舒缓下来,姜明晏便想把脑袋从岁岁怀里拔出来,可是岁岁不依,牢牢抱着兄长的大脑袋不松手,小奶音欢快:“哥哥再让岁岁抱一会儿嘛~”   姜明晏无奈轻笑,扶稳这只还没蹬鼻子却已经上脸的小家伙,语气温柔了然:“岁岁是不是把我的发髻弄乱了?”   “没有没有!”小家伙连忙否认,小手在那捋呀捋,试图将兄长有些凌乱的黑发恢复成原本整齐的模样。   可惜,岁岁吭哧吭哧努力了半天,最后还是没能成功。   小家伙默默收回扒拉的小爪子。   “哥哥……”岁岁期期艾艾:“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   “那就是有喽?”姜明晏挑眉,鼻尖拱了拱岁岁的小软肚皮,像只拱嗅小猫肚皮的大老虎。   “哈哈哈痒……”肚皮被‘威胁’的小猫这回儿终于乖乖把胳膊松开,小奶音带着讨好:“哥哥——哥哥!岁岁错啦~”   姜明晏把头抬起来,看着被他双手托着的小脸蛋上满是讨好的小家伙,唇边笑意愈深。   他胳膊晃了晃,然后就见那只四肢软软垂落的小家伙也跟着晃荡晃荡。   姜明晏被岁岁这幅无赖小模样逗笑,清冽的嗓音藏着无尽柔和:“好吧,看来我们岁岁已经知道错了,那我这一次就原谅岁岁了。”   “真哒?”软绵绵瘫成一团的小家伙立即支棱起来,黑眼睛晶晶亮,像是看到肉骨头的可爱小狗崽。   姜明晏弯腰把小家伙放到一边正眼巴巴望着他们的黑色大狗背上,指尖戳了戳岁岁的小肚皮:“当然是真的。”   “嘿嘿嘿……”小家伙开心了,但同时,肚皮上的痒痒肉也在抗议。   于是,岁岁咕噜噜往旁边一滚——然后,身下一空。   若不是姜明晏手疾眼快,这只白白净净的崽可就要掉到地上染一身灰,变成一只灰扑扑的崽啦!   “呀!”岁岁被兄长提溜着,手手晃晃,脚脚晃晃,笑得更欢了:“哥哥~”   “小坏蛋。”姜明晏把岁岁提溜回大黑背上,看着小家伙坐稳后,指尖轻抬灵光微闪,乱糟糟的发髻便恢复了整齐。   岁岁偷偷吐了吐舌头。   姜明晏虚虚点了点小家伙的脑门,目光微移,看向汩汩流淌着鲜血的风骨狼,轻叹:“阁主先前说了,江平阁只需要保证冥诡兽和风骨狼死了就行,至于其他,阁主让我们随意。”   “那烧了吧!”岁岁立即道。   姜明晏凤眸深邃含笑,闻言轻轻颔首:“这个主意不错。”   “对吧对吧!”小家伙脸蛋一扬,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神色却是郑重的:“之前在曲源庄,那只风骨狼就被百姓们一把火烧了,现在我们也这样做!正好!”   “而且大黑刚好能喷火!”小家伙探着身子啪叽啪叽拍了两下黑色大狗的毛脑袋,然后小身子一歪歪,搂住黑色大狗的脖子不松手了:“大黑,是吧?”   “汪汪汪!”黑色大狗马上应和小主人,尾巴摇得欢快。   于是,一崽一狗同时看向姜明晏,乌溜溜的眼眸同样清澈而期待。   面对眼巴巴望过来的一崽一狗,姜明晏自然不会拒绝:“动手吧。”   “大黑,去!”岁岁精神一振。   “呼——”   幽蓝色的火焰熊熊燃烧,风骨狼的尸体一点点化为灰烬。   最后,夜风一吹,除了火焰残留的黑痕,地上再无风骨狼的痕迹。   岁岁看向兄长。   兄长也恰好垂眸望来。   少年剑修和眼眸圆圆的小朋友同时笑起来。   曲源庄那一夜的血腥在心底盘桓数年后,终于,在这如水夜色中,缓缓散去。   “还有姜家。”小朋友收起甜甜的笑容,小脸板起:“他们是罪魁祸首,也要得到教训。”   “岁岁说得对。”姜明晏弯腰抱起岁岁:“但也不急于一时。我们先去和明若道君、阁主他们告别,再去祭拜陈伯,然后……”   他眸色微深:“我们去姜家。”   岁岁乖乖点头。   小家伙想了想,歪头奶声奶气地问兄长:“哥哥,那我们现在去哪?师父和璇宁道君他们要去杀冥诡兽,可是我们没有可以追踪的乌鼠,找不到冥诡兽……”   “冥诡兽不是璇宁道君的对手。”姜明晏揉揉小家伙脑袋,温声道:“我们在这里耽搁许久,想来璇宁道君已经解决了冥诡兽,返回江平阁了。”   岁岁点点脑袋:“那我们也回江平阁。”   等岁岁和姜明晏带着黑色大狗回到江平阁时,明若道君等人已经等在议事厅里了。   众人没有询问岁岁和姜明晏方才留在风骨狼尸体旁一事,而是自然地提起了返程事宜。   他们本就是为了寻找自家突然失踪的小崽子才匆匆从九黎洲赶来,如今小崽子找到了,望归镇的妖兽也被解决,自然该准备回清妙宗了。   虽说薄暮山脉将芜洲隔绝,元婴修者亦不敢轻涉,但如今他们身旁有明若道君和风洵道君两位洞虚大能,只是从薄暮山脉穿过,不刻意去招惹山脉深处那些妖兽,自然是没有危险的。   姜明晏听完众人的安排,沉声将他和岁岁的打算道出:“我和岁岁在芜洲曲源庄有一长辈,对我们颇为照顾。如今我们机缘巧合之下来到芜洲,想去看望他老人家,便不和诸位一起离开了。”   只要修为达到金丹期,清妙宗便不会再限制宗内弟子出行。   姜明晏已经是长老,自然不受这条规矩的约束。岁岁虽然只有筑基修为,但跟在兄长身旁出宗行走也是名正言顺。   不过,明若道君沉吟一瞬,还是说道:“你们想去看望长辈,自然可以。但是之后你们要如何返回九黎洲呢?虽说元婴修者小心谨慎些,也是可以穿过薄暮山脉的,但终究危机重重……”   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到姜明晏腿边那只白嫩小团子身上,这可是他唯一的宝贝徒儿……   “道君,还有我呢。”唐九笑着开口:“我虽只是金丹修为,却能独自从天谕门来到芜洲,手里也是有几个诀窍的。”   “再说了,明晏道君对岁岁有多爱护您也知道,我也一向视岁岁为亲弟,岁岁跟着我们,您放心吧。”他笑眯眯道。   “对呀!”岁岁虽然对“亲弟”这一词颇有意见,但小家伙可不是糊涂蛋,他知道唐九是为了自己好,悄悄鼓了鼓脸蛋后,小奶音认真道:“师父,你放心,岁岁和哥哥,还有唐九,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山河城的灵果可好吃了,岁岁到时候给师父带一大筐回去!”   明若道君被小家伙哄得眉开眼笑,虽然还有些担心,但想到岁岁和姜明晏相依为命数年,姜明晏确实把岁岁养得极好……   明若道君心中忍不住轻叹:是他多虑了。   谁又能说自己比姜明晏更爱岁岁呢?   *   兄长已经决定明天早晨出发。岁岁趁着兄长还没揪着自己去睡觉,带着黑色大狗一溜烟跑出门去找小伙伴们了。   姜明晏看着小家伙活泼的背影,眉眼温柔,无奈摇了摇头。   “岁岁!”   邵寄霜他们三个小少年早就等在了走廊里,一看到那熟悉的小小身影,立即走了过来。   “岁岁,你还好吗?”邵寄霜还惦记着先前岁岁的异样,忍不住轻声承诺:“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岁岁抬头看向剑袍小少年诚挚的血瞳。   他们已经认识了数年,可是无论身处何处,邵寄霜看向自己的目光都从未改变过。   岁岁乌润的眼眸忍不住弯成漂亮小月牙:“邵寄霜,谢谢你!我已经没事啦!”   小家伙又看向一旁关心地看着自己的虞鸿泽和褚峻宁,真诚道:“虞鸿泽、褚峻宁,也谢谢你们。”   几个小少年在走廊上嘀嘀咕咕许久,直到姜明晏出来捉崽,其余几个家长也纷纷出声催促,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回到房间,大黑趴在地毯上,岁岁在兄长的督促下洗漱完,乖乖躺在床上。   可是,小家伙的兴奋劲儿还是没褪。   烛火已熄,岁岁睁着晶晶亮的黑眼睛窝在被窝里小声唤自家兄长:“哥哥?”   姜明晏长臂一伸,把那眼里藏着小星星的小朋友揽进怀中:“乖乖睡觉。”   “可是我睡不着。”岁岁咕哝。   姜明晏:“岁岁现在不睡,明天早上起不来,哥哥可不会叫岁岁起床。”   “那哥哥是要把岁岁扔在江平阁嘛?”小孩子噘嘴。   姜明晏没应声。   岁岁哼哼一声。   兄长肯定不会的!   但兄长这么一说,岁岁被兴奋强压下的倦意还真冒了出来。   小孩子打个哈欠,惦念着陈伯,慢慢进入梦乡。 第92章   岁岁今天起晚了。   其实姜明晏今早是戳着小家伙软绵绵的脸颊叫过他起床的。   不过, 昨日一天毕竟经历颇多,几度奔波,虽然岁岁当时不觉得如何, 但是雁过留痕, 那些事情终究还是耗费了心神, 等岁岁陷入黑甜睡梦后,身体和精神上的劳累便自然而然地爆发出来。   对于修者来说, 修炼是最佳的恢复方法, 但睡眠同样也不差。   所以, 岁岁睡得很沉。   姜明晏唤岁岁起床时, 这小家伙根本没睡够, 半梦半醒间含糊应了一句,便又沉沉睡去。   姜明晏心疼崽,想着反正也只是一件小事, 便没有强求。   因此,等岁岁睡够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时, 他们就已经身处山河城里了。   唐九笑眯眯地跟窝在姜明晏怀中刚睡醒正迷茫打量周围的小家伙告别,听到小家伙用小奶音软软应下后,才摇着玉扇潇洒离开——他要回家去探望亲人。   至于那只还有些懵懵瞪瞪的崽, 就留给崽的兄长去解释吧。   相信崽的兄长一定很乐意。   唐九脚步轻快, 背影里都透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姜明晏看了眼进到山河城后磨磨蹭蹭非得等到岁岁醒来和岁岁打过招呼后才扬长而去的黑袍青年, 眉心跳了跳,却也没有制止他的意思。   “我们如今在山河城里。”姜明晏淡淡收回视线, 看向怀中嘟噜着小脸苦思冥想的小家伙:“岁岁有什么想要带给陈伯的东西吗?”   岁岁已经记起来自己之前还处于半梦半醒状态时的所作所为, 心里有些懊恼,却也忍不住顺着兄长的话语往下思考:“我们可以买些陈伯喜欢的糕点、灵果……”   “对了, 还有衣服!”说着说着,小家伙也收敛了心神,彻底把注意转移。他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去看过陈伯,这一次,要多买一些东西送过去。”   “岁岁所言有理。”姜明晏笑着往上托了托怀中软乎乎的小身体:“我们现在就去糕点铺。”   岁岁点头。   紧接着,他的小身体拱拱几下,探头好奇地看了看他们如今所在的繁华街道和周围喧嚷的人群,偶然间和一个男孩张望的视线撞上了。   男孩看着被俊美剑修抱在怀中的可爱小奶团,眼眸一亮,立即扭头看向身边的高大男子:“阿爹,你也抱着我吧。”   高大男子眉头一皱:“你都多大了?和你阿娘撒娇便算了,我可不是你阿娘,不会惯着你,自己走。”   “可是人家阿爹……”男孩目光扫过姜明晏清俊冷冽面庞,声音微顿,改口道:“是哥哥,人家哥哥不也抱着弟弟吗?那阿爹抱着我也正常。”   高大男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先是被少年剑修霜雪寒凝如松亦如竹的风姿惊了一瞬,然后又看到少年剑修怀中粉雕玉琢的软绵小团子,不禁感慨这对兄弟的风姿出众。   他朝姜明晏和岁岁点了点头后,一巴掌拍在儿子脑袋上,不重,却也让男孩震惊回视。   “阿爹!”   男子冷酷道:“人家小孩还小,你都比人家高上快一头了,抱什么抱!”   男孩气冲冲:“阿爹,你欺负我!我回去就要向阿娘告状!”   “我说的是实话,你告状我也不怕……”   父子俩走远,独留下被误伤的岁岁小猫似的睁圆眼眸。   姜明晏眸中划过一丝笑意,抚着岁岁软而薄的小脊背解释道:“我施了法诀减弱我们的存在感,那个男孩是个特例,他的感知很敏锐,岁岁刚才恰好又和他的视线撞到了一起,这才让他注意到我们。岁岁放心,不会有很多人注意到我们的。”   小家伙鼓了鼓脸蛋,像只生闷气的小猫咪。   岁岁习惯了兄长身上微凉的冰雪气息,习惯了兄长坚稳可靠的怀抱,在婴孩时期深深植入心底的信任与安心感让岁岁总是能在兄长怀中得到最大的安全感。   因此,岁岁这一路来窝在兄长怀中,丝毫没意识到不对。   如今,小家伙被那对父子的对话一提醒,才猛然意识到异常,生出些许不好意思。   岁岁和那个男孩应该差不多大吧……   “哥哥,要不然你把岁岁放下来吧,岁岁可以自己走哒!”   姜明晏挑眉,垂眸瞧见小家伙脸上的坚定,便没有拒绝,俯身放下了这只要面子的崽。   岁岁站稳,一直安稳跟在姜明晏身旁的黑色大狗立即凑了上来。   小家伙撸两把大黑的毛脑袋,边跟着兄长往前走,边思索起来。   今日天气极好。   晴空万里,天空如一颗纯净无瑕的蓝宝石般澄碧。金轮高悬,阳光灿烂,轻柔洒落暖洋洋的光晕。   岁岁牵着兄长的手,小脸蛋严肃地嘟噜着。跟在小主人身后的大黑早便幻化为正常大型犬的体型,尾巴轻摇,被毛毛覆盖的狗脸竟隐约可见几分与岁岁同款的严肃。   姜明晏神识扫过,将一崽一狗的神情尽数收入眼底,心中忍不住生出几分哭笑不得。   “怎么了?”他伸手揉揉岁岁软乎乎的头毛,笑着问:“想什么呢?沉着小脸不说话,还在生气?”   “没有呀。”小朋友看向自家兄长,表情超认真:“我只是在想我什么时候能长高些。”   虽然方才那个男孩的话让岁岁有点不好意思,但岁岁牵着兄长的手走了一段距离,便想通了,甚至理直气壮起来:这可是他的兄长!   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兄长!   抱着岁岁怎么啦?!   不过,高大男子不经意间的一句“高上快一头”确实戳到了岁岁的痛处。   怎么就不长呢?!   小家伙摸摸额间漂亮的鎏金灵纹,有些发愁。   阿爹阿娘都是高挑的个子,兄长也是,总不至于全家就岁岁一个小矮子吧。   姜明晏失笑,黑眸中冰雪不自觉化为柔软春水:“岁岁还小,未来如何还是未知数,现在担忧还是有些早了。”   话虽如此,但岁岁看起来确实比同龄人小上许多,身边的小伙伴们又都比他高,小家伙担忧倒也无可厚非。   少年剑修瞳色愈发柔软:“岁岁如果还是担心,可以去找唐九问一问,卜算一番。”   岁岁的思路豁然开朗:“对哦!”   唐九!   小家伙黑圆眼眸晶晶亮:“我怎么没想到呢?”   “一定是因为刚睡醒,脑子不清醒。”岁岁果断甩锅。   姜明晏闻言轻轻摇头,凤眸中纵容笑意氤氲。   喜得妙法的小家伙心中琢磨着祭拜过陈伯去找唐九求帮助,却不忘奶声奶气地感谢兄长:“哥哥超级棒!”   裹了蜜糖似的小奶音甜丝丝地萦绕在耳畔,姜明晏眉眼温柔地垂眸瞧了岁岁一眼,才抬眼看向前方只有几步之遥的糕点铺:“糕点铺到了,岁岁去挑吧。”   岁岁:“好。”   糕点、灵果、打包好的饭菜……   一样一样买完,姜明晏带着岁岁和黑色大狗走出山河城,御剑前往曲源庄。   陈伯的安眠之处离西庄不远。这里是西庄百姓的坟地,大大小小的坟包交错,肃穆而凄冷。   陈伯的坟周围并没有太多的杂草。早已搬离的西庄人逢年过节来祭拜先人,都是邻里乡亲,他们会顺便帮无人祭拜的坟拔除杂草。   而且,因为修者闭关、进入秘境等多是时间不定,姜明晏曾拜托过唐九帮忙祭拜陈伯。   唐九离开芜洲前往天谕门之前,也曾吩咐过家中仆从按时前来扫墓。   岁岁和兄长将零星的杂草拔掉,把糕点灵果等一一摆好。   黑色大狗静静地趴在坟旁,兄长席地而坐。   岁岁靠在兄长怀中,将这些年的事情慢慢道出。   清风拂过,不远处高大茂盛的树木传来叶子轻撞的“簌簌”声,时光似在此刻定格,悲凉在小孩子软软的声音中散去,尘埃落定。   直到日头西斜,大黑进了灵兽袋,岁岁才和兄长一起离开。   从武安城到曲源庄的路很远,远到岁岁和兄长走了许久许久,远到岁岁即便是在兄长竭尽所能地照顾之下,也变成了一只脏脏崽。   可是,这条路也可以很近,近到岁岁还没有将路上的风景全部纳入眼底,近到似乎只是几息,他们便站在了武安城外幽深的丛林中。   武安城的城墙一如既往地巍峨厚重,在渐暗的天色中,似一只沉默伏卧的凶兽。   岁岁对这座城池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除了那一处承载着温馨笑语的小院,其余的,几乎都沦为了黯淡的背景。   可是姜明晏却不同。   他曾在这座巍峨城池中,在父母的庇护下,度过肆意而快乐的童年。   他是最为耀眼的天之骄子,可也是在这座城池里,他从云端跌落尘埃,成为狼狈可怜的败家犬。   姜明晏静静望着武安城,眸色深邃难测。   岁岁同样安静,一如当年陪伴在灵根尽废的小少年身旁那般,乖巧而满身星芒,无声无息将昏暗夜空点亮。   不知过了多久,姜明晏轻叹:“岁岁。”   岁岁握着兄长修长的手指,闻声仰起小脸,纯粹而依赖地望着兄长。   于是,姜明晏烦乱复杂的心绪突然平静下来了。   “我们进去吧。”他轻轻道。   去将腐肉剜出,让伤痕愈合。   已经拖得够久了。   暮色苍茫,岁岁牵着兄长的手,一步一步走进这座曾经明亮而灿烂的城池。   当年那个带着小小婴孩狼狈离开的小少年长大了。   被他小心护在怀中的小孩子,也从绒绒软软的一小团,变成了一只稍大些的、羽毛蓬松的团子。   他们是彼此的支撑,是彼此坚不可摧的盾、锐不可当的利刃。   他们终于一步一步走回一切的起始点。 第93章   城门大开, 守门的兵卒懒懒散散地聚在一起打牌,毫不避讳地为赢家喝彩,硬生生将本应肃穆的地方渲染成了赌场。   岁岁视线轻飘飘地扫过那些兵卒, 又毫无留恋地收回, 精致昳丽的眉眼透着淡漠。   与冷淡的神情截然相反, 小家伙乖乖地牵着兄长的手往城里走,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对于身侧少年剑修的信任和依赖, 像一只黏人又乖巧的绒绒小兽, 可爱, 亦惹人怜爱。   突然, 岁岁注意到兄长侧头看向兵卒聚集的方向时, 目光微顿,脚步也稍稍停顿了一瞬。   小家伙既疑惑又警惕,无形的毛绒耳朵竖起, 朝兄长看去的方向打量。   那是一个似乎与周围兵卒没有任何区别的普通男子。   他穿着一身皮甲,坐在用盾牌垒起的桌子旁, 身边长矛歪歪斜斜地倚在墙上, 正拧眉看着手中的纸牌,神色难看愤怒,嘴里骂骂咧咧。   岁岁困惑地歪歪脑袋。   这个人有什么特别的吗?   小家伙仰头去瞧兄长。   可是兄长却已经收回了视线, 继续朝武安城里走去。   岁岁边紧跟兄长的脚步, 边再朝那边投去一眼。   这一次, 随着走动而变换的角度使得兵卒的轮廓愈发清晰,也不经意间触动了岁岁记忆的一角。   是他啊。   岁岁垂下纤长浓密的眼睫静静地想, 是那个当初在岁岁和兄长离开武安城时认出他们却没有声张的兵卒。   岁岁搜索着零星的残影, 依稀记得那时的他是倚在墙边对打牌昏昏欲睡的局外人。   时光倏忽,当时的局外人早已入局。   其中一方未曾察觉的一次多年之后的偶然相遇在轻凉的夜风中慢慢落在身后, 兄长不曾提起,岁岁便也没有声张。   身影渐远,兵卒似感觉到什么,抬头打量几眼,没发现异常,便再次沉迷纸牌。   少年剑修和亦步亦趋的小尾巴继续沿着长长的街道往前走。   不过短短几步路,他们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武安城是没有宵禁的。在姜明晏的记忆中,夜晚的城中灯火葳蕤,长街上人潮拥挤,带着欣欣向荣的烟火气息。   姜明晏厌恶姜家,厌恶虚情假意的姜震俞,但他也承认,姜震俞有一点做的极好。   姜家兴旺不过百年,在姜震俞成为金丹修者后,姜家才一跃成为武安城最强盛的家族。   但姜震俞并未因此而干涉城主的更替,除了城门的守卫,也几乎不插手城中事务。   姜家子弟横行霸道,武安城中人人抱怨,甚至许多人巴不得姜家倒台。可正是因为姜震俞留出的这一线分寸,姜家才没有被群起而攻之。   凡间自有凡间的律法,姜明晏承认,姜震俞是个聪明人。   只是这个聪明人终究不是个肚量大的,心狭易嫉妒。   姜明晏冷漠地想着,目光微凝,打量着空荡荡的长街。   武安城依旧灯火灿烂,只是曾经的热闹气息早已消失不见。   “武安城是发生了什么吗?”岁岁和兄长一样打量着冷清的长街,小眉毛拧拧着,不解:“这里应该很热闹的呀?是我记错了吗?”   “岁岁没有记错。”姜明晏牵着岁岁,脚步不停,语气温柔怀念:“阿爹阿娘曾在夜晚带着我们来过一次,给岁岁买了可爱的猫咪面具和漂亮的糖人。”   “不过岁岁那时候还是太小了些,阿爹阿娘只带着岁岁来过一次。”他轻轻道。   兄长说的这些,岁岁其实都已经没有了印象,但小家伙很喜欢听兄长说起那些温柔而静谧的时光,忍不住追问道:“给我买了猫咪面具和糖人,那哥哥呢?阿爹阿娘给哥哥买了什么?”   “白虎面具和糖人。”姜明晏眉目俊朗柔和:“我的糖人是兔子形状的,岁岁的是灰狼。”   “哇!”小家伙睁圆眼:“为什么呀?面具和糖人一点也不符合森*晚*整*理诶。”   “可能是因为面具是阿娘买的,糖人是阿爹选的吧。”姜明晏想起什么似的,凤眸中笑意愈深。   岁岁忍不住好奇,晃着兄长手臂眼巴巴瞧过去:“哥哥想到什么了?我也要听!快讲给我听嘛~”   小家伙跟只围在人脚边急得团团转恨不得跳起来蹦跶两下的小猫咪似的,急切的小模样惹得人心软软。   姜明晏俯身抱起这只软乎乎的小豆丁,也不卖关子:“那时是我在照顾你。我是第一次接触那么小的小孩子,笨手笨脚的,连抱都要控制着力度。要不是还有阿爹阿娘在旁提点,岁岁怕是会变成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   少年剑修回忆着,唇边笑意温软:“有一次,你半夜哭闹,我抱着你喂了些灵兽奶,好不容易才哄睡,轻手轻脚地把你放进小床里,连盖被子都要小心翼翼,生怕再把小哭包弄醒。”   “我刚舒了一口气,回头才发现阿爹阿娘不知何时进了屋,站在门口温柔地望着我们。”   “我们顾忌着小床上的小哭包,便走到院子里说话。阿娘说她很高兴我能从灵根破碎的痛楚中走出来,并且提起一件她曾经偶然遇到的事情。”   “阿娘曾去过妖族的羲和城,在那里,她碰到了两只相依为命的小妖族。”   “阿娘说,她之所以对他们印象深刻,是因为那两个小妖族都很小,而且一个是只白虎,另一个却是只小小的猫咪。”   姜明晏揉揉岁岁毛绒绒的小脑袋,凤眸含笑:“阿娘看着我照顾你,不知为何竟想起了这件事,笑着说我抱着你哄的模样像极了小白虎托着只小猫崽喵喵叫。”   岁岁被这个形容逗笑,认真思考一番,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确实有点像。”   小家伙点头强调自己对阿娘的赞同,不过,岁岁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句:“但是我想和哥哥一样,都是威武优雅的白虎。”   “是,我们岁岁也可以是小老虎。”姜明晏笑着点了点这只爪牙稚嫩的小虎崽的白嫩脑门:“后来我们晚上过来逛街市,你冲着卖面具的小摊咿咿呀呀,小脸上写满了想要,阿娘就为我们挑了白虎面具和猫咪面具。”   岁岁认真将这段被自己遗忘的往事妥帖收好,藏进记忆的星空里,然后继续追问兄长:“那糖人呢?哥哥,糖人是怎么回事呀?”   “阿爹总说岁岁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就像一只白白嫩嫩的小猪。”说到这里,姜明晏忍不住吐槽:“我怀疑我小时候也被阿爹这么形容过。阿爹第一次提起这个比喻时语气十分熟稔,向阿娘求饶的速度更是极快。”   岁岁黑眼睛晶晶亮地笑起来。   “当时阿爹是要给你买一个小猪形状的糖人的,我制止了,阿爹就调侃我比阿娘还护着你。等你长大了,必定是要爬到我头顶上去作威作福的。到了那时,我肯定像是遇到了大灰狼的小白兔,一点都不带拒绝的。”   岁岁想了想,不满地反驳:“我才不会爬到哥哥头顶上呢。我是个好孩子,不会仗势欺人的。”   姜明晏想起小家伙对自己使用的软肚皮埋脸抱头杀,挑了挑眉。   是没爬到头顶。   岁岁没注意兄长的表情,还在那里吐槽:“而且这个比喻一点也不好,哥哥才不是小白兔呢!在这方面,还是阿娘更厉害些,比喻的比阿爹强多了。”   姜明晏笑着同意:“岁岁所言极是。”   伴着轻松的氛围,姜明晏停下了脚步。   “到了。”他看向前方巷子尽头处紧闭的狭窄木门,笑容微敛:“姜府。”   岁岁揪着兄长的衣角侧身去看。   这里与长街一样安静,却似乎与周围的灯火通明隔绝。一片昏暗中,只有巷口简陋棚子里一盏孤灯轻轻摇曳。   明亮的烛火旁,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听到声音抬头望过来。   她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许久,终于认了出来:“是姜公子吗?”   “婆婆。”姜明晏抱着岁岁走过去:“是我。”   老婆婆连忙起身,将干净的凳子擦了又擦才让开推向姜明晏去坐,语气关切:“您这些年去哪了?小公子都长这么大了……”   她看着岁岁,浑浊的眼中闪过怀念:“小公子和四夫人长得像啊。”   她又看向姜明晏清俊的眉眼:“您像四公子。”   不过姜齐卓总是潇洒含笑的,像竹林中吹拂而过的清风,疏朗不羁,难掩自由。姜明晏却是松间雪,云间月,淡漠而疏离。   “您和小公子是来找姜家人的吧。”看着坐在凳子上脊背挺直的少年剑修和他怀中玉雪可爱的孩童,老婆婆神色晦暗一瞬:“老婆子我啊,觉得他们现在这样正好。”   岁岁心头一动。   姜明晏也看向老婆婆:“请问姜家发生了什么?”   武安城的异样在摇曳的灯火中悄悄向他们敞开一角。   “姜家人啊,几乎都成了一团烂肉。”老婆婆眼中划过一抹痛快:“如今他们活着,可能还不如死了呢。” 第94章   许是因为知晓姜明晏兄弟二人同姜家之间的恩怨, 老婆婆声音中的恨意丝毫未加掩饰,浑浊双眼里怨恨浮现。   岁岁看着老婆婆久经风霜的面庞和粗糙干裂的双手,抿了抿唇, 下意识望向兄长, 黑圆眼眸中带着不自知的依赖和求助。   姜明晏揉揉小家伙的脑袋, 再次望向老婆婆的目光沉静而专注。   老婆婆被姜明晏不急不缓的沉稳态度感染,情绪稍稍平复些许, 再次开口时声音平静了许多。   “我还记得, 那是在你们离开近二个月时。那天的天气特别好, 阳光很灿烂, 却因为时不时吹过的风, 一点也不热。”浑浊的眼睛里有泪光闪过:“我儿媳妇带着小孙子出门买些小物件,却在巷子里撞上了姜家主支的少爷。”   这些事情,已经在她的心里存了太久太久, 久到她再次说起时,竟有些恍惚。   “那条巷子偏僻, 谁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只是最终, 我儿媳妇和小孙子死了。他们的尸体被人发现,被辨认出来,邻居来通知我时, 我还在这里招待客人。”老婆婆拍了拍手边破旧却干净的木桌, 慢慢道:“我慌慌张张赶过去, 看到他们的尸体静静躺在那里……”   “我命不好。”苦涩悲凉的眼泪滴落:“丈夫早早就去了,好不容易把儿子养大, 儿子又得病走了。”   “儿媳妇是个好的。她把孙子生下来, 和我一起撑起这个家……结果她走了,小孙子也走了, 就留我一个老婆子啊!”   “我不甘心。我老了,就这一条命了。我去衙门闹,去城主府闹,我就想要一个交代。”   “然后姜家人找到了我,那个刽子手甚至都没露面!他们就拿一个管事打发我,那个管事那么倨傲,高高在上地瞧着我,告诉我不许再提这件事。”   “见我不怕死,他们就拿亲戚邻居来威胁。”老婆婆冷笑:“我收了他的银子,闭上了嘴,继续在这里卖馄饨。”   “姜家人丧尽天良,总有人去教训他们的,我慢慢等着,我要亲眼看着!”她眼中恨意深沉:“想来你们也发现武安城的异常了吧?这些异常,最早是从六年前开始的,从姜府开始。”   老婆婆陷入回忆:“最初只是一些很小很小的变化,若不是我日日在这里盯着,也是发现不了的。”   一开始,是姜家人突然很少出门了,哪怕露面,也是神色暴躁阴鸷,看人时眼中杀意明显。   后来,姜家人倚重的那些侍卫仆从也很少出现了,整个姜府突然就沉寂下去。   “每日从小门中出来采买东西的都是些不受重视的仆从,匆匆来,匆匆走,身上还有一股隐约的腐臭味。”老婆婆指了指旁边小巷尽头处的小门,嘲讽道:“以前采买这种油水多的事情,哪里轮得到那些没有靠山的仆从?都是些万年不变的老面孔。”   “这些变化瞒不住,大家表面不说,其实慢慢地,心里都有了数。”   “近两年,姜家人似乎也放弃了,发现已经治不好,也就那么将就着了。”老婆婆皱起眉:“之前我们都知道姜府不对劲,但具体怎么不对劲,我们也不清楚。”   “姜家人出来活动后,我们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眼中痛快中藏着些恐惧:“他们都烂了。”   字面意思。   烂掉了。   据老婆婆所说,姜家人露在外面的部位,除了脖子和脑袋,都裹着厚厚的纱布。   一开始大家不知道纱布下的模样,后来有一次一个姜家子弟突然进了医馆,嚷嚷着换纱布。纱布一拆开,腐烂的肉就露了出来,他们这才知道姜家人裹在纱布下的模样。   “我当时没在医馆里,没看到具体模样,但听人们传,那个姜家人跟疯子似的,看着周围人恐惧的模样先是哈哈大笑,然后就要杀人,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只把医馆砸了,纱布也没换,就那么重新裹了回去。”   岁岁黑眸圆睁,揪着兄长衣袖的小手紧了紧,有一种又痛快又警惕的复杂情绪在心中升起。   小家伙没有去看兄长,却知道兄长的情绪必然是与自己相差无几的。   老婆婆:“我觉得姜家人身上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但这六年来,武安城里再也没出过一件姜家人害死人的事。我不知道这一点是不是那个对姜家人动手的人做的,但他替我儿媳妇和小孙子报了仇,我感激他。”   “不过,姜家人毕竟变成了那样,武安城也就安静下来,不那么热闹了。”   姜明晏和岁岁谢过老婆婆,在棚子角落里悄悄留下些灵石,离开了这里。   “哥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呀?”岁岁见兄长抱着自己折回长街,忍不住问。   “我本打算从那处小门进到姜府里,先去我们之前和阿爹阿娘一起住的小院看看,然后再闯进姜府正院。”姜明晏沿着长街向城中走去:“不过既然婆婆在那里,我们便换一处进姜府,以防日后给婆婆招惹麻烦。”   岁岁歪头想了想,乖乖点头:“那现在我们进了姜府还是先去小院吗?”   “自然。”姜明晏轻笑:“其实费不了多少功夫,也没有太多可怀念的。原有的一切都已经被一场大火烧干净了,如今再回去看看,也不过是我的私心罢了。”   “可是,这也是岁岁的想法。”小家伙乌圆眼眸中映着长街灯火,专注地望着兄长时,兄长就成为万千灯火中最最明亮灿烂的身影:“这里只有哥哥和岁岁。”   “哥哥的私心,岁岁的私心,合起来就是我们一起的选择。”小朋友额发软软,脸颊软软,纯稚天真的模样比天上星辰还要璀璨绚丽:“哥哥不必沮丧,之前的小院被火烧毁了,但我们现在有了樛木峰,可以一起创造新的回忆。”   快乐的、没有痛苦的回忆。   姜明晏宛如一片不见底深潭的凤眸泛起波澜。他抱着这只自己亲手养大的崽,胸腔膨胀,心脏酸软。   “好。”他轻声道:“我们一起创造新的回忆。”   武安城的布局这些年来一直未曾改变,姜明晏带着岁岁轻易找到另一处幽静的姜府院墙。   姜府那些防护最多能防住金丹修者,姜明晏抱着岁岁,不曾惊动任何人,便轻松进去了。   他带着岁岁朝记忆中小院的方向掠去。   经过一处秀丽的院落时,茂密树木遮掩的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真是受够了,他们都成烂肉了,什么时候死啊?你说,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姜明晏脚步微顿。   岁岁好奇地竖起耳朵,借着皎洁月光眼巴巴看向兄长。   姜明晏便抱着岁岁悄无声息地落到一处阴影中,隐匿气息,默默听墙角。   “死什么死?你还没看明白吗?”另一个沙哑些的声音道:“动手那人就是想折磨他们,就这样拖着,不死不活地遭罪。”   最开始的声音:“他们是遭罪,可是我们陪着他们在这里煎熬,不也是遭罪吗?”   沙哑声音:“你就庆幸吧,姜家人被身上那些东西困着,不敢动手,这几年我们的日子可比之前好过多了。”   “这一点我们确实应该感谢动手那人……”   短暂地抱怨几句,两人聊起了武安城里的八卦,姜明晏便没再停留。   岁岁小下巴搭在兄长肩膀上,看着周围飞掠的景色,精致的小脸上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落在焦黑破旧的院子里,姜明晏边注视着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边缓声询问。   “姜家人身上的东西。”岁岁也在打量着小院,眸光清澈纯净。   “姜震俞是金丹修者,而且这些年姜家人不可能坐以待毙,必然在芜洲找过医修等来解决此事。”姜明晏在小院里走动:“既然至今都没有解决,不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都不是轻易能对付的。”   “哥哥还要对他们动手吗?”岁岁问。   “不知道。”姜明晏沉静道:“我还没有看到他们的模样,无法做决定。”   “那我们悄悄去姜府正院看一看吧。”岁岁小脸认真:“去看看他们的状态。”   “好。”   姜明晏说是来小院看一看,便就是只看一看。   大火后未经修缮的小院再也不复记忆中温柔明灿的模样,姜明晏抱着岁岁在院中走了一圈,然后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小院。   他看着岁岁伸出小胳膊将被火焰烤得焦黑的木门关好,伴随着一声“嘎吱”的艰涩声响,姜明晏眉眼舒展,眼中冷淡缓缓消融。   他在同那段时光告别,不再是大火灼灼,狼狈离开,而是从容淡然,坦然告别。   岁岁望着兄长唇边勾起的弧度,心中泛起一股说不出的开心。   小家伙偷偷笑起来,像只看到了心爱小鱼干的小猫。   姜明晏宠溺地摸摸猫猫头。   曾经威严肃穆的正院如今在姜明晏眼中已经同姜府其余的院落再无区别。   他抱着岁岁轻轻落在屋顶。   很巧,神识扫过,姜明晏发现屋里坐着许多熟悉的人。   以姜明晏如今的修为,只要他不愿,屋内的姜家人是发现不了他和岁岁的。   于是,岁岁就和兄长再一次听起了墙角。   “昨天,又有两个主支子弟死了。”姜震俞语调沉沉。   “是自戕吧?”屋内唯一的女子苦笑:“我们如今这幅模样,太痛苦了,他们选择自戕倒也正常。”   “确实痛苦,可是该死的不是我们,是那个贱人!”姜怀书阴鸷道:“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以前我不信,如今倒是见到了。”   “她早就死了,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女子不耐。   “她和那个杂种死了,可是不还留下两个小崽子吗?”姜怀书阴沉道:“阿爹,我们应该答应那些人。” 第95章   姜怀书突然提起的含糊代指令屋子里的姜家诸位一时沉默下去。   岁岁的神识被兄长护着, 悄悄在屋子顶部探出一个尖尖,将底下众人各异的神色尽数收入眼底。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小家伙警惕,他心中古怪蔓延, 直觉这些信息极为重要, 忍不住揪紧兄长衣角。   快说话呀!   小家伙有些急躁地想。   姜明晏轻轻抚了抚岁岁软韧的小脊背, 既是安抚幼弟,也是借此压下自己心底突生的情绪波澜。   屋内, 姜震俞沉吟, 没有接话。   “找他们做什么?”女子神色烦躁, 率先开口:“那些人藏头藏尾, 这些年来我们一直没弄清他们的来历……”   她轻轻抚着手背, 眸中烦躁更甚:“当初我们向他们求助,他们除了判断出我们身上这些是诅咒造成,其他的, 不也是毫无办法吗?”   岁岁‘看’向她的手。   层层纱布包裹,密不透风, 完全看不到底下模样。   女子不知晓屋顶有两人在偷听。   这里是姜府正院, 姜家防护最严密的地方,因此她也不避讳,冷笑道:“你如今还没有看明白?我们已经是那些人的弃子了!姜齐卓和云昭明死了, 姜明晏和姜岁晏他们离开武安城后也没了消息, 许是早就死在哪个角落里了。”   “我们没有了用处, 他们哪里会管我们?再说了,他们能管得了吗?他们不也对我们身上的诅咒无能为力!”   “姜怀琴, 你不要朝我发疯。”姜怀书毫不客气:“当初可不是我们逼你参与进这些事情的, 是你自己生怕被我们落下,主动对姜齐卓他们动手。你身上可不比我们干净, 所以,你被诅咒缠上不也是应该的吗?”   他满怀恶意:“你看看那几个毫发无伤的姜家人,看看那些一点也没被诅咒波及的仆从下人,他们可是干干净净,身上没惹一点血孽。你再看看你自己……”   姜怀书唇角高翘:“你配吗?”   “我当然不配。”女子,也就是姜怀琴,她敛了情绪,冷漠回视:“云昭明的诅咒应在我身上,我受了,我活该。你们受了,你们也是应得的。”   她语气厌倦:“你在这里做些无谓的挣扎,又有什么用呢?”   “那难道要像你一样,每日守着一箱子破烂过活?”姜怀书嘲讽:“我们谁不知道谁?你这幅心如死灰的鬼样子做给谁看?”   “随你怎么想。”姜怀琴站起身,目光淡淡扫过周围的姜家人,转身走向屋门:“我回去了,以后这种事情,也不要再叫我过来了,我不感兴趣。”   “站住。”姜震俞终于开口,沉沉道:“姜怀琴,回来坐下。”   姜怀琴脚步微顿,然后摇头:“阿爹,就这样吧。我累了。”   “嘎吱——”屋门推开又合拢,姜怀琴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门后。   岁岁对底下上演的狗咬狗不感兴趣,看似悔过的姜怀琴更是得不到小家伙的丝毫关注。   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方才对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吸引了。   诅咒出自于阿娘?   姜怀琴所说……是谁一直隐在暗中对他们虎视眈眈?   岁岁下意识看向兄长。   兄长瞳色深沉如墨,察觉到他望过来的视线时眉眼不自觉柔和。   没事,我们会弄明白的。   岁岁从兄长眸中看到无声的安慰。   于是,小家伙飘忽不定的心绪便安定下来了,他依赖地蹭蹭兄长面颊,湿漉漉的明亮眼眸纯粹而干净,像是一只毛毛蓬松暄软的可爱幼兽。   姜明晏对幼弟的亲近坦然受之,唇边笑意暖而轻柔,但眸色幽深,显然陷入了思索。   阿爹阿娘死讯传来时,姜明晏心神恍惚,虽然不敢置信但却也承认姜家有暗算阿爹阿娘的实力。   可是如今,姜明晏站在此端再次遥遥回望,某些端倪便格外显目。   毫无疑问,阿娘是灵族。   灵族向来天资卓越,由此观之,阿娘的筑基修为便颇为可疑。   他和岁岁曾从器灵那里得知阿娘与姨母一开始所处的诞生之地对她们极为不利。   ……是否因此她们迟迟不被允许修炼?   可阿娘额间的灵纹是如何隐藏的?阿娘施予姜家人的诅咒又是从何处习得的?   姜明晏和岁岁毕竟不是纯粹的灵族,他们对于灵族一些未记载于纸页间口口相传亦或者是用其他方式传承的东西一无所知。   在岁岁的梦境中,阿娘与姨母在北溟洲分开。   姜明晏猜测,与姨母分别后,阿娘前往芜洲躲避,因此与阿爹相识,这才有了他和岁岁的诞生。   阿娘既是为了避祸,隐瞒身份便情有可原。   况且,阿爹未必不知晓这些。   阿娘聪慧,虽然甚少与姜家人有所交集,但这不代表阿娘对姜家人的恶意一无所觉。   姜明晏还记得阿娘和阿爹离开前曾说过要防备姜家人。   可阿爹阿娘还是死在了薄暮山脉。   姜明晏想到此处,眼眸微沉。   这期间阿爹阿娘是否有可以逃生的机会却硬生生被那些隐在暗处的人破坏掉?   那他和岁岁呢?他们的一举一动是否也有人在暗中窥伺?   姜家人似乎对此一无所知……   姜明晏思索之时,下方房间中因姜怀琴离开而凝滞的氛围慢慢缓和下来,坐在姜震俞左侧下首的青年轻轻开口:“二叔,您先前提起姜明晏和姜岁晏,又提起那些人,想来是心中已有谋划,不知可否细讲?”   岁岁不认识这个青年,姜明晏却神色一冷,眉眼锐利含霜,杀意凛然。   小家伙从兄长的神情中得到些许信息,再‘看’去时,目光便专注许多。   青年面容俊朗,穿了一袭白衣,露在外面的手掌被纱布包裹,纱布与白衣一色,若不仔细分辨,恐怕便会忽略过去。   这就是姜儒恒,害得曲源庄百姓家破人亡,江平阁阁主恨之入骨的姜儒恒。   岁岁乌黑的瞳仁干净却冷漠,静静地望着姜儒恒看了几息,便专注地去听姜怀书讲话。   姜怀书明显对姜儒恒有些忌惮,脸色难看一瞬,才解释道:“云昭明那贱人颇有些奇异,她既然能在临死前还施下诅咒报复你我,岂能不为她和姜齐卓的孩子留下保障?姜明晏和姜岁晏虽然已经许久未有消息,但我不信他们会轻易死去。”   岁岁下意识想起自己丹田里那棵绒绒小树和曾在兄长身后呈现虚影的华美长剑。   他靠在兄长怀中,静静感受着兄长沉稳的心跳。   姜怀书的话语印证了小家伙的猜测:“那些人找到我们让我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弄清楚云昭明身边的灵器。”   “此事迟迟没有进展,他们才送来灵符灵器,命我们杀死云昭明后拿到她手中的全部东西。”姜怀书恨恨道:“谁承想,云昭明抱着姜齐卓的尸体留下诅咒后七窍流血而亡,两人的尸体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化为粉灰,什么也没留下。”   “那些人明显是要寻什么东西,云昭明死了后还命我们监视她留下的那两个小崽子。”   他想起当初那场让他们失去了岁岁和姜明晏踪迹的大火,想起早死的嫡子,神色阴沉:“如果我们现在把那两个小崽子找出来,用他们和那些人做交换,他们能否将我们身上的诅咒解除?”   姜儒恒眸光动了动,不动声色:“他们先前便说过,诅咒无解,如果最后仍是这个结果,我们岂不是白费一番功夫?”   “我们对他们来说毫无作用,他们岂会真心帮我们。”姜怀书清醒道:“只有我们展现价值,说不定还能博得一线生机。”   “若是真的没有解决之法……”他眼中怨毒:“云昭明害我们至此,我们拿她的两个孩子偿命又有何不可?”   姜震俞点头:“怀书此言有理。”   姜儒恒掩去眼中阴翳,思索道:“我记得祖父那里存有大部分姜家人的精血,虽然只有一滴,想来也是用得上的。不知其中可有姜明晏和姜岁晏的?”   “姜岁晏不知道,但姜明晏的精血肯定是有的。”姜怀书看了眼姜儒恒,颇有几分讥讽:“毕竟姜明晏没被你害得灵根破碎前可是姜家名副其实的天才……”   他的目光平移,落到姜儒恒身侧面容与他有七分相似的男子身上,语气更加奇异:“想当初姜齐卓也是天才,一直压了大哥你一头,若不是为了云昭明毁了根基,他的修为怎么会一直停留在筑基期……你们父子俩倒也有趣……”   “姜怀书!”姜怀知冷了脸。   姜怀书不在意地笑笑:“我不说便是了。”   岁岁听着,心中对姜儒恒父子俩的厌恶更甚。   “阿爹,事情尽快解决我们便可以少受些苦。”姜怀书摸着自己手上的纱布,想到满身的腐肉与腐臭,催促道:“您取出姜明晏的精血试试吧。”   岁岁紧紧盯着姜震俞。   姜震俞不知头顶有一只跃跃欲试的小猫准备伸爪子,他裹着厚厚纱布的手指在须弥戒上一点,一个小巧玉瓶便落在身旁木桌上。   岁岁乌圆眼眸一亮。   小家伙知道自己不是姜震俞的对手,但他可是有帮手的,而且这不是还有哥哥嘛。   岁岁信誓旦旦地想着,晶莹剔透的血藤猛地射出,屋顶被击出个大洞,血藤游蛇一般奔向小巧玉瓶。   姜明晏把岁岁和自己的气息敛得极好,血藤打破屋顶前姜震俞什么都没发现。   但他毕竟是个金丹修者,血藤在屋中现身,他便立即抬手准备阻止。   “不自量力。”姜震俞不屑。   血藤是金丹初期修为,姜震俞却是金丹中期修者,他没将血藤放在心上,抬手阻止血藤时,还有心思去想也不知道血藤后面是武安城哪个不安分的家族。   陈家、王家还是周家?   但很快,姜震俞便轻松不起来了。   一股磅礴而锋锐的灵力从屋顶席卷而来,不仅将他阻止血藤那只手臂压断,余威还将屋内几人身上裹着纱布尽数震碎。   或洁白或染着黄水的纱布轻飘飘落地,血藤卷住玉瓶,送进小主人手中。   “不知阁下名讳,可是我姜家做错了什么?”姜震俞看着周围的狼藉面色铁青,顾忌着方才强横的灵力,摸了摸腰间灵兽袋后,压抑着怒气询问。   “你们刚刚还提到我们了呢。”岁岁接过玉瓶,看到上面刻着的小小的“姜明晏”三字,忍不住笑起来,空着的那只手撸黑色大狗脑袋那般摸了摸血藤凑过来的藤蔓尖:“我们现在就来啦,你们也省事啦,正好,这精血也不必浪费,还给我们多好呀。”   姜震俞心中凉意蔓延,看着抱着个粉雕玉琢幼童从屋顶一跃而下的少年剑修,喃喃道:“姜明晏。”   “家主这么快就认出哥哥啦!”岁岁乌润眼眸如小鹿般纯澈,笑靥纯稚可爱:“惊不惊喜,我们自己送上门来啦。”   姜震俞没理会岁岁的阴阳怪气,只盯着姜明晏,神色难辨:“你还活着……”   甚至不过短短数年,修为便高过了他。   姜明晏对姜震俞的忌惮视若无睹,抱着怀中软乎乎的小团子,冷淡道:“把我阿爹的精血交给我。”   “早便毁了。”绝对的实力压制下,姜震俞没有隐瞒:“他身死那一刻,精血便自燃了。”   姜明晏淡淡点头,眉眼不动。   “你可是要杀我们复仇。”姜震俞问。   “我阿娘的诅咒为何不是从她身死之时便爆发出来?”姜明晏没回答他,只是问。   姜震俞:“许是因为她力量不足,预估错误。她已身死,我们也不知为何。”   姜明晏颔首,抱着岁岁踏过碎裂的屋墙,朝府外走去,竟是要直接离开。   姜震俞拧眉:“姜明晏,你到底要做什么?”   姜明晏平淡道:“阿娘的诅咒甚好,你们若是一死了之,岂能解恨?便这么活着吧,我会将姜府封好,不让你们出去祸害他人的。”   姜震俞面色终于变了。   纱布破碎,几个满身腐肉的姜家人站在一片狼藉之中,身体被灵力制住,口唇被咒语缚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剑修的身影越行越远。   下一刻,灵力翻滚,他们跌落在地,目眦欲裂。   岁岁搂着兄长的脖子朝他们甜甜一笑,对兄长的做法十分满意。   灵根破碎,仙途无望的痛苦与绝望,你们也该尝一尝了。   小家伙眸色是与兄长如出一辙的漠然。   第二日,天色将亮,武安城便热闹起来。   “你听说了吗?姜府被封了!”   “我早就知道了,我老婆的二叔的儿子的朋友就在姜府做事,听他说呀,昨天一股力量突然就把他们提起来,送到了姜府外,然后姜府所有通向外界的门都打不开了!还留在姜府里的人,恐怕是要困死在里面了。”   “好事啊!这是好事!我听说被送出来的都是身上没有伤的,只有那些身体腐烂的人留在了姜府里!”   说话的两人忍不住相视一笑,都觉得今天的天气真好。 第96章   姜明晏抱着岁岁在空中疾驰。   星空璀璨, 月色皎洁,迎面而来的夜风被无形的灵力挡开,未曾波及岁岁半分。   小家伙把柔软雪白的脸颊搁在兄长颈侧, 蝶翼般纤长翩跹的鸦睫在眼底投下一小片浅淡的阴影。   岁岁在思索。   他知道, 兄长和他一样, 也在想方才新得到森*晚*整*理的信息。   刚刚兄长抱着岁岁走出姜府正院不久,就遇到了感受到一股不属于姜府任何人的磅礴灵力而前来查看的姜怀琴。   不久前与父兄闹翻的女子看着玉雪可爱的孩童和清冽俊美的少年剑修怔愣稍许, 意识到什么:“姜明晏?姜岁晏?”   岁岁和兄长都没有理会她。   甚至小家伙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催催兄长把姜怀琴的灵根也灭掉。   姜怀琴不知道外表可爱软甜的小孩子心里在思索着什么凶残的念头, 她朝诡异地安静的正院看了一眼, 感受着姜明晏身上锋锐的剑意, 又有什么不明白呢。   “恶有恶报。”她喃喃, 露出苦笑:“这是我们的罪行。”   岁岁不乐意听她在那里说些无用的忏悔,忍不住稚声嘟囔:“猫哭耗子假慈悲。”   姜怀琴觉得小孩子说的没错,便没有辩解, 只是垂眸轻声道:“你们要小心,有一股势力隐在幕后, 一直觊觎云昭明身上的某些东西。”   “你们是如何联系上他们的?”本着遇见了不能白遇见的想法, 岁岁想了想,睁着乌圆的大眼睛认真询问姜怀琴。   姜怀琴:“最初,是他们主动联系我阿爹的, 我们不清楚他们的身份, 只是他们的修为比阿爹要高, 再加上出手大方,而且……”   她沉默一瞬:“阿爹本也对姜齐卓心怀恶意, 便顺水推舟, 同意了与他们合作。”   “他们给了阿爹几枚符咒,点燃后就可以联系到他们。符咒有限, 一开始他们还会时不时补充些,但后来云昭明死亡,你们身上又迟迟找不出异常,他们与我们的联系就慢慢断了。据我所知,如今阿爹手中也只剩下一枚符咒了。”   岁岁歪头沉思,小表情严肃:“哥哥,我们去把那个符咒抢过来吧,也许用这个我们还能把那些藏头藏尾的坏蛋揪出来。”   姜明晏低眸,看见小家伙望过来的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眸,不由得有些好笑,深邃凤眸里似乎染上了些溺爱:“岁岁今天怎么像个小土匪。”   小土匪顶着一头软毛,小脑袋一昂:“这些都是坏蛋,对于坏蛋,才不需要礼貌呢。”   兄长很欣慰,并且高度赞扬了小土匪的觉悟:“岁岁说得极是。”   于是,小土匪花瓣似的小嘴一翘,像只被顺毛揉软的小猫,慢吞吞蹭蹭兄长下巴,乖乖窝在兄长微凉的怀抱中,安静下来。   姜怀琴看着对面兄友弟恭的美好场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孩子明显很依赖信任兄长,精致昳丽的眉眼间是爱意与温柔娇养出来的热烈纯粹。   ——他被兄长养得很好。   所以,姜怀琴把所有的话语都咽了下去。   但是,有一事她不得不提:“你们不用去了,那张符咒早便被我毁了。”   姜明晏拧眉,岁岁也困惑地瞧她:“为什么?”   “各种方法试过了,身上的诅咒却还是无法解开时,我们和那些人联系过一次。”姜怀琴道:“可是他们也没有办法。那时,我便认命了。”   “后来,有一日,我突然想到了你们,今日姜怀书的想法也出现在我心里。”她轻轻笑了下:“可是我觉得没有必要了,就这样吧。我又想了想,觉得再把你们牵扯进来也不值当,就偷偷把那枚符咒给毁了。”   岁岁瞧着姜怀琴,还是不觉得她是个好人。   毕竟她手上无辜者的鲜血仍在无声滴落。   小家伙从前的记忆里没有姜怀琴的身影,但既然她参与了对阿爹阿娘的阴谋,那她便是岁岁的敌人。   不过,小家伙想,如果兄长没有要把姜怀琴的灵根碾碎的意思,那他也就不催促兄长了吧。   当然,若是兄长有,岁岁绝不会阻拦。   兄长才是最重要的。   夜风呼啸,长剑划破星空,在云雾中留下淡淡的、很快便消失的痕迹。   岁岁想着,突然回神,发现自己居然思路跑偏了,不由得懊恼地一脑袋拱进兄长胸膛。   姜明晏被小家伙的举动逗笑,一边控制着渊肃剑飞驰的方向,一边将自己的思绪收回:“怎么了?岁岁想到什么了?”   “没有。”小家伙噘嘴:“只是回忆了我们刚刚和姜怀琴的对话。”   “哥哥,你最后没再管姜怀琴,直接带着岁岁走了。”小家伙眼眸清澈:“为什么?”   “她一辈子都要背负着诅咒困在姜府,足够了。”姜明晏揉揉岁岁细软乌黑的头毛:“其实她算是姜家人里对我们态度最好的一个了,从前也是。”   “她只参与了对阿爹阿娘的阴谋……”姜明晏眸色复杂:“人族,永远善恶共存。岁岁,有时我们不必强求。”   小家伙懵懵懂懂地睁圆眼眸,却也将兄长的话认真记下。   姜明晏没有低头去看,可心中已经默默将岁岁可爱的小模样勾勒出来,忍不住柔和了眉眼。   皓月高悬,温柔的光辉轻盈洒落,姜明晏抱着幼弟伴着风声穿梭在云雾间。   武安城、姜家人,在这一刻,纷纷化作了无形的烟雾,轻飘飘被夜风吹散。   姜明晏道心明澈,神台清净。   天地间灵气旋转呼啸而至,姜明晏身上气息锋锐,恍如出鞘利剑,几息后,更加沉敛。   岁岁看着兄长额间愈发明灿的鎏金灵纹,忍不住甜甜笑起来,等兄长收敛气息睁开凤眸,小家伙立即开口祝贺,小奶音惊喜:“恭喜哥哥修为更进一步!”   “谢谢岁岁。”姜明晏也没想到会有意外之喜,感受着体内越发强大的力量,他往上托了托岁岁的小身体:“希望岁岁的修为也更进一步。”   “嗯嗯!”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   *   “我们到山河城了。”姜明晏望着前方巍峨的城池,笑着同岁岁说道。   “那我们可以找个客栈去休息啦。”小家伙语调欢快:“在山河城里玩几天,等唐九探亲结束,我们就能返回九黎洲,回到樛木峰……”   “哥哥,我们回家!”小家伙神采奕奕。   “对,我们回家。”姜明晏眼中细碎的温柔似星光洒落。   不过,岁岁今夜的美好畅想在第二天就被打破了。   明若道君急讯,希望他们尽快赶到中洲茶亭城。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唐九也收到了师门急讯,内容与岁岁和姜明晏收到的相差无几。 第97章   姜明晏接到明若道君的急讯时, 岁岁还躺在柔软温暖的被窝里呼呼大睡。   少年剑修将浮在半空中的金色文字散去,转身看向床上睡得小脸粉扑扑的小家伙。   乌发雪肤的小家伙额间朱砂明丽,灵纹灿灿, 眉眼如水墨晕染般清冷出尘, 但在乖乖垂落的浓密鸦睫和带着软软婴儿肥的可爱脸蛋映衬之下, 整只崽看起来甜软乖巧得不可思议。   不过,与惹人爱怜的乖软小脸不同, 小家伙以一种四仰八叉的姿态十分霸道地占据了床铺中央的位置, 像只蓬起毛毛努力占据更多地盘的小猫咪。   姜明晏微不可查地翘起唇角, 锋利淡漠的眉眼柔和些许。   他侧眸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觉得也快到小家伙该起床的时间了, 便伸手揉揉岁岁的小脑袋:“岁岁,起床了。”   小家伙咂巴咂巴花瓣似的小嘴,揪着被子往上一提, 蒙住了脑袋:“呀~”   姜明晏失笑,隔着被子戳戳小家伙的软肚皮:“昨天岁岁累到了吗?”   岁岁感受到肚皮上传来的痒意, 卷着被子一骨碌躲开兄长的指尖。   “没有。”小家伙闷声闷气。   少年剑修笑着弯腰把被子卷里的崽扒拉出来:“那我们岁岁该起床了。”   “哼。”被迫失去自己柔软被窝的小家伙生闷气的小猫似的哼哼唧唧, 瘫着软软的四肢任由兄长给自己套衣服。   姜明晏边给岁岁穿上他精心挑选出来的小青袍,边缓声解释道:“明若道君方才传来急讯,希望我们能立即赶往中洲茶亭城。”   “呜?”小家伙疑惑歪头:“哥哥, 发生什么啦?”   “我不知道。”姜明晏坦诚道:“明若道君发来的急讯里只是说希望我们赶快过去。”   “师父应该不会随便使用急讯……”小家伙想到自己师父潇洒不羁的作风, 难免犹犹豫豫, 但最终,岁岁选择信任师父:“也许是一件大事。哥哥, 我们先和唐九说一声, 然后就去中洲好不好?”   “当然可以。”姜明晏把小袍子腰间的系带系好,看着一身青色稚嫩却朝气蓬勃的小朋友, 满意地把小朋友提溜到床边,示意他穿上鞋。   岁岁从善如流,穿鞋、洗漱、坐在桌前吃饭,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姜明晏也在小家伙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拿起筷子陪小家伙吃了几口。   吃饱喝足后,岁岁还没扯着兄长去找唐九,唐九的传讯就先到了面前。   岁岁好奇地瞅了瞅半空中漂浮着的那点灵光,而后催促地看向自家兄长。   姜明晏无奈地看了一眼那只兴致勃勃的崽,灵力射出,将传讯打开。   灵光微闪,唐九的声音跳出:“岁岁,姜明晏,你们收到清妙宗的急讯了?刚刚我师尊给我发了急讯,让我赶紧去中洲茶亭城,听那老头的语气我就知道是件大事,既然如此,想来你们也应该被通知了。我现在正往山河城城门口走去,你们两个还记得要和我一起穿过薄暮山脉吧?我在城门口等你们。”   突突突一大段话说完,浮在半空中的灵光瞬间熄灭。   岁岁睁圆眼眸,小猫炸了毛,小奶音愤愤:“唐九!他都没想万一我们早就走了要怎么办吗?”   姜明晏轻轻摸了摸岁岁头顶刚扎好不久的圆润包子头,缓声顺毛哄:“岁岁不和唐九计较。唐九肯定是相信岁岁,相信我们不会都不通知他一声就离开山河城,所以他才没有询问我们如今在哪里而只是说在城门口见。”   岁岁被兄长撸顺了毛,鼓着腮帮子哼哼应下来:“好吧,哥哥,那我们现在去城门口?”   “好。”兄长温和道。   城门口,一看到抱着可爱幼童走过来的少年剑修,唐九就把手高举起来挥了挥,示意他在这里。   岁岁看到了,而且他知道兄长肯定也看到了。   小家伙想了想,勉强伸出小手挥了一下,算是回应。   “我们岁岁真好,还愿意搭理我。”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的青年感动道。   小家伙听着唐九奇奇怪怪的语调,小脸一皱,嫌弃地把脑袋埋进兄长颈侧。   唐九忍不住露出笑容。   “好了。”姜明晏安抚地拍了拍岁岁的后背,淡淡道:“我们走吧。”   走出山河城,唐九和姜明晏同时唤出本命灵器,两道灵光冲天而起。   “师父给岁岁和哥哥送来了一件灵器。”小家伙探头看向唐九:“这件灵器可以隐匿气息,只要我们避开那些实力强横的妖兽,借助灵器直接从薄暮山脉上方御空穿过也可以。”   “好巧。”唐九挑眉:“我虽然没有灵器,但有一门匿迹隐息的法诀,我也是靠它才平安穿过薄暮山脉回到芜洲的。”   “那岁岁就和哥哥用灵器,唐九靠自己~”小家伙奶乖一笑:“唐九,加油呀!”   看着前方慢慢显出蜿蜒起伏轮廓的山脉,唐九无奈:“岁岁真是个小坏蛋,我先前可是打算把这门法诀教给你们呢。”   姜明晏拧眉望向他。   唐九不在意地笑笑:“看我做什么?这门法诀是我在一处秘境里得到的,与天谕门无关,自然可以任我处置。”   “行了。”见姜明晏似要说什么,唐九:“马上就要进入薄暮山脉的范围之内了,还不赶紧拿出灵器?”   姜明晏静静看唐九一眼,抱紧怀中软乎乎的小身子。   下一刻,无形的波动散开,将姜明晏、岁岁还有唐九的身影都包裹起来。   “诶,不是说不带我吗?”唐九含笑。   “哼。”操纵着灵器的小家伙不想搭理他。   唐九和姜明晏本就是谨慎之人,尤其是如今岁岁还在姜明晏怀中窝着呢,他们便更是小心注意。于是,一路无惊无险,顺利飞出薄暮山脉。   从薄暮山脉出来,向东北而行,近一个时辰后,他们就赶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茶亭城。 第98章   岁岁虽然不曾来过茶亭城, 但是他家清俊冷冽的剑修兄长向来重视对岁岁的教导,很多信息都恨不得掰碎了、揉细了,再一点点灌进小家伙的小脑袋瓜里, 是以, 岁岁对茶亭城还是有些了解的。   茶亭城东邻碧波洋, 西接薄暮山脉,北面是云栈关严氏, 南面有赫连氏越城。处于这种巧妙且关键的位置上, 茶亭城里虽然没有强盛繁茂的修者家族守护, 却也向来热闹繁华不输于旁的城池。   但是, 岁岁墨玉般漂亮纯粹的眼眸轻轻扫过前方略显冷清的街道, 忍不住皱眉:“哥哥,现在的茶亭城和我猜想中的模样一点也不同。这是不是就是师父让我们赶来的原因呀?”   “有点关系,但茶亭城也只是被波及了而已, 并无大碍。”唐九摇摇玉扇,神态轻松, 可眼底隐有忧虑。   “唐九, 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方才兄长收起渊肃剑落在茶亭城外时,岁岁就咕蛹着让兄长把自己放了下来,此时小家伙牵着兄长的手, 仰着莹润雪白的小脸, 眼巴巴看过来的小模样可怜又可爱。   唐九瞧着, 忍不住捻了捻手指,有些想捏软脸蛋, 但他视线稍稍后移, 就看到了奶团子身后淡淡盯着他的少年剑修,只得遗憾作罢:“知道啊。”   “呀……”岁岁不知晓兄长和唐九之间隐秘的交锋, 只不高兴地发出个软乎小奶音,但小家伙转念一想,是他自己没有去询问唐九,以为唐九也和他们一样什么都不了解,如今若是因此而责怪唐九,岂不是是非不分?   岁岁小表情变来变去,最后尽数化为坚决。   他可是好孩子,才不会迁怒哒!   小家伙把那点小小的不开心卷巴卷巴扔一边,软软开口:“那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呀?唐九可以告诉岁岁和哥哥吗?”   唐九看着这只奶乖奶乖的崽,唇角一挑,便要开口解释。   但不巧,一道温和悦耳的声音恰好在此时响起:“岁岁!”   唐九微愕,扭头看去。   不远处的路口站着三个身姿挺拔容颜俊朗的小少年,目光皆落在那只亦步亦趋紧跟在兄长身边的崽身上。   开口说话的是其中着黑色剑袍的血瞳少年,岁岁一看到他,如小鹿纯澈的乌眸瞬间亮了起来。   “邵寄霜!”小家伙欢欢喜喜地喊:“是师父让你们来接岁岁和哥哥的吗?”   “我们?”剑袍少年旁边眉眼高傲的少年冷笑:“原来岁岁还能看见我和褚峻宁啊?我还以为你眼中只能容下邵师兄了呢。”   岁岁有一瞬间羞愧,但小家伙很快便理直气壮起来:“我和邵寄霜相识多年,第一个注意到他有何不可?而且我肯定还能看到褚峻宁,至于你嘛……”   小家伙摇头晃脑:“还是算了。”   虞鸿泽气道:“姜岁晏!”   “怎么?”岁岁小脑袋一昂:“你还想打我不成?虞鸿泽,你修为不及我,别瞎想了。”   虞鸿泽简直要被这只得意洋洋的崽气死了,眼见着岁岁和虞鸿泽第三百四十七次争吵即将爆发,褚峻宁急忙拦住虞鸿泽:“虞鸿泽,岁岁还小呢,再说了,他说的也是实话。”   虞鸿泽:“……”   虞鸿泽:“褚峻宁!你是来劝架的还是来点火的!”   褚峻宁:“劝架劝架,当然是劝架……”   邵寄霜也上前一步挡在虞鸿泽和岁岁之间:“岁岁,你不要和虞鸿泽计较。”   他看着一身青袍如葱嫩玉竹的毛团团,血瞳中笑意愈发柔和:“明若道君方才在和我师尊下棋,我在一旁观看,棋局未分胜负,明若道君就先感受到了你们的气息。明若道君和我师尊脱不开身,我便主动请命前来。”   岁岁点头,又歪头看了眼邵寄霜身后那两个还在吵吵嚷嚷的少年:“然后你在来的路上碰到了他们两个?”   “没错。”邵寄霜笑着道:“我们如今都在城中的齐府落脚,我出门时恰好遇到褚师弟和虞师弟。”   岁岁问:“那我们现在也去齐府?”   “是,大家都在齐府等着你们呢。”邵寄霜血瞳晕染着盈盈笑意,专注地看着几步之遥的岁岁时,就像是温顺大狗摇着尾巴注视着心爱的主人。   姜明晏静静看了血瞳少年一眼,平淡地收回目光。   “你不介意?”唐九惊奇地传音。   “我为何要介意?”姜明晏拧眉传音回道:“岁岁有一个十分在意他的好朋友,这是好事。小孩子也需要朋友,不能一直孤零零的。”   唐九看着垂眸认真听岁岁讲话的血瞳少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现在嘛,都还是天真纯粹的小朋友。   但日后……可说不准。   “哥哥,唐九,你们两个偷偷聊什么呢?”和邵寄霜说完话的岁岁目光狐疑地在兄长和唐九之间徘徊:“你们是不是在说岁岁坏话?”   “冤枉啊……”唐九摊手:“岁岁这么可爱,我怎么会说岁岁坏话呢?”   “好吧。”小家伙暂时放下怀疑,黑眸晶晶亮地看着兄长:“哥哥,现在好多人都在齐府,除了清妙宗和天谕门之外,其他的仙门也派人来了,还有中洲世家、北溟百族,如今齐府里可热闹了。”   姜明晏闻言垂眸思索,这次的事情很是棘手?竟是除了芜洲,其余三洲都插手其中。   唐九早便知晓此事,倒是不惊讶,不过,他看着面前兄友弟恭的场景,眯起眼睛:“诶——”   “岁岁,你刚刚还说我们说你坏话……”他在‘们’字上加重音量:“可你怎么只怀疑我,不怀疑你哥哥呢?”   “哥哥那么好,我干嘛要怀疑他?”小家伙一脸理所当然。   感情您小人家那个‘你们’只是顺口啊?重点在‘你’不在‘们’是吧?   自取其辱的唐九扯扯嘴角,阴森森地盯着这个小坏蛋。   小坏蛋自觉已经回答了唐九的问题,就仰着小脸和兄长说道:“哥哥,我们现在就和邵寄霜他们一起去齐府吧,邵寄霜在路上正好可以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邵寄霜连连点头。   唐九瞅着岁岁说话时一动一动的腮帮子,虽然不再像小时候那般软肉肉颤颤,但仍旧又乖又可爱。   于是,唐九轻轻笑了一声。   行吧,小坏蛋,看在你可爱的份上,原谅你了。   姜明晏自然同意岁岁的提议,牵着小家伙软乎乎的小手往茶亭城内走去。   “喂——”   “等等我们——”   褚峻宁和虞鸿泽见此赶紧松开彼此追上。   在路上,邵寄霜温缓的声音将一切慢慢道来,再加上还有虞鸿泽时不时插上一句解释,岁岁很快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先前便说过,岁岁和兄长从灵海底出来时,明若道君等人恰好返航从旁经过,这才注意到他们。   而他们那次出门的原因,便是突然沦为死城的青石城。   “青石城沦为死城的原因还没找到,中洲的两座城池就突然失去了联系,等附近的修者世家派人前去查探时,才发现它们和青石城一样,无声无息地沦为了死城。”邵寄霜低声道:“茶亭城是距离那两座城池最近的一处大型城池,最先到达的中洲世家选择茶亭城里实力最强大的齐家府邸作为落脚点。”   修者一波波涌进茶亭城,再加上总有些百姓和已经沦为死城的那两座城池有些许联系,是以,哪怕有驻扎此处的官兵竭力安抚,城中也难免人心惶惶。   怪不得街道上如此冷清呢。   岁岁抿唇,小脸肃然。   “到了。”邵寄霜停下脚步,侧头看向小小软软的毛团团,轻笑道:“这就是齐府了。”   岁岁抬眸打量近在咫尺的府邸。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朱墙金瓦雕栏玉砌,精致而美轮美奂。   “师父在哪里呀?”小家伙奶声奶气地问。   邵寄霜俊朗的眉眼温和:“我领你们过去。”   “我就不去了。”唐九笑着道:“我师尊还在等我呢,我可不想再惹那老头生气。”   说着,唐九摇着玉扇潇洒走远。   褚峻宁:“我也不过去了。”   虞鸿泽不情不愿:“我也是。”   岁岁惊讶看过去:“嗯?”   “明若道君想来是有些吩咐的。岁岁和明晏道君过去吧。”褚峻宁揉揉小家伙的毛脑袋:“风洵道君在那里,邵师兄带你们过去正好。”   岁岁问:“你们呢?”   “我叔父、他姐姐都在,不会无处可去。”虞鸿泽瞥了眼岁岁,哼道。   岁岁歪头瞅瞅他:“那我们走啦。”   虞鸿泽:“走吧走吧。”   岁岁便一手牵着兄长,另一只手递给邵寄霜,听着邵寄霜的指路,慢悠悠朝齐府东侧走去。   虞鸿泽:“没良心的坏小孩。”   褚峻宁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虞鸿泽:“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有表情。”褚峻宁转身就走:“我去找我姐了。”   虞鸿泽在原地站了稍许,冷哼一声,抬脚朝叔父所在的院子走去。   明若道君和风洵道君是在山顶一处亭子里下棋,邵寄霜走前,亭里只有他们三人,按理来说,如今亭子中应该只有明若道君和风洵道君。   但当岁岁爬上山顶时,却发现亭中场景与邵寄霜所形容的不大相同。   明若道君和风洵道君还在,但那未完成的棋局就那么随意地扔在了桌上。亭子里多了一位衣着华美神色张扬的男子,此刻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们。   “啧,亲密无间呀……”男子看到岁岁一手牵着姜明晏,一手牵着邵寄霜,忍不住勾起唇角。   “师父?”岁岁疑惑地看向明若道君。   “这是妖族的二皇子,朝羲殿下。”明若道君起身蹲下,朝岁岁张开双臂:“来,师父抱抱。”   岁岁松开牵着兄长和邵寄霜的手,哒哒哒跑过去,一头扎进道袍青年怀中:“师父!”   “诶呦,我们岁岁真可爱。”明若道君笑着抱起心爱的小徒弟,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漆黑眼眸平淡地扫过朝羲:“二皇子未免有些管得太宽了。”   “是我嘴欠。”朝羲从善如流道。   岁岁小眼神古怪地瞅他。   朝羲毫不在意,对岁岁善意地眨眨眼后,看向走到风洵道君身后站好的邵寄霜:“邵寄霜……好名字,我就叫你小霜吧。”   风洵道君挑眉。   朝羲:“小霜呀,你都这么大了,想当初,还是我把你送到你师尊手中的呢。”   邵寄霜血瞳微愕,下意识看向风洵道君。   风洵道君眼眸轻动,神色有些不愉,却还是点了点头:“确实如二皇子所言。”   岁岁忍不住歪歪头,乌润明亮的大眼睛飘向兄长。   姜明晏感觉到幼弟的视线,锋锐冷冽的眉眼微不可查地温和稍许。   他安抚地朝岁岁点点头,然后拧眉瞧着那位妖族二皇子。   突然提起邵寄霜的来历……   少年剑修凤眸微沉,深沉如墨。   “行了,也没什么大事,你们这些小孩子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稍许僵硬的气氛中,明若道君剑眉一扬:“邵寄霜,我记得我们住的院子里还有空房间,你领着他们兄弟俩去安顿下来吧。”   “师父?”岁岁小奶音迟疑。   “乖,岁岁先和哥哥去休息。”明若道君把暖烘烘的小家伙放下来,轻推他的后背:“去吧,师父一会儿去找你们。”   岁岁想了想,乖乖走到兄长身边,牵起兄长的手:“好叭,岁岁和哥哥在房间里等师父。”   “嗯。”明若道君笑着应下。   “邵寄霜,我们走吧!”岁岁招呼似乎陷入沉思的小伙伴,明亮澄澈的黑眼睛不染尘埃,纯净得不可思议。   邵寄霜看着毛团团,繁杂的心绪顿散。   血瞳少年温和道:“好。”   小孩子们都走了,明若道君唇边轻挑肆意的笑意沉下去:“你们在打什么谜语?”   风洵道君叹了口气:“我曾和你提起过,我数百年前夜望星空,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个徒弟……”   “我知道,你当初收徒时也说过邵寄霜就是你那个等了数百年的徒弟。”明若道君拧眉:“但是和他有什么关系?”   明若道君看向笑得无辜的妖族二皇子。   “这可得从十几年前说起了。”朝羲懒洋洋地坐直:“和你那宝贝徒儿,还有他哥哥,都能扯上关系。”   *   从亭子里走出后不久,一路上遇到的修者骤然多了起来。   姜明晏发现他们大多是些年轻修者,穿着各家各派的弟子服,修为都在金丹或金丹之下。   略一思索,姜明晏倒是明白些许。   想来这些修者都是各宗各世家的年轻一辈,被师长们带着出来见见世面。   确实,姜明晏凤眸微敛,青石城之后又有两城接连出事,原因至今未明……乾元界,恐怕是要乱了。   如今趁着未乱之际,将有潜力的弟子带出来见见世面,增长些经验,日后便也多些保障。   少年剑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和邵寄霜叽叽喳喳说些什么的幼弟身上。   岁岁还小……   少年剑修的眸底闪过一抹锐芒。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一片绚烂明艳的花海闯入视野。   与此同时,争吵声也紧跟着传来。   “莲雯是飘渺宫琼华道君的亲传弟子,落凡城长孙氏的小姐,哪里看得上你这点东西。”英朗青年神色不屑。   在他对面,面容清秀的青年落寞垂眸,嘴上却毫不退让:“这些东西只是我的一些心意罢了,长孙小姐若是不喜,自然可以拒绝,但巫辰公子是以何种立场开口呢?难道巫辰公子已经和长孙小姐订立了婚书?”   “你!”巫辰怒气冲冲:“不知好歹的人族!”   清秀青年:“长孙小姐也是人族呢。”   岁岁觉得这个称呼有些耳熟,恰好那位长孙小姐也在此时开口,音色清冷,语调淡漠:“严公子,请将你的东西收回去吧,莲雯不需要。”   还不待巫辰露出笑容,她紧接着道:“巫辰公子既然看不上人族,何必纠缠不休?”   “莲雯……”   岁岁还没看清那位长孙小姐的长相,就被兄长提溜进怀里:“看什么呢?那么专注,路都不看了?”   岁岁连忙解释:“哥哥,我觉得他们有些熟悉。”   “自然熟悉。”姜明晏无奈轻点小家伙眉心:“我们都认识。”   “呜?”岁岁眼巴巴。   “曾在曲源庄一事中提供帮助的长孙莲雯和巫辰,逼我们落入灵海的严清霖。”少年剑修淡淡解释道。   岁岁被兄长一提,终于想起来了。   小家伙探出头去看那几人,却见巫辰似乎被严清霖激怒了,取出一枚黑色玉珠,玉珠在灵力催动之下散发出沉沉黑芒。   岁岁心中生出一股奇异的亲近之感。   还不待小家伙捕捉到这股异样感觉,巫辰便被长孙莲雯几句话制止,愤愤收起玉珠。   那股奇异的感觉消失了。   岁岁拧着小眉毛思索,却忽略了兄长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和邵寄霜微顿的脚步。   岁岁和兄长在一处雅致的院落里住下来。   从邵寄霜口中,岁岁知道了这处院落本是齐家安排给明若道君的。结果风洵道君放着齐家给自己准备的独立庭院不住,带着徒弟就挤进了这里。   如今,又多了岁岁和兄长。   不过,这处院落房间众多,倒也不必忧心住不下。   明若道君说是晚些时候来看岁岁和姜明晏,但不知后来是因什么事耽搁了,最后只是灵力传讯,告诉岁岁和姜明晏今天暂时先不必等他了。   夜幕降临,在院子里和邵寄霜疯玩了一天的小家伙早早就在兄长的催促下洗漱上床。   睡意绵绵,兄长身上微凉的气息熟悉而可靠,不知不觉中,岁岁安稳地陷入梦乡。   漆黑空间一如既往地沉寂,岁岁晃晃小脚丫,刚想喊玄辰把正中央那一点空间点亮,却猛然察觉到几分不对劲。   乌发雪腮的小家伙警惕地竖起无形的毛绒耳朵,四处打量。   全神贯注地关注周围之后,若隐若现的感觉愈发强烈。   是森*晚*整*理浅淡的冰雪气息,是源自灵魂深处的信赖……   岁岁黑宝石般的眼眸“咻”的亮起来,语调雀跃欢喜:“哥哥!” 第99章   虽然周围一片漆黑, 但对兄长气息极为熟悉的小家伙却已然笃定,欢欢喜喜地扑腾着小短腿凑过去抱住兄长的长腿,小奶音亲昵地连声呼唤:“哥哥!哥哥!”   容颜俊美的少年剑修感受着腿上沉甸甸的重量, 唇角不由得上扬, 平静若海的深邃凤眸也泛起柔和的波澜, 悠远而纵容。   “岁岁。”清冽的嗓音蕴着面对幼弟时特有的温柔和缓:“别怕,哥哥在这里。”   虽然姜明晏还没有弄清楚具体情况, 但他仍旧下意识地安抚幼弟, 将小家伙笼进自己的保护范围中。   “哥哥……”岁岁感受到兄长的满心爱护, 小心脏扑腾扑腾, 甜甜的笑容花朵一般灿烂盛放。   他刚要向兄长说出自己知道的、关于这漆黑空间的全部信息, 却蓦地察觉到另一个身影的靠近。   依旧是熟悉的、心生亲近的气息。   虽然这股气息比不得兄长那般令岁岁一眼欢喜、满心信赖,却也是笃定的可靠、无害。   小家伙登时惊喜地睁圆乌眸:“邵寄霜!”   哇,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呀~   这个空荡荡的梦境里居然不再只是岁岁孤零零一只崽啦!   不过, 这么巧……真的是梦境吗?   这么长时间以来,心底第一次生出些怀疑的小家伙忍不住用软脸蛋偷偷鼓起一个小圆弧度。   邵寄霜清晰地记得自己是在屋里打坐修炼。明明灵力循行正常, 神台清净明朗, 可是似乎只是一恍惚,他就换了一个处境,周围一片黑暗。   魂魄离体?   邵寄霜警惕起来, 可还不等他适应突然轻飘飘的身体, 奶呼呼的熟悉小声音先一步闯进耳中。   身体还在紧绷戒备, 但心神却已经率先放松下来的邵寄霜:“岁岁?”   “是我!”岁岁松开抱着兄长长腿的手,改为牵住兄长的手, 另一只空出来的小手朝邵寄霜伸出:“邵寄霜, 岁岁和哥哥都在这里呢。”   邵寄霜尝试迈步,顺利牵上毛团团软乎乎的小手。   “哥哥、邵寄霜, 你们不要怕,这里岁岁已经来过好多次了。”小家伙奶声奶气:“哥哥,你还记得岁岁和你说的那些梦境吗?就是在这里!小树也在这里!”   哪怕是黑暗,也掩盖不了小家伙星辰般晶亮璀璨的眼眸:“小树可好看啦,岁岁一直想把小树带出去给哥哥看看呢……”   就是从来没成功过……   岁岁忍不住悄悄撇嘴。   但小家伙也只是失落一瞬,很快便又活泼起来:“现在看也来得及!邵寄霜也看!岁岁马上让玄辰帮我们把小树所在的那片空间亮起来~”   “岁岁,等一下。”姜明晏揉揉小家伙毛绒绒的小脑袋,凤眸微动:“这里就是你和我讲过的梦境?”   “对呀。”岁岁点头,想起什么,他又扭头看向邵寄霜,软糯糯解释道:“玄辰是这个空间的‘灵’,虽然岁岁没有见过他的模样,但岁岁知道他是一个好灵,很好很好的。”   “别以为这样就能讨好我,小麻烦精。”沙哑男声无奈响起:“我不过是休息了一会儿,这里怎么就又来了两个?”   姜明晏下意识护在岁岁身前,邵寄霜俊朗的眉眼也褪去温和,血瞳冰冷。   “我也不知道,我过来后不久,哥哥和邵寄霜就过来了。”   岁岁对兄长和小伙伴的戒备有所察觉,回答完玄辰的问题后想了想,提议道:“玄辰,你可以先把小树那里点亮吗?”   黑暗褪去一些,兄长和邵寄霜也会放松一点吧?   小家伙严肃着小脸思索。   玄辰低笑,没有拒绝岁岁的提议,心念一动间,最中央那方小天地便被柔和的光线点亮。   岁岁借着那边渲染过来的光芒眼巴巴地看看兄长,再看看邵寄霜:“玄辰不是坏蛋,哥哥和邵寄霜不要担心。”   姜明晏垂眸瞧着小家伙玉□□致的小脸,冷凝的神色微缓:“哥哥相信岁岁。”   所以愿意给这个来历不明样貌不明的家伙一些信任。   岁岁听懂了兄长话中隐藏的含义,水汪汪大眼睛弯成了可爱小月牙:“哥哥真好!”   邵寄霜血瞳泛起一丝无奈,却还是纵容道:“我也相信岁岁。”   “嘿嘿。”小家伙开心了。   他牵着兄长和邵寄霜飘向亮起的地方:“我们去看小树!”   姜明晏在那一方空间亮起来时就注意到了漂浮其中的绿绒小树——与他曾在岁岁丹田里看到过的小树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但少年剑修的注意力仍有一部分落在另一处:“这里是岁岁的梦境。”   “呜?”岁岁困惑:“对呀~”   姜明晏和邵寄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眸中的异色。   姜明晏:“我方才在修炼。”   “我也是。”邵寄霜轻声道。   岁岁欢快扑腾的小腿变得慢吞吞:“啊……”   “可是岁岁每次都是睡着了才会来这里呀……”小家伙呜哝。   “这有什么惊奇的?都只是形式而已。”方才沉默的玄辰淡淡道:“你能来到这里,是因为长生木的一部分就在这里,会时不时将你从外界牵引进来。至于你哥哥和你的小伙伴,他们还在沉睡之中,无法感知到这里……”   他顿了顿,似在打量姜明晏和邵寄霜:“他们本应该在许久之后,苏醒了,才会找到方法进来,但最近也不知道你们在外面遇到了什么,气息相触,竟跟着你的神魂来到了这里……倒也算是巧了,有了这层联系,他们也不必等到苏醒之时,以后你进来,他们也就跟着进来了。”   “……什么?”岁岁听得迷惑:“什么沉睡苏醒?”   小家伙小脑筋转得飞快,当他下意识抬头,水润乌眸和兄长深邃沉静的凤眸碰触时,岁岁便知道,他和兄长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阿娘,想到了丹田里的绿绒小树和一闪而过的华美锋锐的长剑虚影。   邵寄霜也沉默着,血瞳微动,不知想起了什么。   点破隐秘的玄辰却没再出声,无论岁岁如何嘟囔呼唤,他都一言不发,似已经睡了过去。   见此,岁岁便知道他是要装死到底了,哼哼几声后,小家伙注意力转移。   “哥哥,邵寄霜,我们看小树!”岁岁小胸脯骄傲挺起,眉眼张扬耀眼:“世界上最最好看的小树!”   邵寄霜记忆中是第一次看到这棵绿蓬蓬的圆润小树,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十分熟稔,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欣喜。   很可爱,很喜欢。   邵寄霜心中思绪明灭,嗓音却依旧温和沉稳:“确实是世界上最最好看的小树。”   岁岁欢喜,姜明晏便欢喜。   邵寄霜的情绪也被这只毛团团牵扯着。   因此,当岁岁小脸蛋茫然地围着小树打转转时,两人的目光便凝了过去。   姜明晏:“岁岁,怎么了?”   “已经过去好久了,岁岁要醒了。”小朋友表情严肃:“可是,岁岁好像还需要一个步骤。”   姜明晏疑惑:“以前岁岁没有说起这个。”   “我……”小朋友迷惑地搓搓自己的脸蛋,声音有些闷:“不知道,可是……”   “小麻烦精,你该醒了。”一直装死的玄辰终于冒出来。   他似乎怕岁岁继续用奶呼呼的小嗓音和嫩呼呼的小包子脸动摇军心,快速说完后就再次陷入沉默。   然后,岁岁来不及追问,便脚下一空,身体骤重。   中洲,茶亭城。   天色已亮,旭日东升。   金红的曦光晕染天际,又从窗棂的缝隙偷偷溜进屋内,将柔软床铺上安睡的幼童雪白透粉的颊肉镀上一层淡金,衬得眉眼精致的小家伙愈发像个白玉娃娃,娇贵而莹润生辉。   “呀!”白玉娃娃睁开黑眸,眸中雾气未散,小奶音就已经愤愤而来:“玄辰!”   气呼呼的尾音未落,岁岁便一骨碌爬起来,小脑袋晃晃,看起来又茫然又生气。   恰在此时,一旁修炼的兄长气息微敛,凤眸缓缓睁开,沉冷海面突生风浪。   不过,波涛汹涌的海水在触及到一旁穿着中衣满脸不高兴的小家伙时,不自觉平静下来,映着溜进屋的浅浅金光,竟生出些温柔煦暖。   岁岁扑进兄长怀中,像只软趴趴的玩偶,任由兄长给自己穿好衣服:“哥哥还记得吗?”   “记得。”姜明晏拾掇小家伙的同时,心念微动,灵光闪过,床铺便恢复了整齐,窗帘轻轻拉开,阳光灿烂而进。   岁岁明明只差穿上鞋子就可以满地乱跑了,但小家伙还是赖在兄长胸膛上不动,似乎誓要在兄长怀中打窝。   不过,岁岁这小窝还是没能打成。   屋门被敲响了。   岁岁一下子就猜到了屋外那人的身份。   小家伙看着兄长把自己从怀中撕下来端端正正地放在床上,然后走过去开门。   果然,是邵寄霜。   岁岁跳到旁边矮凳上吭哧吭哧穿鞋,忍不住鼓了鼓脸颊。   大家都还记得漆黑空间里的事情。   但是他们倒是没有过多地去讨论。毕竟谜团太多,一时半会儿也得不到正确答案,不如暂且放下,待日后更多的线索出现时再一一捋清也不迟。   昨日被事情耽搁的明若道君在岁岁吃完早饭后笑着走进院子,身边是难得严肃的风洵道君。   妖族二皇子朝羲倒是不见了踪影。   岁岁对这位妖族二皇子没有什么过分偏颇的喜恶,他能感觉到朝羲对他、对兄长、对邵寄霜都是怀有善意的,但从来没有明文规定一个人必须要喜欢对自己怀有善意的人吧?   岁岁不讨厌朝羲,也不喜欢朝羲。   一想到妖族皇子饶有兴趣的神情,岁岁小眉毛就拧拧起来,只希望不要和朝羲扯上关系。   ——总有种不详的预感呢。   明若道君过来,主要是为了告诉姜明晏记得去那两座已经沦为死城的城池清理妖兽。   这里离薄暮山脉还是有些近了,几千里的距离不足以阻挡被死城里阴沉诡谲的死气吸引的诸多妖兽。   明若道君和其他几位尊者前段时间去青石城查探,离开前曾将青石城里泛溢的妖兽清理干净,但死气源源不断,妖兽便源源不断。   所以,岁岁和邵寄霜几人落在青石城时才会遇到那么多山榕兽。   诸位尊者其实也清楚,这样一波波诛杀妖兽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有死气蔓延,便总会有妖兽前来。   不过,这一次清理妖兽的任务交给年轻一辈是为了锻炼他们,后面会有尊者接手,倒也不必太过忧虑。   明若道君对姜明晏很放心。   虽说年轻一辈里修为达到元婴期的寥寥无几,姜明晏更是其中年龄最小的,可姜明晏道心澄澈,剑意凛冽,心智坚定,明若道君并没有什么好嘱咐的。   他和姜明晏倒是一起把岁岁包围了。   岁岁这一次也是要去清理妖兽的。   岁岁年龄小,除了邵寄霜几人,其余和他同修为的大多已经及冠。   虽然明若道君和姜明晏都知道那两座城池早已经被有看护弟子职责的尊者神识笼罩,危急关头尊者会出手相救,但自家精细养着的小家伙要抖抖翅膀准备飞行,哪里能不担心呢?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长兄亦如父。   两位老父亲难免有些焦躁。   岁岁乖乖听着兄长和师父的嘱咐,一条一条认真应下,最后还挨个亲亲脸颊,才在他们难掩忧虑的目光中牵着邵寄霜的手走出院子。   其实岁岁觉得和妖兽搏斗一点也不难。   小家伙骑着威风凛凛的黑色大狗,花叶萦金的碧叶金丝桃和血红通透的莹血藤围绕,指间还缠着凝血草狭长的草叶,一出场就是碾压之势。   岁岁也不是全然依靠大黑和灵植们。   跟在兄长身边,自小耳濡目染,后来又有明若道君的精心教导和清妙宗其余尊者时不时的点拨,小家伙的术法灵活而全面。   岁岁和大黑、灵植们配合得可好了呢。   白天嘀哩咕噜打妖兽,晚上回到院子里,不仅有兄长及时解答疑惑,还有师父量身定制的专属小课堂,因此,岁岁进步飞快,不到半月便突破到筑基中期。   在岁岁还有些意犹未尽之时,这一次的历练结束了。   岁岁是小孩子,是有师门长辈顶在前面的小孩子,很多事情都远远地与他隔绝开了。   但明若道君和姜明晏都是宠崽的,一些不重要、可以提起的事情不会刻意瞒着岁岁。   所以,岁岁知道前去查探的尊者们和青石城那次一样,什么都没查出来。   当岁岁和小伙伴们聚在一起时,看到大家眼中隐隐的忧虑,便知道小伙伴们也从师长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   不过,这些事情终究离小豆丁们太远,他们也没有那个能力去解决。因此,岁岁和小伙伴们忧虑一阵后,便把这些烦恼丢到脑后去了。   兄长和明若道君都不是把外界风雨带回来惹得小家伙担忧的性格,岁岁回到清妙宗后的日子一如既往地快乐而明媚。   晨曦易夕,岁月更迭。   时光在欢笑声中悄然流淌。   十六岁的少年郎灿若朝霞,乌发红衣炽烈如火,扬眉一笑,便是数不尽的意气风流,灼目耀眼。   八年时间足以将一个带着软糯稚气的奶团子变成张扬热烈的少年郎,但对于整个乾元界来说,却算不了什么。   死城原因至今未明,平静水面之下波涛汹涌。   而那被兄长与师门长辈庇护着无忧无虑长大的小鹰也羽翼渐丰,可以面对风浪。   兄长还在细细挑选小鹰的试飞之地,不速之客却已经主动上门。   有些麻烦总是像狗皮膏药一样,一不小心粘上就扯不下来了。   姜岁晏歪在软榻上,听到殿外弟子的传讯,昳丽的眉眼间漫上不耐。   少年干脆一跃而起,随手将那与整个大殿格格不入的华美奢靡的软榻收进须弥镯,笑嘻嘻朝桌后身姿挺拔的黑衣剑修道:“哥哥,我和邵寄霜他们约好了在水西镇见面,正好哥哥现在要见客人,我就不在这里碍事啦!”   说完,少年左右看了看,选择一个半掩的窗户推开,干净利落地翻窗而走。   背影匆匆,生怕兄长揪着他不许走。   姜明晏侧眸看着晃悠悠的半扇窗户,凤眸中渗出一丝无奈笑意。   “小孩子气。”   他将手中的任务名目收起,再抬眸,柔和褪去,从独属于姜岁晏的兄长变成了剑出惊世的明晏道君。   “将朝羲殿下请进来吧。”他淡淡道。 第100章   姜岁晏一鼓作气跑出好远才停下脚步。   哪怕他心里知道兄长一会儿要见妖族二皇子, 不可能跟在自己身后,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瞅了好几眼,确定没看到兄长那清俊如竹的身影才做贼心虚似的松了口气。   “我可不想被哥哥揪住待客, 每次看到那个笑得怪怪的家伙我就浑身不自在。”乌发雪肤的少年小声嘀咕着往山下走去, 像只翘着胡子嫌弃甩尾巴的猫儿。   小猫高高昂着脑袋走出一段距离后, 温和沉稳的嗓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   “岁岁?”   姜岁晏被惊到,差点蹦起来。   但很快, 他就将这熟悉的声音辨认出来。   “邵寄霜!”少年扭头朝声音的主人看去, 语气愤愤中带着不自觉的亲近:“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是属猫儿的吗?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啊!”   邵寄霜看着面前炸毛小猫似的少年, 唇边笑意不由得愈深。   他想, 明明毛团团才是属猫儿的, 还是那种娇贵的、皮毛顺滑的高傲小猫。   当然,邵寄霜是不可能大咧咧地把这些‘大不敬’的想法直接说出来——毛团团会炸成蒲公英球的。   他望着毛团团,心中柔软而温柔, 将那些奇妙而真实的联想细细珍藏,不露分毫。   于是, 姜岁晏只看到血瞳少年目光柔和地望着他, 温声解释道:“我刚刚准备去水西镇,想着时间还早,岁岁可能还没出发, 便准备在樛木峰周围转一圈, 看能不能遇到岁岁。”   “没想到, 真的遇到了岁岁。”邵寄霜语调温和:“岁岁想什么呢?我方才特意加重了脚步,岁岁却一直没注意到。”   血瞳少年眉眼俊美, 轮廓深邃, 望过来的目光缱绻,神色不再是面对外人时浮于表面的虚假温和, 而是真实的、虔诚的爱重与珍怜。   姜岁晏被看得脸热,视线不由得漂移一瞬:“哦。”   旋即,姜岁晏觉得不行,太弱气了。   他在质问诶,怎么能先移开视线呢?   少年立即气势汹汹地直视回去,顺便还灵光一闪,捉住一个大大的漏洞:“骗人!你来樛木峰干嘛不先联系我问一问?只转一圈万一遇不到我……”   气势汹汹的猫团意识到不对劲,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微不可闻。   邵寄霜看着从气鼓鼓一团变成软趴趴一滩的毛团团,唇角微勾:“岁岁不是说,当岁岁在樛木峰时,我不能联系岁岁吗?”   明明邵寄霜的语气温和,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但姜岁晏心中的心虚还是潮水般涌起。   要什么灵光一闪?!   不如不闪呢。   姜岁晏心中呜哝,却还是正起神色认真解释:“邵寄霜,我还没做好准备,上次你突然用如意银华鉴联系我,当时哥哥就在我身旁,我吓了一跳呢。”   邵寄霜轻轻捏了下少年漂亮的脸蛋,语气无奈:“可是我突然不联系你了,这样不是更可疑吗?这几年我们几乎是形影不离,这些日子你手中的如意银华鉴突然不亮了,明晏道君向来敏锐,岂会察觉不到异常?”   “我知道……”姜岁晏叹气,眉间明艳的红痣和灿烂的灵纹似乎都黯淡下来,蔫蔫儿的:“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和哥哥说……”   哪怕是面对师父明若道君,姜岁晏都没有这么纠结。   一想到他要在兄长面前说自己和邵寄霜正在谈恋爱……   啊啊啊啊——   姜岁晏内心里的小人羞耻捂脸。   这不是邵寄霜的问题,而是无论姜岁晏与谁谈恋爱,他都没办法轻易跨过这个坎儿。   设想一下,自己站在兄长面前,一脸严肃地告知自家淡漠疏离高洁如月的兄长“我谈恋爱了”   这……   啊啊啊啊——   心里那个巴掌大的小人再次捂脸。   “岁岁不必为难,我们可以一直瞒着。”邵寄霜压下心底那点酸涩,血瞳如玉,涵着真挚而温柔的光芒:“我可以……”   “不会的。”姜岁晏不假思索地拒绝:“我不会一直瞒着哥哥的,而且——”   眉眼如水墨浸染般清绝惊艳的黑发少年红衣灼灼似火,乌眸蕴着热诚,璀璨烨然,漫天星辰亦不能掩去他的绚烂明丽:“邵寄霜很好,我很喜欢邵寄霜。”   “如今是我的问题,但是,邵寄霜,我很快就能克服的。”少年意气风发,说起未来时,熠熠生辉:“到那时,我们一起去见哥哥。”   邵寄霜忍不住笑起来,血瞳盈着温暖的光:“好,我很期待那一日。”   毛团团在邵寄霜这里永远拥有特权,永远是邵寄霜唯一的选择。   所以,毛团团可以想很久。   邵寄霜会一直等他的。   ……   姜岁晏说不出是什么时候他和邵寄霜之间纯粹的友情渐渐发生了转变。   但他一直认为自己和邵寄霜走到一起很正常。   他们年幼相识,两小无猜。   他们一起闯过秘境,一起诛杀妖兽。   灵海沉寂的海水浇不灭小孩子之间真挚的情谊,清妙宗巍峨的山门也斩不断他们之间深深的羁绊。   他们在数千个日夜中慢慢将对方纳入生命,他们是朋友,如今,也是恋人。   三日前的夜空太过深邃,明月高悬,星辰烂漫,大地一片皎洁银白。   从水西镇到清妙宗的静谧小路上,两个少年不知是谁先牵住了对方的手。   他们在流逝的岁月中曾牵手太多次,可唯独这一次,带着不同于以往的微妙意味。   姜岁晏和邵寄霜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恋人。   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没有炽热的告白,没有轰动一时的盛宴。   只有月光下少年弯起的唇角和明亮的双眸。   是偶然对视时的心跳加速,是双手相触时的通红耳尖,是无需言语的默契与心动。   星光烂漫,草木葱茏,身侧即是意中人。   ……   酒楼的伙计远远瞧见两个并肩而来的俊美少年郎,当即喜上眉梢,快步迎了上去:“邵公子,姜公子,你们终于来了!”   姜岁晏剑眉微扬:“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有人闹事儿了?”   “是啊是啊。”伙计苦着脸擦擦额角的汗水:“褚公子和虞公子正和那些人对峙呢。”   姜岁晏本只是打趣,如今倒是一惊,和邵寄霜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诧异。   “怎么回事?”邵寄霜示意伙计引路:“别急,你慢慢说。”   伙计听着血瞳少年沉静沉稳的声音,渐渐冷静下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   虞鸿泽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此刻更是要被对面那几个神色嚣张的家伙气死了。   昨日姜岁晏约了他们今天在水西镇见面,地点都不用单独点明,大家都知道是在这处他们常来的酒楼。   虞鸿泽到时,褚峻宁已经坐在了他们常坐的位置上。   他们这几人最开始是因为姜岁晏才聚在一起的,这么多年过去,彼此间倒也有了几分情谊。   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酒楼大堂说书的老者就一拍惊堂木,讲起了四年前出身妖族的邪修屠戮凡人,明晏道君一剑斩之的事迹。   虞鸿泽听着这个重点完全落在描述明晏道君如何神武、如何一剑封喉将邪修打得跪地求饶的故事,心中暗忖,旁人听了如何感想不谈,反正姜岁晏肯定是喜欢的。   也就是这会儿姜岁晏不在,否则全场喝彩喝得最大声的一定是他。   虞鸿泽想着,难得起了几分兴致,准备记下几句老者夸明晏道君的话,一会儿说给姜岁晏听。   但虞公子刚听了几句,台上抑扬顿挫激情四射的老者就被人拿花生打破了头。   鲜血流淌,虞鸿泽拧眉看向出手那人。   同样坐在二楼,是一个锦衣公子,身后拥簇着几个气息强横的护卫。   此时,锦衣公子拨弄着盘里的花生,语气倨傲:“姜明晏算什么东西?你们倒好意思说。”   “那你又算什么东西?”虞鸿泽冷冷道:“不仅长得丑,嘴巴还不干净,给明晏道君提鞋都不配。”   “明晏道君是洞虚期大能,这位道友堪堪筑基,竟也能点评一二?”褚峻宁轻笑接话,语气淡淡:“不知哪里来的底气。”   “人族。”锦衣公子眼神阴鸷:“两个金丹期人族,也敢在本殿下面前大放厥词?”   他挥了挥手,身后护卫身上的气息骤然大盛。   是两个金丹,一个元婴。   虞鸿泽眯起眼眸:“你要动手?”   褚峻宁也平静地看向锦衣公子。   水西镇是清妙宗的地盘,镇上时时有清妙宗弟子巡视。哪怕如今他们的实力处于弱势,可要真动起手来,锦衣公子也绝对讨不了好。   “你们现在跪下给本殿下磕头还来得及,说不定本殿下一高兴,就饶了你们呢。”锦衣公子没听出褚峻宁和虞鸿泽的不屑,神色愈发嚣张:“两个废物,也敢学人家挺身而出的戏码?”   “那连废物都称不上的东西怎么敢学人家仗势欺人?”张扬清冽的嗓音闯入,黑发乌眸红衣烈烈的少年神色骄矜,望着锦衣公子的目光淡漠而冷意横生。   “老鼠就应该乖乖待在阴沟里,别出来惹人生厌。”姜岁晏眸色冷淡。   “又来一个,不……”锦衣公子看到姜岁晏身后紧随而出的血瞳少年,阴沉改口:“两个不自量力的家伙。”   “是你不自量力吧。”姜岁晏冷笑:“以为有元婴期护卫在侧,就可以在水西镇横行跋扈?你想得未免有些太美了。”   声音未落,姜岁晏袖间微动,一根晶莹剔透的血藤蜿蜒而出,温顺地缠绕在少年纤长柔软的指尖。   艳丽的红与若雪的白交织,灼目而纯粹分明。   元婴期灵植的威压浪潮般向锦衣公子侵袭而去。   若非那元婴护卫及时上前一步挡在了锦衣公子身前,恐怕锦衣公子便要因抵挡不住而踉跄跌倒。   自己这边的实力优势被打破,锦衣公子脸色愈发难看:“本殿下是妖族七皇子,你们这些人族若敢动我分毫,便等着……”   他的狠话还没放完,姜岁晏便嗤笑打断:“妖族那么多皇子,你又有什么好骄傲的?”   少年下巴一扬,神采飞扬:“清妙宗姜岁晏。”   “有本事你来打我啊。”   “对了,”黑发少年淡淡扫过锦衣公子扭曲的面容:“家兄明晏道君。”   锦衣公子涨红了脸,目光扫过姜岁晏额间的鎏金灵纹,不免暗恨自己方才怎么没注意到。   他敢在凡人面前贬低明晏道君,敢在修为不如身侧护卫的修者面前仗势欺人,却绝不敢、也不能在明晏道君唯一的弟弟面前说三道四,搬弄是非。   “走!”最后,他只能愤愤一甩袖子。   “啧,我让你们走了吗?”姜岁晏眉梢扬起。   锦衣公子阴沉道:“你还想怎么样?”   “说书的老者。”姜岁晏眸光流转,恣意轻狂:“你把人家打伤了,就这样不管了?”   锦衣公子冷笑,从须弥戒中拿出一袋中品灵石,扔到老者身前长案上。   “这样总行了吧。”他沉沉道。   “走吧。”姜岁晏终于慢吞吞让开路。   锦衣公子愤愤离去,姜岁晏默默将他的身份记下,准备回家就告状!   但目前,姜岁晏可不想继续在这里给人当猴看,便向伙计要了一个雅间,和小伙伴们一起走进去。   看着伙计如蒙大赦的背影,邵寄霜眉眼温和带笑:“岁岁很厉害。”   “是哥哥厉害。”姜岁晏很有自知之明:“我不过金丹修为,那家伙哪怕被红红镇住,没有哥哥的威名,他也不会像方才那般轻易退去。”   “谈到他就晦气。”虞鸿泽烦躁:“真是倒霉,好心情都被他给毁掉了。”   褚峻宁见此,想了想,提起他们这次聚在一起的最重要目的:“岁岁,你决定好去哪里历练了吗?”   一时间,雅间中其余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懒洋洋倚在椅子里的少年身上。   姜岁晏无奈:“还没呢。”   “我想着反正不管我选择哪里,哥哥都会在事后把那里的方方面面都调查一遍,既然如此,我干嘛还要费事自己选……”少年双手一摊:“所以我就把选择历练任务的事交给哥哥了。”   说起这个,姜岁晏还有些不满:“妖族二皇子为什么非得这时候去找哥哥?要是没有他打扰,说不定哥哥现在已经选择出来了呢。”   褚峻宁问:“岁岁,你很讨厌朝羲殿下?”   虞鸿泽忍不住插话:“妖族那么多皇子,也就只有朝羲殿下有能力了。”   “其余的,呵。”   姜岁晏知道虞鸿泽是想起了方才的锦衣公子,也就不计较他插话的事了:“我其实不讨厌朝羲殿下,只是……”   桃花眼潋滟生辉的少年组织了下语言:“他每次看到我、哥哥还有邵寄霜时的那种眼神让我很不自在,倒也没有恶意,就是怪怪的。”   邵寄霜点头认同。   ……   少年们聚在水西镇一起研究妖族二皇子的怪异之处时,姜明晏已经送走了妖族二皇子,重新坐回桌后。   黑衣剑修垂眸瞧着桌上的任务名目,目光在那几处为幼弟精挑细选之后才小心圈起的地点上停留稍许。   最终,他收起那张薄薄的绢帛,指尖微动,将一道讯息传了出去。 第101章   湛蓝色的天空纯净如洗, 耀目的日轮高悬,肆意洒下明灿的阳光,将大地晕染出一片温暖。   倏地, 一道灵芒划破天际, 恍若流星般璀璨而迅捷, 悄无声息地落入延绵山脉山脚处热闹而繁华的小镇中。   镇中百姓世世代代都生活在清妙宗的庇护之下,早已经习惯了这些仙家手段, 仅有几个孩童望着灵芒划过的天空面露憧憬。   灵芒不曾迂回, 直冲冲射入水西镇最高大宽敞的酒楼三楼一处半掩的纱窗中, 停浮在慵懒歪在宽大椅子里唇畔含笑的乌发少年面前。   “岁岁, 有人找你。”正在兴致勃勃地讲些森*晚*整*理道听途说来的妖族秘闻的褚峻宁遗憾止住还剩个故事尾巴的婢女和皇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提醒道。   眉目清绝五官精致的乌发少年懒洋洋应了一声,指尖轻点灵芒,兄长清冽的嗓音便在耳畔响起。   这道讯息是只对姜岁晏一人开放的, 邵寄霜等人不知其中讲了什么,只是看见姜岁晏唇边的弧度压了下去, 忍不住有些疑惑。   邵寄霜:“岁岁, 怎么了?不是明晏道君的讯息吗?”   姜明晏的灵力和他的人一样冰凉清冷,透着凛冽的剑意,邵寄霜在灵芒还没落到姜岁晏面前时就辨认出来了。   毛团团对明晏道君依赖亲近得很, 几乎每次收到明晏道君的讯息时眼中都溢满了笑意, 如今这疑惑中带着些小不满的模样倒是极少见。   ——但依旧很可爱。   邵寄霜如是想。   姜岁晏将浮在身前已经完成了使命的灵芒散去, 皱了皱鼻尖,乌黑清透的眼眸中含着些困惑:“哥哥给我选好了历练地。”   雅间内另外三个少年郎皆不动声色地竖起了耳朵。   姜岁晏抬眸一瞧, 看见他们这幅模样不由得有些好笑。   尤其是邵寄霜。   姜岁晏的目光忍不住落到了恋人身上。   邵寄霜眉眼褪去了些面具似的温和, 深邃的轮廓便显出几分往常被忽略的凌厉,剑眉星目鼻梁直挺, 是十分英俊冷冽的长相。   不过,那双本应阴森邪肆的血瞳此时如红宝石般清澈,眼巴巴地望来时,姜岁晏恍惚间竟幻视了一只沉稳英俊的大狗正摇着尾巴努力争夺主人的注意力,想讨主人欢心。   忠诚而可靠、一心一意。   眉眼昳丽的红衣少年勾唇一笑,细白手指在宽大袖子的掩护下悄悄勾住恋人的手指,面上却毫无异色:“是妖族羲和城。”   “怎么是那里?”虞鸿泽拧眉,眼中不解:“羲和城有金乌一族守护,向来安宁。我们下山历练是为了斩恶妖除邪修,是要磨炼自身,羲和城哪里有恶妖邪修?即便是有,也早被金乌的太阳火烧干净了吧?”   “我也不知道。”姜岁晏摇头,指尖漫不经心地刮了刮恋人带着薄茧的宽厚掌心:“我记得宗内给出的任务名目中是没有羲和城的。哥哥却选了羲和城……”   乌发少年嘴角一撇,带着些爱意里精心呵护出的娇气,理直气壮地指责:“肯定是妖族二皇子搞的鬼!”   兄长是不会错的,都是妖族二皇子的错。   姜岁晏笃信。   虞鸿泽早已经对姜岁晏不讲理的偏心见怪不怪,自顾自思索:“妖族以金乌一族为皇者……妖族二皇子是同辈中金乌血脉最浓郁的一位……”   “回去问一下长辈吧,我们在这里估计也想不出原因了。”褚峻宁叹了口气,目光微移,看到姜岁晏身边沉默的血瞳少年,禁不住疑惑道:“邵师兄?”   邵师兄向来关注岁岁,今日怎么这么沉默?   而且……邵师兄的耳朵是不是有些红?   褚峻宁狐疑。   邵寄霜唇角轻抿,还没开口解释,姜岁晏已经先一步说道:“邵寄霜当然不慌了,他又不是清妙宗弟子,自然不用顾忌那么多,我去哪里他都能跟着去。”   对哦,邵寄霜是玄剑阁的大师兄。   褚峻宁和虞鸿泽恍然大悟。   这些年风洵道君带着邵寄霜长驻明若道君的浮云峰,邵寄霜又长年跟在姜岁晏身边,他们“邵师兄”“邵师兄”唤着,竟险些忘记了邵寄霜不是清妙宗的弟子。   虞鸿泽打量着身姿挺拔剑意凛而内蕴的血瞳少年,不禁有些酸溜溜:“我们忙着选择历练地,邵师兄倒是清闲。”   “邵寄霜当然清闲了,去年他就完成了玄剑阁定下的金丹期历练任务。”姜岁晏一边从邵寄霜手中抽回手指,一边懒洋洋道:“你们两个也不要急,大不了不一起历练嘛。”   小没良心的,虞鸿泽忍不住瞪他。   姜岁晏立即转头看向窗外。   看不到看不到,嘿咻,看不到呀~   虞鸿泽简直要被这个无赖的家伙气笑了。   他动了动唇。   “诶——行了行了,时间紧迫,过几日我们就要将选择的历练地上报给任务堂了。”褚峻宁连忙将即将争吵的小火苗按灭:“虞鸿泽,我要回去问问我姐,你要不也回去问一下虞叔父?”   虞鸿泽冷哼一声,起身:“走吧,某些没良心的家伙不想管,我却还是要问清楚的。”   姜岁晏眉梢一挑,还没来得及反击,就看到虞鸿泽被褚峻宁硬是扯了出去:“岁岁,我们先回宗门了,你和邵师兄在一起要乖乖的,千万别一个人乱溜达啊。”   姜岁晏顿时把虞鸿泽的阴阳怪气扔到脑后,大声反驳:“褚峻宁,我都这么大了,你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   可惜,褚峻宁已经拉着虞鸿泽走出了雅间,没说话,只有虞鸿泽的嘲笑声回荡。   姜岁晏腮帮子鼓起,显出些惹人怜爱的稚气来,像只气鼓鼓的小猫:“他们两个都不是好人!”   邵寄霜看着小炸毛的恋人,唇边笑意温柔。   他温声顺毛哄:“岁岁,虞师弟和褚师弟已经习惯了和你一起行动,想和你选择一个历练地也正常。”   “褚师弟向来喜爱你,将你视若亲弟,难免关切些。”   “我就比褚峻宁小几个月而已。”乌发雪肤的少年哼唧唧:“我知道他们想和我一个历练地,但如果不能,也不必强求。”   说到后面,姜岁晏正经起来,清凌凌的嗓音沉静:“哥哥选择羲和城,必然是有他的道理。可任务名目上没有羲和城,若是虞鸿泽和褚峻宁硬要去,虞叔父和璇宁道君难免为难。”   “岁岁是好孩子。”邵寄霜早便察觉出毛团团的顾虑,此时轻笑着,血瞳蕴光,温柔而专注,只容得下身前少年一人身影。   姜岁晏闻言却小脸一垮,往他身上一扑:“你不要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子,怪怪的。”   “岁岁,我错了。”虽然不明白自己哪里有‘长辈的架子’了,但邵寄霜对恋人向来予取予求,当即抱着恋人乖乖认错。   “哼。”姜岁晏这才满意,窝在邵寄霜怀里想了想,歪头道:“我们也回宗吧,我想去弄清楚哥哥为什么选择羲和城。”   “我走的时候,哥哥还在看任务名目,我敢肯定,那时候羲和城绝对不在哥哥的选择里。”少年桃花眼盈着浅浅的波光,眸光流转间却有几分与兄长神似的凌厉透出:“不知道妖族二皇子说了什么,竟改变了哥哥的选择。”   邵寄霜揉了揉恋人细软的乌发,温和应下:“好。”   虽然邵寄霜对自己一向如此体贴温柔,但姜岁晏还是忍不住心中动容,小动物似的蹭了蹭恋人脸颊。   蹭过后,姜岁晏便要起身。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刚要从恋人身上一跃而起的少年一下子睁圆眼眸,无形的毛绒耳朵‘咻’地竖起:“故事!”   邵寄霜扶稳恋人:“怎么了?”   “褚峻宁还没把婢女和皇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讲完呢!”姜岁晏往邵寄霜怀里一拱:“明明就剩个尾巴就完事了!”   可恶! 第102章   从水西镇到清妙宗山门前这一路上, 姜岁晏仗着有邵寄霜牵着他,绝不会让他不小心绊倒或撞树,就一门心思地在九春盏镯里翻找。   可惜, 哪怕他将九春盏镯角落里摞着的数个盛着满满当当话本子的大箱子挨着翻了个遍, 也没能找到褚峻宁讲的‘婢女和皇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唉!”眉眼张扬昳丽的少年郎将神识从九春盏镯里撤出, 皱了皱鼻尖,小声嘀咕:“难道还真如褚峻宁所言, 是什么妖族秘闻不成?”   邵寄霜闻言侧眸看向小表情蔫巴巴的恋人, 心脏好似陷入了最温暖舒适的泉水中, 血瞳也不自觉泛出柔和的微光。   他安慰似的轻轻捏了捏恋人玉白的指尖。   “我手中的话本子可全了。”姜岁晏歪头强调, 顺便把那只揉弄自己指尖的手反握住, 不让邵寄霜继续作怪:“最近新出的那些话本子我都买回来了,如果我这里没有,其他地方肯定也是没有的。”   “所以, 褚峻宁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姜岁晏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眸纯净明澈,恍若夜色中映着漫天星辰的湖泊, 含着毫无杂质的困惑。   邵寄霜望着, 心尖微软:“褚师弟的消息来源一向广泛。”   他看着拧眉思索的毛团团,眸色愈发温柔:“既然褚师弟说这是秘闻,想来话本子中是找不到的。即便话本子里有, 恐怕也是要修饰一番, 不会原样照搬。”   姜岁晏若有所思。   姜岁晏抬眸瞪他。   好凶啊。   炸毛小猫。   邵寄霜望着毛团团自觉凶狠的可爱模样, 唇边抑制不住地勾起好看的弧度。   “你还笑!”炸毛小猫毛毛更加蓬松啦:“你早就猜到了,却还看着我在九春盏镯里翻了一路!”   “我错了。”邵寄霜温顺地、诚恳地认错:“岁岁原谅我好不好?”   姜岁晏炸蓬蓬的毛毛一呼噜, 不甘不愿地瘪下去了, 小尖牙还没露出来,可是面对恋人恳挚的如玉血瞳, 也只得蔫蔫缩回去:“……好吧。”   诶呀,邵寄霜都这么迅速地、恳切地认错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而且自己方才确实有些不讲理。   很有自知之明的姜岁晏有点心虚,又有点小火苗被迫熄灭的愤愤。   邵寄霜目光轻轻描摹着身前恋人精致立体的五官,看着那双漂亮眼眸中小小的恼意,感受着恋人对亲近之人独有的娇纵,心脏鼓胀喧嚣。   “我一会儿去有虎峰找褚师弟。”他轻声哄着:“把故事结局听完,然后再讲给岁岁听好不好?”   姜岁晏意动,又忍不住有些想跟着去。   邵寄霜看出恋人的想法,血瞳中柔意弥漫。   他改了主意。   他握着恋人的手,举到唇边,轻轻在白皙光洁的手背上烙下一吻,而后嗓音温柔地哄道:“岁岁不是要回樛木峰向明晏道君询问羲和城的事情吗?岁岁不必和我一起过去,我用如意银华鉴将褚师弟的声音记录下来,然后发给岁岁,这样等岁岁有空闲了,就可以第一时间听到故事的结局。”   姜岁晏先是被手背上一触即离的柔软触感惊到,又听到如此符合心意的安排,炸起的柔软毛毛彻底被捋顺了,还有些不好意思。   ……这好像是邵寄霜第一次亲他诶……   姜岁晏害羞一瞬,随后脸蛋一鼓,雄赳赳气昂昂地扯过邵寄霜的手,在同样的位置重重地亲了一口。   “叭。”   怎么说呢,很重、很清脆。   ——毫无暧昧。   邵寄霜哭笑不得,但面对毛团团暗藏得意的小眼神,还是真诚称赞:“岁岁很棒,超级厉害的。”   姜岁晏心满意足,终于腾出心思去看不远处被他们忽视了好久的巍峨山门。   他和邵寄霜如今站在一条隐秘的小路上,周围草丛茂盛,树木深绿高大,再加上山门附近虽然飞兽灵舟络绎不绝,但大家多数都行色匆匆,倒是无人注意到他们。   姜岁晏松开邵寄霜的手,抬眸瞧他:“我走啦。”   乌润的眼眸清澈而明亮,映着小小的、唯一的身影。   邵寄霜温声道:“好,路上小心。”   “知道啦——”姜岁晏脚步轻快地走向山门:“邵师兄——”   邵寄霜望着毛团团无忧无虑的背影,轻轻笑了笑,眉眼温暖,神色宁静而纵容。   *   姜岁晏跳下灵舟,随手将灵舟收起后,就欢快地奔向殿门轻掩的大殿。   “哥哥——”   乌发少年神色飞扬,像一只迫不及待顶开家门朝饲主飞奔而去的活泼小犬。   长案后端坐的黑衣剑修眉骨犀利,神色冷寂,恍若寒风朔雪间傲然挺立的青松,清俊而孤冷。   不过,当殿外欢快清脆的少年音横冲直撞地闯进来时,黑衣剑修眉眼间的冷意便似遇到烈阳的寒冰,无声无息融化为春水。   “闹腾。”他淡淡道。   神色却是与语气不符的纵容。   “哥哥,你是不是说岁岁坏话了?”姜岁晏走进殿中时,尾音早便散尽,但他总觉得兄长说了什么,不免狐疑道。   黑衣剑修避而不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每次和邵寄霜他们去水西镇,不到夜色深沉,向来舍不得回来。”   突然听到熟悉的名字,姜岁晏的注意力不由得落到了“邵寄霜”三字上,被吻过的手背恍惚间微微泛起一抹热度。   “哥哥……”他低低唤了一声,欲言又止。   “怎么了?”黑衣剑修眸色微动,打量着自家幼弟,眼底泛起疑虑。   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孩,姜明晏怎么可能不了解?   往常这种时候,岁岁早该蹦起来义正辞严地反驳了,还要东扯扯西拽拽,想方设法地混过这个话题。   说起来,这几日,岁岁确实有些不对劲。   黑衣剑修掩去眼底深思,平静道:“岁岁想说些什么?”   姜岁晏望着兄长沉静若海的漆黑凤眸,鼓起来的勇气“啪”地一声瘪了下去,忍不住想起兄长曾数次叮嘱过自己的“元婴之前不能双修”“要保护好自己的元阳”之类的……   “没什么。”没了勇气的乌发少年干巴巴道。   黑衣剑修怎么可能被幼弟拙劣的掩饰瞒过去?他心中疑虑更深。   想起这几日突然不再来樛木峰找岁岁的邵寄霜和方才幼弟脸上一闪而过的害羞……   姜明晏眸色愈沉,唇边忍不住勾起一抹冷笑。   “哥哥?”幼弟颤巍巍的声音小心地在耳边响起。   黑衣剑修抬眸示意幼弟有话直说。   “你笑得有些可怕。”姜岁晏搓了搓胳膊,如实道。   黑衣剑修闻言淡淡瞧了幼弟一眼,目光移回到案上未看完的竹简上:“岁岁从水西镇跑回来是为了什么?”   姜岁晏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可是这里有兄长镇着诶,什么妖魔鬼怪敢进来?   于是,姜岁晏心大地将这点不对劲抛开,噔噔噔跑到兄长身边,十分熟稔地拽过来一把椅子坐下:“哥哥,你怎么突然选了羲和城作为我的历练地啊?那里哪来的邪修让我去清除?”   说着说着,姜岁晏忍不住怀疑:“哥哥,难道你又不放心了?觉得任务堂给出的任务都太难了,所以要徇私枉法,把我拎到羲和城去?”   想起自家兄长从前的‘丰功伟绩’,姜岁晏越发觉得这个猜测是真的。   难道他真的冤枉了妖族二皇子?   黑衣剑修冷冷地看了眼满脸写着“又被我猜到了吧”“你这样可不行啊”的幼弟。   姜岁晏无辜回视,湿漉漉的黑眼睛幼犬似的单纯无害,漂亮极了。   黑衣剑修无奈,故作冷淡的神情也褪了下去:“在岁岁眼中,哥哥就是这样的人?”   姜岁晏震惊瞅着自家兄长,不明白他怎么问出这句话的。   你难道不是吗?!   我如果否认,可怎么面对那些因为不小心伤了我而被你一剑斩杀连完整尸骨都没留下的妖兽和那些曾被我‘仗势欺人’的人呀。   隔壁峰那只专门养来看门的、灵智未开的大黄狗都要唾弃我的不诚实啦!   所以——   “不是!”姜岁晏斩钉截铁地回答:“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怎么会干那种事呢。”   嘻嘻,妖兽早就魂飞魄散啦,那些人横行霸道欺男霸女,被岁岁仗势欺人也是罪有应得~   至于隔壁峰的大黄狗——   这些日子就绕着隔壁峰走吧。   姜岁晏深沉地想。   看着毫不心虚的幼弟,黑衣剑修眼中渗出一丝笑意。   “目前羲和城是岁岁最好的选择。”他低声道。   “哥哥,朝羲殿下和你说什么了?”兄长语气郑重,姜岁晏便也收起了玩闹的心思:“朝羲殿下来之前,哥哥你一直在看任务名目,如今却突然改变主意,可是朝羲殿下说了些什么?”   想起那位妖族二皇子,黑衣剑修眸色深暗一瞬。   但当他抬眸望向幼弟时,那些沉重与阴暗便尽数散去,只有纯然的温柔:“岁岁可还记得青石城?”   叫声尖锐的山榕兽和死气沉沉的街道浮现在脑海中,姜岁晏点头:“记得。”   “这八年来,如青石城一般沦为死城的城池越来越多。”黑衣剑修道:“幕后之人却一直隐在迷雾中,猫捉老鼠似的戏弄着我们。”   姜岁晏抿唇。   姜明晏:“妖族最近对幕后之人的身份有所猜测。此次,朝羲殿下前来清妙宗,便是借着妖族新发现一处秘境请我们过去查探的名义商议此事。”   姜岁晏拧眉:“是只有哥哥去吗?师父他们不过去吗?而且,哥哥去就好了呀?我过去又有什么用呢?我如今是金丹大圆满的修为,甚至还未突破到元婴。”   “宗内不能没有尊者驻守。而且有些尊者在闭关,也有的尊者手中之事关系重大,不能轻易脱身。”黑衣剑修解释道:“况且去到羲和城的人数不宜过多,太多的尊者聚在一处,容易打草惊蛇。”   “岁岁。”姜明晏眸色微微复杂:“不止我会带你过去,其他前去羲和城的尊者,也会带着小辈。”   姜岁晏望着兄长,歪歪头,若有所悟。 第103章   五日后, 清妙宗浮云峰。   浓绿茂盛的草地上站着三人,稍前方的两位青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后面的血瞳少年只神色专注地望着沉云密布的天空。   明若道君垂眸瞧着身前的如茵绿草, 突然冷不丁传音给风洵道君, “岁岁和小霜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疑问的句子以陈述语气讲出, 带着一股难以描述的锋利,一下子将姜岁晏费尽心思掩饰的真相揭开。   风洵道君淡笑不语。   明若道君:“许风洵, 你不要装傻。”   风洵道君顾忌着身后自家那个满心期待的不值钱徒弟, 将无奈的叹息隐去, 默默传音:“明若, 岁岁算得上是我们看着长大的, 我们都了解他,他是个好孩子,没有什么坏心思的。”   “我自然知道。”明若道君理所当然道:“岁岁向来乖巧, 我也没有责问的意思。”   “……那你想问什么?”风洵道君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引得邵寄霜将视线从天上浓密的云层上移开。   不过, 邵寄霜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猜测是师尊和明若道君在私底下传音,便再次将视线移回到空中。   “你说明晏知道这事吗?”明若道君问。   他没有将具体的事情讲出,但他和风洵道君皆是心照不宣。   沉而密的云层被凛冽的剑意冲散, 灰白色的天空中出现一道湛蓝色的细线, 通体乌黑的长剑上清俊冷冽的黑衣剑修长身玉立。   他的身后, 同样一身黑衣的少年乖巧地站好,细白的手指揪着身前黑衣剑修的衣角。   少年一向张扬热烈的神色淡下去后, 骨相自带的清冷透出, 在身上黑衣的衬托之下,愈发似一尊精致剔透的玉像, 晶莹耀眼而疏离难近。   风洵道君望着同样风姿出众的兄弟二人,笑着反问:“岁岁有几件事情能瞒过明晏?”   明若道君默默将收留宝贝徒弟一事提上日程。   风洵道君都不用去瞧就知道明若道君在想什么。   虽然他不觉得以姜明晏那个宠弟劲儿会将岁岁赶出樛木峰,担心岁岁不如担心他徒弟,但风洵道君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暗自记下要记得多给自家徒弟塞一些保命灵器。   渊肃剑在浮云峰上方将将停下,姜岁晏便火烧眉毛似的从上面一跃而下。   黑衣剑修眸光微凝,见幼弟安全落地后才悄然移开视线。   等黑衣剑修踏上浮云峰时,姜岁晏已经和明若道君、风洵道君说起话来,他神色自若,坦然地在长辈身边撒娇卖乖,仿佛方才那个急急忙忙从兄长身后跑开的人不是他一样。   黑衣剑修瞧着幼弟脸上乖巧而灵动的笑容,漆黑深邃的凤眸恍似不经意地落到站在明若道君和风洵道君后侧的血瞳少年身上。   邵寄霜英俊的眉眼一如既往地温和含笑,感受到黑衣剑修的目光后,自然地微笑回视,血瞳沉静温润。   黑衣剑修颔首,而后静静垂眸。   不愧是即便长年在外,依旧被玄剑阁弟子誉不绝口的大师兄,表现得可比自家那个小笨蛋自然多了。   黑衣剑修想,可惜,关心则乱。   作为从妖兽群中一步一步厮杀出来的修者,姜明晏向来相信自己的判断和五感。   虽然方才只是在关注幼弟之余瞥了一眼邵寄霜,可姜明晏还是切切实实地捕捉到了血瞳少年面上一闪而过的紧张和不自觉迈出的步伐。   邵寄霜很快便克制住了自己,可是这样岂不是更加可疑?   岁岁向来和邵寄霜要好,两人几乎日日形影不离,邵寄霜关心岁岁难道不是正常的?   遮遮掩掩,反倒惹人生疑。   不过,岁岁距离元婴期仅一步之遥,从渊肃剑到浮云峰这点距离对岁岁来说算不了什么,邵寄霜这就担心,那日后岁岁在外历练,邵寄霜岂不是要寝食难安?   黑衣剑修眉心微蹙,有些不满地想到,邵寄霜还是太过溺爱岁岁了。   ——就好似先前紧紧盯着幼弟直到幼弟安全落地才移开目光的人不是他一样。   姜岁晏不知晓不过几息功夫,自家兄长的思绪已经转了几转,他又和师父、风洵师伯说了几句话,便将位置让给兄长。   毕竟马上要去羲和城了,姜岁晏想,他们这些大人总有些秘密不愿意告诉他和邵寄霜——在他们眼中,他和邵寄霜始终都是小孩子。   想着,姜岁晏偷偷皱了皱鼻尖。   “岁岁?”邵寄霜轻声询问小脸蔫巴的毛团团。   “玄剑阁只有风洵师伯和你去羲和城吗?”姜岁晏站在恋人身侧,眼尾余光却偷偷瞥着自家兄长,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嘴上胡乱扯了个话题。   他们大人在谈话,那他和邵寄霜两个小孩子凑到一块也是正常的!   姜岁晏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边下意识摸了摸邵寄霜吻过的手背。   听到毛团团询问早就在如意银华鉴上解答过的问题,邵寄霜也不恼。   他看着紧张兮兮的毛团团,血瞳蕴着柔和笑意:“对,只有我和师尊。”   姜岁晏在恋人温柔的目光中渐渐平静下来,紧张散去后,被娇纵着、沐浴着爱意长大的小孩心里顿时生出许多理直气壮来。   我都这么大啦,谈个恋爱怎么啦?!   姜岁晏一把扯过恋人修长的手掌攥住,昂着脑袋的模样像只气势汹汹亮爪的炸毛猫咪。   刚和明若道君把事情安置好的黑衣剑修一转身,就看到幼弟气焰嚣张的小模样,忍不住挑眉。   然后,邵寄霜就看到炸蓬蓬的毛团团慢慢地、悄悄地瘪了下去。   真是熟悉的反应。   邵寄霜忍笑,看着毛团团怂兮兮的模样心尖发软。   “我们走吧。”风洵道君率先打破寂静,他似乎什么都没察觉到,俊朗的眉眼含着抹戏谑:“不止清妙宗和玄剑阁要去羲和城,其他仙门世家也是要去的。这次上尊城是姬遥那小子过去,我们如果去迟了,他必然会逮着这个机会使劲嘲讽。”   明若道君闻言嫌弃地皱起眉:“他一天管东管西……算了,你们快走吧。”   风洵道君扔出一个巴掌大的小船,小船迎风就长,短短几息便变得巨大而威严。   风洵道君跃上去:“上来吧。”   姜岁晏乖乖跟着兄长上船。   邵寄霜紧随其后。   和明若道君告别之后,巨船泛起淡淡灵光,没入厚重云层。   风洵道君和姜明晏都没在甲板上停留,而是各自进船舱里的房间中打坐调息,倒是让姜岁晏和邵寄霜得了一片无人打扰的安静。   “我最近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姜岁晏牵着恋人的手小声嘀咕:“可是樛木峰有哥哥在,什么邪祟敢侵入?”   “岁岁怎么没和我说?”邵寄霜担忧地用灵力探过毛团团的身体。   水西镇那次见面之后,这五天邵寄霜和姜岁晏都未曾碰过面,好在姜岁晏后来想清楚了,允许邵寄霜用如意银华鉴联系他,两人倒也不至于对彼此间的情况一无所知。   “我觉得不是很……”姜岁晏寻找措辞:“重要?”   邵寄霜若有所思。   修者对于凶吉是有种模糊感知的,既然毛团团这样说了,邵寄霜虽然仍有些不放心,却也没再追问,只是暗自记下,准备稍后去询问师尊。   “褚峻宁和虞鸿泽最终也没能跟来。”姜岁晏捏着恋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提起另一事:“还好我先前就提过这种可能,他们看起来早便有了心里准备,倒也没有太难过。”   毛团团乌圆水润的眼眸亮晶晶的,像盛着漫天星辰,明亮而璀璨。   邵寄霜垂眸瞧着,眼中笑意氤氲。   他听出了毛团团小语气里求夸奖的意味,并且真心觉得这样的毛团团十分可爱。   “岁岁很棒。”少年血瞳蕴光,语调温和真诚:“岁岁不仅是考虑周到处事妥帖的朋友,也是我心中最英武俊美的恋人。”   姜岁晏矜持地翘起唇角。   “我早就知道了。”冰雕雪琢般的黑衣少年假装淡定,好似不经意地说道:“邵寄霜也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恋人。” 第104章   在浓密厚重的云层里穿梭了近两个时辰后, 羲和城出现在目光尽头。   上古莽兽般伏卧在地平线上的巍峨巨城裹挟着沉沉威势,是和人族城池截然不同的天然野性与粗犷。   姜岁晏本来是坐在小木凳上懒洋洋地靠在恋人肩头的,但羲和城闯入眼帘那刻, 他忍不住直起身, 视线穿过白玉栏杆, 打量着这座气势磅礴的城池。   昳丽眉眼间的懒散不知不觉中收敛了起来,姜岁晏乌润眼眸带着些好奇地问:“邵寄霜, 所有的妖族城池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我之前不曾来过妖族的领地, 羲和城是我看到的第一座妖族城池。”邵寄霜对羲和城并未有太多感触, 只简单看了一眼便将目光重新落回到毛团团身上:“不过我曾听师尊讲起过, 妖族向来崇尚自然, 羲和城这般大型的城池在妖族的领地里也甚是少见。”   姜岁晏忍不住从小木凳上起来,走到栏杆旁,明亮澄澈的眼眸完全被羲和城占据。   邵寄霜便也紧跟着起身, 将小木凳收起来,然后走到毛团团身侧站定:“岁岁很喜欢羲和城?”   “羲和城给我的感觉有点像芜洲的城池。”姜岁晏坦诚道。   邵寄霜轻轻笑起来, 如玉血瞳从始至终只藏着那个小小的、可爱的身影:“岁岁喜欢的话, 等秘境之事完成,我们可以在羲和城多停留一段时间。”   姜岁晏思考一瞬,愉快地同意了:“那我和哥哥还有风洵师伯说一声。”   说话间, 巨大威严而不失精致的灵船缓缓落地, 姜明晏和风洵道君各自从隔绝神识查探的房间中走出, 刚巧听到这一句话。   “岁岁要和我们说什么?”风洵道君笑着询问。   黑衣剑修也将目光落到自家幼弟身上。   “我喜欢羲和城,等查探完妖族秘境, 我们可不可以多在羲和城待上一段时日啊?”乌眸雪肤的少年神色认真道。   风洵道君唇边笑意依旧那般潇洒不羁, 好似世上无事可以令他驻足停留,但眸色却复杂须臾, 以至于没能第一时间回答。   “你喜欢,那便留一段日子。”反倒是一旁神色淡漠的黑衣剑修语气平静地说道。   “好呀!”姜岁晏没注意到风洵道君的异样,欢欢喜喜地应下,只觉得自家兄长超级好——是世界上最最最好的兄长!   邵寄霜对风洵道君更为了解,察觉出了稍许不对劲,可还不待他细想,华丽的青年音便将他的思绪打断:“岁岁喜欢羲和城?”   船上众人闻声望去。   锦衣华服的俊美青年站在灵船前,身姿挺拔,面上是姜岁晏每次看到都觉得不自在的、既怀念又藏着复杂情绪的笑容。   “朝羲殿下。”姜岁晏心中虽然恨不得几步躲森*晚*整*理到兄长身后避开妖族二皇子的视线,但礼数却是周全的。   少年精致的眉眼一旦沉静下来,便如薄云凝雪般清艳淡冷。   妖族二皇子抬眸瞧见,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怀念,最终却尽数归于自嘲。   “等从秘境出来,岁岁若是想留在羲和城多逛逛,我倒是有几个羲和城特有的景色想要推荐给岁岁。”他敛了眸色,极为亲近地说道:“那些景色各有特点,想来岁岁会喜欢的。”   “那便等查探过秘境再说吧。”黑衣剑修知晓幼弟对妖族二皇子的避之不及,自然地上前一步挡在姜岁晏身前,淡淡道。   妖族二皇子也不恼,笑意盈盈:“是我过于急切了。”   “可不是,都吓到我们岁岁了。”风洵道君半玩笑半警告:“朝羲殿下怎么能偷听我们讲话呢?”   妖族二皇子耸耸肩,似乎没听出风洵道君隐含的告诫:“我也不想,可你们站在灵船上,结界也不施,声音自然一股脑地往我耳朵里钻。”   风洵道君哼笑,不置可否。   他率先走下灵船,待姜岁晏他们都下船后,便一挥袖将灵船缩小收起。   “朝羲殿下,带路吧。”风洵道君笑眯眯道:“虽然现在还不是逛羲和城的时候,但我们可还需要您领我们安置下来呢。”   妖族二皇子含笑应下:“自然,诸位请跟我来。”   妖族此次邀请的主角都是洞虚期尊者,在渡劫期修者凋零的如今,这些尊者便是乾元界实力最强横的那一批人。   不过,姜岁晏虽猜到妖族为他们准备的休息的地方不会简单,但当真正看到时,他还是忍不住心下惊叹。   炽日塔。   塔高万丈,通体赤金,塔如其名,瑰丽华美至极。   炽日塔有千层,妖族此次将九百六十九层到九百八十九层腾出给前来探索秘境的尊者们休憩。   因为玄剑阁与清妙宗向来关系密切,所以姜明晏兄弟二人和风洵道君他们是住在一层的。   “我们要怎么上去?一层一层爬上去吗?”姜岁晏仰头望着顶端隐在云雾中的炽日塔,乌润清亮的眼眸中藏着好奇。   “你们是来做客的,自然不能让你们一层层爬上去。”妖族二皇子轻笑:“塔里有飞狼族一些没化形的崽子在,他们前些日子把飞狼族的大祭搞砸了,被族长安排过来做苦力。”   姜岁晏闻言有些想笑,但笑容还没完全在脸上绽开呢,就看到自家兄长突然回眸看了他一眼。   姜岁晏笑容僵住。   黑衣剑修却恍似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淡然地抬脚和风洵道君走向炽日塔。   “哥哥方才是在嘲笑我吧?”姜岁晏揪住恋人衣袖,小表情狐疑中带着点愤愤不平:“他怎么可以这样?我还是不是他最爱的宝贝弟弟了?!”   邵寄霜看着眼巴巴瞅着自己,眉眼间不自觉带出几分娇气的毛团团,心中难以抑制地涌出柔软情意。   但同时,一股心虚也悄然冒了个头——方才妖族二皇子提到闯祸的飞狼族幼崽时,他第一时间想起的,是毛团团每次干下‘大事’后心虚的可爱小脸和故作无辜的纯稚大眼睛。   “咳。”邵寄霜将情绪压下,语气比往常更要温和:“岁岁,许是你看错了。明晏道君最是疼你,永远不会不喜欢岁岁的。”   “哼。”姜岁晏鼻尖轻皱,小声嘀咕道:“哥哥是不会不喜欢我,但他有时候的恶趣味也是真是……”   后面几个字音量很小,近乎呢喃,便是离得极近的邵寄霜也没有听清。   但邵寄霜也不好奇,总归这两兄弟打打闹闹(毛团团单方面的),可最终,无论如何,那些小情绪都不会影响他们一步一步依偎着走到今日的、相依为命的情谊。   进到炽日塔中,眼前便豁然开朗。   宽大干净的圆形场地中伏卧着数头银色巨狼,背生双翼,英俊而神武。   姜岁晏瞧着,忍不住摸了摸腰间系着的小巧灵兽袋。   他家大黑也是这么英俊而神武。   似感觉到了小主人的思念,灵兽袋震了震。   姜岁晏眼中蔓出细碎明灿的笑意。   “走吧。”妖族二皇子率先走过去选了一只比起同伴来毛毛有些稀疏的飞狼,熟稔道:“呦,这不是我们飞狼族小霸王吗?毛怎么这么少了?被你哥教训了?”   “殿下,你好烦!”巨大的银狼一开口,却是稚气未脱的童音:“我不要载你!”   清澈的银灰兽瞳转了转,盯上了姜岁晏:“我去载那个好看的人族哥哥!”   语罢,银狼羽翼一扇,一溜烟落到姜岁晏身前,圆润身子一挡,霸道地把其他有些蠢蠢欲动想要凑过来的银狼的视线隔开。   但他一开口,童音软软,是央求的语调:“人族哥哥,让我来载你好不好?”   姜岁晏差点被这头小狼的反差逗笑,欣然应允:“可以啊。”   银狼便开心地甩起尾巴。   “哥哥,风洵师伯,邵寄霜,朝羲殿下,我先走啦。”姜岁晏很有礼貌地一一打过招呼,还不忘暗戳戳把妖族二皇子放在最后。   姜明晏和邵寄霜都察觉到了他的这点可爱的小心思。   黑衣剑修疏淡的眸中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笑意,邵寄霜更是弯起唇角。   姜岁晏已经爬上了银狼后背,倒是没注意到兄长和恋人的神情。   “我们走吧。”他轻轻拍了下银狼的羽翼。   银狼羽翼扇动,朝高不见顶的塔深处飞去。   “人族哥哥,你也有哥哥啊?”炽日塔很高,这些银狼又都是还未化形的小妖,要飞上许久才能到,因此,小狼安静了一会儿就和姜岁晏搭话。   姜岁晏勾唇,眉眼骄傲:“是呀。”   哪怕看不到他的表情,银狼也能从姜岁晏的语气中听出满满的自豪和骄傲。   “你哥哥一定对你很好吧。”银狼撇嘴:“不像我哥哥,他居然把我的毛撸秃了!说什么惩罚,哼,就是他想满足自己的私欲!他自己也有毛啊?非得撸我的!”   姜岁晏便和这只小狼唠了一路,从小狼嘴里,他知道了小狼哥哥和喜欢的狼告白失败,伤心到半夜狼嚎,然后把父母吵醒,被揍了一顿。   若不是时间有限,姜岁晏怀疑这只小狼得把他哥哥所有的囧事都秃噜出来。   ——对了,这只银狼其实已经三百多岁了,只不过妖族寿命长,还是个幼崽而已。   把姜岁晏送到地方后,小狼磨磨蹭蹭许久,直到同伴们把其他人都送来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姜岁晏一直没找到机会细致地看一看这几日休憩的地方。   高喊着“好看的人族哥哥记得要去飞狼族找他玩”的小狼离开后,两位容颜妍丽动人的女修从下方塔层飞掠而来。   都是熟人。   曾和明若道君一同前往灵海查探的溪珑道君和长孙莲雯。   姜岁晏看到长孙莲雯时,怔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在她身侧扫视了一圈。 第105章   只要毛团团在身侧, 邵寄霜的注意力便会不自觉地时刻凝在毛团团身上。   也因此,毛团团对长孙莲雯的关注,邵寄霜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   长孙莲雯和姜明晏之间玩笑似的婚约只有很小范围的人知晓, 后来婚约解除, 大家更不会无故提起。   邵寄霜和姜岁晏相遇时, 婚约早已解除。是以,邵寄霜并不清楚长孙莲雯和姜岁晏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   在他的印象中, 飘渺宫这位出身世家的女修曾在茶亭城齐府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后来, 便是清剿死城妖兽时。虽然因他们之间的修为不同, 并不在一个战场上, 可邵寄霜仍然对长孙莲雯在对战妖兽时的优异表现有所耳闻, 还有就是明晏道君曾机缘巧合之下救过长孙莲雯一命。   难道毛团团是因为这个才关注长孙莲雯的?   邵寄霜心间猜测。   若是姜岁晏知道邵寄霜的推测,必然会连连摇头。   他之所以注意到长孙莲雯,一是因为他们是熟人, 曲源庄之祸中长孙莲雯一行人也助他和兄长良多,二则是因为自那次茶亭城相遇, 后来几次巧合再遇时, 长孙莲雯身后总是跟着两个人影,如今未瞧见,自然多瞅了两眼。   说来也巧, 那两人竟也是熟人。   一个是当初硬要陪着长孙莲雯去芜洲退婚的天机族五公子巫辰, 另一个是曾因觊觎姜岁晏手中灵植而恶意截杀姜岁晏和兄长, 最后害他们落入灵海的严清霖。   不过,姜岁晏也只是因为猛地见到了曾见证过他与兄长在芜洲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的故人, 复杂心绪涌起, 一时没转过弯来而已,等静下心来, 仔细一想,他便心中明了。   此次长孙莲雯是陪着溪珑道君一起过来的。   溪珑道君毕竟是飘渺宫长老,是洞虚期尊者,哪怕巫辰在天机族中身份尊贵,也是不可能轻易在溪珑道君面前造次的。   至于严清霖——   姜岁晏眸色微淡,颇有些漫不经心地想,早就被兄长处理的人确实不能再出现在他面前碍眼了。   姜岁晏从孩童时期就知晓并且坚信自家兄长灵心慧性,是天纵之才。   从前那些避让与隐忍,皆不过是在积蓄力量。   当兄长拥有了足够的成长时间,兄长一定会攀登至顶。   ——兄长骨子里一直都是那个曾将所有姜家同辈人远远甩在身后的、耀眼的‘姜家天才’。   所以,一个云栈关严氏旁支,还是个罪行累累的旁支,被兄长解决不是正常的吗?   姜岁晏心中小人骄傲挺胸。   要知道,借着兄长的‘赫赫威名’,姜岁晏早便荣登‘最不好惹的修二代’之首啦!   越想越得意,姜岁晏忍不住眼睛晶晶亮地瞧了兄长一眼。   姜明晏:“……”   姜明晏:“?”   黑衣剑修难得没搞明白自家幼弟的脑回路。   “琼华师妹在飘渺宫内有要务在身,实在腾不出时间前来羲和城。”   姜岁晏七扭八拐地想了一大堆,现实中却也不过几息功夫而已。   在场之人皆有修为在身,五感被灵力锻造得极为敏锐,而且长孙莲雯是溪珑道君带着过来的,自然多关注些。   溪珑道君注意到姜岁晏的目光,以为姜岁晏是在疑惑为何长孙莲雯会跟在自己身边。   她对姜岁晏印象极好,此时便笑着解释道:“我不曾收徒,飘渺宫的小辈中我最欣赏莲雯,是以,同琼华师妹说过后,我便带着莲雯来羲和城了。”   “也多亏溪珑师伯怜爱,我才得以见识到炽日塔内部的模样。”长孙莲雯轻笑,很明显,她与溪珑道君甚是熟稔。   溪珑道君是来找风洵道君的。   姜明晏虽然性子冷淡,但毕竟都是要一同进到秘境中查探的队友,溪珑道君便笑意盈盈地把黑衣剑修和一旁做东的妖族二皇子都算上了,说起正事。   姜岁晏对这些提不起兴趣,站在邵寄霜身边,光明正大地发呆。   邵寄霜和长孙莲雯倒是听得认真。   溪珑道君并未打扰多久,将一些重要事情说完,便带着长孙莲雯离开了。   妖族二皇子领着姜岁晏几人将这层塔简单看了看,也笑眯眯地离开了,还不忘嘱咐姜岁晏好好休息。   可惜,他走后不久,又有新的客人上门。   姜岁晏发现今日熟人数量有些超标。   在灵海之上当着明若道君的面意图引诱姜岁晏和兄长去上尊城的姬遥尊者,曾抱过限定版藤蔓崽的天衍寺念空大师,还有天谕门道松尊者——他是唐九的师尊,道松尊者过来时身边就带着唐九。   而且,他们都是来找风洵道君的。   姜岁晏看着面对一波波前来寻找他聊天,似乎有源源不断趋势的故友们仍然面色如常笑容潇洒的风洵道君,乌眸中忍不住露出一抹敬佩。   “风洵师伯,很厉害。”姜岁晏悄悄凑到恋人身旁小声赞叹道。   “……”邵寄霜看着眼眸亮闪闪地和自己说着话的毛团团,强压下搓搓毛团团脸蛋的冲动,温声道:“师尊本就性情洒脱,广结善缘,再加上最近这几年师尊躲在浮云峰不愿外出走动,各位尊者猛地在羲和城见到师尊,这才有些激动。”   但是,不是谁都是风洵道君这样的社交达人的。   送走了万箓宗的尊者后,黑衣剑修站起身:“风洵道君,明日便要进秘境了,我还有些事要嘱咐岁岁,便先带着岁岁回住处了。”   风洵道君挑了挑眉,没有异议。   姜岁晏乖乖跟在兄长身后,悄悄给了恋人一个自求多福的小眼神。   邵寄霜失笑。   他自小便被师尊带回玄剑阁,对这种场景其实熟悉得很。   邵寄霜血瞳蕴笑,无声示意毛团团自己无事。   姜岁晏接收到恋人的提示,心中恍然,跟着兄长的步伐都有力了许多呢。   姜岁晏以为兄长方才同风洵道君说的话只是托辞,但其实并不完全对。   黑衣剑修确实有些话想要嘱咐幼弟。   姜明晏看着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小猫似的乖乖坐在矮榻上的黑发少年,漆黑凤眸软了下来。   “岁岁。”黑衣剑修在一旁椅子上坐下,轻声道:“虽然查探秘境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但妖族此次提供的秘境确实是一个极少有人进入的秘境。”   “在秘境中,你不要逞强,将身上的灵器都带好,碧叶金丝桃和莹血藤都已经是元婴修为,再加上这些年你也不曾懈怠,只要你不去刻意招惹那些凶兽,其余的,岁岁不必太过忧虑……”黑衣剑修难得话多,细细叮嘱着,每一句话中都含着满满的关心。   姜岁晏望着兄长清俊的面庞,乌黑黑的明亮眼眸被柔软情绪充溢。   他认真点头。   “……有些事,不必强求,还有哥哥在。”黑衣剑修沉默须臾,最终有些含糊地说道。   姜岁晏依旧乖乖点头。   他已经意识到了,也许……此次前来羲和城的诸位洞虚尊者,也皆是掩护。   他不知道兄长和妖族二皇子那日到底说了什么。   但是,姜岁晏知道,这是他的兄长,是他最最信任之人。   所以——   “哥哥,我明白。”曾经柔软稚嫩的孩童如今已是少年模样,可那双澄净眼瞳在望向兄长时,一如既往地依赖而亲昵。   *   第二日,天色初亮,姜岁晏便被兄长唤醒。   收拾好之后,昨日曾载着他们从塔底一路飞到住处的巨大银狼再次出现。   姜岁晏仍是昨天那头霸道小狼载着。   黑衣剑修和邵寄霜也很快各自选好了银狼。   倒是风洵道君,不知为何突然挑剔起来,让他们先走,他选好之后便会跟上。   风洵道君毕竟是长辈,想来心中自有分寸。是以,姜岁晏几人便先行一步。   他们要到炽日塔第九百九十九层。   这一次的秘境,名为炽日,就在炽日塔第九百九十九层。   听说,是金乌一族的小辈贪玩,偷偷溜进炽日塔里,在第九百九十九层打翻了一个玉盒,秘境才得以出世。   ——当然了,听听就行了。   总之,新秘境出现,妖族邀请洞虚期尊者前来查探。   如今炽日塔第九百九十九层处于秘境交融状态,只要踏进去,便会进到秘境里。   姜岁晏他们到时,妖族二皇子正浮在入口不远处,笑眯眯地看着一位位尊者走入。   姜岁晏他们从银狼身上跃下。   姜岁晏和邵寄霜还不能不借助灵器便在空中活动自如,是姜明晏带着他们过去的。   “一路顺风啊,岁岁。”踏进秘境前,姜岁晏听到妖族二皇子温和的声音。   *   “都进去了。”朝曦淡淡道。   云雾轻摇,风洵道君慢慢从黯淡之处走出。   他在朝曦身侧站定,面上散漫的笑意敛去后,锋锐透出,让人恍惚间忆起原来这也是一位曾剑退万魔的剑修。   “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再出现在这里。”风洵道君轻叹。   “我是这么想的。”朝曦平静道:“可是,却也是我主动打开封印,让她的外甥进去。”   风洵道君苦笑:“数百年前,我妄窥天机……”   “我以为我是打破命运……可谁又能说,这不是作茧自缚呢?”   他不愿接受,妄图改变,却不知正是自己的反抗,最后成为了命运的一环。   环环相扣。   这一天还是来了。   “你后悔吗?”风洵道君问。   “不后悔。”少女娇俏灵动的容颜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可朝曦的语气仍然平静:“我是妖族的皇子,所以,我最先考虑的,永远是妖族。”   风洵道君笑了笑,转身离去:“朝曦殿下,我不如你。”   可,我也不悔。 第106章   脚下是褐色的泥土, 周围景象被茫茫白雾遮掩,天地寂静,似世间只余自己孤独一人。   姜岁晏神识第一时间探出, 却愕然地发现周围的白雾如同一堵堵密不透风的墙, 将一切打探的力量隔绝在外, 任何信息也不曾透出。   容颜姣好的黑发少年忍不住拧起眉,长而密的鸦睫轻颤, 最后却也还是将神识收回了识海。   神识无用, 便只得依靠双眼。   姜岁晏抬眸, 乌润眼眸含着警惕, 细细打量一番。   目之所及, 未被白雾遮挡的一小块区域空荡荡的,看不出危险的痕迹。   ——至少此时此刻,这一小块区域是安全的。   姜岁晏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抬起手, 垂眸看向手腕处温润如玉的青碧色须弥镯。   从他落入此处起,九春盏镯的镯身就渐渐泛起热意。如今, 九春盏镯的热度已经远超平常。   姜岁晏轻轻转了转手腕上青碧色的镯子, 花瓣似的嘴唇微抿,眸色若有所思。   他的这只须弥镯与兄长手中的兰秋楹镯在锻造时加入了一株双生并蒂楹盏莲,拥有者可以互相感知对方的大致情形。   在九春盏镯发热的那刻, 姜岁晏便查探过兄长如今的状态。从镯子给出的反馈来看, 兄长并无不妥。   既如此……九春盏镯此时的热度是在向他传递什么信息?   姜岁晏明灿若星辰的乌眸中闪过一抹思索, 可惜,线索不足, 只得遗憾放弃。   既然思考无果, 乌眸少年再次打量了下周围浓厚的、毫无变化的白雾,决定还是先往前走走看看。   “就像昨天哥哥说的那样, 有桃桃和红红在,只要我不作死,出不了什么大事。”   而且他身上还有好多护身灵器和剑符呢。   五官精致昳丽如冰雕雪琢而成的乌发少年小声嘀咕着,抬脚朝前方走去。   脚步落下那刻,变化骤生。   几步之遥处的白雾散去,露出一座古朴破败的祭坛。   祭坛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切割整齐的石壁上裂痕蜿蜒,是时光一点点打磨的痕迹。   姜岁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祭坛上,奇异的亲近在心底生根发芽,须臾间长成苍天大树,枝叶繁茂地占据全部了思绪。   不对劲。   乌黑浓密的眼睫不由得微颤,潋滟动人的桃花眼褪去了肆意散漫,清冷如凝霜薄雪。   姜岁晏命令自己移开视线,可祭坛散发出的奇异吸引力蛊惑着他,亲近之意愈演愈烈。   “嗡——”   微弱的、独特的波动从祭坛上散发出来。   姜岁晏恍惚间知晓,这是将有新生灵族诞生的征兆。   ……灵族。   乌眸少年猛地从蛊惑中敛回神智。   是幻境。   姜岁晏冷静地判断。   手腕上的九春盏镯愈发灼热,如意银华鉴也在须弥镯里震颤。   一个与灵族息息相关的幻境吗?   姜岁晏安静地看了下去。   奇特的波动持续一段时间后,两团柔和的白光在祭坛中央缓缓浮现、凝结,最后化为两个襁褓。   小小的婴儿静静地在襁褓中沉睡,她们有着一模一样的容颜。   明明神识被困,视线也囿于方寸之间,可是姜岁晏却能察觉到,在遥远的灵海之底,有什么存在于沉睡中苏醒,远远投来忧虑的目光。   ——镜花水月,器灵。   想起他和兄长被困在灵海底时与器灵朝夕相处的那五年,还有器灵曾透露出来的信息,这两个婴儿的身份昭然若揭。   ……是阿娘和姨母。   姜岁晏望着祭坛上脆弱而安静的婴儿,眸色复杂。   幻境却并未给姜岁晏留出整理情绪的时间。   被灵族诞生时散发出的灵力吸引过来的白衣青年在祭坛边站定,看着沉睡的婴儿神色无悲无喜,极为漠然。   姜岁晏抿唇。   他如今的状态奇异,既无法离开此时所在的位置,也无法出声询问,只能静静旁观。   从白衣青年的表现来看,幻境中的人也意识不到他的存在。   幻境还在继续。   白衣青年在祭坛旁等待了一会儿,一身白裙的秀丽少女匆匆赶来。   “珣堂兄。”少女恭敬道。   白衣青年:“族长怎么说?”   “族长命我们将这两个新生灵族送到圣殿里,那里的哑奴会照顾她们的。”   白衣青年淡淡应下:“好。”   语罢,祭坛上的两个婴儿被无形的力量托起浮空,飘到白衣青年身侧。   “走吧,去圣殿。”白衣青年的语气依旧很淡,似不含丝毫情绪。   他说完便御空而起,独留少女一人在原地。   少女也没有恼怒的意思,像早就熟悉了白衣青年的做法。   她望着白衣青年离去的方向,面上的恭敬散去,终于忍不住流露出一抹同情。   “圣殿也没有什么不好,族长想要唤醒圣器,会需要她们的……至少,还活着。”她喃喃自语,安慰着自己。   已经耽误了一些时间,少女不再停留,飞身向白衣青年离开的方向追去。   祭坛彻底沉寂下来,黯淡而沉默地伫立在时光中。世间悲欢离合起伏跌宕,可它只是静静旁观,任戏中人高攀青云,再跌落尘埃。   白雾聚起,慢慢将多年前的景色吞没,姜岁晏周身的禁锢也随之消散。   乌眸黑发的少年眸光冰冷,沉默地在原地停留须臾,才抬脚继续朝前走去。   不过几步,前方的白雾再次散去,烛光昏暗的宫殿无声出现,紧接着熟悉的束缚感袭来。   姜岁晏静静望过去,看清具体模样后,唇角愈发冷硬。   巨大肃穆的宫殿深处供奉着五件样式各异的圣器,其中两件,更是姜岁晏极其熟悉的模样。   绿蓬蓬的圆润小树青光萦绕,散发出蓬勃生机。华美长剑流光溢彩,剑锋雪亮,锋锐而冰冷。   但姜岁晏的目光最终落到了长生木右侧的黑色玉珠上面。   似曾相识的模样,奇异的亲近之感。   姜岁晏在记忆中摸索,忆起自己其实在数年前见过黑色玉珠一次。   也是在碰到黑色玉珠的那晚,他、兄长,还有邵寄霜都出现在了那个曾被他视为梦境的漆黑空间中。   当时,黑色玉珠在天机族五公子巫辰手中。   天机族……   姜岁晏将自己的种种猜想暂时压下,更加专注地、耐心地看下去。   冥冥中,他有一种笃定的感觉——这个幻境会给出他想知道的答案的。   不多时,烛火轻摇,身形健硕的哑仆带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粉雕玉琢女童从后殿走出。   哑仆在高高供起的圣器前停下,手中比划。   然后,那两个女童便在地上的蒲团上盘坐,双目紧闭,身上泛起浅淡灵光。   哑仆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才默默离开 。   姜岁晏无法出声,也无法走动。   两个女童背对着他,他便用目光静静地描摹她们的背影,眸色中透着微不可查的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哑仆再次走了进来,将两个女童唤醒,并带着她们离开返回后殿。   姜岁晏身前的景色随之变幻。   昏沉肃穆的宫殿变成了空荡荡的冷清后殿,两个女童盖着被子,相互依偎在床上小声说着话。   许是长年和哑仆生活在一起的原因,她们的语调有些怪异。   神色冷淡的女童:“过些日子,那个白衣人又该过来了。他们想要借我们掌控圣器,可这些年我们一直没有进展,他们快等不及了。”   另一个女童眉眼灵动,不屑道:“等不及他们也不敢对我们动手。如今灵族只余我们姐妹二人,我们要是死了,他们便彻底没有办法了。”   “再说了,我们也没有骗他们,我们确实无法掌控圣器。守护五圣器是灵族的使命,传承记忆里,我们一直都是把五圣器恭恭敬敬地奉在族地中的,哪里有大逆不道准备把五圣器驯服当作祭品的方法?”   冷淡女童沉默须臾,低声道:“静嘉,我想带着圣器离开这里。”   “那些人如今还并不知晓因为我们是最后的灵族遗孤,天道怜悯,赐予了我们传承记忆,只以为我们是无知幼童,对他们的谎言深信不疑,认为自己是天机族人,这才对我们看管不严。”   “一旦让他们发现我们早便知晓了灵族与天机族之间的血海深仇,我们必然被严加看管,甚至可能被秘术扭曲记忆,成为他们的奴仆。”   灵动女童神色微沉:“姐姐,我知晓。可是我们如今还太小了,修为低下……那些天机族还盯着我们,一心只让我们研究如何掌控圣器……”   “不急。”冷淡女童道:“我们还有时间。许是孕育我的灵炁的缘故,最近长生木和太渊剑对我有了些回应,到时候我可以借助它们的力量。”   灵动女童笑嘻嘻道:“那焰明灯就交给我吧。”   姐妹两人相视而笑,笑容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姜岁晏喉间发涩。   想要借助圣器的力量,总是要付出些什么的。   明明是全然陌生的、记忆中从不曾习得过的知识,这一刻,却鲜明地浮现在脑海里。   姜岁晏已经无暇去关注这些,反正自从陷入这个幻境,他都有些习惯了这些突然冒出的信息。   ——方才他不也一眼便判断出宫殿深处供奉着的是五件圣器?   天机族也是奇怪,打着让圣器做祭品的主意,却还恭恭敬敬地供奉着圣器……   姜岁晏还想多看几眼幼年时期的阿娘和姨母,可是白雾不通人情,冷漠地凝聚起来,将所有景象吞没。   往前迈步,白雾散去。   景象终止,白雾汇聚。   姜岁晏一步步往前走,相同的循环似乎永无止境。   他断断续续地隔着数十年的时光旁观阿娘和姨母的成长。   她们渐渐从玉雪可爱的孩童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古怪的语调慢慢消失,恭顺的外表之下野心疯长。   她们精心谋划,成功借助圣器的力量带着三件圣器逃出天机族。   天机族震怒,源源不断的追杀者用尽手段,试图夺回圣器。   阿娘和姨母的处境并不好,还因为强行驱使圣器而身负重伤。   她们在北溟洲边缘分开,一人躲去九黎洲,一人奔向薄暮山脉。   腕间的九春盏镯突兀地凉了下来。   白雾再次散去后的景象里只余阿娘一人。   姜明晏若有所思地捏了捏九春盏镯,默默地望着变幻的景色。   阿娘在薄暮山脉遇到了眉眼青涩的阿爹。   那时阿娘重伤未愈,满身狼狈。   阿爹也好不到哪里去,衣衫陈旧,手中连一柄像样的灵剑都没有。   阿爹从妖兽口中救下了阿娘,扯着她一路狂奔。   两人好不容易才甩掉妖兽,然后阿娘便昏了过去。   看着叹息着“色字头上一把刀”却将阿娘小心扶起的青涩阿爹,姜岁晏忍不住弯起眉眼。   景象淡去。   下一个场景是阿爹阿娘已经在一起了,在准备婚礼前,阿娘向阿爹将身世道明。   “我本就因强行驱使圣器而境界跌落,天机族接连不断的追杀又逼得我动用秘术掩盖踪迹,也许此生都无缘大道了。”阿娘神色平静:“你和我在一起,就要面对隐在暗处不知何时便会再次出现的天机族。”   “筑基寿元五百,金丹寿元千数。”阿爹眉眼温柔:“足够了。”   “昭明,我本就是一个俗人。长生仙道离我太远,我毕生所求,不过是一个温暖的家。”   “我们既是夫妻,那便该生死与共福祸同担。天机族寻来,我会护你到最后一刻。”   下一幕,是阿爹牵着怀孕的阿娘的手和姜家家主做交易的场景。   姜岁晏目光越发专注。   阿爹与姜震俞约定,他和阿娘护姜家十年,十年之后,他们带着孩子离开,姜家人不得再恶意阻拦,再派人追杀。   画面一转,雅致的房间中,阿娘轻抚肚子:“若不是那日太渊剑异动,化为灵光没入腹中,徒留一柄黑乎乎的空壳,我如今又不得动用灵力……我们何至于与姜家妥协。”   阿爹拥住阿娘温声安慰:“既然太渊剑选择了我们,那便是缘分。以后我们家中就要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了,有着你我二人的血森*晚*整*理脉……我还望着看昭明小时候呢。”   姜岁晏陷入沉思。   兄长脊骨中的华美长剑,他丹田里的绿绒小树……   原来如此。   圣器化魂,骨肉为躯。   他和兄长,原来是圣器所化。   那邵寄霜呢?   邵寄霜和他们一样可以进到那漆黑空间里。   姜岁晏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画面消失,他抬脚继续前行。   古树苍天,虬枝苍劲,细碎的阳光从浓绿交错的枝叶间流金般洒落。   殷红的血沾染在古树上,阳光照射之下,竟透着难言的美感。   云昭明倚靠在树下,腿上躺着满身鲜血早已失去呼吸的姜齐卓。   姜岁晏僵硬地看着,泪水凝聚,眼前渐渐朦胧。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姜岁晏抹去眼泪,哪怕明知结局,却还是坚持要看。   云昭明没有抬头去看那些追来的姜家人。   她轻轻抚摸着爱人苍白冰冷的脸颊,轻声呢喃:“我马上就去陪你了……”   姜家人还在肆意辱骂着污言秽语,云昭明抬眸淡淡地扫过他们,目光冷淡,好似面前这些面容狰狞的人族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尘埃。   姜家人在云昭明的视线中不自觉安静下来。   云昭明轻轻开口,诅咒一字一字落地。   在姜家人骤变的面色中,云昭明和姜齐卓化为烟雾。除了那些残留的鲜血,他们什么都未曾留下。   泪水无声滑落。   姜岁晏清晰地看到,在最后一刻,云昭明留恋地朝武安城方向看了一眼。   呆立许久,画面也散去许久,姜岁晏才轻轻唤了一声:“阿娘……”   原来,他已经失去了阿爹阿娘好久好久。   姜岁晏站在无边无际的白雾中,无比渴切地希望看到兄长的身影。   眸中蕴泪的少年想,他想抱抱兄长。   抱抱那个曾为了自己强压下悲痛迅速坚强起来的少年。 第107章   姜岁晏心绪翻涌, 可周围无边无际的茫茫浓雾已经将他的选择牢牢框住。   澄净的乌眸中闪过一抹烦躁,姜岁晏抿唇将情绪收敛,眉眼沉静下来, 抬脚继续往前走。   一步, 两步, 三步……   熟悉的束缚感如约而至,腕间青碧色的镯子在平静了许久之后再次泛起热意。   姜岁晏神色淡然, 唇边却挑起细微的得意弧度, 恍若一只谨慎潜伏果断出击最后成功将猎物按在爪下的小兽, 身上被家长保护得极好的柔软稚气还未褪净, 可骨子里属于狩猎者天生的锋锐凌厉已经悄悄从柔顺蓬松的皮毛之下探出来一个跃跃欲试的尖尖。   他早有预料般将神识探入九春盏镯中。   果然, 如意银华鉴在玉盒中亮起浅淡的银光,散发着和九春盏镯如出一辙的躁动。   少年黑白分明的纯澈眼眸中划过一抹了然,再次抬眸望向前方慢慢散开的白雾时, 眼底溢满期待。   紫衣翩跹的明艳少女穿梭在浓翠葱郁的深林中,脚步轻盈, 神色灵动。   只是, 抬眸凝眉间,总有一丝微不可查的不协调之意。   “到了。”拨开身前横生的树枝,浅褐色的雅致木屋映入眼帘。   少女脸上秀美纯净的笑容在看到木屋前空地上长身玉立的俊朗青年时愈发明媚动人, 那丝怪异也无声隐去了。   “初旭!”她笑着呼唤。   青年闻声望去, 目光触及到少女的身影时, 深邃英挺的面庞被笑意占据:“静嘉。”   少女脚步轻快地走过去。   他们二人皆是仪容美好风姿出众之人,在绿树清风中站在一起, 映着灿烂如金的阳光, 定睛一看,便是令人艳羡的一对璧人。   姜岁晏神色却淡了下去, 乌润漂亮的眼眸透出疏冷。   静嘉姨母的出现在他意料之内。   幻境也是要有所凭依的。白雾散去,再现的是阿娘和姨母的经历。   那些往事,几乎都已经被匆匆时光掩藏——姜岁晏不知晓,兄长不知晓,邵寄霜同样不知晓。   既然不是从他们的记忆中捕捉演绎而来,那必然是另有出处。   姜岁晏轻轻转了转手腕上温润如玉的碧镯,忆起这一路上九春盏镯和如意银华鉴的异样,还有什么不理解的呢?   有些极具灵性的灵器可以承载主人的部分感情和记忆,若主人逝去,它们流落在外,等偶然遇见极合适的人时,那人便有几率可以通过这些灵器看到前人的零星记忆。   想来,是这个幻境将九春盏镯和如意银华鉴上附着的记忆再现出来了,所以才有他在白雾中看到的一幕幕。   九春盏镯和兰秋楹镯是一对双生须弥镯,他这边有所反应……那兄长是不是和他一样也在这片望不到尽头的白雾中前行?   至于如意银华鉴,姜岁晏虽然还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但从目前知晓的信息来看,必然是与姨母有关的。   邵寄霜……姜岁晏乌浓纤长的鸦睫轻轻划过一个轻巧灵动的细弧。   他和静嘉姨母、和圣器恐怕同样关系密切。   一不小心,思绪飘得远了些。   姜岁晏看着前方重现的记忆里静嘉姨母与俊朗青年的互动,冷淡地将思绪扯回。   那俊朗青年的出现,既在姜岁晏的意料之外,可是仔细一想,却也是情理之中。   妖族二皇子,朝曦殿下。   他一直对姜岁晏兄弟二人还有邵寄霜态度奇异。   在姜岁晏的记忆中,他与兄长从未和妖族二皇子有过什么过深的交集,因此,妖族二皇子表现出来的这种带着诡异亲近和复杂情绪的态度就格外古怪。   有些事情总该有个缘由的。   姜岁晏渐渐沉静下来,看着前方变幻的景象想,这就是朝曦对待他们态度奇异的原因吗?   幻境重现出来的往事还在继续。   姜岁晏也将大致情形弄明白了。   当初阿娘引走了天机族派出来的大部分追兵,静嘉姨母这边的压力骤轻,再加之姨母冰雪聪明,很快便摆脱了天机族的追杀,隐入暗中。   但姨母并未因此而将那些事情放下,她将从天机族带出的圣器焰明灯取出,重新开启了控制焰明灯的尝试。   尝试并不顺利。   就好像焰明灯也知晓她已经脱离了险境似的,再也不复在天机族那般给予她回应。   姨母并不甘心。   姜岁晏静静看着。   旁观者清,他清晰地意识到,姨母的心态已经变得偏激。   她有了心魔。   姨母被心魔困住了。   她陷在梦魇中,明明身体已经获得了自由,可她却仍旧深陷在昏暗冷寂的宫殿里。   姨母想要利用焰明灯的力量复仇。焰明灯不再回应她,她便开始尝试各种秘术。   好在,姨母尚有一丝理智在,只是用灵植和珍稀材料布局施法,从未害人性命。   在寻找各色灵植奇石的途中,静嘉姨母和化名初旭的妖族二皇子朝曦不打不相识。   两人曾为了一株灵植在其周围守了数月,他们身后的雅致木屋就是在那期间建起来的。   两人在相互磨合中碰撞出爱意,静嘉姨母似乎放弃了控制焰明灯的想法,竟愿意为朝曦留在木屋中。   姜岁晏本该开心的,可是,随着白雾散开再凝聚,一幕幕景象在他眼底映下迷蒙的微光:静嘉姨母秀美的面庞在独处时透出的诡谲冷淡、望向朝曦时明丽笑容之下隐含的探究……   于是,姜岁晏便知晓,静嘉姨母从未放弃过。   她是早便知道了朝曦的身份,意图从朝曦身上获取到什么还是另有谋划……这一点,姜岁晏却看不清楚。   而妖族二皇子朝曦那边,他曾全情投入过,爱意炽热。   可是当静嘉姨母坦白,天机族的锋芒迫近时,他的第一选择,永远是妖族的利益。   天机族曾是灵族最可靠的同盟,他们欺骗灵族的信任,暗中对灵族动手,害得灵海沉寂,灵族血流成河……可是,这一切又与妖族有何关系?   朝曦不可能为了静嘉站在天机族的对立面,不可能为了灵族遗孤而去对抗如日中天的天机族。   朝曦唯一能为爱人做的,便是隐瞒她的行踪,悄悄将她送进一个幼时偶然发现的秘境中。   ——炽日塔,炽日秘境。   那时距姜岁晏看到的第一段回忆应该是已经过去了数年。不得不说,静嘉姨母确实是一个天才,她虽然未曾成功将焰明灯控制住占为己用,可是她却成功助焰明灯化为了人形。   看到那个被风洵道君生疏地抱在怀里的血瞳男婴,姜岁晏勾起唇角。   果然。   风洵道君是静嘉唯一的朋友。   在天机族圣殿时,静嘉和姐姐相依为命,忙着修炼,忙着隐藏自己的恨意。   除了姐姐,她一无所有。   万般谋划着逃出后,静嘉和姐姐分开了。她被心魔缠上,耗尽心血,一头扎进不归路中。   她忙着收集灵植,忙着研究秘术……除了朝曦这个爱人,便只有风洵道君一个好友。   数年的孤注一掷和疯魔让静嘉变得苍白憔悴,她依旧很美,清绝出众的骨相让她哪怕是病弱也另有一番美感。   可是,当初那个依偎在姐姐身旁笑容灵动的少女早已迷失在岁月中。   找不回来了。   她难得清醒。   静嘉是主动选择走进炽日秘境的,无人逼迫——那是她亲手为自己写下的终章。   将一对小巧的铜镜放到婴儿襁褓中后,静嘉深深地看了朝曦一眼,转身朝萦绕着金光的秘境入口走去。   身影渐淡。   良久,朝曦开口,声音微哑:“你要将他带回玄剑阁?”   “是。”风洵道君笑了笑:“你知道,我数百年前曾观星发现自己未来将有一个徒弟……”   “我不喜欢这种既定的命运,故意给自己还没影的徒弟排了序,妄图用一个虚假的位子迷惑命运。”他晃了晃正睁着一双纯净血瞳打量周围景色的婴儿,轻笑:“我这些年,一直拒绝收徒,如今早就过了我当初算到的收徒时间,现在把这小家伙带回去,岂不是正好补上我那个空置多年的徒弟位置?”   朝曦沉默须臾后,道:“随你。”   ……   这次的景象被白雾遮掩后,紧接着出现的情形与之前截然不同。   似乎永远无法走出的白雾渐渐浅淡,姜岁晏水润清冷的黑眸动了动,他站在原地,静静等待着白雾彻底散去。   近一炷香的时间过后,白雾完全消失。   姜岁晏若有所觉,抬眸向前方灵力波动处看去。   半透明的身影浮在半空,似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那道身影转身,露出一张昳丽绝艳的面庞。   ——静嘉姨母。   姜岁晏轻抿唇角。   再远处些,兄长和邵寄霜站在两个不同的方向,各自朝他投来关切的目光。   互相确认过大家都还尚且安好,姜岁晏三人便几乎是同时动了起来。   他们在静嘉虚幻的身影前汇合。   姜明晏和邵寄霜再次细细查探过一脸欢喜的乌眸少年,才彻底放下心来。   “我没事,一点也没受伤。”姜岁晏认真安抚过自家兄长和恋人,确定他们身上也并无伤痕后,便抬眸看向一旁含笑看着他们的静嘉。   “……姨母。”   静嘉听到容颜与姐姐极为相似的少年轻声唤道。   “是我。”静嘉柔声回应。   “我们先前都陷入了幻境……”姜岁晏看到兄长和恋人给予肯定的目光后,继续道:“那是兰秋楹镯、九春盏镯还有如意银华鉴上残存的记忆吗?”   “没错。”静嘉轻笑,目光怀念而温柔:“你与你母亲一样聪慧。”   姜岁晏苦恼地皱了皱鼻尖,却还是坦诚地问道:“姨母,您与阿娘感情极好,可是您为何不曾去芜洲找阿娘呢?” 第108章   静嘉微愣。   她秀美绝俗的眉眼间不自觉闪过一抹痛苦。   “我这幅模样, 如何能去见姐姐?”鸦黑眼睫垂下,掩去了眼底的悲凉与自嘲。   方才,静嘉借兰秋楹镯等三件灵器在白雾中重现往事, 姜岁晏三人看到多少, 她心知肚明。因此, 静嘉并不避讳提起这些。   “天机族的追兵紧追不舍,我和姐姐不得已分开。当时, 我们两人都是抱着引开追兵让对方无忧的想法。但与此同时, 我们也怕自己被天机族抓到时因一些小的细节没处理好反而牵连到对方。”静嘉目光柔和一瞬, 转而化为冷淡:“逃跑之前, 天机族并不把我们姐妹俩放在心上, 看管也不甚严格,是以,我们有机会按传承记忆找到几件灵族曾经遗失的灵器。”   “双生并蒂楹盏莲制成的两只须弥镯和如意银华鉴便是我们在那时拿到的。”   “我和姐姐各自拿着一只须弥镯和一面铜镜, 既可及时联络也可互传用具,十分便捷。可是当我们要分开时, 这些曾经称赞的功能便成了累赘。”静嘉垂眸:“所以我和姐姐分离前, 姐姐拿走了两只须弥镯,我拿走了如意银华鉴。”   “没有这些灵器的辅助,为了躲避天机族我们又刻意隐藏行迹……”她轻轻摇了摇头, 鬓发如云, 玉白的容颜精致而脆弱:“乾元界如此之大, 芜洲……”   “……况且,姐姐为我引开追兵, 我却在养伤期间生出心魔。”静嘉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忧伤:“我有何脸面去见姐姐呢?”   “一心想要控制焰明灯为私欲所用的我, 和那些天机族岂不是一样的令人憎恶?”   姜岁晏眼眸乌润,似一汪澄净动人的清泉, 温柔地盛着静嘉的身影。   他轻声道:“姨母,阿娘不会怪你的。”   “我记得有一次哥哥从清妙宗文渊堂借来一本很厚很厚的道经,用了许久才将整本道经抄下来。我知道那是要给我学的,可是我不想学,就想偷偷把道经藏起来。怕放在九春盏镯里被哥哥看到,我就把抄本藏进了袖子里。”   少年沉沉地叹了口气:“那天恰好是彼此对练的日子,我起得晚,一时兴起把抄本藏起来后更是快要迟到了。哥哥还在外面等我,我就带着抄本去弟子堂,结果对练时对手使了个烈火诀,哥哥新抄好的道经被烧得焦黑。”   灰头土脸的小朋友蔫巴巴地去找兄长认错,然后被兄长无奈地捏了捏软乎乎的脸颊。   兄长提溜着小家伙去洗澡,像是提溜着一只上蹿下跳四处捣乱最后真的惹出祸耷拉着毛耳朵垂头丧气的小猫。   “哥哥没有怪我。”姜岁晏唇角弯起:“最后我们一起重新抄了一遍道经。”   ——那也是姜岁晏记忆最深刻的一部道经。   “我总是顽皮,有时候闲不住就四处捣乱。可是,无论如何,我都知道,哥哥不会嫌弃我的。”乌眸少年眉眼带笑,纯然的信任剔透动人:“姨母,您和阿娘相依相伴多年,我相信,阿娘永远不会怪您的。”   一旁的黑衣剑修望着幼弟纯净烂漫的笑容,眼底不自觉漫上笑意与纵容。   他轻轻颔首,赞同幼弟的言语。   “那时,我尚且还是圣器形态。”邵寄霜也沉静开口:“在世俗意义上,只是一件器具,您想借助我的力量无可厚非。”   “况且您并没有像天机族那样用他人的鲜血去填补自己的私欲,最后也助我化为人形。”如玉血瞳落在静嘉带着怔忡的容颜上,邵寄霜道:“我不怪您。”   静嘉望着身前神色认真的三个孩子,忍不住眼睫轻颤,露出释然且动容的笑容:“你们……都是好孩子。”   “我虽只是本体死后残留的一抹神魂,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但我想,不论何时的我听到这些话,都会觉得自己当初太过魔怔了。”静嘉眉眼泛起些轻灵活泼,恍惚中有了几分姜岁晏幼时偶然间在梦境中窥望时光时看到的模样:“不过仔细想想,那时的我被心魔控制,如此那般也是情有可原……”   姐姐向来疼她,心疼她还来不及,岂会怪她?   静嘉眼中涌出点娇气的蛮横,矜持与得意交织,化为无比笃定、明丽灿烂的笑意。   ——与毛团团提起兄长时的模样恍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邵寄霜抬眸将静嘉的神色变化收入眼中,忍不住微微侧眸,去看一旁笑得眉眼弯弯甚是可爱的毛团团。   被毛团团感染,他便也不由得轻轻勾起唇角,心脏如被蜜水浸泡,软成一团,还透着止不住的甜意。   黑衣剑修与邵寄霜的反应相差无几——或许更甚。   ……自家幼弟与静嘉姨母这点微妙的相似之处,是他用爱意和时光一点点耐心浇灌纵容出来的。   此时此刻,静嘉姨母与岁岁站在一处,眉眼相似,眸间蕴笑……这种感觉,他似乎也隔着漫长岁月与阿娘相视一笑。   静嘉姨母是阿娘的珍宝,而岁岁,他心爱的幼弟,同样是照亮他倥偬岁月的星辰。   ——是他明亮而又温暖璀璨的小星星。   黑衣剑修长睫轻落,映下温柔而沉静的浅淡薄影。   “本体死后,这些年我一直在沉睡。”静嘉语调柔和:“如意银华鉴、兰秋楹镯和九春盏镯,只一件出现在这里,便只能在白雾中重现它上面残余的微薄记忆。只有当它们三个同时出现在我面前,我才会被唤醒,最大限度地将当初的往事在白雾中投映出来。”   “我本以为要过上百年、千年,我才会被人唤醒……”她明艳浅笑:“但你们给了我一个惊喜。”   “我是长辈,第一次见面……好像也不能这么说……”静嘉苦恼地蹙了下眉,带着点顽皮:“总之,有些小小的见面礼要给你们。”   身影渐淡,三道灵芒从她身上射出,分别没入姜岁晏三人眉心处:“别怕,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东西呢。”   语音落下,灵力疯涌,空荡的、铺着褐色泥土的空间如突然被打碎的镜子,蜿蜒细纹延伸,化为一块块碎片。   “嘭——”   眼前一暗。   再次亮起来时,红艳热烈的无尽花海闯进视野。   可惜,姜岁晏三人暂时并没有心情去欣赏。   他们飞身而起,目光未曾相触,却极有默契地各自朝不同方向掠出。   姜岁晏在一处寂静山崖上落下,神识一扫,确定周围并无开了灵智的生灵,这才放下心来。   他微阖双目,放开对灵力的压制。雷云在头顶凝聚,姜岁晏面容沉静,汹涌的灵力冲破屏障、身体经脉拓宽……奇异的感受悄悄划过心间。   在阖眸前,姜岁晏注意到兄长和邵寄霜掠去的方向同样有雷云凝聚——今天雷云还挺忙的嘛。   姜岁晏神识落入丹田,一边看着绿绒小树在浓郁的灵力中舒展圆叶,另一边竟还有心思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   静嘉姨母送了他们三人一场机缘。   悟道菩提子。   一人一生只能使用一次,可以毫无副作用地助修者破境。   姜岁晏没见过悟道菩提子,却也知道这种灵物从悟道菩提树上落下的半个时辰内必须使用掉,否则会化为灵雾消失。   也不知道姨母是如何保存的,这三枚菩提子肯定已经从树上摘下来好多年了……   说起来,他和邵寄霜是金丹大圆满修为,兄长的洞虚修为也到了圆满期,姨母给的这三枚菩提子还真是恰到好处……   灵光渐淡,外形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绿蓬小树颜色愈发青翠欲滴,透着勃勃生机,甚是灵动。   元婴期。   姜岁晏弯起唇角,眉宇间满意骄矜的笑意刚刚流露出星点光芒,却猛地僵住。   元婴期!   元婴呢?!   虽说自己在踏入金丹期却没有金丹只有那棵熟悉的、蓬松如云的小树霸道地占据丹田时,便猜想到了如今这种结果,可是当事实真的呈现在眼前时,姜岁晏还是有些失落。   怀着这种可怜兮兮的、讨不到糖吃似的小孩子情绪,姜岁晏蔫巴巴地度过雷劫,蔫巴巴地收拾好自己,再蔫巴巴地飞回那片热烈花海。   看到红艳烂漫的绚丽花海和花海中神色冷淡气势愈发锋锐的黑衣剑修还有自家面容俊美神情温和的血瞳恋人后,姜岁晏歪歪头,慢半拍地意识到两件事情。   一是原来他们方才并未离开幻境,还是在幻境里和姨母残余的神魂见面对话的呀。   姨母生前的修为未曾透露,但想来最多也只是和刚刚修为还没有突破的兄长一样,是洞虚期——毕竟,乾元界已经许久未曾有过渡劫期修者了。   姜岁晏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没将那里是幻境这种可能纳入考虑。   如今看着随着微风摇曳生姿的红色花朵,姜岁晏默默收回雷劫前脑海里一闪而过地想要在花海里多呆上一些时间的想法,并且弄明白了姨母是如何将那幻境制作的极为真实,竟连兄长都困住了。   幻月花。   有一花海幻月花的帮助,怪不得他们被困在幻境中却没感到一丝违和感呢。   姜岁晏几人返回幻月花海,是因为当时破境紧迫,顾不得重新约定个地点。   此时大家重聚,便自然而然地换了个位置。   姜岁晏便在途中思考他意识到的第二个问题。   之前他不知晓兄长、邵寄霜和他自己皆是圣器所化,只以为自己是有了什么奇遇才导致丹田里无金丹反而有棵小树……如今知晓真相,他更加迷惑不解。   他与兄长、邵寄霜有什么不同?   为何兄长、邵寄霜都是正常结丹化婴而唯独自己这里有些异样呢?   姜岁晏严肃着脸蛋陷入沉思。 第109章   许是因为静嘉的缘故, 热烈明艳的幻月花海并未表现出攻击意向,似乎真的只是一片普通花海,随风漾出绚丽炽烈的花海浪潮。   姜岁晏三人顺利地离开了幻月花海。   途中, 姜明晏习惯性地侧眸去瞧自家岁岁。   含着难言温柔的目光轻落, 深邃若海的漆黑凤眸映出幼弟苦思冥想的小表情——似一只毛发蓬松柔软的小猫睁圆乌溜溜的漂亮猫眼, 一脸严肃地把毛茸茸圆脑袋压在爪爪上,圆头圆脑的小模样深沉又可爱。   姜明晏为这突如其来的奇异既视感柔和了眉眼, 心尖仿佛被小猫粉嫩的爪垫轻轻地碰了一下, 目光愈发温柔。   他温声询问道:“岁岁, 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同是圣器幻化, 为什么哥哥和邵寄霜都是正常地结丹、化婴, 唯独到了我这里,情况就不一样了呢?”姜岁晏睁着乌圆明亮的大眼睛,神色认真:“邵寄霜是由圣器直接幻化, 我和哥哥却是借阿爹阿娘的骨血诞生,这其间有所不同也正常。但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 我和哥哥也是不一样的呀……”   黑衣剑修和邵寄霜闻言陷入思索。   “是因为梦境?”黑衣剑修沉吟:“还在武安城时, 岁岁就曾在睡梦中进到那个漆黑空间里。而我和邵寄霜则是在茶亭城,碰到了拿着圣器玄犀珠的巫辰后,才机缘巧合地进到漆黑空间里。”   邵寄霜颔首:“明晏道君的猜测很有道理。”   “既然是漆黑空间的问题……去问问玄辰吧。”姜岁晏歪头敲定计划:“一直以来, 都是漆黑空间想让我进, 我才能进……我回去就要试试如何才能由我自己控制进出!”   看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姜岁晏, 黑衣剑修和邵寄霜皆露出柔和笑意,点头赞同。   “还有, 邵寄霜你刚刚说错了一点!”乌发雪肤的少年昳丽眉眼间划过一抹狡黠灵动。   邵寄霜看着活泼的毛团团, 血瞳盛着温柔情意,轻声道:“还请岁岁大人解惑。”   岁岁大人骄傲一昂头, 语调得意而欢快:“哥哥现在是乾元界唯一的渡劫期尊者,要唤他‘明晏仙尊’啦~”   邵寄霜莞尔:“岁岁大人所言极是。”   “对吧对吧,这可是仙尊诶——”   姜岁晏拖长了调子,语气促狭:“是不是呀,明晏仙尊——”   黑衣剑修望着自家眉眼弯弯的顽皮幼弟,无奈道:“岁岁。”   姜明晏在清妙宗弟子眼中向来是冷淡疏离高不可攀的具象化,但在姜岁晏这里,姜明晏从来都只是纵着自己打滚撒欢儿的兄长而已。   被宠爱娇纵的猫猫理直气壮,恃宠而骄,才不怕他呢。   “又不止我一个人……等我们从秘境出去,大家都会这么尊称的~”姜岁晏翘起唇角,神采飞扬:“以后那些世家子弟再问我‘你是何人’,我就超大声地告诉他们‘我哥哥是明晏仙尊’!”   一想到那些人将会露出来的五彩缤纷的脸色,姜岁晏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出去之后的事情暂且不论,如今不只有你一个在这里‘仙尊仙尊’地唤着?”黑衣剑修闻言轻叹,却也舍不得去责备幼弟,只是嘱咐:“不要太过分,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我可从来没有过分,他们不仗着家世气焰嚣张地欺辱旁人,我才懒得搭理他们呢。”姜岁晏嘟囔着反驳,却也开开心心地应下兄长的关心:“哥哥,你放心吧,我每次出门前都会把灵器符咒什么的带好的。”   ——要是仗势欺人的时候因为自视甚高反被揍一顿……   噫惹,那他以后可怎么见人啊!   知道岁岁在这方面一向做得很好,黑衣剑修便没再叮嘱,他看着不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峦,转而提起正事:“我们如今虽然已经离开了静嘉姨母的幻境,可还是在炽日秘境中。此次炽日秘境会在打开后的第三日午时关闭,现在已经是第三日的巳时了,过段时间秘境关闭时你们不要惊慌……”   “哥哥。”姜岁晏狐疑地打断兄长:“你是不是早就从朝曦殿下那里得知了消息?”   “哥哥你看啊……”乌眸少年有模有样地掰着手指头数:“进入秘境前朝曦殿下曾到樛木峰找过你,然后你又提醒过我秘境一事不必强求,我们从姨母的幻境里出来的时间还卡得如此巧妙……”   “尤其是朝曦殿下曾是姨母的恋人……”姜岁晏语气幽幽:“你们早就约定好了是不是?”   “我只是有所猜测而已。”黑衣剑修被幼弟控诉的小眼神弄得哭笑不得,解释道:“那日朝曦殿下在樛木峰并没有将一切说明,他只是告诉我炽日秘境里有我们寻求已久的答案。”   “朝曦殿下同我说,他已经和掌门提起过希望是我们前往羲和城,我只需要选择去或不去。”   姜岁晏脸蛋一鼓:“哥哥有所猜测,为什么一点消息都不透露给我……”   “我对这次的羲和城之行只有一些虚浮的猜测,我们已经寻了姨母的消息许久,希望数次升起又落空……”黑衣剑修看着带着点小委屈的岁岁,眸色温柔地轻哄道:“我不想让岁岁再为真真假假的信息煎熬了,我会心疼的。”   姜岁晏被兄长的话语弄得晕乎乎的,仿若掉进了蜜罐里的小熊,染了一身琥珀色,语气里都带着软乎乎的甜味:“我知道哥哥是好意,可是再有这种情况,我还是想和哥哥一起面对哒~”   “好,下次不会了。”甜呼呼的幼弟奶乖奶乖的,黑衣剑修凤眸中的冷意与锋锐彻底被消融,只余下满眼的柔和:“还有一段时间,岁岁要不要在秘境里试试身手?岁岁刚踏进元婴期,总需要和自己的力量磨合一下的。”   “小霜也去松松筋骨吧。”姜明晏目光落到一旁专注地望着自家幼弟的血瞳少年身上。   被甜甜蜂蜜裹住的毛绒小熊一激灵,终于记起自己和邵寄霜还是地下恋情,连忙出声,意图将兄长的目光吸引回来:“哥哥,那你呢?你也要去适应适应新增长的力量吗?”   岁岁这个小笨蛋,隐瞒得一点都不好,还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   黑衣剑修心中好笑,却也顺着岁岁的心思把目光移回:“我也去。”   “那我们就快点出发吧,我去东面。”姜岁晏立即道。   语罢,他脚尖一点,身姿轻盈灵动地朝东方掠去。   邵寄霜望着逃之夭夭的毛团团,眼中划过笑意。   紧接着,他垂眸,恭敬地向黑衣剑修道:“仙尊,那我去西面。”   姜明晏眉梢轻挑,应下了。   等邵寄霜走后,姜明晏看着身前透出几分空荡荡的翠绿草地,语气莫名:“行事倒是有分寸。”   *   躲过妖兽透着寒光的利爪,姜岁晏心念一动,花叶萦金的坚韧枝条便将庞大的妖兽缚在了原地。   看着不断挣扎怒吼的妖兽,姜岁晏嫌弃地皱了皱鼻尖:“臭死了。”   “红红!”他喊道。   “咻——”如晶莹剔透的红水晶般的红色藤蔓没入妖兽腹部,几息后,裹着一颗圆润珠子出来。   姜岁晏赞许地扫了一眼,神色懒散:“上一颗森*晚*整*理给了血血,这一颗该是你的了。”   莹血藤高兴地晃晃藤蔓尖,把圆润珠子收起来。   离秘境关闭还有一点时间,而且他们出去后都是落在炽日塔第九百九十九层外,姜岁晏便也不急着去找兄长和恋人。   他绕过没了气息的妖兽,找到一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   “我们的修为都是扎扎实实地一步步走出来的,每一次破境后修为都很稳固。”乌眸少年懒洋洋地分析着兄长的想法:“哥哥这时候让我们出来动一动,既是怕我们呆在那里无聊,也是为了让我们历练历练。”   三株灵植纷纷点点枝叶藤尖表示赞同。   “我们已经杀了好几只妖兽了,动也动了,马上就要午时了,歇一歇也没什么。”姜岁晏继续道。   三株灵植继续点点枝叶藤尖。   姜岁晏高兴:“达成共识!”   这是一块很大的石头,表面被太阳烘得暖洋洋的。   姜岁晏坐在石面,静静听着风拂叶稍,鸟雀啁啾。   姨母当初看到的、听到的,也是这些吧?   一下子涌进好多好多信息而有些纷乱的心绪平静下来。   “天机族……”姜岁晏呢喃:“原来,这就是答案啊……”   “铛——”   似钟似鼓的声响荡开,姜岁晏周围的空间涌出一股曾在进入秘境时感受过的吸力。   他没有抵抗,只是将三株灵植收回丹田。   眼前景物渐渐淡去,炽日塔华贵精致的浮雕占据了视野。   脚下一空,姜岁晏却没动,只是眨巴了下水汪汪的黑眼睛。   果不其然,下一刻,后衣领一紧。   熟悉的浅淡冰雪气息散开,姜岁晏小犬似的嗅了嗅,脸上绽开欢快的笑容:“哥哥!”   “嗯。”黑衣剑修淡淡应道。   姜岁晏可怜巴巴:“哥哥换一个姿势提溜我可不可以啊?”   黑衣剑修似是笑了一下,指尖微动,乌黑长剑浮现在姜岁晏脚下。   “谢谢哥哥!”‘脚踏实地’的黑发少年笑嘻嘻:“哥哥最好啦~”   “我们岁岁是干什么坏事了?怎么这么乖?”清朗男声含笑从前方传来。   姜岁晏抬眸,就见风洵道君唇边带笑,身边一侧是邵寄霜,另一侧是妖族二皇子朝曦。   姜岁晏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他对朝曦的身份转换接受得很快,可面对风洵道君,却难免感到异样。   他视风洵道君为亲近的师伯,风洵道君也知道他和兄长一直在寻找姨母……   姜岁晏抿了抿唇,有些委屈地询问:“师伯,您明明知道姨母的下落,却还是看着我和哥哥苦苦寻找……”   少年乌润明亮的眼眸盈着委屈,像是走在路边猛地被人踢了一脚的小狗崽,委屈巴巴、可怜兮兮。 第110章   风洵道君被湿漉漉的圆润小狗眼看得良心一痛。   “当初从静嘉手中接过小霜时, 我答应过她,绝不会向除了我们三人之外的任何人提起这些往事。便是小霜,若朝曦殿下此次不选择再一次开启炽日秘境, 我也是不准备透露一分一毫的。”   风洵道君终究还是敌不过姜岁晏无辜明亮可怜巴巴的小狗眼, 叹息着解释:“明若带你们回到清妙宗后, 你们兄弟二人灵族遗孤的身份人尽皆知。那时,我也曾犹豫过。后来看到你们想方设法地寻找静嘉的踪迹……”   “他动摇了, 是我制止了他。”朝曦平静开口。   姜岁晏垂眸, 将外露的情绪收敛, 继承自母亲的极佳清冷骨相于不经意间泄露出几分沉冷淡漠, 同一旁静立的黑衣剑修眉眼间的冷淡无声无息地重合。   风洵道君是师长, 是亲近的长辈,可妖族二皇子朝曦,哪怕已经知晓他曾与静嘉姨母有过一段情, 姜岁晏仍旧无法将他放在风洵道君的位置。   所以,朝曦一开口, 姜岁晏方才带着些小孩子玩闹似的、半委屈半真心的情绪便淡去了。   “朝曦殿下想来有要事同哥哥商量。”乌眸红衣的耀眼少年郎抬眸, 眸色清澈而坚韧,似临风摇曳的翠竹,盈满蓬勃的生命力。   那双漂亮的眼眸轻轻扫过一旁被妖族二皇子邀请过来的、同样刚从秘境中出来不久此时正低声说着话的洞虚期尊者们, 语调轻快:“我正好有些累了, 想回去休息一会儿。”   见姜岁晏并不追问, 而是简单两句话就轻飘飘地扯开话题,朝曦眼中划过一抹复杂。   “哥哥, 渊肃剑借我用用?”姜岁晏的注意力却没放在朝曦身上, 他笑嘻嘻地扯住兄长衣角:“不然我就只能让邵寄霜带着我回去啦!”   诶呀,还有些小期待呢。   黑衣剑修都不用去瞧自家幼弟那张白嫩嫩的小脸, 就知道他打着什么小主意。   “渊肃剑会将你送到屋里的。”姜明晏修长的手指点了下岁岁挺翘的鼻尖,语气无奈:“老实点。”   虽然有些失望但对这种结果并不意外的姜岁晏:“?”   “我什么时候不老实啦?”不知道兄长早已经将一切看透还以为自己瞒得超好的少年不满:“我难道不乖吗?”   “……乖,很乖。”黑衣剑修轻叹,揉了揉幼弟毛茸茸的脑袋:“回去休息吧,其他事情等我回去和你讲。”   这便是兄长给出的承诺了。   ——一会儿朝曦和其余洞虚期尊者说出的事情,只要可以向他提起的,兄长便不会隐瞒。   姜岁晏心满意足地被渊肃剑载着走了,还不忘朝邵寄霜挤眉弄眼,示意恋人赶紧跟上自己。   “小笨蛋。”黑衣剑修望着幼弟撒欢儿小狗崽似的背影,凤眸中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很轻很低地念了一句。   *   渊肃剑真的直接将姜岁晏送到了他在炽日塔住的屋子里。   看着等自己躺上床才慢悠悠飞出屋子,还不忘用剑柄把屋门关好的乌黑长剑,姜岁晏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   “我说休息就是休息。”兄长的不信任之意简直都要凝成实体糊到他脸上啦!姜岁晏鼓起腮帮子,愤愤地在柔软的被褥上打了个滚。   说起来,渊肃剑不会就守在门外边吧……   额发软软垂落的少年狐疑地眯起乌圆眼眸。   有点想看一看诶……   神识悄咪咪探出。   !   真的没走!   姜岁晏那些小心思顿时偃旗息鼓。   他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想了想,又把灵兽袋里的黑色大狗放了出来。   几日未见,黑色大狗亲热地趴在一旁,舔了舔小主人的脸颊。   “大黑……”姜岁晏被黑色大狗的动作逗笑,将那颗毛茸茸的大脑袋搂进怀里:“我该休息啦,你陪着我睡一觉好不好?”   大黑乌黑的眼眸包容地看着眉眼弯弯的少年,乖乖把自己当作一只毛绒抱枕。   “呜汪~”   知道大黑这是同意了,姜岁晏漂亮的眼眸弯成小月牙:“谢谢大黑!大黑是世界上最棒的狗狗!”   世界上最棒的狗狗温柔地用脑袋拱了拱小主人,示意他快点休息。   姜岁晏撸了把大黑的毛毛,阖眸慢慢陷入梦乡。   *   一觉醒来,炽日塔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姜岁晏懒洋洋地伸个懒腰,才发现屋外‘站岗’的渊肃剑不知何时竟已经离开了。   他的那点小心思不由得死灰复燃。   “大黑啊……”姜岁晏玉白的手指慢吞吞地顺着黑色大狗脊背上的毛。   黑色大狗甩甩尾巴,示意小主人有话直说。   姜岁晏抱住大黑的毛脑袋,下巴压在毛脑壳上,语调软软:“大黑是不是还没看过炽日塔内部的模样?炽日塔为金乌一族所有,听说是好多妖族心中的圣地呢,我带大黑逛一逛好不好?”   黑色大狗尾巴依旧悠闲地摇着,眼中是人性化的了然。   “呜汪汪。”   大黑同意了。   姜岁晏开开心心地从床上跃起:“大黑你最好啦~”   他带着大黑走出房间,兴致勃勃地给大黑介绍他们如今所在的这一层炽日塔。   ……然后就介绍到邵寄霜屋门前去了。   黑色大狗波澜不惊,率先上前顶开屋门。   姜岁晏默默把准备好的说辞咽下。   “岁岁,大黑。”早便听到动静的邵寄霜站在屋内,英俊的眉眼在炽日塔散发出的浅淡金光之下越发柔和温柔。   他温声道:“一路走来,岁岁应该也累了,和大黑进来休息一会儿吧。”   已经是元婴期修者的姜岁晏带着金丹期灵犬理直气壮地点头:“是该休息一会儿了。”   大黑狗脸冷静,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屋内,然后跳到软榻上趴下,静静闭上了眼睛。   姜岁晏看看自觉腾出空间的黑色大狗,再看看温柔含笑的恋人,果断伸出手。   手指纤长却不瘦弱,轮廓流畅肌肤细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春活力。   邵寄霜轻轻握住毛团团的手,牵着毛团团走到屋里。   而后,他关上屋门,再牵着毛团团走向不远处的椅子。   在椅子旁站定,还不待邵寄霜开口,姜岁晏便一把将恋人压在椅子上坐下,然后理直气壮地坐在了恋人腿上。   邵寄霜微怔,血瞳中却也忍不住渗出笑意。   “岁岁……”他轻声唤道。   姜岁晏歪歪头,动作里透着一股小动物般的懵懂无辜:“怎么了?”   “没什么。”邵寄霜放松身体,轻轻顺着毛团团细软的乌发。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少年,灵犬,华美绚丽的装饰和窗外透进来的柔和金光。   画面美好而明丽多彩。   “你难过吗?”最后,是姜岁晏打破静谧的氛围。   邵寄霜将毛团团有些凌乱的黑发梳成了高高的马尾,边将发带系好边温声回答:“不难过。”   他坦诚道:“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师尊捡到的弃婴,如今知晓身世,许是没有身为焰明灯时的记忆吧,我并没有过多的感触。”   “我还是我,是在溪花镇认识岁岁的邵寄霜,是和岁岁一起长大的邵寄霜。”   “但我既然知道了天机族一直在旁虎视眈眈,便不会逃避。”邵寄霜指尖轻轻触了下姜岁晏额间那颗明灿艳丽的红痣:“岁岁,我一直在你身边。”   “嗯。”姜岁晏抱住恋人:“我知道。”   *   虽然心中知晓兄长今晚大概率是要忙碌着处理妖族二皇子告知的事情,不会回来休息了,但姜岁晏看过邵寄霜后,还是乖乖地带着黑色大狗返回自己的屋子。   ——当然,就算他不打算回去,黑色大狗也会咬着他的袍子把他硬扯回屋的。   修炼一夜,第二日睁开眼睛,姜岁晏就看到了自家兄长站在窗前挺拔的身影。   “哥哥?”边庆幸着自己昨晚的选择,姜岁晏边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不久。”黑衣剑修淡淡答道:“你对我向来不设防,所以我进屋时没有惊动你。”   姜岁晏了然点头。   黑衣剑修:“风洵道君在妖族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们先回清妙宗。”   “好……”姜岁晏下意识应道。   “嗯?等等,哥哥,那邵寄霜呢?”兄长清冽的声线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姜岁晏意识到不对劲,连忙询问。   黑衣剑修语气平淡:“自然是跟在风洵道君身旁。”   “啊……”   黑衣剑修也不给幼弟提出更多疑问的时间:“还有其他东西要收拾吗?”   “没有。”姜岁晏摇头,站起身摸了摸大黑柔软的毛毛:“带上大黑就行了。”   “好。”黑衣剑修颔首,指尖微动,姜岁晏便觉手下一空,腰间灵兽袋一重。   姜岁晏疑惑:“哥哥怎么把大黑收起来了?”   “带着大黑有些不方便。”黑衣剑修解释。   姜岁晏本还没有理解,可是看着兄长身前突然撕开的漆黑空间缝隙,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我们从这里走?!”   幼弟睁得圆圆的黑眸晶亮又热切,黑衣剑修不自觉唇角轻勾:“是。”   “呜哇~”姜岁晏连忙抱住兄长手臂,兴奋催促:“快走快走!”   看着小脸上写满迫不及待的岁岁,黑衣剑修凤眸愈发柔和。   “抱稳了。”他提醒一句,下一刻,漆黑缝隙猛地扩大,将二人的身影吞没。   “哇——”姜岁晏被兄长护得密不透风,在混沌迷蒙的域外空间里留下一连串惊叹:“这就是渡劫期尊者的实力吗?哥哥你好厉害啊!呀——刚刚是有什么东西过去了吗?”   直到落在樛木峰上,姜岁晏脸蛋还是红扑扑的,明显还陷在兴奋之中。   姜明晏看着欢快扑腾的幼弟,唇边含笑。   什么邵寄霜,有一次域外穿梭吸引人吗?   兄长淡淡地想。 第111章   成功把幼弟的注意力拽回来的兄长满意地走进樛木峰殿内, 在长案后坐下。   说起来,岁岁也该询问妖族二皇子昨日和他商量了什么吧?   黑衣剑修思忖着,一抬眸, 就见幼弟跟一只欢快摇尾巴的软绒绒小狗崽似的, 正一圈又一圈乐颠颠地围着他打转转, 不禁失笑。   “还在激动?”   他笑着许诺:“日后岁岁还想体验,来找我就是了。”   姜岁晏乌润清澈的眼眸登时变得晶晶亮, 噔噔噔凑到兄长身旁, 眉开眼笑:“好呀!哥哥, 你对我真好~”   尾音软软拖长, 像是在蜜罐里滚了一圈, 透着满满的剔透甜意。   看着自家又乖又甜的幼弟,黑衣剑修忍不住揉了揉幼弟柔软蓬松的黑发,清俊的眉眼盈着浅而纯粹的温柔, 音色清冽,语气含笑:“我就岁岁一个宝贝弟弟, 不对岁岁好, 还能对谁好?”   “嘿嘿……”姜岁晏骄傲一昂头,超得意哒:“哥哥当然只能对我好啦~”   黑衣剑修神色纵容:“本该如此。”   被兄长简单几句话哄得心花怒放的黑发少年挤在兄长身边坐下,乌眸里盛满雀跃, 无形的毛绒绒大尾巴都要摇成快乐的螺旋桨啦, 哪里还有平常少年意气轻狂张扬的影子?   明明就是一个又乖又可爱的小朋友嘛。   黑衣剑修眸色轻缓, 伸手捏了下幼弟柔软的脸颊。   嗯,手感一如既往地好。   姜明晏忍不住又戳了一下, 一个软乎乎的小坑出现, 然后在指尖离开时迅速消失。   ——很可爱。   姜岁晏丝毫没察觉到不对劲,还傻乎乎地仰着小脸, 笑容灿烂。   黑衣剑修瞧着这小家伙现在这幅傻乐的小模样,心尖软成一团。   想来岁岁如今是顾不得别的了。   黑衣剑修纵容又好笑地想着,主动提起:“岁岁,还记得我出了炽日秘境后发生的事情吗?”   “哥哥和朝曦殿下,还有其他被邀请过去的尊者一起去商量事情了。”姜岁晏困惑:“昨天才发生的事,哥哥今日便不记得了?”   岁岁收起软乎乎糯叽叽的笑容,开始用迷惑的小眼神观察自家兄长。   姜明晏无奈叹气,宠溺地呼噜一下幼弟毛茸茸的脑袋,没提自己那点觉着幼弟傻乎乎的思量,只是道:“昨天我答应过你要将所有可以说的事情都一一讲明白,岁岁你现在还要不要听了?”   “听!”姜岁晏连忙正襟危坐,严肃道:“要听的。”   黑衣剑修轻轻笑了下,刚要开口,却被姜岁晏打断:“哥哥,等等——”   黑衣剑修挑眉。   “让我先说……”姜岁晏讨好地揪住兄长袖口:“我猜猜嘛,看对不对……”   见幼弟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眼巴巴地望过来,黑衣剑修深邃凤眸中划过笑意:“可以,岁岁先讲吧。”   姜岁晏粲然一笑,赶忙将自己的猜测讲出:“朝曦殿下曾拒绝风洵师伯将真相告知我们。”   “无论他心中是怎么想的,从最终的结果来看,他是不想让我们进到炽日秘境找到静嘉姨母的。可这一次,他主动来樛木峰找你,希望我们能进到炽日秘境……”   “炽日秘境里有他想要的东西,而且,那东西只有我们可以拿到——不止是他,许多人都希望我们拿到那东西……”姜岁晏头脑转动得飞快,语速也逐渐加快:“这一次羲和城之行许多世家仙门都参与了,妖族真的有那么大的面子吗?他们是有共同的目标……我、你、邵寄霜……灵族,他们其实是把希望寄托在灵族上面。”   姜岁晏拧眉迟疑:“哥哥,所有人都知晓朝曦殿下的谋划吗?”   黑衣剑修明白幼弟的未尽之意,解释道:“朝曦殿下最初只告诉了各仙门掌门和各世家家主,再加上一个早就知晓静嘉姨母位置的风洵道君,其余人,哪怕是被邀请前往羲和城的各位尊者,也是不知道详情的。”   至于他们是否心中早有猜测……那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黑衣剑修浓密眼睫轻落,遮住眼底波澜。   姜岁晏松了一口气,继续道:“人族、妖族,还有鲛人族巫族……”   想起那几位惊鸿一瞥身上满是浓厚异域风情的尊者,姜岁晏乌润的眸中浮现出认真:“几乎整个乾元界都惊动了,哥哥,是因为八年前的死城一事吗?”   “对。”黑衣剑修凤眸赞许地看着幼弟,眉眼间溢出些许骄傲:“岁岁,你的猜测是对的。”   他慢慢将昨日从妖族二皇子那里得知的事情经过一一道来:“八年前,青石城无声无息沦为死城。原因还未查明,短短数月,就又有两座城池步了青石城的后尘。”   姜岁晏静静听着兄长清冽微凉的声音。   “人族震动,各仙门世家纷纷派人查探,仍一无所获。”   “紧接着,坏消息接踵而至,北溟百族内也出现了类似情形。天谕门长老耗损寿元进行占卜,可天机蒙昧,毫无所得。”   “半年前,落凡城长孙氏几位嫡系子弟和多宝阁产生纷争,一向信奉以和为贵的多宝阁却异常强硬,那几个长孙氏子弟吃了亏,私下里便偷偷监视多宝阁,想要找到多宝阁的罪证。”   黑衣剑修唇角勾起一抹冷漠的弧度:“许是胜利在望,他们得意忘形了,竟真的让长孙氏子弟发现了‘罪证’。”   姜岁晏微怔,望着兄长冷淡的眉眼,旋即明白过来:“天机族。”   “没错,多宝阁是天机族建立起来的。”黑衣剑修淡淡道:“多宝阁多年屹立不倒,除了芜洲,它的分阁遍布其余三洲。仙门世家都和多宝阁有所联系,可是真的问及多宝阁幕后者,竟一无所知。”   “事情一经上报,迅速得到了各族的重视。”   “天机族这些年越发沉寂,大部分族人缩在东陆城,就连各族难得放下恩怨联手调查死城一事他们都不曾参与。”   黑衣剑修微微嘲讽:“也多亏了他们不曾参与,这才给了我们查明真相的机会。”   “妖族如今几乎都是妖族二皇子在主事,他知道是天机族夺走了灵族守护多年的圣器,现在又发现天机族不知用了多少年以乾元界为棋盘众生为棋子布下一局……”   “这种时候,他倒是想起灵族来了。”姜岁晏眸光是和兄长相似的冷淡:“所以才有了我们前去羲和城,进入炽日秘境。”   妖族二皇子,果然永远都是将妖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姜岁晏:“哥哥,朝曦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了吗?”   黑衣剑修:“也许吧。各族联手的力量不可小觑,先前被蒙蔽,只是因为他们各自为营,从不关心这些罢了。如今认真起来,很快便将天机族的谋划查探出来。”   三千世界,乾元界不过其中之一。   乾元界的各族,无论起点如何,终究都是仙途漫长,关隘重重。   天机族族长踏入渡劫期后,心魔丛生。   他知道自己无法再进一步了,可他不甘心,竟生出了以整个乾元界为祭,取天道而代之的想法。   他偶然间得知灵族守护的圣器为乾元界本源所化,而且只要圣器存在,天道便根基稳固,很难被颠覆。   于是他骗取灵族的信任,将灵族覆灭,拿到圣器,想要将圣器驯服。可惜,他不得其法,最后只得僵持了下来。   但灵族族长并未放弃,他一边尝试各种方法让圣器认主,一边暗中布局,建立多宝阁,杀害其余渡劫期修者。   “这些年来那些沦为死城的城池,都已经尽数化为了他的养料。”黑衣剑修平淡道:“朝曦不知晓你我二人是圣器所化,他只是期望我们能从静嘉姨母那里得到些圣器的消息。”   “没想到,我竟阴差阳错进阶渡劫期。”黑衣剑修似是笑了下。   姜岁晏指尖轻颤。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只是兄长不提,他竟也想故作太平。   他努力回想,想起八年前,自己在清妙宗庇护下的水西镇突兀被一股力量传送到已经沦为死城的青石城……被传送走之前,他就站在距离多宝阁几步之遥的石板路上。   他记起他还曾和兄长在多宝阁发布任务,想要寻找姨母的踪迹……   唇角微抿,姜岁晏沉静地主动挑起话题:“哥哥,我们当初发布任务的举动,其实是主动将自己的存在告诉了天机族,对不对?”   “他们早就知道我们的存在。”黑衣剑修安抚地顺了顺幼弟单薄却坚韧挺拔的脊背:“姜家人是在天机族的指使下对阿爹阿娘动手,那时,他们就知道了我们的存在。”   姜家人选择动手的时机很巧妙。   和姜震俞约定的十年时间即将结束,眼见着崭新的生活即将开始,阿爹阿娘难免有些松懈,再加上他的灵根破碎,阿爹阿娘大部分的精力都被寻找灵植占据……   “阿娘本以为诅咒生效,院中又有她留下的碧叶金丝桃,姜家人会顾忌着不敢对我们动手。”   “至于天机族,他们曾在阿娘和姨母身上吃了圣器的亏,没弄清楚阿娘带走的那两件圣器的下落前,他们也不会轻易对我们动手。”   阿娘为他们考虑好了一切,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诅咒迟了几年才在姜家人身上显出踪迹,而姜儒恪等姜家小辈不知实情,竟意图将他们活活烧死。   姜岁晏闻言,伸手抱住兄长:“哥哥,阿爹阿娘在那边一直保佑着我们。”   “薄暮山脉里,玄光兽的神来一笔,将我们送到了中洲,彻底斩断了天机族对我们踪迹的掌控。”   他的眼眸恍若清透无瑕的宝石,流光溢彩,映出万千光辉:“哪怕后来我们自投罗网般去了多宝阁,可从多宝阁出来不久,我们就落入灵海,一消失就消失了五年。”   “等我们从灵海底出来,就已经不是任人欺凌的小可怜了。”   黑衣剑修抱着幼弟,轻声道:“岁岁说得没错,阿爹阿娘一直在保佑着我们呢。”   “所以,哥哥你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姜岁晏将下巴搁在兄长肩膀上,终究是提起了这个话题,眸色执拗。   黑衣剑修轻轻抚着幼弟的脊背,温声承诺:“会的。”   姜明晏和姜岁晏都不曾说起另一个选项。   是,姜明晏可以选择不去。   可是若死气蔓延,乾元界沦为废墟,又有谁可以独善其身呢?   姜明晏对自己将面临的情况一清二楚。虽说他和天机族族长是乾元界唯二的渡劫期,但天机族族长踏入渡劫期数万年,修为深厚,而他,踏入渡劫期不过几日的功夫。   他们之间的差距宛若鸿沟。   但这一次,必须去。   也必须成功。   姜明晏慢慢顺着岁岁乌软的长发,凤眸幽深似海,翻涌着沉沉的、对胜利迫切的渴望。   他的弟弟还需要他。   况且,他如何舍得让岁岁孤身一人去面对这偌大而又多变的世界?   姜明晏眸中情绪澎湃,最后尽数化为一往无前的锋锐。 第112章   北溟洲北侧, 蛛网似的漆黑裂隙交错布满天空,充溢着暴戾森冷的气息。   哪怕是远在九黎洲的清妙宗护宗大阵之内,也能隐约感知到那混乱的动荡。   姜岁晏坐在樛木峰一块光滑平坦的巨石上面, 神色沉静, 双眸轻阖, 额间鎏金灵纹璀璨,明艳红痣点缀其间, 散发着浅浅灵芒, 衬得浓墨重彩的容颜愈发动人心魄。   他的身边蹲坐着一条毛发顺滑威风凛凛的黑色大狗, 双目炯炯有神, 正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很明显, 只要有人意图对它的小主人不利,它便会立即冲上去撕咬。   碎金般的阳光轻柔洒落,为阖眸静坐的姜岁晏镀上一层浅淡金光, 令他恍似一尊高坐云台无悲无喜的神像。   突然,黑色大狗站起身, 眼眸锐利地看向樛木峰下, 耳朵高高竖起。   “是清妙宗的弟子。”姜岁晏不知何时睁开了黑眸,伸手轻轻揉了揉黑色大狗的毛脑袋:“没事,大黑, 不用紧张。”   黑色大狗这才放松下来, 缓缓在小主人身边趴下。   姜岁晏垂眸, 遥遥看向那几个在山道上互相搀扶的清妙宗弟子。   他们穿着内门弟子的服饰,头发凌乱, 额间透汗, 很是狼狈的模样。   樛木峰上布有阵法,从外向内什么也看不到、听不见, 再加上姜岁晏已是元婴期修者,是以,这些刚刚筑基的内门弟子并未察觉到他的视线。   “唉,不过几头妖兽,就把我们弄得这么狼狈,要不是看护的师兄及时出手相助,恐怕我们现在就要在医修那里接受治疗了……”一个弟子感叹:“明晏仙尊还在和天机族那大魔头僵持,我们却这么没用。”   “风稷,这次是我们疏忽,没做好准备,下次注意便是了,不必如此悲观。”另一个弟子安慰道:“明晏仙尊和天机族族长都是渡劫期,他们那个层面的争斗哪怕是宗内长老都插不上手,更何况我们呢?我们先把我们手上的事情做好就是了。”   风稷神色渐渐好转:“你说得对……我只是有些担心……”   “我知道。”那弟子叹了一口气:“北面天空那般模样,我也担心 。可是事到如今,相信明晏仙尊吧。”   几个弟子搀扶着走远,身影渐淡。   姜岁晏收回视线。   “汪呜?”黑色大狗抬起头,轻轻舔了舔小主人柔软的脸颊。   “大黑,我如今还是没找到进入漆黑空间的方法。”姜岁晏抱住黑色大狗,语气迷茫:“我总觉得,那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   黑色大狗安慰似的用尾巴轻轻拍了拍小主人的手臂。   姜岁晏望着北溟洲那片昏沉压抑的天空,眸色渐渐坚定起来。   如今,兄长身处战场,邵寄霜远在羲和城,褚峻宁和虞鸿泽历练尚未结束。   他独自一人,在兄长用血肉躯体撑起的安宁中焦躁不安。   可是,无论如何,他绝不能放弃。   姜岁晏将大黑颈部的毛毛捋顺,然后轻轻将大黑向外推了推。   黑色大狗温顺地趴回原来的位置。   “大黑,我还要再尝试——直到成功。”姜岁晏乌润清透的眼眸明亮若星,灿烂而坚韧。   黑色大狗温柔地注视着小主人:“呜汪……”   *   无形的丝线轻轻摇曳,数不清的星辰遥挂苍穹。微风轻拂,丝线被裹挟着延伸向苍茫的远方……   找到了。   姜岁晏心中一凛。   他已经失败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这一次,绝不能再空手而归。   神识化成的丝线看似温顺地任由微风环绕,在某一刻,突兀而起,强横地闯进紧闭的空间中。   一直以来,姜岁晏都是在睡梦中无知无觉地进到漆黑空间里,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进入,也因此,姜岁晏察觉到了些许往常忽略的细节。   他的身体依旧处于原地,单从外表上看,没有丝毫异常之处。可实际上,他的灵魂已经离体,化作一抹青色灵光轻盈地没入未知的、遥远而隐秘的空间。   那处空间很是熟稔地接纳了他,像是老朋友碰面,无需多言,自有一股默契。   熟悉的黑暗涌来,姜岁晏静静打量着眼前漆黑的一片,神色镇定而淡然。   “小长生木。”沙哑男声响起,满是沉稳从容。   姜岁晏眉心一跳:“玄辰?”   玄辰:“是我。”   姜岁晏更加迷惑:“你怎么不叫我‘小麻烦精’了?”   电光石火间,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有人在你旁边?是谁?”   姜岁晏的语调逐渐紧迫:“和你一直隐瞒的真相有关对不对?如今乾元界情势危急,你们不要再隐瞒我了。”   玄辰一滞,想到自己旁边这位家长,不免有些头疼:“我有些事情确实不知道,不是故意隐瞒……”   “我来说吧。”一个声音响起,玄辰默默将未尽的话语咽下。   怎么形容这个声音呢?   在听到的那一瞬间,仿佛有沧桑岁月无声流淌,高岸深谷、沧海桑田,有日月流转,有星辰更迭,宏大浩瀚,慈悲却也无情。   “……天道?”姜岁晏轻声道:“我寻求的、能帮到哥哥的答案,是你吗?”   天道:森*晚*整*理“不是。”   “我是法则的化身,无法干涉世间诸事。”   姜岁晏鸦黑羽睫微垂:“所以呢?”   “能帮助姜明晏的,只有你。”天道平静道:“长生木,去拿回你遗失的魂魄碎片吧,你想要的答案,都在那里。”   漆黑空间亮起一方小小的天地,绿绒可爱的小树静静浮在中央,透着勃勃生机。   姜岁晏抿唇,不再追问。   心念一动,他便出现在小树前。   姜岁晏伸手轻触叶片。   下一刻,天旋地转。   *   姜岁晏在一片混沌中醒来,看到了五个圆滚滚胖乎乎的光团。   他立即就认出来了,青团是他自己,金团是兄长,红团是邵寄霜。   ……   青团最是活泼,总是咕噜噜围着高冷的金团打转转。   金团慢慢习惯了这个小跟屁虫,就把青团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他会在其他团子打架时将笨兮兮但跃跃欲试的青团按住,不让青团被波及。   红团喜欢屁颠屁颠地跟在青团身后。   金团一不注意,青团就被红团拐跑了。   每次在混沌里沾了满团的斑驳灵力后,青团就怂兮兮地蹭到金团旁边认错。   然后,金团就会一边念叨着些没有威慑力的警告,一边任劳任怨地给青团祛除斑驳灵力。   混沌中的日子平静而温馨。   姜岁晏默默地看着。   他是看客,亦是亲历者。   ……   不知过了多久,混沌动荡,天地显出轮廓。   五只光团外面的灵芒散去,渐渐现出本真。   青团是一棵绿绒圆润的小树,金团是华美锋锐的长剑,红团是灼灼生辉的灯盏,黑团是莹润乌黑的玉珠,黄团则是质朴厚重的土壤。   他们陷入了沉睡。   数年后,灵族的先祖从灵炁中诞生,将五件圣器从混沌中带回,供奉在族地里。   又过了许多年,天机族族长生出野望,灵族血流成河,灵海一夜沉寂。   沉睡中的圣器被挪入天机族圣殿。   时间慢吞吞地往前走了数万年。   两个灵族少女望着曾被灵族守护多年的圣器,眼中溢满不屈的信念和蓬勃的生机。   太渊剑被她们唤醒。   他助她们从天机族逃脱后,再次陷入沉睡。   十几年后,天道终于有了一次干涉世间之事的机会。   于是,圣器为魂,姜明晏诞生。   姜明晏失去父母后磕磕绊绊地长大。他修复灵根,重入仙途,一步一步成为剑出无情的明晏道君。   等到天机族阴谋败露,他在妖族二皇子的引导下进入炽日秘境,得知真相。   他是天道的自救之举,是天道为乾元界选定的救世主。   真可笑。   姜明晏想,他在苦难中生长,对各族的乞求毫无波澜——这样的人,如何能救世?   他孑然一身,踽踽独行,本就无牵无挂,这世间如何又与他何干?   只是,他忆起混沌中那个傻乎乎软咕咕的青团子,终究是心软了。   笨蛋团子从沉睡中惊醒,看到天地覆灭,界域破碎……他会害怕的。   姜明晏最终还是踏上了那条救世之路。   天机族族长活了太久,姜明晏舍弃了这具父母赐予的血肉之躯,剑锋寸断,才获得了胜利。   ……   姜岁晏眉眼阴沉地看着面前变幻的画面。   圣器是乾元界本源所化。当混沌消褪后,他们很难在生灵众多气息繁杂的世间保持清醒。   兄长是所有圣器里实力最强的,所以才能在阿娘和姨母的引动下给予回应,帮助她们逃离天机族。   后来,天道想方设法让兄长拥有了一具血肉之躯,兄长这才能作为姜明晏长大。   因此,当画面中的‘姜岁晏’被兄长急剧跌落的气息惊醒过来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天机族族长陨落,乾元界灭世危机解除。   可是,身为乾元界一部分本源的姜明晏重伤近死,和天机族族长的战斗又无可避免地波及太广……   ‘姜岁晏’向天道提出世界重启。   苏醒的‘邵寄霜’站在‘姜岁晏’身侧,与他共同进退。   天道最终同意了他们的想法。   为了保存记忆,不被重启后的世界同化,‘姜岁晏’将魂魄割裂,藏进唯有圣器才可进入的漆黑空间里。   漆黑空间承受能力有限,‘邵寄霜’虽然心疼‘姜岁晏’要经历魂魄撕裂之苦,却也还是尊重‘姜岁晏’的选择,将机会让出。   世界重启时,乾元界曾与另一方世界交触一瞬。   漆黑空间里‘姜岁晏’留下的魂魄碎片在这须臾间被扯入那个世界。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是与乾元界截然不同的模样。   在天道眼中,须臾间的交错很快便结束,‘姜岁晏’的魂魄碎片也在那个世界与乾元界分离时重新回到漆黑空间。   可对‘姜岁晏’的魂魄碎片而言,他却是在那个世界里漂泊数年,甚至认识了一个能看到魂魄的朋友。   乾元界的一切化作字句落于纸面。   于是,等魂魄碎片回归漆黑空间,一个巨大光幕无声形成。   耗费太多力量重启世界的天道很难再给姜岁晏和邵寄霜提供帮助。让他们被云昭明和静嘉唤醒,带出天机族,再为姜岁晏提供圣器化魂的机会,让邵寄霜借静嘉、妖族二皇子和风洵道君三人气息强行化为人形便已经是全部。   *   “乾元界各族提前八年发现死城,加强防备,已经比原先的时间节点少死了许多人。”看到取得魂魄碎片恢复记忆后一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姜岁晏,天道安慰道。   “是啊,小长生木,你不要想太多,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谁也没想到重启后的世界竟然禁止你忆起在魂魄碎片中保存的记忆。”从天道这里得知事情经过的玄辰也安慰道:“好在现在天道又积攒了些力量,让你可以与魂魄碎片融合。”   姜岁晏不为所动,神色依旧冷淡沉肃:“我现在便要出去。”   天道知晓他心中已有计划,便也不啰嗦,还拦住了欲言又止的玄辰,任由姜岁晏魂魄归体。   ……   “呜汪!”阖眸许久的小主人终于睁开眼眸,黑色大狗激动地狂摇尾巴。   姜岁晏摸了摸大黑的毛脑袋,看向裂隙愈发密集的那片北溟洲天空,眸底划过忧虑:“大黑,过去多久了?”   “近三个时辰了。”熟悉的温和嗓音响起。   姜岁晏惊讶:“邵寄霜?!”   血瞳少年看着一袭白衣若雪的毛团团,眸色温柔:“岁岁。”   兄长与邵寄霜是姜岁晏最信任的人。因此,他也不绕圈子,直截了当地说:“邵寄霜,我有办法帮到哥哥。”   “我需要你。”   邵寄霜微怔,立即严肃了神色:“岁岁,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们去东陆城……”姜岁晏眸色凌厉:“不!去灵海,要快!”   邵寄霜并不质疑,他完全信任毛团团:“我这就去准备……”   “我们带着你们过去。”沉静的声音将姜岁晏心底始终燃烧着的烦躁之意扑灭。   他抬眸望去。   风洵道君手里提着一个衣襟染血的青年,身旁是明若道君。   “来得及。”衣襟染血的青年笑着看向姜岁晏,满是安抚:“岁岁,我算过了,别怕。”   姜岁晏看着他苍白的面色,抿了抿唇,也不必再追问为何风洵道君和明若道君如此及时地赶到了:“唐九,谢谢你。”   “快去吧。”唐九轻笑,摸出他那把玉扇,‘唰’地一声打开:“我帮你照顾大黑。”   *   风洵道君和明若道君各自带着自己的徒弟,速度极快地赶到灵海。   这种时候也不必多说,姜岁晏和邵寄霜向师长们行过一礼后,当即跳进灵海。   姜岁晏腕间缠着曾让兄长猝不及防之下迎接雷劫的阳真妄游缚,灵海奇异而清澈的海水纷纷避让。   他们顺利到达幽深的海底。   无形的结界保护着镜花水月,姜岁晏“嘭嘭嘭”地敲着结界:“月月!器灵!我有事要问你——”   邵寄霜和他一起喊,海底震动。   柔和的光芒一点点亮起,器灵带着小孩子气的声音透出:“岁岁?”   “是我。”姜岁晏急促却清晰地说道:“我们要去东陆城找到其余两件圣器。天机族将圣器看得很严,时间紧迫,月月,你有办法将我们送到圣器前对不对。”   疑问的句子用陈述语气讲出,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断然。   “……对。”器灵的声音慢慢褪去了天真,显出沧桑而沉稳的底色:“拿着。”   半个指节长的剔透水晶被器灵送到姜岁晏手上:“滴上一滴精血。”   姜岁晏照做。   “你会看到白色的光柱,每一个光柱代表着一个灵族建造的祭坛。”   姜岁晏看到了,无数光柱拔地而起,顶端隐没在云雾中。   “集中注意力,那些光柱会慢慢汇集成一道血色的光柱。让血色光柱包裹住你,它会送你到圣器身旁……”   随着尾音飘散,姜岁晏和邵寄霜消失在原地。   器灵轻轻叹了一口气,镜花水月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   海底再次恢复平静。   ……   眼前一花,曾经在静嘉姨母幻境里见过的天机族圣殿便出现在眼前。   姜岁晏牵着邵寄霜的手,抬眸看向上首供着的乌黑玉珠和厚重土壤。   玉白的指尖亮起青芒,乌黑玉珠和厚重土壤从华美精致的神龛上浮起,飘到姜岁晏身前。   “邵寄霜。”姜岁晏看向恋人。   邵寄霜血瞳中溢出爱意,他上前几步,捧住毛团团的脸,轻轻在毛团团眉心印下满含珍重与温柔的一吻。   “岁岁,我一直在你身边。”他在虚幻的火焰中轻笑。   姜岁晏捧着灼灼生辉的灯盏,眉眼柔和,瞳色温柔,恍似天边高悬的明月,皎洁纯净:“我知道。”   ……   带着三件圣器,姜岁晏走出圣殿。   这座被天机族建造得巍峨壮观的城池早已被死气占据,半透明的结界沉沉覆压在半空,将所有的信息阻隔。   姜岁晏看到的唯一活物,竟是巫辰。   向来高傲的白衣公子此时鲜血淋漓,灰尘染衣。   他活不成了,只强撑着一口气。   看到姜岁晏时,他黯淡的眸亮起:“是巫慈!”   巫慈便是天机族族长之名。   “他为了凌驾于众生之上,哈,连自己的族人都不放弃……”   “杀了他!杀了他——”   巫辰怀着恨意死去了。   姜岁晏脚步微顿,说不出什么情绪,沉默地继续奔赴战场。   ……   “放弃吧,你不是我的对手。”巫慈看着黑衣已经被鲜血浸透的青年剑修,面露赞叹:“你踏入渡劫期不过短短数日,却能在我手下坚持这么久……”   “我会给你留个全尸的。”   “丑人多作怪——”嚣张的少年音强横地闯入战场:“我们可不会给你留全尸。”   一袭如雪白衣映在姜明晏眸底,他神色微变,既骄傲又担忧,极为复杂的心绪交缠着占据脑海。   巫慈面色不变,好似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辈:“小孩子总是心高气傲。”   “呵。”姜岁晏嘲讽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直冲冲地奔向自家兄长:“哥哥——”   三道灵光划破满是裂痕的天空,落到黑衣剑修身前。   巫慈神色骤变。   姜岁晏却没有心思再关注他。   他紧跟在三道灵光之后,浑身散发出清透的青光,变成了一棵圆润可爱的小树,落在兄长覆着薄茧的手掌上。   “对了,哥哥,我和邵寄霜谈恋爱啦——”   在人形的最后一刻,眉眼昳丽的少年狡黠一笑。   看在我这么努力地前来支援的份上,哥哥你就不要怪我了嘛~   黑衣剑修的神色一时极为精彩。   唉,应该多看几眼的。   陷入沉睡前,姜岁晏遗憾地想。   *   “怎么还没醒?”   “快了,应该就这几日了。”   ……   耳畔传来渐渐清晰的对话声,姜岁晏努力睁开眼睛,有些模糊的世界闯入视野。   “醒了!”有人惊呼,有人在急忙联系外界。   看来,是哥哥赢了。   姜岁晏飘忽地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终究抵不过沉沉睡意,慢慢陷入睡梦。   等姜岁晏再次醒来,便已经是傍晚了。   兄长黑衣沉肃,面容一如既往地清俊冷冽,只是眼底带着疲倦,唯有看向他时,眸色微暖:“醒了?”   “嗯。”姜岁晏拱了拱,把毛茸茸的脑袋压在兄长腿上:“哥哥,我没事。”   “我知道。”黑衣剑修轻轻顺着幼弟细软的乌发,瞳色有一瞬间幽暗,在姜岁晏察觉前很快恢复平静。   ——正是因为他知道,他才能保持着理智。   姜岁晏问:“哥哥,你的伤好了吗?大家呢?”   “那些伤很快就好了。”黑衣剑修示意幼弟安心:“大家也都没事。”   “……邵寄霜呢?”姜岁晏期期艾艾。   黑衣剑修似笑非笑:“他比你早醒两日,也没事。”   “哈哈……这样啊……”姜岁晏小动物似的直觉滴滴作响,他一骨碌爬起来,几下套上鞋子:“哥哥,我去看看他。”   “岁岁不和哥哥解释一下你昏睡前说的那句话吗?”黑衣剑修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袖口:“谈恋爱了,嗯?”   “这个嘛……”姜岁晏一跃而起,根本不敢回头,跟有狼撵着他似的一溜烟跑了出去:“哥哥,我先去看看邵寄霜,回来再解释——”   黑衣剑修看着幼弟写满心虚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藏笑:“傻乎乎的,这么多年了,一点也长不大……”   姜岁晏在殿外停下了脚步。   漫天金红云霞之下,血瞳少年眉眼温和含笑,朝他张开了双臂。   姜岁晏扑了上去。   “邵寄霜!”   “我在呢。”邵寄霜轻笑。   “我好想你。”姜岁晏小猫咪撒娇似的蹭了蹭恋人胸膛。   邵寄霜:“我也很想岁岁。”   “咳咳……”破坏氛围的咳嗽声响起。   姜岁晏恼怒地看过去:没看见有人在亲亲我我吗?!   摇着玉扇的唐九一脸无辜地示意姜岁晏回头。   姜岁晏半信半疑地扭头。   然后,他看见自家气质卓然的兄长不知何时站在了殿门口,眸色黑沉沉地仿佛化不开的墨……   “……”   “哥哥,我错了——”   ——正文完——